《我不做亡国公主(穿书)》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不做亡国公主(穿书)》作者:曦影酱【完结】 文案: 严晚萤穿书了。 举目四顾,爹是暴君,妈是妖后,哥是扶不上墙的草包蛋子。朝廷里,文官是阿谀奉承的奸佞,武将是虎视眈眈的野心家…… 唯一一个民心所向的忠良之后,tmd马上要被祭天了。 严晚萤:某乎大神,如何看待开局就是亡国副本这件事? 段清州:不想努力了?封我做驸马,你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1v1,he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女配 穿书 爆笑 主角:严晚萤,段清州配角:曹子戚,严承宗等 一句话简介:坑爹设定亡我之心不死 立意:努力改变命运 第1章 开盘送命局 “狗b作者,这小说居然是个天坑!还有没有点职业素养?” 严晚萤捏着手机,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下方的“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们:本人因买彩票中了头奖,年纪轻轻就实现了一夜暴富,要坐游轮环游世界去了。本作就此弃坑,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无期。” 这突然给读者喂屎的家伙,就是“十八块腹肌的驸马”,她所写的小说《半面玉郎,半面罗刹》正在火热连载中。小说主打虐恋情深,已霸占畅销榜上头名两月有余。 故事的女主叫严以沫,是母后早亡、不受父皇喜爱的大公主。 燕国皇帝是个远近闻名的暴君。他宠信妖妃,暴虐成性。在贤后离奇去世后,便立刻封妖妃金氏为后,立其子为皇太子。 他不喜欢严以沫,却最宠爱妖后所生的三公主。 在严以沫十六岁时,妹妹三公主突然染上怪病,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整日咳血不止。 燕帝心急火燎,听信谗言,认为大将军段商的儿子命犯煞星,克了三公主。 当时正逢大旱灾年,老天爷三月未降一滴雨,土地干涸,颗粒无收。朝中奸佞便说段商之子段清州是赤炎罗刹转世,要烧死他祭天。 段清州是段商唯一的血脉。 他不仅生得眉目俊朗,还文武皆精、谋略过人。十四岁便带兵,出奇谋大破敌军,赚得威名赫赫,人称白玉郎段小将军。 段家祖上是开国功臣,段商更是为了抗击外敌奔波了半辈子,最终却因后援迟迟未到,在拼尽了最后的一兵一卒后,以身殉国。 殉国不过两年,燕帝便要烧死忠良之后,怎不令民怨沸腾? 祭天那日天光刺眼,日头毒辣。在满朝文武和京城百姓面前,邹天师将段清州投入火中,要活活烧死他。 谁知突然天降大雨,轰轰烈烈浇灭了火苗。百姓群情激奋,大喊冤枉,推搡着要涌向祭台。 段家心腹趁机救出段清州。 此时的他,已经烧毁了半张脸。便是所谓的“半面玉郎”。 至于另外半面罗刹,便是在此刻,开始从他心底肆意横生。 段清州逃亡时,严以沫救了他。二人就此生出了一段情。再后来,被仇恨折磨的段清州起义,举兵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将皇族严氏赶尽杀绝。 却独独留下了严以沫。 严以沫朝思暮想的恋人,一夜间成了灭族仇人。 故事正要发展到最虐的地方,却戛然而止,最后几行懒洋洋地吊着作者彩票中奖弃文的消息…… 坑爹呢这是! 严晚萤站在路边翻着大白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不出所料,小说下面的评论区已经沦陷,作者被骂的惨不忍睹。 “40米长刀已经准备好了,姐妹们组队吗?” “先别慌,我给作者买个人生意外险。拜托现场做得漂亮些。” “傻(哔——)你(哔——)祖宗!” 随着评论区的义愤填膺,严晚萤胸中怨气猛涨。她立刻加入讨伐大军,手指飞舞,一行评论跃然“屏”上—— 去尼玛的山高水长,姐祝你出门被马踩死,坐船被水淹死! “发送”键刚刚按下,严晚萤便闻到一大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旁边的路人高声埋怨:“这几天暴雨,下水道全堵了,操场里倒灌的水有半人深。” “化粪池都溢水了,臭气熏天。” 严晚萤还在发愣,学院的群“哔哔”响了两声,跳出教务处主任的紧急通知: “@全体同学:操场内积水,严禁下水游泳或嬉戏:一是水深,存在安全隐患;二是这水是化粪池的水倒灌,水中细菌超标,容易感染疾病。” 这是一条有味道的通知。 没搞错吧主任,这水屎黄得肉眼可见,就连印度人都望而却步,正常人谁会下去啊? 脑子抽抽了吗? 哪位拟的通知,就跟告诉别人“同学们,不要在老师讲课的时候骂他发际线太高”一个效果,纯属脱裤子放屁。 严晚萤正在欢乐吐槽,忽然眼角的余光瞟到一个短发妹子。她眼神决绝,像瞄准公交车座位的大爷大妈,就要朝那粪水里冲刺。 诶,还真有! 严晚萤瞬间热血哗哗地上了头,一把拉住妹子的细胳膊:“美女,你干嘛?” 被熏到神志不清,以至于跑错了方向? 妹子看着她,眼泪汪汪:“我的包包掉里面了……” 教务处主任我给您道歉!! 原来真的有人这么想不开,居然要去粪水里捞东西。我说妹子,你就算丢了香奈儿,从这里捞出来也不好再用吧! 妹子见严晚萤的眼神逐渐嫌弃,立刻解释道:“我彩票刚刚中了头奖,但是票根放在那个包里了!” 彩票?哦,怪不得,一副不要脸不要命的样子。 等会儿…… 头奖? 额,在线求问:一期彩票能有几个头奖? 严晚萤面如死灰:“那个……我内心突然有个小小的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你难道是‘十八块腹肌的驸马’?” 妹子听见自己的笔名,脸色好转:“是啊,我就是。没想到学校里遇见书粉,回去得马上发个微博炫耀一下!” 内心突然有个大大的粗口,不知当爆不当爆…… 苍天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挑战教务处。 原来你就是那个挨千刀的天坑作者! 小说读者们,扛着40米大刀的勇士们,我现在推她下去还来得及吗? 妹子见严晚萤眼神越发错综复杂,丝毫没有生命垂危的紧迫感,笑得憨厚淳朴:“亲,我很宠粉的,等会儿我给你签名!” 呸,我特么是想签名吗,我是想知道小说结局! “但是呢,要先等我下水。我还要捞起我后半生的依靠……” 下尼玛,看我不举报你丫! 知不知道这是危险行为啊,你也去给我们家教务处主任道歉! 这句窝在严晚萤胸口的话还未来得及吐出,她俩便被一个凭空出现的大浪打中,盖过头顶。 二人瞬间被卷走。 啥啥啥,这玩意不是死水么,还能翻花打浪、潮汐海啸? 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啊。 严晚萤来不及细想,整个身子已经沉入水中,耳边嗡嗡作响,世界安静得像末日。 糟了,水居然这么深。她倒是会游泳,但不知道天坑作者会不会啊。 她眯了眼,憋着一口气,凭着她优秀的游泳技巧猛地钻出水面,还不忘大喊: “十八块腹肌的驸马!你在哪儿?!” 咣当一声,一个水瓢应声落地,咕噜噜地在地上打转。 严晚萤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终于重获清晰的视野。 她没在臭水里,而是光溜溜地坐在木桶中,似乎正在泡澡。 只是那泡澡水,姜黄姜黄的,还泛着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 水瓢的主人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姑娘。她一手空握着拳,另一手止不住地打颤,下巴拉垮,眼珠子随时能滚出来。 二人就这么对视良久,最终是严晚萤打破了沉默:“我说,那个,你看见‘十八块腹肌的驸马’了吗?” 双丫髻姑娘猛然由惊转喜,脸上肌肉抽筋,也不回答她,掉头就朝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吊着嗓子嚎:“王太医!三公主醒了!!” 啥,王太医……三公主……这是瓦特? 门口传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老夫果然医术精湛!若叶,三公主怎么样了,想吃东西么?” “不,她说想要十八块腹肌的驸马。” “……” “……” 门外陷入冗长的沉默。 而坐在木桶中的严晚萤,脑袋瞬间沸腾开了花。 她麻溜地从桶里跳出来,光着脚丫在室内走了几圈,身上的水珠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冰凉沁人的磨石地砖,亮得可鉴人影。雕木窗户都关得紧,半点风声不入。周遭挂着轻纱帐子,那帐子边的玉白色流苏,一丝不乱。 第2章 古色古香的梨花木架上,齐整地搭着几件衣裳,对襟的薄纱外衣、飘然的留仙裙、织锦绣花亵衣…… 古代? 是哪朝啊? 等会儿等会儿,她刚才仿佛听见,老太医喊那双丫髻的姑娘叫做“若叶”。 若叶……若叶……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卧槽,她想起来了,这特么不是《半面玉郎,半面罗刹》里的宫女吗?妖后的女儿三公主身边的狗腿子…… 她干啥了啊她,不就是跟作者线下碰了一面吗,咋说穿书就穿书了呢! 再等会儿。狗腿宫女姐姐刚刚叫自己什么? 三公主??? 额,这让她想起了一件尴尬的事:很早以前,她激动之下给作者打赏大额红包,榜七占了好一段时间。后来,标榜自己宠粉的“十八块腹肌的驸马”表示,要给福利,大大的福利,于是把她的id名“晚萤宝宝”分配给了书里的一个角色。 这让她尬得差点弃文。 而这个角色,正是炮灰篇幅长达十章的,恶役公主严晚萤。 难道、莫非、马萨卡……她好死不死的,穿成了这个角儿? 天啦,她要裂开了! 脑子也不受她的控制,开始疯狂回忆小说中三公主的结局。 emmmmm,说“结局”好像有点太温和了,用“下场”来形容才比较贴切…… 燕国三公主,暴君和妖后之女,玩装病把段清州玩毁容了,最后被复仇归来的“半面罗刹”千刀万剐。 嗯,对,千刀万剐。 妈妈呀!这里好可怕,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啦,存稿大大滴有,请大家放心食用。(用旁光疯狂暗示,角落里的收藏小星星) 第2章 忠良祭天 严晚萤抱头咆哮,迅速引来了外面的若叶。 这姑娘见着她满脸残念,先是“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而后摊手解释道: “三公主息怒。此事并非若叶不肯去办。您也知道,驸马必须要由圣上钦定,特别是三公主您的驸马爷,岂是说找就找的……” 姑娘你在说什么东西? 若叶的眼神变得羞涩,狼光一点点透出来:“啊,不过,请公主放心,虽然十八块腹肌的驸马不行,但十八块腹肌的男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晚萤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时候?三公主是说时辰吗?”若叶疑惑道,“现在是午时三刻。” 严晚萤语塞。想了想,立马又问:“我的意思是,那个段清州,烧了没?” “哦!”若叶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呀,正在烧。” 正在…… 剧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紧急的关头了吗!根本来不及救啊! 严晚萤啥话都不想说,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 “三公主若是想去瞧热闹,现在换好衣裳过去,或许还能看见呢。我听东宫的太监说,太子殿下本来要随圣上同去看祭天,可是不知怎地忽然就晕了过去,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所以?”严晚萤虎躯一震,抓着若叶的胳膊不放。 “奥,邹天师不敢擅动,就推迟了两刻,等太子殿下和圣上一同观礼。” 我的天爷啊,原来还有希望! 严晚萤立马来了精神,脑补出一场“千钧一发,刀下留人”的激情大戏。 她把衣裳一披:“走,去祭天台!” ****** 通往祭天台的官道上,华盖马车飞驰而过。 这玩意跑起来可真不赖,噪音贼大,颠得严晚萤骨头都快散了。她一面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发髻,还一面喊:“师傅,再快点!” 骨头散就散了吧,总比千刀万剐强! 这一线的生机,还要多亏她那个太子哥哥。要不是他晕得及时、晕得巧妙,她就是坐火箭也赶不上啊。 神队友,给力! 提起太子严承宗,小说里对他所着的笔墨还比较多。 母妃是燕国第一美人的金皇后,一颦一笑,随时可倾人国倾人城。太子生得极其像她,轻轻松松便勇夺“燕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帅哥嘛,虽然草包了一点,荒唐了一点,秽乱了一点……但人民群众的宽容度还是一直有的。 若不是因为段清州起义,这国,恐怕要到严承宗的下一代才灭得了。 ****** 总算是掐着时间赶到了祭天台。但马车开不进去呀,严晚萤只好跳下车,提着裙子一路狂奔。 幸好她从小体育拔尖,百米冲刺什么的,小case而已。 跑着跑着,远远便见那浑身穿得花里胡哨的邹天师,一面说着什么“天意示警,不能再耽搁”,一面押解着一名青衣少年,正要把人往火坑里推。 说时迟那时快,严晚萤气沉丹田,铆足劲儿,振臂高呼:“刀下……” 话还没喊全,踩了裙角,“吧唧”,摔看台上了。 抬起头,两行鼻血瞬间流进了嘴里。热乎乎,腥腻腻。 千恩万宠的三公主现场表演平地摔,搞这么一场出其不意,瞬间吸引了围观群众以及满朝文武的注意。 丢脸是次要的,关键是让祭天台上的邹大天师特别不爽了。明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还有人半路杀出来抢流量呢! 一点作恶体验感都没有。 他脸一黑,不等燕帝发话,便要狠心把段清州推下去。 严晚萤急得形象也不顾了,趴地上大吼:“等……” “天师且住!手下留人!” 这回的话她也没说全,从后面冒出来个浑厚的声音抢在她前面了。 众人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清醒后急匆匆骑马赶来的太子,严承宗。 他眉眼精致,飞马英姿,身上着一袭厚重的黑金袍子。 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比她还焦急,忙不迭地下马,接连高喊三声“且住”,嗓子都破音了。 我方队友,多谢支援!你火力比较猛,红buff就给你了。 严晚萤消停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的救世主,恨不能立马表达自己汹涌澎湃的感激之情。 算了,都是自家兄妹,那啥,大恩不言谢。 祭天台上的邹天师虽不乐意,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阴阳怪气地说: “本都已经误了吉时……太子殿下,您这又是何意啊?” 严承宗也不恼,只是严肃道:“天师,如此不可!” “太子殿下,圣上已经发旨,有何不可啊?” 严承宗抿着嘴:“我并非想要抗旨。那个……我带来了砒'霜……天师可否先毒死段清州,再烧他娘个尸骨无存!” 严晚萤:…… 毒你奶奶啊毒!原来你丫不是队友,是对手! 那你喊个“手下留人”,就是为了把人先毒后烧? 真不愧是妖妃的儿子,够阴狠,够毒辣。 好在这乱糟糟的发展给她争取到了时间。她在若叶的搀扶下,以迅捷而不优雅地姿势走到燕帝跟前,行了一礼。 燕帝见到她大喜过望:“萤儿你没事了?等会儿朕回宫要重重赏赐王太医,哦还有邹天师。这把火烧得对,朕的三公主都被烧好了!” 呸呸,她是锅里的麻辣鸡吗,烧好了装盘? “父皇,此人不可杀。儿臣斗胆请求父皇饶他一命。” 燕帝满脸慈父圣光,欣慰地长笑一声:“朕的三公主也长大了啊,啧啧,看上郎君了?这段清州虽然长得好,但朕觉得,没你太子哥哥端正。” 啊啊啊啊,她都快急死了,现在是讨论颜值的时候吗? “父皇,儿臣已经痊愈了。可这段清州毕竟是忠良之后,又没犯什么罪,烧一烧吓一吓得了,别真祭天啊。” 她怕燕帝不信,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在台上蹦跶两圈,来了几个立定跳远。 “谁说没犯罪?克了朕的女儿就是重罪!”燕帝脸一横,脾气上来了,“给朕烧,烧了萤儿才能长命百岁!” 克毛线克,男主是烧不死的,不要再拉仇恨了好不好! 事态紧急,严晚萤也顾不得那么多,“扑通”就给她爹跪下了。 这么一来场面就变得严肃多了,连她的陈词都愈发激昂起来:“父皇,烧不得。儿臣方才病弱之时,梦见一位鹤发童颜的神仙来告诉儿臣,段清州已经不克儿臣了。” 你不是喜欢封建迷信吗,那她也来给你整一个。 “哦?”燕帝听言果然犹豫了,眉头狠狠地皱在一起。 还有得救。 只要不点燃段清州的仇恨,这民怨就不会沸腾,国便亡不了,她也就不用被人千刀万剐了。 嗯,这逻辑满分。 “既然不再克萤儿,那便罢了吧,”燕帝终于松了口,上前把严晚萤拉起来,“你快快起来,地上凉。” 太阳钻出层云,金灿灿的阳光撒了下来,照在祭台上。 段清州身负铁链,黯淡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第3章 正在这时,太子严承宗也“扑通”一个猛子跪下,哭喊:“父皇不可!那段清州虽然不再克三皇妹,但他、他克我啊!” 克你妹啊克!啊不对,你妹也不克……克毛线啊克! 哥,亲哥,你实在闲的话在台上吃麻辣烧鸡好不好。 能不跟她唱反调吗! 第3章 编故事救人大法 一个是宝贝儿子,一个是宝贝女儿;一个要杀,一个要救。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难啊,真的难! 燕帝愁得脸上的肉都下垂了,只好把询问目光投向他的另一个“大宝贝”——皇后金氏。 金皇后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红颜祸水,那双柔媚的眼睛顾盼生情,能把男人的骨头都看酥了。 她勾着兰花指,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问:“太子为何说段清州克你?” 严承宗立马道:“回禀母后,儿臣方才感到不适,晕眩之时梦见段清州带着大军,骑马冲进皇宫,将儿臣刺杀!” 严晚萤听得心里咯噔一声:这梦的内容,不就是小说之后的情节吗? 周围众臣子皆大惊失色,眼神交流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惊,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之前太子殿下的确晕得蹊跷,难道真的是上天“以梦示警”? 眼看剧情又要绕回到“烧死段清州祭天”的场面,严晚萤立马采取对策,决定让神仙再出来友情客串一番。 她不等金皇后询问便抢答道:“母后,儿臣病弱之时,竟元神出窍,神游太虚之境。而后遇到一位老神仙骑着神鹿,他告诉儿臣,段清州乃国家祥瑞,如若遭遇不测,国家必将蒙难!” 完了她还不忘diss对手:“至于太子哥哥所梦,大约是因为看多了话本闲书,日有所思……” 周围的群臣都呆了。 话说三公主一直不学无术,个性嚣张乖离,每天以虐待宫人为乐。你让她摔摔东西、发发脾气还行,要让她编排一个有深度有内涵的神话故事出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所说的肯定是亲眼所见。 严晚萤继续一边回想电影里的情节,一边丰满自己的故事: “父皇、母后,这位神仙不仅告诉了儿臣祥瑞之事,还让儿臣从水晶镜中一观未来景象。段清州掉入火坑后,天空忽然裂开,涌入一群叫‘丧尸’的妖魔。他们嗜血如命、见人就咬,被他们咬到的人也立马变成‘丧尸’,刀砍不入、火烧不死,最后燕国覆灭,化为一片丧尸的焦土。” 群众和臣子们哪里知道这样的末日大片,话本也没这么带感的,纷纷惊奇到失语。 “丧尸……公主说的是会动的死尸?” “咬人的妖魔,可怕,可怕!” 听到“燕国覆灭”四个字,燕帝眉头深锁,表示很惆怅。 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舆论的天平还是缓缓地朝她倾斜。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帝王之心,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因为一句谶语便可诛杀上千人,更何况太子亲口称“有梦示警”呢? 严晚萤酝酿了一下,开始继续舌灿莲花:“父皇、母后,儿臣能证明,儿臣所说句句属实。” 燕帝听她如此说,大为惊奇:“哦?萤儿,你要如何证明?” 严晚萤重拳出击,犹如一个精于电信诈骗的骗子,不给客户留任何思考的时间: “父皇,您看此时天高气爽、朗朗乾坤,但依儿臣梦中所见之未来景象,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书里就是这么写的。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呵,哈哈哈,三公主说笑了,”司天监的大臣听这话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忙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秀博学,“臣昨晚夜观天象,流火正值中天,万里无云,今日分明是一个艳阳天……” 他话音刚落,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响声炸裂,吓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随后,方才还是烈日当空,如今却乌云滚滚聚拢而来。狂风大作,吹得群臣东倒西歪,忙不迭地护好自己的衣冠。 严晚萤帅气地撩了一下头发,眸光炯炯:“父皇请看,这,就是儿臣的证明。” 场面瞬间肃静,群臣掌声雷动……并没有。群臣都向她投以钦佩的注目。 反观太子严承宗这边,气势都瘪到肚皮上去了。 燕帝象征性地问他“太子如何证明”,他张着嘴半天,只能答俩字“儿臣……”便没了下文。 这场战役,我军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燕帝起身,广袖一挥,朝着祭台方向洪亮发声:“邹天师,快给段清州解绑,将他带过来吧。小心,莫要伤到他。” 祭台上的邹天师长发过膝,头上戴着一顶造型夸张的礼帽。他听到圣命,连忙恭敬地拱手,道:“是。” 然而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连同余光一起飞到了旁边的段清州身上。 段清州沉稳的面容上未见波澜。 此刻,他低低地冷笑一声,将重重铁链捆绑的双手背到邹天师跟前,轻道:“有劳天师。” 语气中还带三分嘲讽、三分挑衅,外加三分刻意。 邹天师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多言半句,只得慢慢地帮段清州解下锁链。 周遭百姓见此情形,互相击掌欢喜。沸腾是挺沸腾的,不过这次不再是民怨了。 见此情形,严晚萤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同时松气的,还有隐匿在人群中、磨刀霍霍的段家心腹。 邹段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下百尺高的祭台,往燕帝及群臣们所在的看台复命。 这时候,严晚萤才得以近距离观察书中的男主。 原书名《半面罗刹,半面玉郎》,又是将三公主千刀万剐的男人,她脑中始终盘旋着“罗刹”二字,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段清州是个成熟冷静、杀伐果断的硬朗帅汉子。 没想到这猛地一见之下,竟是个肤白如瓷的少年郎。眉黛如青烟,形却似刀锋,清俊中平添几分英气;一双美目好似刚从水中捞起来的夜明珠,静静闪过冷凝而水润的光泽。 先窥之下只觉俊俏逼人,再细看,又觉出些深不可测来。 额间飘逸的龙须发,有些凌乱了,几根发丝黏在脸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绝世美貌。 那两片薄唇就更妙了。轻启轻合、一言一笑都恰到好处,唇色红润而不艳丽,好看到严晚萤想立马凑上前问他链接和色号。 真·人间玉面少年郎。 严晚萤忍不住想吞口水,却听见了旁边的打扇宫女a、端盘宫女b、发呆宫女c……的口水声。 就男主这颜值,百分百秒杀太子啊,那啥“燕国第一美男”可以早日退位让贤了。 看来燕帝还是亲儿子滤镜太厚。 燕帝也怔了半晌,适应了一下男主光环后,他终于出声了:“段清州,三公主已然痊愈,念在你祖上世代有功,你又新丧考妣……你的罪过,朕不予追究了。” 段清州没有表情,只是俯下身拜了一拜:“谢陛下。” “往后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朕可以允诺你。” 段清州道:“回禀陛下,微臣惟愿继承父志,替陛下守边关。还请陛下恩准。” 燕帝还没开口,严承宗先跳出来了:“父皇,这怎么成?段清州可是我妹妹梦中的国之祥瑞!边关多乱啊,他要是磕了碰了,国运不就……” 太子还挺灵光,知道借题发挥。 “有道理,”宁可信其有的燕帝立马怂了,赶紧给段清州搞了一个差事,“这样吧,你先回京做两年太子伴读,在‘三思阁’修习。待你弱冠之时,朕再给你封一个合适的官职。” 这段清州年纪虽轻,却因长年随父征战,立得一些功勋,因此也封有一个七品的武官官职。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算被“强制解聘、按头学习”了。 段清州冷静如常,再拜谢恩。但严晚萤分明看到了,他心中翻腾的白眼。 第4章 圣女 日暮时分,瓢泼大雨如约而至,严晚萤坐着来时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宫。 严承宗下马,黑着一张脸看她,像一只磨牙嚯嚯的仓鼠,仿佛要刺杀他的不是男主而是她。 她也无所谓,带着若叶直奔她的寝殿,准备好好规划一下往后的生活。 她想得很明白,来都来了,自然是既来之则安之,先过好眼前的日子再说。 《好日子》的第一重障碍,就是“不定时炸弹”段清州。 严承宗这个草包想得太简单了,妄图直接干掉他,永绝后患。但他不知道段清州男主光环的可怕,干又干不掉、杀又杀不死,还给自己拉仇恨,何必呢。 要是其他草包,她也就不管了。可这毕竟是亲哥,唇亡齿寒啊,他作死还得她来陪葬。 严晚萤在自己宫里惬意瘫坐。 她掐着进贡的葡萄,正要往嘴里搬运时,若叶突然小跑进来:“公主,天星求见。” 天星? 第4章 这谁…… 严晚萤睁着迷惑的双眼,在可怜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 额,“十八块腹肌的驸马”有写过这个人吗? 记不住了啊。 她只得将迷惑的双眼对准若叶这个“行走的人物关系图”,问:“天星……是谁?” “公主您果然还没痊愈,连自己的金兰姐妹都记不得了。天星就是我朝圣女啊,邹天师的爱徒。” 金兰姐妹,这么夸张的吗。 “哦……那快请她进来吧。” 严晚萤很是头疼。这位金兰姐妹是单纯来请安问候的还好,若是尽问些超纲的问题,她还得费精神应付。 不过好在她这些天虽说是在装病,但在外人眼中,她病得挺严重的,有个记忆力低下啊、内分泌失调之类的并发症应该不成问题。 不多久,若叶带着这位“圣女”进屋了。严晚萤抬眼一打量,哟,哪里来的视觉系模特儿,简直把彩虹穿在了身上,奇装异服玩得挺6嘛。 跟她师父老邹的“恨天高”礼帽,风格很雷同,明显是同一家裁缝店的作品。 严晚萤还在沉浸在“圣女”的服装设计理念里不可自拔,圣女却耐不住性子开口了: “公主,你今日为何要说自己痊愈了,又为何要帮那段清州?” 这人果然跟她很熟? 上来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关键是对她编的故事不感兴趣,反而一口咬定她是为了帮段清州解围。 早有准备的严晚萤立马开始装“后遗症”发作,敷衍道:“唉,天星,都怪我病得太久,有些事情记得不真切了……” 圣女沉默了。 良久,她浮现出一脸悲天悯人的圣洁表情:“公主,我不是浏阳侯,您在我面前尽可宽心,不必再做那般伪装。” 说完还撒了几滴泪,以表同情。 不过这场面搞得严晚萤很慌。这位圣女直接就知道她“伪装”了,那后面的话题怎么聊怎么穿帮啊。 没想到韩剧最厉害的失忆梗,在这里居然行不通! 认真斟酌了一番,她决定还是先搞清楚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天星啊,浏阳河是什么?” 从刚才开始,一首成名已久的民俗神曲女高音,就一直盘旋在脑内:浏阳河,穿过了几道弯~ 这回连旁边待机的若叶也看不下去了,跺了跺脚,上来自动科普:“公主您真是……浏阳侯就是您日夜思慕的小侯爷啊。” 小侯爷。 额,原来这说的不是河,而是个人呐。还让她日夜思慕? 等一下,她有点印象了,原书里三公主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意中人。但是她中意是中意了,人家男方却对妖妃之女避如蛇蝎。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叫曹子建!” 天星&若叶大无语:“不是……小侯爷名讳乃是……曹子戚。” 对哦,曹子建是三国曹操的儿子。怪不得叫起来这么顺口。 严晚萤十分遗憾地拍桌子:“唉,就差一点点。四舍五入也算我猜对了吧。” “看来三公主是真的思忆成狂了,”天星默默地为她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然后很快接受了现状,“唉,苦了有情人,相思催人老。公主,我从头跟您解释吧。” 从失忆变思忆,严晚萤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的,但架不住圣女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公主您忘了,您钟情于小侯爷,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唉。装病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小侯爷是个心软的人,您在他面前软弱些,才能博得些许怜爱啊。” 破案了,大人!原来就是这个家伙撺掇她装病害人的!! 邹天师的爱徒,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先用“追爱”的拙劣借口骗她装病,然后对外大力宣传男主是煞星,把公主克病了。 以这个三公主的原智商,被人利用也很正常。 里应外合,严丝合缝,还把仇恨值转嫁到了她身上。百姓们都说三公主暴戾荒唐,男主更是对她恨之入骨,要千刀万剐才能报“毁容”之仇。 严晚萤越想越气,自己作的死倒也认了,结果是被奸人利用的,能不让人上肝火吗?! 圣女天星眼见时机成熟,赶紧又加一把火:“公主,我昨夜观星盘,得知您和小侯爷的红线就快牵上了。我已经算过,那段清州是阻你情路之人,必须革除。我有一条妙计……” 妙你个大头鬼! “我知道了,天星,你出去吧。”严晚萤不等她献上馊主意,立马下了逐客令。 被无情拒绝的圣女惊得瞪大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做出一副泫然若泣的绿茶样,双手合十:“愿马拉哥必神保佑您。” “噗——” 严晚萤刚喝进去的茶水,就这么汹涌地喷发而出。 马拉哥必……骂谁呢这是! “公主您怎么了?”圣女一脸关切,赶紧上前扶着她,似乎生怕她嗝屁了不能帮他们完成后面的宏图大业。 “无妨无妨,”严晚萤推开她的手,“这个马、马拉哥必神是何物?” 圣女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公主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连我们最敬爱的神都忘了么?您当初日日夜夜在他的神座下诚心祈求,甚至愿意做师父的徒弟,亲身侍奉马拉哥必神……” 原主的脑子怕不是被狗吃了,亲爹亲妈不侍奉,要去侍奉这么一个玩意。 还有,到底谁给这位神起的名字,谁!?能不能有点好词,咋还跟粗口谐音呢? 崇洋媚外教坏小朋友,搞迷信也多弘扬点传统文化啊!连她家的小区名都从“东方威尼斯”改成了“东方四合院”,你这名字很容易被时代淘汰的! 严晚萤扶额:“以后别让那个马什么的神保佑我了,我不信这个。” 圣女直接懵了:“公主您不信马拉哥必神,你还能信什么?马拉哥必神可是我们燕国的国神啊,您要是惹怒他,会有灾祸降临的!” 呵,小样,不仅搞封建迷信,还妄图恐吓她。 严晚萤听到这,立即挺直小身板,大义凛然、声如洪钟: “我信什么?作为新时代的知识女性,我踏马信共产主义!” 第5章 今日头条 圣女天星,就这么挂着大受震撼的表情,心中默念着“共产主义”走了。 翌日。 严晚萤本想在她绵软又宽大的梨花木架子床里,睡个日上三竿。谁知道鸡才打鸣,若叶就象征性地敲敲房门,带着一排宫女进来了。 “公主,您该起了。” 严晚萤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妈呀,八九个宫女梳一模一样的发髻,穿一模一样的衣裳,跟俄罗斯套娃差不多,端着盆子、梳子、毛巾等,并排站得笔直。 “我宫里有这么多人?”她打了哈欠,下床穿鞋。 若叶连忙蹲下去,抢先一步帮她穿上,嘴里回道:“公主又记不清了。她们几个是一等宫女,负责贴身伺候的,能进公主卧房;其余还有二等宫女、三等宫女、厨娘、太监等五十余人。” 哇哦,这么多人,可以开一家中小型企业了。 五十几个人,只为伺候一个老板,真是万恶的资本主、啊呸,封建主义。 若叶不过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个端着银盆的小宫女就凑上来了。她向严晚萤福了福身子,半蹲着把银盆呈上来。 另一个微胖的宫女又凑上来:“奴婢伺候公主净脸。” 严晚萤:“……” 程序好复杂。而且妹妹你这么一直半蹲着举盆,练得是哪门武功,不累吗? “那儿有架子,你把银盆放架子上得了,”她安排完一个,转头又跟另一个宫女说,“也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洗。” 谁知这个妹妹立马吓得花容失色,“扑通”就跪下了,那叫一个干脆,嘴里还喊着:“求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一定尽心伺候!” 这叫啥事啊,见了她跟见了吃人的老虎似的。 肯定是以前的三公主动不动就发脾气,看把这一个个水灵灵的妹妹吓成什么样了,唉。 严晚萤立即拉了她起来,温声道:“我没怪罪你……以前是我不懂事,老是发脾气打人。现在的我信共产主义了,有手有脚的,就不能干那剥削人的事儿!” 说完这段,只见屋里的宫女妹妹们都面面相觑,似乎她们刚刚听到的是天书,有点不敢相信。 严晚萤干脆自己端了盆子放在檀香木架子上,自己漱口洗脸,然后擦干水渍道:“看吧,我能行。以后不用你们这么多人伺候了,若叶一个人端盆子进来就成。” “是。”宫女们齐齐应声,好听得像女子合唱团。 严晚萤心情很不错,决定先改善改善自己的名声,便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阖宫上下当差的宫人们,每人赏一锭金裸子。” 老板心血来潮发奖金,谁能不开心呢?宫女们也是十几岁大的少女,听到这话忍不住欢欣鼓舞,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第5章 若叶也挺开心,手脚麻利地帮她梳好发髻,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公主,该去正阳宫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了。” 好咧,她懂的懂的,晨昏定省嘛。就这出发! 宫门一道道打开,端着托盘和物件的太监们进进出出,像鱼池里一排排整齐的红鱼。院里的宫女们正忙着洒水扫地、喂鸟浇花。 严晚萤踩着舒服的绣鞋,环顾这豪华宫殿的景致,心里有种“一夜暴富”的爽快心情。 她精神奕奕地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了。若叶差点撞上她的后背,忙问:“公主您怎么了?” “你走前面,带路。” “是……” 这时候,一个獐头鼠目的太监弓着背迎了上来,笑嘻嘻道: “公主殿下大安。” 严晚萤心情明媚,微笑点头。 太监笑容更深,连哈了两个腰:“公主殿下,您让奴才养的毒蛇和毒蝎,如今已是个个活蹦乱跳,如何处置,还请公主明示。” 说罢,他提了提手上的竹篓子,里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听着让人汗毛倒立。 “他是您最宠信的大太监金喜。”若叶很快进入了“行走人物关系图”的角色,也很明白她的症状,立马附在她耳边提醒道。 金喜,可真够惊喜的。 她最怕那些蛇虫鼠蚁了,特别是南方飞天大蟑螂,只要看见一只,那惊叫声绝对响彻整个居民小区。 “你……你养这干嘛的啊……” 金喜大太监听罢一脸疑惑:“不是公主您让我养的吗?您说,以后要是有不听话的宫人,就用这毒蛇毒蝎咬他,看他还敢……” 这么说着话,他也进入了角色,脸色一片狠厉。 严晚萤却后退了一步,显得很嫌弃:“额……这么吓人,丢了吧。啊不行,丢了也会咬人,危害社会公共安全。这样吧,辛苦你跑一趟太医院,把这个什么蛇啊蝎子啊的,送给太医们入药。” 也算为我国的中医药事业发展,献出一点绵薄之力了。 金喜明显有些受挫,但也不敢忤逆她,只好埋着头答:“是。” 安排完蛇虫们的归宿,严晚萤继续开开心心,带着若叶朝正阳宫进发。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皇宫里这么几万号人,个个又是好事者。这不,三公主的剧烈变化迅速传遍整个皇宫,成为“今日头条”。 人人都交口称赞,忍不住道一声:还是共产主义好啊! ****** 入了正阳宫,金皇后正在和燕帝一起用早膳。 严晚萤和严承宗几乎同时进来请安,看到这一儿一女金童玉女,燕帝乐得合不拢嘴,忙叫他们坐下来一起吃。 不多时,严以沫也到了,毕恭毕敬地给燕帝和金皇后磕头。 燕帝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语气还是挺慈祥的:“嗯,沫儿,你的宫殿离得远,早些回去准备吧。” “准备……准备何事?”严晚萤嘴里叼着水晶包子,禁不住发问。 燕帝“噗嗤”就笑了,满脸已经看透一切的得意:“萤儿这个鬼灵精,当然是准备去‘三思阁’啊。你别以为你大病初愈就可以不去了。明先生可是在朕面前念叨你呢,功课落下许多。” 这都穿书了,还得上学啊? 等等,三思阁,不就是燕帝让段清州伴读太子的地方吗! 去也可以。男主、女主都在,顺便和他们搞好人际关系,将来即使到了要千刀万剐那一步,也能念起一些同窗友谊。 “明先生还说,你性子野,贪玩乐。书是学不进去的,就爱乱跑,还老怂恿着尹家姑娘比试御马。” “父皇,您别数落了,儿臣去还不成吗。” 燕帝像吃了开心果,朝她眨眼:“学什么是次要的,朕的女儿要那么多学识干什么,累得慌。咳咳,重要的是那个小浏阳侯,萤儿可要抓紧了。” 干嘛呢,设定里她才十五岁,都开始催婚了?你们这届家长是支持早恋的吗…… 这边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严以沫却有点尴尬了,眸子垂下去,轻声道:“父皇、母后,儿臣告退了。” 燕帝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太子身上:“宗儿,明先生又说你的不是了。多多少少学点吧,不然朕的面子挂不住……” 严以沫默默地退下去,看得严晚萤有点不是滋味。 这燕帝的心啊,偏得实在太厉害了。明明大公主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温顺善良,学识还渊博。 每一点都可以甩她和草包太子几十条街。 第6章 小侯爷 严晚萤吃了一筷子小面。 看着这长长的面条,她突然想起来,“十八块腹肌的驸马”好像在书里写了,段清州被祭天的第二天,就是女主严以沫的十六岁生辰。 那不就是今天?! 书里还写着,燕帝把这事给忘了,他忙着给三公主做一场“祛除疾病”的大法事。 当时两边的对照描写啊,恨不得把女主那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状态,给加倍的拱起来。 严晚萤抬头看看浑不在意的燕帝,他正饱含爱意地,给金皇后夹菜。 嗯,看来很忠于设定,九成九是不记得的。 女主也太惨了,母亲去世,父亲又不疼爱,好不容易喜欢上段清州,却是个灭她母国的狠人。 可虐心了。 严晚萤这么想着,开口就给燕帝提了个醒:“父皇,今日好像是皇长姐的生辰,还是十六岁呢。” 十六岁及笄,普通的富贵人家都要给女儿办盛大的及笄礼呢,这最尊贵的皇女,却只捞到个“爹不疼娘不爱,早饭不给碗筷”的开屏暴击。 礼部是干什么吃的?连皇帝女儿的生日都记不住,他们该全体拖出去祭天才是! 也怪作者的瞎设定,想给女主营造点悲情狗血的经历,也不带逻辑的。 算了,反正是个架空,作者还鸽了。 严晚萤正在进行大量心理活动,燕帝这时候也明显愣了,然后显然十分尴尬,迅速挽尊道:“哦哦,朕记得。难为萤儿记挂着你这个皇姐。” 那肯定啊,全书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女主的情节了! 不关心国事,却异常关心儿女早恋问题的燕帝,笑呵呵地放下了筷子,对金皇后道:“沫儿也长大了,得帮她张罗一下婚事了。” ****** 严晚萤用完早膳,刚走出正阳宫,已经有小太监给她送来了笔墨等用具,乖觉地拎着“小书包”跟在她身后。 “若叶,你回去吩咐我宫里的小厨房,下学后给三思阁送一坛自酿的梅子酒,再叫她们做一个生日蛋糕,拿十八根红蜡烛。” 若叶的小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公主,何谓‘生日蛋糕’?” 果然还是有代沟啊。 严晚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是圆形的糕点,要做得很大。上面用……花生酱吧,写上‘恭贺生辰’四个字。周围铺一些水果片。” 唉,没有奶油,这生日蛋糕就没有灵魂啊。 若叶听得眼睛都不会眨了,拍手道:“公主,这也是骑着神鹿的仙人告诉你的?” 严晚萤没回答她,因为她看到了远远而来的严承宗和段清州。 三点钟方向,林荫石板路。 严承宗鼻孔都抬到天上去了,昂首阔步,整个一凶狠的校霸富二代形象;段清州背脊笔直、面色冷淡地跟在后面,像巍峨的华山峭壁,又像傲立的雪松。 “太子哥哥贵安。”严晚萤上前见礼,也给段清州打个招呼,“段小将军好。” 严承宗的表情活像见了鬼:“萤儿,不,三皇妹……你在外边看见我,从来不请安的。你今日中邪了?” 中你妹啊中! 不能怪她不会揣摩角色,她怎么知道这三公主如此不讲礼貌。 严晚萤“嘿嘿嘿”尬笑了几声:“我不是中邪,而是改邪归正了。” “不不不,昨日你便古怪,今早更是,还搞了个什么‘共啥主意’出来。我得让邹天师替你好好作法,别是被什么小鬼附身了。” 严承宗好像生怕她这“邪”具有传染性,恨不得立马退避三舍,她眨眨眼的功夫,这位太子已经带着太监们跑没影儿了。 “怂货。”严晚萤情不自禁地给亲哥送上一句评价。 但不得不说一句,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的确被附身了,不过不是小鬼,而是来自新时代的知识女青年。 “呵。” 冷不丁地,一声凉到透骨的冷笑,从段清州鼻腔里哼出。 严晚萤这才转头看他。这人眉如远山、眼如湖月,天生的一段风流,嘴角凝着若有若无的揶揄。 竟被他听去了。习武之人就是好,耳聪目明。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她已经决定了——改变命运的“三部曲”:一是抱男主大腿;二是抱女主大腿;三是把烂泥严承宗扶上墙。 第6章 所以借助骂太子的机会建立一下外交关系,是必要环节。 “段小将军,昨日的遭遇真是惊险。你身体没有大碍吧?”严晚萤决定先套个近乎。 鉴于昨日刚刚从火坑前捞了他出来,他再怎么也该唱一句“感恩的心,感谢有你”吧。 “谢三公主关心,”不料段清州依旧冷言冷语,甚至带了点阴阳怪气,“这回是没烧死我,算我的造化,只是不知下回公主再装病,又该找何人去烧?” 可恶的圣女。 不是说装病这事儿没人知道吗,怎么连被坑的当事人都一清二楚了? 泄露客户隐私,差评! “是,我承认是装的。可那是邹天师和他那个女徒弟坑我的,”严晚萤也不含糊,直接就把前·金兰姐妹给卖了,“我昨天不是悬崖勒马了吗。还专门赶过去救你……” 段清州冷笑两声,正眼也不瞧她,兀自走了。 喂,大家只是玩玩而已嘛,你别当真啊! 她只是想好好打个招呼,怎么眨眼的功夫,就秒变“兴师问罪”现场了呢。 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可真难受。 严晚萤此刻决定,等她和段清州的关系修复到冰点以上,就不再套这该死的近乎。 她跟在段清州身后,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片清幽的竹林,眼前忽的豁然开朗,一座书香浓厚的三层建筑庄严伫立。 这座三层殿宇气势不算恢弘,却精致而大气,红柱金顶、飞檐勾翘,就连白玉栏杆上雕刻的一只石狮,都情态娇憨、活灵活现。 原木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三思阁。 严晚萤像是一个兴致高涨的游客,哼着小曲,抬脚要往里走。 “嘿,公主,您看呐!是小侯爷!” 她旁边的若叶突然亢奋,像午夜两点啸叫的高音喇叭。 好家伙,这嗓子猝不及防,直接把她嚎得浑身一哆嗦。 而对面那位惨白着脸的清俊公子也没好多少,被吓得够呛。看样子,他本有意避开她,等她进“三思阁”了自己再悄悄地跟随而入。 如今被这么一喊,藏也不是走也不是,局促地立在原地干瞪眼。 有一说一,三公主的品味还是不错的。这位小侯爷面若桃花、气质儒雅,眉眼间还有那么一丝与生俱来的贵气。 举手投足,端正清雅,像是画上走下来的谪仙。 作为一个高情商的知识女性,她自然不能放任小帅哥独自在这里尴尬。她微笑着上去,发散着“自来熟”的热情: “浏阳河万福。” 曹子戚:“……” “啊呸,我口胡了不好意思啊,浏阳候万福。” 曹子戚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见过三公主。若公主不习惯臣的封爵,还是直呼名讳吧。” 啊,神呐,多么温文尔雅又善解人意的小帅哥。 严晚萤特别感动,报以温柔的甜笑:“好的,曹子建。” 曹子戚:“……” 严晚萤心里盘算开了:既然是燕帝支持的早恋,那对方肯定是一位国家级优秀男青年,现在看来给人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就是她的驸马了,提前搞好关系总是没有错的。 “三公主……”没等她开口,温温柔柔的曹子戚居然率先说话了。 “嗯嗯。”严晚萤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他再次抬眸,似乎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眼中含着冷绝的光:“臣乃庸人,资质愚钝,不过是受了陛下的恩宠和祖辈的庇护才有微薄爵位,不配常伴公主左右。臣恐怕要辜负公主的厚爱了。” “…………”严晚萤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就想好好打个招呼而已,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表白拒绝”现场了呢! 第7章 春宫瓷器 老天爷,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让她站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宫殿门口,被男人当众甩掉! 路过的太监宫女们,都像被制作组抽掉了几帧,开始慢动作走路,耳朵尖尖地竖起来。 严晚萤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抓狂的心情,曹子戚又红着脸塞给她一个小巧的白瓷罐子。 “还求公主以后不要再送我这种……东西。” 东西,啥东西? 虽说这燕国文化比较开放,这千恩万宠的三公主也比较跋扈,但也不能和男子私相授受吧! 严晚萤心里吐槽着,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白瓷罐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魂儿都跑掉了。 我勒个娘呀,这玩意,这玩意是……春宫瓷器!! 就是那种画着不可描述场景的白瓷瓶,一男一女不着寸缕地纠缠。一般这玩意是用在女子嫁妆里“压箱底”的,古代父母为了指导初婚子女的洞房之夜,而精心准备的实战参考图。 书院门口送情趣物品,哪朝哪代都不兴这么玩啊! “卧槽卧槽!” 严晚萤像猫被踩了尾巴,具有新时代独特烙印的粗口直接就从嘴里溜出来了,手抖得再拿不住这东西。 “咣当”一声,白瓷罐子落在地上,摔得炸裂。 如此“高分贝”的变故直接吸引了不少目光,连已经进去“三思阁”的段清州都退出来,妄图上来查看情况。 啊啊啊啊,这种需要离开本星球的社死,她不需要!! 说时迟那时快,严晚萤迅速做出反应,雷霆出击,给那地上的白瓷碎片来了个“毁尸灭迹”。 她整个人一跃而上,漂亮的珍珠缎面绣鞋在碎片上碾来碾去,直到把它变成它妈妈都不认识的粉碎状态,才勉强停下来。 “若叶。快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仔细划伤手。” 若叶已经看傻掉了,听见她吩咐,忙不迭地应声:“诶诶,是。” “发生何事了?”不甘于安静吃瓜的段清州一个健步跨上来,准备打抱不平。 他不了解一下现场情况,也不联系上下文,过来就是习惯性地一侧身,将温文尔雅的曹子戚护在身后,然后对她怒目而视。 呵呵,很明显呀,这位哥“不平”的是曹子戚,“打”的是她。 “公主殿下在三思阁门前如此发难,难堪的不是浏阳候,而是你自己。”他嘴角噙着一丝讪笑,眼神却冰冷如霜。 “我没有……” “有威无德,不能服众。公主可以用权势压人,却不能堵住三思阁前的悠悠众口。” “我没有发难,也没有压人!” “公主不必在此高声恫吓。微臣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赖活着捡回贱命一条,早已无所畏惧。” “就你长了嘴能平白污人,还不许人辩白?”严晚萤气得眼圈都红了,“好,好,你记着,冤枉我的人遭天谴,脸上长脓疮、屁·眼长痔疮!” “……”段清州大概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突然就给整不会了。 她无奈,也解释不清,只叹息一声“傲慢与偏见”,转头走上台阶。一摸脸,眼角一滴温热的水珠,默默地擦在了手背上。 委屈啊她…… 比小学同学冤枉她偷东西还要委屈。 ****** 进了三思阁,严晚萤跟着拎“书包”的小太监,穿过笔直的回廊,来到正殿——勉学堂。 好歹是皇家私塾,师资又是全国一流,能在这里学习的,多少都沾亲带故。 时辰差不多了,学堂里的学生基本都就座完毕。严晚萤打眼一看,约有八九个人,有一半她都不认识。 没关系,反正等会儿先生课堂点名,她就能一一对上书中的角色了。 严晚萤走进勉学堂,突然意识到,她遇上了问题:若叶恰好在收拾碎片,不在身边,她怎么知道自己之前坐哪儿…… “十八块腹肌的驸马”不会详细地写这种座牌顺序啊! 好在基本上的座位上都坐了人了。她观察了片刻,发现太子严承宗独自坐在第一排正中,有点搞特殊的那味儿了。 这是封建社会,自然以皇家为尊。其他人都是什么世子、郡王之类的,坐在后面,她是三公主,位置肯定不会太靠后。 目前全场就只剩两个空位没人坐了,一前一后。靠前那个,紧挨着严以沫,旁边还有两个一看就是名门贵女。 想到这儿,她自信满满地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书包”,大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等她屁股刚一粘到椅子,坐在右下方的女子笑容可掬地朝她打招呼:“三公主身子大好了?” 看这反应,她是成功找到了位置。 可惜不知道这位女士该如何称呼…… 好不容易遇到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总不能无视吧。想到这儿,她立马回应:“可算是好了,劳烦你挂念。”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丝惊讶之色,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郑重有礼地回答。周围的两个贵女听到她们的对话,下巴直接掉下来,愣在原地。 看来“无视”才是常态。以前的三公主到底是有多傲慢跋扈啊……严晚萤默默地想。 第7章 这时候花白头发的明先生拿着书踱步进来,眯着眼环顾全场: “昨日教授的篇章《治国论》,从太子殿下开始,依次诵之。诵读不出者,杖责十五。” 一来就叫人背书…… 严晚萤瞬间头大,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可算记起来了,那一天,人类被语文课本“通读并背诵全文”支配的恐惧。 她赶紧翻开书本,找先生口中的《治国论》,想要临场抱佛脚。 “三公主因病缺席数日,今日可免。”先生兴许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听到她耳朵里,简直如同天降仙乐啊! “太子殿下,请吧。” 严承宗脸上完全没有焦虑的神情,听到先生的背诵召唤,胸有成竹地站起。 恍惚间,严晚萤以为他是一个准备充分、巴不得老师抽问的学霸。 只见他昂首挺胸,十分铿锵有力地回答道:“先生,我不会。” 不会你这么开心干嘛! 明先生气得吹了一下胡子,很快便平静地问:“一句都不会吗?” “不会。” 先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快喷发的怒火,转头吩咐:“来人,请戒具。” 等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连忙抬上一根雕花木棍,上面刻着“勤勉好学”之类的训诫。 重点是,这玩意看起来十分结实,打在屁股上会很痛。非常痛。 真的打吗?严承宗可是当今太子,燕帝的心尖金皇后生下的宝贝儿子! 小太监把木棍呈给明先生后,立马下场,像哪里请来的黑墨镜保镖一般,冷漠地押上来一个人。 段清州。 他们手法熟练,一把将段清州按在桌板上,钳制住他的双臂,不让他挣扎。 她就说严承宗怎么一脸的轻松愉快,原来是有“太子伴读”替他挨打受罚! 而且他绝对是故意的!! 学堂里的贵女们纷纷别过头望向窗外,十分高雅又统一有序,一看就是见惯了这场面的。 段清州咬牙,深邃的眸光里满是不甘、屈辱和愤恨。只一瞬,他压下所有神情,变得面沉如水。 糟糕,这家伙已经开始记仇了!他越是冷静,越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那种feel。 眼看先生的重棍就要打到男主屁股上了,严晚萤一跃而起,大喊:“先生不可!” 第8章 伴读 听到这疾言厉色的呼喊,明先生的棍子停到了离男主屁股0.1米的位置。 木棍的划空之声还残留耳畔,停在半空中来回颤动。 明先生有些许不悦,皱眉道:“公主殿下,古云:侍于亲长,声容需肃,无因琐事,大声呼叱。公主于学堂之上高声呵斥,有违礼仪。” 礼仪?她也想做个望向窗外的淑女啊,可是她必须要给太子的作死行为擦屁股! 这段清州刚刚还在三思阁门口和她耀武扬威地叫板,她内心也特别想抽他丫的一顿。但是呢,有名人语录曾经教导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取得革命成功的前提条件。 为此,她必须以德报怨! 严晚萤尽量让脸色变得恭敬,斟酌着语句说道:“先生莫怪,实在是事急从权,不得不开口喝止……” “公主若要再说下去,按规矩,应受戒尺挞责。” 明先生板着脸打断,暗示她如果现在作罢就不做追究,再要说话就算破坏学堂的规矩,要挨打。 真是,除了体罚您还能有点其他的教学手段吗! 突然,她的裙角有些微痒痒的动静。她低头一看,是严以沫在悄悄拉她,好像在提醒她别在学堂里招惹先生。 严晚萤心一沉,弱弱地补充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明先生,请问我有替罚的伴读吗?” 先生的脸更加难看了,嘴角一抽:“没有。” 啊啊啊啊啊,这么关键的事情应该早点告诉她啊! “伴读”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是“你有我有全都有”吗?万恶的封建社会,就只有太子能搞特殊? 不,按道理应该是有的,她记得,《红楼梦》里的薛宝钗还应选过“公主伴读”呢。 可恶,肯定是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偷懒,没有好好写这个设定!! 事已至此,再怂就太没面子了。不就是戒尺打几下手心嘛,呵,想当年她做学龄儿童时,挨的板子可不少。 眼一闭,心一横,先生就是郭富城。 忍忍就过了。 想到此处,严晚萤怀着英勇就义的烈士心情,闭着眼,把手掌伸了出去。 “换左手。右手还要留着运笔写字。” “是。” 本来想展示一下新时代女性临危不屈、坚强勇敢的帅气形象,没想到明先生一戒尺下去,她直接飙泪了。 艾玛好痛!先生你是不是早饭吃得太饱了,力道这么大,血痕都给打出来了!! 苍天啊,要做一个正直善良勇敢的公主真的好难…… 怪不得原主要放飞自我了,好不容易含着金汤勺出生,不作一作都感觉对不住开挂的人生。 幸好这“课堂喧哗”的处罚并不严重,就五下戒尺,否则她真的会忍不住哀嚎了。 好不容易打完了,明先生转身,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请三公主坐下吧。” 坐你妹啊坐,打都打了,还不让人开口说几句? 这不白挨打吗!? 严晚萤决定挑战权威。这次她乖乖地给明先生行了个“尊师重道”的礼,尽量把语气放得恭敬:“先生,我有话要讲。” 兴许是对她今天的表现刮目相看。明先生也不算太无情,点点头道:“你说吧。” 本来想继续使用段清州“国家祥瑞”的借口,但是她仔细考虑了一下,明先生肯定是不吃这一套的。 明先生在小说里也有一些描写。他是博学的老先生,名声在外,地位也比较高。所以他对邹天师那套祸国殃民的封建迷信,可以用“嗤之以鼻”来标明态度。 她得看人下菜啊。 “先生,我有一个疑问:太子殿下因身份尊贵,所犯之错要由其伴读来承受。那为何要多此一举呢,直接不罚不就行了吗?” 明先生摇头道:“不罚不可。伴读是太子殿下身边亲近之人,罚伴读,亦是罚太子,乃是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严晚萤立刻抓住他的话头,道:“如若先生此时拿住的不是‘鸡’,而是一盘野果子呢?” 听到她用“野果子”指代自己,段清州翻了个冒着冷气的白眼。 咋的了大哥,你不想做果子,难道还想做“鸡”不成? “野果子?”明先生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低头看了一眼段清州,又想起了太子理直气壮说他什么也不会的场景。 在猴子面前切水果,那当然不能震慑猴子,反而会取悦它,让它更加变本加厉地重复自己的过错。 这的确和“太子伴读代为受罚”的初衷,相去甚远。 明先生犹豫了:“可是,这伴读代罚,是千百年来立下的规矩……” “规矩也能变通嘛,”严晚萤深知自己的辩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太子殿下的尊贵之体不受到损伤,并且从中得到教训,罚谁不是罚呢?诶,我记得太子殿下之前那位伴读,因病卧床三月之久,在此期间是何人代为受罚的呢?” 严承宗听到这话,狠狠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明先生则是恍然大悟:“对了,是贴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太监曾得宝。三公主所言有理,太子伴读最重要的职责是陪伴太子读书上进,并不是专门受罚的。” 更不能用来给太子公报私仇。 昨天在祭天台那段恩怨情仇,相信在场的人都没有轻易忘记。 于是,在先生的授意下,代严承宗受罚的人从段清州替换成了亲信太监曾得宝。 二十杖棍子就这么,在曾公公屁股上开了花,疼得他龇牙咧嘴,尖声叫苦。 严晚萤挺高兴。一来她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保下了段清州;二来这个曾得宝也不是什么好人,天天引诱她哥胡作非为,教训一下极好。 简直大快人心! 场面正热烈着,忽然从学堂的后门,溜进来一个人影,像冷冰冰的蛇缓慢地游动。 可惜他动作轻得像蛇,体型却庞大得跟蛇不大沾边。先生只是用眼角余光那么一瞥,就已经发现了他,喝道:“昭襄候世子,来迟一刻,应受戒尺挞责!” 人影虎躯一颤,只能乖乖地来到前面,面红耳赤,排队等候挨打。 嗯……昭襄候世子,居然是个胖子。严晚萤记得小说里提过一句,燕帝的亲妹妹碧珠长公主,与驸马昭襄候育有一子,甚是溺爱。 这是个连名字都没给设定的胖子配角,算是女主严以沫和她的表哥吧。 ****** 学习了一上午,严晚萤在认真听讲的同时,一边回忆小说内容,一边对照具体表现,基本消化了学堂里的人物背景。 第8章 之前对她和颜悦色的女子,叫尹诗奇,是当朝宰相的千金。 至于尹大小姐为什么要坚持对一个嚣张跋扈的公主示好呢?因为她是太子内定的太子妃人选,需要迫切地跟未来小姑子搞好关系。 明先生给诸位学生布置完“家庭作业”,抱着自己的宝贝经典古籍就走了。 勉学堂里的气氛才算轻松了些,几位王孙公子一面开始交谈,一面收拾纸笔砚等物品。 严以沫对她柔柔一笑,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冒彩色泡泡:“三皇妹,这些日子不见,我觉得你……变了许多。” 她黑发如漆,眉眼漂亮却不张扬,十六岁的年纪,出落得同画上的古典美人一模一样。 沐浴在女主耀眼的光环里,严晚萤心情舒畅。有谁不喜欢看美女对自己笑呢? “皇长姐,我还有惊喜给你呢。” 她说着话,侧头看了一下外面。若叶正在向她比划着,那高涨的情绪大概是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第9章 生辰宴 男主的大腿实在不好抱。才小半天的功夫,又是被他当众责难,又是替他挨打,严晚萤越想越觉得憋屈。 往后量力而行吧。 话说回来,女主的大腿就好抱多了。本来就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加上传统型女主善良美好的优秀品质,特别擅长不计前嫌、不念旧恶。 应该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好好相处了。 等“州沫”cp成了,男主看女主面子,女主看她面子,总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顿“千刀万剐”是不是就可以豁免了? 嗯,这就叫曲线救国。 正在她发散思维的时候,小厨房准备的大糕点已经由两个太监抬了进来,很自然地吸引了三思阁众人的目光。 若叶抱上来一堆红烛,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却看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这小宫女找来的可不是一般的红蜡烛,而是刻着斗大金色“囍”字的龙凤花烛! 对,就是新郎新娘洞房花烛用的那一款! 我的神呐,要是插上这些玩意,生日蛋糕就秒变婚礼蛋糕了。 严晚萤捂脸,有气无力地阻止她靠近:“拿走吧,用不上……” 之前见识过春宫白瓷的曹子戚,此刻看到这成堆的龙凤花烛,吓得小脸煞白。 在他的记忆里,三公主以前只是跋扈任性,外加一点点心狠手辣。没想到生完一场病,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了! 他已经自动脑补出一段“公主逼婚”的惊悚大戏,拔腿就想溜。 其他人也是满脸狐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位只会作妖的三公主到底要干什么。 眼见大家都想退场遁走,严晚萤赶紧让若叶拿出酒具玉杯,给斟上美酒。她自己提了一杯走到中间,慌忙之间想不出来敬酒词,只能捡耳熟能详的词开口: “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从小到大的好姐姐顾里、啊呸,严以沫,庆祝她的生辰……” 额,这台词好像有点不对味儿诶。 幸好其他人没看过撕逼神作《小时代》,便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兴致高昂起来: “原来今日是大公主生辰。” “未备贺礼,实在汗颜啊。” “有如此美酒,却无佳肴,有些可惜。” 严晚萤借着话题继续发挥:“虽无佳肴,却有蜜糕。我们分而食之,算是共享了寿星的福气。” 说完,她拉了严以沫过来,指着“大蛋糕”说:“皇长姐,请你为大家分糕。” 严以沫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轻轻地闪了几下,似乎有泪光划过。 她微微低头,将糕上“恭贺生辰”四个字映入眼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勾起嘴角道:“好。多谢三皇妹。” 不过她哪里切过蛋糕啊,只能茫然又尴尬地立在原地。 周围的宫人们第一次见这种生辰宴,也是准备不足。偌大的一个蛋糕,居然没有配备刀子。 严晚萤杏眼一转,如狼似虎的眼光飞快地瞄准了太子悬在身侧的挂件,哦不,佩剑。 她两步上前,“刷”地一声,麻利地拔出了那柄雕刻精美的佩剑。剑刃和空气摩擦发出清脆的鸣响,寒光凛凛,华丽地闪到了太子严承宗的眼睛。 严承宗双腿一软,像一个无骨的娇美人,就地瘫了下去。 他身边的太监们惊叫一片,如同乌鸦被人捏了嗓子。如果不是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告诉他们,拔剑的是三公主,他们已经高喊“有刺客!”了。 严晚萤也没管他们。她提了佩剑,往剑刃上倒了好些梅子酒,算是进行一个初步的酒精消毒。 做完这些,她反手将佩剑递给严晚萤:“皇长姐,用这个切。” 不光严以沫愣了,全场都被她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撼到无语凝噎。 好在女主身为本书的中心人物,心理素质还是过关的,立马就接受了“佩剑切蛋糕”的设定,微笑着接过长剑。 她比划了两下,却似乎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下手。 也是。深居宫中的长公主,哪里会使剑呢?这细长的刃,跟菜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严以沫的双颊悄悄地红了,像是春风里开始吐露微红的花蕊,煞是好看。 如此明艳的美人娇羞图,不仅严晚萤犯花痴,现场的男同窗们也开始心中躁动,其中有个胆大的直接主动越众而出:“大公主,要严康代劳吗?” 严康? 严晚萤对这名字可再熟悉不过了,他是个郡王,却是捡来的小可怜,小说里的苦逼深情男二号。 和言情里大多数男二一样,这严康有个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然后被无儿无女的皇叔安王爷收为养子,封了个康郡王。 他自小就暗恋女主严以沫,不过碍于身份,不敢表露心迹。 最后纠结来纠结去,被男主给捷足先登了。 严晚萤饶有兴致地端详起严康的外貌,鼻梁高挺,剑眉英气,一双星眸脉脉含情。还不错,看来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把笔墨都放在这里了。 三思阁出美男啊。 此时严以沫的脸颊红得更甚,眼神微微躲闪,不敢上抬。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佩剑交给严康:“有劳康郡王。” 不好,这暧昧的气氛,有情况! 严晚萤敏感的天线捕捉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完了完了,都是她的锅。昨日她急着把段清州救下来,直接就自己登场了,没给女主发挥的余地。 如今这发展,男主女主少了邂逅和救赎的情节,跟陌生人没两样。 她悄悄地回望段清州一眼。这个大冰块正用死鱼眼表示他很无聊,好想尽快归家,不想在这里陪着王孙公子们过家家。 反观女主和男二这边,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有暗恋的火花噼里啪啦…… 啊啊啊啊,以后男主来灭国的时候,是不是连女主的面子都不用看,直接把他们一家子团灭了啊! ****** 吃完蛋糕大家也就各自散去。 严晚萤得了一些真心实意的称赞和反馈,心里倒是美的。之前被曹子戚和段清州搞糟糕的心情挽回了很多。 慢慢来吧,谁叫之前的反派形象深入人心呢。 挽回自己口碑的同时,要兼顾扶持太子、祛恶扬善;刷男主好感度的同时,要注意给他和女主牵线搭桥。 她一边思考着今后的人生规划,一边步履生风,昂首阔步地走了好长一段路。然后嘴角有点抽搐地回头:“……若叶,你带路。” 若叶歪歪头走到前面:“我还以为公主要去东宫呢。” 严晚萤环顾四周,发动脑细胞努力记下实景路况,随口道:“这里就是去东宫的路吗?” 说话时,眼尖的她忽然发现前面树荫处,有两个宫女探头探脑,形迹十分可疑。 若叶顺着她的目光也瞧见了,立马气焰嚣张地呵斥道:“前面的是谁!看到公主殿下不出来请安,在树荫里躲着作甚?嬷嬷教的就是这样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段清州:学园生活好无聊,想快进 第10章 锦盒 两个小宫女听到若叶的威风训斥,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匍匐在严晚萤脚下。 其中一个较机灵的赶紧开口赔罪:“三公主殿下赎罪。我二人并非躲藏,只是在……在树丛里找东西,这才没有见到公主殿下大驾,未能及时拜见。” 严晚萤本来正在培养好口碑阶段,宫人们只要不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她也不打算追究的。 她刚想温柔贤淑、笑容可掬地说个“没关系”,却发现另一个没说话的小宫女,有些古怪。 宫女软糯可人的耳垂上,别着一对低调的珍珠耳环。 这对珍珠耳环光泽内敛,温润生彩,虽然小巧却十分饱满,造型也挺别致。 一看就是难得的好货色。 再看这珍珠耳环的主人。虽然她拼命低着头,梳着跟其他宫女一样的双丫髻,但那白皙滑嫩的面皮,以及身上时不时飘荡出的诱人香气,都像站在世界中心大声呼喊着她的不同寻常。 第9章 “你,抬起头来。” 严晚萤本想学着电视剧情节掐起女子的下巴,但想了想这动作太匪气了,遂放弃这个想法,改用语言威慑。 宫女听到她的话,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才缓慢又不情愿地轻抬额头。 卧槽,这宫女是大美人啊,如此贴头皮的双丫髻造型都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和女主严以沫算是不同款的绝色,若严以沫是善良清纯的直男斩,这宫女便是妖娆妩媚的红玫瑰。 严晚萤双眼一眯,感觉事情并不简单,马上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宫女?” 美人宫女花容失色。 她旁边那个机灵的宫女刚要开口,立马被狐假虎威上头的若叶喝住:“问你了吗?少插嘴!” 见机灵宫女吃瘪,美人宫女只好自己回话:“奴婢暖香,是太子宫里的。” 这么一说,若叶立刻发现了华点,一副“东宫我熟啊”的气势扑面而来,破口道:“你撒谎!东宫我跟着公主去了上百次了,怎么没见过你这号人?” 漂亮成这样,就算一直腌在咸菜罐子里也应该留意到了吧。 美人宫女赶紧回话:“我、我是新来的,姐姐不识得我也是有可能的。” “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去粉饰,”严晚萤拿出反派的招牌冷笑,瞬间使自己的气质骇人了不少:“你是新来的,那之前在哪里当差?总不能一进来就指给太子宫里使吧。教习嬷嬷是谁?如今是几等宫女?再不济,我叫若叶拿着你去尚宫局查验,一查就全明白了。” 暖香和机灵宫女听得浑身发抖,只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你来说吧。”严晚萤见这两人被她吓得差不多了,便指着机灵宫女道。 机灵宫女实在绷不住了,又想她到是三公主,好歹和太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便全盘托出: “公主殿下赎罪,奴婢不敢欺瞒。暖香姑娘的确不是宫女,她、她是太子殿下从外面带回宫的……” 太子这个扶不上墙的稀泥,居然从宫外带女人回来,要是个刺客间谍啥的,他还有命吗?! 严晚萤闻言气得皱眉:“暖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机灵宫女眨巴眨巴眼睛,不好意思道:“她……她是怡红楼的头牌姑娘,给赎身出来的。太子殿下要奴婢照看好她,千万不能有纰漏。若是她出了事,奴婢的生死是小,对太子殿下可就……” 踏马的还是个风尘女!严承宗正不愧是昏君和妖妃的儿子,作风简直一脉相承! 太会搞事了。 严晚萤倒是听出了机灵宫女的话意。这件事曝光对太子是极为不利的,她是太子的亲妹妹,不能放火烧自家的后院。 毕竟太子现阶段正在议亲,内定人选是宰相千金尹诗奇。当然这是政治联姻,对巩固太子之位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此时若搞出点花边丑闻出来,很容易动摇君臣关系的。 严晚萤冷哼几声,把心一横,转头吩咐后头提“书包”的小太监金缘:“去,把这位姑娘拖回我宫里,叫金喜找间屋子锁起来,好生看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走出房门半步!” ****** 浏阳候府门前,曹子戚踩着脚踏下了马车,轻快地走入府中,赶着去拜见他的母亲——侯府老夫人李氏。 老浏阳候生性风流,不仅妾室儿女众多,在迎娶正室夫人李氏之前就已经有外室了,还给曹子戚搞出了一个庶长兄,足足年长他七八岁。 如今庶长兄曹廉已然成家,却还未自立门户,挥霍金钱、惹是生非倒是很有心得。 李氏为了让曹廉收心,托关系给他找了一份国廪仓吏的差事。有了事情做,他方才稍稍正经了些。 曹子戚准备向母亲请安。他刚刚走入内堂,就听见里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乌泱泱地一大群人。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面皮薄,只好暂时躲在屏风后面,等事情平息了再进去。 嫂子刘氏哭得山崩地裂,嘶吼着朝李氏要“公道”: “母亲,我虽然是庶女,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受不得这种欺辱。呜呜呜,这个贱人,她、她公然勾引夫君,还拿那些污秽之物调情,简直是鲜廉寡耻!” 地下跪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是日前刚抬了通房的丫鬟。 老夫人李氏此时并没瞧见曹子戚进来,只一心想着整顿家风。 她一脸肃穆地厉声道:“你们都是已通晓人事的,平日里藏着什么我老婆子倒也不想管。但是小侯爷尚未成家,可不能让这些劳什子玩意拖累名声!” 刘氏赶紧给灶加了一把火,抹泪道:“这小贱人可无法无天了,她之前跟二弟的库管丫鬟同流合污,把大爷赏的东西、还有暗里昧下的银两物件,都私藏在二弟的小库房里。母亲啊,如今查获的污秽之物,也混在里头!” 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已经搞到小侯爷库房里去了? 李氏听到这里立马慌了:“到底是何物?趁小侯爷还未下学赶紧处置了,莫脏了他的眼。” “儿媳已经找到了,是一个锦盒装着的。”嫂子刘氏说着话,扬手一拍掌。 时刻准备着为主子冲锋陷阵的婆子听到号召,立马打起精神,捧着红色锦盒从外间跨步而入。 路过屏风,婆子猛然看到角落里的曹子戚,正茫然呆立,神情若有所思。 她吓了一跳,赶紧手足无措地行礼:“侯爷万安。” 然而这位年轻的小侯爷没有理会她,眼睛死死地盯住她手里的锦盒,眉尖蹙起。 里头还等着问话,婆子不敢多逗留,连忙进入内堂。 内堂里乌泱泱的人们,早已各怀心事,将眼睛和心都放在了这个罪恶的红色锦盒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曹子戚:有没有一种可能…… 第11章 锦盒2 通房丫鬟见了锦盒驾到,料定这就是即将冤死她的东西。 她也是个不简单的,知道待会儿东西一见光她就百口莫辩了,立马抓住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开脱: “老夫人,这东西不是奴婢的,是有人蓄意栽赃!若是奴婢买了这糟乱东西,就让奴婢千刀万剐,魂魄下到阴曹地府受那油锅煎熬!” 李氏没心情分辨她的赌咒发誓有几分真伪,只想快点定罪,把脏东西处置了。 她疾言厉色地对婆子吩咐道:“打开!” 婆子点头,面色凛然地翻开盒盖—— 内堂里的小丫鬟们大惊失色,气氛告诉她们这玩意是黄花姑娘看不得的,她们纷纷别过头,用袖子遮了眼睛。 婆子们倒是不忌讳,八卦的眼神直勾勾地往那一投,全愣住了,而后露出疑惑的目光。 刘氏只瞟了一眼,就瞪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了,脑子里像进了水“哗啦哗啦”响。 那锦盒里,躺着一方雕工精美的端砚。 它纹理绮丽,质地温润,刻着一幅诗韵满满的湖光山月图,旁边配着两行娟秀的小字诗文。 哪里污秽了?文房四宝,没有比这更端正的东西了吧。 而且,谁都能瞧出这个是价值不菲的好砚啊,不是一个受宠的通房丫鬟能买得起的! 本以为会看到“污物”,早早做好心理准备的老夫人李氏,此刻也是傻了眼,磕磕巴巴地问:“这东西……从何而来?” 在场的没人回答她。因为她儿媳妇刘氏和地上跪着的通房丫鬟,也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刘氏开始反思自己在战略上所犯的问题。 出示证据前,她太胸有成竹,居然没有做最后的确认;而下人们碍于这玩意比较敏感特殊,怕被人误会不检点,都不敢擅自打开来看。 这时,从屏风后面冲出来一个人,只匆匆行了一礼,便一把抢过盒子抱了过去,脸涨得通红:“母亲,这砚台……是儿子的东西。” 他说完话,端着锦盒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嫂子把小叔子的私人物品当成了那种东西,还现眼到大庭广众之下来宅斗,简直太尴尬了。 耳边传来嫂子刘氏对婆子的低声迁怒:“你怎么回事?东西都看不好!” “冤枉啊大奶奶,奴婢自从接到这个锦盒可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也不敢随便翻弄,生怕磕了碰了。一定是、一定是有人在之前,就把那污秽之物同小侯爷的砚台调包了!” “那东西到底去哪儿了啊?!我若是找不出来,母亲定饶不了我!” 曹子戚听到耳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去哪儿了……那东西,早上被他塞给三公主了!! 谁能想到两个锦盒的做工样式、大小规格居然一模一样。 列祖列宗啊,曹家的九族,今日算是保不住了…… ****** 将暖香姑娘成功“软禁”以后,严萤问面前瑟瑟发抖的机灵宫女:“你叫什么。” “奴婢娟儿。” “好。娟儿,你就暂且留在我宫中,依旧负责照顾暖香姑娘的饮食起居,待会儿我去东宫知会一声,就算是把你要过来了。” 第10章 “是……” 严晚萤让娟儿进屋陪暖香姑娘去,转头便叫金喜锁门,安排好小太监轮流值守,务必看管好屋子里的“人质”。 安排好这一切后,她带着若叶、小太监金缘等一干宫人,直奔东宫去了。 手里有了人质和把柄,当然得立马向太子讨要“赎金”了。 刚进了东宫的大门,严晚萤还没看见想象中“走失爱人”的太子宫殿中一团乱麻的场景,倒先看见一个笔挺的背影跪在正殿的石阶前。 此时正值午前,烈日如烤。东宫的小花园里,刚被宫女们精心护理过的花花草草鲜嫩欲滴,青石板上一片片,都是氤氲未干的水汽。 而段清州跪在这里,身上湛青色的袍子被他撑得周周正正,像一面旗帜。 果然,好看的人他即使跪着,也是好看的。 不过严晚萤没心情鉴赏帅哥,她现在心里有团火,要燃烧整个沙漠。 就像自己家屡教不改的熊孩子,刚刚苦口婆心地教了他不能偷吃家里的煎饼,转头他立马捅了邻居家的玻璃窗。 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扶不上墙的烂泥哥哥,又明目张胆地给人家忠良之后穿小鞋了。 不过,她还是轻言细语地假装问了一句:“段小将军何故在此长跪?” 段清州像一个站惯了军姿的军人,一丝未动,淡淡答话:“此乃太子之命。” 明明态度很谦卑,却莫名其妙让人感觉到:他很生气,他很不爽,他记仇了。 真是……补窟窿的永远赶不上凿洞的! 严晚萤脸色一垮,语气里多了些厉害:“金缘,把段小将军给我扶起来。” 小太监金缘也是个机灵善察的,忙不迭地躬身上前扶住段清州的胳膊。 但他暗中使劲托了好一会儿,段清州却跟旁边的参天老树一般,像长在了地上,动也不动。 金缘朝自己主子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而段清州仍旧像个面瘫ai,一开口又是熟悉的嘲讽味儿:“微臣不敢违逆太子之命。” 妈的狗男人,她这么次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就算是个千年阴阳怪、万年雪肌精,你也该化了吧! 你以为你是流水线工业糖精偶像剧里的“冰山霸道总裁”吗?这牛逼哄哄的态度,做给谁看呐? 严晚萤脾气也上来了,张口就开始怼他:“冤枉本公主的时候你张嘴就来,歪理不是很多吗?怎么一遇上自己被人针对,倒像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了!” 段清州拾眼,略惊异地望向她。 大概是被她粗犷的表达方式震惊到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跪主君。你愿在这里受一时的胯下之辱,我不能怎样,但我……不忍看到段清州如此模样。” 她本意是想说,你的膝盖你做主,想跪就跪随便你,who tm care。但她不希望你日后奉还、秋后算账。 可是想想又觉得目的太明显,容易引发段宝宝的逆反情绪。 结果临时话头一转,这味儿就变了,说得自己十分像男主的舔狗。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接话茬了,道:“那在三公主眼里,微臣应该是什么模样?” 严晚萤看向他。侧颜坚毅,星眸冷峻,依然掩盖不了清朗的少年气。 她蓦然想起自己在小说评论区写下的那句热评,冲口便答: “少年将军人如玉,却把仇恨织网罗;浴火身死当时错,好过归来做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求求走过路过,收藏一个。作者君会打滚,会蠢萌,还会街头卖艺,球球了orz 第12章 把柄 段清州听着这几句,竟然恍恍惚惚,一时失神。 “修罗”二字犹如绵绵细针刺痛了他的神经,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 的确,他有仇恨,还是父母的血海深仇。 但他从来没想过被这些东西淹没,变成“见人杀人、见鬼弑鬼”的修罗。 他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死人。 但是在古怪记忆的碎片中,他好像真的杀了许多人,有昔日的部下、有阻拦他的长辈、有该死的仇人。 最后的最后,他也被一剑穿心,刺向他的是一个怎么也看不清楚的影子。 奇怪的是,那时的他本以为自己会痛彻心扉,却意外地没什么煎熬的感觉。 他只是在想:天道好轮回,我杀了她的亲人,她报仇也是应该的。冤冤相报,大约到这里也就终了了……只是我来世上活这一生,终究没什么意义。 父亲母亲,孩儿大仇得报,这就来寻你们。 “段小将军,你还不起来?” 段清州猛然从恍惚中惊醒,抬头望向眼前这个眉眼清澈的少女。 神使鬼差地,他居然微点了头,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冥冥之中,他那破败不堪的命运,好像朝着不同的方向,些许偏移。 严晚萤见段清州老老实实地买账,很满意自己嘴炮的效果。 她也不做停留,大摇大摆地领着一干人走进东宫的正殿。 青天白日的,却大门虚掩。 这里正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宫人们拉耸着脑袋,两个宫女满面愁容地收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 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太子殿下心情不佳。 嗯,看这表现,还不赖嘛。她怕就怕草包太子是个渣男,对所有女人都持着无所谓的态度,那她还就真没辙了。 “太子哥哥,何事如此大发雷霆?”严晚萤来了一个明知故问。 严承宗甩了个脸子,不情愿地应付:“丢了点东西而已,不劳皇妹挂心。” “太子哥哥瞧瞧,宫中丢的可是这东西?”严晚萤掏出一只圆润莹莹的珍珠耳环,耀武扬威地提溜着,让它大幅度摇摆了两圈。 严承宗顿时变了脸色。 他从小就没啥脑子,现如今仅存的智商都被女人占据了,自然也考虑不了什么形势了,立马“冲冠一怒为红颜”,跳起脚来发火: “严晚萤!你太过分了,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 说到这儿他自己哑巴了。 仔细想想,他横,这亲妹妹却是比他还要横的存在。而且现在把柄都在她手上,自己拿她还真没办法。 见太子自己泄气,严晚萤嘴角止不住上扬,昂起下巴,牛逼得叉腰: “太子哥哥,你的人只是暂且住到我宫里,我又不打她杀她,何需如此生气?皇妹我没有歹意,就是想与你约法三章而已。” 严承宗撇撇嘴:“约法三章?” 严晚萤真诚地点头:“对太子哥哥百利而无一害。今日在三思阁,皇妹见太子哥哥无心向学,就下定决心督促太子哥哥学习上进,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储君。” 真是谢谢您嘞。 严承宗:“……你果真是疯了,我要让邹天师给你摆个阵、做做法……” 现在还妄想着那个神棍救你? 蚂蚁竞走十年了,你清醒点,太子爷。 严晚萤歪嘴一笑,邪气冲天: “以后明先生的问题,你答不上来一次,暖香姑娘就饿一顿饭;每个月末考评一次,我参考伴读段小将军的意见,他若说你懒怠,暖香姑娘挨打三十板子。你若是敢跟我玩什么花样,我把你的丑事就告诉母后。以母后的手段,这娇滴滴的美人大概活不到第二日。” 不是挺能耐吗,不是找段清州当“替打”吗?这回给你换成心爱的美人,看你还要不要故意挑战明先生的体罚! 这笑容很反派,看得太子头晕目眩。 听严晚萤的话中之意,往后他不仅要拼命学习,还要巴结段清州? 杀了他得了! 严承宗气得额头冒青筋,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段清州,气急败坏地对她道:“严晚萤!你处处维护,说,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 看看这草包太子,除了恋爱脑还有其他思考方式吗。 是啊,我看上他了,我看上他的男主光环了。 严晚萤内心吐槽了一句,而后面色冷峻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太子哥哥,你再如此荒唐无度下去,国之将亡。到时皇妹我沦为阶下囚、刀尖肉,自是无暇再逼太子哥哥学习。” 严承宗一时哑言。 他没料到严晚萤突然来打这一手亲情牌,方才高腾的怒气,一下子熄灭了大半。 “你……莫要在此信口雌黄,若是让父皇听见……” “皇妹并非危言耸听,太子哥哥心中是知道的。” 严承宗胸口“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那个可怕却真实的梦境——萤儿死在他前面,他尚且还在囚禁中,萤儿却已经被人拖出去行刑了。 那凄厉的喊叫声,绝望无助的眼神,至今仍让他背脊发冷。 难道……她也梦见了? 严承宗此时竟然不敢面对她的双眸,只能低着头,嘟哝了一句: 第11章 “好啦好啦,我依你就是了!你休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 时至夜幕。 严以沫恭恭敬敬地跪着,听面前的太监宣读圣旨。父皇封她“嘉禾公主”,食邑千户,赐一座公主府,并无数财帛珍宝。 她淡淡地笑了,接旨谢恩后,有些落寞地望向宫门。 父皇还是没有来啊。 宫里的小厨房烧了不少好菜,宫女们都说着好听的话儿,祝福她的生辰。她轻笑着坐到桌前,望着一桌佳肴,拾起了筷子。 “皇上驾到——” 突然,一声悠远的唱喝声闯了进来。严以沫先是一惊,而后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裙摆便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笑容无声地绽放在她如花似玉的面容上。 ****** 段府门前。 段清州勒了缰绳,自马上跃下。立即有几个人从府里走出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管家,举着灯笼照亮面前的青石板路。 段清州朝他点点头,健步走进府中。直到进了二门,老管家才低声关切道:“少爷,可曾用过晚膳?” “不曾。” “老奴立刻叫厨房准备。” 段清州垂了垂眼:“有劳刘管家。” 老管家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客气有礼,笑着道:“少爷,葛副将和朱校尉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段清州愣了一愣,立即换了衣裳,起身前往书房。 书房里点着明亮的灯火,有两个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推开门扉,齐齐喊道:“少将军!” 一个是年近五十、满脸大胡子的壮汉;另一个皮肤黝黑、络腮胡须,身材矫健。 段清州环抱双臂,朝他们行了一礼:“葛叔叔,朱叔叔。” 二人连忙托起他的臂弯,不要他再行大礼,而后就这么拉着他进了书房。 刚关上门,黑脸的朱校尉便急不可耐地追着问:“少将军,太子可有为难?” 段清州轻笑道;“小儿把戏罢了。我受些折辱也无妨。” 已是大将军的葛明良闻言,气得捏起了拳头。 段家世代忠良,祖上是开国功臣。段商夫妇为大燕戍边几十年,戎马半生,却被昏君所害,落了个身首异处。 独独留下一子,还要无端遭人构陷凌`辱。 他愤愤而起,怒道:“天杀的昏君、恶太子,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今日之辱,早晚让他们加倍偿还!” 第13章 金皇后的问责 翌日清晨,严晚萤起了个大早,到金皇后宫的正阳宫里请安。 本以为会再次感受到昨日那番母慈子孝的场景,却不曾想金皇后见了她便满脸不悦,叫她就这么在冰冷的地板上跪着,横竖不让人起来。 脚被压得久了,有点发麻。 她寻思自己的人设不是“大病初愈”吗。金皇后再怎么妖妃、再怎么祸国殃民,也不至于残害女儿吧。 难道不是亲生的? 严晚萤还在苦思冥想,金皇后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给出一大早发飙的线索提示—— “你干的好事!你父皇今儿居然想起来去祭拜什么亡故的先皇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先皇后?这说的好像是严以沫死去的母后…… 哦,她明白了。燕帝今天想起已故亡妻,心中哀思,祭奠“旧人哭”自然不便与“新人欢”,就暂时冷落了金皇后,连早膳都没过来用。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金皇后不敢找燕帝闹腾,为了发泄火气,在这儿迁怒她呢! 她干了啥啊她,不就抢了一次礼部的活,给皇姐严以沫搞了个别开生面的小型生日宴会吗? 金皇后自此打开了话匣子,数落便稀里哗啦降临到她头上了: “大公主的生辰,皇上忘了也就忘了,偏偏你要去提。看看,如今人家封了‘嘉禾公主’,赐了府邸,忙着挑选贵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莲妃那个贱人走得近。她发达了,莲妃的势力也就大了!” 莲妃? 严晚萤迅速在脑海里寻找这个词汇的对应角色。 想起来了,这莲妃出场不少,描写刻画也算多。她是西越国的公主,嫁过来联姻的。 本来是政治婚姻,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不过莲妃偏偏是个年轻貌美的佳人,又多才多艺,因而深得燕帝宠爱。 很快她便成功进入了金皇后的视野,成为了头号心腹大患。 但是人家是正面角色啊!她和严以沫两个都是才女,英雄相惜、相见恨晚,很自然地就跟女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不过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情,落在反派金皇后眼里,瞬间成了抱团的派系宫斗。 明白了个中曲折,严晚萤便开始还嘴了: “母后这么想就是自扰了。皇姐与儿臣一样,都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这是不容扭曲的事实。生辰也好、封赏也好,父皇忘得了一时,却不会忘记一世,早晚都是要给的。如若有人提醒,势必会获得父皇和皇姐的好感。这个提醒的人,礼部做得,莲妃做得,儿臣自然也做得。” 板上钉钉的事情,拦是拦不住的,倒不如率先蹭一波好感。 后宫的女人啊,总是拘泥在“你进我一尺我要还你一丈”这种事情上,格局忒小了。 金皇后明显有些惊讶,满脸都呈现着“我这个女儿怎么大变样,但是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心理活动。 不过,性子高傲的她仍然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冷哼道:“你去讨好她作甚,你应该事事都把她踩在脚下!” 没事踩人家干嘛,吃饱了撑呢。 严晚萤扶额叹气。行吧,跟“宫斗50级选手”谈职场情商,估计是不好使的。 说是这么说,金皇后还是让严晚萤起来了,赐座的时候还不忘让宫女加了超厚的褥垫。 她前脚刚坐下,严承宗后脚就进来了。然后她刚刚跪着的地方,此刻又原封不动地,跪上了可怜巴巴的东宫太子。 命运总是惊人地相似。 金皇后依然是那张臭脸,似乎被燕帝冷落的气还没撒完,开始将剩余火力集中在亲儿子身上: “太子,我听说你又对尹大小姐恶言相向了?我就不明白了,丞相千金才高八斗、蕙质兰心,品貌家世都是极好的,皇上指给你做太子妃,那是你的福气!你怎地如此任意妄为?!” 严承宗不敢坑声,只能匆忙地给严晚萤递了一个妥协的眼神。 明白明白,叫她别揭老底呗。 金皇后的爆发伤害打在他身上就行了,反正他皮厚,能抗。但要是飘到脆皮暖香姑娘身上,人瞬间就没了啊。 严晚萤捏起小瓷勺喝了口粥,向太子表示她的嘴现在只吃饭,不说话。 合作愉快。 严承宗见状,安静地垂下了脑袋。 金皇后单口相声又说了一通,也不见太子还嘴,逐渐没趣。 好歹是亲生儿子,下半辈子还得指着他活,跪出个好歹来也不好收场。 此时,金皇后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就让他起身了,仍旧是同款的超厚褥垫伺候。 母子三人再现母慈子孝的场景,安静地用着早膳,屋里只听见小瓷勺轻磕碗碟的声音,叮叮当当。 别的不说,皇后宫里的厨子真是天下一绝,做的早膳好吃到令人咂嘴。 特别是这盘炸春卷,色泽金黄,香中带脆,入口便是软糯糯的肉馅,混合着薄薄的酥脆。 她宫里的小厨房做大菜是顶尖的,但糕点还差点意思,赶明儿也应该让他们来皇后宫里学两手绝活,提高提高,争取全面发展。 严晚萤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发散着思维。没成想,母子三人刚刚安生了不到一刻,就有掌事宫女面色惶恐地小跑进偏殿,伸长了脖子在门口打望。 她见主子们正在用膳,不敢贸然进去,只好低着头等待。 金皇后凤眼斜飞,瞥了一眼便道:“荣花,进来说吧。” 得了主子的允许,掌事宫女荣花这才小碎步走入,附在金皇后耳边悄声回话。 严晚萤感受到了八卦的气息,条件反射地尖起耳朵,眼睛则盯着宫女的樱桃小唇,妄图从唇语中解读出什么来。 宫女虽然掐着音,声儿却没控制住,所有的话全让她给听去了: “回禀皇后娘娘,宫里出事了。昨夜死了两个宫女……样子挺骇人的,都死于非命,一个被人挖了双目,一个被人割去了鼻子。” 严晚萤猝不及防地干呕了一下,含在嘴里的炸春卷,突然不香了。 我的天,这是啥情况,虐恋玛丽苏小说秒成变态杀人惊悚剧? 第14章 宫女残杀事件 出了这种事,严重威胁到后宫的安宁,也严重威胁到后宫之主的权威。 金皇后好看的柳叶眉狠狠蹙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掌事宫女心系主子,急急忙忙地阻拦道: “娘娘,两个小宫女的死状实在不好看,娘娘您可别去,仔细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 第12章 见金皇后停下身来,掌事宫女又立马表忠心:“娘娘,调查的事情交给尚宫局,有奴婢们盯着,一定能找出凶犯。” 金皇后捂着心口,面色有些差:“本宫总是放不下心……这一大早起来眼皮一直跳。还是去尚宫局看看吧,听听她们都查得如何了。” 掌事宫女俯首回道:“是。” 金皇后转头一看,两个儿女都已经放下了碗筷,正在专心致志地听墙角,妄图深度挖掘这桩猎奇事件。 无论古今中外,八卦都是人民群众的下饭利器。 金皇后凤目一竖,声调也跟着抬高了八度:“三思阁应该快开学了吧,太子和三公主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发呆?” 怂货太子立马缩了脖子,带着太监曾得宝火速撤退。 严晚萤却与他不同,胆子十分肥。她无视金皇后的阴阳怪气,顶风撒娇: “母后,儿臣听说皇姐如今有了府邸,能自己做主理事,好生羡慕。以后儿臣也有当家做主母的一日,不如今日就跟着母后学一学,看看母后是如何主理六宫的,行吗?” 这波马屁拍的有水准,看似隐晦却专业对口。金皇后听了颇为受用,不仅没发火,还顺着台阶炫了一波: “往后你那碗口大的地方,和六宫可没法比。” “母后说得是、母后说得是。所以儿臣才更要学嘛。虽说‘杀鸡焉用牛刀’,但儿臣如今还是没开刃的刀,总是要找机会磨一磨的。” 金皇后微微点头:“也是。你自小在父皇母后的宠爱中长大,都娇惯坏了。心机城府是半点都没有,也该知道这世间的险恶了。” 严晚萤急忙堆笑:“儿臣太蠢钝会给母后丢脸的。” “是该磨砺磨砺了,”金皇后沉吟半晌,转而道,“但三思阁那边……” 严晚萤赶紧补话:“还请母后差人给明先生告假,儿臣晚些时候过去。” ****** 逃课有了正当理由,严晚萤一点也不慌。 她跟着金皇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尚宫局。人还没进去,就听见一声“皇后娘娘驾到”的高音通传响彻四门,然后正堂里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宫女太监。 好不威风。 金皇后趾高气扬地坐到上首。而严晚萤这边,则早有乖觉的宫人给她搬来了软椅。 金皇后落座后,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的茶水,优雅地轻抿一口,才正色问道: “吴尚宫,昨夜到底出了何事?” 被点到名字的女官急忙上前回道:“启禀皇后娘娘,昨夜宫里一连死了两名宫女。一个是尹妃娘娘宫里的二等宫女,被人挖去了双目;另一个是花房的小宫女,被人割了鼻子。” 金皇后听了这些话,脸色愈发难看:“她们都是何时遇害的?一晚上过去了,你们尚宫局都没察觉到不对么?!” 吴尚宫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板上,惶恐回答道: “皇后娘娘恕罪。方才仵作验过了,这两名宫女都是死于子时,那时候各宫都早已经熄灯落闩。而在这之前,值夜的人都清点过,并未发觉少人。” 也就是说,熄灯前人都还在……夜半三更的,她们自己躲开重重关卡,走出去被人杀掉? “还有一事十分怪异,”吴尚宫皱着一张老脸,心有余悸的样子,“两名宫女的尸身被发现之时,均身着亵衣,头发披散,脚上未着鞋袜。就好像、就好像……” “好像什么?”金皇后横眉一凌,心口不受管束地狂跳起来。 吴尚宫哭丧着脸道:“就好像她们是从睡梦中被人无声无息地带出来,浑然不觉,毫无挣扎的迹象。” 睡梦之中隔空传送,然后杀人于无形? 如此诡异,这怕不是个玄幻小说。 严晚萤只觉得后劲窝凉飕飕的。封建社会就是不行,这皇宫里的治安,还不如咱们屯里的张家村。 金皇后听到此处也是遍体生凉,面上还要撑着:“吴尚宫,此案关系重大,你可有突破口?” “娘娘,案情诡谲,恐怕非人力所为。恳请娘娘邀圣女出山,求马拉哥必神给予启示。” 严晚萤简直快给听笑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封建社会的“甩锅”伎俩? 出了命案搞不定就请大理寺派官员来查啊,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请神婆了! 生了病要找他,公主拉姻缘要找他,皇宫死了人还要找他……马拉哥必神如果真的存在,想来不比现代社会的社畜清闲多少。 遇事不决,拜鬼求神。果然这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吗? 更好笑的是金皇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妖后本色,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立马就叫人抬个步撵去接神婆,哦不,圣女天星。 看来是术业有专攻啊,她师父致力于在前朝妖言蛊惑,她就专心在后宫开展神秘学业务。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天星便穿着她的白纱圣女五件套套装闪亮登场。 来得还挺快。 严晚萤寻思这套衣服看起来就很难穿,里三层外三层,光是裹起来都要花不少时间吧。 说不定人家掐指一算,早有准备呢。 天星一来,先是恭恭敬敬地拜见了皇后和三公主,然后认真听取了吴尚宫调查情况的汇报。 紧接着,她便有了决断。 她指挥自己的女弟子们摆了一个祭坛,撒上花蜜、精油、香草啥的,开始焚香祷告。 不多久,她突然睁开双眼,一副得到了“神启”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马拉哥必神说,此种种恶孽,乃邪鬼所为。邪鬼被缚于十八层地狱,妄图在人世降临,他趁地府封印松懈,透出法力——杀三月生女子一人,取其目;杀六月生女子一人,取其鼻;杀九月生女子一人,取其口;杀十二月生女子一人,取其耳……” 严晚萤听得猛翻白眼。 这特喵的,连杀人预告都出来了,说这个子夜杀人案不是你们策划的,打死她都不信! 然而其他人都听得心悦诚服,特别是吴尚宫,还带头营造气氛:“天呐,这两名宫女正是三月、六月出生……” “拜谢马拉哥必神的恩典,”金皇后更是深信不疑,忙问,“圣女,可有法子化解?” 天星不慌不忙道:“神说,邪鬼寻四个阴人做法,那我们就需要寻一个纯阳之子破解。此子需满十周岁,十月初十生,家中独子,三代单传。” 卧槽,你直接报人身份证号码得了。这种条件,怕是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天星轻轻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一脸悲天悯人,似乎并不想伤害无辜:“寻到此子,在正阳午时,以血祭天。” 祭天祭天,又是祭天,你们家马拉哥必神这么嗜血,恐怕跟邪神不相上下吧。 说到底,就是想用这种办法——以神之名剪除异己。 只是不知道,这次遭殃的又会是谁。 金皇后点头,转而吩咐起她身边的掌事宫女:“拿本宫的凤令到户部,请他们查一下京中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本宫也会禀告皇上,尽快安排礼部和邹天师,在祭天台了结此事。” 我去,原来礼部的人全干这种事情去了,难怪记不住皇族的生日。 搞了这么一通,众人拜服,金皇后自觉这六宫治理得十分妥当。有了解决途径,她一扫之前的阴霾,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回宫了。 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女儿夸奖,金皇后眼神示意无果后,还是率先打开话题: “看看母后是如何治理六宫的,学到了吗?” 严晚萤看向“傻白妖”金皇后的眼神愈发怜悯:“母后能把六宫平安治理到今日,也是不容易啊。” 要不是女主的母后去世得早,以您这智商,恐怕就止步“妖妃”,也做不上“妖后”了。 金皇后傲然挑眉,抬眸之间风情万种: “当然不容易。你得要深谙其中之道,才能完完全全掌控这皇宫。首要的,便是要培植己方势力,对于臣服于自己的妃嫔给予适当的扶持,比如尹妃吧……” “皇后娘娘!尹妃娘娘晕死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金皇后的后宫治理心得体会刚刚交流到一半,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宫女,急吼吼地打断了她。 金皇后的脸瞬间变得乌鸦一般黑,刚要发作,却见来人是尹妃宫中的大宫女安泰,便不好生气,只能立马转了脸色,做关切状: “尹妹妹这是怎么了,请过太医了吗?” 言下之意:晕过去了立马就医,找她能干什么事!再不成国际惯例,找马拉哥必神拜拜也好啊。 随便打断主子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当她好脾气吗? 安泰没空理解皇后的隐藏含义,只是急切地哭诉:“尹娘娘平日里很是喜欢安雅,今早猛然听说她的死讯,一时间怒气攻心就……” 安雅就是昨夜死去的宫女之一,被挖去双目那个。 第13章 金皇后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没出息”,面上继续维持着关切:“如此……本宫随你去瞧瞧妹妹。之前就小病不断,一直时好时坏的。可别伤心过度,坏了身子。” 转头,又对发呆的严晚萤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严晚萤乖巧地行礼:“儿臣恭送母后。” 她静静地立着,目送远去的金皇后一行,而后压低了声对旁边的若叶道:“派人盯着尚宫局,一有那个‘纯阳之子’的消息,速速来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晚萤:母后,我学废了 第15章 乔迁宴 围观了“变态杀人事件”,严晚萤马不停蹄地赶到三思阁,听了明先生的后半堂课。 可怜的昭湘侯世子仍旧罚站在侧,他身体胖圆敦实,如同一个学堂吉祥物坐镇,十分具有喜感。 大概又迟到了吧。 上完课,明先生又准备抱书而去,严晚萤赶紧上前,犹如一个好学好问的优秀学生。 明先生捋捋胡须道:“三公主有什么需要解惑的吗?” “是有一件事想麻烦先生,”严晚萤柔和地笑了笑,“我想劳烦先生帮我寻一位有才学的女先生,到我宫里来传道授业。酬劳丰厚,有专人伺候笔墨,藏书阁中的古籍也可随意借阅。” 这是要找“课外补习”? 谁不喜欢用功的学生呢。明先生闻言很是高兴:“我有一女弟子,虽家中寒微,但才学品性皆是上等。” “那太好了。先生,可否请她明日便进宫与我详谈?” 太心急了吧。 明先生微微一愣,道:“我得先问一下这位女弟子的意思。” 严晚萤点头道:“是是。自然要等女先生同意。” 和明先生敲定了这事,严晚萤心里又记挂起草包太子的学业。 她马不停蹄地寻找段清州,想要打探消息。但这家伙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太子告了假正准备离去。 严晚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他的去路。只是她娇小的身板在这位身长八尺的小将军面前,一下子就没了气势,“霸道公主拦你路”瞬间变成“老总您好请留步”。 段清州清朗的星眸凝起光晕,静静注视着突然闯入眼帘的不速来客。 你看我我也看你,谁丑谁吃亏。 严晚萤趁机狠狠饱览男主的美貌,揩完油才出口询问道: “段小将军,太子哥哥今日可有用功?” 段清州懵住了,似乎还是不太适应这种“监督者”的身份变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迎着她清澈的双眸,答道: “今日先生提问,太子虽不能对答如流,却尽了全力应答。还得了先生的嘉许。” 嗯,不错,有进步!铁杵不能一日就磨成针,但学习态度上至少是放端正了。 大概是今天一大早金皇后的“催婚”刺激吧。 看来太子对这位暖香姑娘还是十分顾念的,让她一下子就打到了蛇的七寸。 老母亲看到“浪子回头”时的欣慰,说得是不是这样一种感觉?严晚萤会心一笑,成就感油然而生。 突然间,她觉得周围的光线暗下去不少。她抬眼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她身边同时围上来了三个人,把光源都挡住啦。 这三人分别是严以沫、尹诗奇和曹子戚,个个眼神热烈而急切,脸上都挂着“cue我cue我,我找你有事”的小表情。 咋的了,才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三个人里面,属严以沫身份最尊贵。其他两个人在愣神一波后,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表示先请她说。 大公主严以沫黑发如瀑,眼眸如潭,不疾不徐地递给她一张帖子。严晚萤低下头看了一眼,上面是一排排娟秀小楷。 “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我就搬离皇宫了,在府里设了乔迁宴,想邀请三皇妹前来吃酒。” 严以沫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吐气如兰。看样子是准备一早就邀请她的,可她偏偏跟着金皇后去尚宫局了,姗姗来迟。 这时她注意到,严以沫跟她说话时,目光不着痕迹地秋波一转,将太子、昭襄侯世子、康郡王等人都环视了一圈。 算来算去都是亲戚,估计已经邀请过他们了吧。 诶,不对,邀请了康郡王……接下来的乔迁宴,难道是青梅竹马感情升温的舞台? 那可不行,康郡王拐跑了女主,那我们的男主可怎么办? 严晚萤一把拉住了严以沫的胳膊:“皇姐,你请段清州了吗?” 段清州:??? 请他干什么,他跟你们严氏一族都不熟。 甚至还有仇。 严以沫闻言也是大写的尴尬,连温婉的笑容都抽了:“啊……那个,还未来得及跟段小将军说此事……” 是根本没有请他的计划吧。 我说,你们俩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呢? 严晚萤扶额:真的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祭天虽然被及时阻止了,但那段剧情被她这么一搅合,男女主就再无交集,感情线完全无法展开。 每天就是一个点头之交,女主和男主说过的话,甚至没有太子和男主多! 等会儿。 要是严以沫真的和他发展不下去,那咱们可不可以换成bl线?emmmmmm,《太子和伴读相爱相杀的禁忌之恋》,好像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很好,回头问问太子对男宠有什么看法。 严承宗只觉得背心一凉,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上了他家三皇妹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时此刻的他忽然瘆得慌,只想喊一声:天师救命。 大公主严以沫倒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严晚萤笑道:“如果三皇妹希望段小将军来的话,我立即补一张请柬,给段小将军府上送去。” 诶诶诶,什么叫她希望啊! 误会了哈,她对段清州只停留在欣赏美貌的阶段,压根就没什么企图。 严晚萤开始反思自己:不仅是太子,现在连女主都开始曲解她了。 从前天开始,因为形势所迫,她就十分露骨地护着段清州,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她要上赶着当段清州的舔狗…… 但她也帮了女主过生日了啊,怎么没人说她舔大公主呢! 果然言情小说里的人均恋爱脑,格局忒小了。不像她,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能长久地苟活于世。 而另一边,面对大公主的盛情邀请,纵然是段宝宝这样的千年阴阳怪,也不忍心拒绝。那态度,比跟她说话的时候有人情味多了。 乔迁宴的事情刚谈妥,一旁满脸焦急的尹诗奇也鼓起勇气凑上来:“三公主,听说昨夜宫里出事了……尹娘娘她身子无大碍吧?” 尹娘娘,好像是丞相的亲妹妹,尹诗奇的姑姑。 尹家消息这么灵通的吗?那位尹娘娘晕过去才一个时辰的功夫,这边已经有人关心了。 严晚萤恍惚了片刻,对具体出了什么事避而不谈,只是温言答道:“尹娘娘受了些惊吓,母后去看她了。你放心,尹娘娘近来身子已经大好,太医院又上心,不会有事的。” 尹诗奇感激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这位丞相千金微眯了眼,止不住地在心里嘀咕:三公主病好之后变化可真大,还能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这么些话。若是在以前,十次有八次都不会理睬她。 她老是拿热脸贴这对皇族兄妹的冷屁股,都已经麻木了。但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轻贱。 别人远远望见这钟鸣鼎食之家,都以为丞相千金是多么的金尊玉贵。只有她们尹家的女人自己才知道,她们只是一颗颗棋子,甚至不配做人。 什么品貌、性情、才学,都是为政治婚姻锦上添花的价码。 尹妃娘娘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有时候她会想,她这位姑姑走的路,往后她兴许会原封不动地再走一遍。在深宫的倾轧里,如落花般碾落成泥。 尹家的野心,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如今愿意与金皇后做盟友,只是因为早些年,尹娘娘的小皇子夭折了,身体受损,再难有孕。 于是尹家基本弃了这颗棋子,转而拉金皇后做盟友,还把太子妃内定给她,让她接替棋子的位置。 棋子需要什么自尊?乖乖地给人利用,在棋盘上扩张势力,是生来就既定好的人生。 尹诗奇有片刻失神,等她再回过神来时,三公主已经在和浏阳侯说话了。 看吧,任她再谦卑恭顺、谨小慎微,也融不进去。 她要是做了太子妃,便会没了自己。 尹诗奇微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脸色却不见黯淡。她对着两位公主躬身福了一福,默默退了出去。 第16章 办学 段清州与浏阳侯曹子戚并排走在出宫的道上。 他们两侧立着深深的朱红宫墙,幽深而单调,前路仿佛望不见尽头。 出了宫门,便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停着好几辆华盖马车。 第14章 段清州没像往常那般骑马,一个健步,跳上了浏阳侯府的马车。他勾着身子钻进车里,与曹子戚一人坐了一边儿。 前头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正阳大街。 “子戚,你跟她赔个什么不是?” 曹子戚听到段清州发问,目光转了过去。 这位段小将军正襟危坐,身姿比庙里的神像还周正,面上却是一派漫不经心。 曹子戚愣了半晌,不由地想到白瓷罐子,脸色飞快地涨红:“昨日是我的过错,自作主张地说了些唐突的话,害三公主受了委屈。” 段清州从鼻中哼笑一声:“她能有什么委屈?” “清州……你别问了,确是我冤枉了她。君子有过,无问大小,都理应赔罪。” “我看你是怕她吧,那什么‘脸上长脓疮、屁.眼长痔疮’,赌咒发誓。”段清州止不住地扬了扬嘴角。 “你不也怕么?她昨日说这番话,指向的可是你。” “狗咬吕洞宾啊,我那可是为了帮你!”段清州自嘲地笑笑,“唉,你给她好脸,小心她得寸进尺,明日便要强嫁与你,要你做不成侯爷做驸马。” “……”曹子戚被噎了声,只剩下浓重的叹息。 “不过,我此次回来倒觉着,她与你信中所写的有些不同,”段清州清朗的眸子亮了一瞬,“只怕是传言有所不实。做这个驸马,兴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清州你这是在安慰我?我听着挺难受的,”曹子戚苦笑,“你才认识三公主几天?我这些年可是看得够多了,她喜怒无常、飞扬跋扈,在她宫里侍奉的宫女太监,每隔三年就要换上一批……都是被虐打得不成人样,非死即残。每多知道她的事多一点,我的心也就凉上一分。” 段清州默默地听着,没再接话。 隔了好久,他才道:“也是。一会儿装病害我,一会儿又谎称我是什么祥瑞,人命仿佛就是她掌中的玩物,要想怎样拿捏就怎么拿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两日相助于他,大约是三心两意的公主大人,一时兴起而为。 “说不定是见了我们段小将军英武不凡的模样,就转了性儿呢。说真的,清州你若是替我挡了这灾,要我把这浏阳侯的爵位送你都成。” 段清州嘴角抽了抽:“可别坑我。爵位和公主,你都自己留着吧。” ****** 严晚萤回宫就往软塌上葛优躺了,一边吃着宫女端上来的果盘,一边想着昨夜那个挖眼割鼻的案子。 目前看不出来意图。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血案又是邹天师和圣女搞的鬼。关键点应该就在“纯阳之子”的身上,听天星那口气,又要把人家抓来祭天。 但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能跟他们有多大的仇怨呢? 她正在苦思不得其解,若叶端了一个锦盒笑盈盈地上前来:“公主,您看明日给大公主的乔迁礼,送这对翡翠玉镯合适吗?” 严晚萤不擅长选礼物。不过她宫里的东西都是燕帝和金皇后赏赐的,每一样都是极好的物件,拿出去送人应该都不会失礼的。 “挺好的,就这个吧。” “是。” 若叶得了准予,却没急着退下,斟酌了片刻回道:“公主,那个……暖香姑娘说她想拜见您。” 这头牌姑娘已成为她制约太子的重要筹码。也是,都住到一个宫殿里了,有什么话迟早要说明白的。 严晚萤沉吟道:“让她过来吧。” 吩咐下去没一会儿,身着素衣的美人便上来了。严晚萤略略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薄施脂粉,发髻简单,饰物等一切从简。 之前那种带着美艳、颇具攻击性的容颜,此刻看上去温柔了许多。 晾了一晚上,算是想通了。 暖香上来就带着宫女娟儿一道,恭恭敬敬地跪下,对严晚萤行了大礼。 “快起来吧。若叶,抬个软椅来给暖香姑娘坐。” 严晚萤也不是什么巫婆妖怪,美人已经可怜巴巴地服软了,她并不打算给人刁难。 “暖香谢公主殿下大恩。”美人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坐了。 严晚萤勾出一个笑脸:“暖香姑娘在我这儿住得还习惯么?若有什么短缺,别客气,尽管跟若叶讲。别的不说,我们这宫里的厨子,做菜可是一绝。”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她在此长住啊。 暖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三公主殿下,暖香求您……” 话说了半截,旁边立着的宫女娟儿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到嘴的话给咽回去了。顿了好久才继续道:“谢公主殿下关心,暖香在这里一切都好。” 严晚萤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转向了她旁边那个小个子宫女。不错,看来是身边有明事理的人教导呀。 这个叫娟儿的小宫女,机灵聪慧,还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怪不得被太子派来照顾心爱的美人。 “暖香姑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有的事情是急不来的。你该庆幸的是,你碰见的是我,而不是我母后。眼下正是选太子妃的要紧时候,母后要是知道了,是绝对容不下你的。” 暖香听着话皱了皱眉,像西子捧心那般娇俏。 严晚萤继续道:“但我不一样,我是太子的皇妹,而你是他心疼的人,我们之间并没有冲突。此时我求你相助,你便暂且在我宫中委屈着,待到他日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绝不拦你。” 暖香听着这话眼睛发亮,转头与小宫女娟儿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道:“公主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当竭尽所能。” 嗯,还算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会投降的是狼灭。美人,你前途无量啊。 严晚萤表示很满意:“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安心待在我宫里。我托人找了一位有才学的女先生来,你好好跟着她学。什么《论语》《诗经》《史鉴》《黄帝内经》,哦,还有明先生最爱的那个《治国论》,通通全文背诵。何时学好了,何时与太子团聚。” 暖香:……妈的杀了我得了。 若叶:……公主这是怎么了,一日不逼人读书就一日不舒坦。 扶烂泥太子上墙,就得防爆他周围所有人。谁都甭想在她严晚萤眼皮子底下变成第二个傻白甜妖妃! 等她把这学习氛围搞好了,太子不学也得学,吃饭学、睡觉学、撩妹学……活到老学到老! 一旁的娟儿却听得心花怒放,抬起眼,大着胆子问:“公主殿下,奴婢、奴婢可否跟着暖香姑娘旁听,也知道知道这些大学问……” 怎么这还有人上赶着呢! 若叶脸色黑得唬人,大声呵斥道:“主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无妨无妨。”严晚萤接连挥手,示意娟儿不需害怕,“娟儿,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何想知道这些学问?” 娟儿的眸子黑白分明,此时散发着动人的光亮: “奴婢以后想做宫里的女官。可是奴婢从小家里穷,饭都吃不上,何谈去学堂呢?后来进了宫,都是学习怎么伺候主子,斗大的字儿是一个也不认识。不认识字,做一等宫女都吃力,还怎么做女官呢……” 看来还是个有梦想的,真不错。 这世间,从来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能接受良好教育的太子整天只知玩乐,荒唐度日,而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却苦无门路。 干脆把这股学习风气吹得再旺点,掀起大学.潮。让大家不再愚昧无知,不再“遇事不决,拜鬼求神”。 “很好,你就跟着一起学。” 严晚萤笑着应允,转头对若叶吩咐道:“我明日将请先生来,在偏殿里办学堂。若叶,你传我令下去,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想学的都去,若是学得好,本公主有奖赏。” 先在自己宫里搞一个试点项目,等效果好了以后就在六宫全面推开。 先学带动后学,将扫盲进行到底,将迷信愚昧的温床扼杀! 若叶听得脑壳疼,只当是公主又发明了一种虐待宫人的新法子,哀哀怨怨地应了,退下去传令。 严晚萤对娟儿笑道:“带好头。等你学出点名堂,我向母后举荐你进尚宫局历练。” 娟儿有些恍惚。 传闻中三公主娇气暴虐,之前强硬地把她和暖香姑娘抓过来,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然而她来了这里以后,却从未见到一个宫人挨打受骂。大家虽然有些畏惧三公主,但脸上都是喜洋洋的。 三公主本人则是如此温和可亲,竟然愿意给她们这些低贱的奴婢举荐…… 她一下子没忍住鼻酸,热泪随着磕头掉落到地上,莹莹两滴: “奴婢多谢公主殿下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 严晚萤:学,都给我学! 第17章 赴宴 嘉禾公主府。 第15章 严晚萤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宫,谁知道随行的嬷嬷不让她到别处去逛,她也只得坐了马车往大公主府上赶。 还没到晚宴时分,严晚萤便先到皇姐的正屋里,姐妹俩叙话。 她趁机把那对翡翠镯子送了出去,严以沫看上去挺欢喜,打开盒盖赞赏了几句,便叫下人把东西收好了。 严晚萤一面说着话,一面小心地打量起这间正房的陈设,不远处的方桌上的古琴吸引了她的目光。 古琴端端正正,铜色木漆富有光泽,处处透着一股高雅。 她不懂这东西,但从边上吊着的红穗子来看,这玩意是全新的。 严以沫见她盯着古琴看得出神,便笑着解释道:“那是莲妃娘娘送来的。” 莲妃娘娘不好出宫赴宴,礼却不落下。 所以说送礼还是要送心头好,从态度就能看出,严以沫甚是喜爱这把古琴,说不定在她来之前,已经抚上几曲了。 唉,其实也不是她敷衍。她的宫里除了金就是银,像这种富有文化气息的玩意,一个也找不出来。 很快便到了开席的时辰。 这次乔迁宴办得不大,属于“小而精致”那一款,宴请的都是几个相熟的兄弟姐妹。 段清州夹杂在这中间,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厅里共摆了七八张桌案,围得一个四四方方的“冂”字形。中心则是一位风姿卓然的女琴师,含笑着抚琴浅唱,一曲又一曲地给众人助兴。 严晚萤正想找个能正面欣赏美人弹琴的vip座,却有侍女迎上前来,笑容可掬道:“三公主殿下,您请这边。” 原来座位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啊。 客随主便,严晚萤也没有什么怨言,对迎客的侍女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就跟随着她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一刻,她和气的微笑直接抽搐了。 严以沫居然把段清州的位置,安排在紧邻她的地方…… 姐啊,您真的贴心过头了! 这个剧情发展是不正常的,是反人类的!请问她怎么能亲手拆掉自己萌的cp呢?! 严晚萤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唉声叹气。她决定今天晚上不能再理段清州了,得拿点态度给在座的广大群众们看看。 草,她不是段清州的舔狗! 太子位尊,坐了上首。严以沫作为主人落坐在他旁边,站起身说了些场面话,宴席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美味的菜肴很快呈了上来,有芙蓉蟹、青虾卷、羊肉羹、炭火烤鹿肉……吃得严晚萤食指大动,筷子不停地在盘间穿梭,天都没空聊了。 这时候,上菜的侍女们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汤汁蒸鱼。 太子素爱吃鱼,立刻便夹了一块放到嘴里,没成想眉头皱了起来,给了一句评价: “太淡了,食之无味。” 严以沫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这厨子是三川郡人士,他们那边都喜爱清淡的蒸鱼。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他,京城都喜‘味浓鲜香’……他大约是习惯使然,调味时忘记了。” 康郡王也尝了一筷子,道:“的确不太合口味。” 如此评价了一轮,“重口味”的宾客们纷纷把这道菜拨弄到了一旁,没有开动的意思。素来爱好品尝美味的昭襄侯世子,更是直接将鱼直接弃掉,倒进了侍女捧着的青瓷渣斗里。 大家一面高声攀谈着,一面将筷子移向新呈上来的菜肴。 他们都对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一道菜不合众人胃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段清州眸中的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他果然,和这些尊贵的贵族们格格不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道花费二三十两的菜肴,只是因为稍稍味淡,京城的贵族们就能够毫无顾忌地丢掉。 可笑,可笑。 他永远不会忘记,十六岁那年的“墨城之围”。 他的父母亲,在边陲墨城双双殒世。 被北凉国大军围困两年的孤城,五百将士死守在这里,等待援军。但那书信中本该三月就抵达的燕国援军,整整两年,一直没有音信。 灰白色的天空,死气沉沉,连一只乌鸦也不愿从这里路过。 墨城每日只发给每户人家一捧米,熬上一大锅稀粥勉强度日。而如今已经粮绝,一粒米都发不出去了。 那些时日犹如人间炼狱。 他见过挖白色黏土充饥的老汉,见过为了一把米出卖身体的良家女子,见过分食幼子尸身的父母…… 段商夫妇将所有粮食都分给了百姓和将士,他作为大将军之子,连续三天粒米未进。 饿到快要晕厥的时候,他的侍从悦书终于抓到一只麻雀,烧到半生不熟,就匆忙往他嘴里塞。 他却觉得,那混着烧焦羽毛的夹生肉,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 严晚萤正吃得欢脱,突然感觉旁边爆发出一簇簇扎人背心的目光。 她斜眼一瞥,只见段清州的双眸好像哈尔滨的冰雕节,冷得花样百出,好像恨不得把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一箭射死。 吃个饭而已嘛,也能激发复仇情怀? 男主还真是个偏执狂,可怕可怕。 她正在心里感叹,突然感觉脑门一凉。果然,段清州的死亡凝视,开始落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下一刻,男主大人的目光却闪了腰,好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死死地盯住了她案桌上那堆光溜溜的盘子。 特别是那盘浓汁蒸鱼的鱼骨架。 emmmmmmm,虽然她用她精湛的剥鱼技术,将鱼骨架像化石标本那样完美地呈现出来了,还发挥了那么一点点的创意,但也不至于如此全神贯注地盯着吧。 难道是觉得她吃得太多? 等等,她有话要说!今晚的确是超量了,来一盘消灭一盘。但是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多,几片肉而已,只顾摆盘精美了! 就刚刚那条鱼还不错,够她填肚子。嗯,她现在好像是有点撑,急需消食…… 严晚萤暗中摸了摸肚皮上的赘肉,眉头笼上哀愁。 宴会已至半酣,女琴师收走了琴。 一列列婀娜的舞娘翩跹而至,在中间跳起了盛大的舞蹈。绚烂又恢弘的舞姿,瞬间将宾客们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 此时,严以沫轻轻地站了起来,朝太子的方向说了句什么,而后缓步离开。 严晚萤脑中顿时响起警报,目光“刷”地转向康郡王的方向。 他不在座位上! 宴会进行时,男的不在,女的离开。 这股熟悉的味道……难道是言情剧经典桥段——幽会? 不行不行,必须要捍卫官配cp,阻止他们迈出错误的一步。 严晚萤也立马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若叶见状,急忙拿了披风给她裹在肩上,脚步忙不迭地跟上。 严晚萤却停下来嘱咐道:“若叶你留在这儿。我出去透透气就回来。” 可不能让她跟着去。要是碰见大公主跟康郡王正在你侬我侬,那场面就不好看了。皇家秘闻在这些宫女们的嘴里,膨胀得尤其快。 尤其若叶还是个大嗓门。 “是。”若叶只能可怜巴巴地应了。 严晚萤怕跟丢了人,急忙追了出去。 一出门便是阵阵微冷的秋风,她裹紧了披风,抬眼四顾,却早不见了严以沫的踪影。 她只得漫无目的地在小花园里转悠。 现在有个非常大的问题。万一真给她碰见两人幽会的场景,她该怎么样正确地棒打鸳鸯,掐灭这股星星之火呢? 动之以亲情,晓之以伦理? ——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宗族谱上,你们是堂兄妹啊! ——皇姐你清醒一点,德国骨科要不得! ——有情人儿成兄妹,散了一对又一对;感情再好也白费,从此见面都是泪。 严晚萤虽然一激动就冲了出来,但左思右想,拆cp这种缺德事还真不好下手。 突然,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尖叫,突兀地回响在宁静的夜空中。 但很快就没了别的动静,沉没在周遭的虫鸣声里。 这声音,是严以沫! 啥情况,他们之间的幽会互动,已经发展到要失声尖叫的环节了? 黑灯瞎火的,不能这么搞啊! 严晚萤精神极度紧张,凭着感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过去。果不其然,在前面幽深繁茂的花丛中,她见到些微透出的灯笼亮光。 同时传来的,还有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啊啊啊啊,不会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严康你这个禽兽,看我不撕了你! 严晚萤像开了疾跑,在石板路的青苔上滑溜滑溜,三步做两步地奔了过去,大呼: “皇姐不可以!” 喊完这句,她已经来到了灯笼光所在的区域。 只见严以沫跌坐在地上,眼中含泪,鼻头微红,左侧发髻松散,朱钗摇摇欲坠。 第16章 旁边一个侍女将灯笼丢在路边,用尽全力地环抱着严以沫。 二女合抱…… 康郡王呢? 等会儿等会儿,难道宴会途中幽会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她? 严晚萤脑内立即回响起了魔性的bgm: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她瞳孔地震,脑海中闪过那些年看过的百合小说。一幕幕狗血的画面吹响冲锋号,纷至沓来,要占领她可怜的脑容量。 不至于吧。她就是稍微干扰了一下剧情,女主连取向都变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男主那边,注定要奔向bl的怀抱? 而这边,“当事”侍女直接愣原地了,满脸心虚。 严以沫则有些尴尬地望着呆若木鸡的三皇妹,一只手揉着左脚的脚踝,笑笑:“不小心踩到青苔,扭了脚……” 扭脚? 奥,原来是这样。 那位侍女刚才并不是要紧紧抱着严以沫,而是想试着搀扶主子起身…… 幽会也是没有的事,是她自己脑补过度。 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严以沫身上的装扮与之前不同了,应该只是回房换了身衣服。 果然是她的“小说综合症”发作,导致腐眼看人基,以狗血之心度君子之腹。 严晚萤悄悄地红了脸,幸好浓郁的黑夜掩盖了她的这点小心思。 第18章 英雄救美 严以沫的脚踝看起来挺严重,肿了老高。柔软的绣鞋在青石板上“噗嗤噗嗤”地挪动了几下,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侍女从旁试了好几次也无法搀她家公主起来,又面皮薄,不敢叫严晚萤来充当人肉支架。 她想了想,只小心翼翼道:“三公主殿下,可否请您在此处陪着我家公主,奴婢去找人过来。” 找人? 严晚萤的小脑袋瓜灵光一闪:芜湖,此乃天赐良机! “不不不,还是你在这里陪着皇姐。本公主之前看到凉亭那边有人在走动,我去叫他们来帮忙。” 没有什么感情问题是“爱的抱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哥哥再抱我一次。 她想的是:男女主不是没有亲密接触的机会吗?现在女主恰到好处地崴了脚,男主只要恰到好处地来一个霸气侧漏的公主抱,啧啧,还有什么火花不能迸发,还有什么爱意不能萌芽?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英雄救美的经典公式,x代入女主,y代入男主,齐活! 等侍女反应过来,已在心里形成完整计划的严晚萤,早将小披风解下来丢给她们,自己抱着膀子跑掉了。 夜风袭面,在她耳边凉凉呼过,无孔不入地灌来。她缩了缩脖子,一路朝宴会厅的方向小跑。 还没到目的地,却先在庭院的一棵古树下找到了目标人物——段清州。 段清州看起来不像是出来散步的。他长身而立,旁边一个矮他半头的侍从,眼睛小得像绿豆,正目光凝重地跟他说着话。 见严晚萤踩着小碎步奔过来,两个人都默契地中止了谈话,转而戒备地盯着她。 像两头狼,盯着一只肥硕的大白兔。 严晚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上来就拉段清州的胳膊:“段小将军,公主府出了点状况,烦请你跟我来一下。” 不知道是段清州有点懵,还是她情急之下力气大,总之段清州也没怎么抗拒,被她直接拉着走了好几步。 绿豆眼侍从见状立马急了,一个健步跃上来,大喊: “喂!姑娘你谁啊,干嘛拉我家少爷?一点规矩都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懂不懂?!” 严晚萤被他这么一声当头巨吼,不由自主地刹了车。 不好,她好像是心急了点,竟然忘了古代要遵礼法。 场面一时间凝固了。 段清州默默地把胳膊从她臂弯里抽出来,平静道:“悦书,不得无礼,这位是三公主殿下。” 名叫悦书的小侍从,顷刻间吓青了脸,然后又恍然大悟地嘟哝道:“难怪难怪……” 你几个意思,是三公主强拉男人就“难怪”,就tm合理?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严晚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爽,决定继续展现自己“大度容人”的美好品德,不跟一个侍从计较。 “到底出了何事?” 段清州今晚的态度倒是不错,没有出现之前那种“千年阴阳怪”的表现症状。 看来偏执狂是治不好的,狗血喷头地骂一顿就好了。 “皇长姐扭伤了脚,肿得厉害,没法起身。她坐在冰冷的青苔石板上,我和侍女力小,合力也不能扶她起来……望段小将军你,襄助皇姐。” 严晚萤说得自己和侍女描述得柔弱不能自理,她姐则是仿佛再不起来就要原地暴毙。 这一左一右两重道德绑架压下来,即使是冷面冷心的段清州,也出现了一丝犹疑。 “段小将军,人命大过天,事急从权,礼仪规矩均可放置于后。”严晚萤见缝插针地烧了一把火。 眼看段清州就要答应,旁边的绿豆眼侍从突然激动:“少爷,大公主摔伤了,一定要及时送医啊。我去抱她起来!” 抱你妹啊抱!! 你搞搞清楚啊,她在这里费了这么多唇舌,不是让你来捡便宜的,绿豆眼! 而且你对大公主和三公主的态度,反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料段清州听到绿豆眼这话,彻底没了思想包袱,答应得那叫一个快: “行,悦书你背着大公主先去最近的殿宇静养。如今夜深,宫门不好进,值守太医也不便出宫。你到太平街找‘杏林堂’黄郎中,他治筋骨损伤很有一手。” 大哥,你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完全没有你自己发挥的空间啊! 也罢也罢。虽然过程中没有亲密接触,但四舍五入,还算是个英雄救美。增加女主好感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严晚萤点头表示赞同,当即领着二人,直往严以沫跌倒的地方跑去。 期间,绿豆眼还不忘发出感慨:“看不出来呀,三公主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还挺能跑。” 她能说她上辈子经常飞檐走壁,只为踩点上课吗? 三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快到了。突然间,前面走出几个人影,也是行色匆匆,面露焦急。 走在最前面的是俊朗不凡的康郡王,他将严以沫高高地横抱在身前,大步流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 严以沫十分安静地半靠着他,表情朦朦胧胧,但脸上的红晕还是能窥见一二。 后面跟着俩侍从、侍女,小步追着主子们跑,仿佛游离在画面之外,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总之瞎子都能感受到,今晚月色真美,气氛真好。 尼玛,被·人·抢·先·了!! 第19章 兵行险招 严晚萤像泄了气的皮球,呆立在原地,久久缓不过来。 段家主仆倒像没事人似的,看了一会儿热闹,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 喂,男主你的老婆在你面前被人抢走了啊! 你的偏执呢,你的魄力呢,你的杀伐果断呢? 看看人家康郡王多么主动,多么大方不扭捏! 严晚萤气得发抖,简直恨铁不成钢。她正沉吟着思索下一步对策,段清州却莫名其妙地开口,问了一个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问题: “三公主爱吃浓汁蒸鱼吗?” 啥玩意,她在关心你的绿帽高不高,你却在关心她的晚餐好不好。 这代沟咋就这么深呢? “还行,就是味道淡了点。”严晚萤作为一个吃货,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既然不合胃口,”段清州垂下眼,神色有些模糊,“倒掉不就行了?” 什么,倒掉?这么高级的食材,味道香醇,就是清蒸白味也能吃啊。 就这么建议倒掉,你是魔鬼吗? “只不过是有些清淡罢了,掉到不至于吧,太浪费了。而且味道挺好呀,我都吃光了。医生说,吃得清淡不容易得高血压。额,你不懂什么叫高血压吧,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说到吃的,她都开始嘴瓢了。 段清州目光变得柔和,但话语依然带刺:“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朝物产富足,勋贵们讲究吃食,注重门面,有些许浪费也无可厚非。” 富足,啊呸,能富足过现代化的大天'朝吗?比较贫寒的地方都闹好几次饥荒了吧! 在这里一亩收百斤谷物就不错了,我社会主义大天'朝的杂交水稻已经亩产千公斤了好吗? 但我们一点都不浪费啊,光盘行动,勤俭节约,大学食堂里没吃完的剩菜都送养猪场。 而你们这“靠天吃饭”的封建社会,还在流行这种奢靡之风,怪不得要亡国!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生气了,呛声道: “勋贵们有地位有钱财,锦衣玉食倒也正常。然而把攀比当讲究、把浪费当排场,甚至蔚然成风,就大错特错!当初石崇与王恺斗富争豪,勋贵们纷纷效仿,掏空国力,西晋自此一蹶不振。” 第17章 暴君,妖后,草包太子;佞臣,军阀,叛党通敌;迷信,贪污,糟蹋大米…… 这个小说的亡国设定果然不同凡响,没一处消停。屋顶真是哪儿哪儿都漏!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三公主倒是见解独到,与他人颇为不同。” 面对她的义愤填膺,段清州竟然破天荒地夸了两句,搞得她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男主方才出言赞同她。那在此之前的那些阴阳怪气是激将法,故意说反话咯? 到底什么路数? 严晚萤还在揣测他的真实意图,忽然之间,一片阴影蓦地从头顶落下,拦住了今夜雪白皎洁的月光。 一件男子的大氅,带着些许温热,罩在了她的头上。 她茫然抬眸,透过衣缝看面前的那个人——清冷俊逸的脸,恍然如月下谪仙。 他依旧冷着脸,红若桃花瓣的薄唇微张,吐出一句语气淡漠的话:“你的披风盖在大公主身上了。” 严晚萤在夜风中懵了一阵。 这又是在干啥,关心了晚餐,再来寒风中送温暖? 一次性解决完群众的温饱问题,下回准备全力奔小康? 虽然很感动很暖心,可是,她不冷啊。 大哥你忘了她是全力冲刺过来的吗?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看个啥披风啊,女主脸上的娇羞你看到了吗,康郡王脸上的爱意你看到了吗,你头上的青青草原你看到了吗?! 正在严晚萤在心中疯狂吐槽之时,绿豆眼突然捧了一只白鸽,从不远处的树荫里钻出,急急忙忙地窜上前道: “少爷,果然出事了!” 段清州只觉眼皮一跳,神色骤紧,星眸里落下几许阴霾。 严晚萤偷眼瞟他,心里默默感慨:好看的男人千篇一律,奶奶的,睫毛真长! 绿豆眼忌讳着她,没有再出声详说,只是走到段清州身侧才附耳低语道: “葛将军一家刚刚被拘了,连夜押入宫门。皇上要亲自审问。” 只是绿豆眼明显没考虑过风向问题。她耳清目明地站在这儿,什么耳语什么悄悄话,顺着风全传过来了。 耳语了个形'式主义。 “到底出了何事?”段清州沉声问道。 “我让人打听了。说是他家小公子在秋园诗会上写反诗,有人向官府报了这事。陛下听到奏报后大怒,立即就派人将葛将军一家老小都抓了……” 葛明良是他爹段商的副将,跟着段商二十余载,在大大小小的边境保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因功晋升,成了镇南大将军,戍守一方。 葛家与段家几十年的情谊自不必说。在他眼里,葛叔叔是他的启蒙老师,是从小爱护他的长辈,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两年前的墨城之围,阴谋、战祸、苍白灾难……一起席卷着,吞噬掉了他的双亲。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走,进宫。”段清州周身的气场变得冷峻,好似有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不行啊,少爷,皇上已经下旨,若有为葛将军求情的,满门抄斩!况且如今宫禁已开,非紧急军情,外臣是不得入宫的!” 后路都被堵死了。专挑这时辰发难,如此措手不及,伸冤无门。 “难道只能兵行险招了……”段清州轻声自语。 与此同时,他眸中升腾起狠厉的光,朝悦书使了一个眼色,而后戒备地瞟了一眼呆立的严晚萤。 可怜弱小无助的严晚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没来由地心惊肉跳起来。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情况不太对啊。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额,不会顺便把她绑了祭旗吧。 暴躁老哥,今晚月色真美,气氛真好。那个,大好的天气说什么兵行险招,你是想提前揭竿起义吗? 第20章 纯阳之子 严晚萤心里简直哔了狗了。 她没记错的话,段商的势力属于死而不僵的那种,手底下好几位忠心耿耿的将领,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段家军”。 而葛大将军虽然做了多年的副将,手底下也是有一批生死兄弟的,他如今回京任职,这些兵士应该就驻扎在郊外。 现在的情况,只要段清州有了决断,给个信号,城外的大军就能围上来。 再纠集散落各地的旧部和“段家军”,这国,摧枯拉朽地就灭了。 苍天,她的救亡图存计划还没开始发光发热呢! 刚刚还运动热血的严晚萤,此时立马变得手脚冰凉,但脑子也飞快地冷了下了,迅速理清形势。 段清州好歹是忠良之后,又不是天生反骨。林冲在被高俅逼上梁山前,也只想安安稳稳,做个朝廷的总教头。 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走到反叛这条路的。 坏就坏在这条导火索。 只要她及时掐灭火星,不让火药库引爆,还能有得玩! “段小将军,你们不方便进宫,不还有我吗?”严晚萤厚着脸皮毛遂自荐,营造出一种“别客气,咱儿都自己人”的氛围。 “你?”段清州差点岔气,嘲讽味儿更是一下子没憋住。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是啊。如今要救葛将军全家,需要两步同时走,”她生怕段清州打断自己,语速变得奇快,“一方面我进宫拖住父皇,不让他立即处决葛家;另一方面,你立刻调查此事,找出线索,还葛将军清白。” 能和平解决的事,干嘛非得诉诸武力嘛。 段清州犹疑了片刻,望向她的眸光浮浮沉沉,明暗不定。 立即举事,实在是仓促,凶多吉少。 况且此事本就是某些人的陷阱,他们被迫踩进去,只怕正中敌人下怀。 他并不喜欢战争。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推翻政权的内战。如果说边境保卫战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为了争夺权力挑起的战争,完全就是在造孽。 田地荒芜,内耗严重,物资紧缺,饿殍千里……墨城那地狱般的情景,将一遍又一遍地在世间上演。 唯一的问题是,能信她么? 段清州玩味的眼神迅速扫过这位举止怪异的公主。她一手拉紧大氅,另一手半握着拳,像又要做什么赌咒发誓似的。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 神使鬼差地,他答应了。 无比干脆。 ****** 段清州今晚良好的态度,还有他最后的松口,对严晚萤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利好消息。 多日的舔狗、啊呸,示好终于有了正面反馈。她很有可能就这么阻止了一场浩劫。 她瞬间像喝了红牛、吃了士力架、嚼了迈炫,连随行的宫女嬷嬷们都没功夫带,直接轻车简从,鞭打着马匹往皇宫狂奔。 “问到荣花姑姑了吗?”严晚萤一面踩着脚踏下马,一面询问旁边躬身迎上来的金缘。 金缘是听了她的吩咐,先行骑马回宫打探消息的。 “问到了。荣花姑姑说,皇上在皇后娘娘处用了晚膳,本来已经预备歇下了,听说此事十分震怒。连夜派人抓了葛将军一家老小,在轩居堂审问。” 轩居堂是燕帝在后宫的书房,紧急的时候,也会在此处接见大臣。 倒是方便她闯过去。 理由就……临场发挥吧。 国之祥瑞是不能用了,这是给段清州捏的人设。 要不然就说他们一家守护着龙脉,杀不得;或者他们一家在戍守南方的时候发现了绝世宝藏的线索,必须留一留。 严晚萤换乘上撵轿,正在大开脑洞,旁边的金缘表现得欲言又止。 这是在等待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啊。 “还有何事么?” “回禀公主,您叫我们盯着尚宫局那边,刚刚得报,纯阳之子已经有眉目了。” 呵呵,真快啊。户部管钱不行,赈灾不行,查户口倒是第一名。 “是哪家的孩子?” 金缘埋了一下头:“好巧不巧,正是葛将军的独子——葛翼。” 啥? 他们家今年是犯太岁吗,咋那么多破事! 不对不对,应该是挡了什么人的道,这才接二连三地遭到陷害。 但是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既然已经用“反诗”的事情将葛家一窝端了,那还有必要再制造出一起“纯阳之子”祭天事件吗? “反诗”的事情明显发酵快,一个不好就是灭九族,而且是斩立决那种,连葛将军手下的小将领们都跑不掉; 但“纯阳之子”,事情进展缓慢,前面铺垫了一大堆变态杀人事件、圣女神启、户部查阅,后面还需要到礼部“备案”、准备祭天仪式等,到头来只死十岁的葛翼一人。 怎么看都很违和吧。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反诗”事件的幕后黑手,和“纯阳之子”事件的幕后黑手不是同一人。 第18章 他们的目的和想要的结果完全不同,只是时间上碰巧撞到了一起,所以才造成了“死全家”和“死一人”的差别。 严晚萤这么思索着,蓦地豁然开朗。 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拖延时间呢。既然两个敌人同时刺来了矛,那她就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矛”,看谁拧得过谁。 ****** 轩居堂。 燕帝面色铁青,眼珠子瞪得发凸,额头的青筋鼓得像要炸裂一般。 这年头,谁也不喜欢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更何况还搞出了“纸面文章”,方便大伙儿记忆流传。 堂下乌压压跪着一群老弱妇孺,皆是满面泪痕,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浑身战栗地伏着身子。 “谁是葛翼?”燕帝的语气令人背脊发凉。 “草民便是。”一个小男孩战战兢兢道。 “听说你的诗写得不错,被誉为‘神童’?” “不敢当,皆是世人的妄称罢了。” 燕帝冷笑,愤怒地甩出一张写着四行诗的纸:“这首诗也是你写的?” 小葛翼佝着身子爬过去,捡起这张纸,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背心冷汗涔涔:“回皇上,此诗并非草民所作……” “但是你的多位同窗、还有参与诗会的才子们,都指证这首诗是你当着他们的面,挥毫写成的。” “他们信口开河!”葛翼的眼圈瞬间红红的。 “笔迹也一模一样。以你的才华,写出这么一首反诗,想必不难。难就难在,小小年纪就知道朕的百姓多么悲惨、朕的臣子多么昏聩,而朕是一个该被推翻的暴君!看来耳濡目染得很深啊!!” 燕帝突然间变得怒不可遏,一肘子掀翻了桌上的茶碗、笔架、砚台等物品,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令人牙酸的落地碎音。 虽然他很不喜欢被人称为暴君,但此刻的反应,真是完美地切合了暴君形象。 金皇后准备多时的羹汤端不出去了,只能默默捧在手里。 而承受君王之怒的小葛翼,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只敢伏在地上发抖。 “皇上息怒……微臣从不敢在家中议论朝堂之事,小儿也绝不可能写出这种背君叛国的东西,望皇上明察!”葛良明见局势急转直下,连忙抓紧为儿子申辩一句。 然而他的辩白如此无力,盛怒之下的燕帝早就失去了理智,将昏庸的作风贯彻到底,下达了最后的圣命: “葛明良大逆不道、教子无方,明日菜市口全府上下百余人,斩立决。其余亲族者,男为奴、女为婢女,永不脱贱籍。” 葛明良浑身颤抖,顷刻间手脚冰凉。 他的老母亲身子一软,昏厥过去;兄弟妻儿哀嚎着“皇上饶命”,终于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绝望,崩溃大哭起来。 “且慢且慢!” 正在一群侍卫准备把这些老弱妇孺拖走时,严晚萤踩着点儿就进来了,一面提着裙角狂跑,一面扯着嗓子尖嚎。 “你这是……成何体统!” 燕帝本来就心情不佳,看到女儿如此失态,平日里的宠爱都化作了冷冷的冰雨。 金皇后见了这情况直接翻白眼,对严晚萤拼命努嘴。 此时此刻,不得不直面天子盛怒的严晚萤,突然怀念起替她喊“刀下留人”的草包太子。 她只能先一个滑跪降低攻击性,然后立马表明态度:“父皇不要误会,儿臣不是来给葛将军求情的。” “那你来做什么?朕在处理政事,轩居堂不是你玩乐的地方,快退下吧!” 一来就劝离,看来情况不怎么妙啊。 不过严晚萤仗着自己有恩宠,硬着头皮给自己加台词:“父皇,儿臣夜闯轩居殿,不为前朝事,是为了后宫安宁。” “后宫……”燕帝果然很迷惑,“这葛家不仅写反诗,还在朕的后宫兴风作浪吗?” “启禀父皇,前几日,宫中突发两件惨案,一名宫女被挖眼,一名宫女被割鼻,死状凄惨。后经圣女判断,此乃邪鬼所为,若不破解,必将在后宫掀起腥风血雨,儿臣、各宫嫔妃、母后……甚至还会危及到父皇,”严晚萤故意把后果渲染得很严重,“而破解之法,就在葛家!” 燕帝沉默了,大概对这离大谱的结论持怀疑态度,半晌才问:“葛家如何能解邪鬼之灾?” “圣女说,唯有找出一名‘纯阳之子’,在父母叔伯等亲人的哭声中献祭,方能化解。而符合条件的‘纯阳之子’,正是葛将军的独子。” 严晚萤特地贴心地给圣女的祭天仪式加上了流程。 这话半真半假,主要功效是为了拖延时间,保证除了“纯阳之子”之外的人不被提前杀掉。 即使之后燕帝要问起来,最多就说她记错了。 燕帝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也只得狐疑地问金皇后:“确有此事?” 金皇后在那个奇怪的“哭声”仪式上纠结了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 “行。那就将葛氏一家暂且收监,等待圣女将此逆子祭天。”燕帝答应得干脆。 雪上加霜的葛明良在心里狠狠地翻了白眼:狗娘养的死丫头,你踏马专程赶来喊一趟“且慢”,是觉得我老葛不够惨,特地补个刀吗? 他心里的小账本又记了一笔:昏君、恶太子,加毒公主! 第21章 办学 段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书房中的段清州抬起头来。 黑脸的朱校尉停下他周而复始的转圈运动,大步流星地跑到门边,“吱呀”拉开门扉。 门外的悦书向他行了一礼,而后跃进门来,道: “少爷,宫里传了消息出来,暂且将葛将军一家收监。说是要完成什么祭天仪式……” “呼——”朱校尉长声舒出一口气,悬吊吊的心放下了。 段清州微微地合上眼:“看来三公主履行了诺言。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少将军,依我看,眼下这毒计一时半会儿解决不掉。倒不如利用这喘息的机会,我们一鼓作气……” 朱校尉抬起手,做了个狠劈的手势。 “不行。真正的敌人躲在暗处,正是想要逼我们动手,一旦起事,就落入他们的圈套中。” 段清州冷静地否定了朱校尉的提议。 况且,他答应了三公主,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这些,他仍旧将目光投向了手上的那张纸。 这就是那首所谓的“反诗”。原稿已经被官员呈上去了,如今在燕帝手上。他托了些关系,从刑部一名小吏那里,拿到了誊写的诗句: 灾年不断地荒芜,奸臣当道百姓苦; 战火连绵不堪扰,忠臣良将都作古; 拜佛拜鬼拜神灵,到头尽成一捧土; 昏君不仁天地诛,本朝皇位当易主! 这首诗虽然工整,但言辞笔触都略显稚嫩,说是一个擅长写诗的十岁孩童所作,很能让人信服。 “要从人证下手吗?”悦书皱着眉提出了一点建议。 “先别打草惊蛇,暗中查一下,兴许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幕后之人。等状况都摸清楚了,再使手段。”段清州沉吟着开口道。 朱校尉闷闷的,一脸哀愁:“唉,这……也不知道这个祭天仪式能拖几日,这帮吃闲饭的鸟人,干正事不行,害人的事情手脚却快!少将军,你说,我们能翻案吗?” 段清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反诗”,微微笑道:“朱叔叔莫急,清州已有些猜测了,只待确认细节。” “真的?”朱校尉和悦书同时瞪大了眼睛。 “在此之前,需要大量搜集毅儿写过的诗词、文章、信件,我需要佐证。” “是,少爷,”悦书试探着问道,“找这些东西,是为了核验笔迹吗?” 段清州扬眉轻笑:“不全是。” 朱校尉倒是一扫阴霾,喜悦全堆在脸上:“好,好!这些弯弯绕绕的我不懂,但少将军说行,那就一定行!朱某这下是吃定心丸了,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 夜已深,月色皎皎如雪,染白了窗棂。 书房中点着数盏烛灯,光影交错着,印得段清州一半身子沐在光里,一半藏在阴影中。 半面是婵娟如玉,半面是红月诡谲。 ****** 近几日,宫里都在传:三公主偏殿里的学堂,办出了名堂。 这学堂里一连请来了三名女先生,每日轮换着教书识字、讲解经典、普及常识,时刻不歇。 宫人们做完了活计,只要想听先生教学,随时都能去学堂里找到一席之地。 严晚萤见此举效果拔群,干脆求了金皇后,在宫里找了一处闲置的宫殿,命名为“蓝翔书院”,门口挂一副奇怪的对联—— 学厨师,新东方;要变强,找蓝翔。 横批——扫除文盲。 “蓝翔书院”正殿做学堂,偏殿做先生们的居所。面对广大六宫群众,全天候免费开放,所需经费一一列明,由三公主私库专项拨款。 第19章 对于三公主壕气办学的举动,明先生想给她点九十九个赞,不仅表示自己闲暇时候可以到“蓝翔书院”友情讲学,还举荐了几位才学卓越的女弟子,给“蓝翔书院”充实师资力量。 兴许是听说了妹妹大兴教育的壮举,太子深深地体会到了她“逼人学习”的无限热情,并开始害怕这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他决定,要先与气焰高涨的敌人虚与委蛇,等敌人兴趣乏乏了,他再发起总攻大决战。 所以书是要默的,字是要练的,文章是要写的,先生的提问也是要积极应答的…… 严晚萤对太子近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看来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极有道理的,既然孟母为了孟子可以“三迁”,那她也可以为了太子把整个皇宫搞成知识的海洋。 她正心得意满地观察太子的变化,段清州靠了过来。 练过武艺的就是好。这家伙身形挺拔,端正卓然;站如松,坐如钟,走路还带风。 不可否认,举手投足,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气场。 “三公主。”他先行了一礼。 严晚萤心里像老爷爷晒太阳,暖融融的。 感谢天感谢地,男主终于变得有礼貌了! 搞好外交关系,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单机。 他的眸子忽然变得像鹰,飞快地侦查了一番周围的情况,而后压低声道:“再帮我一个忙。我想看那首反诗的原稿。” “里面有线索吗?”严晚萤稍愣,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他斟酌了一下,简单回答道:“应该有突破口。” “好,”严晚萤点头道,“等机会吧,我尽力。” ****** 晚秋的天气,凉意是一日比一日深。 严晚萤让小厨房煮了锅子,底料熬得鲜香满园,再调制一碗红油蘸碟。 各种荤素配菜轮番下锅,那滋味,简直是不枉人间。 她特别邀请了客座嘉宾——暖香姑娘,一起品尝这带着浓郁个人风格的“火锅”。 没见过的美食吃得这位曾经的红牌姑娘,忘记了那些年妈妈教过的“欲拒还迎”,每一口都顾不上烫嘴,恨不得把整口锅都吞下去。 她们吃得滚烫,全身都热乎起来。 “公主殿下,您宫里的厨子是当真厉害!想当年我在怡红楼,什么名厨没见过?这锅子也是吃过的。啧啧,都不及您这里的十分之一。” 严晚萤也挺开心,一筷子香菜牛肉塞嘴里,含糊道:“嗯嗯,经过我的口头指导,改良得不错……” 这火锅的口味,可是经过咱们一代又一代实践,广大吃货流量认证的。 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但蠕动的喉头和时不时的咽口水声,出卖了她们。 严晚萤笑了笑:“小厨房熬了好几锅,待会儿你们可以去吃。记着分好轮次,可别一股脑涌去,值夜都没人了。” 欣喜的声音次第响起:“是~” 暖香吃得正欢,而她旁边的娟儿却一直默默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严晚萤掐了一会儿时间,这宫女已经念念有词小半个时辰了。 “娟儿。”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虽然心思没全扑在这里,但喊道名字,娟儿的反应还是很快的。 “你自己一个人在念啥呢。” 娟儿像被发现了小秘密的初中女生,脸“刷”地红了,然后吐吐舌头道:“回公主,奴婢……奴婢在背先生教的字儿:八口人——谷;门里种树——闲;主子左边站俩人——往……” 宝贝,你简直是学习标兵啊! 严晚萤忍不住给娟儿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掉转头,对着正在啃鱼肉丸子的暖香道: “你的《女戒》《史鉴》背得怎么样了。” 暖香的嘴抽了抽,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看来背得不怎么样。 严晚萤也没再过多苛责暖香,因为她注意到娟儿的那双垂着的手。 本来白白嫩嫩的葱葱玉指,指甲的边缘却沾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娟儿,你手怎么了?” 听到三公主发问,娟儿猛地将双手背到身后藏起来,然后战战兢兢扑通跪下道:“奴婢该死,没有仔细净手,污了主子们的眼……” 这封建社会的风气,着实要不得,关键问题没回答,下跪认罪倒是挺快。 严晚萤待要追问,旁边的若叶却一下跳出来,气呼呼地抢白道:“还要把你那些脏碳渣都扔掉!呸,捡了些什么玩意,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不是给你堆破烂的!” “碳渣?”严晚萤满头问号。 好好的,这咋扯上碳渣了。 还有若叶,每次遇到娟儿的事情,她都凶巴巴的。一个一等宫女,干嘛老跟人家二等的小宫女过不去呢。 娟儿往地上磕了两个头,忙不迭地解释道:“回公主殿下,奴婢瞧着小厨房的碳框里落下许多渣子,都是扔掉的。就想着丢掉也可惜,还不如拿来练字儿。” “练字?”严晚萤瞬间来了兴趣,问道,“还可以练字?你具体说说是怎么用的。” “是。奴婢想练写字,可是没余钱买纸笔,就用废料木头做了几个木板子,拿碳渣在上面写。写完了用清水刷洗干净,晾干后还可以接着写……” 真是环保小先锋,废物利用小能手啊! 只可惜生在了这女性地位极低的封建时代,若是在现代社会,凭着这股机灵劲儿和好学上进,肯定能奋斗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严晚萤想起了《红楼梦》里探春说自己的话——“我但凡是个男人,能走出去,自有我一番道理”。 生不逢时,处处都是枷锁。 就像她想救亡图存,想救葛明良一家,却都只能困在这六宫之中,就连走进那间“轩居堂”,都是不合规矩的。 太憋屈了。 “古有‘凿壁偷光’、‘映雪囊萤’,如今有我朝宫女‘碳书木板’,此风若长,国之幸也!” 严晚萤笑笑,赞道:“传我令,凡是到‘蓝翔书院’听学者,每人赐毛笔一支、宣纸十张。” 第22章 证人 清晨,金皇后宫里,又来到了每日的其乐融融早间栏目。 严晚萤一面享受着皇后宫里顶级大厨的新式样糕点,一面思索着如何帮段清州弄到原稿。 “太子最近有了不少长进,明先生在朕的面前夸赞了几句,朕听着是真的欢喜。” 燕帝眯起眼,脸上满是慈父的微笑。 严晚萤低下头,默默掩盖着自己的同款微笑。 金皇后并没有出声附和或者夸耀儿子,而是轻扬嘴角,一言不发地给燕帝布菜。 很懂嘛。怪不得讨燕帝喜欢。 虽然管理后宫是傻白甜了些,但论怎样做温柔可人解语花、论如何抓住男人的心,金皇后可以写八万字论文。 “先生谬赞了。儿臣必将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严承宗虽然草包,但口号还是知道怎么喊的。 严晚萤瞄了他一眼,心里飞快地生出主意来。 “可不是有长进么。之前在三思阁听人提起那首反诗,周遭的人都在怒骂葛家‘无君无父’,只有太子哥哥看出了问题,说葛家小儿的反诗十分蹊跷。” 严晚萤喝了口养生粥,顺便岔了一嘴不咸不淡的话。 严承宗差点被噎到,“咳咳”两声,眼睛瞪得像铜铃。 “哦——这诗有何蹊跷之处?” 燕帝果然很感兴趣,包含期待的眼神立刻降临太子的头顶。 严承宗只觉得此刻憋屈到无法呼吸,只能在心底狠狠骂一句mmp。 没办法,说他秃头,他也只能现场剃头发。 他咬紧后牙槽,努力抠出了一点想法:“儿臣……儿臣以为,这首反诗有可能不是葛家那个十岁小儿所作。” 燕帝皱了皱眉,若有所思。但片刻之后也没思出个名堂来,便并不准备放过他: “何以见得?” 严承宗差点翻起白眼来:“嗯……儿臣……” 他不知道啊他! 真是饶了他吧,这比明先生的问题都更加送命! “太子哥哥说,他这个猜测还只是猜测,需见到反诗原稿、细细揣摩才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严晚萤见火烧得差不多了,忙给他圆了回来。 “是是是。”严承宗点头如风。 燕帝看着自己龙章凤姿的儿子,十分欣慰:“好!朕就将‘葛家反诗’案全权交给太子。你给朕好好查,要让葛家服罪,也要让天下人服气!” 严承宗嘴角一抽,如同咽下一枚苦果:“谨遵父皇圣命……” ****** 文昌寻蹑手蹑脚地打开自家的院门,横着身子游进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回身插好门栓,他抬头望一眼屋前黑洞洞的窗,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烛火,没有人声。娘子应该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 第20章 文昌寻“嘿嘿”一笑,伸手进衣兜里,掏出一张桃红的帕子。他的鼻尖埋进帕子里,狠狠地嗅了一口上面的脂粉余香。 这可是他在怡红楼一掷千金,又软磨硬泡半晌,用羊脂玉镯子做交换,织兰姑娘才肯给的。 暖香离开后,织兰就是怡红楼的花魁,平时只接待达官贵人。普通的客人就连看她一眼,都是一种奢侈。 他打了一个酒嗝,心满意足地拉开卧房的门—— 屋里的几盏油灯豁然亮起,晃得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长了脖子向里头看去。 然而床榻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娘子和他五岁的儿子都不见踪影。 他背心里瞬间涌上几分寒意。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腰上瞬间挨了一脚飞踢,整个人摔了一个狗吃屎。 三四个黑衣人涌了进来,个个腰上别着刀,身形矫健。 为首的那个冷笑几声,语气戏谑道:“文大才子,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文昌寻听到这句,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答道;“各位大爷,小的就是一个考不上功名的穷秀才,平日里在诗社帮先生打杂,哪里有什么财啊……大爷们找错人了。” “没错啊,能连续三四天上青楼点花魁,不是富甲一方,也至少是腰缠万贯吧。” “大……大爷,小的就是意外得了笔钱,已经在青楼花光了!小的……” 话没说完,黑衣人突然扔过来一个西瓜大小的包袱,沉甸甸的坠在文昌寻胸口。 文昌寻下意识接住,借着灯光一瞥,差点魂飞魄散。 那包袱外满是血迹,猩红一片,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这是你老婆的头,我们帮你砍了,免得你有贼心没贼胆的。哈哈哈,发财、升官、死老婆,你一下就占了俩,是不是该感谢我们呢?” 文昌寻吓得“哇哇”直叫,赶紧扔掉包袱,伏在地上哀求:“大爷,大爷,小的与你们无冤无仇……饶命、饶命啊……” “好了,别废话了。你调包葛翼的诗陷害于他,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旁边一个黑衣人,气场冷峻地插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们两个问题,你儿子和你的头,尚能保住。” 文昌寻愣了一下,不敢多言。 黑衣人继续道:“是何人收买你?” 文昌寻咬了咬牙,迅速答道:“小的也不知道来人的真实身份。但……小的无意间听见,他叫另一人作‘天师’。” 黑衣人停顿了片刻,没有做声。 其他几个黑衣人倒是有些激动,纷纷互换眼神,怒气冲天。 黑衣人抬手示意他们冷静,而后又道:“明日会有官府召你重审此案。你必须推翻之前的证词,将被收买和调包的事情和盘托出。” 文昌寻犹豫地低下头:“这……” “陷害朝廷官员,大概会判处流放。不过你若是不愿意流放,我也可以送你们一家去阎王殿团聚。” 文昌寻浑身颤抖,冷汗沾湿了额发,忙不迭道:“不不不,我去我去……我愿意说出真相!” ******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文昌寻战战兢兢地关好门窗,也不清洗手上的血迹,缩在墙角里好一阵子。 寂静重新降临。 约过了一钟茶的功夫,墙角的文弱秀才已经不再颤抖。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脸色如常,默默地吹熄屋中的油灯,只留下一盏。 屋中的光线变得暗淡昏黄。 他提起那个带血的包袱,放在房中间的圆桌上,面无表情地一层层打开。 里面竟是一个猪头。 文昌寻面上浮现出冷笑,锐利的眼里寒光闪过。 段清州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跟着父母混了些军功。这样的人被保护得太好了,忠良之后的名声压在身上,无论做什么都异常天真,眼睛里非黑即白。 所以,他只会虚张声势地恐吓,并不敢真的杀人放火。 妇人之仁,成不了什么大事。 不过他们说,明日将会重审“葛家反诗”案,应该不是无中生有。 目前葛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祭天仪式,被暂缓处决,而段清州则异常冷静、按兵不动。如此种种,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计划。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数。 他略一思索,安静拿出纸条和笔墨,写下书信: 主人,段清州果然来找我下手。据其所言,案子似有变数。是否提前展开行动,请示下。 折好纸条,他来到后院,屏住气息侦查了一番。 并没有人监视埋伏。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二指放入嘴中,吹出一个尖亮的哨音。 不多久,一只红爪的白鸽扇着翅膀,翩然飞下,落于院中。 文昌寻熟稔地将纸条绑在鸽腿上,随后往空中一扔,只听见“哗哗啦啦”的振翅声,白鸽即可消失在明亮的月色下。 他没有回到屋中,而是在后院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原地等待回信。 段清州,你自以为威慑一下作证的人,就会扭转局势么。呵呵,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什么是绝望了。 到时候他们一起反口,咬死了葛明良和段清州,想必场面一定很好看吧。 “葛家反诗”案,将是一场难以扑灭的引火烧身。 第23章 翻案 “又是鸽子。” 悦书在屋顶上蹦蹦跳跳,脚下的瓦片却是无声。 “少爷,这都抓三只鸽子了。下一步咋办啊?” 段清州坐在飞檐上,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落在上面,与那白墙黛瓦好不和谐: “信上说什么了?” “内容差不多。”悦书耸耸肩,小眼睛瞟了瞟旁边一个黑衣人。 这人手里也捧着一只白鸽。 “都放了吧。”段清州淡淡道。 “放了?”悦书皱着眉,心疼了一番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自己。 忙乎一晚上恐吓三个人证,好不容易抓住点东西,这就放了? “不然呢,你想吃烤乳鸽么?” 额,他家少爷说话还是一样地难听。 悦书深深叹气,还是有点舍不得:“不追踪看看吗,这尽头八成就是幕后黑手。” 段清州斜他一眼:“你追得上鸽子?” 悦书:…… 追不上。就算是事先布防,围捕这三只鸽子都拼老命了。 不过对方也真是狠。 先前以为只是重金收买了人证,谁知道全是表象;其实这掉包和作伪证的,都是他们早就安插的心腹,怎么策反都没用。 要不是少爷早有猜测,又行事谨慎,恐怕明日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由它们去吧,”段清州面上依然淡淡的,“文秀才已经主动帮我们排除一个人选了,剩下的能有谁,我大概有些眉目。” 想误导他们追查邹天师,殊不知言多必失。 只要洞悉了真实目的,自作聪明说的这些话,便都成了纰漏。 “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段清州清冷的面容上,挂上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他们不是被收买的人证么?那在重审前齐齐被灭口,也是应该有的展开吧。” ****** “太子已经查明真相了?” 轩居堂内,立在一旁的尹丞相、刑部周尚书、邹天师等人,纷纷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太子严承宗。 燕帝则是又惊又喜。 离他将此事交给太子查办,还不到两日。这样的办事效率,足以用神速来形容。 吾儿何时已经长进到如此地步了? 严承宗已经没有当初畏畏缩缩的神情,现在的他底气十足、牛叉哄哄、昂首挺胸: “儿臣幸不辱命。” “好!太子,速将案情详细说与朕听。” 严承宗恭恭敬敬道:“回禀父皇,此案确有蹊跷。依儿臣初步判断,这首反诗并不是葛翼所写,葛家是遭奸人陷害。” 虽然早在太子说“有蹊跷”的时候,燕帝便有所预感,但这说法毕竟和他的倾向不一致。 燕帝沉下来问:“何以见得?” “父皇请看这首‘反诗’。” 严承宗一个眼神示意,段清州便捧着原稿越众而出。 他十指纤长而有力,两指一轻拉,便将原稿展开于圣前,平整无褶皱。 “父皇,这首诗,字迹与葛翼几乎一模一样,想必仿造之人定是个书法高手。然而,他只顾着模仿字形,却忘记了一点。父皇请看这一句诗——” 燕帝和几个大臣都顺着太子的指向,将目光定格在原稿上的那句—— “忠臣良将都作古。” 太子见众人聚精会神地听自己发表高见,精神气儿更足了:“据我朝礼法圣典,忠孝之人,说话行事当避尊长名讳。葛翼三岁开蒙,十岁已是远近皆知的‘神童’,避讳之事肯定是了然于心的。” “葛翼之父名为‘葛明良’。儿臣查看了葛翼近年来写的诗句、文章,里面凡是‘明’字都少写一笔作‘口月’,凡是‘良’字均少写一点作‘艮’。” 第21章 “然而这首……父皇您请看,反诗里的‘忠臣良将’,此‘良’字的笔划,一点儿没少。” 燕帝从龙椅上起身,踱步到反诗原稿前,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良”字。 然后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两篇葛翼的文章,细细地看了半盏茶的功夫。 一个“良”字完整无缺,头上浓重的一点;一个“良”字,写作“艮”。 原来如此。太子之前所言的蹊跷就在这个地方,确实是需要查看原稿才能确定的。 吾儿真是心思细腻、才干卓然! 居然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发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一语道破了贼人的伎俩。 燕帝心中窃喜,正要对儿子开展全方位无死角的夸赞,旁边的周尚书突然插话: “陛下,仅凭这一个字,就断定反诗不是葛翼所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呢?” 草率,草率,草你妹啊! 你特么身为刑部尚书,职责所在都没看出问题,咋的,我儿子看出来了,你还不同意了? 燕帝的白眼在周尚书身上旋转跳跃不停歇,看得他浑身发毛。 严承宗倒是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周尚书,我自然不会只抠字眼的。接下来,咳咳,段清州,你来说。” 段清州闻言将原稿递给边上的太监,然后对着燕帝施了一礼:“启禀陛下,臣奉太子殿下之命,着大理寺重审此案。昨日午后,堂上召人证,却发觉三名人证均于一个时辰前死于非命。” “什么?都死了……”燕帝大惊失色。 刚刚指证了不到五日,人就齐刷刷地死了,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利用完后被人灭口了!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燕帝气到面色发青,对段清州道:“你继续说!” “是。三名人证胸口均被利剑贯穿,一击致命,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匪徒所为。屋内没有失窃的迹象,财物均在。” “经臣与大理寺联合查证,这三人生前,均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来历不明——有的上怡红院点红牌姑娘,有的突然买房置地、挥金如土……种种情形看来,他们是被人重金收买了。” 听到这里,暴君之怒已经无法阻止了。 燕帝气得直接掀桌:“传朕旨意,葛明良一家无罪释放。大理寺继续追查陷害忠良的贼人,限期一月,若没有查出个名堂来,提头来见!” 无罪释放? 听到这里,邹天师的半人高礼帽差点歪掉。 他急忙出列,对燕帝行礼道:“陛下、陛下,释放葛明良一家,那小徒的祭天仪式该如何是好?” 燕帝正在气头上,没想到撞上来个不懂眼色的,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老东西,整日都是祭天祭天!朕冤枉了葛爱卿一家,也委屈了他们这么些时日。这才刚刚赦免了,你又要来烧人家的儿子!那十岁的孩童满天下都是,你不会找别家么?!滚!” 邹天师被骂得狗血淋头,自是不敢再言语。 那“邪鬼”仪式的事情,本就是针对葛家而来,被这么一折腾,便不了了之。 严晚萤听说事件的处置结果后,倒是十分开心。 本来她已经准备了八百个理由,去说服燕帝放过“纯阳之子”,如今看来,倒省了她不少的功夫。 而后,燕帝称太子心思缜密、办案有功,重重地赏赐于他。 葛家反诗案自此便告一段落,葛明良又重新得到燕帝重用。 只可惜,没抓到幕后的黑手。 “纯阳之子”事件,也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尚宫局的懈怠,暂时无法抓住圣女天星的小尾巴。 ******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三公主不要再深究了。” 严晚萤把“两件案子的幕后黑手不同”这一情报告诉段清州时,他却如此告诫。 “为什么?”她很是费解,“葛将军虽然救下来了,但事情的源头没有查清楚,不是遗留隐患么。” “‘反诗’那件事由我来查,与公主无干。至于‘纯阳之子’,应该只是后宫争斗,碰巧将葛翼卷入,如今已然平息。你若再刨根挖底,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严晚萤摇摇头,表示不认同他的看法:“我觉得‘纯阳之子’事件不简单。但是作为局外人,我们的看法并不准确,你可以回去问问葛将军。如果他的独子被父皇准许祭天,他会如何行事。” 段清州垂下眼眸,面如深海般沉静。 不用问他也知道,葛叔叔会如何做。 葛叔叔是重情重义之人,同时也非常容易冲动。 倘若知道爱子出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瞒着他和朱叔叔,不让他们被连累。而他自己,则会带着心腹兄弟和死士们到祭天台救人逃亡。 这些天他也观察了,祭天台的兵力布置十分薄弱,故意留着几个口子,就像在等着人来救似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燕国少了一位镇南大将军,多了一个通缉犯葛明良。 这是在用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较为温和地除掉葛叔叔。 而“反诗”案则激烈得多。 一朝事变,刻不容缓,就是在逼他和朱叔叔在匆忙中起事。 以他这几日的观察来看,他们一旦反叛,一定会有一支准备充分的精锐部队,将他们全数剿灭。 然后立功的幕后黑手,将趁机登上舞台,一举夺得燕帝的倚重信任及镇南将军的兵权。 “段某心中有数。总之,请公主莫要再管此事。”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 怕就怕这位三公主不知深浅,就是要拼着一颗好奇心搅弄风云,到时候引起某人的注目,那便是无谓的牺牲了。 “行吧,不管就不管,我还是很惜命的。” 严晚萤见他三缄其口,也不打算再问。 她到这里的首要任务,就是苟活。 每天搞搞教育事业、磕磕官配cp就行了,危险的事,还是留给有主角光环的男女主去做吧。 第24章 小宫女之死 “妹妹这病,可算好了。这些时日,真把本宫担心坏了。” 金皇后微微笑着,像一朵娇柔又华贵的海棠。 比起她来,满脸病容的尹妃娘娘,可就差得远了。 虽然看那眉眼,还是能看出昔日的美貌。但美人最是不经老,经过幼子夭折、久病难愈的磨难,再加上近来受惊暴瘦,尹妃娘娘的脸像漏气的气球,瘪到皮包骨头。 “邪鬼”杀人的阴影已经淡去,连八卦的宫人们都少有提起。 目前还在受影响的,大概也只有体弱的尹妃了。 “咳咳,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咳咳,病是好多了,就是常被梦魇着,半夜多惊醒。” 金皇后连忙安慰:“本宫带了一些进贡的补品来,多养养气血,夜里便能睡得好了。” “劳皇后娘娘挂念,经常往嫔妾这里来,”尹妃苦笑着,抬眼望向门扉的方向,“陛下他……两三年没来过了,想必已经厌弃了嫔妾这病恹恹的模样。” 这些年,她躺在榻上,整日整日地望着这扇红漆大门。可惜这门里,陛下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色衰则爱迟。 “妹妹你瞧,三公主也来看望你了。”金皇后多娇的容颜柔和起来,朝严晚萤招手。 严晚萤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像个吉祥物一般说话:“尹娘娘好,萤儿给尹娘娘请安。愿尹娘娘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她就像是那啥,被有社交牛逼症的老母亲,硬拉来走亲戚。 尹妃的目光投过来,怔神片刻,而后轻轻笑道:“三公主出落得愈发好了。记得前几年,还是小孩子心性,吵着找嫔妾要吃桂花糕呢。” 寒暄两句后,吉祥物·萤功成身退,金皇后和尹妃开始继续闲话、沟通感情。 话题从吐槽莲妃、谈论葛家一直发展到“太子与尹大小姐的99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听得严晚萤一直不停地会心微笑。 好一个后宫闺蜜茶话会。 “娘娘,该服药了。” 正在气氛热烈之时,宫女安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浓烈的草药味,瞬间萦绕而起,将“苦味”灌满鼻腔。 金皇后望望窗外的天色,微笑着站起:“妹妹服完药好生休息,本宫该回了。” 尹妃听说,匆忙起身相送。 皇后的仪仗,加上扶着尹妃的宫女们,约莫有三十余人,浩浩荡荡,一路走到宫殿大门。 此时,迎面走来几个人。 见到她们,为首的女子立马躬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尹妃娘娘安好。” 这声音,像山泉水击石那般好听。 严晚萤循声望去,只见面前一个芙蓉花般纤柔的女子,气质恬淡雅致,眉目如画。 衣衫都是清冷的颜色,袖口绣着一朵朵藕色荷花,点缀得恰到好处。 “莲妃不必多礼。”金皇后的笑容淡了几许,但依然不失风度。 第22章 原来这就是女主闺蜜,哎呀,久仰久仰。啧啧,果然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顶级美人,还自带炫光特效,挡都挡不住的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这年纪,好像只比严以沫大几岁吧,都可以做燕帝女儿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到底还有多少女性沦为牺牲品,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中耗尽青春…… 严晚萤还在发呆,莲妃已经笑着与她见完了礼。而后,莲妃向金皇后道别,携着尹妃娘娘的手,款款进入宫殿内。 她也是来探病的。 沉鱼落雁的年轻妃子,像一抹灵动的曦光,带走了所有人的注目。 严晚萤还在回味与顶级美人近距离接触的兴奋,便听见旁边笑容僵掉的金皇后冷哼一声,咬着小银牙道: “呵,猫哭耗子。” 唉,这…… 同为后宫的金丝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 这天夜里,刮了好一阵北风。 严晚萤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外面值夜的宫女小声交代:“今夜兴许要下雨,你们快把院里的秋菊花盆都收了,省得被雨淋落。” “门窗也要关好,仔细受寒。” 她揉揉眼,翻了个身,裹紧了小被子。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第二日,她依旧是准时早起梳洗。 外边的地上干干的,看来昨夜是只刮了个风满楼,却未曾落下雨滴来。 严晚萤一面百无聊赖地想着,一面默背着明先生昨日教的功课。 “公主,公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喊声,打破了她宁静的初晨时光。 那如同黄鹂鸟一般的音色,带着点哭腔,严晚萤倒是十分熟悉。 咱们歌舞俱佳的前·红牌姑娘、太子地下情人——暖香。 “让她进来吧。”严晚萤端坐铜镜前,若叶正在给她梳头。 “公主……”暖香满脸泪痕,发髻凌乱,带着清晨特有的楚楚可怜。 “说过许多遍了。《史鉴》背完了,才准与太子见面,你放心,我会设法周旋的。” “不是的,公主……”暖香一直摇头,“昨个,昨个一整晚,娟儿都没有回来。” “什么?” 严晚萤猛地转头看向她,不安像落入清水中的墨汁,飞速蔓延。 身后正为她梳妆的若叶,手一抖,“啪”,木梳跌落到地上。 梳齿摔断了两根。 “昨夜落闩时,没清点人么?怎地一夜未回,也没人察觉?”严晚萤左边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若叶跪了下来,回话道:“昨夜是点过人的。但……后来刮起大风,奴婢想着明日公主肯定要穿得暖才行,听尚衣局说为公主新制了狐裘,奴婢就命娟儿赶紧去取来……后来手忙脚乱的,没成想她整夜未归……” 一件狐裘,早不取晚不取,偏偏昨夜刮寒风让人去。唉,这不是明摆着给人穿小鞋么。 严晚萤也知道,平日里这个大宫女是有些拿腔拿调,也不怎么喜欢娟儿,总是找理由呵斥她。 但应该也只是停留在使小坏的程度上,要说害人,给她八个胆子也不敢。 “好了,现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严晚萤沉吟片刻,道,“立刻派人通知尚宫局寻人。再派人沿途找,特别要去尚衣局问问,看他们昨晚有没有见过娟儿。” ****** 三思阁。 明先生巡了一眼堂内,目光停在了第二排靠窗的空位上。 直到此时,段清州清冷的眸光,才默然从那里挪开。 明先生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今日二人迟到——昭襄候世子,三公主殿下。 正要开始讲学,突然一个圆脸太监满头大汗、躬身哈腰地站在门口,似乎是有话要说。 “……先生,奴才是三公主跟前的金喜……” 那金喜明显是想进来附耳“私聊”的。 但此时的明先生,心里大大地不悦,便没有允许这太监进入,冷声道:“就在那儿说吧。” 金喜轻微地“啊?”了一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公主,她……有点急事,想跟您告假半日。” 明先生微微皱眉。 他的三思阁可不同。 就算是太子公主,若想要告假,要不是真的身体欠安,要不就是皇后娘娘亲自差人说情。 这位三公主倒是主意大,随便找了个太监来知会,这不是坏规矩么! 明先生想到这里便不依不饶了:“三公主有何急事?” 金喜没料到这差事如此难办。在诸位王孙公子前,被严厉的先生诘问,他早就绷不住,豆大的汗珠淌下: “公主……宫里丢了一个小宫女,公主、公主她正亲自带着人找呢……” 话音刚落,三思阁中爆发出一阵阵哄堂笑声,甚至有胆大的揶揄道:“丢了宫女,哈哈哈,我还道是公主她自己丢了呢。” “公主这理由找的,真心不好。若是我,便说是昨夜刮风受寒了。” “别说亲自找,就说被宫女吓病了也成啊。” 段清州看着窃窃私语的公子们,面色更沉。他如刃的眉峰凌寒而起,袖中的双拳,不由地攥紧。 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 她若是执意要卷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 娟儿很快便找着了。 不过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眼睛闪着光的学习标兵,而是一具可怖的尸体。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整个下颌已经没有了,被人齐齐切掉。上半边牙齿裸在外面,灰白森森,只剩下诡异和骇人。 纵然如此,娟儿怀中,仍然稳稳当当地抱着那件折好的狐裘。只可惜那精美的狐裘上,一片一片,晕满了锈红的血渍。 九月生女子,取其口。 原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公主……公主……您别过去……”若叶一面拼命拦着她,一面哭成泪人。 很可惜,她已经全都看到了。 那个浑身透着机灵劲儿的小宫女,那个用木炭渣练字的小宫女,那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女官的小宫女……她像秋风里的落叶,一夜之间枯萎,滚在脏泥里。 她灿烂的生命和发光的梦想,都在残酷的命运洪流中戛然而止。 “都怨我,都怨我……我为何要叫她出去……”若叶埋着头,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严晚萤努力平复下胃中的翻腾,微微颤抖着,往前走去。 “公主?”若叶哑声惊讶。 她一步步,走向了那具可怜又可怖的尸体。 “公主。”金缘瞪大了眼,却不敢伸手阻拦。 “公主、三公主!您请留步……”吴尚宫吓得脸色灰土,连忙小步追上来,“您不能去……” 不,她一定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找到线索,给娟儿的死一个明白。 她惜命,她想苟活,她也怕冰冷的尸体。 可是她已经不能再退让了。 第25章 阻拦 娟儿的尸身,并没有验出什么异常。 尚宫局先入为主,认定是那什么“邪鬼”所为,根本没有尽全力调查,而是忙着绞尽脑汁向金皇后再提“纯阳之子”的事情。 严晚萤觉得自己很无力。 她不是医生,不会验尸;也不是侦探,观察能力平庸。唯一能派得上用处的,只有这个尊贵的公主身份。 “公主,这件狐裘该如何处置?”若叶含着泪,默默地抱起那折得方方正正的狐裘。 娟儿承受了那样的折磨,却至死,依然紧紧护着这衣物。 严晚萤有些伤感,将狐裘接了过来。 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染在上面的血渍,触目惊心。 “拿去浆洗干净。安葬娟儿的时候,把这个随葬吧。这是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的东西。” 若叶道:“是。” 她又重新把狐裘接到手里,仔细地折好。 “咦?”她突然皱起眉,“哎哟,这里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 掏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圆润的东西:“这个……像是颗珠子。” “给我看看。”严晚萤觉出了些不寻常。 是一颗极小的珠子,大约四分之一个指甲盖儿那么大,两头还有小眼儿,似乎是穿线的。 看质地,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公主,这个珠子奴婢知道,”见三公主眉尖蹙起,若叶略略迟疑,便出言道,“宫女也是十七八的年纪,都是女孩儿心性,大多爱漂亮。但衣着打扮都是有制式的,不能越规矩。有的宫女便会偷偷在袖口、领口绣上些简单的花样,不打眼,细看却都是小心思。” “你是说,这颗珠子是某个宫女用来点缀袖口的?”严晚萤若有所思。 若叶点头:“奴婢见过不少。这东西尚衣局没有,是从宫外采买的太监,悄悄偷运进来的小玩意。能有闲心和闲钱买珠子的,应该是二等宫女以上。” 第23章 不是尚衣局的东西,那就不可能从那里混入狐裘里。 娟儿只是一个连纸笔都没钱买的小宫女,平日里衣着也朴素简单,没见过她在袖口和领口绣花样。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这颗珠子,是残害娟儿的凶手在抓扯中掉落的。 但若叶也说了,这些小玩意是采买的太监趁着出宫,偷偷买进来转卖给宫女们的。这是宫里灰色地带,上头不会多管。 若是如此,许多宫女都有用这珠子,从这儿下手恐怕很困难。 严晚萤拇指和食指捏起珠子,仔细查看。 突然,她灵感有所触动,神使鬼差地将珠子放到鼻前,嗅了嗅。 轻微的药味。 “你闻闻。”她把珠子递给若叶。 若叶狐疑地接过来,也学着她的样子凑上鼻子:“嗯……有点苦……” 她沉着道:“是汤药味。” 若叶吃了一惊:“难道是御药房?” 她不置可否。 珠子在室外放了一晚上,味道还残留着,说明此人应该是经常熬药。这苦苦的中药味已经渗入肌理、染进随身的物件了。 不过御药房熬药的小宫女等级低,平日里干的都是粗活——洗药、晒药、研磨……少有做什么精致的打扮。 而且御药房的位置很偏僻,几乎是挨着宫墙边上了,里面的宫人们若是没有差事,也不会往娘娘公主们的寝宫来。 这样看来,御药房的可能性变小了。 这个凶手,若是侧写一下,大概是一个专门给主子熬药的一等宫女,小有姿色,冷血胆大。 要问在宫里长年的药罐子,她脑海里,只浮现出来一个人。 “昨夜风大,娟儿从尚衣局取了狐裘,不可能绕远路往御药房那个方向去。若说她的必经之路,”严晚萤眸子微冷,“尹妃娘娘的舞阳宫。” 她记得,之前那个被挖眼的宫女安雅,也是尹妃宫里的。 ****** 严晚萤知道,仅靠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顺利抓出这个“邪鬼”。 必须要依靠金皇后。 “若叶,先随我一道去找母后。”严晚萤打定主意,带着若叶、金缘等几个宫人,心急火燎地往正阳宫赶。 忽然,旁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动。 严晚萤循声抬头。 只见有道劲瘦的身影在天光中一晃,俄顷,便轻盈地从树上跃下,带起凌厉风声。 清傲的眸子,像藏着千山冰雪,看透人间沧凉。 而那白玉般的容颜、殷红如血的薄唇和姣好的下颌,分明勾勒出了一个俊俏的贵公子,让每一个猝不及防遇见他的人,都忍不住失神。 段清州。 跟着她的宫人们见此情形,忙不迭地退开距离,并占据各个方位的视野,自觉地为他们把起了风。 搞得像真有什么奸情似的。喂,我说,你们也考虑一下本公主的感受好不好! 段清州倒是毫无紧迫感,还有心情合抱双拳,端正地给她行了一礼。 你倒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就她,像到王婆家喝茶的潘金莲。 尴尬了不到片刻,严晚萤想起前日与段清州的承诺,不由地心虚,立马板起脸来:“段小将军,这里的内宫,不是东宫,也不是三思阁!” “我知道,”他像是看破了她的假威慑,一点儿没退缩之意,“三公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关你屁事。 她继续拿起了威势:“段小将军,你逾矩了!” 作为三公主,她也没必要回答一个闯入内宫的外臣。她现在只想快点摆脱他,把自己要做的事情贯彻到底。 段清州却往前半步,那难以名状的气场,彻底把她的气焰浇灭:“三公主答应过段某,不再深究此事。” 她摇头:“我是答应过你,可是那是在大家相安无事的前提下。如今你也知道了,他们并未停手!” 段清州似乎笃定了什么,思忖片刻,道:“公主,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宫女,你将要卷入什么样的漩涡——皇后娘娘与尹妃是盟友,她不会助你;即便最后是你胜了,但扳倒了尹妃,却得罪了整个尹家。你往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 “你怎么知道是尹妃?”她惊异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他沉默良久,还是淡淡道:“段某自有消息来源,与公主无干。” “既然与我无干,那我接下来要过什么独木桥,也与段小将军无干,”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严晚萤自是毫不客气,“多说无益,段小将军请回吧!” 她往左拐了两步,就要强行越过段清州。 没料这人的倔牛脾气,身法又灵活,三两下就给她重新堵那儿了。 “请公主三思,莫要因小失大。”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似乎看穿一切、洞悉全局。即便是担心,也是一副冰冷的模样,听着令人生气。 严晚萤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微微抬眸,果敢地对上了他那双深海般幽冷的眼睛: “什么叫小,什么叫大?你段清州的命是命,他葛将军的命是命,而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就是活该死掉的蝼蚁?” “她在你们看来是随处可见的小宫女,可是在我看来,她不仅仅是宫女。她有名字的,她叫娟儿……她七岁被爹娘卖掉,只不过是为了养活快饿死的弟弟……她机灵聪慧,勤劳又上进,虽然不认得几个字,但总是想着当女官……” 段清州垂眼不语,只是瞳仁中冷凝的光,微微收紧。 朦胧的记忆里,那个威严的慈父远眺着萧条的墨城,目光沉痛——州儿,命无贵贱。你是爹娘最宝贵的儿子,但墨城的百姓,谁又不是娘生爹养的呢? “段小将军,我一介女子,是不懂什么是匡扶社稷。但我连身边的人都不屑去救,又何谈救苍生、救万民呢?” “公主要救苍生社稷?”段清州失笑。来不及调整神情,有那么一刻的抽搐。 帅哥你知道吗,你这个表情贱兮兮的,特伤人。 要不是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她简直想冲上去给你一嘴巴。 啊,好窝囊! 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在受这人的气。上次冤枉她,连曹子戚都道歉了,他倒装个没事人;三番两次地帮他度过危机,却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现在还专程跑道这里嘲讽她。 段清州,你的良心不会痛? “我不是说大话!”严晚萤气得咬紧小银牙,“你们男人梦想征战沙场、为官拜相,不都是为了匡扶社稷么?连娟儿都想做宫中女官,那我身为一个皇女,难道就不能有点小梦想?” 况且救这国,也是在救她自己。 段清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中灼灼的华光,依稀难灭。 “你且看着吧!我严晚萤就算不靠你,也能成事!”她撂下一句狠话,拂袖,愤然离去。 今天这事,她算是想通了。 一味地巴结讨好段清州,只不过是扬汤止沸,并不能够改变这个已经朽烂到骨头里的国家。 她其实和草包太子犯了同一个错误,以为搞定段清州,就搞定了一切,就能掐灭亡国的火种。 百里之堤的溃败,岂是一个蚁穴便能决定的?它早就千疮百孔了。 她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堵上段清州这一个蚁穴,还有千千万万个窟窿,等着她尽力修补。 第26章 举发 段清州凝望着三公主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石像。 思绪像是风中上扬的落叶,久久不能归宁。 三公主…… 她说她要为了一个宫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说她虽是一介女子,仍要匡扶社稷;她说她……有梦想? 这是传闻中那个玩弄宫人性命来取乐的三公主? 段清州狠狠蹙起剑眉,想不通是眼睛欺骗了他,还是耳朵欺骗了他。 抑或是,心欺骗了他。 不然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闯入这禁宫,只为了阻拦她,不愿她卷入这麻烦的漩涡中?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可是燕帝和金皇后最宠爱的三公主,就算被人记恨上了,也没有谁能真的危及到她的性命。 段清州轻敲额头,将烦乱的思绪摁了回去。 他转身一蹬脚,犹如一只轻灵的灰燕,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墨绿的树荫后。 无故擅离,还得回三思阁受先生责罚。 ***** 正阳宫。 “母后,儿臣所述句句属实,还请母后彻查舞阳宫,以正后宫清明。” 严晚萤说得声泪俱下、情绪饱满,可惜金皇后不吃这套,抬手把荣花姑姑端来的白瓷茶杯,又一次摔在地上。 哗啦啦,落地开花。 “你是病糊涂了吗!分不清是敌是友,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金皇后气得柳眉倒竖,“不过是死了两三个小宫女,只要知道不是那什么‘邪鬼’所为,便由他去了。如今你要扳倒尹妃?我们与尹家的盟约该如何,太子与尹大小姐的婚约该如何?” 第24章 “儿臣只知道,危害社稷的就是敌人,无论他是尹家还是皇家。” “荒谬!你懂什么社稷?你知道尹家在朝野的权势有多大吗?”金皇后接过一个新的茶盏,又气得摔在地上,“怪就怪本宫出身寒微,只得用此法稳固太子的势力。结果你们兄妹俩,一个个,都不给本宫省心!” 荣花默默地转头出去,吩咐守在外头的小宫女:“拿新的茶盏沏茶。等凉到四五分,再呈上来。” 大概还会摔几个,水太热了会烫到三公主。 “母后,糊涂是到底是您还是儿臣?覆巢之下无完卵,没有国,哪里还有什么尹家皇家?今日尹妃要杀几个宫女,您不管;他日尹妃杀了几个妃嫔,您也不管;等尹家起事要杀了我们,已经无人能管了!” “住嘴!”金皇后感觉自己实力不济,说不动了,只能提高嗓音,“你再多言,本宫撕烂你的嘴!” 那是不可能的。 严晚萤深知自己在金皇后心中的地位,嘴上吼得再厉害,手上也不肯伤她分毫的。 证据就是那碎了一地的瓷片,竟然半点都没溅到她身上。 她有恃无恐,更进一步道: “母后定是在想,尹家不会犯上作乱,会好好遵守盟约。不,母后您错了。今日这个邪异的虐杀,就是在试探母后的底线。即便今日相安无事,那明日呢?待这个狼子野心的尹家成为外戚,真的不会掌控太子,专权独行?” 与金皇后说再多的国家社稷,她都漠不关心。打蛇打七寸,只有说中她的软肋,她才会动摇。 “本宫头疼得紧,你休要再言。退下吧!” 然而下一秒,自以为掌控住上风的严晚萤,就被顽强的金皇后打脸。 可惜她不是主角,没有附加的嘴炮buff。 这一顿饱含话术的劝说,并不能推翻金皇后的信念,反而喜提一张“逐客令”。 看来这大燕国,被热血和正义冲昏了头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母后,儿臣……” “还不快退下!难道要让本宫关你一月禁闭?” 严晚萤颓然地垂下头:“是。” 还是行不通。 她纵然是皇女,但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微薄,心有余而力不足。 难道要闹到父皇跟前去?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把事件宣扬开? 她正在头疼,却听见门外突兀地吵闹起来:“莲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莲妃娘娘……” 门扉骤然响动,一个气质温婉、美貌夺目的女子,踏着与她端庄形象不协调的急促步伐,闯了进来。 看门的宫女紧跟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皇后娘娘……莲妃娘娘她……” 贸然闯入的莲妃深深地看了严晚萤一眼,然后谦恭地俯下身朝金皇后行礼,与她并排而跪。 金皇后的额头都气得冒烟了,怒目圆瞪:“大胆莲妃!青天白日的,你竟敢闯本宫的正阳宫,你当本宫这个皇后是死人吗?!” “请皇后娘娘息怒,臣妾愿领大不敬之罪。但在此之前,臣妾有话要说,”莲妃也是个胆肥的,不等皇后发言,直接开麦,“今日臣妾是来给娘娘请安的,但在内厅等候之时,隐约听见了娘娘与三公主的对话。” 额,美女,你是顺风耳吗! 也难怪。她和金皇后都义愤填膺,你来我往,音量就没小下来过。这古代建筑的隔音效果又差,都不用隔墙有耳,只要听力正常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就是烂剧里常被吐槽的“大声密谋”么?果然是会穿帮的啊…… 突然整这么一出,金皇后也十分尴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怒。 “这三起命案弄得宫里人心惶惶,又是陛下最为痛恨的邪术,娘娘!不可姑息啊!”莲妃磕了一个头,声泪俱下,“臣妾知道娘娘是顾惜公主,才有所犹豫。既然如此,臣妾愿当这告发之名,替公主承受尹家的怨恨。” 咦? 咋这拉仇恨的事情,还有人抢呢? 果然是女主最看重的闺蜜,就是不一样的高风亮节。 金皇后也是惊呆了,方才生的气,都飘到了九霄云外:“莲妃,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知道。臣妾是和亲公主,在燕国并无家人亲眷,尹家就算要怨恨,也只能恨到臣妾一人身上,不会波及旁人。只是不知,公主是否介意……” 介意啥,抢功劳吗? 严晚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只要能抓住始作俑者,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虽然在段清州面前放了狠话,但说实在的,她也怕尹家日后弄死她。 本质上来讲,她依然是那个贯彻“又怂又狗,小命都有”的和平人士。 莲妃听说,对着她莞尔:“多谢公主高义。” 说话好听,笑容绝美。严晚萤差点被美人电到小鹿乱撞,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上天真是不公,给人一张这么惊艳的脸蛋,还配备了一颗真善美的心灵。 表情管理了片刻,严晚萤给骆驼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母后,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金皇后犹豫了。 这件事偏偏让她最为忌惮的莲妃听到,那便再也不能息事宁人。 事情一旦闹大,她作为皇后主理六宫,不得不管。 等到那时候,就太被动了。 “尹妃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嫔妃,母族更是权倾朝野的尹家,我们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进去搜宫……就萤儿那立不住脚的推论,太牵强!” 见金皇后总算松口,严晚萤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叩首回禀道:“母后,儿臣早已从太子哥哥那里借到几只上好的猎犬,只需循着味道,定能找出证据。” 挖眼割鼻这么大的动静,案发现场根本不可能在公共区域。 在尹妃的舞阳宫内,一定还残留着痕迹。 金皇后听罢,颔首道:“好。带上尚宫局的人,你们随本宫一道去舞阳宫,查个明白。”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小宫女快步入内,跪禀道:“皇后娘娘,圣女求见。” 圣女天星? 敏感时期,那个神婆来干什么。她可是重要嫌疑人之一啊。 金皇后略一思索,重新落座在她的凤椅上:“让她进来吧。” 这回圣女是把彩虹穿在了身上,五彩斑斓、零零碎碎的长裙一条条拖在地上,露着白花花的腰,是单位大妈看了都忍不住皱眉那种。 她一进来,便是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冲击力,瞬间吸引全场目光。 “天星拜见皇后娘娘,愿马拉哥必神庇佑娘娘。” 金皇后面无表情,一扬手,道:“圣女请起。不知圣女前来正阳宫,所为何事?” “天星特来……向皇后娘娘请罪!”杀马特圣女突然变得很严肃。 严晚萤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直觉告诉她,这神婆没憋什么好屁。 “哦?”金皇后的嘴角动了动,“圣女何罪之有啊?” “在言天星之过前,天星要向娘娘举发……”圣女说到激动处,一度哽咽,“举发尹妃娘娘在宫中乱用邪术、意图不轨!” 严晚萤:…… 举报尹妃是什么香饽饽吗,为什么人人都要来这里分一杯羹? 瞧这一个个的,都快凑成一桌麻将了! 第27章 疯了 “有人动了天星的星盘,导致天星在问神之际,得到了错误的神启。” 圣女的眼泪就像声控的,说来就来: “天星亦是受了蒙骗……此间恶孽,并不是邪鬼所为,而是尹妃娘娘为了复活她早夭的孩儿,动用了邪异的禁术!” 严晚萤冷笑出声。 啥玩意动了下星盘就能篡改神启?你家用天线收信号吗,风吹吹,马拉哥必神就能串台? 还是说尹妃给你家马拉哥必神的神启视频,整了点ps字幕,直接就变成“看图说话”了? 呵呵,好一招甩锅妙计,一发就把自己扮成受害人了。 金皇后的重点,却放在了天星话中的“禁术”上:“什么!圣女的意思是,尹妃是为了复活四皇子……才犯下这种种恶行?” 这是赤果果的背叛啊,她如此厚待尹妃,想着与尹家联姻。没想到人家一心一意,都只想着复活自己的儿子! 天星抹着眼泪:“回娘娘,此术名为‘生魂炼’。天星学艺不精……轻易便遭奸人蒙骗,险些酿成大祸,请娘娘恕罪!” 金皇后正要出声宽慰,严晚萤似笑非笑道: “圣女那日得神启……也没见用星盘啊,精油、花露倒是撒了好些,熏得我睁不开眼呢。” 天星:“……星盘是来之前看的,被动了手脚,会影响天星的判断。” 严晚萤一脸纯良:“那‘邪鬼杀四人’也是星盘给你算出来的?” 天星:“……是。天星解读失误。” 严晚萤嗤笑两声:“圣女谦虚了,解读失误也能预示出第三人的死状。挺准的!” 第25章 天星:…… 严晚萤:“那‘纯阳之子’也是星盘告诉你的?这回好像不太准啊。” 量子星盘是吧,根据用户心情,选择性灵验。 呵呵,这星盘会的真多,可比什么天师圣女、马拉哥必神强多了。 圣女不敢说话,只能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金皇后见气氛越来越尴尬,立马跳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萤儿别再胡搅蛮缠。” 什么叫胡搅蛮缠,她分明把神婆怼得哑口无言了! 但是金皇后的眼神分明写着不耐烦,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即发号施令道: “此等邪术在后宫兴风作浪,本宫不能容忍。来人,立即加派人手,围住舞阳宫!” 严晚萤心中一沉,脱口喊出:“母后……” “住嘴!你给我留在正阳宫,哪儿也不许去!” 完了,只怪她冒头太多,这下金皇后给发“禁言”牌了。 ****** 悦书眼神复杂,目光游走在段清州左手掌上,来来回回。 几道破皮的血痕,大张着口子。 “少爷,您这是何苦啊……想当年你在校场习武,葛将军都舍不得这么打您。”悦书唉声叹气道。 被先生打还算轻的,要是私闯禁宫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段清州思绪有些游离,只是盯着那几道血痕,轻声喃喃:“是挺疼的……” 当初那戒尺,也是这么打在她手心上的。 她倒是一点儿没有身为皇族的风范,一戒尺下去就龇牙咧嘴,眼角挤着泪花,难看得要死。 既然如此怕痛,还逞个什么强。 “少爷,宫里传消息来了。” 悦书接了白鸽,看完鸽子腿上的信纸后,笑嘻嘻地凑上来: “您猜怎么着,三公主这一棒子下去,果然打草惊蛇。圣女自首去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清州觑他一眼,而后缓缓问道:“天星要弃车保帅?” “正如少爷所料。呵呵,尹妃娘娘哪里是什么‘车’啊,分明就是一个随时能丢掉的小卒子。” 段清州略略沉吟,迅速给出了指示:“悦书,你立刻派人到丞相府送信。就说尹妃娘娘被圣女天星陷害,诬告她是宫中几起虐杀案的主谋。” 双手沾满血腥,还想脱身? 这一回,就让尹家咬住你们,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 舞阳宫。 尹妃疯掉了。 阖宫的宫人们,都瑟瑟发抖地跪在院里,目睹着尹妃的丑态,等待着皇后的裁决。 “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金皇后望着发丝凌乱、笑容癫狂的尹妃,狠狠地皱起眉头。 大宫女安泰俯首道:“回皇后娘娘,今早起来,尹妃娘娘就行为无状了……” 这也太巧合了。 “纯阳之子”事件无疾而终,本来已经告一段落,幕后主使应该想着息事宁人。却不料尹妃已经陷进去了,不顾劝阻,依然继续害死了第三个人…… 他们是想要把这颗不听话的棋子,尽快除掉啊! 严晚萤凑过来,在金皇后右边附耳道:“母后,您真的觉得,圣女与此事毫无瓜葛?” 金皇后白了她一眼:“不是叫你留下吗?” 严晚萤“嘿嘿”两声尬笑,厚着脸皮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儿臣当然得来了。儿臣还要使唤太子哥哥的猎犬,给母后找证据。” 金皇后没有再追究,低声道:“圣女不会有异心的,她是自己人。” 啊呸,神他妈的自己人。皇后麻麻啊,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的上一个“自己人”搞出复活邪术,已经疯在这里了! 这里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认为圣女是“自己人”。 严晚萤默默地吐槽着。这时,一个牵着猎犬的太监便疾步跑了出来,语气慌张道: “娘娘,我们在一间屋子的窗台下,挖到了这个……” 一个铁盒,上面布满了奇怪而扭曲的黄色符文,那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从里面丝丝渗出。 “打开。”金皇后拿帕子掩了鼻,幽幽道。 太监听命,将那铁盒盖子掀开—— 周遭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金皇后的一爪五指山,捂住了她的双眸。 好像是什么血腥之物。估计是尹妃杀害宫女,收集的“眼、鼻、口”。 金皇后干呕了几下,艰难地说道:“盖上吧,送去尚宫局。” “是。” 太监正准备埋头退下,他身旁的猎犬,突然跃起,毫无预兆地冲进院子跪着的一干宫人里,咬住了一个宫女的袖子。 安泰。 猎犬狂吠不止。金皇后冷笑着站起身,语气狠厉:“你们谁参与了此事,都自己招了吧,省得本宫叫人上大刑!” 一时间哀嚎声起,宫人们伏在地上,不住讨饶。 正在这时,尹妃猝不及防地从殿里冲出来,两三个太监都拉她不住。 她疯疯癫癫地踉跄着步子,过腰的长发披散着,凌乱地盖在脸上,只能看见她疯狂上咧的嘴角。 “皇儿,我的皇儿……母妃带你去看山茶花……你别哭了,来,来,母妃抱抱……” “皇儿乖,乖,别怕,母妃抱着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了,活了!痊愈了,痊愈了!哈哈哈哈哈,杀了这帮无能的太医!!” 她尖叫着、呼喊着,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疯话。 忽然,她呜呼大笑,猛地拔下头上唯一的金钗,朝金皇后猛冲过来。 “再杀一个,再杀一个,皇儿就能活了!” 金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想往后逃。 不料那华丽繁复的长裙太碍事,她刚转身跑了几步,就整个摔倒了。 四周的宫人们已经反应了过来,像一群麻雀似的,“呼呼啦啦”扑向金皇后。 有的要去扶她,有的要去抓尹妃,还有的扎起马步做人墙,挡在前面。 严晚萤立在原地,脸都憋绿了。 喂,同志们,在你们英勇而忠诚地冲过去之前,怎么不多想想她这个三公主啊! 你们一窝蜂地都跑光了,这里这么空,就剩她一个人杵着,不是活靶子吗? 不出所料,尹妃丢失了她最初的目标,立马就转变思路,朝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都怪先前金皇后要她留在正阳宫,她为了方便行动,没要若叶和金缘跟过来,现在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严晚萤简直欲哭无泪。 没办法,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咱们工人有力量! 她一招螳臂当车,轻松抓住了疯狂尹妃的两个手腕,将杀人金钗挡在了离心口两指宽的距离。 “皇儿,杀了你,我的皇儿就活了!”尹妃愣愣地望着她,眼中的红血丝透着戾气。 严晚萤震怒:“活你大爷!你以为你是在画龙呢,点上眼睛就活?” 尹妃被她吼得浑身一震,神思反倒好像清明起来,发抖道:“圣女说、圣女……说,完成仪式就能复活皇儿……” 呵呵,果然是那个圣女。 “若是完成仪式就能复活死者,那我们皇家也不必传宗接代了,直接把老祖宗复活,就这么千秋万代地当下去不好吗!尹妃娘娘,您已经害死三个人了。四皇子是您最珍爱的孩子,难道这三个死去的宫女,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孩子么?” 尹妃听着这些话,好像突然没了力气,嘴里只剩咿咿呀呀:“杀……杀了你……” 严晚萤垂下眼,小声道:“尹妃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四皇子活不过来的!” 尹妃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伴着清脆的金属声,她手中的金钗滑落,碎成了两段。 她像被人抽走了魂魄,顷刻间颓败了,双眼散失了光泽。 垂着头,泪水一颗颗滴落,缓缓渗进地里。 而后,她微微抬起头,慈爱地盯着严晚萤,唇边尽是柔和的微笑:“三公主,来,来……多可人的孩子,让本宫摸摸头可好?” 严晚萤怔怔地望向她。 她虽然笑着,眼中却没有焦距,似乎在看着一个遥远的影子。 “本宫记得,三公主最喜欢吃本宫做的桂花糕了。恰好这里做了几块,还热乎着,快、快摊开手……” 神使鬼差地,严晚萤蹲了下去,犹豫地伸出了手。 “萤儿,不要!”金皇后吓得出声喊叫。 尹妃只是笑着,轻轻展开五指,往严晚萤手心里放了一块儿白色的糕。 这糕黏糊糊的,已经被揉捏得变了形状。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是完成了一个莫大的心愿,嘴角勾了勾,欣慰地合上了双眼。 而后整个人没了支撑,直挺挺地倒下。 像秋风中吹落的残花,红消香断。 第28章 和亲 第26章 回宫后,严晚萤还一直握着尹妃临终前给的桂花糕,整个人像魔怔了一般,半天没说一句话。 整件事解决得太快、太顺理成章。 像夏日的疾风骤雨,像一场早已准备好的大戏。 若叶担心得不行:“公主,您……要不把这糕扔掉吧。” 严晚萤笑着摇了摇头。 若叶好像真的是在担心她,生怕她染上了尹妃的疯病,将这脏兮兮的桂花糕吃进嘴里。 她屏退了周围的宫人,才小声对若叶道:“这里面藏有东西。尹妃娘娘给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啊,什么?”若叶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严晚萤拿出那桂花糕,轻轻掰成两半。 果然,糕里面另有乾坤,包裹了一个东西,圆圆的,质地平滑、晶莹透亮。 一枚玉棋子。 严晚萤轻咬了一下唇,眉头不展。 棋子。这……应当何解? 尹妃这辈子,确如一枚棋子。 从前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活,进宫、争宠、生子、联盟;后来却是为了早夭的儿子而活,迷失自己,变成了一个被他人摆布利用的工具。 给她这枚玉棋子,难道只是为了隐喻自己不堪的一生? 或者只是因为疯癫,行为荒诞,不值得揣测? 严晚萤想不明白,只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玉棋子郑重地放进了首饰盒里。 “公主,这桂花糕……可以扔掉了吗?”若叶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起,看来是十分嫌弃这块“有味道”的糕。 她自嘲地笑笑:“若叶,要不你找个帕子包起来,好好替我保管着。等尹家要朝我发难时,我就捧这个信物出来,希望他们能……嗯,念个旧情?” 若叶:“……公主还有心情说笑。” 折腾了这么久,又亲眼见到熟悉的人悲惨地死去。严晚萤感觉心情沉重,精神也有些疲累。 封建社会的女人们,真是身不由己。一朝落难,香消玉殒,只剩下世人无用的怜悯。 同处一片天,她也不由地兔死狐悲。 “公主,安葬娟儿的事情,金缘已经着手去办了,”若叶见她脸色不太好,迟疑着开口道,“暖香姑娘那里还没有人照顾,是在我们宫里拨一个,还是再挑一个新人来?” 这事不宜太过张扬,毕竟暖香还是“地下情人”的身份。就连在她这里,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 斟酌了一会儿,她还是道:“你去跟东宫的掌事姑姑说说吧,由她们挑人。” ****** 尹妃殒命宫中的消息,不胫而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整个案子本就狗血离奇,具备了广泛传播的必要条件,再被有心之人一渲染,瞬间成了无数版本的宫闱秘闻。 不过,每一则秘闻都有一条信息雷打不动,那就是:三公主发现疑点,告发了尹妃。 苍天啊,莲妃不是跳出来说挡刀么,怎么这传来传去,最后受伤的还是她一个? 皇后娘娘,您对舆论的管控力度也太弱了吧! 于是,她就这么成了一个并不想成为的“话题人物”,茶余饭后必谈之八卦,传唱度极高。 幸好这是义举,传扬出去除了拉尹家仇恨以外,也没有别的副作用。 而她岌岌可危的口碑,也正通过此事向良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很奇怪。 尹家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迁怒于她,尹诗奇看向她的眼神,反而愈发亲近友好。 后来严晚萤才知道,这并不是由于尹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是段清州的一系列操作,将他们的怒火转嫁到了圣女身上。 事发当日,尹家便得到线报,说圣女背叛尹妃,恶人先反咬。 尹丞相当即入宫面圣,向燕帝陈情,还在御前与邹天师发生口角。 本来他已经说动了燕帝为尹妃主持公道,不料传来消息,尹妃已经命陨,此事便不了了之。 至此,尹家和以邹天师为首的邪教徒就结下梁子了。 尹丞相在宫里也是有眼线的,得了一些消息,对圣女反咬一事深信不疑。 三公主本来就是个只会霍霍人的主儿,那可是名声狼藉,经过大量宫女太监亲身验证的。 如今这流言越是把她说得英勇机智、敢为人先,尹家人越是不相信。 也就是说,关于她在此事中发挥的作用,淳朴的老百姓们都相信,纷纷拍手称赞;而朝野中的老油条们,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是邹天师一党放出来的烟雾弹。 所以这口锅,终究还是让圣女背了。 风波逐渐平息,可严晚萤的心里,不是滋味。 看来这权谋算计,不是你想玩,想玩就能玩的。 她不顾一切地捅破天,到头来也只能揪住尹妃一人。 ****** 当代劳模严晚萤,痛定思痛,正准备重新调整“救亡图存”计划之时,没想到又一个雷爆了。 五百里加急军情,累死三匹马那种。 “报!北凉国大军接连攻陷我朝五座城池,直逼陇泉关!” 完犊子,陇泉关正是燕国的门户。这里要是陷落,京城也就等于给敌人敞开怀抱了。 已经火烧屁股,燕帝急得立马召开紧急会议。然后喜闻乐见的,大臣们分成了主和派和主战派两拨人。 主和派以尹丞相为首,嚷嚷着派使臣议和。至于这使臣人选,他非常心机地推荐了邹天师。 主战派以兵部尚书卓武为首,至于大将军人选,他也非常心机地推荐了葛天明。 最后燕帝拍板:打什么打,朕多危险啊,我们还是议和吧,大不了割地赔款。 至于葛天明,西北边关没你不行,你赶紧回去给朕守着,但不许出战破坏“议和大计”。 唉,这决定真令人窒息,有亡国之君那味儿了。 严晚萤还在吐槽她爹的窝囊,邹天师的议和结果就新鲜出炉了:割城三座,赔款白银五百万两、黄金八十万两,外加一位公主和亲。 燕帝心想这简单啊,立马一口答应下来,转头跟礼部说:“挑选一位适龄的宗室女,朕亲封‘善和公主’,嫁于北凉国国君为妃。” 如果没记错的话,北凉国那位国君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说什么公主和亲,完完全全就是战败的牺牲品。男人们畏缩怕战,却让一个年轻的姑娘去维持虚假的和平。 神他妈的“善和公主”,落谁头上谁倒霉啊! 皇亲国戚们还在担忧这苦差落到自家女儿头上,没想到住在驿馆的北凉国使臣,突然耀武扬威地增加了一个要求: “这位和亲公主,要大燕陛下的亲女儿,才显得有诚意。” 这下,宗室女们是松了一口气,轮到严以沫和严晚萤提心吊胆了。 二公主在十三岁那年不幸病逝,四公主刚刚年满九岁。现下,燕帝的亲女儿,适龄的就她俩。 这飞来的祸事落到自己女儿身上,燕帝便不依了,气得暴跳如雷,不肯答应。 但大家都知道,战败国能有什么发言权呢。 现在不想答应么?呵呵,妥协,还不是早晚的事。 ****** 俗话说得好,危机是爱情的催化剂。 这不,北凉国使臣的要求刚提出来,康郡王就冒死向燕帝请求赐婚了。 是个人都知道燕帝偏心三公主,这和亲的苦差事,不出所料会落在大公主严以沫的头上。 康郡王哪里忍心看着心上人受苦,不顾养父安王爷的劝阻,铁了心要挑战伦理纲常。 他直接跑去御前为爱呼喊,把这些年的暗恋都挑明了。 没想到燕帝还挺感动。 他跟严晚萤不一样,不磕官配cp,而且喜欢跟人作对。 你越说这不合规矩,他越是要撮合这对伪兄妹cp。 成亲? 成,必须得成,还要这个月就给朕把事儿办了! 成全完第一对,燕帝心安理得地宣小浏阳侯曹子戚进宫,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来个双喜临门。浏阳侯,朕今日就封你驸马都尉,尚三公主!” 曹子戚差点没当场心肌梗塞过去。 他跪在地上,冷汗沾湿了后背,声音却亮如洪钟:“微臣不敢从命!” 燕帝的喜悦瞬间瓦解,留下一个错愕的表情:“浏阳侯说什么?” “微臣……恕难从命!” 明明是一个温润谦和的玉面小郎君,此刻的态度却如此明确、语气如此决绝。 僵持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燕帝手中的狼毫笔杆,被生生折成了两段。 他冷声,一字一顿地问: “你在跟朕说,你不愿意娶三公主?” “微臣不愿意。” 燕帝再次暴怒:“浏阳侯,你敢忤逆朕!你若不从,朕灭你九族!!” 曹子戚咬牙,叩首道:“这是微臣一人之过。请陛下放过无辜的人,即便将臣千刀万剐,臣亦无怨言。” 第27章 “你好大的胆子!朕就要灭你的九族,你能奈何得了?!”燕帝气得发抖,“来人啊,先将浏阳侯拖出去做成人彘,再将侯府上下收押,满门抄斩!!” 曹子戚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他没料到燕帝是如此残暴的国君。只不过是不愿娶他的女儿,便落得个满门被屠的下场。 不过他是不会妥协的。 后手他早已准备好了——立刻答应娶三公主,新婚之后他便日日服毒,等到两月后“病逝”。 如此,便不会伤害他的家人了吧。 “陛下,微臣……”他正要开口,忽然于门外闯入一道明艳的身影,风风火火,挑着摇曳的宫灯。 是那位千娇万宠的三公主。他的噩梦。 三公主眉眼染上焦急,胸口起伏,气喘吁吁,看样子是匆忙之中跑过来的。 “父皇,儿臣恳请您,放过曹子建、啊呸,曹子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圣女:嘿,你的黑锅 严晚萤:不,是你的黑锅 第29章 拒婚 严晚萤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等着泡她的花瓣澡。 当时她坐在花窗下哀伤,哀伤自己磕的cp,都他妈be了。 咱们男主往后只能独自美丽了么? 罢了罢了,既然人家是两厢情愿,又是患难见真情。咱们这些对家就大度点,祝福“康沫党”买股成功。 更苦逼的是,身为三公主的她,还得给对家cp随份子钱,唉! 这时,几个宫女分别提着加满热水的桶进屋来了。 若叶也提了一桶,面目狰狞地,给她加进泡澡的木桶中。 “怎么了这是?就提半桶水,把你累成这样。” “我的公主殿下,奴婢哪里是累啊,是被气的。” “气什么?” 若叶似乎早就准备好回答问题了,等她发问,便立即抢答道: “刚才打探来的消息,陛下要浏阳侯娶公主,那个不知好歹的狗男人说,他宁愿死都不娶您!” 什么玩意? 这家伙是“十八块腹肌的驸马”写来给她添堵的吗? 上次塞她一个春宫罐子,这回居然给她来了一出狗血剧经典桥段——拒婚。 “父皇怎么说?”严晚萤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还能怎么说,杀了呗。恐怕连他家里人都会跟着受牵连!” 该死的曹子建、啊呸,曹子戚!你死了没关系,别给她的“救亡图存”大业拖后腿啊! 现在大燕国是外忧内患,跟个火药桶似的。你丫的倒是脖子一伸死翘翘了,凭空给她加了一条罪状,还给燕帝达成了“滥杀无辜”的新成就,瞬间点燃全国人民的反抗情绪啊! 严晚萤哪还有心情洗澡,直接抓了一盏宫灯,发了疯似的往燕帝的轩居堂跑。 大半夜的,冷风在耳边“嗷嗷”地吹,心脏病都快跑出来了,总算给她赶上了热乎的拖人现场。 “父皇,儿臣恳请您,放过曹子建、啊呸,曹子戚吧!” 拖着曹子戚的太监们,自觉住手了,垂首等待燕帝的命令。 “浏阳侯大逆不道,出言忤逆,朕忍无可忍,不能放过他!” 考虑到宝贝女儿要面子,燕帝很贴心地没有点明拒婚的事情。 “父皇,浏阳河,啊不对,浏阳侯他不就是不想做儿臣的驸马么?既然他不愿意,那儿臣也不稀罕,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燕帝气得锤桌子:“哼!他一个臣子,胆敢不要朕的女儿,不是该死是什么?朕还要他全家都陪葬,九族皆牵连!” 真是个脾气暴躁的女儿奴皇帝,难怪会为了她拿段清州祭天。 可惜这父爱太沉重,她实在是承受不来啊。 严晚萤想了想,决定发挥自身优势,转而撒起了娇: “父皇,儿臣的驸马只有一人而已啊,如若只是不要儿臣就得去死,那岂不是除了驸马人人都该杀?” 燕帝:“……” 强词夺理,但好像无法反驳。 严晚萤又继续道:“臣子之死,从来只有因为反叛、贪墨、渎职、结党营私……仅仅因为不娶公主就被杀的,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父皇,儿臣不想余生都愧疚着,一直背负他们曹家几十口人命而活。” 燕帝叹了一口气,担忧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缓缓道:“可是……” “儿臣知道父皇在担心什么,”见火候差不多了,她立刻宽解,“天下之大,总有人愿意当这个驸马。强扭的瓜不甜,不适合的两个人就算绑在一起,也只会越伤越深。与其逼着浏阳侯与儿臣成婚,倒不如找一个真心爱护儿臣的人。” 这一大段一大段的,说得她口水都干了。但效果也是真的拔群,燕帝明显接受了这些说法。 他是一个无下限宠爱女儿的君主,暴怒的时候只想杀人,但冷静下来,自然想守护女儿余生安乐。 严晚萤转头看曹子戚。 这家伙似乎已经完全懵了,小脸煞白煞白,眼底的惊愕,并不比听到“人彘”的时候少。 大概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浮现着两个字——这谁? 呵呵,吃惊吧,姑奶奶我就是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啊呸,来救你的盖世英雄! 燕帝盯着曹子戚,片刻后,终于也有决断:“罢了。浏阳侯,朕恕你无罪,你退下吧!别在这里碍眼!” 劫后余生,曹子戚心中突然有莫名的情绪涌过。 他郑重地跪直了身体,以头磕地:“微臣,谢陛下、公主宽宏之恩!” 谢完恩,他方抬头起身,眼中却猝不及防地映入三公主的身姿。 身量清瘦,乌发如云,脸颊被橘黄的宫灯映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温柔可亲。 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论样貌,她算不得什么美人,却时常有灵动可人的娇憨小女儿情态。 这也就是燕帝宠爱她的原因之一吧。 突然,她清澈如同映月泉水的眸子转了过来,大大方方地,与他四目相对。 他像被灼痛了一般,突兀地移开目光。 三公主倒是没介意,只是浅浅道:“小侯爷,今日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愿君觅得如意佳偶,一世同欢。” 多年的纠缠,就这么消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剩几句客气的愿语。 曹子戚呆滞片刻,心间说不出的莫名酸涩。 他垂眼低眉,恭谨地还礼道:“愿公主日后安和顺遂,得聘良主。” ****** “少爷,这是永宁伯府托人送来的礼品……”老刘管家笑容深深,慢条斯理地给段清州回着话。 段清州眯着眼,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第几拨了? 记不得。反正这些日子,他段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刘管家,你告诉永宁伯府的客人,段某尚未有建树,暂且无意成家,多谢美意了。” 刘管家闻言,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少爷,自从老爷夫人走后,我们这偌大的段府冷冷清清,是时候该添一位女主人了……” 见段清州沉默不语,刘管家又笑着道:“少爷也别急着回绝。老奴听闻这位永宁伯府的华二小姐姿容冠绝、才情卓然……” “刘管家。” 段清州终于出言打断,眼睛却始终落在那本摊开的《西北山川图鉴》上。 “唉,是、是,”刘管家听懂了弦外之音,只得作罢,嘴里小声嘀咕着,“华二小姐不行,还有刘尚书家的刘四小姐、广郡王家的山遥县主……” 段清州:“……” 刘管家:“唉——” 少爷这等人物,丰神俊朗若天宫中的神君,满京里找不出第二人。即便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也是不少高门争相争夺的佳婿。 可惜身负家仇,性子太冷了。 段清州纤长的手指翻过书页,淡淡道:“刘管家,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管家轻笑两声:“少爷心思不在这些地方,当然不知道。近来京中成了多桩婚事,可谓喜事连连。有女儿的人家,担心被选做和亲公主,忙着找夫婿;有公子的人家,担心被陛下指做驸马……” “驸马?”他猛地抬了头,“谁的驸马?” “还有谁,大公主都许给康郡王了,自然只剩下三公主殿下。” “子戚呢……”他眸光摇曳,抿了一下唇,“他不是内定的驸马么?” 刘管家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 “听说浏阳侯不愿意,差点被陛下一怒之下给杀了。后来三公主求情,他才保得一命,但这婚事也告吹。唉,所以其他的王孙公子们才忙着定亲,生怕这祸事落到自己头上。” 呵,三公主到底是做过什么,威力竟如此之大? 堂堂一个公主要找驸马,居然都发展成祸事了。 他忍不住翘嘴角,鼻息哼出一丝笑意,看得刘管家一愣一愣的。 第28章 “刘管家不是想让段府多一个女主人么?” 刘管家的眼中染上惊喜: “是!” 他抬眸,单手合上书页:“那我去做这个驸马可好?” 啊? 刘管家感觉自己瞬间脑充血,眼花心盲,耳畔嗡嗡作响,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少爷在……在说笑?” 他眉梢未动,神情微微冷凌:“没有,我是说真的。” 刘管家:………… 那样的话,不是段府多了一位女主人,而是公主府多了一位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刘管家:少爷,要不你还是无意成家吧! 第30章 契约婚姻 张爱玲说, 人生有三大憾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 此时此刻, 严晚萤还想给添上一件,叫做: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西凉国持续施压, 眼看着嫁公主的事情, 就快顶不住压力成定局了。 她早已夸下海口,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可惜一连几天过去了,礼部拟了三页勋爵公子的名单,别说愿者, 就连个说“不愿”的都找不着。 第一种情况,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患上了一种“马上就要嗝屁”的重大疾病。 第二种情况,他们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和某官家小姐定亲拜堂洞房, 就差早生贵子了。 是的,天下之大, 竟然没有人愿意当这个驸马。 啊啊啊啊, 她三公主的名声, 就如此、如此、如此之差? 请问她是什么品种的豺狼虎豹吗?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她, 居然和西凉国那个七老八十的皇帝一般待遇! 再这么下去, 她就要被迫封为“善和公主”, 嫁给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了! 苍天啊, 她救亡图存的梦想才刚刚开始起飞, 立马折翼了? 壮志未酬先和亲, 救国公主泪满襟。 在第一千零八十三次叹息后,严晚萤望着光秃秃的枝丫,幽幽道: “金缘,你觉得公主我怎么样?” 金缘给吓一跳,连忙低了头:“奴才不敢妄言。” 严晚萤哭唧唧:“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是瘟神,是妖魔鬼怪,还是说娶回家就能团灭全村?” 她这么纯良可爱,你们怕个锤子!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独立女性,她并不想就这么被按头结婚,但是没人愿意娶,还是很伤人的! 金缘见她难受,连忙安慰道:“奴才是今年才拨来伺候公主的。公主以前怎样,奴才不知;但如今的公主,宫里只要长着眼睛的人全都明白,您是最心善可敬的主子。” 瞧瞧这嘴,真会说话啊。 可惜这宫墙深深,她的办学机构出不去,她的好名声,也出不去。 严晚萤的眼眶有点酸涩,落寞地垂了头,努力把情绪咽回去。 她揉着眼,自嘲地笑笑:“金缘,你要不是太监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到父皇跟前,说娶我回去……” 听到她这话,可怜的金缘差点连魂都散掉了。 给他九条命,他也不敢呐。 不过,严晚萤还是想好了后手的。 大不了不做和善公主,做逃婚公主! 收拾好细软干粮,在和亲途中“卷款潜逃”。从此远离主线剧情,做一个演员表里都没有的群众演员。 忽然之间,只听见呼啦一声响,从头顶的参天大树上跃下一个人影,带起微风,轻盈着地。 一样的清傲,一样的玉颜,一样的公子翩翩,一样的臭屁、肆意、令人生气。 严晚萤拼命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才把“有刺客!”的尖叫给憋在喉头。 段清州!你身为本书男主,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加靠谱的出场方式? 每次都从皇宫的树上跳下来,你以为你是牛顿的苹果吗,要引导她探求万有引力的奥秘? 她现在心情很差很差,直接没好气道: “段小将军,大内皇宫是你家后院吗,想来就来?要不要我叫人给你搬一张藤椅、炒两个小菜?” 就算在现代,要到故宫博物馆参观,也得买张门票吧。 段清州很实诚地回答:“不用。谢公主美意。” 大哥,你也开口怼怼她啊,这么直男又没趣,直接给她整不会了。 严晚萤正在吐槽他这人没意思,没想到他立马就阴阳怪气上了: “几日不见,想不到公主沦落至此了……居然求一个太监娶你,滑天下之大稽。” 诶诶诶,不往人伤口上撒盐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美德哈。 你来就来啊,送什么嘲讽大礼包! 而且开口闭口就歧视人家小太监,听得人火大。 我们现代化社会主义社会,人民当家做主,才不会搞这种三六九等鄙视链! 严晚萤气得声带发紧:“太监怎么了?我们家金缘俊俏机灵、人品正派还会说话,放哪儿都能成事。你不是就投胎比人家强吗,得意个什么劲儿!” 你要是做太监,就这说话模式,第一天就给人打死了。 气气,以前这cp是怎么磕下去的。男主性格太差,配我们温柔善良的严以沫,简直白瞎。 可是在书里,他最多就是对自己和敌人狠了点,没这样阴阳怪气地损人啊。 段清州听到“俊俏机灵”四个字,若有若无的眸光便落在金缘身上了。那几不可闻的冷哼,消解在严晚萤气愤的连珠炮里。 金缘只觉得脊背发凉,好似一把刀悬在头顶。 很是煎熬。 “三公主要觉得他真心好,那就嫁了吧。段某也不必去御前求娶公主了。” 段清州说得很轻描淡写、很朴实无华,好像在说——三公主觉得烤肉好就吃烤肉吧,我不请你吃牛肉火锅了。 严晚萤却听得虎躯一震,眼睛瞪得比黑猫警长还铜铃。 什么?他在说什么? “你等会儿,你说你要娶我……娶我?”她头很晕,好像在听太上老君讲天书。 段清州似乎很满意她的震惊状态,朝着金缘一挑眉:“呵,这位公公不是挺机灵么?” 金缘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急着动作,只是看了看三公主。 严晚萤点头道:“你且退下吧。” 眼见小太监退到三丈开外,段清州心情才有所好转,从容不迫地走近了一步,开口道: “清州愿求娶公主,解眼下这燃眉之急。” 严晚萤微微仰头,望着他那张俊俏清冷总相宜的脸,觉得这人也好话也罢,都缥缈得不真切。 突然很想给自己来一耳光。 “世人都避我如同蛇蝎,段小将军这么做,是图什么呢?”她郑重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虽然知道“原作男主爱上我”这样的桥段很狗血,但试问哪个姑娘见了如此绝色,不脑补一下自己是他的special呢? 气氛都这样了,小小地期待一下总可以吧。 段清州答话很干脆:“图财。” 图……什么玩意? 你不应该很苏很苏地回答,“图你”,吗? 玛丽苏梦碎,严晚萤整个人都有点呆:“啊?你不是为了报答我?” 姑奶奶我好歹帮你三回了吧,结果你就给人反馈个“图财”。 “我帮公主转移了尹家的视线,早已还了公主的情,”段清州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真的是求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此时此刻,她真想钻到地缝里去。 “行。求财,求财,”她突然有种想掏支票的冲动,“你说个数吧。” “公主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为公主解困,公主只需要将陪嫁的嫁妆赠与我三分之一;公主食邑千户,每月约有白银一千二百两入账,分给我千两即可。” 《只需》,《即可》。 你打算把她整成专属长期饭票,段清州牌提款机? 高,实在是高!可持续榨干,土匪见了您这操作,都得甘拜下风。 “两年为限。我们约法三章,新婚之夜便签好和离书。两年后,公主与微臣一别两宽,各寻造化。” 说得天花乱坠,但她怎么有种被渣男骗婚的既视感呢! 契约婚姻,呵呵,这也太古早了吧。现在韩剧都不兴这套路,男主你这小脑袋瓜是怎么想出来的? 严晚萤指甲掐进肉里,气得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字儿来: “好,成交!” 她心里知道,就算她什么也不做,燕帝也会为她谋划好后路。 最多就是再死亡威胁一下某某公子,这驸马就成了。 但她就是不情愿。如果不能双向奔赴,那还不如“卷款潜逃”。 她来自自由平等的世界,这种权势相逼的做法,与她二十年来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 契约婚就契约婚,双方总算是协商一致、平等互利。 反正她的任务是搞事业,有个叫“驸马”的挡板也好,不碍着她施展抱负。 第29章 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 燕帝打算把户部尚书欧阳的儿子绑起来吓一吓。 毒蛇蝎子都端上来了,小欧阳也已经手脚瘫软地准备就绪。 然而段清州却突然求见,请他赐婚。 这才对嘛。 朕的女儿这么好,怎么能个个都拒婚呢! 可恨这些世家公子,满脑子都想着纳妾狎妓。娶个尊贵的公主回来就挡着他们的道儿了,可不得推三阻四么! 他对段清州还是很满意的,主要是这个品貌气度,配得上他的女儿。 燕帝当下同意赐婚,并连夜让礼部筹备上。 至于封号,嘿嘿,他五年前就想好了:琼璧公主,取仙葩美玉之意。 没想到女儿听了这个封号却眉头紧锁,整张脸都在诉说着,儿臣不喜欢! 问她为何。她说,这封号谐音“穷逼”,是在内涵她。 说实话,他……听不懂宝贝女儿在说什么。 但是这不妨碍他的爱女之情。不喜欢嘛,行,马上改,改到女儿喜欢为止! 还有三公主府,他两年前就修好了。 位于京城最好的地段,出入便利,周遭住的都是皇亲世家。府中亭台楼阁、殿宇飞榭,无一不精致大气。 再赐奴仆百人,护卫二十余人,房屋铺面三十间、京郊庄园五座、金银珍宝无数……反正,十里红妆一百八十抬! 安排完一切,他静静地坐着,忽然悲从中来、心有戚戚。 一想到这几日间,两个女儿都要匆匆忙忙地嫁作人妇,他就老泪纵横—— 老是担心驸马不够体贴,会怠慢他的掌上明珠。 然而,他的傻儿子却比谁都欢喜,整日忙前忙后,搞得像是他自己娶太子妃似的。 嘴里还念叨:“甚好甚好,段清州成了妹夫,本殿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感情驸马当你伴读的时候,你都睡不了觉?! 第31章 出嫁 严晚萤既然要出嫁, 那就不得不好好考虑陪嫁人员问题。 她是个充分尊重群众自主权的人,因此特地花心思在她宫里几十号人里,做了一个问卷调查。 是去是留, 大家可以自己决定。 对于他们来说,随她陪嫁出宫,除了相对比较自由以外, 没有什么好处;留在宫里, 虽然要遵守许多禁宫的规矩, 却是有前程可争的。 不过, 严晚萤这几个月的表现,宫人们有目共睹,竟然有好多人都愿意跟着她出宫去。 当然暖香姑娘是太子媳妇, 必须得还给人家。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大解放, 暖香居然还产生了斯德哥摩尔综合症。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依依不舍,连好看的妆容都花了。 关键是这位美人拉着她梨花带雨,嘤嘤嘤了半个时辰, 该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严晚萤见话题进展不下去,只得使出杀手锏:“《诗词三百首》背完了吗?” 暖香:…… “唉。暖香姑娘, 我马上就将你打扮成宫女, 送回太子哥哥身边去。” 暖香捏起手绢, 泪眼婆娑:“多谢三公主殿下。” “我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严晚萤很真诚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回到东宫以后, 不能懈怠。不仅自己要求学上进, 还要时刻劝谏太子‘多读书, 少玩乐’。” 暖香嘴角抽了抽:“我……我尽量。” 严晚萤知道她有些敷衍, 就如同那些放暑假的小学生,你叫他写作业,他就肯照做么? “暖香姑娘,你出身风尘,却是幸能脱离魔窟的有福之人。能歌善舞、美貌倾城,往后做个宠妃自然不在话下……” 暖香知道严晚萤尚且有言外之意,忙道:“公主言重了,暖香只想陪着太子殿下,其他的不敢妄求。” 冠冕堂皇的话就免了吧。都搅到这浑水里来了,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严晚萤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道母后给太子哥哥定的太子妃人选。听闻那位尹大小姐能文能武、德才兼备,你若不上进,会被她比下去的。” 暖香不以为然: “暖香不敢与未来的太子妃比肩。但暖香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那般沉闷无趣的……太子殿下曾说,尹小姐是那没味道的水,暖香是那香醇红艳的梅子酒。他就爱暖香的不画而黛的眉、小巧的嘴、明珠一般的眸。” 呵,男人。 三思阁的时候啥书都不会背,哄女人倒是词汇量爆棚。 什么没味道,不过是看你比她刺激、比她会来事儿罢了。 严晚萤并没有恼,而是娓娓道来:“古语有云:以色侍君,色衰则爱驰。他是太子,未来的陛下,他能有几十年做皇帝的时光,但你有几十年不变的美貌么?” 暖香落寞地低了头:“君若有变,妾亦是无法。” 严晚萤正色道:“女人不是依附男人的爬藤,命运再无常,我们也要试着自己掌控。能歌善舞是生存的手段,博学眼界则是另一种手段。你的境界提高了,便没人能随便拿捏你。他日即便爱弛,你也能多一条路走走。” 至于是什么路,她也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多涨见识多读书,总是有用的。 暖香听得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 嘴炮完毕,严晚萤转头对若叶吩咐道:“伺候暖香姑娘更衣,待天色稍暗,送她回东宫。” 没等若叶答话,暖香先抢话道:“三公主,暖香还有一事请求。” “嗯,何事?” 暖香指指自己身边的宫女,微微笑道:“她叫佩珠,是新拨来照顾暖香的……也不是不得力,只是暖香觉得公主这里,才是她最好的去处。” 意思是这个叫佩珠的宫女,她并不想带回东宫去,要留下。 严晚萤随即调转目光,打量了几眼委委屈屈的宫女佩珠。 哟,不错,长得浓眉大眼、楚楚动人。 虽然不及暖香媚态,但底子十分好,好好装扮一下肯定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她这一瞧,立刻就明白暖香的意思了——情敌嘛,自然是越少越好。 新来的宫女本来是伺候主子的,伺候来伺候去,搔个首弄个姿,搞得喧宾夺主就不好了。 不过她还是要说一句啊:你回太子身边,她也是马上要出嫁的,你突然给她塞这么一人是啥意思? 虽说她跟段清州是没感情的契约婚姻,但过日子嘛,幺蛾子越少越好。 本着民主自由的理念,她姑且还是问了佩珠一句:“佩珠你想随我出嫁,还是留在宫里当差?” 小宫女立马就给她跪了,脸上无尽欢喜: “奴婢愿随公主出宫。奴婢本是京中人士,现下母亲久病在床……若得公主恩准,一月能归家照顾一日,哦不,半日即可,奴婢将生生世世感念公主大恩!” 想不到是个孝顺孩子。 唉,被暖香影响得,见到美貌女子就三观歪斜,把人贴上狐媚子的标签。 这种思想要不得。 “行,每月月中,准你告假半日。” 严晚萤对戴有色眼镜看人这事,有些愧疚,立马就干脆地答应了。 ****** 深秋萧索,长街落叶。但皇帝嫁女的喜事,犹如巨石投海,喧闹了半个京城。 嘉禾公主和琼瑛公主同时出嫁。燕帝在宫中大宴,引来群臣拜贺,喜乐滴滴答答奏个不停。 这一套繁琐的礼仪下来,严晚萤累得腰都快断了。 还好她坐的时候比站的时候多,走完必要程序,就上新房里等待了。 段清州呢,大概还得应酬三个时辰。 严晚萤头戴五公斤重的凤冠霞帔,坐在软软的床榻上想:太特么受罪了。 关键是姑奶奶两三年后说不定还要二婚,下次咱们走心就成,能别整这么复杂么? 听到外面没动静了,她盖头一揭,凤冠一甩,从衣兜里掏出早已装好的果脯零嘴,开始自由进食。 早就听闻古代婚娶,新娘子就干坐一天饿肚子。 幸好她早有准备。 “公主……这样不大好吧。”若叶见她随意的样子,好心提醒了一下。 “有什么不好的,我的地盘我做主。”她塞了一嘴的榛子糕,十分硬气。 嫁到自己家里还怕什么,饿肚子给谁看呐? “若叶,我昨儿个吩咐过张厨娘,给我单独做几份菜,你去帮我拿进来。” 若叶无奈,只得福身道:“是。” 第32章 新婚之夜 燕帝真是大手笔, 这座公主府气派恢弘、别致精巧。 里面重楼别院数不甚数,既有富丽堂皇的堂宇大殿,又有掩映翠色的水榭台阁。 光是地方, 就要比他们段府大三倍。 来往的客人不绝,都和善地说着“恭喜”的场面话。 段清州脸上挂着笑,心底却无波澜。 方才悦书还在生气, 说偷听到宾客们不堪入耳的对话。这些老家伙, 暗地里都在揶揄他。 第30章 什么“不能享齐人之福”、“美妾娇人难入室”, 还有什么“公主风火泼辣, 只怕段小将军以后日子难熬”、“讨了尊活菩萨每日供着”…… 几位年轻的世家公子,看他的眼神都难掩讥笑。 悦书倒是郁闷得不轻,大喜的日子又不好摆张苦瓜脸, 只有扯嘴角强颜欢笑。 真正最澎湃高涨的大概只有葛叔叔。 葛叔叔人在陇泉关, 日夜守着大燕京城最后的防线。这样的节骨眼上,却还不忘风风火火地捎“特别”贺礼来。 愣是让葛家老太太把那贺礼匣子紧抱在怀里,像什么绝世珍宝似的,不见他就不撒手。 好不容易亲自当面给他了。老太太拄着铜拐杖, 再三叮嘱: “到没人的地方再打开。” 什么东西这样要紧。在堂堂公主府,难道还能被贼惦记了不成? 这下倒勾起段清州的好奇心了。 他趁着应酬的间歇, 悄悄到角落里打开, 瞄了一眼匣子里面。 揭开装潢用的喜庆红绸, 里面包裹严实的是—— 几条虎鞭。 段清州:…… 能靠点谱吗? 这东西……各种意义上, 他都用不着吧。 “清州……” 他正扔下匣子准备去前厅,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这声音文文雅雅, 十分好辨认。他轻笑, 转身还礼:“小侯爷。” 曹子戚面色不太畅快, 整个人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清州, 我来给你道声恭喜……没想到当日我与你的戏言,今日却真的成了这番光景。” 戏言? 对了。当时他们曾在马车上,戏谑地谈起过“三公主的驸马”。 是像那话本上的事,有够曲折。 段清州云淡风轻地笑笑:“谁又能想到呢。不过公主我帮你收了,爵位你却没给我,我还要找你讨债呢。” 曹子戚摆摆手,真诚道:“清州,算我欠了你的情,也欠了公主……” “我是自愿的。” 他星眸亮了一瞬,突然冲口而出。 “嗯?”曹子戚愣了愣。 “子戚不用在意,也不欠我们什么,”他面色沉静下来,“我是自愿求娶公主的。” ****** 夜幕初降,春宵吉时到。 礼炮声后,宾客们哄闹而散,下人们忙着打扫收拾。 新房外的侍女们,点好外间的灯笼花烛,依次退下。 门扉响动,随即,轻盈的脚步声踏入屋内。 头戴花翎的段清州,一袭绯红长袍更衬得他身量颀长、举止雅正,好像冬日的红梅簇着白雪。 只一眼,便可惊艳万年。 连若叶都不自觉地绯红了双颊,低头潋眉:“驸马爷。” 段清州笑意缱绻,轻轻扬起手中的小篓:“公主饿坏了吧,这是我们段府周厨娘的拿手好菜,给你带了些。” 下一刻,他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 新房的八仙桌上摆了一摞空盘子,地上是散落的果皮,椅子东倒西歪,华丽的新娘凤冠被随手丢在案几上。 这哪里像新房啊,说刚刚被强盗洗劫了他都信。 盖头也不用揭了,它正在地上。 新娘子歪躺在软塌上,打了个响亮的嗝儿,道:“我现在吃不下。你放那儿吧,等我消完食再尝尝鲜。” 若叶默不作声地退出屋子,将门轻轻掩上,然后立于外间。 段清州拣了块干净的地方落座:“公主你都干了些什么,上房揭瓦了么?” “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太无聊了,叫大家进屋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得太上头,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真心话大……?”段清州张了张嘴,发现言语困难。 “感兴趣?有空带你一起玩。”严晚萤嘿嘿笑着,起身走了几步,坐到他对面。 段清州虽然大为震撼,但一举一动仍不失风度。 他没有理会她的提议,直接从袖中拿出两卷烫金花纹镶边的卷轴,展开,铺到桌上。 上好的宣州纸,首行用劲道的笔锋写着“和离书”三字。 严晚萤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见过吗,见过吗,新婚之夜就签和离书的,还精心准备了一式两份。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她也不含糊,执起笔就签,末了将印章捧出来,在上面盖了鲜红的印戳。 段清州默默地收好他那一份,而后又掏出几张单子,理所当然道: “公主,这是嫁妆单子和明细。我们按照说好的分一分吧。” 见过吗,见过吗,新婚之夜就嚷嚷分老婆婚前财产的,还精心准备了明细单子! “公主,我已经算过了。嫁妆中的田地、房屋、铺子以及首饰珍宝都归你所有,我只要金子和现银,”段清州不急不缓道,“按市值算,你的那份,刚好三分之二。” 真是鸡贼! 谁都知道金银好流通,保值,用处还大;房产田产听起来不得了,要是遇上什么饥荒战乱,卖都卖不出去。 而且房屋田产、珍宝首饰都能追溯源头,而金银是没有刻名字的,可以随便使用。 严晚萤觉得自己被“段鸡贼”坑了,心里十分不满,但又不好撕破脸,只得勉强答应道: “你都算计好的,我能有什么意见?” “那好。烦请公主知会账房和库管,清州明日就带人去取。” 肉痛的严晚萤,白眼翻上了房顶揭瓦。 段清州明显知道她有小情绪,但就是不怜香惜玉,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紧锣密鼓地从袖口里掏出第三张纸: “公主,这是我们的约法三章,如若有犯,一次罚钱二百两。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严晚萤只瞄了一眼,直接绷不住了。 卧槽这他喵是什么罪恶的《傲慢与偏见》! 段大驸马,您还有多少惊喜是我这个公主不知道的? 第33章 波澜再起 严晚萤拿着那张写满字的契书, 一句话也不想说。 只见上面写着: 段清州与琼瑛公主夫妇非实,故只在外人面前装做伉俪情深,两年之期内: 一、不得有非分之想, 不得有越轨之举; 二、不得干预对方私事; 三、不得有凶狠伤人之行径。 哇大哥,和你契约婚的是一位纤纤柔弱的公主,不是一头野狼, 不会一言不合就扑倒你的! 严晚萤冷笑道:“这东西签了又如何, 若违反了不给银子, 还能到公堂上击鼓鸣冤不成?” 段清州颔首表示赞同, 顿了顿,道: “我可没说要公主签字画押,只是把可能会有的问题落到纸上。约束这种东西, 只能靠自身。公主大可信任于我, 我段清州宁可头断血流,也不会毁约。” “那好,”严晚萤沉吟道,“我要加上一条。” “公主请讲。” “往后, 无论发生什么,驸马都不得害我, 还有陛下、皇后、太子……” 他怔住了, 半晌才从喉中挤出一声笑:“公主何出此言?” 呵呵, 何出此言, 这是小说的前车之鉴!而且那种驸马杀皇帝取而代之的虐心文学, 她又不是没看过! 严晚萤并不想回答:“驸马就说行不行吧。” 他微微抬了下巴, 星眸清亮如洗, 点头道:“清州答应公主。” “击掌为誓, ”严晚萤举起了右手, 狠狠道,“食言的人遭天谴,脸上长脓疮、屁'眼长痔疮!” 段清州:…… 好耳熟的赌咒。 他嘴角噙笑,也举起右手掌,往她掌心一拍。“啪”,瞬息之间,双掌合在一起。 手心有些微暖意,触到又立即消散。 “往后还请公主多多担待。” 严晚萤没回应他,像肝完了任务的游戏狗,懒洋洋地翻身爬上床,裹紧了自己的小棉被: “今夜驸马睡桌子吧。从明日起,这间屋子是属于我的,非传召驸马不得擅入。公主府其他殿宇楼阁,驸马看得起哪间,随便挑。” 段清州的笑意再次僵在脸上。 真是绝情啊,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么?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气微凉,正适合秋困。如今没有了三思阁的学业,也不需要早起跟长辈请安。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公婆需要敬茶。 所以懒觉这件事,就是如此顺理成章。 严晚萤抱着酥软的棉被睡得正香,突然“嘎吱”“嘎吱”几声响,花窗四开,屋中大亮。 明亮的天光,穿透她脆弱的眼皮,发狠要叫醒她的黄粱清梦。 啊啊啊,所以说房间采光太好也是问题吗!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眯着眼睛道:“干嘛呀,大清早的就开窗!” “是我让她们开的。”一个清越的男声闯入耳畔。 “啊?”她继续眯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第31章 段清州坐在桌前品着清茶,浑身干净整肃,发髻一丝不苟,打扮精致得马上拉出去炸街都行。 严晚萤见到他,睡意消减了不少,打个哈欠道:“所以呢,这么早叫本公主起来干什么?” “还早吗?我和悦书都晨练回来了,厨房的早膳也预备妥当。公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听,这熟悉的嘲讽味。她这是嫁给了更年期老妈么,还得听唠叨! “驸马,晨练是你的事,睡觉是本公主的事。你管我睡觉,这算不算是‘干预对方私事’?” 呵呵,昨夜才定的规矩,今早就犯。二百两,拿来吧你! 段清州放下茶碗,一本正经道:“不算。” 呸,你说不算就不算啊!姑奶奶我今天就跟你辩论八百回合,看你理亏不理亏! 看到她一脸凶相毕露,段清州这才缓缓道:“这是公主需尽之责,因而不算干私事。” “需尽之责……什么责?” “我朝礼仪,新妇第二日,应该向长辈敬茶。难道公主觉得不该敬么?” 严晚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该敬、该敬。可本公主听说,驸马你是忠烈遗孤。” 天煞孤星,你爹娘都殉国了,你到哪儿整出长辈来让她敬茶啊? 段清州又是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段某是遗孤不是野人,父母亡故,段家还有祖宗牌位。” “排位?”她觉得她没睡醒,有点懵。 怎么你段家祖宗就是不同凡响,还能组团一起打游戏呢。 冒昧问一句,都什么段位? 段清州没理解她的古怪眼神,继续道:“公主虽不能尽孝于双亲膝下,但到宗祠上上香,还是应该做的。” 哦,原来是那个“牌位”啊,吓死个人。 好吧你赢了!下次再有这种事,能不能早点说。 严晚萤连忙爬起来,匆匆忙忙梳洗,穿了一身看起来端庄贤惠的礼服,跟段清州一起坐马车回段府。 段府其实不算奢华,跟她的公主府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她打眼望去,管事、仆役、守卫等加起来,大约有六十余人。 而她的公主府,随嫁的宫人加上父皇这回赏赐的,堪堪二百人。 很早以前她就想说,简直太浪费人力资源了! 二百六十多个岗位,在我们现代社会,都可以自称大型企业了。 而在这里,就为了伺候两个主子。 浪费,浪费,实在浪费! 她正在心中嘀咕,段清州拉着她到了一处独立出来的殿宇前,牌匾上书“段氏祠堂”。 整个建筑风格挺肃穆的,殿里点着长明灯,连火焰都是规规矩矩的。 严晚萤方整理好心情,跟着段清州进殿上香,然后跪在蒲团上叩首。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底默念: “段家列祖列宗,其实我不是你们家媳妇儿。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家段清州,两年后我就轻轻地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绝对不带走你们家一片云彩!” 念完这段,她睁开眼睛,微微偏头,才发现段清州正饶有兴趣地用一种满意的眼神望着她。 “你看我作甚。”她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发毛。 “不用在意。”段清州似乎心情不错,缓缓起身,朝那面放满牌位的木墙走去。 他来到最下首的一个牌位前,拉开它下方的小抽屉,取出来一样物件。 严晚萤偷偷瞄了一眼,那黑漆牌位上,用烫金字写着“亡母谭氏之灵位”。 “这个请公主收下。” 段清州近前来,突然拉了她的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里。 她忙低头看去,但见一只古朴的红玛瑙戒指,闪着光泽,安静地躺在她手中。 段清州紧接着解释了一句:“母亲临终前给我的,说是留给未来的新媳。” “这……给我合适吗?”她听见玛瑙戒指的重大历史意义,立马慌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只有临时牌照啊,你发给她这个荣誉勋章不太ok吧。 段清州微沉眉眼:“拿着吧。还有好多个。” 严晚萤:…… 原来你妈不是希望你送给媳妇,而是希望你有好多个媳妇。 ****** 燕帝一夕之间连嫁二女,吹吹打打,风风光光。这事儿搞得挺轰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一直住在驿馆的北凉国使臣,也知道了。 我们正等着你交出赎金呢,完了你二话不说,直接把家里所有的钱上交国家。 完了直接摆烂:瞧,我家没钱。 耍赖皮也要讲基本法吧。出这事儿,哪家的劫匪也不能愿意啊! 于是,北凉国使臣下了最后通牒:想拿宗室女敷衍,没门,他们不接受。 如今就给两个选择。一、燕帝还有一个四公主,现年九岁,给他们带回去养大了再嫁;二、啥都不说了,等着兵临城下吧。 燕帝本以为耍耍小聪明,就能逼敌人让步。没想到敌人是狗急跳墙,凶残到没有底线,直接问他要幼`女,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难了。 燕帝很烦闷,朝也不想上,在宫里借酒浇愁。 四公主的亲妈刘贵妃则比较激烈了。 一天之内,上吊、服毒、跳水、撞墙整套流程走了个遍,吓得金皇后带着太医院的人,轮流守着她。 后宫鸡飞狗跳,前朝也不安宁。 主战派趁机跳出来,指着主和派的鼻子骂娘。主和派连一个喷嚏都打不出来,只能隆重推出“背锅牌”议和大使——邹天师,出来挡挡口水。 邹天师被骂得心口疼,气得白眼一翻,就问主和派兵部卓尚书:早干什么去了,不就是因为你们连战连败么?现在给你个机会,西北陇泉关外来的十万北凉国大军,你去打啊! 卓尚书语塞。 这时,燕帝那边,又有人给他出馊主意:四公主还小,北凉国使臣没见过的。要不然使一出“掉包计”,找一个形貌相似的小姑娘嫁过去。而四公主送出宫,从此隐姓埋名。 燕帝居然觉得,此法可行。 ***** 在这人人自危的形势下,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可怖的事情。 一天夜里,正在焚香祷告的圣女天星,在她的神殿,被人残忍杀害了。 熟悉的割鼻、挖眼、剜口…… 可惜此时前朝后宫都自顾不暇,没人能去深究此事。她的师父邹天师正陷入舆论漩涡中,也是泥菩萨过河。 尚宫局受命,草草地查了查,便没了下文。 倒是很讽刺。 正像是之前圣女炮制“纯阳之子”案时,信口胡说案情,归咎于什么邪鬼复活一样。这回的案子,也沾染上神神叨叨的色彩。 有人说是惨死的宫女复仇,有人说是尹妃的魂魄作怪,也有人说是马拉哥必神的天罚…… 也有人说是尹家趁乱,派人暗杀报复。 不管是什么,这次,再也没有像三公主一样的人为她出头了。 她的死亡,如此无声无息地湮没在黑暗里。 ****** “所以,你给我讲这些乌七八糟的朝中形势干什么?” 严晚萤望着她清俊非凡却无所事事的驸马,暗叹了一口气。 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段清州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主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别,您可别在这儿道德绑架了! 贪图一夕安稳,送姑娘去和亲的又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拒绝做牺牲品的人而已。 “大火熊熊,朝臣们要扬汤止沸。怎么,我没有做他们手中的勺子,就必须对他们的另一柄勺子愧疚了?” 段清州听着这话,忍不住乐道:“以前我好像也夸过公主,见解独到。” 她哼了一声,别过头,不予理睬。 段清州轻抿唇角,瞳仁深处的光晕,逐渐锐利: “既然公主不喜欢扬汤止沸……那让段某帮你釜底抽薪,如何?” 第34章 锦帕 后第三日, 两位公主要带着驸马“回门”,进宫拜见燕帝和皇后。 看啊,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康沫cp”代表队。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 脸上洋溢着幸福朝气的笑容,向我们展示团结友好、感情甜蜜的精神风貌。加油,你们就是皇宫里最靓丽的风景线! 严晚萤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满脑子都是“运动会专用bgm”, 连主持人的台词都给想好了。 再抬头望望身边的段清州, 明眸皓齿、冰肌玉面, 冷峻如山间清风。 完蛋,你们都是天花板,就她一人鱼目混珠。 两对新人并排站着, 齐齐给燕帝、皇后行礼, 看得父皇母后不由地浮现笑意。 礼毕,便是闲话家常的环节。 可惜燕帝前朝事忙,金皇后也着急回去看守“欲寻短见”的贵妃,因此双双早退。 第32章 留下他们两对, 双人约会。 严晚萤不由地把视线放到“康沫cp”身上。 严以沫浑身都散发着幸福小女人的气息,虽然她以前不磕这对, 但现在他们的互动和氛围, 确实很甜。 那啥, 就尊重、祝福。 女主满头都是亮晶晶的发饰, 有金有玉, 就是不太成套, 跟衣服的颜色也不怎么搭。 “三皇妹在看什么?”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直勾勾、一眨也不眨, 弄得严以沫双颊绯红, 禁不住出声询问。 “皇长姐戴了好多发钗、珠花, 真好看。” 女主姐姐天生丽质,就是只戴一条破纱布都漂亮。 不像她,嘤嘤嘤。 严以沫听到后更露娇羞,嗔道:“都是康哥买的……这个也说好看,那个也说好看,戴了个遍。我都说太繁复了……” 看不出来呀,康郡王好会! 啊,她好爱他,他也好爱她。真人在线发糖,麻麻呀,甜死个人! 反正段清州也没戏了,要不然马上爬墙改磕“康沫”吧。 严晚萤心潮澎湃、目光炯炯,一对儿眼珠子湿漉漉地,干脆黏在他俩身上,托腮姨母笑。 状若冰雕的段清州则在旁边,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浮夸眼神觑着她,大大干扰了她磕糖的热情。 “三皇妹的金钗精巧别致,煞是好看呢,”严以沫妄图找出共同话题,忙道,“段小将军的眼光倒是比康哥好多了。” 眼光好不好她不知道,心倒是挺狠的。 严晚萤泪目:好姐姐,这波商业互吹运用得并不成功。 “哪里是他买的,全都是母后塞我妆匣里的……” 他不掏空她的嫁妆,她就给他磕头了。 这一段对话下来,直接把天聊死了。段清州尴尬,严以沫和康郡王比他更尴尬,于是拼了命地找补: “原来段小将军送的东西,三皇妹舍不得戴啊……” 望着他们言辞恳切,心中焦急的样子,严晚萤决定读懂一下空气。 虽然她和段清州貌合神离,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没有舍不得。只是跟我这身不搭,让我给放回妆匣里去了。” 听了这话,康沫夫妇终于如愿地松了口气。 段清州看了她一眼,道:“我没送,公主不必为我开脱。” 额…… 大哥你倒是实诚,有话直说。看看别人,都傻掉啦。 “原是我的疏忽,”他猝不及防地拉了她的手,吓得她玉指一悸,“后补,公主觉着如何?” 呵呵,补什么补,她是那种肤浅的女人么? 记得,越贵的越好。 ****** 珍宝斋门口。 山遥县主一撩开马车帘子,便见对面一个男子从马上轻巧跃下,他剑眉星眸,身如玉树,在一众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尤为引人侧目。 趁他还没看向这边,山遥县主连忙拉下帘子,缩了回去。 “表姐,你怎么了?”正欲扶她下马车的表妹温雅贤,讶异地问道。 温雅贤是她姨母的女儿。几年前,姨母家破落了,只能投奔他们家。 山遥县主抿了下唇,道:“方才看到段清州进去了。唉,不想遇到他,免得尴尬。” 前些日子闹和亲,她爹广郡王怕她被选中,便立刻忙中择婿,选中了这位段清州。 广郡王差媒人向段府提了一提结亲的事,没想到这位清傲的段小将军一口回绝了。 更可笑的是,他以“暂无意成家”的借口拒绝她以后,转身就向陛下求娶三公主了。 这是看不上他们郡王家啊。 温雅贤倒是一下就听懂了,笑道: “表姐有什么可尴尬的。段清州娶三公主,表姐不也和公府的世子定亲了嘛。温润郎君,绝代佳人,各有各的良缘。今日碰面,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 “不是放不下,就是看到他心里憋屈,不想徒增烦乱。” 温雅贤听她这样说,适时安慰道:“是挺憋屈的。就三公主那名声、做派,令人不齿。若不是有尊贵身份,怎么能嫁与那段小将军。” 山遥县主冷笑几声:“段清州就是长得俊俏些,要说家世,不过尔尔。哼,还轮不到他来挑剔我们严氏女子。” 听到“家世”两个字,温雅贤的眸子沉了沉,没有答话。 山遥县主亦是想起了什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表妹,话说之前父亲帮你相看的人家,你觉得如何?” 温雅贤窘迫地笑了笑:“那个,母亲……母亲没有点头。” 不是什么好人家,官职小,家底薄,是死了妻子找续弦的。 只因在官场上对广郡王有助益,他便想一力促成这桩婚事。 不过,她这样破落户的女儿,也找不着什么像样的人家。 山遥县主嘟哝了几句,大意是埋怨她眼光太高。 “表姐,你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她忙岔开话题,“不如我进去帮你拿吧。” 山遥县主抬头望望天色,犹豫道:“我本来还想挑几样东西送给母亲做寿礼,唉,下回去好了。表妹,你注意看那发钗的式样,有没有好好按照我画的样图雕刻。” 温雅贤点头应了,起身下车。 她踩着脚踏落地,缓缓站定,旁边一个丫鬟急忙上前扶了她的手肘。 一时间,路人都纷纷投过来目光。 娥眉淡扫、姿容清丽,举手投足都透着兰花一般的雅意,虽衣着简单朴素,却不掩绝色。 她刚跨入珍宝斋的门槛,就有掌柜迎上来,笑道:“温姑娘,可是为县主取订做的饰物?” 不过随山遥县主来了一趟,店里的人已经记住了她。 这便是貌美之人的特权。 她颔首,娴静一笑:“是,有劳掌柜。” 掌柜请她稍坐,而后转身“噔噔噔”上了二楼。 她却没有停步,让旁边的丫鬟原地等着,自己踱步去了珍宝斋的另一个阁间。 这阁间里摆放的首饰珍宝,比外间的贵重许多,还设有座席,摆放着待客的茶水点心。 段小将军立于此处,十分耀眼夺目。 他身量颀长,白衣胜雪,气质矜贵而清冷。此刻正微微偏头,仔细听着另一位掌柜说话。 似乎察觉到打量,他若有所感地抬了抬眸。 温雅贤赶紧收回目光,状若无意地整理鬓发珠花,耳朵却不由地悄悄红了。 传言不假,果然是玉质金相,人中龙凤。 她默默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锦帕:温雅贤,你毕生的喜乐和福祉,在此一搏! 迈着莲步入内,她腰间的环佩轻触,发出清灵的叮当声。 她直视前方,如摇曳的初荷走过段清州身旁,而袖中的锦帕,毫不刻意地飘落,正中他脚下。 对,毫不刻意。 随后,她安然地走到角落,等着这位白玉郎君能及时察觉,送来她带着淡雅脂粉香的锦帕。 到时候说什么好呢? 是情意脉脉地看他一眼,再微微福身,说“敬谢公子”?还是含蓄点,娇羞地红脸,然后说“多谢公子”? 她正在畅想,便见段清州的余光瞥见了锦帕。他眉梢动了动,并没有过多犹疑,躬身拾起。 温雅贤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锦帕在段清州的指尖停留不到一瞬,迅速被他丢到柜面上,面无表情道:“掌柜,有女客的失物,劳你收一下。” 温雅贤:…… 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起那锦帕看了一眼,顺便掏出了一块“失物”牌子,欲往上挂。 这时,旁边的悦书跳了出来,瞪大了他的小眼睛:“少爷,悦书方才看见了,是那位姑娘掉落的锦帕。” 温雅贤:甚好,段小将军的侍从真有眼力见! 因着侍从的指向,段清州的注目顺利地汇聚过来,她眼眸莹亮,羞赧地低头。 段清州喉头轻微呵出一口气。 他瞧着悦书的眼神瞬间变得像刀子,同时嘴角轻扬:“是么?” 悦书拍拍胸口:“我能确定。” 段清州斜了一眼柜台上的锦帕:“那你去,送还给那位姑娘。” 温雅贤差点没背过气去。 悦书闻言,快乐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忙答应:“是,少爷!” 等在一旁的温雅贤,犹如风卷弱柳,掩面遮住了半翻的白眼。 “等等。” 正在这时,段清州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的侍从。 温雅贤心中一喜,盈盈抬眼望着他。 谦谦君子,却未解风情,如今终于知晓她的心意了么? 他面色如皑皑寒江雪,睨着侍从,略带埋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少爷,叫驸马。” “……是,驸马爷。” 温雅贤如鲠在喉。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她完全理解了山遥县主的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段清州:我家侍从脑子不太行。 第33章 第35章 捷报 陇泉关传来捷报, 瞬间震撼我全家,也振奋了全国。 因北凉国屡次挑衅,在周边抢掠, 葛天明大将军率将士们迎击。 他以少胜多,五万兵马大破敌军,直接歼敌九万, 斩西凉国大将军于马下。 其余两万人降的降、跑的跑, 溃不成军。 葛大将军乘胜追击, 短短二十日, 收复失地。 燕帝做梦都没想到,葛天明区区五万人,能够打败北凉国十万装备精良的雄兵。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消愁的酒喝太多, 睡昏头了。 成了战胜国, 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女儿不用嫁,城池不用割,金银财宝也不用给。燕帝很开心地给每一位北凉国使臣送上一块特产老腊肉,目送他们灰溜溜地离去。 直到此时, 严晚萤这才有自己一直奋斗在“救亡图存”前线的实感。 救了一个葛天明,挽救了被敌国侵略宰割的命运。 “这就是驸马说的釜底抽薪?”她逮到书房里看书的段清州, 劈头就问。 段清州含笑点头:“正是。” 她进一步试探:“听口气, 驸马早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呢,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只不过比公主, 略微熟悉兵法罢了。” 兵法? 什么兵法这么厉害, 跟神仙掐指一样准。 “北凉国大军鏖战数月, 又长驱直入, 粮草已竭。看似兵强马壮, 实则疲态早现。而我方葛将军及部属,休整一月有余,背靠繁华腹地,是‘以全盛攻其衰竭’,必定胜券在握。” 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挺唬人。 严晚萤皱着眉,若有所思:“敌军再怎么疲惫也有十来万人,以少战多,非奇谋不可胜。” 段清州只笑而不语。 他无懈可击,但他旁边的悦书憋不住了,绿豆眼一鼓,傲气插嘴: “奇谋当然有!先派人埋伏于道,劫粮草辎重,再引水淹敌营,最后夜袭夹击……哈哈哈,连那个挑衅理由,都是我们帮北凉人找的。” 知道得也太详细了吧,你们是在战场上安装了高清监控摄像头吗? 严晚萤一脸呵呵:“哦——原来葛将军这么厉害啊!” 悦书自豪脸:“分明是我们家少爷更厉害!葛将军可是带着少爷的锦囊走的,这些日子,飞鸽传书少说也有上十封,每一封都是我亲自上段府取的!哎呀,少爷你咳什么,茶水太烫了么?” 听到没有,锦囊。 所以说,段清州和葛天明从一开始就准备和北凉国打这场仗的,而且胜算颇大。 那她干嘛要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肉痛啊,她的三分之一嫁妆。诈骗,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诈骗! 段清州见了严晚萤越来越黑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直接把茶盏塞给悦书:“有些烫嘴,你出去重新给我换一杯。” 悦书忙双手接过来,道:“是,少爷。” 段清州微微抬眉:“叫驸马。” “……是,驸马爷。” 悦书走后,严晚萤也不想多留,像一只鼓鼓的河豚,气呼呼地要出门。 “公主,”段清州却在她转身后叫住她,“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她没好气地转头。 段清州笑着拿出两个锦盒,并排放在桌上。他依次翻开盒盖,只见一个里面躺着一支雕工精美的翡翠步摇,另一个则是一对白云镯。 步摇上雕着一只轻盈的蝶扑在牡丹花蕊上,垂几串圆润的玉珠坠子。色泽苍翠,栩栩如生。白玉镯透亮莹润,触则生温,清灵得像湖中的白月光。 严晚萤瞬间多云转晴:“真给我?” “当然。说好了后补,清州若食言,会‘脸上长脓疮、屁'眼长痔疮’。” 闻言,她“噗”地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 段清州眸中有浅浅光晕,涟漪般荡出来:“往后,也别那样盯着嘉禾公主的发钗了,痴人一般。” 切,钢铁直男懂个屁,她那是在盯发钗吗,分明就是在品味神仙cp的美妙爱情! 不过羡慕,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步摇和玉镯她就收下了,算是回收成本、降低损耗。 ****** 严晚萤召集了新任的秦管家和账房何先生等人,开始清理府中内务。 据管家所报:她共有房屋铺面三十间、京郊庄园五座,每月可收租八百两;食邑千户,每月大约五、六百两收入。拢共有一千三百两银子。 支出就比较复杂了:首先,府中下人们的月银,一月大约是一百五十两;三餐、衣物等日常起居大约花费一百两;再加上各种排场、随份子、参加宴会,视情况,花费二百两至一千两不等。 也就是说,每月支出,在四百五十两至一千二百五十两之间浮动。 这么算下来,她的生活应该是可以过得奢侈且富足的,收入完全大于支出。 遇上应酬多的月份,还能结余好几百两。 问题是,段清州这个挨千刀的软饭男,要她每个月纳贡一千两! 她只剩下三百两可以支配,完全不够使! 节衣缩食,到处抠抠索索,不时到宫里打打秋风……公主府的生活兴许能运转下去。但是,她好不容易办得红火的“蓝翔书院”怎么办,不是直接断了赞助么? 还有她那伟大的复兴计划,没有银钱支持,就是在画大饼。 一味的节流不行,必须得开源。 好在和段清州成亲后,她已经不是困守皇宫的金丝雀了。宫外有广阔的天地,她行动自由、经济自主,有的是舞台任她发挥。 “何先生,从本月起,每月初支一千两银子给驸马。”严晚萤沉吟半晌后,向账房先生下达了指示。 管家和账房两人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耳朵灌风了。 “一千两?” “公主,您每月给驸马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问得好,成功地让她僵住了。 “嗯……”严晚萤眼睛一闭,飞快地找了个理由,“给驸马零用。” 这回轮到管家和账房僵住了。 零用? 还能再扯点么。 “可是公主,这样一来,府中的用度……恐怕捉襟见肘。” 严晚萤含恨微笑:“不妨事。” 秦管家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友情提示一下:“公主,您每月给驸马这么多银子,恐怕……管不住啊。” 唉,她知道老管家的担忧。男人嘛,有钱就变坏,一千两,就是开一个花魁包月业务都绰绰有余了。 不过他段清州包花魁也好、包工头也好,跟她严晚萤又有什么关系? “随他去,本公主不干涉他的事。” 管家和账房忍不住震惊脸:妈的,是谁在外面传驸马日子难熬了,这待遇,简直就是—— 男人的天堂啊! ****** 第二日,严晚萤起了个早,收拾妥当,便坐马车出门考察了。 京城的结构,像极了那些年玩过的古风养成游戏,一张大地图,分为四个板块。 北部大半都是宫殿和驿道;东城则是达官贵人们集中居住区,环境好,治安好;南城是居民区和官衙,有众多手工业工场、小商小贩、串街游商;西城则是居民区和集市区,繁荣的商铺、酒楼、茶楼、风月场都在此处。 严晚萤望着热闹非凡的街市,坐在马车上沉思。 要说这最赚钱的买卖,肯定是咱们现代《刑法典》上不允许干的事,比如赌场、青楼、放利钱…… 但她是为了救国,肯定不能去发扬这些“黄赌毒”领域,也不能囤积居奇,发国难财。 “诶,若叶姐姐,你看,朱雀楼居然歇店了!”随侍在旁的佩珠,突然一声惊呼。 “听说老板回乡探亲时遇到了山匪,被害了性命。唉,只留下孤儿寡母的不善经营,苦苦撑了两个月,亏了好些银子,呐,如今干脆歇上了。这么大的家业,说倒就倒。” 若叶摇摇头,似乎在惋惜这栋楼宇昔日的繁华盛景。 严晚萤顺着她们的话头,朝那朱雀楼望去。 它有三层高,占地极广,是此处最大的建筑。外面的装潢十分考究华丽,飞檐画角、明净轩窗,映衬着周遭三人高的绿柳丝绦,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 这里算是京中的“美食城”,一整条街都是大大小小的酒楼,客人们络绎不绝,竞争也激烈。 没几道叫得响亮的“特色菜”,根本没法生存。 严晚萤注意到,朱雀楼的旗招是放下来的,说明没有营业。但奇怪的是,它门扉虚掩,大门外还停了几辆马车。 她正在疑惑之时,有几个衣着富贵的人,摇头晃脑地从门里走出来。 “朱雀楼不是歇了吗,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严晚萤出声问道。 “奴婢去问问。”佩珠倒是很积极,说完话飞也似地跑了上去。 第34章 不多久她便回了,向严晚萤禀报道:“回公主话,朱雀楼老板的妻子郭氏要卖楼,方才那些人都是去询价的。” “哦?”严晚萤有了兴趣,“他们询了价,都不打算买么?” “是那郭氏要价太高了,要二万两银子。这里地段虽好,却也卖不了如此价钱。奴婢刚听一位商人说,周边的酒楼最多也就卖一万五千两,郭氏若不妥协,恐怕很难交易出去。” 严晚萤敛眸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下车,我去跟郭氏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工头:喂,有事? 第36章 典当 与朱雀楼老板娘倾情砍价一百回合后, 严晚萤终于以一万七千两银子的价格,成功盘下此楼。 朱雀楼经营不善,主要是因为老板去世后, 几位主厨人心浮动。周遭同行见状,便上来挖墙脚。 一来二去,大厨都跑了, 菜色不齐且难吃, 生意自然就滑铁卢。 再加上老板娘不懂经营、不擅为人处世, 得罪许多客人, 更使朱雀楼的境况雪上加霜。 一万七千两,她的小金库还是勉强拿得出的。 但问题是,开店还需要大笔流动资金, 她在支付盘楼费后, 手头能够凑出来的钱已经不多了。 她立马回去公主府,上下搜罗,最后只能对着自己那一屋子的珠宝首饰叹气:唉,都是皇宫出品, 个个都有亮瞎眼的防伪标志、独特logo。 要是被发现典当,可得惹得一身骚。 就好像她明明坐拥上亿资产, 仔细一看, 都给她爹充成了话费。 呜呼哀哉, 气也恨也。 伤心了一番后, 她如狼似虎的目光, 落在了“新成员”蝶恋花步摇和白玉镯身上。 ****** 寄人篱下的日子, 是越来越难过了。 温雅贤抬头望了一眼店招, 缓缓叹口气, 才提脚迈进了德盛当铺的门。 她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幕离, 袖子里紧紧攥着母亲塞给她的小包袱,里面装着一些钗环首饰,都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这十来年,陆陆续续地来这里典当,而今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可以想象她出嫁之时会有多么寒酸。可能除去衣物被褥,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找不出。 嫁妆不丰,就会被夫家看不起,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古来笑贫不笑娼,这样的正室娘子,还不如不做! 想到这里,她心情烦闷,又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到当铺的柜台前。 不想那约两人高的柜台下,已经站着一个人了,看打扮,像是某家大户的丫鬟。 等一下,这丫鬟她好像见过……应该是琼瑛公主府的。 公主大婚那日,送亲队伍浩浩荡荡排了半条街。她本是想偷望一眼骑白马的段清州,结果那时他和公主的大花桥已经进府了,她什么都没见着。 最后,她只对这个走在队伍末尾、一直清点人数的丫鬟有印象。 温雅贤还在回忆,丫鬟已经踮着脚尖、把一包东西举过头顶,递给柜上的掌柜。 掌柜打开一看,眼睛立马亮了,分明在说里面都是好东西。但来典当的客人被高高的木柜台遮挡,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翻弄了一会儿,随即往里头尖声报:“记,缺边少沿,破碎不堪,金刚箍一对、圆子五颗、镀银……” “掌柜的,你怎么报的,我这都是崭新的东西,怎么到你这儿都成破烂了!”丫鬟听到前面半段就受不了了,气得嘟嘴。 “我们就这规矩,您爱当不当,”掌柜眯着眼,促狭一笑,“不过,您这些东西也没多好,到哪家典当铺都是一样的价。” “放屁!”丫鬟听说,一下子就火了,跳着脚骂骂咧咧道,“东西都是珍宝斋的货,是别人送给我们家公……咳咳,夫人的!” 掌柜和丫鬟还在吵嘴,背后等候的温雅贤却暗暗心惊。 珍宝斋的货? 她长年替母亲当首饰,一来二去也熟了,当铺里的行话能听懂一些。 在当铺里,无论多好的东西,都是往贱了说。方才掌柜嘴里说的“金刚箍”,其实代指镯子。 她可是记得清楚,上回偶遇段清州到珍宝斋买东西,他便是选中了一对名贵的白玉镯。 公主的嫁妆都是宫中置办,要么是外藩贡品、要么是司珍房定做,应该极少会有珍宝斋的东西。 所以说,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竟然偷偷把驸马送的玉镯子给当了? 温雅贤露出了迷惑的目光,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愁吃穿的尊贵公主,还能贪图这几百两银子。 因由未知,不过,把柄到手了。 把夫君送给自己的物品随意典当,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令人心冷齿寒。 ****** 段清州骑着马,从校场返回。 一路风急马蹄轻,不多久,便到了公主府门口。 缰绳勒停了马儿,他翻身跃下。立即便有门房自台阶而下,躬身牵过缰绳。 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府,却突然瞥见远处的红柱子后面,藏了一个娇小的女人,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又来? 上回的态度还不够明确么? 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儿,缠着新婚几日的男人不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挺骁勇了。 他腹诽了一番,随即收回目光,脸色一沉,迅速朝门后大步走去。 穿过府中的亭台游廊,他回到卧房,换了身衣服。然后照常去到书房,看书习字。 不多时,悦书端了一杯清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前。 他没搁笔,继续在纸上行云流水,嘴里却问:“查到了么,公主到底盘那朱雀楼做什么?” 悦书努努嘴:“还能干啥,她想在京里开酒楼。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公主不做,反而要去折腾这个。” 段清州没言语,笔下正在落款。 “对了,驸马爷,你猜我方才遇到谁了?珍宝斋那位姑娘!”悦书兴奋得举起了小拳拳。 段清州抬眸,给了他一记眼刀。可惜这位小侍从太激动了,半点没感受到。 不仅如此,还在忘我地絮絮叨叨:“驸马不会是记不起来了吧。就是掉落锦帕的那位,眼睛大大的,漂亮得像画里的仙女,一跟人说话就脸红……” “我们家悦书也长大了,看上姑娘了么?要不要我去帮你牵线搭桥?”段清州淡淡回道。 悦书听罢垂了头,很是丧气:“……驸马说笑了。那位姑娘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姐,我区区一个下人,可不敢高攀。我就是觉着她好看、顶好看,没有其他想法。” 他放下笔,看似和气地微笑道:“你不敢高攀大小姐,却敢背后议论公主的闲话。我看你不是一般的下人。” 悦书:…… 一说到三公主就挨怼。你们不是假成亲么,哪来那么多维护? 悦书皮笑肉不笑地还击道:“原来驸马不许我议论公主啊。啧啧,您不会是在哪里撞了鬼,当真要动心了?” 动心? 他闻言愣了一愣,好半天才笑答:“没有的事。公主可是我们的大东家,我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拿人家银钱,难道不该对人家宽和些么?” 悦书瘪瘪嘴。 闷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慌慌忙忙掏衣兜:“对了,瞧我这记性,刚才那位锦帕姑娘,托我给驸马您带一封信!” 段清州:…… 果然他平时对这个大傻子太宽容了么。 憋了半晌的气,他只能狠狠丢给悦书一个白眼:“你拿来给我干什么?还不扔掉!” 悦书听到“扔掉”二字有点懵,微微张大了嘴:“啊?” “啊什么啊。她给你一封信,你就拿来给我;那她若是给你一支毒箭,你是不是也要拿来射我?” “……”突然挨骂的悦书表示,很委屈,“哪里有什么毒箭啊,就是一封信而已。而且我已经拆开看过了,里面没有别的内容,就单单告知了公主的事。” “公主?” 她能有什么事被这位姑娘“告状”? “是啊。锦帕姑娘在信里说,她在当铺偶然碰到我们府里的丫鬟,拿着驸马送公主的白玉镯去典当。问府里是不是遭了内贼。” 段清州眸光一滞,喉头颤了颤,没发出声音。 好歹也是他花心思挑来的东西,居然转头就给当了。她就真的如此绝情,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那些艳羡,那些欢喜,都只是逢场作戏? 他是第一回对这些钗环上心,却被人弃之如敝履。 “驸马……你、你别生气,看起来怪吓人的……”悦书瞬间感到整个人汗毛倒竖。 而他只是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冷冽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才有鬼。 一双眼睛都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抄刀子砍人。 悦书吐吐舌头,忙找了一个宽解的突破口,道:“我觉得公主不至于……兴许府里真的有内贼呢。” 第35章 不可能是内贼。 侍女丫鬟都是宫里拨的人,大多牢靠,而能拿到主子的钗环首饰必定是心腹之人,出卖主子的可能性极小;况且这才刚立府,人地生疏的,没谁有这个胆子放肆。 巧合的是,她眼下筹划着开楼做生意,正是急需银钱的时候。 段清州攥了攥拳。 他突然站起身,迈步而出,却不想碰到了悦书刚刚放在桌角的茶盏,只听一声齿酸的落地声,清香四溢,枯黄的茶水染了他一身。 “哎哟我的爷,您小心点……这是要去哪儿啊,”悦书赶紧跳上前,给他擦拭,“我跟翠桃说,马上换一身去。” 他摇头:“不妨事。”说罢,也不管什么茶渍不茶渍的,匆匆朝外走。 刚走到门前,他忽然又转头,皱着眉问悦书: “那个珍宝斋遇见的女子……她为何会知道我送了公主一对白玉镯?” 悦书嘿嘿傻笑:“我告诉她的。还锦帕的时候。” 段清州:“……回来再收拾你。” 悦书:嘤? 第37章 兴师问罪 初冬寒凉已至, 北风萧冷。 虽然才刚刚入冬,未及落雪,但沁人骨髓的寒意, 还是料峭地入侵了整座城市。 严晚萤正坐在屋里拨算盘,再次核算预算、支出和营收。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最大限度减少成本。 府里目前有五位大厨, 有三个是宫里随她来的, 以崔厨娘为首;一个是金皇后送的张厨娘, 最后一个是段府的周厨娘。 另外, 膳房里颠勺、切菜、调味、采买等打下手的,共计三十余人。 她初步考虑的是,将宫里的四个大厨都调到朱雀楼去主厨, 再拨二十人去打下手。周厨娘和其余人等则继续负责公主府的伙食。 府里伺候的下人们, 留用一部分。然后挑选侍女、侍从共计六十余人,拨去朱雀楼里。 长相优秀或有才艺的,培训培训,做舞姬唱伶;嘴皮溜的, 做揽客和跑堂;剩下的,做洒扫。 再从府里挑选五名护卫做酒楼打手, 哦不, 安保人员。防止有人吃霸王餐, 或者喝醉酒闹事。 emmmmmm, 还有账房先生, 由于该岗位专业性太强, 必须另招。 至于薪资, 按照市场价。 四位大厨, 底薪每月二十两银子;舞姬唱伶, 底薪每月五两银子,客人若有打赏,对半分成;其余人等,底薪每月二两银子。 全部员工,均根据当月的利润,享有一定比例的提成。酒楼生意越好,赚的越多,他们的月收入就越高。 每年年终进行一次绩效考评,若有人不合格,便剥夺从业资格,退回府里当差。 严晚萤将这套现代化的管理模式公布后,公主府里的下人们惊得说不出话来,私下讨论一阵后,纷纷争先恐后,要竞聘上岗。 对下人们来说,这薪资实在是诱人。 要知道熬成一个一等宫女,每月才领二两银子。而到酒楼里干活,就算是最低底薪也有二两,更别论提成了。 而对严晚萤来说,此举大大节约了人力和成本。 而且由于有卖身契的约束,以及长年宫中规矩的教导,不会出现朱雀楼之前的挖角问题,人心比较齐。 她亲自主持面试,大张旗鼓地搞了几天,现在人差不多都挑选好了,目前要进行第一期岗前培训。 严晚萤正在估算买酒的成本,忽然听见门外的若叶和金缘连声喊“驸马爷请留步”。 然后一个不速之客便裹着冷风,不听劝解地推门而进。 段清州那张惹眼的脸闯入眼帘,她只能无语凝噎,扶额。 大哥,你是有什么毛病,一定要用闯入的方式来找她? 你这行为,搁我们现代法治社会,信不信她告你“非法入侵住宅”? 金缘和若叶一脸歉疚地跟进来,杵在段清州身后,不知所措。 她叹口气,扬手让他们俩退出去了。 望着段清州俊逸的眉眼,她没好气道:“驸马,要不然我们再给加一条规矩——无故擅闯私人领地,罚银二百两。”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初她也不知道您有这怪毛病。 段清州却不说话,一步一步,若无其事地欺身上前,像黑夜中隐藏不住气息的野兽。 她微愣,感觉到有点不寻常;“你怎么了?” 说话间,他已经近在咫尺,蓦地,广袖轻抬。 他就这么自然地牵起她的双手,好像寻常夫妻那般,温柔地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公主的屋里怎地不放炭盆,手指冰凉得紧。” 严晚萤瞬间神思溃散,脑袋打结,直接愣在原地了。 没想到这男人跟冰雕一般,手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灼人,暖意如涌,瞬间将她的十指包裹。 “放那玩意干嘛,再无烟的炭也呛人,搁在屋里不怕一氧化碳中毒啊。” 她尴尬得脚趾抠地,想缩回被握住的指尖,却发现段清州的双手犹如钳夹,半寸也抽不出来。 他状若无意地垂了眼,手指按到她的手腕上,轻淡道:“公主好像没戴呢。” “戴、戴什么?” “清州前日送的玉镯。” 啊? 所以你风风火火闯进来,发了半天疯,就是为了看看镯子有没有在她手腕上? 严晚萤呼出一口气,豪放道:“呵,镯子,只会影响我拨算盘的速度。” “……”段清州眸光渐冷,“所以,公主就给典当了么?” 典当? 卧槽他怎么知道的! 若叶才从当铺回来不到一刻钟,换来的银子还没在她兜里焐热呢。 “段清州,你派人跟踪我?”她瞬间火起。 “我如何会做这等事。是有人看见了,写信报与我的。” 听听这清新不做作的解释。请问“有人”跟“派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是拿的工资不一样吗? 严晚萤气得头昏,无奈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还是抽不出来。 她干脆反其道行之,佯装挣脱,却突然一记铁头功撞向段清州。 不想她这招实在是太出奇制胜了,段清州没有一丝丝防备。 一个体魄强健的练武之人,居然跟一根晾衣杆一般弱不禁风,就这么轻易地狗带,哦不,轻易滑倒。 滑倒就滑倒,你特么倒是给姑奶奶松手啊! 于是就这么着,段驸马顺理成章地把她带沟里了,“砰”地一声,两个人一块儿坠机。 可能呢,人家是好心,自己下意识地当垫背,生怕她摔到地板上了。 但是!大哥你能不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有桌子的,桌子它是有桌腿的,桌腿它是有棱角的! 她的额头毫不意外地冲向了棱角,一声闷响,痛得钻心。 这可好,别的女主跟男主一块儿摔倒,都是深情bgm、唯美慢动作、旋转定格加倒地“意外”亲吻,连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了都直呼内行。 而她呢,啥都没捞着,一抬头,两行鲜血淌了下来,胸前的红领巾好像更加鲜艳了。 国产剧编剧,能出来解释一下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吗? 段清州见状倒是慌了神,急忙扶着她的肩让她坐回软塌上,连声问“疼吗”。 废话,你来挨这么一下试试! 若叶和金缘听到响声也吓了一跳,冲进来查看。他们一个手忙脚乱,端清水拿细绢,另一个跑出去找药膏。 段清州对若叶说了句“我来”,不由分说地抢过了细绢,轻轻给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若叶只能机械地端着清水盆子,双目放空。 不多时,金缘也找来了药膏,他弯腰瞥了一眼严晚萤的额头,暗吸一口气:“公主,伤口有些深,奴才先给您上药。” 段清州猝然举起右臂格挡,吓得金缘的手一滞,像被烙铁烫了般缩回去。 他对金缘依旧冷脸:“你就放那儿吧,待会儿我给她上。” 金缘微低头,谦恭道:“是,驸马。” 行,你跑来这里摆谱撒泼,然后弄伤了她,现在给擦个脸上个药就想欢乐和谐happy end了? 偏不,她就要让你理亏死、内疚死! 她痛得龇牙,泪花包在眼里:“驸马跑到这屋里来兴师问罪,不就是以为我典当了你送的东西么?” 段清州轻点药膏的手顿了顿,只道:“今日不提这事。” “提,怎么不提,”她翻了个白眼,吩咐道,“若叶,去我那妆匣里,把那对白玉镯和翡翠步摇拿过来,给驸马好好瞧瞧。” 他愣了一瞬,转眼便见若叶搁下盆子,“噔噔”跑走,然后捧了两件饰物过来。 羊脂般温润的白玉镯,苍翠精巧的蝶恋花步摇。 “驸马看好了,完璧无缺。”严晚萤扬起脸庞,挑衅一般地盯着他。 他眸光中的寒气逐渐消退,好像春意化开的清江水,连绵暖色。 第36章 原来真的在此。 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他轻声道:“是我唐突了,给公主赔不是。” 温软又磁性的嗓音,听得她有再多火气都发不出来。 “光赔不是有什么用,”她冷哼,指着额头道,“驸马说说,这算不算‘凶狠伤人之行径’,该不该罚银二百两?” 哼,没料到吧,当初你自己挖的坑,结果是给自己准备的。 段清州:“不算。这是公主自己磕的。” 严晚萤:“哈?” 段清州:“应该算作‘有越轨之举’。” 啊对对对,谁让你随便牵她手的,别以为有个契约婚姻就可以耍流氓、x骚扰。 她没有扯起巴掌抽你,是因为对美男子的巨大宽容。要是换个人,已经被执法人员抬出去了。 段清州倒是很慷慨耿直,接连道:“总之清州决不食言,少时便取二百两奉上。还请公主宽心消气。” 这才对嘛! 头没白破,血没白留。 “原是误会,”若叶见了这情形,已经大致明白,多嘴道,“公主着急使银钱,的确命若叶去典当行。但绝对没有当驸马给的东西。那些都是前年生辰,昭襄侯世子、广郡王家的山遥县主、浏阳侯等人送的贺礼,一直保存在我们的小库房里。公主也只是救急,往后会赎回来的!” 一段话说得严晚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当初是打过白玉镯和翡翠步摇的主意,但是有更好的选项,她也就放弃了踩钢丝的操作。 要是她真把这俩宝贝疙瘩典当了,那现在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人嘛,抓了把柄就得占上风。她又不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必须得理不饶人: “驸马到底是打哪儿听来的报信,消息挺快,却不怎么准。” 段清州哪敢提什么锦帕姑娘,只得赔笑:“我这是被奸人挑拨了……” 严晚萤盯着他的眸子不放:“哦,奸人,哪个奸人?” 他脸不红心不跳,笑着速答:“悦书。” 严晚萤:…… 好你个绿豆眼,一天天的不干好事,尽在这里当搅屎棍了。 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赶明儿姑奶奶一定要你血债血偿,哼! 第38章 朱雀楼开张 十一月十一日, 朱雀楼在喧闹的爆竹声中,重新开张。 里面的装潢,严晚萤为了省钱, 基本上没有改动。只是在段清州书房里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成功搞到段小将军的亲笔书画作品二十余幅,挂在楼里增加文化气息。 免费的就是最好的, 甭管他水平高不高吧。 开张这日, 严晚萤精心设计了许多营销手段, 以达到吸引人气的目的。 首先是大型歌舞表演, 把楼里的漂亮小姐姐们拉出来亮亮相,集中展示特训的成果。 第二是“大胃王”比赛,胜者奖金五十两, 吸引大量民众报名参加。 第三是菜品全部八折, 消费满减、代金券、充会员得优惠等一系列活动。 第四便是雇佣了二十辆马车,四周挂上朱雀楼的画像,再分片区走街串巷,循环播报广告歌: “京城酒肆千百家, 不及朱雀酿杏花;来客知味叫停车,贵宾闻香皆下马;美味佳肴伴仙酿, 浅尝一筷知天涯。” 朱雀楼面对的客户群体是中上层阶级, 所以菜品定价也偏高, 不过那味道肯定是有保证的。 一楼做大厅, 可摆百桌宴席;二三楼皆为雅座, 每间加收“包间费”。 开业这天是真的红火, 整栋楼基本上是满座, 而且往来预定的人是络绎不绝。 幸亏人手倒是够的, 又是干惯“服务业”的老手, 个个微笑盈面、言辞妥帖,使每一位宾客都如坐春风。 用料考究,菜好人美,价格公道,还有许多新奇的优惠制度。朱雀楼的名声很快打响,不知不觉一月过去了,客流量是有增无减。 严晚萤见生意太红火,人手逐渐吃力,便立马在府里挑选第二波补上,把朱雀楼的员工增加到了一百余人。 第一个月下来,她除去成本和人工,净赚一千八百两,可以称得上盆满钵满了。 严晚萤十分满意,“第一桶金”的成就,顺利达成。 ****** 十二月底。 年节将至,应酬宴请的场合自然多了,朱雀楼的生意也比往常好了几倍。 生意好自然让人眼红,但人人都知道这楼是三公主开的,没谁敢吃饱了来找不痛快。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短短两月,京中便开始盛传“三公主·新经商奇才”的轶事。 连严晚萤参加个什么家宴、寿宴的,都会有成堆的某夫人、某小姐等“好奇宝宝”上来,围着她要听“致富经”。 连段清州都用一种“真诚”的语气称赞,似笑非笑道:“还以为公主被我逼至绝境,没想到竟然如此生财有道。别人所弃之物,倒被公主化腐朽为神奇了。” 呵,你还知道你是逼的啊。 严晚萤摇头道:“驸马谬赞。把府中的人用作酒楼帮工,此乃无奈之举,不值得发扬。若是我再开一家店铺,必定不会再行此举。” “哦?”段清州闻言,惊奇道,“为何?” “朱雀楼本来雇佣了好几十个人,但我为了节约成本,并没有用他们,而是借用了府中的人力,”严晚萤叹气,“我做实业是想兴邦,但是由于刚起步,资金不足,不可避免地让民众丢了生计。” 公主府里的下人们本来就有工作,虽然到朱雀楼里是涨工资了,但也占了就业岗位。 她是本朝公主嘛,做事的眼光不能只盯着自己,要放长远。 “公主还想着救苍生万民?”段清州的唇角不遗余力地翘起,让人很想冲他的面门给上一拳。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要救苍生万民,难道还得驸马恩准么?”她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况且我也算救过一回了。我帮了葛将军,他出兵收复失地,解除外患。” 四舍五入,也算是她间接救的。 段清州眸中透出淡淡的笑意:“公主的功绩还不止这些。你还救过清州,也算是为江山社稷立功了。” yue,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就是言情小说男主的通病吗? 用处没见着,油腻倒是不少,干脆刮了刮,给我们家朱雀楼节约成本。 严晚萤捂着心口翻白眼:“靠男人真让人抑郁,往后我还是靠自己吧。” ******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雪停了,新年的第一轮满月挂在天边,却争不过这满城的花火明灯。 良辰美景,奇趣花灯,还有灯火阑珊处偶遇的才子佳人,人间最美的浪漫不过于此。 严晚萤老早就盼着这天了。一大早,她便挑出她最漂亮的罗裙,盘上最炸街的发髻。 顺便给自家的三辆马车,清一色装饰上朱雀楼的画像,挂上显眼的花灯,继续搞节庆促销宣传那一套。 上元节可是万人空巷的盛况,可不能错过这个打广告的大好时机。 段清州看她忙里忙外地折腾马车,有些哭笑不得:“公主,为何要用家里的马车……去租车行租几辆不是更好吗?” 她摇头:“驸马此言差矣。创业之初,事事艰辛,经不得这样的阔绰。必须要在细微之处节省开支,生意才能长久。” “好歹给府里留一辆吧。三辆车都派出去了,今夜的上元灯会怎么办?陛下宴会散了以后,公主不去南市观灯么?” “去啊,怎么不去,”严晚萤拍着胸口,“我考虑过了,去宴会的时候我们骑马。嗯嗯,驸马不是御马高手么,到时候你带我同骑一匹马。” 那感觉,应该跟骑着小电驴带人差不多。 空气清新,不堵车,不用考虑停车位问题,还可以与小动物互动交流……多么经济实惠。 段清州愣了愣:“同骑?” “嗯,”她微微颔首,“还能扮演一下伉俪情深,简直一举两得。” 假夫妻也要日常营业嘛。 段清州似乎是联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地轻笑一声,有点找不到形容词:“公主果然……不同凡响。” “赏灯,就是应该在融入其中。或在集市上信步,买上一盏;或猜猜灯谜,放放河灯。坐在马车里就是瞧个热闹,连走马观花都不如,有什么意思?” 他点头:“甚好。只要公主不觉得有失身份,清州怎样都奉陪。只是难免会有人嚼舌根……” 大燕的贵族们都讲究排场,不仅是吃食穿着,连出行的马车也要暗戳戳地较量个高下。 像她这种直接退出比赛的,肯定是众人眼中的怪胎。 严晚萤摊摊手,笑道:“好在我是公主,他们要笑话也只敢在背后,当着面还得奉承我。” 段清州凝眸,难掩笑意,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是是是,那清州这就牵马去,公主稍等。” 第37章 “嗯嗯……那个,等会儿!” 她的语调升了几度,段清州略微惊讶地转头,眸光扫向她的脸颊。 她面上云淡风轻,只是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驸马千万记得,挑一匹温顺的。” ****** “温顺”的马儿很快便准备就绪。其实也没什么可挑的,段清州牵来的,就是他最爱的那匹小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 他骑在马背上,挺拔而桀骜。 马儿见到生人靠近,不安地原地踏着蹄。他倒是很淡然,驾轻就熟地扯了一把缰绳,将马儿安抚下来。 严晚萤给自己壮了壮胆,袖子一裹,勇敢地靠近。 段清州的眸光漫不经心地流转,朝她一瞥,嘴角很欠抽地翘起: “方才清州才想起来。早年在军中,便听京里的传言说:六艺之中,大公主精于‘乐’,三公主精于‘御’,看来此话不假。” 啊,有这说法? 这是什么时候给她加的设定? 严以沫弹琴弹得好她知道,女主光环嘛,什么高山流水、技惊四座、艳压群芳。 可是作者大人,你要烘托女主可以直接上彩虹屁,怎么能拿她来做排比句呢? 严晚萤脑袋宕机了一会儿,才咬牙道:“过誉了,我只不过是会骑而已,会骑而已。” 他低笑,随后往鞍后挪了挪,双脚一松,空出了摇晃的马镫。 “公主请上马。” 严晚萤:…… 喂,大哥,按照剧情发展,你不是应该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上去吗? 她从小到大都没骑过马啊!最多就是在旅游景区“坐”马,有人帮着上马还有人帮着牵绳那种。 明人不说暗话,她害怕,害怕! 然而周围的侍从侍女们都盯着她,充满崇拜地盯着她,盯到她心理压力暴涨。 她在认怂和高傲之间摇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终于整理好心绪,脸上笑容可掬,温柔得能滴水:“驸马,我的裙子太长了……” 说完还款款地撩了一下那漂亮的锦缎罗裙,疯狂眼神暗示。 但这并没有唤醒段清州怜香惜玉的感情。他仰着下巴,仿佛上海某钢集团炼成的钢铁直男,朝若叶喊: “愣着做什么,快帮公主提着衣裙。” 喂喂,您这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这该死的段清州,莫非是瞧出了她不会,故意消遣她…… 也是啊,有哪个精通骑术的人会叫别人骑马带带她的,还千叮万嘱要温顺的马。这不就是新手菜鸟的临床表现吗? 原来她一开始就露馅了。 想到这里,严晚萤有些愠怒,不再搭理他。 她转头吩咐金缘:“再去马厩牵一匹马来。” 金缘微微僵住:“公主不是要与驸马同骑吗?” “同什么同。公主府缺马车,马匹却是管够,不需要节省。顺便把上马凳也搬出来,本公主这条裙子价值连城,要给马镫刮出线头,驸马可不会赔钱。” “是。” “还有,”严晚萤昂起下巴,努力支撑自己的气势,“金缘你等会儿走前面,给我牵着马。记得牵稳点儿……” 人家唐僧西天取经,骑着白龙马,十万八千里也给走下来了,不就是因为有徒弟挑担,有徒弟牵马,还有徒弟帮打架吗? 第39章 安王夫妇 马蹄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回响, 犹如那漂流于江河之上的小木舟,和谐地融进了京城的街巷。 好像它原本就属于这里。 没想到金缘这马骑得好,牵得更好。一路平平顺顺, 速度得宜,乘坐舒适。 严晚萤表示很满意,又找回了当初在旅游景区付费“坐”马的美好心情, 不由地哼起了小曲儿。 马蹄声声慢, 长日看尽花。 不过段清州看起来就没那么开心了, 从出门开始就跟在后头, 贱贱地问: “公主生气了?” 严晚萤头发甩甩,回答得很潇洒:“驸马不就是拿我寻开心么。我若真的气急败坏,岂不是遂了你的意。” “冤枉啊冤枉, 公主这是误会了, 清州无意取笑的,”他收敛了语气,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斗胆试探……而今看来, 传闻当真不可信,耳听之事大多为虚, 竟没有一条能说中。” 当然说不中,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我会骑马, 会骑!只不过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 这……技巧都给忘干净了。” 严晚萤刚刚嘴硬完, 突然想起这家伙是三公主装病的知情者, 这段说辞等于越描越黑。 果不其然, 段清州的嘴角上扬得更厉害, 一股子“看透全貌”的得意样。 “既然公主没有生气, 那不如还是原来的打算,与清州同骑……”他说出提议后眸光一转,“天色已晚,我们这么慢悠悠地走,怕是会耽误正事。” 严晚萤却不愿意:“宴会要辰时才开席,何必快马加鞭。眼下这样可比马车行进轻快不少,误不了时辰的,驸马不必着急。” “公主不是要同我扮伉俪情深么。” “不扮了。待会儿驸马记得多帮我挡几杯酒,保证人人都夸你懂事贤惠。” “……那归来之时呢,公主不是想去南市观灯么?” “大路朝天,各骑一边。” “……” 段清州兴许是被她噎到了,开始绷脸,再不发一言。 严晚萤倒是乐得清静,时而放心大胆地饱览街上的美淑女、俏公子,时而兴致盎然地盯着路边含油喷火、耍猴戏禽的杂耍,好不快活。 又走了好一段路,一行人终于到了宫殿门口。 宫内依然清冷威严,只是宫殿的檐上程序性地挂起灯笼,虽然华贵,却不如宫外那般有过节的氛围。 严晚萤凝望着那镶着琉璃瓦的朱红宫墙,感慨丛生。 她还在发呆,金缘已经理好缰绳,抬首道:“公主,到皇宫了。” 旁边的宫人一脸困惑,大概迎了那么多贵人,还没见过大冷天骑马来的。 金缘朝那宫人努努嘴,他才反应过来,立即搬来马车用的脚踏给三公主搁在脚下。 严晚萤却是犯愁。马车用的脚踏可鸡肋了,这玩意比上马石矮许多,踩它下马,腿够不着。 金缘看出了她的为难,忙上前道:“公主还是踩马镫下吧,奴才扶着您,自己摔了也不能让您摔着。” “好……”她还是有些怕怕的,“你可要扶住了,再怎么也不能让我在这宫门口摔个四仰八叉。” 金缘忍不住笑,赶紧伸出手,要去扶三公主的胳膊。 这时,却见早已轻盈下马的段清州,突然近到他身前来,冷声道: “你退下吧,我来扶公主。” 金缘只觉得自己头皮蓦地发紧,刀刮一般。他急忙缩回手,退到近旁。 驸马这莫名的敌意,已经发作好几回了,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 大概一切都是从公主当面夸他那时候开始的吧…… 看了看段清州递来的手,又看看他脸上清淡的笑意,严晚萤的眉间高高耸起。 刚刚还在绷脸,如今又变成这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是该说他情绪调节能力强呢,还是说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呢。 捉摸不透,叫人来气。 本来想再跟他闹闹心,谁知她抬眸的功夫,便见到隔壁晃晃悠悠驶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停摆下来。 嗯,怎么说呢,人前还是得做做样子。她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不能老耍林黛玉的脾气,不然就是格局小了。 想罢,她缓和了颜色,自然地搭上段清州的手,借他几分力,身形利落地下马来。 但她落地的步子却不稳,脚地板刚沾地,便在青石砖上一滑溜,瞬间失去重心。 幸而段清州反应快,忙凑上前来,用胸膛来接住她,及时阻止了惨案的发生。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她的肩膀狠狠地撞上段清州平实的前胸,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看似吃痛,故意瞥了下嘴,幽幽道:“公主,我可比街上那胸口碎大石的,还疼。” 我呸,疼你个大头鬼,装腔作势。 你丫可是战场上摸爬滚打上来的,哪来那么多的矫情,分明就是拐着弯骂她胖! 严晚萤朝他龇牙咧嘴,回应一个凶狠的小表情。 从旁边前簇后拥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姿容秀丽贵妇,盯着她俩的样子,轻轻发笑:“琼瑛公主和段驸马当真是如胶似漆,叫人好生羡慕呢。” 贵妇旁边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接着她的话头道:“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感情自是不同。平日里瞧着咱们康儿,不也是一个模样么。” 糟了,这位是谁,这位又是谁。 话都说一箩筐了,她还没搞清楚来人的身份,穿越后遗症的威力巨大。 此时此刻,她只想揪着原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问问:这本破小说为什么不出漫画版啊,出场人物那么多,光靠文字描写怎么猜人物?至少给张插图,能让人对上脸呀! 第38章 而与此同时,“行走的人物关系图”若叶正站在远处思考人生,眉头不展仿佛下铺同学睡了一晚上的床单,根本没空上来提醒她。 严晚萤就这么懵着,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只能蹲身福礼,傻笑应付。 幸好段清州先她一步回应了,才不至于让画面冷场。他合掌作了一揖,恭谨笑道: “安王爷和王妃见笑了。二位才是一对神仙眷侣,此情长久,羡煞旁人。” 哦哦,原来此人就是收养严康的安王爷。她的皇叔,严以沫的皇叔+公爹。 安王爷是出了名的痴情种,当初求娶王妃也是一桩被人津津乐道韵事。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几十年始终如一。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才长到十三四岁,便已是人中龙凤。 安王狠心将幼子安排到军营里历练,却没想到遇上与外敌的一场恶战,折戟于此,换得个马革裹尸。 为此,燕帝还特别追封他为“忠阳王”,命太史书写传记留世。 虽然王妃后来再不曾生育,但安王爷却一心一意,不纳侧妃,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室通房,只抱养了严康作为养子。 啧啧,这标准,就是拉到现代来评判,都是“男德巅峰,男人典范”,该发通稿上热搜那种。 更何况人家的家里是真有王位要继承。 严晚萤还在脑内风暴,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她正在磕的cp——大公主x康郡王。 她的眼睛瞬间一亮,赶紧把视线对准。就连旁边尬夸她的安王妃,此时都立马放弃了商业互吹,眯着眼,真情实感地望着有爱的儿子儿媳。 气氛旖旎了起来。 严以沫和严康二人互相挽着手,谈笑甚欢,般配的夫妻相糊一脸,连嘴角弧度都是爱你的形状。 这甜美的杀伤力,必定掌握姐姐妈妈们的遥控器。 严晚萤正在欢天喜地磕cp,后面站着的若叶却苦着脸踢了悦书一脚。 悦书转头震惊地瞪她,她却小声埋怨道:“看看人家康郡王和大公主多恩爱啊,咱们家段驸马怎么跟个□□似的,戳一下动一下……” 悦书低头心疼他的鞋面,反驳:“这是驸马的错吗,明明就是公主难伺候!” 还有干嘛骂他家驸马是□□? “拉倒吧。府里谁不知道咱们公主和驸马是分院别居,就算是有什么内情,驸马不能主动来哄哄么?”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事儿……”悦书说到这里又闭了嘴。 也不晓得公主是怎么跟身边的人说的,看若叶这番样子,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还以为两个人掐架呢。 “我怎么不知道,”若叶嘟着嘴,“驸马不就是有那种……那种隐疾吗?所以不能人事,嗯……因为阳事不举,被公主嫌弃了。” 隐疾?? 悦书嘴角一抽,险些被口水呛到,绿豆眼瞪得斗大:“公主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最毒妇人心啊,可怜他家驸马还没近过女色,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先被这祸害公主泼了一大盆污水。 说什么也不能说男人不行,这不坑爹吗! 若叶叉着腰道:“是我猜的。不然为何就新婚之夜圆了房,之后公主便不再要驸马进我们玉漱苑?我把猜测说与公主听,她还夸我什么脑子、哦对,‘脑回路清奇,是个可造之材’。” 悦书:“……那是夸你吗,我听着不像什么好词儿。” “若是我猜得不对,葛将军他为何要送‘虎鞭’那样的贺礼给驸马?我都瞧见了,还偷偷摸摸地藏在小库房的角落里。” “……没有,没有!葛将军那人就那样,除了打仗,干啥都缺根筋。” 若叶不服:“既然没有隐疾。那为何驸马不亲近我们公主?” 悦书:“……大概是因为他不好下手吧。” 毕竟人家两个是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 他算是看出来了:驸马虽有贼心,却没贼手段,除了跟公主犟嘴基本啥都不会。 “驸马面皮薄,那你就多担待些,帮衬帮衬呗,”若叶朝着那两匹马儿努嘴,“你就说回去取东西,骑走一匹。到时候公主和驸马,不就顺理成章地凑一块儿了么?” 第40章 观灯 夜深如墨, 上元节的宴席散去。 贵人们三三两两地说笑着,由太监们挑着宫灯,将他们一一引出宫门外。 旁的人都上了马车, 道完别,晃晃悠悠地往长街的方向驶去。 严晚萤却找不见她的马了。 “公主,悦书骑着马回去了, 说是有要务要处理。” 若叶皮笑肉不笑地撒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谎, 直接宣告她“你马没了”。 严晚萤脸上刻着呵呵二字:“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慈祥, 圣母光辉已经掩盖了过去的罪恶, 竟惯得你们无法无天!他悦书一个侍从,二话不说就骑走了我的马,厉害啊, 连我的皇帝老爹都没他有谱!” 公主专用的马驹, 不是你想骑,想骑就能骑! 这么拽的侍从谁养得起啊,明天就让他下岗待业。 若叶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半天挤出一句:“公主, 不是还有驸马的马儿么……” 诶,对耶。她简直是气昏头了, 怎么没想到这茬。 “驸马现下在何处?” 若叶心中一喜:“公主您稍等等, 驸马刚被太子殿下叫去叙话了, 一会儿就回来。” 这哥俩, 之前各种看不惯对方, 恨不得拿刀互砍, 现在居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严晚萤得意地笑道:“好, 趁太子哥哥绊住了他, 我们赶紧跑吧!” 若叶:??? “那、那……驸马怎么办?” “让那几个侍从在路边等他, 跟他说,本公主先走一步了,驸马可自便。” 严晚萤说完眯了眯眼,狞笑着靠近段清州的小白马,伸手摸摸它的鬃毛:“嘿嘿嘿,乖乖,今晚就让我感受一下你的温柔。” 仆过主偿,天经地义。 反正段清州身强力壮,饭后散步回家毫无压力,一来可以刷刷朋友圈“微信步数”,二来可以消消食,也算是健康生活了。 于是在金缘和若叶的帮助下,她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登上马背,一上去就冲金缘喊:“快走快走,我们去南市!” 金缘会意,牵起缰绳轻轻一牵,小白马便“滴滴答答”地踩着蹄儿,驮了严晚萤向长街走去。 已经走了整整半条街,忽地,后方传来一阵尖利的口哨声,音量不大,却有破空之力。 小白马的耳朵猛然一动,随即仰天嘶吼了几声,像是回应。 然后它不知从哪儿觉醒了一股力量,只两下,便从金缘手里挣脱,掉转头飞奔了起来。 对于它这不遵守交通规则的急转弯掉头,严晚萤除了“欸欸欸”几声,完全没办法,只能任由它带着自己往反方向奔去。 不远处,段清州正撮了手指,朝马儿吹出一声哨音。 此时见了她的狼狈样,竟弯起嘴角,十分好笑道: “偷马贼。” 马儿在段清州身前驻下,温顺地埋下头等他抚摸。严晚萤气的嘟嘴:“我不是贼,也没有偷,都是因为你的悦书先骑走我的马……” “不问则取即为偷。”段清州反驳了她的话,盯着她的双眸,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 而后,他自嘲地笑笑,道: “也罢,公主从清州这里偷走的东西,又何止这一件?” 严晚萤抬头看他。 他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瞳仁里却是一片捉摸不透的幽深,将光晕都深深藏起。 她突然就有些心虚了。 “驸马……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这年节将近,我们朱雀楼也需要换一番新气象。所以……我偷拿了你挂在画室的那幅《岁岁今朝图》,哎呀,挂在朱雀楼的正堂,可喜庆了!” 段清州无奈地望着她:“公主觉着我是在说画?” “嗯,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招了还不成么,”她尴尬地吐吐舌头,“还有你前天写的两幅字,也是我拿的。” 段清州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说的也不是这个……唉,罢了,我那书房画室里的东西,公主若看得上什么,就都拿走吧。” 诶呀,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段清州竟如此豪爽。 严晚萤心中一喜,立刻厚着脸皮得寸进尺:“那我往后可以约稿么……额,我是说,我给驸马出题,驸马再画。” 但稿费是没有的。她在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 段清州却没有表态,只是抬首望望天边的圆月,喃喃道:“公主,若再不去南市,只怕赶不上今夜的烟火盛会了。” 啊,什么? 穿书来这鬼地方真憋屈,不仅没了现代化的娱乐设施,就连想看一场烟花,都要因为交通问题泡汤。 见她愁容满面,段清州显出一脸得逞的笑意:“不如我帮帮公主。” 第39章 说罢,他足尖轻点,犹如一只飞鸟腾地而起。 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身后忽然多出一人,轻巧地落座在马背上,双手自然地环住了她。 “段清州!” “公主还想不想去南市观灯、看烟火了?” “想啊。” “公主不会骑马,但清州策马可是一绝。而这匹‘白玉飞霜’,是日行千里、快如雷电的宝驹。” 严晚萤憋下一口气:“你不怕本公主太重,压垮了你的爱马?” 他失笑,捂着胸口故作吃痛:“公主大可放心,它可比清州中用多了,几百斤巨石也不在话下。” 啊啊,好气,感觉又被内涵了。 她闷闷道:“那就走吧,迟了烟火大会片刻,我便要罚驸马一顿板子。” 段清州捂着嘴低笑两声,足尖轻踢马肚:“遵命。” 小白马撒开马蹄,随即奔驰起来,犹如一支箭,要追逐着天上的飞燕而去。 周遭的景致化作剪影,飞速地倒退。连同拂在面上的凉风,毫无流连,一齐消逝在灯火通明的长街。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如往常那般繁华,只是空气中隐隐增添了节庆的喜乐。 商铺林立,门巷修直,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行而过,带来街市的烟火气。 严晚萤却是无心观景。她怔怔地盯着一颠一颠的前路,心猿意马起来。 头顶是他光洁的下颌,随着马蹄声晃动,微微摩挲着她的后颈。身后是一片淡淡的温热,不近不远,笼着她的后背。 真要命。 她就想知道,当年唐僧是怎么在女儿国坐怀不乱的,是因为静心咒念得比较响亮吗? 要不是冬日的凉风及时带走她两颊的余热,要不是段清州一直在身后窥不见真容,要不是筵席上的几杯酒让她有借口可寻…… 她可能已经无地自容了。 ****** 快马加鞭就是不一样,不仅赶上了烟火盛会,还赶上了出门观灯的怀春少女们一波艳羡的目光。 不愧是男主,比磁铁石还吸睛。 严晚萤心情很美好,破天荒地给她家驸马买了一盏兔儿灯。 段清州收得不干不脆,面带嫌弃:“公主倒是给我买一个结实的东西啊……这纸糊的花灯,没准哪天脏了破了,公主要找我闹说法。”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一盏花灯而已,破了再买就是。” 他立马放出了笑意:“金口玉言,这可是公主许诺的。我记下了。” 二人说着话,正往府里走,迎面碰见一个提着篮子的侍女,朝着他们躬身行礼。 浓眉大眼,皮肤像外边的雪一般白净。 是探亲回来的佩珠。 严晚萤和段清州径直朝前走去,佩珠行完礼,将竹篮子跨在胳膊肘里,也匆忙跟上。 若叶瞧瞧她的光景,小声问道:“佩珠,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佩珠笑了笑,答道:“多谢若叶姐姐关心。郎中调理了这么些日子,已经见好了。这不,今日高兴,还吃了许多元宵。” “呀,你那恶嫂嫂转性儿了,还知道给你母亲做元宵?” “哪里是她呀。这元宵是神教的圣徒派发的,上元节嘛,每家每户都有。” “你母亲还是心疼你,”若叶瞅瞅她的篮子,笑道,“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记给你留一份。” 佩珠弯弯眼睛,像是自语道:“多亏公主垂怜,朱雀楼的月银给得又多。我想再凑十来个月,就能在南边置个小屋子,让母亲搬出来住,省得再受嫂嫂的闲气。” “这……不好吧,你未来的姑爷不会介意么?” “我哪有那样的人……”佩珠红了脸,嗔怪着给了若叶一拳头,“即便是有了,也得让我养老娘。若是这都不答应,那我便不嫁了,一辈子跟着公主做个老嬷嬷。我那些月银,足够养活我和母亲的。” 这边两个侍女正说得热闹,那边突然窜出来一个悦书,心急火燎地往段清州跟前凑。 严晚萤一看,好咧,正愁找不到人消遣,便大声呵斥道:“悦书,本公主的马你坐得还舒坦么?” 悦书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公主,小人是有要事……” “闲话就别说了,下去找管家领十五板子吧,长长记性。” 什么,要打他? 他可是驸马的人,驸马可是连重话都没对他说过。如今这位公主二话不说就要打十五板子。 悦书将目光转对着段清州,眨巴眨巴他的小绿豆眼。 段清州却没看他,眼眸带笑,口中兀自宣告着他的处置结果:“悦书,等会儿上我那儿领金创药。” 悦书:……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合着你跟公主一起赏花灯、看烟火,玩得尽兴而归,回来就把他这个第一功臣给出卖了? 第41章 火灾 漆黑的院子里站着一溜人, 三三两两地点起几根火把来,将平坝上照得橘红一片。 面前铺好了两根条凳,拿抹布擦得油亮。 悦书望着面前的阵仗, 心尖狂颤,双股站站几欲先走。 他咧咧嘴,刚想叫嚣一番, 忽然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摁住膀子, 丢到了条凳上。 “诶诶诶, 干什么你们, 我可是驸马的人!” 一个胖胖的太监言笑晏晏踱着步子来,朝悦书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小爷,您平日里是府里的这个……” 顿了顿, 又接着道:“只可惜啊, 今日是公主的命令,谁的人都不好使。” “金喜,你、你!你能给我开个后门么?” “……” 头低得可真快。 “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哦不是, 我欠你、我欠你!” “小爷您就忍着点吧,十五板子很快便过去了。您也是习武之人, 平日里操练惯了的。打几板子而已, 不算什么。” “不是……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敢情这板子不是打在你屁股上的!” 金喜冷笑, 朝旁边执棍的汉子一努嘴, 不再理会他。 汉子会意, “呸呸”朝手上吐两口唾沫, 抡起粗壮的棍子, “呼啦”一声就要朝悦书屁股上招呼。 “哎唷!!”悦书嘹亮的喊声划破夜空, 面上龇牙咧嘴、痛苦流涕。 正在此时,从芳君阁的方向快步走来一行人,提着灯笼格外醒目。 为首的那人气质清冷,长身如松柏傲雪,赫然醒目。 是已换好衣衫的段清州。 须臾之间,段清州已经进到院子里。他觑了悦书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这板子还没打下去呢,你嚎什么嚎,真给我丢脸。” 悦书见来人是他苦等不来的救星,瞬间亢奋:“少爷……驸马……少将军……快救救我,别让他们打我,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啊!” 段清州沉吟了一下,朝抡棍子的人摆摆手,道:“我有话与悦书说。” 汉子恭敬地拱手,暂且收了棍子,退到一边。 段清州缓缓俯下身,一扫揶揄之态,神色凝重起来。 他将侧脸凑到悦书跟前,掐着声儿问道:“方才你心急火燎地前来,是有事要报我?” 悦书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段清州又道:“方才公主在场。你现在说吧。” 悦书立刻警觉起来,咬咬嘴唇:“驸马,你得救我,不然我就不说了。” 他家主子他最知道了。狠心,真狠心,别看面上眉清目秀的、多俊俏温雅的公子,腹里不知藏了多少弯弯绕绕。 段清州这回倒是干脆,直接上手扶了他坐起来,恳切道:“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一根汗毛。” 这话倒是中听。 悦书听到他如此说,心里顿时暖洋洋的。他神气地坐起,向金喜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金喜的脸色铁青了些,鱼尾眼瞥着段清州,却不敢说话。 见此光景,悦书方觉解气。 他凑到段清州耳边,放低声音道:“驸马,咱们原来段府里的老人儿——陈二、方叔他们四个,失踪了。” “失踪?”段清州眉峰一凌,眸光沉了下去。 “嗯,刘管家说的。陈二他们几个今日各自领了差事出门办事,到日落时分都还没回来。” “找过了么?” “找过了。陈二只有个寡嫂,半年前过世了,再没有其他家人,所以问不到他的行踪。其他三个人都是家生奴,根底都在我们段府里,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段清州微微颔首,心中若有所想。 半晌,他拂袖起身,朝不远处执棍子的汉子道:“继续吧。” 悦书:??? 啥啥啥,啥继续啊,继续打他吗? 驸马爷,您刚才的话还犹在耳边呢,可不是这么说的。 “爷,您可是说‘谁也不能伤我一根汗毛’的,如今干啥,要翻脸不认了么?” 段清州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别胡说,我未曾翻脸。伤你一根汗毛的人,的确没有。他十五板子打下去,哪里是一根汗毛的事,至少皮开肉绽啊。” 第40章 不能伤一根汗毛=可以伤得皮开肉绽? 这不逗吗! 惊觉中套的悦书,瞬间口不能言,不甘的小眼神绝望地垂下去。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您做个人吧,驸马爷! ****** 芳君阁。 已近子时,谭贵望着书房内摇曳的烛光,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叩响了门扉。 一个稳重的声音响起:“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少将军,还是没寻见人。” 段清州正在摆弄一盏精巧的兔儿灯,此时听见他说话,便拾起眼眸问道:“报官了么?” 谭贵回话道:“已经报了。府尹大人正差人寻,我们手底下的兄弟也全派出去了。” 段清州点点头,扬手示意谭贵退出去。 他侧过脸庞,目光投向窗外的幽深和晦暗。月隐星稀,上元的残灯烛火惨淡,太微弱,刺不穿这抹黑暗。 今夜,注定要不平静了。 ****** 正月十六日清晨。 南城的细柳巷,此时正笼罩在焦黑的阴影中,仅剩的断壁残垣还冒着些许呛人的浓烟。 一整条街夜半失火,烧毁了所有房屋。 火势肆虐,直到波及了旁边的三安巷方才有人察觉到,匆忙呼喊大家救火。 端水的端水、打火的打火,经过一整晚的扑救,才总算是保住了南城其他的居住区。 但是细柳巷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无人生还。几乎所有居民都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连一个逃出火场的都没有。 这火是半夜烧起来的,人们都在酣然入梦。有人猜测,起火原因是上元节放飞的孔明灯掉下来,被风吹到了木柴上。 噩耗传来,严晚萤惊了半日,也只能在屋里叹气。 她本想搞一个慈善捐款救济,但细柳巷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人,银子也没处抚慰。 怨只怨这古代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一旦哪里失火就是燎原之势,难以控制下来。 富人居住地还有水缸、灭火器具什么的;而平民居住的巷子却连像样的水井都难找到,也难怪损失如此巨大。 要不然下次给父皇建议在平民居住区置办水缸吧……再组建两支救火队,定时巡逻,嗯嗯,城门四个角还可以建瞭望台,一旦发现火情立刻敲钟上报。 严晚萤正在做规划,忽然间侍女佩珠敲门进来,漂亮的大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全是泪水,整个人都哭傻了。 “这是怎么了啊?”严晚萤丢了毛笔,赶紧上前扶她。 佩珠嗓子有些嘶哑,眼白里都是红血丝:“回公主,奴婢……想告假几日。回去给母亲、哥嫂办丧事……” “什么?”严晚萤大吃一惊,“发生何事了,怎么一夜之间……”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余下的半句话哽在喉中,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佩珠的眼泪又“簌簌”地掉下来:“……公主,奴婢家便在细柳巷。” 严晚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拍着她的背道:“节哀节哀。假我准了,你走之前到账房领二十两银子,好好安葬家人。” 天有不测风云。 佩珠本就是为了孝顺母亲,才跟着她出宫的,谁知道榻前尽孝不过三个月,就遇上了这场火灾…… ****** 细柳巷的失火事件,想不到还有惊人的后续。 在清理整条街的房屋废墟之时,衙役们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入口比较小,且有防火涂料,因而地下室内没有被大火波及。 结果衙役们撬开门一看,直接吓昏过去两人。 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居然在进行着血腥而邪恶的祭祀。 古朴而诡异的祭台边缘,雕刻着大量“恶鬼食人”“开膛破肚”“枯骨山”等浮雕,面前的摆放着一排人头祭品,均用红纱包裹。 黑红的血痕满地,地下室里飘荡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四周的墙上挂满了邪诡的画作,有“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之刑”、“小鬼分食活人”……画技精湛而细腻,看来让人脊背生寒。 地下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刚刚死去不到四个时辰。他们因为处在地下室,尸身的状况比地面上那些焦尸可好太多了,面目皆可清晰辨认。 看样子,应该是在昨夜祭祀之时,被透过缝隙涌进来的烟雾活活熏死的。 而那祭坛上,竟堂而皇之地挂着一张燕帝的画像,用浸染过血的四把匕首牢牢钉死。 这是要诅咒当今圣上呀! 京兆府尹吓得魂飞魄散,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写奏章据实上报。 燕帝看了,直接点燃了新年的第一波暴怒。 居然有人在京城脚下,偷偷举行着这种邪恶的祭祀,还日复一日地诅咒他去死。 要不是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他这个一国之君在不久的将来命丧诅咒,还不知道原因何在。 这些人,简直是嫌自己活得太平凡,努力想找点存在感啊。 查,给他查!务必抓出幕后黑手来! 只要有一点线索证明,是参与过这个祭祀的人,统统诛灭九族! 第42章 存活的人证 严晚萤梳洗打扮好, 准备坐车去朱雀楼看看昨日的营收状况。 段清州这家伙倒是有精神,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朱雀楼的大厨新研发了早膳套餐,想找他试吃都没找到。 据若叶的小道消息称, 昨晚,芳君阁书房的烛灯整夜未熄,人员来来往往, 挺热闹的。 一个清闲的驸马, 军中有点虚职而已, 居然还能加夜班。 这种996的精神, 马云见了都会称“福报”。 严晚萤刚准备出门,朱雀楼的掌柜来了,哭着喊着要向她汇报工作。 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就是赚大钱了么, 就算是本月财务报表又攀新高,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啊。 她在堂上坐定,云淡风轻地让人把掌柜请进来,开口问道: “昨日的上元节特别优惠活动, 反响还好吗?” 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公主,这会儿不是讨论营收的时候。今天早上, 官府带了一大帮人来, 将我们朱雀楼给封了!” 什么?! 哪个没长眼睛的狗官, 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来查封她的企业? 她一没偷二没抢, 三没违法经营, 凭什么说封就封啊! 知道她一天的流水是多少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同行举报了?”严晚萤也开始急, 眉头皱出川字。 “不是同行。哪个同行也不敢在公主头上撒野啊。是因为驸马……” 啊? 他段清州犯事, 跟我严晚萤有什么关系! 额不对, 现在不是纠结关系的时候。他这熬夜熬得,是干了票大的吗? 严晚萤很是郁闷:“驸马犯了事,为何要来封朱雀楼?” 掌柜迟疑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官府的人把墙上那些字画都拿走了,全是盖了驸马印戳的。” “字画?” 严晚萤心中一动,难道是她死皮赖脸、坑蒙拐骗,从段清州书房里搞来的免费装饰品? 她还在百思不得其解,若叶突然敲门进来,走得急了差点撞倒门边的置物架,看样子比朱雀楼的掌柜还急。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严晚萤尽量平心静气:“何事如此慌张?” 若叶面如土灰道:“方才谭贵回来说,驸马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看吧,这家伙果然是干了什么。 她有一种特别特别不妙的预感。这件事针对的是段清州,她的朱雀楼只不过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严晚萤眉毛上挑,厉声道:“悦书呢,叫他过来回话。” 若叶吐吐舌头:“公主,悦书他……挨了板子,还躺着呢。” “算了,昨晚应该没他的事儿。你去,叫谭贵过来回话!” “是,公主,他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没多久,段清州手下那个叫谭贵的侍从便低着头进来了,一入门就自动找地方跪下,行了个恭敬的大礼。 很好,看起来比那个傻里傻气的悦书顺眼。 严晚萤正襟危坐,维持好自己威严肃重的形象,开口问道:“谭贵,是驸马叫你回来报信的?” 谭贵回道:“是。” 严晚萤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他想要我做什么?” 不会想让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大理寺公堂上捞人吧…… 谭贵俯首,回话:“驸马要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公主,并且说,公主不用太过担心他的安危,只需要提防‘后院失火’。” 后院失火? 段清州是在怀疑,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后捅刀子么。 “你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是,公主。昨夜,我们府里有四人离奇失踪了。驸马让报官,并且大张旗鼓地去寻,哪知今早便出了事……那四个人,死在了细柳巷。” 第41章 “细柳巷?”严晚萤眼皮狂跳,“就是昨夜失火,被烧光了整条街的那个?” “是,”郑贵点头,“驸马听说了这件事,一大早便前往细柳巷查看,同时动用关系时刻跟进此事的动向。据可靠消息,这场火灾还引出了一件事——有人在地下室秘密祭祀邪神、诅咒君王。而横尸在地下室的,就是昨夜府中失踪的四人。” “……”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震怒,命大理寺拿着令箭彻查到底。面上的证据对驸马十分不利,现场的死人是府里的老奴;四周墙壁上挂的画作,也与驸马的用笔非常神似。” 严晚萤愣住了:“所以他们封了朱雀楼并拿走那些画,是为了比对?” “想必是如此打算的,”谭贵咬咬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捏造的!” 看起来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段清州带话说要看好后院,肯定是担心有人在这关键时候捣乱,让那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变成铁证如山。 严晚萤思来想去,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蹊跷,让人特别不踏实。 她盘算片刻,便对若叶道:“你找一些可信之人,立刻对府里能藏东西的地方进行搜查,若有可疑物品,立即封锁上报。” 若叶领命自去。 谭贵想了想,提出疑问:“公主,搜查肯定是没错的。但这边府里有您在,大理寺应该是不敢轻易上门的,小的认为,段府老宅那边更加危险……” 严晚萤摇头:“若是时间充裕,自然是要一并搜查了。然而目前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恰恰在你们认为安全的公主府内。” 谭贵不解道:“公主为何如此认为?” “你想想,那些想陷害驸马的人为何早不做、晚不做,偏偏要在我与驸马成亲未满三月时做?” “小的……不明白。” “本公主也去过段府,那里人员稳定、规矩森严,被刘管家管理得像铁桶一般,根本毫无可趁之机。但公主府不一样,公主府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我从皇宫里带来的;还有好些人是父皇赏赐的奴仆,多为抄没罪臣之家所得,根底不清。” 也就是说,之前那些有心之人根本没法打入段府内部。 但她与段清州大婚之时,能塞进细作的机会可就太多了,还没办法查问。 进入公主府搜查什么的,完全就不算阻碍。只要段清州嫌疑足够大,上报的人描述得足够夸张,父皇是不会吝惜一道手谕的。 大概拖不了多久。 ****** 大理寺。 堂上的太师座椅,摆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有种肃穆到令人窒息的生硬感。 正中的碧海红日屏风下,安放着一张大案,坐着主审案子的大理寺卿刁誉峰。 他的左右各摆着一张低矮些的案台,分别坐着副主审大理寺少卿和主簿等人。 刁誉峰默默地捏了一把汗。 这个案子,简直要命。 急,太急了,上午刚一出事,证据就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重,太重了,陛下龙颜大怒,亲自交办。 公然祭祀邪神、诅咒陛下,那是砍几遍头都不为过的。 可偏偏,这嫌疑人却是陛下最看重的三公主驸马…… 不过,眼前的段驸马倒是个人物。自从被带来大理寺,他始终神色自若,完全没有恐慌烦乱之感。 仿佛这审判命运的公堂再怎么严谨肃然,再怎么威吓有声,也压不倒他周身的气息,掌握不到他的主动权。 刁誉峰回过神,清清嗓子,对旁边的人道:“给驸马看座。” 座椅端上来,段清州举止矜贵如常,不疾不徐地坐了,含笑道:“多谢刁大人。” 正式审案开始。 刁誉峰先叫衙役们抬了四个尸体上来,揭开脸上蒙着的白布,对段清州道: “段驸马请看,这四个人,你可识得?” 段清州垂下眸子,慎重的目光划过四人的面庞,沉声道:“认得。此人是陈二,此人是方叔,另外二人我虽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他们都是我府中的人。” 刁誉峰点头,停顿了片刻道:“驸马可知,他们昨夜在什么地方?” 段清州眸光微凝:“昨日他们便失踪了。我报了官,还把府里所有的男丁都派出去寻,却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日便传来噩耗……刁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京府查问。” 刁誉峰没有接话,而是另起一个问题:“这四名家奴,平日里都在府中居住么?” 段清州道:“既是签了死契的家奴,自然是的。” “但细柳巷的这间房子——便是发现地下室祭祀的这间——据查证,房契,是记在这个叫陈二的人名下的。” 段清州冷然道:“下人们在外置办了什么,我不会通通知晓。” “自然是如此,驸马想必不会过问这等小事,”刁誉峰不由得陪笑两声,“可既然是陈二置办的房屋,他便有长居的可能性。” “没有这种可能,”段清州斩钉截铁地陈述道,“我家公主,对下人管束甚严,无人可不告假而归家半日,更别说什么长居在外了。” 刁誉峰的神情也冷了些:“可是,细柳巷的街坊之中有人证,亲眼见到此四人长期居住在那个屋子,并且近几年都在频繁往来。” “人证?”段清州失笑。 细柳巷不是被烧干净了吗?连野猫都没活下来一只,哪里冒出来的人证? 刁誉峰没多话,只是扬起头,对着公堂外高喊:“带人证!” 只见一个身量矮小的瘦削男子,在衙役的带领下进入堂中,畏畏缩缩地跪了下来。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男子吞了吞唾沫,颤抖着嗓音回答:“大人,小的任大顺,家住细柳巷。” “你做何营生,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是一个打更夫,尚未娶亲。家中只有瘸腿的老父亲,昨夜已经不幸遇难……因着小的夜里外出打更,才没有命丧火场……” “你将看到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是,”任大顺提了一口气,“据小的、小的所见,陈二他们几个人在那个屋内,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已经有几年了。小的曾问过陈二,他说,他是在为主子做秘事,说不得……” 段清州嘴角噙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乎他口中所述之事,只是在天桥下流传的一段轶事趣闻。 第43章 送信 严晚萤端坐在玉漱苑, 好似一尊镇海神兽,令公主府中的所有人都沉静下来,虽忙却不乱。 实际上她自己却是慌得一批, 面上强撑着,心里锣鼓喧天。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方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 说实话, 像她这种宫斗权谋初级菜鸟, 心里是没底的。 案子太大了, 去父皇面前撒娇卖萌肯定行不通, 一个不小心,段清州就此交代、原地升天。 她虽有金身,不至于跟着遭难。 但古语有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些事儿都是连锁反应, 此次没了段清州,谁知道下回她挡了谁的道,又将交代在哪里。 社会要的就是风清气正。黑白颠倒得太久,整个国家的气数, 也就尽了。 严晚萤越想得深,便越是张皇无措。 不知她是怎么了, 以前段清州这丫也不是没出过事, 她都能冷静化解。这回反倒沉不住气了。 午后的雪渐渐停了, 阳光从层云中透出。 金缘手指冻得发红, 缩着脖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看神色, 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严晚萤站起道:“是查出什么来了么?” 金缘摇头:“回公主, 暂时还未发现异常。是这封信……二门上递来的, 我觉着要紧, 就赶紧给公主送来了。” 他说着话,掏出来一封装叠整齐的信,恭敬呈上。 “信?”严晚萤皱了下眉。 这个时候,还有信递进来,也太巧合了。 金缘还在继续回话:“二门上说,送信人指明了这封信要交给悦书,还悄悄叮嘱要悦书务必转交驸马。但悦书挨了板子,现下正躺在屋里,二门上的人不好扰他。奴才在旁边听见了,觉着此事不寻常,便给公主送来了。” 转交驸马? 段清州不是在大理寺堂上吗,怎么转交? 一旁的谭贵听说,也凑上前来,道:“小的也这么认为。恐是驸马托人给公主带信,怕被人拿了话柄,便假意是说给悦书的。” 段清州早有打算? 对了对了,他不是最喜欢搞什么“锦囊妙计”么。说不定是预料到事情的发展,早早布好这步棋。 等事情发酵,她处理得焦头烂额之时,就给她送计、献策、递奇谋。 果然是一个深不可测又思虑周全的人。 想到这些,严晚萤喜出望外,立即接过信封起开,抽出里面的信纸查看。 第42章 刚扯出来一半,信封里便掉出几朵腊梅,瞬间满室馨香。 眼前的事已经十万火急了,她也没空管这些花啊草啊的,连忙展开信纸看起内容来,只见上面用秀丽的绢花小楷写着: “段小将军亲启:只恨那日初见,未曾与郎君多言。而今一日不相见,思君之心愈笃、情愈切,恰如春水吹皱……” 严晚萤:??? 妈的,这啥玩意,咋看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呢! 谭贵担心他家主子,表情比她还焦急,见她此时面色古怪,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 “公主,少将军怎么说?” 严晚萤木木地抬头:“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啊?”谭贵表示疑惑,纠结了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公主,小的了解将军的行事风格,可否将信给小的看看,兴许能有眉目。” 这是在委婉怀疑她的阅读理解能力啊。 严晚萤很慷慨地递给他:“看吧。看出什么记得跟我讲。” 反正社死的又不是她,怕什么。 呵呵,等会儿有空了她要批个“传阅”,让府里的人都来吃瓜围观。 谭贵十分郑重其事地接过信纸,刚读了一行,表情就变成了“??”。 严晚萤问他:“看懂了吗?若是看不懂,就再给其他人看看,都来参详参详。” 谭贵:…… 他低调摇头,将手里的烫手山芋还给严晚萤。 罢罢,他还得给他家小将军留点面子。 严晚萤捏着信纸,以一种精彩的目光望着金缘,问:“这位送信的,是什么人啊?” 金缘懵了半天,回道:“听门房说,是一个姑娘,打扮有七分贵气,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之前也见过一两回,跟悦书挺熟络的。” 好哇段清州,你丫玩得挺野啊,姘头都找上门来了,还不止一回两回! 谭贵瞄着她的神色,大气不敢出。金缘也嗅到了点苗头,不再接话,厅中的气氛尴尬到极点。 此时此刻,若叶突然冲进来,操着她的标志性大嗓门疯狂输出: “公主!我们找到啦!就在库房的角落里!!” “找到了?”严晚萤只觉得精神一凌,立马起身。 “是。整整一箱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库房也没有登记过。” 至于是什么东西,若叶没说,但从她的神情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货。 严晚萤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对金缘和谭贵道:“走,我们看看去。” ****** 大理寺公堂。 打更的任大顺被段清州盯得心里发毛,呼吸不觉急促,连说话都快起来: “这几个人我都是见过的,神神叨叨,跟着陈二在那屋子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有血腥味传来。父亲说只不过是杀猪宰羊,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又说他们背后定然有人,我们小老百姓惹不起……” 刁誉峰目光锋利起来,转头意味深长地问段清州道:“任大顺的证词,驸马有何见解。” 段清州微微一笑,态度谦和道:“一派胡言。” 面对他的气定神闲,刁誉峰明显愣了愣,铁着脸道:“驸马,何以见得?” 段清州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铿锵有声。 他面带微笑,问那证人任大顺道: “你夜里打更,白日里歇息,那一般是何时见到陈二他们几人的?看到他们鬼鬼祟祟行此秘事,大概有多久了?” 任大顺道:“小的也不是时时都在睡觉,午后和黄昏,都常见到陈二。他们这样已经好几年了,至少有三年吧。” “嗯,”段清州颔首道,“除了你,细柳巷还有其他人见过陈二么?” 任大顺低了低头:“贵人,我们细柳巷昨夜遭难,现下只剩小的一人还活着……见过陈二的邻居多着呢,只是能出来作证的活人,只有小的。” “那不一定,”段清州的目光骤然深邃,嘴边的笑意变得狡黠,“正巧,我这儿也有一名证人,要不然让她出来与你对质对质?” 任大顺整个人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刁誉峰也是一惊,“还有人活着……那核对户籍的书吏,为何没发觉?” 段清州淡淡道:“并不是名字存在于细柳巷的户籍上,才可做证人。” 刁誉峰默默点头。 说得有道理。只要是知道情况的人,均可据实而言。 他朝衙役道:“传证人上堂吧。” “是,大人!” 不多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小步上公堂来。 她脸上满是泪痕,向着刁誉峰跪下,不发一言。 刁誉峰不自觉地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女子抹了抹眼角,低沉道:“大人,小女佩珠。” “你做何营生,家中还有何人?” “小女原住细柳巷,后进宫当差。三个月前随三公主陪嫁到公主府。母亲和哥嫂住在细柳巷,昨夜……” 她说到此处,哽咽到再难出口。 刁誉峰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继续问道:“你也是长年不在家中,知道细柳巷陈二的事情么?” 佩珠点头:“知道。我近来常回家照顾母亲,她也跟我提起过一些。” “你一五一十地道来。” “是。这屋子是陈家祖屋,以前是陈二的哥哥陈大的,可惜他病痛多,也没和媳妇高氏生下一儿半女。他心里有疙瘩,病死前为了保住祖屋,便做主将屋子的房契割给了弟弟陈二。” 刁誉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个屋子其实一直住的是陈大和高氏?那陈大死后呢,陈二有没有住进去?” 佩珠摇摇头:“屋子虽然是陈二所有,但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将无依无靠的寡嫂赶出去,况且他在段府还有住处。陈二因为要避嫌,除了年节探望,几乎从来没回来过。” 寡嫂的居室,陈二当然不可能常来常往,更不可能带着三五个男人常来常往。 这证词,与任大顺可谓大相径庭。 到底谁在撒谎? 刁誉峰试探地对段清州道:“驸马,这位证人虽然是知情者,但毕竟是公主府的侍女,证词不足以采信……” 段清州面上淡淡的,沉着道:“刁大人,你大可以不采信佩珠的证词。但她所述的内容,要想佐证却是很容易的。” 对。 房契割让,陈大葬期,均有档可查;至于高氏,虽然死了丈夫,但还有母家亲眷,总能核实到情况。 就算是孤家寡人,她一个女人总要谋生、要出门采买,不可能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 一个人活在世上许多年,只要有人记得,她的痕迹便不是一场大火能抹杀的。 刁誉峰深深点头,转脸问任大顺:“你说你看到陈二和这几个人长年在此,那陈大和高氏的事情如何解释?” 任大顺背心有冷汗趟过,他眼珠一转,急道:“大人,小的记错了、记错了,他们住在这里不是几年,而是几个月。对对,就是高氏去世以后,陈二才回来的!” 第44章 搜查 改口? 倒是没想到这家伙还能垂死挣扎。 段清州却是一脸和煦:“到底是几个月, 你可想清楚了答话。公堂之上随意修改供词,可是要挨板子的。” 任大顺一咬牙:“三个月!高氏是去年十一月死的,我记得。” “不改了?” “这就是实话!小的之前是记错了……” “好, ”段清州似乎显得很惬意,笑道,“也是一派胡言。” “……” 任大顺听到这个游刃有余的词儿就瑟瑟发抖, 不自觉地拉下了脸。 太恐怖了。 这位俊俏的驸马爷笑起来, 简直比堂上黑脸的大老爷, 还让人心惊胆寒。 段清州托腮, 心情很好的样子:“任大顺,你可知,我家公主开的朱雀楼, 是何时开张的?” 不是在说陈二吗, 怎么突然跳脱到朱雀楼了? 任大顺有些懵,摇头:“小的不知。” “那让我来告诉你,是在去年十一月。” “……”任大顺低下头,心中隐隐不安, 却说不好其中的联系。 “我家公主呢,为了节省雇人的成本, 便甄选府中的奴仆到朱雀楼帮工。” 段清州站起来, 指着躺在地上的陈二等人:“而他们几个, 皆在帮工之列。” 任大顺闻言直接愣在原地了, 双眼发直, 嘴里喃喃:“帮工?” “朱雀楼生意兴隆, 帮工都是从早忙到晚。嗯, 算算, 每日的客流和同为帮工的伙计人数, 好几百双眼睛盯着,证人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段清州的眸光冷了下去,“任大顺,你方才说你在午后和黄昏常见到陈二?” 午后和黄昏,正当饭点,酒楼食肆均是最繁忙的时候。 证人前言不搭后语,且与其他证人对质时,立马便心虚改口。 第43章 刁誉峰心里已经有数,锋利如刀的眼神,直勾勾地刺向这个细柳巷唯一的幸存者。 任大顺呆呆地张着嘴,冷汗涔涔而下,沾湿了他两侧的鬓发。 ****** 公主府的库房里,挨着东南侧墙角的下沿,摆放这一只不起眼的木箱子。 此时,木箱的盖儿已然打开。上面一层放了几本书,却是欲盖弥彰,底下满满当当,塞了大半箱子的画儿。 严晚萤眯了眯眼,弯腰翻找,随手抽了一张出来。 她垂下眼,仔细查看画的内容。 九个无头恶鬼的祭祀。头颅或被捧在手上,或被系在腰间,腐败不堪、面目狰狞。他们面皮死白无生气,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更添寒意。 满纸都充斥着阴森的气氛和血腥的细节,妖冶而诡异,让人只看一眼便瞬间致郁。 跟看日本惊悚片的观感差不多。 严晚萤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把这玩意丢掉。 身后的谭贵只凑上来看了一眼,便面如黄纸,颤巍巍道:“这……” “谭贵,你说过,官府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些画,与祭祀有关。” “是。公主,难道这些……” 严晚萤点点头:“大概就是驸马所说,需要提防的‘后院失火’。” 只是比对画作的风格笔法,是无法摁死段清州的。 但若是从府里搜出这些个东西来,便约等于捉贼拿赃,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金缘没见过如此场面,也唬得目瞪口呆,自语道:“公主府虽不能说铁桶一般,但也不是那漏水的筛子。这一大箱子的东西,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库房里来的?” 严晚萤垂眸,瞄了一眼手中的画。这东西自然谈不上什么保管得当,不仅没有装裱,纸张软脆,还满是横七竖八的折痕。 她冷笑了两声,淡淡道:“化整为零。” “化整为零?公主是说……” “嗯,分批带进来,一回只带一张。把这些画折起来,或者裹在里衣、袖子里。每日都带,差不多一个月便能凑齐一箱子了。” 凑齐了可以召唤神龙。 果不其然,严晚萤还在考虑怎么销毁这些栽赃的玩意,大门的护院便急匆匆来报: “公主,大理寺的常大人带着好多人来了,说是奉命搜查。” 呵,神龙来得还挺快。 严晚萤拿起气势:“不准他们进来,我琼瑛公主府,岂是他们说搜就搜的?” 护院拧着眉头:“可常大人拿着陛下御赐的金牌……” 果然是早有准备的。 若不是要向燕帝申请这金牌令箭,她这“全覆盖自查”的时间,恐怕也是腾不出来的。 烧是来不及了,只能换个隐蔽的地儿藏。 她思索了一番,对护院道:“你去告诉常大人,请他和他的人稍候,先把金牌递进来给我看看。若是无疑,我不会阻挠他公干。” 等护院领命刚出库房的小门,她转头吩咐:“金缘、谭贵,你们俩,抬着箱子随我进玉漱苑来。其余人都在外头候着,若是大理寺的人想强冲,就拿大棒子堵他们!” ****** 常瑞在公主府外来来去去地踱步。 人证已经找到,只要再搜出那些“物证”,段清州便被牢牢钉死。 只要段清州一倒,那他在权州侵占民田的那点事儿,应该也就能石沉大海了。 唉,被邹天师捏住这样的把柄,日后只怕是难以清净,少不了为他们神教做事。 不多时,公主府的门房将朱漆大门打开。门里走出来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是个胖胖的太监。 他脸上堆笑,对着常瑞行礼道:“常大人,公主看过令牌了,您请进吧。” 常瑞点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 太监躬身,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理成章地挨近了他身侧。 “公主警醒,发现了那东西,现下已经转进玉漱苑了。” 声音很低很快,转瞬即逝。但是常瑞听得清楚,眼光不着痕迹的瞟了太监一眼。 太监依然面带着笑,行为如常,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常瑞耳边过的风。 常瑞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他昂首挺胸,努力抬高气势,迈开腿踏进了公主府的深宅大院里。 不愧是陛下最宠爱的三公主,这府邸开阔又贵气,重楼叠院。一仰头,便是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一环顾,便是精巧秀丽的游廊水榭。 目之所及,处处是奇花异草,任北风肆虐,此处依然有无限翠意。 常瑞心中惊叹着,方才的气势,已被这豪宅压低了半分。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状态,只见不远处来了一丛人,簇拥着一个华服的年轻女子,款款而来。 女子虽没有倾城样貌,但也算得上灵秀。气质很是柔和,没有天家那种威严,反倒让人觉得温婉可亲。 人已经走到近前了,他赶忙行了个大礼:“卑职常瑞,拜见公主。” 女子点头:“常大人不必多礼。大人也是为了公事,想查什么尽管查便是了。” “是是是。只是例行查证,不会太过惊扰的。” 常瑞连声称谢,给手下的人使眼色,他们便一窝蜂散开,有序地在公主府搜查起来。 三公主神色自若地坐着,和亲近的侍女们说笑,好像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己事。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有手下回来了,伏在常瑞耳边禀报: “大人,没有什么可疑之物。不过……” “不过什么。”常瑞冷冷问。 “公主的寝院,叫玉漱苑的,府里的护院们不让我们进……” “知道了。” 常瑞抬眸偷瞄了一眼三公主。她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手捧着茶碗,一刻也没放下。 他在心中冷笑,玉漱苑,呵呵,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说是公主,毕竟还是个被人宠坏的小女孩。 他两步近前,拱手道:“公主,还有玉漱苑没搜。望公主行个方便。” 三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碗,拔高了语气道:“常大人,玉漱苑是本公主的寝院。平常连二门外的下人都不许进,你现在带着这么多差役进去,是要本公主颜面扫地么?” 常瑞面上无惧色,道:“卑职不是要冒犯公主,而是皇命在身,不得不……” “行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常大人,本公主让你搜,只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因为你手上的金牌,”这位三公主突然厉色,“本公主所受的训诫,告诉我绝不做干预司法公正的事。希望你也能以身作则,对得起你头上的乌纱。” 常瑞心中一咯噔。 这是准许了? 但是公主明显看出了什么,言语皆在敲打他。 “卑职多谢公主……” “先别忙着道谢,我还有条件呢。往日里,若是哪个奴才敢擅进我玉漱苑,会有二十板子伺候。常大人是为公事,又是国家栋梁,自然不可与他们相提并论。但你带人闯入,毕竟是拂了本公主的面子。” 常瑞头皮发紧。 听话中的意思是要罚他。 早就听闻三公主性子暴戾,下人稍有不慎,便被鞭笞。 这回惹怒了她,不知道会想什么法子消遣他呢。 “有何条件,公主不妨直说。卑职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三公主冷笑道:“常大人若是查出了什么,本公主一句多话也没有。但若是查不出实证,那我们公主府也不能平白受冤屈。” “公主是想……” “也不艰难。若是常大人找不到所谓的证据,那便要还驸马公道。请你回大理寺的途中,和手下一起振臂高呼‘段驸马绝世好人’二百五十遍。能做到吗?” 常瑞:…… 大燕立国也三百年了,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 第45章 元宵 还没上刑, 人证就被扒了个底儿掉。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除了任大顺竟无一人生还,实在透着蹊跷。再加上那一嘴的证言, 被段清州戳了个千疮百孔。 刁誉峰作为几十年的老刑狱官,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原想能用的审讯手段都用上。没想刚搬上来刑具,还没来厉害的, 这人先忍不住吓尿了, 什么都招。 是个没骨头的。 据任大顺招供, 他是被一个蒙面人收买的, 先给了十锭金子,事成之后还有一半。 他预先便知道这场大火,所以早早地出门去了。家中的坡脚老父亲, 病歪歪的, 吃喝拉撒全要人照顾。他又没个媳妇,早就不想管了,正好趁这次灾祸名正言顺地甩掉包袱。 放火烧细柳巷,一来是为了让地下室的祭祀台暴露, 二来便是为了抹杀掉所有证人,只留他一个。 但他不知道蒙面人使了什么手段, 竟然让街坊们全都被烧死在屋内, 一个不落。 段清州心中默然叹了口气, 插话道:“刁大人, 此事, 清州心中有一点不得当的猜测。” 第44章 刁誉峰听说, 赶紧道:“驸马但说无妨。” “清晨忽闻噩耗, 我便急忙带人赶往细柳巷查看。倒是发现了一些古怪。” “哦?古怪, 是什么古怪?” “据官府和巡城的人推测, 这火应该是夜半烧起来的。但奇怪的是,细柳巷死者的尸体大多是坐在桌前,而不是睡在卧榻之上。” 桌前,是在吃团圆饭么。 但起火明明在丑时,细柳巷的人不可能半夜三更还在桌前吃饭吧。 若真是清醒地在吃饭,那也应该立刻逃离才对。 刁誉峰思来不觉变色:“驸马的意思是……有人先投毒,而后再放火。所以细柳巷没人能跑出火场。” 段清州拧着眉微微点头:“恐怕不是毒药,中毒的话仵作验尸很容易查出来。大约是让人昏睡的迷药。但这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况且实施的风险大,容易出现纰漏。” 是啊,投毒能投到哪里呢,井水? 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喝到,而且量太大,不容易起效用。 “元宵……是元宵!” 一直沉默的佩珠,突然双眼发直,没来由地在公堂上呼喊起来。 刁誉峰冷着脸呵斥了一句:“不要在公堂上喧哗!” “大人,小女记起来了,昨夜晚膳后,有神教的圣徒来每家每户派发元宵,说是上元节的福礼,吃了今年才百事顺遂……”佩珠说着话,眼泪便涌上来,“母亲……母亲说那是好东西,一定要尝尝,好叫今年……” 她想起那个身体虚弱的老母亲,怎么劝都不听,不利索地从榻上爬起,一边数着,一边将神教的元宵放进她的小篮子里。 母亲脸上挂着笑,连声夸着:神教好,这些元宵都是开过光的,让大家都沾沾神的福气。 这哪里是什么福气,分明是的催命的符咒! “小女回到公主府,吃了点母亲给的元宵,不多久便头晕昏睡了过去。今晨出了事都不知道,还是同室的姐姐拼命摇我,我才苏醒……” 刁誉峰沉下脸来,手指因为愤怒有些微颤抖。 细柳巷的百姓几乎都是马拉哥必神教的信徒,平日里香火不断、祈求连连,甚是有人在自家摆了神龛,日日祭拜。 可是他们这群神棍,为了污蔑一个段清州,不惜杀害整个巷子的百姓…… 歹毒至此,实在是令人发指! 刁誉峰收拾好沉痛的心情,凝视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你可知道,是哪个神教前来派发元宵的?” 佩珠抖了抖唇:“回大人……是马拉哥必神教,南城分教。” 刁誉峰起身,吩咐手下:“立刻查封南城分教,将教中圣徒全部带回审问!” 差役们领命,即刻带着文书、令箭等物,一队队鱼贯而出。 刁誉峰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转身向段清州道:“今日叨扰驸马了,改日刁某登门谢罪。” 转头看看窗外,夜幕低垂,大理寺外已经点起了灯笼。 段清州知道刁誉峰这是暗示他可以回去了,便也起身,还礼道:“有用得上清州的地方,刁大人尽管开口。”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轰然响动,脚步声不绝于耳,好像是有大队人马回来了。 忽然,一阵浑厚高亢的男声犹如雷鸣,齐齐喊道: “段驸马绝世好人!” “段驸马绝世好人!” 段清州:…… 这是什么奇葩送别仪式么? 虽说他是清白的无辜之人,受了奸人陷害才来了此处,但大理寺也用不着如此热情洋溢吧。 面前的刁誉峰眼珠子差点脱落,吹了吹胡子,尴尬地解释道:“底下这帮人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还请驸马海涵。咳咳,等会儿得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 常瑞恨不得把玉漱苑掘地三尺。 可惜他不能。 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细密地渗出。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擦拭。 然而“那东西”却像是针入大海,怎么也捞不着。 会不会是之前那个太监故意骗他? 他这么想着,又命人把公主府其他地方搜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东西的下落。 严晚萤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常大人,你和你手下这些兄弟要留在公主府吃晚膳吗,我好叫厨房准备。正好我朱雀楼今日歇了,厨子们正没事儿干,要不给你们弄几道特色菜?” 常瑞简直是如芒在背,虾弓着身,赶紧道:“不敢不敢。公主,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他们已经搜两个时辰,要是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总不能打着火把搜吧。 严晚萤听说他们要回去,面上笑容更深,转头对旁边的谭贵道:“你去送送常大人,记得要一路送到大理寺。嗯,顺便把驸马接回来。” 常瑞听得嘴角一抽。 这哪里是要送他们啊,这是要派人监督他们有没有一路呼喊“段驸马绝世好人”! 太丢人了,在属下面前失尽面子,还不如打他二十板子。 往后他在大理寺,恐怕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三公主果真行为怪异、偏执乖张,看来传闻所言非虚! ****** “你说,这是公主叫他们喊的?” 段清州抬上玉阶的脚步一顿,才浅浅落下,眸底浮现出些许讶异。 那个什么“绝世好人”? 仔细想想也是,大理寺那么肃穆威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喊声。经谭贵一说,倒十分像是她的风格。 谭贵笑着跟上去:“不止呢。公主还让那大理寺的常大人吃了瘪,什么都没搜到,白挨刁大人一顿数落。” 顿了顿,他靠近段清州耳侧,压低声音:“听了少将军留下的话,公主立刻搜查全府,后来在库房里找到一箱‘鬼画’,笔法和驸马的丹青很像。前脚刚查出来,后脚常大人就来了。若是没有先他一步,恐怕就让他诬了去了。” “常瑞既知道东西在府内,就肯定知道地方。公主让你们把东西藏哪儿了?” “少将军,想不到公主也会兵法呢。她料定府里有内鬼,先是大张旗鼓地让我和金缘把东西转移到玉漱苑,然后又避人耳目,临时让把东西从角门搬出玉漱苑,藏到了一口深井里。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段清州从容一笑:“她肯定在常瑞面前虚张声势,故意引导他玉漱苑里有蹊跷。” “是啊,那常大人像是得了什么信儿,外边就草草地搜了一遍,而玉漱苑里边,恨不得把草皮都翻过来找。不过这么一折腾,他倒是没精神管外边了。” 他星河般的眼眸,不由地弯了弯:“想不到我们家公主还挺厉害。” 谭贵道:“厉害着呢。内鬼也给公主揪出来了。常大人还没离开,公主便先让人悄悄把金喜捆了。本来该秦管家出去迎人的,谁知道这胖太监要自己凑上去。” 这不是上赶着自曝吗。 段清州颔首:“你好好审审金喜,审完就处置掉吧,不留着脏眼。另外大理寺那个常瑞,年节都过了,他在权州侵占民田的事儿也别给藏着掖着了。你们整理好人证无证,明日就给御史台送大礼去。” 谭贵忍不住偷笑,道:“是。” 段清州平复了一下心境,望着面前纤尘不染的玉阶恍神。 今日这事,公主她该记头功。 证人是她带来的侍女,攀诬的假证是她按下的,内鬼也给捉到了。 他倒什么都没做,就出了一张嘴。 想到这儿,他心里涌入一抹亮色,嘴角微翘,神采奕奕地跨进了公主府的朱漆大门。 不曾想他还没站定,突然从天而降一把米,从头顶灌了他一身。 严晚萤端着一个小金碗,对发愣的他道:“这是糯米,去晦气。” 他勾着头,原想下意识拍掉身上的米粒,忽然看到她乌黑的眸子,不由得僵住了手,任由发丝上的米粒往脖颈里滚去。 不能抖,不然就都掉到地上了。 他稳住身形,无言地笑了笑,而后认真道:“要跨火盆么?” “有啊,”严晚萤指着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炭盆,“都准备好了,我还加了一勺油进去,旺。”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点脚尖,顶着几粒米飞身跳过火盆,动作自如流畅。 严晚萤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这就好了。驸马你肚子饿了吧,我让人备了酒菜。今夜是十六,月景好,我们去天听阁赏月。” 段清州眉眼柔下来。他手指动了动,想反握住她的手,却迟迟伸不出衣袖。 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他们的羁绊再深一些,等到这份情再顺理成章一些…… 他一定,立即宣之于口。 第46章 段夫人 天听阁。 月光如水, 华色缱绻漫下。屋内的雕梁花窗、奇趣盆栽乃至玉瓶酒杯,纷纷在脚边留下一层淡淡的剪影。 第45章 平素爱茶的段清州,难得自斟了一杯酒。 他嘴角轻勾, 将白玉酒杯捏在指尖揉搓:“清州此次,又多亏了公主。” 严晚萤正在咬卤牛肉,嘴里含糊道:“唔, 咱俩谁跟谁啊, 跟我还客气啥。不过希望你下次能机灵点, 别给我找麻烦。哦, 对了,朱雀楼今天的营业损失,算在你账上。” 段清州:…… 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 爱钱如命。 还有, 爱吃如痴。 看看,好好的姑娘都成什么样子了。爪子油亮反光,筷子换盏如风,小嘴不停地吧唧吧唧, 唇角还粘着葱花…… 段清州不由地笑出声。 不过,突然就觉着她虽吃相不雅, 但胜在娇憨可爱。 他忽然伸长了手到她唇边, 指尖温柔, 一颗一颗地帮她摘着那几点葱花。 严晚萤愣了一愣, 不自觉地抿唇, 只剩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见她整个人呆呆的, 段清州捡完她脸上的葱花, 又接连给她那精致的小银碗里, 夹了两筷子红烧肉。 “公主快吃, 天气冷,菜该凉了。” 她微红着脸抱过小银碗:“驸马你也吃,别光顾着喝酒。” 段清州立即把自己的碗挪过来,满是期待地瞧着她,一张脸笑成了朵迎春花。 她傻里傻气地埋头吃自己的,直到被他那目光刺得脑门生痛,才完成任务似的伸长筷子,给他夹了一块肉。 段清州终于满意地笑了,将那块肉咬一口,道:“不错,比官司好吃多了。” “大理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吞了酒,望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她轻笑两声,“我保证,不会有下次。这回砍掉他邹天师的羽翼,下回就该连锅端了。” 严晚萤暗暗心惊:“此次细柳巷的大火,真是那个什么南城分教干的好事?” 他浅笑若常:“呵,不是我也栽他们头上。迷药有几大包,我安排人放在神像下面的蒲团里,想必这时候,刁大人已经搜查到了。啧啧,铁证如山啊。” 严晚萤:…… 这啥套路,反栽赃? 段清州这厮够黑呀,竟然以暴制暴,反打也不讲究基本法,一点杰克苏的正能量都没有。 瞧见她无比精彩的眼色,段清州苦笑了一下,轻道:“我知道公主在腹诽些什么,但我对他们没必要手下留情。嗯——公主想知道我跟邹天师这伙人的恩恩怨怨么?” 这是要跟她交代故事背景? 在连载的篇幅中,原著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并没有写明男主和邹天师的爱恨情仇。邹天师目前只是一个推男主下祭天台的工具坏人,为了给女主制造救赎机会的npc。 不过作者也说了,这一块的内容将在后续情节中会详细交代。鉴于人家已经鸽了,严晚萤是无法从小说情节中获得信息的。 此时段清州申请主动交代,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洗耳恭听总不会有错。 就当是补全番外吧。 “我想听。邹天师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逼死驸马,而驸马也想找他复仇,到底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段清州目光渺远起来,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他的思绪似乎已经回到往昔,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久久才道:“我十四岁便随父母征战,战场上都是拿命在搏,无比惨烈。这样的日子虽然九死一生,却比那些在阴谋里倾轧的日子,好上太多……” 他的十六岁,都萦绕在“墨城之围”的阴霾中。 墨城被北凉国大军围困两年,弹尽粮绝,五百将士死守于此,等不来援军。 城中已经发生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祸。再多等一日,便再多一日的悲剧。 为了墨城百姓,父亲段商决定不再坚守。 然而这两年的抵抗,早令北凉国大将军怒不可遏,他曾放话说“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墨城上下即便是虫蚁也甭想活命”。 投降,要遭屠城;不降,墨城已到大限。 父亲母亲毅然决定,牺牲自己和残存的百余名将士,保全墨城百姓。 那日,父亲在演武场召集了全城百姓。他独立在寒风中,声音洪亮而沧桑: “我等殊死守卫二载,援军不至,而今弹尽粮绝,百姓凄苦。若降,只恐城门一开,西凉大军涌入,肆意屠戮性命。段某思来想去,只有一法可行。” “你们将我夫妇二人枭首,挂于城墙之外,尸首鞭挞凌虐,扔于护城河中。而后,再挂降旗。对西凉国称:‘全城百姓早就要降,是我夫妇负隅顽抗,百姓们忍无可忍,激愤杀之。今愿臣服贵国,只求保全百姓性命’。” “全体兵卒缴械,跪降。若捡得一命,乃为幸事;若惨遭屠杀,是为殉国,当视死如归。” “军中有少年兵卒七人,皆未满十六岁。他们几人可扮做百姓之子,混在其中。愿百姓们看在我夫妇的薄面下,收留他们。若逃出生天,往后……尚有可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这是要把北凉的怒火引到自己的身上,从而为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求得一丝生机。 也为他,留下一丝生机。 可是这种活命的机会,他不想要。活下来又能怎么样,等待他的是比死亡更加残忍的回忆、比死亡更加苦痛的仇恨。 他想要和父亲母亲一起,离开这人间炼狱,共赴黄泉。 可惜父亲根本不给他回绝的余地,说完这些话,夫妇二人便在他面前,双双自裁。 只留下一个哭成泪人的悦书,拼命捆住他挣扎的双臂。 他自此,便什么都没有了。 百姓们恸哭许久,还是按照遗言,含泪将父亲母亲二人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外 ,尸体砍到血肉模糊之后扔进护城河,向北凉国投降。 果然,北凉国将军见此情形大喜,接受了墨城的投降。 虽然余下的百余名将士被杀死泄愤,但全城百姓的生命,好歹是保存了下来。 后来,他和其余几名少年辗转逃了出来,在半途中,遇上了燕国援军。 是,那书信中本该三月就抵达的燕国援军,两年后才姗姗来迟。 如今才到达的理由,也是可笑——只因邹天师说,这日出兵才是上吉,大军出师,百战百胜。 这些年,他深入详查,才摸到些门脉。这个邹天师和他的马拉哥必神教,在暗中行反间之事,敛财杀人,盗取机密,扩大势力。 而段家军和他父亲段商,在驻地隐秘地剿灭邪徒,破坏传教,是邹天师最大的绊脚石。 “我接过了父亲的重担,这些年,没少和这邪教作对。因而邹神棍把我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段清州幽幽地叹了口气:“公主之前说的没错,我一直在靠燃烧仇恨苟活,性子越来越冰冷极端。” 严晚萤摇头:“我不认为驸马冰冷极端,至少你从没有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无论你是斗邹天师,还是救葛将军,都不全是为了自己的仇恨……包括你娶我,为我解围,皆是出自一颗良善之心……” “我答应娶公主,可不是出自什么良善之心,”他拾起眼眸,目光含着某种跳跃的情绪,胶着在她身上,“我是有私心的。” 她的脸颊被气氛灼烫得有些火辣,颇不自在地缩了手,尬笑道:“哈哈,我当然知道驸马的私心,不就是看上我的嫁妆银子么。” 他自嘲地笑起来,淡淡地收了目光:“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严晚萤依然尴尬,心急想要扭转话题。 这时,她无意间瞥见自己右手上戴的红玛瑙戒指,急中生智,赶紧回到谈论段清州的双亲上: “驸马,你母亲段夫人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我好生仰慕。你能说说她的故事么?” 提起他母亲,段清州果然上钩,不仅心情变得很美丽,话也多起来:“我母亲是将门独生女,当年在京城也是有名的美人,不仅如此,她还武艺高强、天生神力,能单剑斩杀猛虎……” 说着说着,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到里屋的柜阁里翻找。 半晌,神色郑重地拿出一个装裱精美的画卷来。 “公主你瞧瞧,这便是我母亲。这张《马上巾帼》是我前两年画的,那时候回忆还不那么模糊,算是比较得神韵。” 严晚萤有些不满:“驸马倒是藏得挺深。怎么,是怕我找出美人图来,一开心就拿到朱雀楼挂上了么。我才不会那么蠢呢,这画一看就是你母亲,我如何会……”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噎住了,双目圆瞪,像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张画。 “公主怎么了?这副模样……” 段清州见了她的神色瞬间疑惑,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失笑道:“你那对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这张画,可比你白日里见的那些‘祭祀鬼画’敞亮多了,只有邪神小鬼才会怕的。” “这、这真是你母亲?!” 第46章 他说的话严晚萤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疯狂发问。 他惊了惊,探着她的眸光:“是啊。难道你从前见过?” 当然见过! 化成灰她都认得。这个女子,就是线下碰面的原著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 天啦噜,人都说作者亲妈、作者亲妈,原来这小说的男主,还真的是原著作者的亲儿子啊! 太离谱了吧,谁会把自己的儿子写得那么惨,又是仇恨、又是毁容,还跟女主虐恋八百回合。 等一下。照这么说,会不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个原著作者也穿越进了自己的小说,只是与她错开,去了不同的时代。 第二种可能,就是根本没有这本小说。作者先穿越,在这里和段商经历了很多事情,成为了女将军,生育了儿子。然后她又穿了回去,将她知道的故事写成小说连载。 那她岂不是同作者一样,有机会穿越回现代社会? 对对对,既然能来,就一定能回去。她不是孤独的穿越者,她还有经验丰富的前辈! 严晚萤想到此处兴奋起来,就好像迷途的海鸥,忽然间拨开云雾,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三分钟,她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 第47章 两碗丸子 翌日清晨。 小雪簌簌, 瓦上落下了少许洁白。一只灰鸽从天而下,扑棱着翅膀,钻进书房的雕花窗台。 段清州熟练地抓起来, 揭开鸽腿上的小竹筒,抽出信纸。 他展开竖长的纸条,眉眼上下一瞥, 笑意便浮现于嘴畔。 “挺顺利。大理寺连夜审问, 已经将奏疏报上去了。” 立在一旁的谭贵也喜道:“这回邹神棍可是偷鸡不成, 反蚀把米。要不然我们才把事情拱大些, 将那害人不浅的狗屁教,连根拔起。” 段清州微微摇头:“不可心急。邹天师肯定已经准备好后路,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南城分教头上, 弃车保帅。我们若再做文章, 恐太刻意,引起陛下怀疑。” 谭贵不再多言,以示信服。 “悦书怎么样了?”段清州将纸条扔进炭盆里,顺便一提。 “能下床了。他装呢, 这二十板子哪有那么厉害,以前我们一起挨军棍, 他都不吭声的。如今回京几年, 倒是矫情了。” 段清州笑而不语, 淡定地坐回椅子。 “额, 对了, 少将军……”谭贵咬着下唇, 迟疑地开口, “昨夜, 那个……公主和您在天听阁, 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段清州挑眉看他,“你讲明白点,别支支吾吾的。” “就是……没吵架或者刁难吧?” “没有,就喝酒赏月而已。嗯,我给她看了我母亲的画像。” 谭贵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段清州哭笑不得地睨了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个……”谭贵仍旧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挤出几句话,“有个姑娘给少将军您传信,因为悦书躺床上了,这信就递到了公主手里……” “……” 段清州险些被入口的茶水呛到,狼狈地捂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谭贵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主子,想上去给他拍拍背,又觉着自己不是那做精细活儿的料,不敢上前。 半晌,段清州终于咳完了,星眸里全是忐忑,逮着谭贵问: “她看了吗?” “看了。刚开始公主以为是少将军从大理寺传回来的消息,心急如焚地打开,没想到是……”谭贵说不下去,一个人尴尬到面红耳赤。 段清州垂了眸没说话。 他大概能想象到那个让人抓心挠肝的场景。眼下就想申辩一句:冤枉,委屈,风评被害。 但公主能信么? 谭贵见他心情不佳,立马笨嘴拙舌地安慰道:“少将军,没事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寻常事。我看公主挺通情达理,虽然当时十分生气,但事后不也没有责问您吗。” “她……生气了么?”段清州忽然抬起头,突兀地问了一句。 谭贵回忆着点点头:“嗯。说话的语气酸酸的,挺刺耳;脸色也不好,我都不敢抬头看她。” 说话酸溜溜地刺耳,脸色还不好。 她这是心里妒了?拈酸了? 段清州的嘴角禁不住上扬,见谭贵狐疑地盯着他,又生生压下,抿着唇道: “你去,替我骂悦书一顿。那姑娘和信……都是他整出来的破事,让他自己摆平了去。” 谭贵一脸吃到了最前线八卦的表情:“是。” “等等,骂他的事先靠后,”他沉吟着,改变了主意,“你先把他弄起来,跟我一起到公主面前解释清楚。我清清白白的一人,可不能被悦书干的蠢事牵连了。” 太可气了,简直是六月飞雪。 他在大理寺公堂上被人泼脏水的时候,都没觉得有这么冤! ****** 穿越的生活还在继续,无波无澜。 好在朱雀楼的口碑连环炮打响,生意是越来越好,蒸蒸日上。 不过严晚萤没有膨胀,而是抱着“居安思危”的态度,继续挖掘新的厨师人才、开发新的菜品菜式。 京城地处内陆,基本上不吃海鲜类食品,但河鲜还是很受欢迎的。 这一块儿市场潜力挺大,有开发的价值。 严晚萤决定先用虾肉、蟹肉、鱼肉做出一个“三鲜丸子”,她让几位大厨试做了几日,终于弄出了成品,分为“红味三鲜丸子”和“白味三鲜丸子”。 热气腾腾的两碗肉丸子端出来,一个殷红,一个雪白,几点碧绿的葱花撒在上面,让人食指大动。 严晚萤各尝了一个,红味浓香、白味清美,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正在此时,段清州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通身青衣,面如白玉,只有唇间一点红缨,俊俏得如天上的仙君。 脱下披风,他低头拂去身上的白雪,乌黑的眉梢却仍旧落了几点,素白得清贵。 严晚萤看得呆了,一时间忘了说话。 “公主吃的是何物,我走在外边都闻见香了。”他眼眸轻轻弯了一下。 “呐,两碗丸子,朱雀楼的新菜式,”严晚萤将碗伸了伸,“驸马要不要尝尝?” 他笑逐颜开:“甚好。” 若叶立马让人又上了一副碗筷,摆在桌前。 段清州挨着她坐了,伸手挪过碗筷,像一只守食的大狗狗,殷切地望着她。 她心里挺欢喜的,拿汤勺盛了一颗红味的丸子,丢到他碗里。 他即刻尝了一口,刚入唇齿间,脸色便微微变了,道:“这是什么丸子?” “三鲜丸子。鱼、虾、蟹三种河鲜的肉,辅之以香菇、鸡蛋、葱花,先炸后烩,嘶——是不是有一种特别的鲜美香醇?” “嗯。” 严晚萤略微惋惜地看着两碗不同口味的丸子:“只可惜,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是心头好,却不可兼得。” 若是都想吃,就必须红味、白味各点一份。但如此,分量太多,吃不完便是浪费。 要不然出个“大份/小份/中份”? 感觉有些繁琐,还得跟客人解说大份有几个,小份有几个…… 段清州望着她的眸子,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笑道:“把两种丸子都放入一个碗中,不就可以一份两吃了?” “不行,这会串味的。”严晚萤刚想否决,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不和火锅里的清汤红锅是一个道理吗!要同时兼得,就弄一鸳鸯锅,虽萝卜青菜都有所爱,但也有不想做选择的人,如此可全都满足。 她可以向瓷窑订做一批“鸳鸯碗”,把红味和白味都装盘到一起去! 好的,现在菜式从两种变成了三种——“红味三鲜丸子”、“白味三鲜丸子”和“鸳鸯丸子”。 严晚萤面露欣喜,开开心心地又给功臣·段夹了一筷子:“驸马所言极是。来,你再尝尝这个味道,与方才那个是大不相同。” “唔嗯。”段清州出神片刻,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将丸子送到嘴边。 “味道怎么样?” “嗯,味美。” 这家伙跟个木头一样,让他谈谈对美食的感想,又不是写书面检查,干嘛这般表达困难? 真是敬业的男主,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想维持自己高冷桀骜的人设啊。 ****** 未时三刻。 严晚萤午睡起来,正在园子里看雪。突然有一个不知规矩的家伙,踩着雪,嘎吱嘎吱,连滚带爬地跑来。 “公主!” 严晚萤瞟了一眼,是那位专门从事嘴碎生非的侍从悦书。 真是好了屁股忘了疼。 这家伙平时嘴欠也就罢了,现在是和他主子一样得了喜欢“擅闯”的毛病? 呵呵,好了屁股忘了疼。 于是她只给了轻飘飘一个眼神,悦书就被“四大护院”按在园子的假山石上摩擦,全身上下只有嘴还能动:“公、公主。” 第47章 “说吧,何事擅闯我玉漱苑?”严晚萤气势拿得足足的。 悦书腮帮子鼓鼓的,绿豆眼都快被挤得没位置了,看得出来,被压迫得不太开心。 他咽了几口唾沫,努力平静道:“您快瞧瞧去吧,驸马爷身子不舒坦……” “午前不还好好的么,”严晚萤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站起身,“是哪里不舒坦?请过太医了吗?” “……老毛病了。驸马不让请,说休息几个时辰就没事了,也不让告知公主。” 干嘛不让她知道? 虽说是塑料夫妻情谊,但这几个月相处还算愉快。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一个锅里吃饭,不至于生分至此吧。 严晚萤叫护院们放开悦书,她自己接过若叶手中的油纸伞,踩着扫过的积雪,快步往段清州所住的芳君阁赶。 悦书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苦着脸小声道:“公主待会儿见到驸马爷,只说是听下人们说的,可别提悦书的名字。” 呵呵,她还以为这小侍从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在段清州面前这么怂。 “我有一个疑问,驸马让你别请太医,你便不请;但驸马让你瞒着我,你为何不听命?” 总不至于觉得她比太医牛逼吧。 悦书欲言又止,拼命咬着下唇:“公主真的要听原因?要不进了屋您自己问驸马吧……” 神神秘秘的,啥玩意这么见不得光啊。 嘶——找她不找太医,还这么难以启齿…… 难不成,段清州这是害了前列腺啥的男科疾病? 第48章 试探 芳君阁。 段清州卧房门口的两个守卫, 形同虚设一般,眼睛立起来瞅了她两眼,终究不敢伸手去阻拦。 就像当初金缘他们不敢硬拦段清州是一个道理。 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扉, 没等里面的人答应,便推门而入了。 反正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同意。 你闯一次,她闯一次, 算扯平。 严晚萤绕过外间, 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害羞情态, 直接往段清州的卧榻处冲。 这一突发事件, 吓得段清州忙不迭地扯被子,蒙头盖脸,把自己整个人都裹成个圆柱形大春卷。 “驸马这是做什么。”她望着床上那只“大春卷”, 不由地好笑。 谁能想到上午还是一俊俏公子, 下午就变成棉被条儿了呢? “……公主,不如还是加上吧——无故擅闯私人领地,罚银二百两。”棉被里传出他瓮声瓮气的嗓音,更添喜感。 “听说你病了, 还不人让告诉我?”严晚萤毫不犹豫,第一句话就把悦书同学给卖了。 “棉被春卷”浑身一颤, 似乎在里面咬后牙槽。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请公主安心, 休养几个时辰便好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那为何驸马要与我隔着被子说话?” “……清州恐怕不堪之病容, 污了公主的眼睛。” 哟呵, 还有偶像包袱。 跟个大姑娘似的, 素颜就不敢见人么? 严晚萤恶向胆边生, 脸上浮现出贱贱的微笑, 罪恶的双爪扑向棉被:“驸马,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你不要叫,不要喊,乖乖的快让我瞧瞧。” 段清州哪里肯放,二人就这么揪着被子拉扯,你来我往,比拔河还激烈。 他死死地抓着,情急喊道:“清州衣冠不整,请公主住手,莫要行越轨之事!” 额,这是啥,二百两警告吗。 还挺了解她的软肋。 金钱的魅力使严晚萤放弃了好奇心,收手道:“罢了,驸马好生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探望。” 段清州闻言,稍稍松气:“多谢公主……”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面门一凉,眼前大亮,刚才蒙着头的被子已经被抓掉一半…… 这个女人,居然是假意离开,实则趁他不备突然袭击。 “哈哈哈,驸马不是熟读兵法么,这招叫‘欲擒故纵’。” 严晚萤像一条大尾巴狼,开心地直晃脑袋。但下一刻,她的眼神落在段清州脸上便移不开了。 天,她家如花似玉的美驸马,此刻竟是满脸红疹的大麻子! 段清州明显生气了,劈手夺过那半截被子,重新裹在肩上,却没再蒙头。 他脸颊上有异样的红晕,咬牙切齿道:“公主一定要如此才肯罢休么?宫中规矩森严,清州本以为公主殿下虽顽劣了些,也是有廉耻之心的人!” 这气氛,搞得她像什么色胆包天的歹徒,调戏了羞答答的小媳妇似的。 她顺着剧情发展猥琐一笑,勾了一缕他垂肩的青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驸马,你已经是本公主的人了,说什么廉耻不廉耻呢!” 段清州无言地盯着她。这一刻,他倒像是忘记了脸上的红疹,眸中莫名的光影浮动。 有情却无澜,有思却深藏。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那绵密的目光,叫人浑身不自在。 这下轮到她心里发毛了。 “没趣,不跟你说笑了,”她赶紧收住,解释道,“我就想瞧瞧你这病怎么回事,没有歪心思。既然是正人正心,便是扒了你的被子,也是心无旁骛,不存在廉耻一说。” “心无旁骛?”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严晚萤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指着他道,“话说,驸马,你这脸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红疹子……脖子上好像也有。” 额,这是什么种类的男科疾病,居然还能“上头”? 如果不是,那她很想问一句——这玩意传染吗? 段清州压了压嘴角,又抬眼看她,缓缓道:“适才吃了公主所赐的‘三鲜丸子’,不久便感到不适……” “什么?”严晚萤眉头一皱,立即便反应过来了,“驸马的意思是,这是病从口入,缘起于吃了‘三鲜丸子’……难道你吃不得虾肉或者蟹肉么?” “嗯。”他低了头,似乎难以启齿。 是了,悦书也说是老毛病。 原来如此。 肯定是这家伙吃这类食物过敏,所以这时候才会起反应,全身冒红疹! 段清州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公主猜的没错。清州自小便不能食虾蟹,只要沾上一点,便会成如此狼狈之相。幸而几个时辰便会痊愈,公主不用担忧……” “段清州你脑子进水了?!” 严晚萤勃然大怒,没等他慢悠悠地说完话,便立刻打断。 她还以为是误打误撞犯了忌讳。谁知道这位大哥,他早就知道,还明知故犯! 食物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过量食用或者异常反应是很容易出人命的! 更何况在这药石匮乏的古代,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抗过敏药物,一旦出差错,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像是没料到她突然如此震怒,即刻便安静下来。一双神华英气的眸子,只默默地将她收入眼底。 “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还要吃,你是活够本了吗?一个弄不好,是要丢性命的!” 段清州如鲠在喉,好半天才苦笑着答话:“清州之前在公主面前说大话……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清州平生最恨,便是这糟蹋饮食。而公主又花了如此多的心思,殷切地邀清州品尝,清州实难辜负……” “辜负个屁!你这就叫做本末倒置!!干脆一头撞死,命都送给阎王爷,一辈子都不用饮食,岂不是更好?” “……” “以前有那个什么‘尾生抱柱’,为了等一个姑娘就淹死自己的大傻子!你是从战场上活过来的,也跟他一样傻吗?!” 邹天师绞尽脑汁也没能把你害死,完了你自己吃一丸子,把自己给弄死了。 这事一点儿也不好笑。 “你但凡提醒我一句,我、我也不能再往你碗里盛一个啊。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心里难受得紧,鼻头酸酸胀胀的,眼眶忽地便热起来。 “我不要凭空添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我才与你成亲才三个月,不想当寡……” 话没说话,段清州突然拽了她的手腕。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扑了一寸,才生生稳住腰肢。 他倾过头看她,仔细地看她,眸光像摇曳的烛:“公主哭了?” “瞎说,我有什么可哭的!” “眼圈,分明像兔儿一般红。” “我、我那是气的!” 他指着脖子上的红疹,低笑:“我还以为是公主心疼我呢。” 严晚萤撇嘴:“谁要心疼你?我就是气的,气的。你死了,我还要花钱送终,还要守丧三年……当初不是说好了契约两年吗,你凭什么要多耗我一年零三个月……” 她心虚,还来不及偷偷擦掉眼角的泪花,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揽进他胸前,消失了视线。 段清州轻柔的鼻息拂来,像羽毛扫过,下巴一遍遍地摩挲着她的额发。她呼吸一窒,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轻柔的话语在头顶响起: 第48章 “清州死不了的,公主莫要青天白日的咒人。” 他滚烫的肌肤隔着一层白色里衣,就这么贴着她的脸颊,灼得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喘不过气来。 即将涌出的濛濛泪珠,顷刻沁入,在他胸前的里衣留下两朵淡淡的湿印。 若不是心跳的声音突兀地捶打着心房,她一定以为,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了。 什么情况? 怎么还越发得寸进尺了……你刚才对她曰过的礼义廉耻呢,都喂狗了吗? 严晚萤懵了一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便欲挣脱。 她在段清州怀里不断地扭,像一头小牛般顶来顶起。可这人力气大,双臂纹丝不动地搂着她,比唐僧给孙悟空的紧箍咒还牢靠。 忽然之间,只听见他一声闷哼,整个气氛都变得旖旎起来。 “……” “……” “公主别乱动。这红疹浑身都是,又奇痒无比。方才是碰到胸前的疹子了……” 多么苍白无力的解释。 不想被瘙到痒处,就把人放开啊,混蛋! “驸马……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越轨之举’。”她只能欲哭无泪地控诉。 “是公主先开始的。万事有来便有回,有石投水,便有回响。” 有来有回个屁,段清州你个该死的狗男人! 这、这踏马的不叫有来有回,让她给你普普法,这叫xing骚扰、叫耍流氓! 她错了,她错了,她就不该出言戏弄的。但她就是嘴上过过瘾,可没有动手啊。 “驸马之诡辩,我无言以对。但驸马此举非发乎情,却大大逾礼,非君子所为!” 严晚萤搬出“君子”,终于感觉到他的力变小了,然后轻轻地松了手,嗓音微有些沉:“清州冒犯了。” 不知是刚才用劲儿太大,还是气愤填胸,严晚萤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可她瞧着那段清州的面色,却也同她没有二般,一面绯红,直烧红到耳根。 古怪,真古怪。 “段清州,你莫不是、莫不是……” 莫不是真的动了其他心思? 他抿住唇,沉默许久才拾眸看她:“若当真如此,公主当作何想?” 作何想…… 严晚萤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明白了几分。 如果是真的“流水无情”,以段清州的性格,肯定会直接否认。如今他反而问她“作何想”,是一种暧昧的态度,也是在试探她的意思。 这种态度和试探,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她飞快地抿唇:“我经过此番种种遭遇,算是与驸马成了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他无力地重复。 “对。然而若说是男女之事,我从未对驸马动过情,往后也不会。驸马当真有此心,只会徒增你我烦忧。” 她说得斩钉截铁,一点余地不留。 是的。她不能对段清州用情,也不打算对任何人种下情根。自从来到这里,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她是严晚萤,却不是三公主。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将回归。既然如此,只要本分地做好三公主便好,不需要留下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给不了承诺,也负不起责任。 段清州的脸变得煞白,手指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呼吸闷闷的低沉,几乎听不见。 须臾,血色一点点褪去,还是那个清冷倨傲的小将军。 他喉头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缓缓道: “清州也没有非分之想。方才失礼了,请公主恕罪。” 就是这样。 段清州是一个骄傲孤高的人,他不会主动承认,更不会将自己置身于“被拒绝、被伤害”的处境。 只有大家都粉饰太平,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严晚萤松了一口气,面上故作喜色:“是误会便好。念驸马有病在身,我暂且不追究。” 她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客套话,匆忙起身离去。临走在外间门口吩咐侍女,让多熬一些清热散结的汤药,不能吃上火的食物。 只留段清州在屋中,怔怔盯了一会儿花窗外的枝头白雪。直到一阵风卷起,吹落几抹,入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闭眼,默默地叹口气。 逾礼,非君子所为。 但君子谦谦,亦有七情。 第49章 顺南街 第三轮京城实地考察之后, 严晚萤相中了南城边上的一座书院。 书院地处顺南街,成色比较新,是近年才修建的, 布局也大气。 但是它却大门紧闭,死气沉沉,蛛网落满了房檐的每一个角落, 一看就是经营不下去的样子。 严晚萤找到书院看门的老头打听, 原来这家书院是当地一位豪绅兴办的私学, 开了不到半年就关停了。 这几年不景气, 百姓们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哪里有闲钱供孩子上书院呢。 豪绅亏了好些银子,就准备把这书院当成宅子卖出去。 但是有钱的人又怎么会搬来这“平民区”南城居住呢?而且还需要花一大笔改装费用。因此他卖得虽然便宜, 却一直卖不出去, 就搁在这里吃灰。 严晚萤倒是非常心动。她早就准备把宫里的“蓝翔书院”发扬光大,这家现成的书院,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她辗转找到这位豪绅蒋三爷,准备和他谈一谈价格, 捡个便宜。 没想到蒋三爷直接面露难色,大手一挥: “公主, 这书院不卖。已经有主顾预定下了。” 啥玩意儿, 不是说几年都卖不出去吗?怎么她刚刚一来, 就有人抢先了? “这……预定, 那一位已经与蒋三爷签契约了么?” 蒋三爷摇头:“这倒没有。” 严晚萤听罢松了口气:“既然没还签文书, 那是属于询价阶段, 自然是价高者得。” 蒋三爷笑了一下:“可是蒋某还是决定卖给那位主顾。公主看到书院右边的院子了吗, 那里是一家染坊, 也是蒋某的。那位主顾说, 他需要的地方大,可以连同染坊一起买下。” 书院和染坊加在一起,那占地面积可不小。光是晒布的平坝,都有半个球场那么大。 “那位主顾买这么多地方作甚,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严晚萤满脸疑惑。 蒋三爷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倒不是营生。他是传教的,马拉哥必神教。” 严晚萤:…… 真是活见鬼了,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传播封建迷信的狗屁邪'教! 怎么,她寻思着把科学教育事业发扬光大,这家伙就寻思着把神棍学说渗透蔓延吗? 前段时间邹天师的南城分教因为涉案被封,基本小团灭。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东山再起,已经在物色地方了。 南城这片区人口密集,的确适合传播思想。无论是教育,还是迷信,把目光投向这里是必然的。 “蒋三爷,若是如此,你这地方我更是势在必得了。这样吧,加上染坊多少银子,你开个价。我与那位主顾一样,一起买,出价绝对比他高。” 蒋三爷没料到她这么说,有些许吃惊:“我本不该多嘴的,但还是想问问,公主买书院和染坊是要干什么?若是想开酒楼饭馆,我劝公主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她不就成功经营了一家朱雀楼吗,怎么在人民群众的心里,她就成酒楼专业户了? “蒋三爷,我不是买来开酒楼的。要把朱雀楼那套东西搬到这里来,可不好使。” 蒋三爷这才点头道:“那便好。唉,这整条街的风水都不好,起什么生意就倒什么。公主住在东城应该知道,蒋记布庄就是蒋某开的。自从蒋某把染坊搬到这里来,是一天也不安生,连带着蒋记布庄的生意都倒了。兴许只有马拉哥必神,才能镇住这股煞气吧。” 镇踏马个锤子。它要是能镇煞气,老子能开天地! 是大哥你自己经营不善、眼光不好,跑到这里来赖什么风水。 见严晚萤表情怪异,蒋三爷接着道:“公主还别不信。你瞧瞧这满大街的铺子,有几间是开着门做生意的?租金已经一降再降了,可就是无人肯来承租。” 严晚萤环顾四周,的确冷冷清清,连过路的行人都寥寥无几。一句话概况,就是人气不旺。 这顺南街紧挨着居民区和一个集市,本来是极大的区位优势。 但是它的三个缺点,却是致命的: 第一,人都是有消费习惯的,不喜欢去突破自己的舒适区。显然,这条新街并没有足够的特色,吸引人们不远万里过来体验。 第二,这条新街并不是什么必经之道,而是一个孤立的区域,纯商业区没有人居住。既没有外来的过路消费,也没有内需消费,注定是个死局。 第三,刚开始定租金的时候,商铺主们错估了价值,租金两倍于南城的集市,更使得这些商铺令人望而却步。萧条下去后,又疯狂降价,但这时候已经无人问津了。 第49章 严晚萤思索了许久,突然笑道:“蒋三爷,实不相瞒,我买这两处地方,是打算重开书院的。不仅要开书院,还要开启蒙私塾。而且,所有学子,一应费用全免,佼佼者馈赠书籍和笔墨纸砚。” “啊?”蒋三爷眼睛瞪得像杠铃,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劈叉了。 “我还准备把顺南街整条街的商铺都买下来。蒋三爷手上有要出手的么,我全要了。” 他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现在开始怀疑面前的公主,一定是关在深宫里太久,把脑子给憋坏了。 “公主……您这是把银子都投到深井里啊。听三爷一句劝,有这闲钱,多买两件珠宝首饰,别在这深不见底的坑的糟蹋……撑不了两年的。” 别看皇帝给的嫁妆丰厚,够吃几辈子。真要嚯嚯,金山银山都不经用! 严晚萤微微一笑,眸子晶亮,面若桃花:“你就当我是冤大头,有多少卖多少便罢了。” ****** 三公主要当冤大头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顺南街的商铺主们本以为铺子砸在了自己的手里,正愁没人接盘,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人傻钱多”的公主,乐呵呵的来者不拒。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虽然比买价还亏了许多,但商铺主们如何放弃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纷纷捧着房契地契,眼睛里常含泪水,在公主府账房门口排起了长队。 回本嘛,能有多少算多少,总不能在这里耗得倾家荡产。毕竟铺子是死物,不能吃也不能穿。 于是,严晚萤以五十两银子一间的低价,收购了顺南街近百间商铺,共计五千余两。再加上书院和染坊的地界,总共花费七千两银子。 这几个月来朱雀楼的收益不够,她又拿东西去当铺典换了些银子出来,然后死皮赖脸地压了段清州这个月的一千两“税款”,才算凑齐。 风投行业,不容易啊。 做完这一切,严晚萤便开始省钱筹备新“蓝翔书院”开张了。 她首先找到恩师明先生帮忙,联系好了十余位有声望的先生来书院任教,许给合适的酬劳。 其次是场地的收整。书院收拾洒扫一下,现成的,连孔子像都不用立,省钱省事省力;染坊里里外外也有近十五间屋子,布置一番,用作私塾。 响动很快打出去了。她又吩咐金缘、金喜二人在书院门口“摆摊”登记,按照书院的规模,书院招收三百名学子,私塾招收两百名幼童。 书院和私塾都是偏重启蒙开化的性质,只收平民。书院分为“启蒙斋”和“进益斋”,私塾分为“识字堂”和“经义堂”,学子们根据自身情况选择。 私塾所有生徒六年一轮换,已经听过学的便不再有资格,但可以继续上书院的“进益斋”。 书院所有学子三年一轮换,已经听过学的也不再有资格,若有天资聪颖者,要么自学考科举,要么进国子监等正规学院深造。 这样一套制度下来,扫盲的功能也有了,深入培养的功能也有了,还能将受众面铺开。 学时短的,能识文断字,知道些道理;学时长的,能凑个九年义务教育,切实做到“知识改变命运”。 筹划完这一切,严晚萤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抬起眼看窗外洒金的冬阳。 窗明几净处,浮光案上流。 阳光像是水漫金山,一点点越过窗棂,无声地蔓延。 正如她宏大的“救亡图存”蓝图,正在一点点地落到实处。但愿这样的“一点点”,还能修补这个千疮百孔的世间,带来变革。 ****** 二月开初,倒春寒也料峭。 恰逢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前朝竟爆出一桩大事。 近日派往西南边境监军的张御史回京了。他第一日上朝,便上书称:镇西南大军军务不清,朝廷发下足额粮饷,兵士们领到手却只有三分之一。长此以往,军心难稳。 燕帝大为光火。这可算是找到干不赢架的原因了,他就说自己的百万雄师,怎么老是输给北凉国那些边陲小国。 饿着肚子,穿着单衣,拿着破破烂烂的兵器,还要怎么打仗? 于是,大理寺怒查五天五夜,终于揪出来了老鼠——国廪官员、仓吏李债卞、尤堏、曹廉等三人,监守自盗,虚设账目,克扣军饷、军粮、军需物资共计上百万两银子。 燕帝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激动,差点把这三个人灭九族了。 幸好刑部及时提醒说,按照律例,此三人应获绞刑,其家人没籍为官奴婢。 他接过刑部尚书的“报告书”一看,好家伙,原来这个罪吏曹廉就是浏阳候曹子戚的庶兄。 真是坏人坏一窝,正愁没有理由修理他们! “曹子戚,褫夺爵位,与曹家人一起没籍为奴。” 第50章 救命稻草 再穷不能穷教育。即使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百姓们, 也要拼尽全力给孩子一个受教育的机会,所以这“免费书院”一推行,瞬间一传十、十传百, 仅仅两日之内便将名额报满了。 少不了有人怀疑这是三公主敛财的套路,前面不要钱,到后期就会狮子大开口了。但是也有消息灵光的人传言, 说三公主在皇宫里也开了一家免费的“蓝翔书院”, 专教宫女太监们识字读书。 严晚萤的态度则是“高冷”, 不辟谣也不解释。 反正日久见人心。说得太多反而会起反效果, 让人觉得动机不纯。 做好事嘛,不能像“雷'□□”一样不留名,但也绝不能搞形|式'主'义的歌功颂德。 ****** 这日, 严晚萤巡查完朱雀楼的账目, 又到书院和私塾看了看“教学”情况。 往常冷清萧索的街道上,居然也熙熙攘攘起来。 下学的学子,接送孩童的老人,还有出现了一些挑担走街串巷的商贩, 卖卖面人、糖葫芦、糖画啥的,生意还不错。 顺南街的红火, 已经有迹可寻了。 近几日, 前来寻租的商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茬接一茬的。她本着惠民促增收的原则, 报价也不离谱, 跟南城集市一个价格。 于是之前那些无人问津的铺子, 瞬间哗哗啦啦租出去一大片, 有开饭馆的、有卖笔墨纸砚的、有开医馆的、有歇脚喝茶的…… 估计之前贱卖铺子给她的人, 正满大街找后悔药吃。 她这招就叫做“教育经济”。 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她知道, “大学城”周边的经济生态,那是怎一个“火”字了得。 铁打的大学,流水的学生。学生就是最大的消费群体,虽然一届一届地不停流动,却相对稳定,消费需求活跃又旺盛。 这顺南街不是没有人气吗?她就给它拉这么一批人来,在里面一呆一整天,课间放出来休息半个时辰、午间放出来休息一个时辰,不消费都不行。 成功当上“包租婆”的严晚萤心情很不错。 每个月赚取的租金,拿出一半来维持书院和私塾的运行是绰绰有余,她还能再存上一半。 视察完教学情况,严晚萤坐着马车欢快地往回走。 路过官府,猛地听见车外一片嘈杂之声。马车也被瞧热闹的人堵了,缓下来,基本走不动道。 她听到有哭声,便撩了帘子往外瞧。只见那大街上跪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正嚎啕大哭,抱了一个婆子的大腿不松手: “求求长公主,放过我儿吧,放过我儿……” 长公主? 要说这燕国得势的长公主,那就只有燕帝的妹妹碧珠长公主,她的亲姑姑。 碧珠长公主的儿子呢,就是三思阁那个老是迟到的胖子昭襄候世子。 人类的本质都是八卦爱好者。严晚萤一下子就被激起了好奇心,反正回去也是闲着,就叫人停下马车,她则继续卷开马车的帘子瞧热闹。 仔细看那中年妇人,身上的衣物粗旧不堪,面皮和气质却极好,一看就是平日里保养得宜那种。 行走的人物关系图——若叶,立马上线为她科普道:“真是报应好轮回。公主您看,那妇人就是原来的浏阳候老夫人,如今竟然沦为最低贱的奴婢了。” 啥,浏阳候? 曹子戚吗! 严晚萤满脸震惊:“浏阳候家是犯了什么事儿吗,怎么……” “公主没听说吗?他们家大爷监守自盗,被陛下砍头了,其余家眷被发卖为奴。唉,可怜这位老夫人,养尊处优几十年,如今却要给人当粗使婆子了。” 她不知道啊! 最近光忙着开书院和当包租婆,没怎么关心前朝的事情。 而且段清州也没机会跟她唠嗑了,她每一天都故意躲着他走,尽量做到“同在屋檐下,见面不说话”的理想状态。 “曹子戚也要发卖为奴么?”严晚萤一时有些唏嘘。 若叶点头道:“听说爵位被褫夺了。” 昔日尊贵的小侯爷,面若温玉,气如华兰,如今竟要落到如此田地。她救得了一回,却救不了这第二回。 第50章 难道曹子戚命里必有这一劫? 这时,大街上的闹剧也发生了变化。只见碧珠长公主家的婆子啐了一口,狠脚踹过去。李氏哪里经得住,一个猛子跌倒在地,气都上不来了。 而后婆子小跑着,追上前面的马车,扬长而去。 严晚萤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便只身跳下车,上前几步扶住李氏。 只见她面色铁青,似乎是气急之后痰气攻心,引发急性哮喘。 这玩意发作起来可要人命! 严晚萤当即扶着李氏坐起来,保持半卧位的状态,一面拍背一面出言安抚道:“老夫人,你别激动,不然气喘不上来。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本来就是随便客套一下,安抚患者情绪,免得太激动直接猝死了。 谁知道李氏一听见便立刻缓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公主、三公主,求你救救我儿子曹子戚!三公主我求你了,三公主……” 得,她不认识人家,人家可认得她。一口一个嘹亮的“三公主”,还带着那么点抑扬顿挫,瞬间,整条街的人都尖起耳朵等后续了。 她这是啥设定啊,百分百拯救表白失败对象么? 刀架在脖子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夫人您慢些说。曹子戚怎么了,为何要我去救他?” “我儿、我儿……我们一家遭了难,被发卖为奴。这是圣命,只要能活着,我们也认了。可是……长公主要买我儿回去做男宠,他是那么骄傲的孩子啊,如何能受得了如此屈辱!” 说到男宠,李氏方才亢奋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估计也是觉得屈辱。 看看,看看,真是同人不同命。别的公主在买俊美男宠,而她呢,她在给国家当打工人! 不过严晚萤没有过多纠结在不平衡上,她想到了那个就算死也不愿意娶跋扈公主的小侯爷。 看似柔弱,实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做男宠,真的比要命还要命。就那他性格,估计受辱完了,直接一脖子吊死,犹豫都不带的。 虽然在大殿上,她与他说过从此再无瓜葛。但是这毕竟是一条命,还有三思阁的同窗之情,她不可能置若罔闻。 “夫人你别急,我去同姑母讲讲。” 严晚萤安慰完,转头吩咐若叶道:“你进去,把夫人的卖身契买下,然后带着她先回府里去等。我处理完事情便回来。” 若叶有些不甘心地瘪嘴,福身答道:“是,公主。” ****** 碧珠公主府。 长公主前脚刚回,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后脚就有侍女来回:“长公主,曹公子他要撞柱子,被我们给拦下了……” 长公主皱眉:“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么?” 侍女埋下头,不敢说话。 “让其他的几位公子劝劝他,想开些,好好伺候我,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侍女急忙道:“都劝着呢。他不听,力道又大,我们一个不注意,他就往那柱子奔去了。” 长公主冷笑几声:“长得不错,却是个死脑筋。还当自己是小侯爷呢?你们跟他说,他如今就是贱籍的奴才,命如蒿草,要他伺候本公主是给他脸了!” 话音刚落,又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一时间喧嚣起来。有人进来禀报道:“长公主您快去看看吧,曹公子挣脱出来了,跑进院子里要跳小池塘!” “他怎么这么多事儿!” 长公主气得跺脚,但还是起身,带着侍女们来到公主府的院子里。 曹子戚早被几个护院按住,手脚皆被缚着,动弹不得。 长公主走过来,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地往那儿一站,势大而威严。 马上就有下人端来软椅,给她落座。 “曹子戚,识时务者为俊杰。趁本公主心情尚佳,你赶紧消停了,否则公主府里可有得是让你屈服的法子,只怕到时候,你这身子骨受不住!” 曹子戚眼里尽是死灰之色,嘴唇泛白,有气无力道:“求长公主,赐我一死。” “哼,要死多容易啊,可惜本公主不乐意。” “……” “哦,对了,要不然把你那老母亲一起买来。你若是不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母亲跟着受罪……” 长公主极尽嘲讽之意,话还没说完,前面突然跑来一婆子,上气不接下气: “长公主……琼、琼瑛公主来了。” “琼瑛?”长公主的脸色立马垮下来,“她来干什么?你们赶紧把她给我拦住,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她。” 婆子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句“她已经进来了”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见前方冒出一个清甜的嗓音: “姑母万安~” 长公主抬头一看,严晚萤就在三尺开外。 二门的护院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盏茶都功夫都没过,这人就快走到她脸上了! 她的脸转瞬便黑成一块玄铁,连眉间皱纹都深了几许。 “方才听姑母说身体不适,不知道有无大碍,需要请太医么?”严晚萤先来了一招装傻充愣。 长公主冷冷道:“萤儿有话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了。” “是。”严晚萤微笑着应了,眼角微微垂下,瞥了一眼边上跪着的曹子戚。 他清俊的脸上染着斑斑黑灰,发丝凌乱地垂下,额头上有一处新鲜的血痕。 此时他正咬牙憋气,拼命低着头,不敢看她。仿佛只要与她对视一眼,一切的尊严就会像午后的薄雾般,化为乌有。 初见君时,风华如夏;再相逢时,玉碎蒙暇。 大概无论是谁,也接受不了自己此时的落魄样,被曾经拒绝过的女子看见。 严晚萤移开目光,微笑道:“姑母,您能否将曹子戚的卖身契转卖与我?” 第51章 春寒 气氛瞬间尬住。 碧珠长公主暗自捏紧了袖角, 面上勉强一笑:“萤儿新婚燕尔,驸马更是人中龙凤,怎么也想起来姑母这儿抢人了?” 瞧这话说的, 抢人就抢人,怎么还看日子的吗? 要浪趁年轻啊!干嘛要等老了才来开后宫,落个“为老不尊”的名声。 严晚萤心里吐槽了两句, 嘴上还是客气着: “并非要抢姑母的心头好。只是我与曹子戚有同窗之谊, 不忍见他如此, 既然碰见了就略尽绵力。不知姑母可否行个方便?” “什么同窗之谊, 我看是旧情难忘吧!”长公主不愧是嘲讽届扛把子,张口就开技能,“刚听外人说, 萤儿待段驸马极好, 夫妇同心、琴瑟和鸣。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比不上旧人。” 你咋这么多话呢! 来,笔拿给你,你比作者还能泼狗血。 “姑母, 今日这人我是要定了,您开个价吧。” 严晚萤决定不跟她墨迹了, 阴阳过去阴阳过来的, 也没啥意思:“若是姑母不愿意。萤儿再请父皇圣裁。” “你这是在威胁我?!”长公主拔高了声音, 眼睛里像有利刃一般。 “不是, 萤儿是在与姑母从长计议, ”严晚萤笑得意味深长, 走近两步, “若是为此事闹到父皇跟前, 恐怕我们都没脸面。姑母是长辈, 面子可更要紧些。” “……”长公主听到此处,下意识地拉了脸。 见她犹豫,严晚萤赶紧加了一把火,压低声音朝她道:“况且,曹子戚不仅跟我是同窗,跟表哥也是。若是他留在姑母这里,有一日若被表哥撞见,表哥该如何自处、又将如何看待姑母?” 是吧,我妈和我同学xxx,这种抓马情节都可以上有色本子了,可太劲爆了。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这么胡搞,就不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吗? 她知道碧珠长公主是爱子如命的,所以这段话是打了长公主的七寸。 只是这人啊,只想着爱自己的儿子,却肆无忌惮地霍霍别人的儿子。 长公主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买男宠的时候一贯豪爽,却没想到这一层。以前不过就是玩弄几个男人,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要是冷不丁看到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也成了母亲的玩物,恐怕难以接受。 “行,人就给你吧,”长公主的态度终于缓和下来,“只是我这要价也不便宜。” 严晚萤肉痛了一秒钟,面上还是春风和煦的微笑:“姑母您尽管说。” 反正太多了就先赊着。 长公主很快有了决断:“我不要银钱,就要皇后娘娘送给你的北海东珠,北边进贡来的那个。” 好说,好说。要实物比要现金好啊,至少她拿得出来。 严晚萤豪爽地一口答应,转头就吩咐佩珠:“你拿着我的牌子,回去跟若叶要小库房的钥匙,取了东珠便立即给姑母送来。” ****** 严晚萤一行带着曹子戚,出了碧珠长公主的府邸。 眼见这家伙身着陈旧单薄的赭色衣物,手脚都是被麻绳勒出来的血痕,面色发白、气若游丝。严晚萤叹口气,示意他上马车。 第51章 他哆哆嗦嗦地施了一礼:“奴……奴才不敢与公主同乘。” “说不惯的词儿不必勉强自己说,自称便好,”严晚萤见了他的样子,有些许心酸,“以前你不也这么说我么,叫不清楚‘浏阳候’,就叫名字。” 他嘴角终于微微翘了翘,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时光。三思阁的时光。 但她如今已经能叫清楚“浏阳侯”,也能叫清楚“曹子戚”。 那些小打小闹的纠缠,那些对他暗藏的少女心事……如今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不用拘谨,上车吧。我们得快马加鞭地回去,我怕你跑不过马儿。”严晚萤半开玩笑道。 “子戚不敢,”他低了头,“公主来此救子戚,已是天大的恩情。子戚不能恩将仇报,连累公主的名声。” 瞧瞧,这也是个包袱重的。不过段清州的是偶像包袱,曹子戚是道德包袱。 她很理解,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与车夫一起坐外边,我和佩珠坐车厢里面。不同在一室,便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这回曹子戚答应了,眼睛里一片湿润的晶亮。他转过头,快速地用袖角抹了。 等严晚萤她们上了马车坐好,他才跳上去,挨着车夫落了座。 刚坐下,车里的侍女便递出来一条毯子,道:“曹公子,公主说这个给你披上。待会儿风大,仔细别着凉了。” 心口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化开。 他伸手接过毯子,嗓子里像闷着什么,一时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道:“多谢公主。” ****** 窗外桃花欲开,却遇春寒倒回,蒙蒙冷雨浇得心凉。 段清州有些烦闷。 西南军饷贪墨案。证据消失,关键证人被灭口,推出几只替罪羊,便做成了死案。 牵一发而动全身。刑部、兵部、户部,甚至大理寺,一定都有利益相关人,才能配合得如此紧密。 此处春寒料峭,彼方却是歌舞升平、春暖花开。 他叹一口气,提笔,饱蘸浓墨,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还有她。自从那日以后,她就在故意躲着。 公主府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终日在一处,却是连个面都照不见? 也怪他当时被不知为何迷了心窍,就那么情难自禁,想也不想便…… 一旦出了手,便再无收回的机会。 可他本以为,她对自己会有那么一点上心的。 “驸马爷!!” 一声断喝打破了他的思绪。 段清州不悦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悦书又忘记了敲门,声色俱厉地冲进来喊: “驸马爷,公主她带男人回来了!!” 他笔尖一抖,墨点子飞快地晕染进笔下,在宣纸上顿出粗壮的墨痕。 这幅字,写坏了。 “你在说些什么?” “哎呀,就是、就是……公主她、她跑去碧珠长公主那里,跟人家争抢一个男宠。然后她还抢赢了,碧珠长公主让步,叫她拿一颗价值千金的东珠去换。” 价值千金的东珠? 她明明是个爱钱如命的贪财公主。 他心底突然蒙上一层暗,不可置信地对悦书摇摇头:“你这又是听谁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外边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啊,我的驸马爷,人马上都带回来了!那人您还认识,以前的小浏阳候曹子戚。” 曹子戚。 怎么是他? 真可笑,人家都跪到御前宁死不娶了,一点情分不讲。事到如今,她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段清州指节收紧,捏着湘妃竹的笔杆,微微发白。 那日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她说,她从未对他动过情,往后也不会。还说他的心意,只会徒增烦忧。 原来那些对他狠心的话,不是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因为对曹子戚念念不忘。 段清州心中莫名的酸胀,须臾,凝重地吐出一口气:“走,去看看。” ******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玉白的石狮子,神态威严端庄,洁净的纤尘不染。 但除去这对扎眼的石狮子,还有一对扎眼的主仆——段清州和悦书。 段清州一身堇色缎袍,像是山水图里巍峨的峰,气质孤高,却又融洽地揉进这风景之中。 他那双犹如水光般粼粼而动的眸光,就这么清亮地,随着马车的逼近,一寸寸地挪动。 望妻石一般。 严晚萤嘴角猛抽,心中没来由地擂起了鼓。 大鼓。 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为何此刻遇上他的眼神就这么憋得慌,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马车稳稳地停住,车夫和曹子戚先下了车。而后佩珠跳了下去,伸出手来扶她。 周遭像是变成了深山老林,静谧得落针可闻。 严晚萤自己给自己壮了个胆,与往常一般借着侍女的手,踩了脚踏下马车。 段清州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佩珠和曹子戚都跟在她身后,她快步拾阶而上,心里默念了十遍“冷静”,朝段清州抛去一个商业假笑。 算是打过招呼了。 之前几天也使的这招。一看段清州就是肚子里揣着话,只要她装出很忙的样子,快走、点头、微笑一条龙,再来一句“早上好”,保管什么话都给他憋回去。 只要若无其事地,越过他去就好了。 然而她的一条腿刚迈进门槛里,便空悬在上,落不下地去。 被抓住了。 段清州拽了她的手臂,一使劲儿,硬是把她从门里拖出半步来。 她重心不稳,差点朝他倒过去,好不容易才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 段清州顺势凑近,在她耳边吹起一阵湿润的暖风:“公主此番,又是在做什么?” 语气中带着寒意。 他仍旧抓着她的小胳膊不松手,眸光像灼热的篝火,往曹子戚身上一瞥,再凌厉地戳在了她身上。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匆忙解释:“没什么,就是……把子戚从火坑里赎回来了。” “子戚……”段清州冷笑一声,嘴里淡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的眸子像是浸过烈酒,压抑着看不见的情绪,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妙。 “额,不是,是曹公子。” “……” “驸马别误会,我没有欺负曹公子,”她立马摆出一脸正气,表示自己没有强抢民男,“我带曹公子回来,是要好好待他的。” 不是做男宠,不是! 她道德高尚、遵纪守法,乐于助人、爱扶老人,一心扑在公益上,沉迷赚钱无法自拔……总之绝对没有动歪心思。 所以你不要又来护犊子,瞪着两个牛眼睛,冤枉她仗势欺人! “好好待他?”结果这人一听,脸色更加阴沉,“公主倒是有心了。好事如此多磨,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达成所愿。清州是不是该道一句‘恭喜’?” 她都说不是做男宠了,这咋又阴阳怪气上了呢! 第52章 不想听 这么多人在大门口呢, 瞧瞧段大驸马说得是什么狗屁话! 严晚萤被气了个面红耳赤,刚要据理力争,身后的曹子戚却比她还急, 开口道: “清州,你莫要在此说公主是非。公主救我于危难,我已然心中惶恐, 若是再因此连累公主的名声……” 段清州觑他一眼, 眸光像刀尖那般, 冷笑明晃晃地挂在嘴角。 他凉凉道:“子戚此刻倒是心系公主名声。以前你写给我的信, 说得可不比这少,要论起坏名声,你该记个头功。” 啊? 你们两个, 原来还互相写信骂她, 这是有多怨念啊,要不要拉一个吐槽群? 不过段清州你也太不厚道了!闺蜜悄悄给你吐槽傻逼领导,结果你转头就把人卖了,还是当着面卖的。 这操作, 顶级大绿茶! 鉴婊达人严晚萤白了一眼段清州,又回头瞧瞧曹子戚。 看吧, 可怜的曹子戚一下子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嘴里喃喃道:“我那是……” 他不安地用眼角余光瞥着严晚萤, 湿漉漉的眼神, 像做错事的小猫崽。 “无妨无妨, 我以前是挺过分的。年纪小不懂事, 造了孽还不让人说吗?”严晚萤心都要化了, 笑容可掬地出来替他挽尊, “事都过去了, 不必在意。” 段清州盯着她的笑颜,憋了口闷气,欲要发作,却又狠狠地咽了下去。 见他终于消停了,严晚萤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开溜:“那个,曹公子,你母亲我也接过来了。想必她一定心急如焚,正等着你回去呢。我们赶紧去看看她。” 曹子戚一愣,喜极而泣:“母亲她也……” “是啊是啊,我们快走吧。” 第52章 严晚萤恨不得开风火轮,一面招呼着曹子戚,一面提着她的小裙子就跨门槛。 临了,她还是退回来一步,望着眉眼如冰河的段清州,弯眸轻笑:“驸马,外头冷,进去吧。” 他眸子沉下来,目光缠住她缱绻的笑意,久久不离。 而后他突然一步跨过来,将她拦腰抱起,一句话也不解释,大喇喇朝前走。 变化来得太快,她整个人都贴在段清州前胸,呆呆地望着他近在迟尺的下颌。 如玉雕般流畅的轮廓、挺拔的鼻梁、春水般的眼、秋山般的眉,还有兀自凸起的喉结…… 不争气的心跳,一阵又一阵,好像快要蹦出喉咙来。 完了完了,起飞太快,她晕机。 “驸、驸马,你做什么……” 他顿了一顿,只道:“公主鞋袜湿了,再下地走路只恐沾了寒气。” 沾你个大头鬼啊,现在一没下雪二没积雪,她去哪里打湿鞋袜? 看到身后跟的人都露出惊讶又脸红的小表情,她有些急了,忙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段清州!赶紧放我下来,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他目不斜视:“对外我们可是新婚燕尔,要扮伉俪情深的。公主忘了么?” “这都到家了,不扮不扮,快放我下来!” 他余光往后瞟了瞟,狠狠道:“要。就是要给他看。” 段清州你学坏了!想当初让你抱严以沫回去的时候,你在那里装木头、看风景,现在居然都会“以权谋私”了! 严晚萤气得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却被他箍得更紧:“别闹,掉下去我可不管。” “你、你这叫越轨、越界、越发无礼,你忘记那日与我说的话了吗?” 你说你不喜欢她的,你说你没有非分之想的…… 段清州蓦地滞了脚步,眼尾微微红了,像憋着什么气道:“我记得,当然记得。可是公主也别忘了与我的两年之约。” 严晚萤沉默下去,只是眼波流转地地盯着他的侧脸,不再乱动。 两年。 她还能再耐住自己么…… 朝夕相对,日久而生。她真的能够保证自己一直清醒,一直一直不陷进去么? 段清州,你的企图就是如此吗。把她诓骗进来,便不再打算放她出去。 ****** 李氏和曹子戚,严晚萤都花心思安置了。 他们虽然落难,但都是心气极高的人,不愿意白吃白住落人话柄。 严晚萤看中李氏的雷厉风行和管理能力,便让她帮忙管理朱雀楼和顺南街的账目。 至于曹子戚,她还有大用处。 所以当段清州再次舔着脸皮跟她讲“把子戚给我安顿吧”时,她言辞拒绝了。 这可是她花大价钱赎回来的人,不充分榨干他的剩余价值,就这么拱手送给你吗? 你想多了。 段清州一脸不悦:“公主舍不得么?你放心,我又不是那恶鬼凶魂,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会给他好去处的,你不用上赶着心疼。” “我当然心疼了,不仅心疼,我还肉疼!” 一颗北海东珠,知道值多少钱吗你?曹子戚要是干普通工种,给她一辈子996都还不清! 段清州那双不近人情的眸子愈发冷了:“公主对子戚倒是情深义重,竟半点不遮掩。知道的道公主用情至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生性不羁、不知廉……” 说到这儿他立马住了嘴,颤颤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仰脖,灌下一杯冷酒。 他眼周染上猩红:“公主往后还是把心思藏在肚子里吧,莫要说出来给人听,平白落了口舌。我也……不想听。” 不想听。 严晚萤无语凝噎:“我说什么了我,不是驸马你先提的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倒了一杯灌进嘴里。 “天还没转暖呢,你喝这个不凉么?”严晚萤皱眉觑着他手中的玉杯。 他平常爱茶,不怎么饮酒的。这几日如此反常,一句话不对,就变回了以前那个千年阴阳怪、万年雪肌精。 “不喝了,得做点正事。” 他深吸气,放下手中的酒杯,眸中戾气大盛。 久违的冷异感扑面而来。这么些日子,她都快忘却,他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半面修罗”了。 ****** 如今燕国的国情就跟这姗姗来迟的春日一般,草长莺飞,万物回苏。 去年免于兵祸,再加上战败的北凉国送来的和解金,国库比去年充盈了许多。 燕帝一高兴,就命户部减轻赋税,普天同庆。 再加上冬季几场大雪,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开春的农作物长势非常好。百姓们欢天喜地,忙于春耕。因着南城火案的丑闻,许多人不拜马拉哥必神了,反而自发兴起了“反邪'教”运动。 蓝翔书院的运转也颇见成效。 得益于“免费惠民教育”,蓝翔书院声名鹊起,有不少学术界大师慕名而来,表示愿意在这里教书育人、栽培桃李。 穷人的孩子们,对来之不易的受教育机会也倍加珍惜。无论是“启蒙斋”、“进益斋”,还是“识字堂”、“经义堂”,都卷得十分厉害。没有刻苦,只有更刻苦。 严晚萤特别欣慰。 虽然她没有涉足朝堂、没有插手宫斗,但是她知道,这个国家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好。 总算是干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 这国应该稳了。 除非遇上什么泼天的大祸,不然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灭了吧。 苟住了国运,也就苟住了性命。生活逐渐滋润的严晚萤,开始着手她的大事——回归。 目前她只有一条线索,那就是段清州的母亲段夫人。她很有可能就是穿越者前辈、天坑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 可惜她最近和段清州关系挺僵的,突然热情地打听人家母亲……那啥,挺不合适的。 不过情报源也不止段清州一家。 曹子戚的母亲李氏,与段夫人是一辈人。同为京城的名门闺秀,应该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吧。 心里有了主意,严晚萤便命侍女们端了果盘和点心,打着“探望”的由头,往李氏和曹子戚住的小院子去了。 她踏进院子的时候,曹子戚正蹲着身子,给母亲洗头。 李氏平躺在横椅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盘在木盆里,湿漉漉的。而曹子戚正拿着绒布,轻轻地帮忙擦拭。 见了她,二人都挺尴尬的,只急忙起身见礼。 严晚萤急忙让侍女拿了干净的帕子来给李氏裹头发,又将桌椅挪到太阳底下,让若叶用木梳帮忙梳理,只恨不能亲手给她奉上一个负离子吹风机。 曹子戚依然改不了脸红的毛病,颇难为情道:“劳烦公主了。子戚不孝,以往都是丫鬟们替母亲梳洗。如今家道中落,子戚手笨,让公主见笑了。” “哪里哪里,”严晚萤瞧着旁边火炭温着的一锅水,忍不住恭维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哥哥,“古人为父母扇枕温席,曹公子为母烧水梳洗,皆是佳话。” 商业互吹令人愉快,这个谈话的气氛迅速便热烈起来了。 李氏带着温热的目光,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抿了口茶水道: “真是女大十八变。公主如今竟出落得这般好了,漂亮、谦和、心肠又好,只可惜……唉。” 说到这里,李氏停住了口,只用余光瞟着她儿子。 大约是因为如今的窘迫处境,她叹了口气,无法再说出“可惜”之后懊悔的内容。 曹子戚黯淡了神色,垂眸不语。 严晚萤更是尴尬,只能战术喝茶。 气氛持续低迷。 她偷偷瞄了一眼沉默的曹子戚,心道:算了,顺便转移话题,挽救一下可怜兮兮的小哥哥吧。 抿完茶水,她把点心盘子往曹子戚跟前推了推:“曹公子,这个花糕做得极好,你尝尝。” 曹子戚像终于呼吸到空气的鱼。他赶紧牵袖抬手,小心地拈起盘中精巧的花糕,说话平和又好听:“子戚谢过公主。” 说话间,他眼睛微微弯了,像天上的月儿。 不过严晚萤一心扑在自己的“回归大业”上,无暇留恋美色。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直接就开门见山问李氏道:“夫人,我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教。” “太客气了,”李氏谦恭地点点头,道,“公主请讲。” “我想了解一下驸马的母亲段夫人,越详细越好。” 第53章 遇匪 李氏听了严晚萤的话有些发愣, 大约是没想到请教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恕老身多嘴,公主想知道驸马的母亲,为何不去问驸马, 而要问旁人呢?” 她说着话,眼底却憋不住八卦之火,就差问一句“你们夫妻感情是不是有问题”了。 好在严晚萤战前准备充分, 扯谎技术更是炉火纯青, 张口就浇灭了八卦之火: 第53章 “清明快到了, 我想给公公婆婆做一场大法事, 祭奠祭奠。法师来了一趟,说要写下二人的生平纪事……我却不好问驸马,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徒添哀愁。” 李氏听到这些话, 瞬间就释然了,还顺便加了一句感叹:“公主与驸马情深意切,令人艳羡。段将军和夫人有这么孝顺的媳妇,在天有灵, 想必也万分欣慰。” 双方又商业互吹两回合,李氏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开始回忆年轻时候的那些京城轶事。 段清州的母亲闺名谭荣瑾, 是护国公家的长女。她有个弟弟叫谭楼, 小她近十岁。 她容貌秀美, 武艺高强, 乃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高门贵女, 自小便与段将军府结了娃娃亲。 不料十六岁的时候害了一场病, 差点夺走她的性命。病好以后她便开始性情大变, 最出格的是, 在她弟弟的生辰宴上公开悔婚,宣言死也不嫁段商。 后来倒是发生了许多事,国公府像是流年不利似的,小灾小祸不断,但都在谭荣瑾的先见之明下,免于灭顶之灾。 李氏说,她虽与谭荣瑾交好,无话不谈,但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谭荣瑾不再抵触和段商之间的婚约,反而像是倾心于他了。 就这样,不久后谭荣瑾嫁给了段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感情愈发深厚。 可惜在谭荣瑾生下儿子之时,变故还是发生了。她弟弟谭楼在外打了败仗,战场上死伤惨重,三万将士被屠,而他却被北凉国俘虏。 一门忠烈出了叛国贼,国公府被燕帝狠狠责难,褫夺爵位,交还兵权。 谭国公因此一病不起,很快便去了,不久之后国公夫人也随之病逝。 “老身也就只知道这些闺中之事。后来段夫人随夫出征,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李氏微微地叹口气,面色沉重,“只可惜,她和段将军都枉死在了墨城。” 严晚萤轻抿着唇,没有出声。 听前半段,谭荣瑾真的非常像知晓故事发展的穿越者。 一来就悔婚,是因为知道嫁给段商后,未来她会跟丈夫一起殉难。 什么先见之明,什么化险为夷,通通都像是有迹可循的规避风险。 可是她弟弟谭楼的事情,为何没有规避成功呢?难道是剧情发生了变化,连作者本人也不掌控之后的走向了? 还是说,重要的剧情根本无法改变。即使兜了个大圈子,该的人还是要死,该亡的国还是要亡。 严晚萤不禁打了个冷噤,手指不由地缩紧。 她不想死,不想被千刀万剐!难道只有在亡国之前找到回家的办法,才能避免badend? “公主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曹子戚在旁窥见她的神色,略带关切地发问。 她抬眼,轻声回应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到婆母的命运如此坎坷,有些伤感罢了。” 又与曹家母子唏嘘了几句,她决定转换一番心情,出去逛逛。 如今天色尚早,又逢春日花开如锦,农作物生长茂盛。她就想着,干脆去她陪嫁的几处农庄里看看。 “夫人和曹公子休息吧,我去京郊转转。”严晚萤拍拍衣袖,起身告辞。 “京郊?”李氏听到这两个字,眉心跳了跳,“公主是去西郊还是南郊?” “西郊。我的几处庄子都在西边,顺便过去瞧瞧。” 李氏凝重道:“我听说南边的山里闹匪患呢。朝廷派人剿过几回,都没落着好,反倒是让那些土匪愈发猖狂了。” 土匪? 这青天白日的,又挨着京城重地,驻兵上万,土匪还敢来自投罗网?治安应该不会那么差吧。 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得宠的公主。只要报菜名,啊呸,报大名,大理寺都不敢硬冲,什么草寇土匪,听到肯定抖三抖。 而且南边和西边离得远,骑马都得走几天呢。 严晚萤道:“我不去南边,一路都走官道,不会有事的。” 李氏担忧道:“还是小心为上。” “嗯。我此刻去,太阳落山前就能回来,夫人无需担心。” 李氏还是眉头不展,想了想,转头对儿子道:“子戚,你陪着公主去吧,我也能安心些。” 这咋还给她派保镖呢。 严晚萤望着曹子戚的细胳膊细腿,心想这还没她威武雄壮呢,真出了事恐怕还得她保护他。 不过带着美貌的小哥哥出去春游,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也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她沉吟了一下,便爽快答应道:“行。若叶,叫马厩那边给曹公子备马。” ****** 马车依然是晃晃悠悠,连带着阵阵湿暖的空气,从车窗飘入。 严晚萤却无心欣赏春日的美景。她将头靠在若叶肩头,闷闷地闭目养神。 她心中来来回回,都是刚刚从李氏那里听来的话。 仔细分析后,应该要排除“作者穿越后回归现代写小说”这种可能。 她是穿进自己写的小说了。 “十八块腹肌的驸马”,也就是穿越到这里的谭荣瑾。她后来爱上段商,并且下定决心嫁给他,大概是有信心破局、挽救自己的夫君和儿子。 如今想来,应该是失败了。 段商和谭荣瑾夫妇死了,段清州因为仇恨,差点就成了那个毁掉容貌的半面修罗。 在天听阁她听过段清州的讲述,他的父母是因为困守墨城三年,最后为求得百姓们的生机而双双自杀。 而原小说的情节是,段商夫妻在一场战役中,因为后援迟迟未到,拼尽最后一兵一卒而亡。 故事的走向已经改变了,结局却依旧转回了原路。 那她来到这里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 严晚萤正沉闷着心情,恹恹的。突然,马车猛然一顿,颠簸得跳跃了一下,车体大幅度倾斜。 她的头从若叶肩上,“刷”地掉到了若叶的膝盖上。要不是旁边的佩珠扑过来抱住她,她的头此刻估计已经有力地撞击地板了。 外边马声嘶鸣,无来由地响起一些嘈杂的人声。 “怎么回事啊,开这么慢也能有车祸?”严晚萤赶紧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发髻。 佩珠赶紧勾着身子走到车门边,撩开门帘子一探究竟。 她将门帘卷开的时候,坐在里边的严晚萤也打望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前面的道路,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拦断了去路。这些人穿着十分狂野和原生态,胡子拉碴的,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大刀。 我去! 这情节发展,难道是给李氏说中了? 不是说西边没有匪徒吗,你们咋还流动作案呢! 严晚萤觉得,她对万恶封建社会的治安,错误预判了。 之前宫里发生杀害宫女事件的时候,她还吐槽这里的治安不如屯里的张家村,结果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出城后她的马车走了还不到五里诶,应该还在gps信号范围内吧。真有你的,说遇匪就遇匪! “公主,他们事先挖了沟渠,等着拦路过的马车……”底下的一个侍从慌张地汇报。 她还在发愣的功夫,对面骑高头大马的长胡子匪徒狞笑道:“你奶奶的,等小半天了,终于来了一头肥羊!” 严晚萤敏感的神经疯狂报警,心口突突直跳,恐惧像一只湿腻的手攀上她的背脊。 她保持着最后一丝威严,高声喝道:“本宫是燕国琼瑛公主,尔等休得无礼,否则就是冒犯皇族的死罪,必将万劫不复!” 长胡子匪徒尖利地怪笑:“小娘子当我们兄弟是傻子么。那劳什子公主贵人们全住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谁会跑到这山沟沟里来呢。” 放屁!这里叫山沟沟吗,明明就是出城的大路、官道! 严晚萤还想再说什么,对面已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只听长胡子一声大叫:“兄弟们,宰羊!男的一律杀掉,女的抢回山寨!” 干什么干什么,一来就杀人,不允许破财免灾吗? 她急得开始掏身份证:“我真的是公主!我这儿有令牌……你们要钱财我可以给,多少都行,千万别伤人啊!” 然而土匪们根本不会好好听她说话,甚至还开了个小型会议,交头接耳,研究怎么分赃。 刚才带头的那个长胡子匪徒直接指着佩珠道:“你们都听好,这个小娘子谁都不许动,必须留给大当家的。” 然后他眯着眼,又指了指严晚萤,犹豫道:“这个嘛,嗯……还行,就留给二当家了。” 严晚萤:…… 还行尼玛,这种无奈的凑数感是怎么一回事! 她此刻是又生气又恐惧,双手不由地发抖,脑子也不灵光起来。 算算时日,如今便是原小说里亡国三公主领便当的前后,差不了多远。 不会她躲过了段清州的千刀万剐,最终仍旧逃不过死亡结局,要做土匪的刀下亡魂? 第54章 逃脱 第54章 严晚萤这次出来, 不过是想到庄子上随便看看,并没有带什么人马。 如今遭逢大难,实力悬殊。她自身都难保, 更没办法保全所有人。 此时此刻,土匪们已经挥舞着刀冲了过来,侍从侍女们发出阵阵尖叫和惊哭之声, 场面立马失控。 严晚萤只得大喊:“大家快逃, 分散逃!骑马的快马加鞭, 往城门报信!!” 她抽出腰间的小佩刀, 一刀砍断马车缰绳,将拉车的马儿解放。 她是骑不了的,至少能让一个会骑马的人逃脱。 做完这些, 她又迅速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 将里面的金叶子、银两等钱财一把撒出去。 金银哗啦啦漫天飞舞,瞬间又滚落在地。 土匪们看到这场景,眼睛都亮了,贪婪的狼光呼之欲出。他们本不是什么听话、有纪律的团体, 见到这么多金银就顾不上杀人抢人了,纷纷埋头抢钱。 都是有私心的乌合之众, 抢来的东西一半上交, 另一半就看自己会不会藏了。 趁着这空档, 侍从侍女们惊慌逃窜。严晚萤也同若叶、佩珠跳下马车, 朝着来路逃跑。 可惜她们早被盯上了。 长胡子土匪并没有去抢钱, 他第一时间骑马奔过来, 像抓小鸡那般, 右手提起佩珠, 左手捞起严晚萤。 啊啊啊啊, 搞什么呀! 她这张脸平时在一群美人里并不出众,如今在这里居然成了矮子里的高个儿,发挥了吸引火力的作用。 要漂亮就给我狠狠地漂亮,要丑就给我再丑点,干嘛当中截儿?! 严晚萤也没有放弃挣扎,她手里一直握着她的小佩刀。 恐惧早化为了冷静。她反手就是一刀,冲着长胡子土匪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扎过去。 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刺在耳边,温热又腥臭的血喷溅上她的脸颊。 “啊!你个臭表子!!” 只听土匪一声怒吼,同时触电般地松了手,她整个身体便应声落地,摔在满是灰土的官道上。 好疼! 膝盖和大腿火辣辣的,像被火钳烙了似的,带着连绵刺痛。血缓缓地从名贵的绸缎里渗出。 她多想立刻爬起来继续逃命,可惜全身剧痛,一点儿也动不了。 突然,身后响声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踏得尘土飞扬。 “公主,抓住我!” 严晚萤转头看去,原来是一身褐衣的曹子戚。他骑着快马,右手提了一把从土匪手中抢来的刀,左手伸出,像是要来拉她。 原来这位看似弱气的小哥哥,其实并不柔弱啊。 她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倾尽全力爬起半身,将手伸了出去。 手指碰到了。 曹子戚身子斜勾,一把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扯上马。 借着力,她整个人飞起来,横着落在马背上。 曹子戚一手护着她,拼命策马狂奔。她只觉得胸口颠得生痛,整个人像飓风中的挂件,狼狈地飘荡。 好痛,好难受。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出去…… ****** “什么?” 校场口,段清州的长'枪顿在半空中,尖利的破空声也停住了。 “土匪,”谭贵上气不接下气,“好几个公主的随从逃到城门口,说公主在城外遇上了一窝土匪……城防已经紧急出兵了。” 猩红的血色爬上段清州的眸子,撕裂了他的矜贵和淡然。 他狠吸一口气,整张脸冷下来: “他们逃回来了……那公主呢,公主人呢?!” 谭贵感觉头皮发麻,低了头道:“公主没回来……” 没回来? 那些狗崽子把公主丢了,自己逃命去了?! “少将军……公主没带护院,就轻车简从,带了几个小太监。” 那剩下的人也没有一战之力,根本护不住她。 她这嫌麻烦的脾气,又不爱讲排场,迟早出大事! 段清州瞬间心口刺痛的,像被人凭空挖掉了脏腑。他紧握了枪杆,一个健步翻身上马,高声下令道: “所有人听命,立刻整装,随我到西九山剿匪!” 谭贵吓得赶紧出声劝解:“少将军,城防已经奉命出兵了,我们贸然调动兵马,不太好吧。” 他们是驻兵,不能擅离职守。 万一出了茬子,兵部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啊! 清凉的夜风拂过段清州的脸庞。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罢了。你和悦书扛我‘段家军’的旗子上马,立刻随我同去。其余人等继续操练待命,一应事务,暂由朱校尉主持。” ****** “大当家,官兵把山围了!” 一个小喽啰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冲进内堂来,眼神带着惊措。 坐在第一把交椅的黑脸男人,仰脖子灌下半碗酒,咧嘴笑道:“慌什么,他们围山又不是一两次了。但凡有点干劲儿,也不至于到如今还上不来。” 旁边的二当家笑道:“大哥放心。我们山寨有天险护着,易守难攻。兄弟们不比那些个吃白饭的官兵差,而且寨里羽箭、落石充足。那些窝囊废就算再来几万人,打到天亮,也进不来崖口。” “做做样子,便该收兵了。哈哈哈哈,他们上个月不是才折了几十个人么,这么快便找了新兵送死来了?” “三弟这次的肥羊没截住,逃走了些,估计有腿快的到衙门报官了吧。” “多来几趟咱们也不怕,做给报案人看的。对了,三弟的伤势如何了?” “没多厉害,听说是让一个娘们刺伤的。刺了他以后,还被一个小白脸骑着马救走了,气得他带人发疯地找。结果那娘们没找到,其他人还逃掉许多。” “可惜啊可惜,跑掉了一个,”大当家嘴里嚼着大块的肉,面带猥琐道,“你是没看见,三弟带回来的几个女人,啧啧。特别是关在我屋里那个,细皮嫩肉的,漂亮,一看就滋味不错。” 二当家脸上浮现出□□:“来来来,兄弟敬大哥一杯。恭喜大哥,今夜又新得了娇嫩的美人。” “哈哈哈哈,多谢二弟。等几日我教好了,二弟三弟也尝尝鲜。” 两个人喝着酒闲聊,还没到半炷香的时间,忽然又一个小喽啰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报、报!大当家,官兵已经打到山寨门口了!!” 大当家含在嘴里的酒“噗”地喷了个满天,二当家则被匆忙咽下的酒辣了嗓子,咳嗽不止。 大当家憋红了脸,喝道:“你他娘的胡说什么!” 小喽啰含着眼泪道:“不是胡说,不是胡说。真的已经杀到山寨门口了,崖口才守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边的两百多个兄弟全死了……” 全死了? 两百多个人! “那些窝囊废官兵哪有这能耐?”二当家气得龇牙裂目。 “是……是一个披着红袍的小将军,”小喽啰哭丧着脸道,“刚开始那些官兵同往常一样,根本不敢打上来。谁知忽然冲过来一个红袍将军,枪法了得,领着人一路杀过来……” 他回忆起那地狱般的场景,脸上尽现恐惧之色。 红袍小将军有如天降,使一杆黑枪,背着清冷的月光,纵马跃来。 他就如同……如同那画上的修罗,冰霜冷血,骁勇嗜杀。所到之处,血流飞溅,惨叫连连。阻拦他的人一排排倒下,横尸遍地,他却连眉梢都不动分毫。 ****** 寨子外面喧闹非常。 橘红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随处可听见低沉的痛苦呻吟。 长胡须的汉子用白布裹紧了左手的伤口,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个结。 他飞快捞起床榻旁边的大刀,几步跨出房门,却撞上了一个满头是血的小喽啰。 小喽啰抖了两下,唤道:“三……三当家……” 长胡须汉子面带狠厉,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滚开,别挡道!” “三当家的,官兵杀进来了,快逃吧!” 长胡须汉子“呸”了他一口,骂骂咧咧道:“没娘养的软骨头,一点风吹草动就吓破胆,睡女人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怂呢!” 小喽啰一面捂着头,一面哭声道:“三当家的,咱们是真的捅娄子了。那个女人没有瞎说,她、她真的是公主!这回我们遭殃了,我们死定了……” “你他娘的说什么晦气话!”长胡须汉子干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横竖就那几个兵而已,根本不敢放肆。我大哥二哥已经出马了,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待我赶去与他们汇合……”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忽地眼前一黑。只见两个圆滚滚的东西,朝他面门扑了过来,重重地砸在眼角和下颚。 他刚想骂上两句脏话,鼻腔里涌入的强烈血腥味,却让他生生住了口。 骨碌骨碌。 碗口大的血窟窿、惨白的面皮、青紫的嘴唇和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凌乱像野草的头发,还有脸上惊惧恐怖的表情…… 第55章 砸了他的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竟然是大哥和二哥的头颅! 长胡须汉子双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 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小将军,莫名的,带着令人齿寒的压迫力。 长胡须汉子刚想抬头,那人一脚,踢碎了他大哥的面额。 眼前的场景吓得他肝胆俱裂,就这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红袍小将军拎着一杆长枪,冠玉般的脸庞上,沾着来不及擦拭的血痕。声音冷得好像地狱的冥火: “听说是你带人掳走的公主?” 第55章 谁是公主 长须汉子听到这话如同听到地狱的鸣响, 早已吓得喉咙发紧,舌头打结。 不过他还算是存了些理智,知道命悬一线, 轻慢不得,立刻瑟瑟缩缩从嘴里挤出话来: “将军饶命,我……我不知道贵人是公主……不过!不过公主殿下她没事, 真的没事, 我保证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眼前的红袍将军听到此处, 似乎略略宽心, 凌厉到刺骨的气息终于收敛了不少。 他逼近一步,紧接着厉声问:“公主现下在何处?” 压迫感又一次袭来,密不透风。 长须汉子大口喘气, 慌忙从地上爬起, 哈着腰道:“被、被我大哥关在屋里呢,我这就带您去。” 幸好大哥今日没有猴急。不然他这颗头,估计也和他们俩一样,凄惨地在地板上打滚了。 遭罪啊, 真是惹了不该惹的阎王。 长须汉子一边心有余悸地想着,一边踉踉跄跄, 大步朝前引路。 那位红袍将军二话不说, 绷着脸, 提了手边的长'枪, 跟着他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赶。 不多久, 二人便到了土匪大当家的房间。长须汉子不敢怠慢, 飞快地拉掉门栓, 伸手将木门“嘎吱”推开。 里面的情形随着开门声, 瞬间展现在眼前。这是一间装潢奢华却风格杂乱的房间, 金瓶玉器,虎皮鹿头,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古玩字画,仿佛什么名贵就往里堆砌什么。 房间内部挺宽敞,家具不多,只用屏风拉起了隔间,把架子床隔在了里面。 此时,烛光摇曳,那面由绸布拉起的扇形屏风里,现出影影绰绰的身形:一个女子正坐在床沿上,抬着袖子小声啜泣。 长须汉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将军。 只见他方才冷凝冰霜的神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底如海潮一般难掩的澎湃,以及眉间的一抹灼烧焦急。 “公主!”他不由喊出声,疾步奔了过去。 脚底生风,他犹如踩了飞逝的流云,三两下的功夫便转过扇形屏风,朝那女子奔去。 然后突然仿佛钉子入木,原地愣住了。 里面的女子仓皇抬头。待看清眼前之人,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欢天喜地,喊道:“驸马!您来救我们了!” 被喊作“驸马”的红袍将军却继续发愣,茫然地望着她,不曾回应一个字。 半晌,他猝然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原路返回,提着长'枪杀气腾腾地戳在长须汉子耳垂边。 金属尖利的破空声划过。耳畔的墙面,哗啦啦地掉下一地碎石。 本以为劫后余生的长须汉子魂都散掉了,拼命拿背抵着墙,身子不受控地狂抖,只敢默默地在心底骂娘。 他颤巍巍地张嘴,对猩红双眼的将军哭道:“公主、公主安然无恙,求将军饶小的一命吧!” 红袍将军咬牙:“她不是我家公主。” 长须汉子:??? 啥,不是公主? 他读书少您别骗他。女人堆里最漂亮的那个,不就是公主么? 【作者有话要说】 段清州:我忙活了一晚上,救到的不是我媳妇儿…… 第56章 找到了 半夜里的荒芜山丘, 悉悉索索的草木风声,伴着虫鸣,合奏出一副静谧的画卷。 严晚萤的胃正在大唱空城计。她拼命按着, 这玩意却更加不满地蠕动,发出空旷的吆喝声。 当时她和曹子戚光顾着逃了,如今竟然不知道跑到了哪个方向, 彻彻底底地迷路了。 曹子戚抬头望了望月亮, 声音平和柔软:“公主莫怕, 我们往东一直走, 总会回到京城的。公主的伤需要尽快处置,我们要连夜赶路了。” 严晚萤点头,过了一会儿, 又红着脸牵了牵他的衣袖:“曹公子, 我肚子好饿。” 饿到能吃下两头牛。 神啦,早知道她要饿上一整天,早上的水晶包子就该再来一笼的。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曹子戚慌乱了一瞬,而后强自镇定道:“公主坐好了, 子戚下马去找点野果子。” 这荒郊野外的,连家农户都没有。又正值早春时日, 到处都是野花嫩草, 哪有什么野果子? 果不其然, 他在十几棵大树旁边流连片刻后, 无功而返。 严晚萤的空腹不甘心地叫唤了两声, 连带着她眼睛里的光都暗了下去。 曹子戚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有急于上马。他仰头看了看她, 而后笑眯眯地把手伸进了袖子, 掏出一方裹着的丝绸手绢来。 他将手绢展开, 摊在手心里,从里面拿出一物,献宝似的举着递给她:“公主,饿了吃这个吧。” 严晚萤急忙接过手,一看,软糯的六角花瓣,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竟然是今早她让曹子戚品尝的花糕。 “咦,原来曹公子没吃?” 他抿了下嘴角,笑笑:“嗯,觉得那样……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一块糕么? 严晚萤歪了歪头:“美食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曹公子将它藏在手绢里,才是可惜了它呢。” 又不是松鼠,要把食物都囤到树洞里,留着过冬。 曹子戚不置可否,只是傻傻地望着她,眸子像粼粼波光的湖水。 当时的他是在可惜吗……应该说是舍不得吃下吧。 奇怪的心境。 “不过也多亏了曹公子,如今才有东西果腹。”严晚萤微微笑起来,指尖轻用力,将花糕一分为二。 她垂下手,递了一半给曹子戚:“再请曹公子品尝,我们公主府的花糕。” 他摇摇头,转身扶鞍上马:“子戚不饿。” 什么不饿啊。大家都是凡身肉胎,一日滴水未进,说不饿是骗人的。 曹子戚骑上马背,继续在她身后保持一指的距离。他双臂轻环过她,紧握缰绳,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腰间。 一举手一投足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就冒犯了她。 不料这时,严晚萤却蓦地半转过身子,抬手,将那半块花糕塞进他嘴里。 这般突然的举动他猝不及防,唇齿间溶进一段香甜,混着唾沫,飞速扩散开来。 眼前是她灵气逼人的眉眼,近在咫尺,似乎要摄人心魂。 “你愣着做什么,快吃进去呀,我的手都举僵了。曹公子,我送你一句话:这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曹子戚:“……” 他喉头动了动,仓皇地咽下花糕,半分没尝到那味道。 只觉心悸如雷。 严晚萤终于满意地转过头去,吃下另外一半花糕,嘴里还喃喃道:“若是我没记错,这是第二次与曹公子分糕而食。上回还是在三思阁,皇姐的十八岁生辰……” “公主为何不唤我做‘子戚’了?” “嗯?”面对曹子戚没头没脑的发问,她愣了片刻,支吾道,“驸马、驸马好像不喜……” 不喜欢她这么叫。 想起那日,段清州那对眼珠子,跟要跳出来把她吃了似的。 “驸马……”曹子戚轻念着这两个字,微勾下额头,压下眸中奇怪的情绪。 他平脚踢了马肚,马儿便温顺地抬起蹄子,驮着他俩朝前路走去。 月色似乎更明亮了些,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染上一层洁白的霜华。脚下的小径延申到远处,似乎连小石子都在熠熠发光。 望着眼前幽深的夜景,严晚萤逐渐平静下来。 疲惫不知从哪里爬上颅顶,麻木了伤处的疼痛,眼皮也开始沉重地下滑。 “子戚听周遭的下人们说……公主和驸马,似乎没住在一处?” 身后突然蹦出的发问,像一只尖锥刺在她太阳穴上,瞬间什么睡意都赶跑了。 侍女们闲来八卦也就算了,怎么连温润如玉的曹子戚,也关心起这种桃色绯闻了? 不过她既然光明正大地与段清州分居,便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是。其实我与驸马,嗯怎么说,感情并不和睦。” 曹子戚偷眼瞧她。 她在说“不和睦”的时候,出奇地平静,甚至还没有说“我肚子好饿”时伤心。 为何会这样? “子戚倒觉得驸马是十分爱重公主的,”他斟酌着言语,小心道,“此刻想必也是心急如焚……” “曹公子你看,前面有亮光,好像是火把!”她揉揉眼,突然兴奋地打断道。 第56章 “……” 曹子戚的后半句话梗在了喉里。 她浑然不觉,摇着他的手肘:“会不会是来寻我们的?” 曹子戚顺着她的目光,瞭望远方。 确实,有几簇橘色的火把,零零散散,跳跃着缓缓靠近。 “看样子是往这边来的,”他摸着下巴沉吟道,“万一是匪徒该如何是好?公主,我们还是先躲进树丛,等到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再做打算。” 小心使得万年船,不能再让她遇险了。 “不是土匪,是驸马!”她雀跃道,“你看到那旗帜了吗,上面绣了一个‘段’字。” 曹子戚仰头。 远处一面白色的战旗,迎着月光和火把的光亮,模糊可见一个褶皱的字迹。 这样的夜里,明明很难看清才对。 她竟是这样欢喜,眸中焕发着晶亮的光,彷佛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都在此刻化做黑夜的风散去。 这叫做“不和睦”么? 他不由地苦笑,心底泛起些微难以名状的刺痛,一扎一扎,绵密得喘不过气,惹人烦乱。 ****** “公主找到了?” 段清州微皱的眉尖终于有一丝松动。他立刻跳下马,解下染着血的盔甲,递给旁边的悦书。 “是,”谭贵半低着头,“和曹子戚在一起。” 段清州的手滞了一刻,淡淡道:“我知道。即刻带我去迎公主。” “是。” “她……没事吧?” 谭贵“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只是公主的衣物上有血迹,貌似受了些皮肉伤。” 都有血迹了,那叫没事? 他家公主,可跟你们这些糙汉子不一样!上回不过是在桌腿儿上磕破了皮,都同他闹半天呢,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段清州的眉间重新拧在一起,不满的眸光像箭簇一般射出来,看得谭贵心里慌慌的。 他把长枪也扔给悦书,快步跨上马,吩咐道:“去,叫金缘把马车赶过来。” 第57章 上药 风起荒丘, 月儿脱开云雾,变得愈发清明,照得这荒郊野外恍如白昼。 曹子戚怔怔抬头, 望向远处。 一个挺拔的身姿,由远及近,纵马而来。 他如此的丰神俊朗, 彷佛是从月宫中落入凡尘的仙君, 除了月华, 再没有什么能与他相配。 曹子戚有些呆了。蓦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光景, 他身上满是俊秀而凌厉的少年气,跟一般的贵公子完全不同,让人移不开眼睛。 段清州。 此刻, 他单手勒住了马儿, 从马背上轻巧跃下。 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来。 严晚萤看到他的脸,忽然就鼻子泛酸:“驸马……” “公主,清州来迟,让你受委屈了。” “是有点委屈, 还特别饿。” 他扬眉浅笑,而后对着严晚萤伸出手:“清州扶公主下马。” 对哦, 她现在还和曹子戚骑在一匹马上。 严晚萤点点头, 正要去拉段清州的手, 突然被曹子戚伸出的小臂挡了一下。 怎么? 她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曹子戚。他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朵, 并不看她, 却提着一口气对段清州道: “段驸马, 公主的腿上有伤, 不便行走。” “……”段清州的星眸泛出些许冷光, 盯着他, 一字一顿道,“那清州抱公主下马。” “嗯……额?” 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又要抱,多难为情! “公主身上有伤,骑着马受累。清州已经让金缘赶马车过来了。公主方才说饿了吧,我叫佩珠和若叶收拾了些吃食,一并放在马车上的。” 好! 应该夸夸段清州的,真是越来越细心、越来越体贴,离“人类高质量暖男”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受美食诱惑,严晚萤彻底放弃内心挣扎,丢掉所有包袱。 她毫无顾忌地翻身下马,也不管姿势好不好看,歪歪斜斜地扑腾到段清州怀里。 段清州淡淡地勾了嘴角,将她一把抱起,护在身前,转头又给马上的曹子戚一个挑衅的微笑: “清州听侍女们说了。多谢子戚救了我家公主。” 曹子戚瞬间感觉脸上有灼热的疼痛,想回敬什么,却是牙关紧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惴惴的,发凉。 他暗自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 公主找到了她的驸马,而他杵在这里,像一个可笑的人。 是的,他不配对公主有那样的心思,也不配做搭救公主的功臣。段清州才是名正言顺的驸马。 他的名正言顺,早在拒婚那一天,就被他亲手丢掉了…… ***** 马车还是那辆被土匪抢走的马车。 严晚萤被段清州抱着坐了进去。等她安安稳稳地坐到软榻上,段清州才对着外面赶车的金缘喊了一声: “走吧。仔细看路,别颠了公主。” 车帘外的金缘勾了勾腰:“是。” 鞭子轻扬,听着马车“吱呀吱呀”的行进声,严晚萤彻底松了口气。 这日的噩梦,总算是完结了。 自从听了谭荣瑾的故事,她就心慌得紧,即便是从土匪手里逃出来了,这心慌的感觉还是一直难以拂去。 可不知怎么的,当她看到段清州时,一切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这人就像是大号的平安符,只要挨着他,什么魑魅魍魉都吓走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这时,段清州单膝点地,默默地蹲到她面前,开始撩她的裙子。玉白的小腿露出了半截,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肌肤,吓得她浑身一悸。 “诶诶,等下,段清州你干什么!”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捂好自己的小裙子。 这才一天不见,怎么就二话不说掀姑娘裙底,学坏了是吧。 想趁她软弱时搞小动作,没门! 段清州扒拉开她的手,淡淡道:“不干什么,帮公主上药。” 哦,原来是上药啊。 不是。上药也不该你来啊,你干什么一脸理所当然! 他力气大,严晚萤试了半天推不开他的手,只好大叫:“你别动,别动!我叫若叶来帮我……” 段清州却不慌不忙:“今日若叶和佩珠都被匪徒吓到了,我让她们备好吃食后,就先让她们回去了。公主找不到人的。” “那我自己来。” “……”段清州抬头瞪了她一眼,凶道,“你给我坐好了。” 耳畔瞬间什么声儿都没了,她的心猛地漏跳一拍,直愣愣地凝着他。好像被这句话施了咒,静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啊这。可恶,当年那个万年雪肌精又回来了。 被恐吓的严晚萤总算回过神来,欲哭无泪:“段清州你这是违反契书上……” “越轨之举?”他戏谑地弯起唇,“二百两给公主,可以让我上药了吗?” 啊啊啊啊啊,怎么感觉到处都是陷阱,被这家伙拿捏了! 段清州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敞口瓶,扯开红塞头,一阵浓烈的草药味涌了出来。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伤势,然后从白瓷药瓶中挖出些许药膏,缓缓附上她的膝盖。 指尖微热,点到肌肤上却是凉丝丝的,带着薄荷香。 严晚萤偷偷抬眸看他。他清隽的眉眼好像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如同寂静山间那叮咚泉水,一丝一柱,都有着摄魂夺魄之力。 她还在神思恍惚,段清州已经在她的伤处抹开药膏,用指腹打着圈儿涂匀。每挨一下,相互触碰的肌肤都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软又痒,惹得她要炸毛。 这哪里是上药啊,简直是上刑! 严晚萤只好拼命咬住下唇,才止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 好不容易上完了刑,啊呸,上完了药。段清州轻柔地帮她整理好裙摆,顺势坐到她旁边,一板一眼地叮嘱:“每日上三次药,伤口不能沾水。” 严晚萤乖巧点头。 他满意地笑笑,然后不知从哪里提出一个食盒,解开上面拴好的结,移开黑漆盖子:“饿了吧,吃点东西。” 逃了一天的命,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也顾不了什么形象,徒手抓起来就吃。 是她平素喜欢的糕点,软糯糯的,不脏手不脏嘴,好吃不甜腻。 段清州唇畔浅带笑意,就这么半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像是在看什么稀奇。 人类进食现场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很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她心满意足地扫光了食盒底,开始抹嘴。 段清州则像看了一场吃播,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没有短视频行业,她都要怀疑这人要给她刷666了。 这人呐,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再加上晃悠悠的马车和有节奏的“吱呀”声,简直是一个绝佳的睡眠环境。 严晚萤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抹抹泪腺析出的泪花,开始抱着毯子缩墙角。 第57章 “公主,”他细致地将自己大腿上的红袍捋了三遍,铺得没有一丝皱褶,“借给你当枕头。” 这么说着话,他还往自己腿上轻拍了拍,发出奇怪的“啪”声,让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路边店里招揽顾客的站街女郎。 极具诱惑。 嘿嘿,若是说出口,他恐怕会气得翻白眼吧。 兴许是觉得令人心安,她也没抗拒,直接换了姿势,把头缓缓靠到他膝上了。蜷缩着躺下,像一只倦怠的猫儿。 他却似乎是紧张,微微颤了一下,不再言语。 车厢里安静如僻静山林,只剩下轻微如羽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过了好半晌,严晚萤都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听到他略带犹豫地说话:“公主没闻见什么味道么?” “味道,什么味道?” 他低垂了眼,哑声:“血的味道。” 那是即便脱掉了盔甲,更换了衣物,却还是怎么洗都洗不尽——恶心的,罪恶的,令人想要逃离的味道。 “闻不见,”她揉了揉眼角,懒懒道,“即便是有,也没什么大不了。驸马是沙场之人,若是身上有脂粉香,那才是笑掉人的大牙呢。” 他忍俊不禁,捂着嘴话都说不利索了:“公主……所言极是。” 严晚萤困得眼皮打架,好像听见他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却不再有精神搭理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只感觉到耳旁的一簇发丝,被他百无聊赖地挑起来,轻柔地别到她耳边。末了,又牵起来绕到手指上,一圈一圈地摩挲,而后又放下了别到她耳边。 如此,来来回回。 玩头发? 她在梦中叹气。段清州,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傻里傻气了。 第58章 大燕女首富 三公主被土匪绑走的事情成了开春的特大新闻。 严晚萤不仅在各大家宴、聚会上, 被七大姑八大姨嘘寒问暖。还成功惹得女儿奴燕帝雷霆震怒,间接推动了我朝的剿匪事业的蓬勃发展。 朱校尉被提拔成了剿匪大将军,带着一只军队, 天天奔波各地。一听说哪里有匪徒了,直接带着大军踏平方圆五里。 惹得全国上下的土匪们草木皆兵,彻底混不下去。他们心怀怨恨, 在扎了一波三公主的小人诅咒无效之后, 纷纷放弃挣扎, 下山从良。 自此, 国内的治安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百姓们安居乐业,再没出现半道被劫匪害了性命的案件。 不过最后的受害人——三公主, 却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经此一事后, 反倒是和“男宠”曹子戚的绯闻,传得愈发沸沸扬扬。 在大家锲而不舍地八卦下,经历多番二次创作,演绎出多个版本。 唉, 人红是非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严晚萤沉迷赚钱, 根本无暇去管这些花边新闻。 她发现, 在这个时代, 中国的四大发明有其中三个。其中没有的一项, 是传播文化的活字印刷术。 于是她直接借鉴了前辈的经验, 开了一家“毕昇印刷厂”, 并全面推广活字印刷术。 这可比手抄手写省事多了。 此项技术一经推出, 立即便引发轩然大坡, 推广起来非常顺利, 很快便成为时兴的热门产业。 各类书籍由于活字印刷术的运用,印刷时间和成本大大降低,书籍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学子们兜里的钱便能购买到更多的经书、注解和诗集。 不仅如此,写书立传的人也多了起来,成爆炸式增长。因为他们的诗文和学问研究成果能够借助印刷术,更加容易地保存下来,传播开去。 严晚萤并没有把这项发明列为自己的专利,也不限制其他人开设活字印刷工厂。 不过她定下了规矩,任何印刷厂不得印制马拉哥必神方面的文字,违者……她立马砸钱收购。 果然,金钱是万能的。 经过此番变革,燕国上下的学习热情,变得空前高涨。严晚萤受到自己“男宠绯闻”的启发,顺势推出了她的另一个创新性企业——报馆。 对,大燕国民众们的闲暇读物,除了诗集就是话本子,没有报纸!没有报纸! 严晚萤让“三思阁大才子、明先生的得意门生”曹子戚,担任“琼瑛报馆”的主编,然后高薪网罗京城各大写手、段子手,组织起一个“记者团队”。 再利用她特殊的公主特权,让“记者们”拿着她的牌子,每日穿梭于衙门官府,采集第一手官方信息;及时普及官府新政策、新法度;追踪大案要案,深挖背后的故事。 当然,八卦新闻也有,只不过都用化名。 什么《某某夫人疑似与某某公子暗通款曲》、《某某大人与怡红楼歌姬不可说的秘密》、《惊!某某县令居然喜欢美貌男子》等等内容。 总之群众爱看的,我们都有。 “大燕日报”每日傍晚出稿、审稿,晚上排版,凌晨印刷。第二日早上一出炉便送至各大报摊售卖,到午间,十万份报纸也能一抢而空。 之后她又开了一个栏目,专门连载话本小说,还分成灵异类、言情类、史书类等多个板块。要是火了哪本,就赶紧出一个珍藏版话本集,爆卖三天三夜。 报纸火遍大江南北,周边诸城的走马贩子,竟然还大量收购往期报纸,送去再给远隔千里的百姓们阅读。 于是严晚萤又多开设了一个广告面板,有偿登记。平日里宣传宣传朱雀楼和书院,承接外来广告,登一登寻人启事、寻租卖房,效果拔群。 火了“燕国日报”这个金子招牌,严晚萤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雪球越滚越大,资产多如牛毛。 不是吹牛,仅仅出宫半年,她靠自己拓展的这些商业版图,号称个“大燕第一女首富”,绝对是实至名归。 有了大量的金钱,她也没有忘记初衷。 她开始在全国各中心城市,推广“蓝翔书院”模式和“大燕日报”分馆,将教育和启智开化,送到燕国各个地方,让星星之火燎原。 严晚萤的商业帝国越来越大,她逐渐力不从心。 于是她决定不再“中央集权”,而是要“简政放权”,物色出类拔萃、品性良好的人才成为“高管”,帮助管理全国的分社。 而她只需要抽查账目,定期派人巡查各地情况便可以了。 累,真的累,她终于知道当一个好皇帝有多艰难了。原来就只当一个企业总裁,都能把自己累得脚不沾地。 不过还是那句话,有钱真好。 第59章 争吵 京城已至盛夏, 天气逐渐炎热。皇宫的华清池里,开满了清新的莲花。 惹得莲妃娘娘和大公主严以沫,整日在池边流连, 弹琴下棋,好不风雅。 这日,一惯爱静的安王妃, 竟然办起了生辰宴。 宫里宫外的皇亲勋贵都不能免俗, 纷纷上门赴宴。一时间, 安王府热闹非凡, 门庭若市。 严晚萤也同往常一样,拜会过安王妃后,就同几位相熟的贵女在小花园里叙话。 她的致富传奇故事依旧在席间口口相传, 彩虹屁一波接着一波, 让人听着晕晕的。 不过要真正认识这些皇亲贵族,当面是不行的,必须得听那背后的一套。 这不,她就是去午睡了片刻, 回来就收获到一堆“真心话”。 对,她和若叶由于形势所迫, 躲在花丛里听墙角了。 一个脸生的美貌闺秀道:“我听说啊, 三公主和段驸马, 到现在还没圆房。分开住着两个院子。” “啊, 不会吧, 成亲都小半年了。” “这……是谁有问题啊?” 山遥县主捂嘴, 笑道:“还用问么。肯定是段驸马不理她, 她才养了男宠, 整日寻欢作乐了。” 严以沫是主人家, 听这越说越离谱,连忙插嘴:“你们别在这儿胡说。萤儿与段驸马情意可是非比寻常的,据我所知,驸马为了救她,领着城防军踏平整个匪徒山寨。” 美貌闺秀冷笑几声:“驸马高义,领着兵上山去救人,不过三公主并不在那里。小女倒是听说,三公主同她的男宠在那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 妹妹你嘴巴够毒啊! 终于知道什么叫“三寸不烂之舌也能杀人于无形”,她今天算是见识了。 只怕她再躲一会儿,再不堪的话,她们也说得出来。 作为本朝最得宠的作妖公主,严晚萤的后台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当然不怕事。 她直接就闪现到美貌闺秀身后,阴恻恻道:“你听说的事情够多啊,再说几个给我听听呗。” 美貌闺秀吓了一跳,整张脸都白了,捂着心口做可怜样。 “你还没出嫁吧。整日说着这些话,不害臊?”严晚萤嗤笑几声,对着瑟瑟发抖的美人重拳出击,“以前没见过你啊,哪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现代的键盘侠,隔着网线不好治。可是妹妹,你现在是现场网暴被捉,知道不? 第58章 得实名制了。 美貌闺秀向山遥县主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惜,山遥县主怕惹得一身骚,错开脑袋理也不理。 她只好给自己打了个气,壮了个胆,回道:“小女温雅贤。是山遥县主的表妹,承蒙安王妃看重,要收我为义女……” 严晚萤只想呵呵:“本公主就问你叫什么罢了,想不到你头衔够多的啊。” 比尔康还能掰扯。 不过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自以为攀个龙附个凤,就在这儿妄议公主了? 真·又蠢又坏。 哪知这温雅贤突然抹起泪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惹得周遭的目光全聚过来了。 谁不喜欢看热闹呢。 “公主殿下,小女与您相比,虽地位卑贱、人微言轻,但好歹是官家女儿,不能任人欺辱……” 她把您怎么了她,咋就扯上欺辱二字了? 严晚萤正在佩服温雅贤的一秒落泪的哭戏,旁边这些不明就里的人,却开始交头接耳地揣测,以为是她欺负了眼前这位可怜兮兮的美人。 呵,真是谁哭谁有理吗。 严晚萤气不打一处来。咱们新时代的知识女性,心怀天下,胸襟广阔,不能随便让一个蠢绿茶骑到头上啊! 她拔高了声音,问:“温家小姐,你别在这里假哭,有这能耐何不去台子上唱戏去?我就问你,方才是不是在背后说我是非、泼我脏水了?!” 那温雅贤却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哭得眼睛红红的。 引得昭襄侯世子等几个草包男人,纷纷怜香惜玉,站出来打抱不平,要给美人撑腰: “就公主这威风,谁敢说你一句不是了?怕是误会吧。” “公主息怒。这位温家小姐是安王妃的义女,今儿又是安王妃的生辰宴,您别驳了人家的面子。” “温家小姐都吓哭了,您就别在咄咄逼人了。” “公主您是尊贵之躯,莫要同她计较。” 尊贵你个大头鬼,看看你们这围攻她的狗样子,哪有半点尊重她是本国公主? 这是啥看脸的世界啊,要颠倒是非么! 严晚萤气得脑袋发昏,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温雅贤,温雅贤。 她就说温雅贤这名字怎么那样耳熟。好家伙,这不是给段清州写肉麻情诗的女人吗! 怪不得处处针对她,原来是扑腾段清州的绿头苍蝇。呵,以为当着人的面嗡嗡嗡几声,就能颠倒是非曲直? 严晚萤转头吩咐道:“若叶,去驸马那儿,把悦书给我带过来!” 若叶猛地一听有点懵,心里直犯嘀咕,没事把那家伙带过来干嘛。 难道是要打架? 公主的命令她不敢怠慢,提起小裙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不多久,她便拿着扫帚,领了同样手操大树枝丫的悦书,双双归来。 两个人撸起袖子,摆了个骇人的架势,大喝一声:“公主您说,谁欺负了您,削谁?” 严晚萤:…… 真是两个人熊到一块儿去了,这脑洞比她还开放。 她懒得跟他们解释,直接指着哭到眼泪流干的温雅贤,问悦书:“你瞧瞧,这位,是给驸马送情书的姑娘吗?” 情书! 这两个字犹如巨石投海,瞬间激起惊天大浪。 由于太过劲爆,吓得这几十个人的大场子,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众人把目光都锁在了悦书身上,逼得他赶紧窘迫开口:“她、她是锦帕姑娘……不过她给驸马送的不是情书,是……” 哟呵,还给人取了个“锦帕姑娘”的荣誉称号。看来是一位有故事的女同学啊。 温雅贤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看样子是石化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三公主会丧心病狂到连驸马的脸都不要了,直接当众撕得血淋淋。 “我没有,是他胡说的!”温雅贤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悦书柔弱道。 悦书白了脸,惴惴不安地埋下头。 倾心了许久的女神,突然对他露出丑恶的爪牙。他大概是在幻灭吧。 温雅贤的眼泪珠子又滚出来,委屈道:“公主,您不能随便指一个人,便说我与驸马有染,稀里糊涂地毁掉我的名声。” 严晚萤欣赏完绿茶的表演,淡淡地再戳她一刀:“他不是‘随便一个人’。他是我们家驸马的贴身侍从。” 温雅贤又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这是最好的利器。 她偷眼瞧着周遭的氛围。 此时,站在她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众人正在指指点点,似乎是相信了三公主的话。 惹恼公主,又丢了名声…… 不行,得用杀手锏,不然今天她算是彻底完了。 温雅贤把心一横,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突然就大哭着喊“小女蒙冤,以死明志!”,然后朝着小花园里的金鱼池猛然冲过去。 看那样子,是要投水。 都快要跑到水边时,丫鬟却还没追上来拉她。温雅贤急得心里直骂“死丫头”,只能跌跌撞撞地,故意放慢了脚步。 好在丫鬟还是反应过来了,哀嚎着追上前抱住她的腰,哭喊:“姑娘别想不开啊!” 刚开始只是口舌之争,如今竟然发展到要闹出人命。周围的人自然是个个都上来劝,要当和事佬。 果然是会哭会闹的才有人疼。她这种看似强势的恶毒公主,就没有人维护吗? 严晚萤冷哼:“都拦着干什么,让温家小姐跳,她如果敢跳,我敬她是条汉子!” 要是真跳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水性好,能亲自下去捞绿茶起来。 怕就怕,这绿茶连做全套戏的勇气都没有。 悦书见状,更是慌得不得了,上前求情道:“公主,您别为难锦帕姑娘了,放过她吧。她、她就是托我给驸马捎过几封书信,没有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见严晚萤不吭声,他更急了:“公主,您要怪就怪我吧……求您高抬贵手!” 欸不是,兄弟你到底是哪头的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简直是色令智昏。见了点姿色,就让本来不富裕的智商雪上加霜。 “公主,那几封真的不是情书,就是几首诗罢了!真的!锦帕姑娘只是写诗,与驸马讨教的。”悦书简直狗急跳墙,直接从衣兜里掏出一封来,高举着要给严晚萤看。 严晚萤无语凝噎:“这……哪儿来的?” “驸马让我退给锦帕姑娘。可我不忍见她伤心,就私自留下来了……” 啊这……大哥您真是温雅贤的迷弟,还随身携带周边产品。 悦书大概见不得女神委屈,开始大声念那诗:“冬去春来复一岁,山雪化去燕子回。欲把红豆来采撷,赠君一捧思春晖。” 这一念出来,简直是公开处刑,直接把温雅贤的脸憋成了绿色,连寻死都忘了。 严晚萤正愁没带那封肉麻情书呢,这不就是活脱脱的证据吗! 所以说,悦书兄弟,你到底是哪头的? 唉,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赶明儿她特批,允许悦书同学作为插班生,去蓝翔书院接受继续教育。 山遥县主面色难看,凑上前盯着那封信瞧了半晌,冷笑道: “果然是表妹的字迹。你的心思可真大,主意都打到驸马头上了,怪不得拒绝父亲相看的婚事。呵呵,本郡主没有你这样的亲戚,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说罢,她领着几个侍女,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这下坐实了。谁也不是傻的,再没人肯再帮温雅贤出头。 温雅贤愣愣地坐在原地,投水的戏份不用演了,眼睛干干的也流不出泪水。只能狠狠地掐着自己,让指甲嵌入肉里。 严晚萤轻笑一声,漠然地看着她:“温家小姐污言秽语,妄议本公主。就罚——掌嘴十下。” 第60章 泼天狗血 观赏完嬷嬷打绿茶大嘴巴, 严晚萤心满意足地收拾好水果甜点,挪了个神清气爽的水榭亭子,继续享受闲暇时光。 跟在后头的悦书早就没了三魂七魄, 呆头呆脑地,嘴里直念叨“是我害了锦帕姑娘……”。 不,不要怀疑自己。 你不是害了她, 你是勇敢地揭开了她的头骨盖, 戳穿了她的美人皮。 真爱+脑残粉, 说的就是你这类人。 严晚萤泡了壶新茶, 刚坐了一小会儿,便见太子严承宗带着太监们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进门就问: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玩意, 敢惹我妹妹?拖出去剪他舌头!” 大哥, 等你过来给她撑腰,黄花菜都凉了。 严晚萤丢给他一个白眼,继续吃手里的蜜饯:“安王妃刚收的义女。” “山遥的那个漂亮表妹?”太子不由地咂了下舌,收住快滴下来的口水, 对严晚萤挤眉道,“那肯定是你不对了, 找人家姑娘茬了吧?” 我呸! 又疯了一个啊, 这是。 第59章 三观跟着五官走。难道全天下的男人, 都是会被绿茶吃掉脑子的生物吗? 严晚萤没给他好脸色, 愤愤道:“太子哥哥, 你方才还说要为了妹妹剪人舌头。现下是怎么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 “萤儿你别生气。我、我就是瞧上她了, ”太子嘿嘿一笑, 十分诚实地坦白, “还想着宴会后去求求王妃,割爱给我。日后待我迎娶太子妃后,给我做个良娣。” 上次带回个风尘女子,这回看上个头号绿茶。 你找老婆,除了看脸,就不再看点别的东西? 严晚萤气得把白眼翻上了天:“太子哥哥还是省省吧。这姑娘心里有人了,上赶着贴我家驸马呢。哦,对了,一日送一首情诗,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送情诗?!”太子闻言大骇,连忙摇头摆手,严词拒绝,“罢、罢,那我不能要她做我的良娣。” 总算还有是非观。 严晚萤见吓退了他,这才松口气:“对了嘛。温家小姐品行不太周正,你身为太子,应该敬而远之才是。” 太子皱眉:“我不想要她,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唉。你和暖香隔三差五地就逼我读书,我要再找一个吟风弄月、天天写诗的到身边来……我还活不活了!” 严晚萤:…… 都怪她毫无死角地把学习氛围搞得太过浓厚了,看来太子是有厌学情绪了啊。 ****** 生辰宴中途,严晚萤抽空去“琼瑛报馆”巡了一圈。 顺便给交好的几位贵女开后门,在报馆的库房里,拿了几套时下最火的话本集赠送。 要知道,这几本书可是卖断货的珍品,黑市上都炒到十倍价格了,却有价无市。 尹诗奇和山遥县主见了话本,眼睛亮晶晶,抱住了就不撒手。严以沫则文静得多,默默地帮困居宫中的好闺蜜莲妃带了几本。 等她们几人欢天喜地坐马车回到安王府,已经夜幕降临了。 严以沫倒是丝毫不担心。她与众姐妹们出门玩乐,宴会的一应事务,全交给康郡王操持,她只需要带一张嘴吃饭即可。 磕糖磕到饱的严晚萤表示,锁死,立即给她锁死,太太太宠了。 这会儿,筵席已经开了。 严晚萤匆忙落座。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副碗筷,身边的位置却空着。 额,段清州呢? 疯玩了一天,严晚萤才想起,她还有个夫君。 她拿眼睛瞥了瞥魂不守舍的悦书:“驸马呢?” 听到她发问,悦书的魂才从爪洼国回来,开口应道: “下午安王爷拉着驸马饮酒。驸马多喝了些,不胜酒力……王妃安排了西厢的客房,我驮着他去歇息了。” “醉了?” “是。驸马吐了一回,我守着他喝下醒酒汤才走的。这会儿人睡着呢,公主不必担心。” 别人的生辰宴,他喝趴下了? 傻不傻啊,没想到这家伙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严晚萤正小口嘬着肉汤,旁边有侍女给端来了一盘八宝鸭。色泽油亮,肥嫩香软,馋得她捞起筷子,直接夹送嘴里。 到嘴的鸭腿儿还没啃完,突然听到旁边一声怒吼,接着就是“劈里啪啦”砸碗摔盘的声音。 这动静吓得席间弹琴奏乐的乐师抖了手,琴弦断了,好好的笛子都滚落到了地上。 “你这老来不尊的现世宝!若不是本公主,你能做得这昭襄侯?” 强势又尖利的骂声响起,带着女人的哭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原来是碧珠长公主把案桌上的杯盏器皿全都扫下了地,正指着她家驸马昭襄侯的鼻子,破口大骂。 “翅膀硬了不是?都敢在本公主眼皮下偷荤了!怎么着,以为安王府人多眼杂,本公主就治不了你了?!” 头发花白的昭襄侯一脸惊怒,却不好太发作,拉着碧珠长公主的手急道:“你小点声儿。这是王妃的生辰宴,不是公主府、不是你随便撒泼的地儿!” 说罢,他抬眼,满带歉意地望着坐在上首的安王和安王妃。 安王妃依旧娴静端庄,面上含着一丝尴尬。 素来直言快语的安王却是坐不住了,神情颇为不快,起身对碧珠长公主道:“碧珠,有什么事非得在我们王府闹腾?” 碧珠长公主真不愧是燕帝的亲妹妹,脾气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暴躁。 她丝毫不畏惧,朝安王冷笑,高声道:“皇兄别在这里装模做样。你送给我家昭襄侯一个舞女,两个人在你金贵的王府里颠鸾倒凤,都厮混出野种了,打量我不知道呢!” 严晚萤精神一凌,振奋得竖起了耳朵。 天爷啊,她听到了啥? 惊天大瓜!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下午去拿书的时候,没有把报馆的员工带过来呢! 这样劲爆的新鲜第一手新闻,还得她亲自跟踪、撰稿,得多累啊。 被碧珠长公主掐住要害后,安王明显有些心虚了,支支吾吾道:“没有的事儿。碧珠,卖本王和王妃一个面子,别闹了……” 碧珠长公主却是不饶人:“我本来已经睁一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会这么不要脸,在我面前敢眉来眼去地调`情,还躲到那没人的地方通'奸,以为我好脾气呢!” 她越说越气,上头了扬起巴掌就给昭襄侯一耳刮子。 昭襄侯被打蒙了,抬头一看,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言语半句,但那些精彩的眼神、耻笑的神情,可以说是十分露骨了。 安王妃终究是忍不住了,站出来打圆场:“碧珠,你消消火。那个舞女我做主,立马给打发了。但她有个儿子才刚满两岁,毕竟、毕竟是侯爷的亲骨肉……” 我的天,连娃都有了! 话说到这里,碧珠公主的火气蹭蹭往上窜,谁来都按不住。 她怒目圆瞪,劈手抽出一把佩剑,嘶吼道:“好啊,我现下就去处置了那个贱人和野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等着宴会结束后,好再搂一起卿卿我我!” 丢下这句话,她“咣当”一脚踢倒面前的桌案,提着剑,大步冲出门去。 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行动派! 这下子,可把在座的皇亲勋贵们都吓白了脸。 狗血的隐秘情事是一回事,闹出人命又是另一回事了。 安王明显不想惹得一身骚。见碧珠长公主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他也立马叫上府里的侍从紧跟其后,若有什么变故,得立马把人摁住了。 太子、昭襄侯、康郡王等,乌压压的一群人,也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立志要紧跟时事的严晚萤,自然是不能甘为人后,错过这个大八卦的。 她“呼啦”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操起她的小团扇,抬脚便要跟着冲。 严以沫一把拉住了她,姣好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三皇妹……我、我们就不要去了吧……” “怕什么,”严晚萤一捋袖子,“安王妃都去了,我为何去不得。” 说完,她干脆拉了严以沫同她一起,转头对旁边的山遥郡主和尹诗奇道:“你俩还没出阁,顾惜点名声,就留在这儿吧。” 接下来可能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大殿里已经没剩几个人坐着,几乎全跟过去瞧热闹了。 严晚萤拖着柔柔弱弱的严以沫一路狂奔,偌大的王府跑了半圈,总算是追上了前面的人群。 这里好像是待客的偏殿。右边一排房间都黑漆漆的,就只有这屋子亮着烛火,可以说是目标明确,任谁都能直捣黄龙。 看样子,碧珠长公主是真的找到人了。她直愣愣地站在房门口,右手提着剑,像得了帕金森似的疯狂颤抖,红色剑穗随之一跳一跳地晃动。 可见咋呼是咋呼,但心理素质还是不太行。 其他人见到屋内的情形,都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倒吸凉气。安王妃惊得抓住侍女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喊出一声“天啊”。 呜哇,什么情况啊这么夸张,感觉服务器都要崩了。 严晚萤急忙迎头赶上,扒开人缝儿往屋里头打望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没给她当场送走! 屋里有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没有床帏。床里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赤膊男人,脸色有些苍白,正是段清州。 而段清州旁边,半卧着一个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的美人温雅贤,正在嘤嘤抹泪。 让她叉个腰冷静一下。这是啥,是啥…… 捉奸拿双现场? 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老娘的房子刚刚塌了! 第61章 收与不收 段清州睡得跟一头死猪一样, 对眼下发生的破事浑然不觉。 严晚萤气得咬后牙槽,决定先拿绿茶开涮,逮着温雅贤道:“你跟我说说呗, 这咋回事啊?” 第60章 温雅贤肩膀微微颤抖,小声啜泣:“驸马喝醉了,硬拉了我进屋来……他、他要了我的身子……” 放屁! 这狗男人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 还能跟你干那事儿? 严晚萤冷笑几声:“恭喜你啊, 温家小姐, 终于完成了从‘送情诗’到‘爬床’的一步跨越。我还以为你只会哭和演戏, 没想到做出的事还挺出格。厉害厉害,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呢!” 周遭的看客们精彩纷呈的眼神,不比方才见到碧珠长公主发飙的时候差多少。 此处的火药味实在太浓, 吓得安王和安王妃赶紧驱散周遭的“非战斗人员”, 只留下他们夫妇俩。 温雅贤穿好了衣裳,头发依然松散,脸蛋染有红晕,有一股睡美人的风流情态。 看着可怜无助又弱小, 实则是要人命的温柔剑。 安王妃唉声叹气,拉了严晚萤到旁边, 小声道:“公主, 事已至此, 你打算如何处置?” 严晚萤闻言失笑:“温家小姐是王妃的义女, 侄女自然不好狠狠地处置她。干脆各回各家, 各找各妈, 您看怎么样?” 安王妃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驸马既然已经和贤儿成了, 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节, 唉……要不然公主替驸马收了她吧!” 严晚萤简直被这话逗笑了:“本公主又不是太上老君的法宝,哪里来的小妖精,说收就收?” 安王妃见她油盐不进,面色焦灼起来:“公主,此事本就是驸马之过。你就开开恩,让温雅贤进府做个侍妾,或者通房丫头也成……否则她便只剩下寻死这一条路了。” 寻死?这好办啊,温家小姐的拿手好戏。 严晚萤立马开心地冲着温雅贤眨眼,笑得十分慈祥:“王妃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死了。” 安王妃:…… 温雅贤:…… 气氛僵持不下,安王见自家心爱的王妃陷入困局,立马掺和了进来道:“萤儿你别太任性了。本王知道你不想给驸马纳妾,可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若不松口,就是逼人家姑娘上绝路啊!” 严晚萤只想呵呵:“上什么绝路。驸马强要了温家小姐,我支持她上顺天府击鼓鸣冤,讨要公道去。如若审出他段清州奸`淫良家妇女,我绝不姑息,亲手送他坐牢!” 负法律责任去啊,搞什么以身相许的鬼套路? “公主明知这不可……”温雅贤凄凄惨惨地抹泪道,“我还要脸面,我们温家还要脸面呢!公主您这是要逼死我!” 严晚萤冷笑道:“今日‘送情诗’的事情后,你还有脸面在吗?” 没有的东西,拿来道德绑架。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安王见这边不松口,立刻改了策略。 他拿起长辈的款儿,严肃道:“萤儿你虽身为公主,却也是女子,纳妾的事情做不得主。得等驸马醒了,问问他的意思。” “行啊,你们问他吧。” 严晚萤愤愤地住了口。 她不想再和安王夫妇做无谓的口舌争论,搞得自己像一个不受夫君待见的可怜妒妇那般。所以乐得把事情都推给段清州。 段清州这家伙最讨厌别人算计他。一封情诗都避之唯恐不及,这个绿茶,他是决计不会收下的。 ****** “收了吧。悦书你回去赶一辆马车来接人,将温家小姐安排在水华居。” 段清州酒醒过来,身披外衣,端正地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他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不慌不忙地说道。 严晚萤听着这话,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 啥玩意,收了? 她和安王夫妇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拒绝得口水都干了,你丫倒是收得挺干脆啊! 段清州丝毫不理会她怨念的眼神,喝了口茶,捂着额头喃喃自语:“酒太烈了,头疼。” 该,疼死你这个狗男人! 她之前已经把决定权推到了段清州身上,如今这家伙满口答应,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好再拒绝。 安王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和蔼道:“也没多大的事儿。贤儿虽然家道中落,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做段驸马的侍妾,是有些委屈了人家的……往后你们要好好待她。” 又当又立,觉得委屈就别往上贴啊! 严晚萤只觉得膈应,浑身难受。 她草草说了两句告辞的话,也不想与这些人再多言,站起来就往外走。 出了王府,她刚刚踩着脚踏上马车,身后便疾步赶来一人,紧跟着她钻入车厢内。还浅浅地陪笑: “公主脚程好快,也不等等清州。” 严晚萤没好气道:“等你做什么。你不是要和烈火干柴的新欢一起,坐坐马车、吹吹夜风么?” 段清州嘴角弯了弯,像是十分满意现在的状况。 只听见车夫扬了扬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段清州大着胆子坐过来,又大着胆子拉了她是手,低声道:“公主,清州和她什么都没有。” “你倒是想有。只可惜醉得跟坨烂泥一样,动不了吧!” “我没醉,比谁都清醒着呢,”他笑着摸摸自家的喉结,“安王爷那酒里下了东西。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昏昏沉沉了,偷偷去茅厕抠喉咙吐了几回,总算缓过来了。后面悦书背我、喝醒酒汤、睡死过去……这些都是装的。” 装的? 严晚萤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半晌,鼻中一声重重的冷哼。 他想了想,突然把手指亮出来,凑到严晚萤眼前扮可怜:“呐,公主瞧瞧,我为了保持清醒,把自己的手指掐了好几道血痕。” 严晚萤见到那几根淤血的紫红印,怒气消退了些,人也冷静了不少:“所以,你清醒着,就能和温家小姐共度春宵了?” “不是!”他终于急了,叹气道,“我在装睡。那女人是在碧珠长公主来的前一刻,自己摸进来,脱下衣服躺在我旁边的……” “那你为何要收下她?” “他们处心积虑地要插个人进来,这回要不收,下回还不知道要弄出什么响动来。好在这女子挺蠢,看起来比较容易掌控,”段清州说完,突然抬起灼灼的眸光盯住她,轻勾唇角,“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公主拼了命给清州拒人的样子,还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这都是什么破理由! 严晚萤蹙眉道:“今日我算是看出来了。安王和王妃不是什么好人,这生辰宴搞出如此多幺蛾子,就是在给我做局呢。” 温雅贤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又刚刚做上王妃的义女。勾不成段清州,怎么也能嫁个中等人家,何苦要在这里赌上自己的名节。 倘若没有下午那出戏,温雅贤就不会身败名裂,也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破罐破摔,往段清州床上爬。 真是环环相扣呢。 说到底温雅贤也是一个蠢笨到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安王爷标榜自己是“男德典范”的宠妻人设,却惯会使美人计,给别人送小妾。昨个是襄阳侯,今晚又是段清州。 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王爷。 段清州拉着她的手,直要看到她眼睛里去,笑容浓得化不开:“我家公主连这都看出来了,真是‘虎夫无犬妻’。” 她急忙抽了手回来:“段清州,你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 太可恶了,刚刚收下侍妾,现在就跑来撩她。 想搬出约法三章来,又怕他说什么给二百两…… 她成什么了她! 唉,好气,这个“罚二百两”还成了不法分子钻的法律漏洞。 狗男人,还是万年雪肌精的样子正常点。 “哦,对了。那个温家小姐,在府里的一应开销,由驸马你出。” “啊?”段清州嘴角一抽,“公主已经家财万贯了,不用这么计较吧。” 怎么不计较了。她的钱再多也是她的,凭什么拿给小三用? 严晚萤恨得咬牙:“你让她住在水华居,我答应了吗?不收她房钱都算便宜她了,怎么还让我养她呢!” 如何还扯上房钱了…… 公主的想法如此奇诡刁钻,他总是意料不到。 段清州哭笑不得:“那曹子戚也没给公主房钱,你还养了人家一家子呢。” “这能一样吗?他和他母亲都在劳动,都在给我赚钱啊,而且好看的男人放在府里还能赏心悦目呢。你那个温雅贤呢,除了哭就是哭,屁用没有,连我太子哥哥都不屑要。” 段清州的眸光骤然收紧,似乎是被“赏心悦目”四个字给气到了。 他阴了脸色,早已不见方才的好性儿。 “不提他。” “明明是你先提的,说我不收人房钱。” “清州才是公主的驸马,公主心里可明白?”他抽了一口气,沉沉地落到心底,语气微凉,“那曹子戚,只不过是在公主落难时,舍弃公主的懦夫罢了。” 第61章 怎么凭空又骂起人家来了。 “他没有舍弃我呀,那匪徒捉住我的时候……” “清州说的是当初公主被迫和亲的事情。要说遇上匪徒那时,公主已经救过他两回了,他若再对公主弃之不顾,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越说越奇怪了。此事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曹子戚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 严晚萤怔了怔,忽然心有所动。 她犹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清州酒醉微醺的眸光突然亮起来。他猛地把她拉进臂弯里,将唇埋到她耳边: “萤儿,让我当真做你的驸马,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血书求小可爱们收藏啊。 感谢安和桥小天使送的地雷~~扶我起来,我还可以再码五百年(づ ̄3 ̄)づ 第62章 心迹 段清州灼热的气息吐到她耳背上, 烫得她浑身一悸。 还有那句话。 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脑子像沸腾的开水,除了冒泡连正常的思维都没有了。 “好不好……”他呢喃着重复了一句, 声音小得如同窗外的微风。 明明抱着她,却又不敢用力。就像他说着话的语气,想靠近, 又怕被她推开。 严晚萤心里变得好乱, 就这么任由他揽着, 一动不动。 良久, 她还是狠下心,轻轻坐直了身子:“驸马,你喝醉了。” “我没醉。方才也说了, 我比谁都清醒……” 段清州的双眼红红的, 鼻腔的气息愈发重,好像有什么情绪快要涌上来。 严晚萤禁不住朝后挪了挪,拉开与他的距离:“没醉你说这些胡话做什么……” “不是胡话,”他慌得吸了一口气, 紧逼着,把她抵在角落, “我想了好久, 也憋了好久, 你让我都说出来, 好不好?” 她手心里全是汗, 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你、你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还没有完, ”他呼吸急促了些, 趁着酒意, 冲口道, “萤儿……我整颗心都给你了,你能不能将错就错,尝试着把我放在心里?” 她迟疑了一瞬,睫毛微颤,张嘴突出几个勉强的字眼:“……你别难为我了。” 酒楼、书院、报馆、回家的线索、狗屁神教,现在又多了安王和温雅贤,她的脑子满满当当,早就装不下其他东西。 已经够乱了,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做选择? 没得到心中所想,他有些失神。停顿片刻,他忽然讷讷地开口道:“公主对我如此狠心,是因为心里念着子戚吗?” 啊? 跟曹子戚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这家伙一直咬着曹子戚闹别扭,不是因为怕她欺负了人家,而是在喝醋? 她茫然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因为曹子戚才……” 唉,干什么要与他做解释。待到她回归原来的地方了,这些东西都是无意义的。 欠什么债也不能欠情债。 她干脆反客为主,质问道:“驸马当初提出要与我签和离书,还约法三章,说彼此不得有非分之想。如今却要反悔,自己先撕了盟约,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段清州苦笑道,“若我当初不这么说,公主恐怕是难答应。” 也就是说,一开始就是在算计她。 说得这样好听,不就是想温水煮青蛙,要钱又要人么? 她算是掉到这个腹黑男的坑里了。 “停车,停车!” 呆在这里也是尴尬。她现在一团乱麻,没办法面对段清州的表白,干脆叫停了马车。 待马车停下来,金缘狐疑地转头:“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胸口发闷,要下去走走……嗯,对,走回府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推开段清州,起身提了裙子,勾着腰往马车外钻。 刚跨出了一步,就感觉手肘就被人拉扯住,力道不大,却让她方寸难移。 “公主又想逃吗?” 身后响起他清越的嗓音,像山涧那般,有轻脆的凉意。 指腹却是温热的,握着她的小臂微微颤抖,似乎将某种不安的情愫也递了过来。 紧逼着,却又在害怕什么。 “段清州,你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盟约。再多,就越线了。你要再起这样的心思,我就直接把‘和离书’扔到官府去!” 她没法给他希望。 即使心已经偏航,但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切都能忘却。 所以段清州,你为什么要说出口,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又为什么不再收回了? “公主还是一样地狠心呢。” 他的样子十分动摇,酸涩一笑,终于默默地放开了那只手。 严晚萤愣了一刻,终究还是弯腰,三两步跳下马车。 他心间钝钝地痛,好像被人拿刀子破开了。一刀一刀,深入肋骨。早已经下肚的酒,好像又烈了起来,在腹中滚烫又灼热地翻涌。 除了亲眼目睹父亲母亲自戕的那刻,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难受。 ****** 是夜,水华居。 温雅贤轻抚过桌上的一排锦盒。 锦盒的盖子开着,里面的物件一览无余。华服、珠翠、古董、脂粉……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还有这里——栏杆恨不能用白玉砌,房梁恨不能用黄金镶,桌椅恨不能用仙桃木…… 何等的雅致气派。 她曾经羡慕山遥表姐那金屋一般华贵的闺房,如今,全都有了。 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白玉郎君,正一脸宠溺的笑意:“贤儿你瞧瞧,还缺什么吗?我让悦书置办去。” 段清州背手立在窗前,脸上笑意淡淡,好看得像天边的曦光。 他身后的侍从悦书仍是一脸傻里傻气。如今看来,垂头丧气的,更觉沉闷了。 “不缺什么,已经很好了。”温雅贤朱唇浅笑,眼波哗啦啦地流转,尽力展现自己的温柔多情。 不过,也不能显得自己太没见识,小家子气了。 她想了想,指着墙上的《秋荷残香图》道:“那幅画……运笔单薄、意境不佳,跟屋子的陈设不搭呢。驸马若是能帮贤儿换一幅名家画作,贤儿便更欢喜了。” 段清州的笑容僵了一瞬:“行。” 呵呵,那运笔单薄、意境不佳的《秋荷残香图》,是·他·画·的。 他脸上仍旧挂着柔和的微笑,缓缓走近。而后挥挥手,屏退左右。 温雅贤的脸“刷”地红了,心扑通扑通狂跳。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无妨无妨,来之前她已经好好地习过房中术了。只要她好好拿捏住,段清州应该不会发现她是第一次。 “贤儿可否帮我一个忙?” 段清州突然坐到她旁边的矮凳上,笑容掠过一抹戏谑,顷刻间消逝。 “啊?”她停下手上的小动作,按住了腰间欲松的衣带,尴尬地撩了撩发丝,“驸、驸马请讲,贤儿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段清州点点头,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书,上门有红色的印戳。 温雅贤有片刻疑惑,接过来一看,立马喜出望外:“和离书?!” “是,清州与公主,很快便要和离了。”段清州面色无虞,指尖微微敲击了一下桌面。 驸马和公主果然没有半点情分,都已经备好和离书了。那她只要稳稳地牵住郎君的情,再抢先生出一个长子来…… 将来,就不止是侍妾了。 “公主那里也有一份,应该在玉漱苑的寝殿里。她不愿与我和离,于是把那一份藏起来了,”段清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想把公主那份偷拿出来。” 温雅贤睁着懵懂的双眼:“可是……和离书只要签字画押、印戳齐全,上报官府即可。驸马已经有这一份了,何必再打另一份的主意?” 段清州摸摸下巴,沉吟道:“其实,我与公主约定的和离期限是两年后。但是自从我遇到了贤儿,便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听到这里,含羞地低了头。 “公主承诺,和离后会分我一半的财物和房契。约定是写在这封契书上的,”他说着话,把另一张纸拿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若不是因为害怕和亲,公主万不肯与我签这个。” 什么,分一半? 那位富可敌国,嫁妆抬了整整一条街的三公主! 温雅贤只觉得心中雀跃,满身的血都在上涌:“驸马的意思,是要我帮忙偷那封和离书?” 段清州道:“公主现下忌惮着我,都不许我踏入玉漱苑半步。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姬妾,需要每日向公主问安,玉漱苑的人自不会拦你。” 温雅贤还是心有戚戚:“我、我,人生地不熟的……” “就是要不熟才好。公主每日辰时三刻,必去蓝翔书院或朱雀楼巡查。你只要装作不知,趁那时往玉漱苑请安,便有机会下手。” 第62章 “可、可是……” “公主一般会带着若叶、佩珠、金缘三人,留下的侍女都是胆小蠢笨的,不足为惧。届时我会弄出些点乱子,引开大部分人,方便你行事。” 温雅贤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抬眼,就撞上段清州星河般的双眸,好似一阵风,刮得她心旌荡漾。 事情是很难办,但她如何能拒绝这么风采惊艳的郎君呢? 况且那一半的嫁妆……实在是太多了,值得赌上一赌。 “那我便,尽力试试。” 段清州满意地翘起唇角:“东西应该压在公主妆奁盒底的最底层。你万事小心。” ****** 翌日,辰时三刻。 温雅贤听见外面忙碌的声音,估摸着公主出门了。 她方换好外衣,带着贴身侍女珍珠,像一只摇曳的风铃,款款往玉漱苑去。 珍珠神情不太好,快走几步,低头贴着温雅贤的耳朵道: “小姐不要忘了王爷和王妃的嘱托。” 温雅贤拿眼角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我知道。得先讨好了驸马,得到他的信任,才能有接下来的事。所以这件事必须办,还要办得漂亮。” 珍珠面上还是为难:“小姐,王爷再三叮嘱,驸马不是好应付的,戒心很重。我们初来乍到,行事不能张扬,要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珍珠,我愣是没瞧出来,你主意还挺大,”温雅贤冷哼一声,“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珍珠被她拿话一堵,不敢再多言了。 二人一前一后,刚到玉漱苑门口,便被两个护院拦下。 护院抬了抬粗壮的胳膊,轻喝:“干什么的?” 温雅贤匆忙摆出惹人怜爱的模样,道:“两位大哥,小女是驸马新纳的侍妾。今日特地来向公主问安的。” 护院沉声道:“公主刚巧出去了,不在府中,您午后再来吧。” 温雅贤早就料到这环,立马道:“可不行啊。小女昨夜才进府,又开罪了公主,心中本就难安。如今自然是要候着请安,多少时辰也是要等的,又怎么敢回去呢?” 她说得楚楚可怜,守门的护院有些心软,与另一人对视一眼后道:“这样吧,我们禀报给管事儿的,她若是同意,我便带您进去。” “那就多谢大哥了。” 温雅贤眉目含情,只轻轻一笑,就看得眼前这两个护院失了神,恨不得再多偷偷打量她几眼。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这,才是貌美之人的特权。 【作者有话要说】 段清州:说我运笔单薄。你礼貌吗你? 第63章 偷 若叶昨日跟着严晚萤里里外外地折腾, 终于光荣地患上了风寒。 严晚萤表示:这算工伤。并特别嘱咐若叶可以休息两天,不用再随她去蓝翔书院了。 若叶服了汤药,刚躺下休息, 外头就急急忙忙地奔过来一个小丫鬟,“嘎吱”推开门,吵得她头痛欲裂。 “若叶姐姐, 水华居那个女人来了, 说要给公主请安。” 若叶垂死病中惊坐起:“啥, 那个不要脸的妖精, 还敢来玉漱苑晃悠?” 小丫鬟吐吐舌头:“她说昨夜开罪了公主,要来问安请罪。可是公主不在啊,她非要等, 在门外赖着不肯回去。” 请个屁的安, 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若叶想起昨日这妖精的在安王府寻死觅活、作天作地,还有,明明是自荐枕席,却装小白兔的无耻样, 气得一阵咳嗽。 自己安安分分地呆着多好,偏偏要跑来给公主添堵, 看来是欠收拾了! 她撑着爬起来, 走到窗边看外边的天。 初夏的威力已然显现, 即便是早上, 日光也挺毒的。 若叶歪嘴笑了笑, 对小丫鬟吩咐道:“去, 搬一张椅子放在院中间, 请这位小姑奶奶进来稍坐。她不是要等公主回来吗, 在院里等, 看得更清楚!” 小丫鬟迟疑道:“若叶姐姐,她要是问为何不进屋里坐,我该怎么回?” “就说咱们玉漱苑在洒扫、在除尘,不便待客,”若叶冷哼道,“她爱坐坐,不坐滚!” “那……若叶姐姐您要出去招呼她吗?” “我才不去,我还得养病呢。你们也不许去,让那小妖精自讨没趣!” ****** 玉漱苑。 温雅贤今日穿着杏色的衣衫,如同一朵娇嫩的梨花,端坐在院落中央。 日光越来越刺眼,她眯起眼睛,抬起玉臂轻摇小扇。 玉漱苑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小声地窃窃私语。 珍珠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嘟哝道:“玉漱苑里的奴仆们也太欺负人了!哪有把我们直接晾在这儿的道理,小姐您好歹也是半个主子……” “没事。只要能进来,我受点罪不算什么。”温雅贤轻轻拉了拉领口,忍下心中的烦躁。 再坚持一会儿,只要等来驸马的信号,她便可以下手了。 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这里的屋宇构造默记在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多久,府邸东边忽然吵闹起来,人声鼎沸。 温雅贤拿扇子挡住刺眼的阳光,伸长了脖子往东边打望——有好大的青烟腾起,乌黑乌黑的,直冲云霄。 正在此时,有下人冲进玉漱苑,大喊:“公主的藏书阁走水了!人手不够,大家快帮忙去!” 如此一闹,玉漱苑里的众人都慌了,纷纷抱起水桶木盆,乌压压地鱼贯而出。 若叶也拖着病体爬起来。 她一边指挥下人们到藏书阁灭火,一边埋怨着自己时运不济,这顿休息还不如跟公主去巡书院呢。 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多事。 藏书阁是公主才让人拾掇出来的,里面放的是“琼瑛报馆”出的话本集,还都是珍藏的孤本。若是真烧了,公主非罚她去洗茅厕不可! 若叶跟着人群跑了好远,出了玉漱苑门口,便感觉胸口闷痛,整个人晕晕的,走不动道。 都是风寒惹的。 她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假山石边。刚歇了片刻,便见一个青衫的小丫鬟风急火燎地往西边跑。 “欸欸欸,救火在东边的藏书阁,你朝哪儿走呢,反了反了!” 青衫丫鬟本来特别焦急,一听见她的声音,立马眼睛都亮了,忙跑过来道: “若叶姐姐,离府最近的郎中,是不是该在太平街找?” 不是去救火的。 若叶皱眉,起身拉住青衫丫鬟问:“出了什么事儿,你为何要找郎中?” “哎呀,就是驸马爷新纳的那位姑娘,方才在我们院里晕倒了。因为府里走水,大家都跑了,我在玉漱苑里找不到一个可以拿主意的人,我、我就急急忙忙地……” “什么,晕倒了?”若叶吓得面如土色。 青衫丫鬟道:“是啊,今日我当值,走水的时候正守在公主的寝殿门口呢。那个姑娘的丫鬟,叫什么珍珠的,跑来跟我说她们家小姐昏迷不醒,让我找郎中……” 真够矫情的! 她染了风寒,在这里又跳又跑的,还没晕倒呢。这妖精是纸糊的吗,只不过晒了半个时辰太阳,就出事了? 糟了,要当真出了事,她可不好交代。 若叶想到此处,急忙给青衫丫鬟塞了几个小钱道:“好妹妹,你赶紧去找郎中。出了门雇个车,越快越好!” ****** 若叶心里担心温雅贤出事,强撑着往回走。 那个妖精晕倒,难道是被日头晒的? 若是当真这样,可得先把人移到阴凉的地儿去,缓口气。 所有人都跑去救火了,库房和大门口又不能离人。也不知道就她和那个叫珍珠的丫鬟,能不能抬得动。 若叶一面想着,一面加快了脚步。刚走到玉漱苑墙根边上,迎面便碰上了抱着木盆的曹子戚。 她愣了一愣,气喘吁吁道:“曹公子可是赶去救火?” 曹子戚穿了一身朴素的灰衣,鼻梁高挺,眉目之间尽是温柔的书卷气,看起来与这破烂木盆并不相配。 他礼貌地笑笑:“今日还未来得及去报馆,便听见了走水的动静,想着也来帮帮忙……” “不用不用,那边已经有许多人去了,”若叶像逮到了救星,忙道,“我这边出了些状况,劳烦曹公子帮忙。” 曹子戚见她如此焦急,二话没有便跟着她走进玉漱苑。一边走,一边听她说事情的原委。 没想到是求他帮忙抬人,还是昨夜段清州带回来的侍妾。 虽然事关人命,他还是有些不情愿:“这……男女授受不亲,再加上这位姑娘的身份……子戚怕是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没关系,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曹公子若是担心,我找一根麻绳,将她连同椅子捆了,你一齐背在背上即可。” 不用碰那个妖精。好好的公子,清清白白的,不能给她连累祸害了名声! 第63章 曹子戚听她这么说,这才点头允了。 若叶在前方引路,曹子戚疾步跟上。二人紧赶慢赶,很快便到了温雅贤所在的院子里。 只见那院中央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美人,捏着一柄绣花团扇,扭着腰肢摇啊摇,还不停地东张西望。 你他娘的不是晕过去了吗? 是谁站在这里精神倍爽、脸色红润;又是谁在抚头发摇扇子,搔首弄姿? 若叶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马上就要喷发出来。 她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了温雅贤的手腕,扯着嗓子怒吼:“温家小姐,你不是身子不适昏迷不醒么,怎么,这么快就苏醒了?” 只可惜由于风寒限制了她的发挥,大嗓门的威力只出来了五分之一。 温雅贤倒是慌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方才……” “所以温家小姐你是故意来玉漱苑找茬,来消遣我们?” “没有,没有,若叶姑娘,我方才真的觉得难受,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曹子戚站在一旁凝眸不语,半晌,冷冷地开口问她:“不是还有一个人么?叫什么珍珠的。” 若叶也反应了过来:“对,珍珠去哪儿了?” 温雅贤见已经怀疑到珍珠,心头更慌,强自镇定道:“她、她帮我叫人去了。” “不对不对,她不是已经让绿竹找郎中去了吗?绿竹她……”若叶说到此处,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奥,我明白了!” 今日绿竹当值,本来是该守在公主寝殿门口寸步不离的。那个珍珠谎称温雅贤晕了,支走了绿竹。 那现在…… 天杀的妖魔鬼怪,一定在公主的寝殿偷偷摸摸,酝酿什么坏事! 若叶急得掉头就跑,不料她后面的妖精比她还麻利,一把死死抱住她的腿,嘤嘤鬼叫:“哎呀若叶姑娘,我头晕……” 晕你老母! 若叶使劲儿挣扎了几下,根本纹丝不动,又不能真的踹死这只妖精,急得骂骂咧咧:“你放开,放开!” 她跟温雅贤拉拉扯扯,悍妇推手了几回合,不分成败。正在胶着之际,才想起旁边还立了一个不知所措的曹子戚。 “曹公子,你、你快去公主的寝殿看看,肯定有鬼!” “公主的寝殿?”曹子戚有些动摇,“我、我……” 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子,擅自进公主的寝殿,是有违礼法的。 况且如今外头还有那么多难听的流言,说他与公主不清不楚。 “你别墨迹了,快去,快去!” 现下公主不在府内,玉漱苑也没有什么人在,应该不会有奇怪的东西传出来败坏公主的清誉。 曹子戚想到此处,一咬牙,转身往寝殿去。 他几步跃上台阶,急急忙忙伸手,推开虚掩的门扉。 只听“哎唷”一声喊,那门扉的棱角,猝然地撞到里面一个正要出来的丫鬟。 丫鬟吃痛。兴许是心里有鬼,冷不丁地见到他,吓得魂儿都飞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上本来紧紧攥着一张纸,却也在此时脱了手,晃晃荡荡地飘落下来。 曹子戚抬眸瞪了她一眼,弯下腰,率先拾起了那张纸。 只是目光清扫了上面的第一行字,他便惊得睁大了眼睛。 “和、和离书?” 第64章 处置 “公主!” 严晚萤正在蓝翔书院查看购书、笔墨纸砚等耗材账目, 佩珠提着裙子跑进来,两边的美人鬓都跑乱了。 如此紧张,是出什么事了? 严晚萤抬头, 刚想开口问她,金缘也像疯了一样地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喊: “公主!” 什么情况啊, 急吼吼的, 一来来俩。 严晚萤还没开始点名发言, 金缘已经率先开麦:“公主, 刚刚府里来人说,您的藏书阁走水了!” 啊? 她给自己组建的快乐小园地,小说的海洋、精神的食粮、话本的天堂……被烧了? 封建社会的消防措施做的就是不到位! “损失大吗?”她开始心疼自己搜罗来的孤本。 金缘忙摇头道:“救得及时, 话本和藏书都没事。就是烟比较大, 把书架都熏黑了。” 这到底是啥火啊,烟大? 里面全是易燃物品,怎么,还能燃烧不充分? 非理科出身的严晚萤陷入了沉思。 佩珠见她忘了自己这边, 便大着胆子举手道:“公主,公主……” 这边还有一个等着她呢。 严晚萤站起身:“佩珠你说吧, 出什么事儿了?” “若叶姐姐刚刚差人来报, 说……说公主寝殿遭贼了。” 啥?? 请问这大燕国境之内, 有哪个胆大包天的贼, 敢惦记她三公主的家? 她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吧, 出这么多幺蛾子。 “损失大吗?”她开始心疼起她寝殿里的金银财宝了。 佩珠显得很激动:“没有损失, 贼人被曹公子当场抓获!” 好, 干得不错! 诶, 等等, 为什么是曹子戚。这人不去报馆编写明日的新闻报道,跑去她的寝殿抓什么贼? 她不过就出来了两个时辰,府里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这情节的曲折程度,都可以编一期《故事会》了。 满头问号的严晚萤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此逗留了,必须要马上回去善后。 ****** 公主府玉漱苑。 庄严华丽的春晖堂关上了殿门,里面十分宽阔,却只零零散散站了四五个人。 因为偷盗的东西太敏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严晚萤坐了上首,冷气森森地望着地下跪着的小丫鬟。 旁边站了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头发好像被谁扯乱了,珠钗也东倒西歪。 好,很好,好得很啊! 昨晚上才接进府里来,今天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作妖,生产队的驴都没你们这么爱岗敬业。 “若叶。” “是。” “到牙行找一个人牙子来,直接发卖了吧,我看着心烦。” 珍珠听了这处置吓得面如土色,连声哭喊道:“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在府里当牛做马都使得!” 严晚萤冷笑:“初来乍到就在我寝殿里偷东西,这样的牛马我可不敢要。” 珍珠浑身哆嗦。 她明白,要是转卖了牙婆,就是污点一笔,哪里还有如今的日子?挨打、受辱都是家常便饭,还极有可能会低价卖去那种风月场所。 这么想着,珍珠慌了神,一面磕头一面暴风哭泣:“公主只要留下奴婢,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哦,对了,奴婢知道好多事情,全部、全部都可以说与公主听。” 严晚萤却不做表态发言,漫不经心地拨弄手指,好像她知道的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丝毫价值。 珍珠愈发惶恐,生怕公主根本不给她“重大立功表现”的减刑机会。她立马半直起身子,不管不顾地指着旁边的温雅贤: “奴婢、奴婢是被她指使的!” 温雅贤的啜泣声差点被噎住,立马放弃卖惨,利索地辩解道: “珍珠你怎么含血喷人呢,明明是你自己见财起意,趁我不备溜进公主寝殿的……” “省省吧,本公主脑门上没有刻‘蠢’字!”严晚萤不耐烦地打断她。 温雅贤委委屈屈:“公主,此事与我不相干。” 可惜严晚萤不吃绿茶撒娇,直接点破:“温家小姐,你的确不是幕后主使,顶多算个帮凶,额不对,应该说是被人当刀使的傻冒。在外边烧我藏书阁打掩护的,是悦书或者谭贵吧?” 呵呵,幕后主使,她这种蠢笨的货色还当不得,非九曲玲珑心的段大驸马莫属。 和离书除了她和段清州,谁能知道这玩意?还煞费心思地来偷,闲得慌吗。 珍珠到底是比温雅贤聪明。见严晚萤对此事已经门儿清,知道没有再多嘴的必要,立马转变“坦白从宽”的方向: “公主,奴婢还知道,温家小姐那夜根本就没有破身子!她没有与驸马同房,都是装出来的!!” 温雅贤脸都黑了:“你、你胡说什么!” “怎么胡说了。那夜我也在场,还是我帮着你脱驸马衣物的。不然就你那蒿草一样的身板,能挪动酣睡的驸马?” “没有!不是!”温雅贤急得跺脚,除了脸色憋成油绿,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这么劲爆的狗咬狗,严晚萤看得意犹未尽、心情舒畅,干脆宽宏大量,给珍珠减了个刑: “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儿上,留下吧。往后拨去打扫马厩和茅厕,只做老妈子们做的粗活,永远不得入我玉漱苑。如果敢多嘴泄露我的事儿,我便再不留情,立刻将你打发了。” 珍珠听得泪眼婆娑,赶紧磕头喊“是”。 处置完丫鬟,严晚萤的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温雅贤身上,似乎在说着,轮到你了。 第64章 温雅贤哭丧着脸,咬牙道:“公主您不能随意发落我……我是驸马的人。” 今天你是天王老子的人都不好使! “真是笑话,一个妾室罢了,有什么精贵?做主母的还不能发落你,你以为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严晚萤带着反派的狞笑,狠狠地嘲了她一番。 她低下头,眼泪珠滚下来,弱弱地说了最后一个筹码:“我、我是安王的义女……” 严晚萤翘了个二郎腿,道:“你放心,我也没想把你怎么着。只是我向来看不惯吃闲饭的人,特别是那种放弃做人的底线,天天想着靠当小三一夜暴富的渣女。” 温雅贤大概没听太明白,只知道是骂她的,乌青着眼不说话。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严晚萤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把水华居所有的侍从、侍女、厨娘、嬷嬷都撤出来。以后就要委屈温家小姐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哦哦,你还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已经和段清州说好了,不会给月钱的。” 温雅贤:??? 多好的处理方式啊,她真是个天才!不仅省钱,还能督促“废青”自给自足、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艰苦奋斗…… 严晚萤不忘叮嘱若叶:“等会儿你们去水华居替温小姐收拾屋子,值钱的物件都搬去库房吧,不能让温小姐再体验那种靠典当过活的日子不是?给她留张床,再留点锅碗瓢盆就行了。” 若叶高兴得嘴角咧上了天,神采奕奕,彷佛风寒都瞬间痊愈了:“是,公主!您放心,奴婢定当办得妥妥的。” “另外,”严晚萤想到段清州,不由地阴沉了脸,“来个人去告诉驸马,接下来半年之内,我不再付他每月千两的花销,算是惩戒。” 狗男人,老娘我就断了你的“软饭费”,看你还拿什么去养这个小三! ***** 芳君阁。 段清州半托着腮,好看的剑眉微微拉耸,眸光钝钝,烦闷得紧。 谭贵立在一旁,像木头那般发呆。 不多时,悦书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端上茶碗来,轻放桌案。 段清州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落下,直接抬手掀开茶碗盖。 瞬间屋中茶香四溢。 “驸马,仔细烫!”悦书惊了一惊,连忙出声提醒。 段清州轻叹一声,再没动作,只冷冷自语道:“那个女人真是太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不如他直接翻墙进去偷呢。 也罢,当初他也盘算过了:若是偷到了固然好;若是偷不到,事情败露,就直接拿这个做借口撵人。 捉了现行,想必安王府也没话可说。 他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沉下脸:“嗯——太没用。直接处置掉吧。” 悦书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出口道:“驸马,这……” 段清州冰冷的眸光瞬间落到悦书脸上,像刀子一般尖利:“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这个女人。” “悦书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说实话,钦慕已久的温家姑娘突然露出令人愕然的一面,他是心如死灰了。 但立马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他还是做不到。 “只是……只是公主已经做出了处置,驸马此刻插手,怕更引得公主不快。”悦书咬了咬唇,总算找补出一个理由。 拿公主做筏子,就为了给温雅贤挡灾。 这家伙是天真过头,给猪油蒙了心么? 段清州目光更沉,望着他一言不发,继而转头对谭贵道:“看来悦书舍不得。此事往后就交给你了。” 谭贵愣了愣,拱手道:“是。” 悦书气急,嘟着嘴抢白:“温家姑娘虽然是行为不端,但她对驸马是真心的。驸马诓她去偷和离书,如今败露,公主都没说什么,您却要置她死地!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谭贵听到他这么跟段清州说话,吓得脸都青了,急忙朝他努嘴。 天爷啊,悦书兄弟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段二少爷”,够脾气,够勇猛。 怒火已经攀上段清州的面额,冷冷地在眸中燃烧。 然而悦书毫不退缩,还在他的底线上蹦跶: “驸马,公主如今还在府里,是因为与您诺言千金。即便您偷来了和离书,也没有用处。若是公主想走,只需一封请书递到圣前,陛下御笔亲批即可。何须问过驸马?” 只听“啪嚓”一声闷响,段清州手中的白瓷茶碗盖,碎成了四片。 零落的碎渣,从他指尖落下,坠地有声。 他眸中戾气大盛,面色暗得如同黑云压城,狠狠吐出两个字:“放肆!” 第65章 平反 悦书吞了口唾沫, 忙不迭地封住自己的嘴。恐惧如冰冷的水,终于蔓延到他全身。 可怕。 他家少爷的脾性,狠厉又绝情, 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然而段清州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默默地放下碎茶碗,自嘲地笑笑。 “你们是不是觉得, 我段清州不知从何时起, 竟然变得如此可笑, 非要强求这一段缘。” 谭贵和悦书吓得疯狂摇头。 “她心里明明毫不在意我, 我却绞尽脑汁、穷尽所有办法想把她留下……” 哪怕是多一日也好,总能把她的心焐得暖一分。 却是求而不得。 这么想,他与悦书根本没什么分别。悦书至少知道, 温雅贤的心挂在谁身上;他却不知道, 萤儿的心到底在哪里…… 她总是这般跳脱,又好像在顾虑着什么。 明明觉得他们之间亲近了不少,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又决绝如斯, 拒人于千里之外。 谭贵是嘴笨拙舌的人,不敢开口搭话。悦书就更不敢了, 生怕自己方才的无礼举动被迁怒, 直接成为段清州的枪下亡魂。 正在此时, 外头有人敲门, 禀报道:“驸马, 曹公子来了。” 来得好, 来得好!不然还不知道这难受的气氛要怎么熬过去。 悦书终于感觉面门松快了, 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嘴上疑惑道:“他来干什么?” 段清州抬手掐了掐鼻梁, 咽下苦涩,缓缓道:“我叫他来的。” 不管她的心在哪里,曹子戚总归是个麻烦,要把他尽快排除才行。 日子拖得越久,变越要生出变数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静默抬眼,扬声道:“让子戚进来。” 谭贵和悦书还在原地发愣,便听段清州道:“你们俩先退下,我与子戚有话要谈。” 悦书如临大赦,赶紧行礼告退。 二人接连出了书房,反身将门扉轻轻关好。走出回廊之时,与温润谦谦的曹子戚擦肩而过,不禁多瞧了两眼。 悦书叹口气,侧过脸,悄声对谭贵道:“唉,我们家驸马哪点比他差了?真不知公主是怎么想的……” 谭贵低声叹道:“大抵就差在这旧情上。” 旧情。 满京城都知道,当年三公主对这位小侯爷芳心暗许,做过多少出格的事。 终究还是讨了小侯爷的厌,宁愿死也不娶她,成了笑柄。 却没想到如今造化弄人,竟还朝夕相对了。 大约人对求而不得之物,都会倍加执念,不肯轻易放手的。 ****** “子戚,你来了,”段清州强打起笑意,指着他对面的椅子,“快坐。” 曹子戚朝着他彬彬有礼地作揖,缓缓落座。 段清州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檀香木的案几,笑容疏离而客气:“上月,你从匪徒手里救了我家公主,清州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 “驸马当时不是已经谢过了么。” 曹子戚也是淡淡的,听到他口中无比刻意的“我家公主”,微微皱眉。 “那不过是口头道谢,未免显得太没有诚意,”段清州轻笑道,“这几日我好好地考虑过了,必须要为你做些什么,否则我心中难安。” 为他做些什么? 曹子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疑道:“驸马的意思是?” 他如今什么也不缺。 母亲和嫂嫂刘氏都安顿好了。他受公主之托,在报馆做事,倒是比以前当富贵闲人浏阳候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而且,每日都能够见到她。 段清州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你的兄长曹廉是冤枉的。你想不想为他沉冤昭雪,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爵位?” 曹子戚一怔。 沉冤昭雪…… 原来兄长真是被人陷害的? 他就知道,兄长虽然行事放纵了些,却万万不可能做出巧立账目、盗卖军需的勾当。 曹子戚努力地沉住气:“驸马可有依据?” “西南军饷贪墨案,”段清州提到这个案子,不由地顿了顿,“你还记得我上山剿的匪徒么,我在他们落草的后山找到了军饷和部分物资。私库里有来历不明的银子,据匪徒们交代,这是替兵部和户部的某些人私藏的赃银。” 第65章 曹子戚愣了愣:“所以他们才敢在京郊抢掠,根本不怕朝廷派兵来。” 原来是官匪勾结,上头有人罩着。 段清州脸色变得肃然:“其实,最初那位张御史举发此案的凭据,正是由我暗中提供的。可惜棋差一着。他们反应太快了,直接推出曹廉等人做替罪羊……” “棋差一着?”曹子戚闻言失笑,“原来是因为段驸马的棋差一着,就害得我兄长惨死,我曹氏家破人亡!” “子戚,同在局中,没有谁能永远独善其身,”段清州眸光黯淡下去,沉痛道,“人无害虎之意,虎有伤人之心。请你好好认清,我段清州,并不是这只伤你曹家的恶虎。” 曹子戚从喉中“呵”出一声讥诮。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他们曹家只不过是沦为了两派斗争的牺牲品。 段清州,你一个计谋不成,害得他们险些灭族、受尽屈辱。如今倒在此处装善人恩公,要帮他沉冤得雪,帮他重夺爵位? 滑天下之大稽! 他默然低下头,喃喃道:“清州你变了。” “……” “我至今还记得,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干净磊落,胸怀坦荡。如今却是一头扎进这诡谲的风云里,不舍得出来。” 段清州抿唇苦笑。 谁又是一开始就想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果可以,他也想继续做那个只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他唇边挂着讽刺的微笑:“你瞧我,都成忠烈遗孤了,若再是那个干净磊落的人,岂不是要被吃到骨头都不剩?” 曹子戚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便不再说话。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当然想平反,做梦都想平反……但是我知道,清州你如今说要助我,也是存了私心的。” 明明是存了私心,却做出一副施恩于他、大义凛然的样子。 难道还指望他感恩戴德? 段清州脸色岿然不动,拿起微冷的茶抿了一口:“只是想谢你罢了。你倒是想得挺多。” “呵,想得挺多。难道不是嫌我碍眼,想让我尽快离开公主身边?” “……” “说到底,你还是私心。” 段清州平视着他,眸色阴晴不定:“是,又如何?” “清州可要想清楚了,我若是复爵,便有了迎娶公主的倚仗……” “你在说什么?”段清州猛然抬眼,薄怒氤氲在他的眉间。 曹子戚哽住,看着面前的人。 他额上的青筋一点点凸起:“曹子戚你疯了么?说的什么荒唐话!是打量我平日里脾气好,没当场把你那对窥探她的下流眼珠挖出来,你就蹬鼻子上脸,当我是个死人了么?” 骇人的气息迎面扑来,曹子戚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果然他发怒了。 那个在战场上见惯生死无常的段小将军,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冷静应对的段驸马。 “清州你不必动怒,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曹子戚眼里的光闪了一下,“你与公主早签了和离书。” “……” “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时我舍弃了公主,后来又落魄至此。她嫁与你,木已成舟,又郎情妾意、感情和美。我除了把懊悔放在心中,再也没有机会……” “你如今也没有机会。” 段清州冷冷地打断他,怒火安静地在眸中燃烧。 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 “若是你今日不提为我‘平反复爵’的话,我当然没有机会,”曹子戚自嘲地笑笑,“所以,清州还想为我兄长讨回公道么?” 段清州的呼吸变得有些重,目光如剑,喉头滚动。 今日本是捏着软处来敲打曹子戚的,却不想自己被他给拿住了。 他在怕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因为不知道她的心意在何处,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盯着曹子戚,一字一顿道:“当然要。君子一言,千金九鼎。我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便不会再反悔。” “……”曹子戚缓缓地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冷冷地哼出一声,继而道:“即便是你复了爵,也没有半点机会。早点收拾包袱准备走人吧,往后别来招惹我和公主!” 曹子戚哭笑不得:“清州可真是执拗。” “不是执拗,”段清州默默地咽了一口气,神色厉然,“曹子戚,你不识明珠,把她丢弃在地上,被我捡到了。而今倒是有脸来说什么后悔、迎娶之类的鬼话!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曹子戚一愣,闷闷道:“我只是想尊重她的心意。” 言罢,他起身,朝段清州做了一礼,待要离去之时,只听身后的人突然有气无力道: “你往后别到我面前来了。我看到你心烦,听你说话更心烦。” 曹子戚:…… 段清州还是那个段清州,从来嘴上不饶人,比他挥舞的红缨枪还厉害。 他忍不住憋笑,再次微微低头见礼,转身扬长而去。 见曹子戚走远,段清州才终于绷不住那张冷峻的脸,缓缓泄气。 他有些沮丧地趴在桌案上,额头刺刺地痛。 心意…… 若是她的心意向着他,哪怕比曹子戚稍微多上那么一点点……他还用这么头疼,还用在苦涩中无尽煎熬么? 都说日久生情。他把她诓进这个局里快一年了,也不见她的态度有丝毫改变。 每一次试探,都折戟而终,让他越发慌乱。 公主,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 第66章 赔罪 翌日, 严晚萤奉召进宫,到金皇后的正阳宫中叙话。 只见金皇后勾着兰花指一招,她身边的姑姑荣花就抱上来一个大托盘, 上面放着花纹独特的白色单衣、黑色大氅,恭谨地呈给严晚萤。 严晚萤连忙让若叶接了。 金皇后倚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地掐起剥好皮的果子, 媚声道: “后日就是祭祖问天大典了, 你即已出嫁, 依制要参加祭祀。本宫已经叫尚衣局给你准备了祭服, 你回去好好准备,背熟流程,可别失礼了。” 严晚萤点头:“请母后放心。” 兴许是听了一些传言, 金皇后话锋一转, 立马从气质美妇人切换到八卦大妈频道:“你成婚也快一年了,与驸马相处得可还和睦?” 挺好的,就快离婚了。 严晚萤虽然很想冲口答应她妈,但理智让她换上了假笑:“和睦和睦。” “和睦还给弄一侍妾?”金皇后明显心中有气, 比她还激动,“安王妃也真是好管闲事, 怎么没见她给自己家康郡王塞人儿?” 严晚萤寻思, 这话题起得不错, 她正好告告安王府的黑状。 必须让父皇母后对这个安王警惕起来, 他手里还握着西南的兵权呢。 “可不是吗?真把儿臣气坏了!母后, 儿臣还听说, 这安王府养了好多妖精, 个个都是祸水。安王和康郡王是忠贞爱妻的典范, 于是这些莺莺燕燕就都分给别人了。” 专门利用女人来搞糖衣炮弹, 腐化我朝忠臣良将。 金皇后皱起眉头,道:“改天本宫要请安王妃来说说话……” 欸这就对了。 严晚萤正在点头如风,便听金皇后兀自补充道:“送给其他人可以,但千万不能再往宫里送妖精了!” 严晚萤:…… 是她的错。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期待宫斗傻白甜金皇后有什么政治头脑。 “母后,儿臣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和父皇也要提防着安王叔,他手里握着西南的兵权,若是有什么异心……” 金皇后失笑:“他能有什么异心?” 严晚萤继续直球道:“他当然能有异心。他也是皇族,拥有严氏血脉,又素有贤名,而且……” 有完美的人设,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却热衷钻营,可见其心不正。 “别杞人忧天了。严康是养子,他们安王府连一个后嗣都没有,即便是谋乱,试问又有谁会拥护?”金皇后骄傲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而后盯着她道,“萤儿还是多想想,怎么拴住你家驸马的心。” 拴住段清州? 她需要吗她。她现在需要的是,怎么才不被他拴住! 竟然派人来偷和离书,这狗男人简直不讲武德,到底还有没有点契约精神! 不过话说回来,金皇后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安王府没有正统子嗣,此乃满朝皆知的事实。虽说咱们应该提倡“婚姻自由、生育自由”,但在皇家,子嗣就是根基,是影响国政的大事。 安王年纪也不小了,这点真的是硬伤。 所以父皇才会放心地将西南军权交给安王的吧。既有兄弟之亲,又无后患之忧。 ****** 水华居。 段清州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禁不住发笑。 公主也太狠了,真的搬到只剩四面墙壁,连轻声说上一句话,都能听到回音。 第66章 温雅贤萎靡地坐在床边,见到他跨步进门,瞬间红了眼,委屈地喊道:“驸马……” 段清州轻扬唇角,努力凹出个亲切温柔的模样来:“贤儿你没事吧?” “贤儿在玉漱苑受辱,驸马怎么也不来救救贤儿……是不是不想要贤儿了?” “贤儿误会了。公主正在气头上,我若是贸然赶去维护你,只会更加激怒她。” “可如今……如今又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贤儿抛头露面,同那些贩夫走卒一般做营生么?贤儿以前家中再苦,也没有落到如此境地……” 幸好她身后还有安王府。 若是在府里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者公主的短处,送去给安王殿下,应该能换取银钱。 段清州背起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贤儿无需心忧。往后你的月银开销由我负担。” 温雅贤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脸上也露出笑来。 郎君豪爽又清俊,温柔又多情,谁能抵御住这绵绵的情意呢? “驸马……”她娇羞地唤着,激动之余,眼含热泪,就要欺身钻到段清州怀里。 不料段清州一个微微侧身,她堪堪扑空,只能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尴尬地立在原地。 段清州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强笑着胡诌:“清州是在战场上浴血之人,若是有人飞身上前,下意识便会躲开。贤儿莫要在意。” 温雅贤望着他,笑容有一丝难过,很快便消逝了。 不知为何,虽然他如此体贴入微,但她却越来越不踏实。 “为今之计,只有让公主尽快消气,你才能过得舒坦些。她一高兴,说不定伺候你的侍女们便回来了,”段清州言笑宴宴,依然是一身的柔和,“要委屈贤儿,再去讨好她了。” 温雅贤抬头:“驸马是要贤儿再去赔罪?” 段清州颔首道:“公主这人其实是直肠子,你惹了她她会撒泼,哄哄她她又心软。” “可是……”温雅贤想起公主发怒的模样,不由地怵了怵。 要是她发了狠,连床和锅碗瓢盆都不给了该怎么办? “我自然不会平白让贤儿去冒险。公主最爱吃食,特别是那些奇珍美味,她只要见了,怎么也不肯放过,”段清州抿了抿嘴角,“你只需抓住这个弱点……” 温雅贤摇头:“但贤儿并不会做什么吃食。公主拥有朱雀楼这样的酒楼,什么珍馐没尝过,恐怕我做的东西,根本不能入公主法眼。” “这有什么难的。我让名厨先备好,届时你只需捧了过去,便是你的心意。” 温雅贤一愣,继而欣喜道:“是呢,只要能让公主消气,谁做的并不重要。多谢驸马为贤儿张罗!” ****** 时近黄昏,严晚萤从宫中归来。 刚踏进玉漱苑,她便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醇而不腻,有种新奇的鲜味,勾得她不由地咽口水。 跟金皇后讲了整整一日的话,一会儿旁敲侧击,一会儿直抒胸臆,说得她hp和san值都快归0了。 果然说话费精神。 这时候恰到好处地飘来这么一股香味,严晚萤瘪瘪的肚皮开始打鼓,抓着佩珠道:“去看看,周厨娘今日炖的什么汤?” 佩珠捂着嘴笑:“哪里是小厨房那边的动静。是有人巴巴地等着公主回来,立刻上前送礼来了。” “送礼?” “回公主,温家小姐亲手做的羹汤,说是家乡的特色菜,孝敬给公主尝尝。” “什么?”不等严晚萤说话,若叶先火起来,“佩珠你就是好脾气,若是我在,已经给她泼地上了。” 严晚萤倒是没动气,一心琢磨着“家乡特色菜”几个字。 闻着挺不错。若是真的别具一格的美味,用来更新朱雀楼的菜色,是再好不过的。 再红火的生意,也得时刻搜罗天下好菜,不断推陈出新,才能牢牢抓住顾客们的胃。 她这么想着,便对佩珠道:“温家小姐也是有心了。端上来给我尝尝吧。” 若叶立刻跳出来反对:“不行!公主,那个妖精做的东西也能入口么,恐怕有诈啊!” 怕什么。这么堂而皇之地献上来,公主府里恐怕有上百人知道温雅贤给她做羹汤了吧。 难道还能实名制下毒,并广而告之么? 她若是不接受,反倒是显得小气。 “无妨,端上来吧。” 若叶还再嘀嘀咕咕,便见有侍女端着托盘,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这瞬间,香气四溢,充盈着整间屋子,连旁边的侍女们都禁不住口舌生津。 碗放在严晚萤的面前,她抬手捏了汤匙,往滚烫的碗里吹了一口气,便要往嘴里送。 “等等,等等。公主,外来的吃食,必须要试毒。”若叶说着话,从头发上拔下一根银钗,就要往她的汤碗里戳。 她吓得丢开汤匙,全力推开那泛着头油光彩的银钗:“别别……大可不必。” 姑娘你三天没洗头了吧! 这银钗上面该有多少细菌啊,往她这汤里搅一通,她还有什么胃口? 而且银子是遇硫化物变黑,只要含硫的食物它都能变,没有太大的参考性。 “给她温雅贤八个胆子,她也不敢毒害我,”严晚萤盛了一勺汤在嘴里,道,“俗话说得好,唯有钱财与美食不可辜负。” 再怎么也不能糟蹋食物。 不过这汤的味道真是极好,里面炖的肉不知是什么野味,又滑又嫩,煮得恰到好处。 本来就饥肠辘辘的严晚萤更是禁不起诱惑,一口接着一口,将羹汤吃了个碗底朝天。 如同久旱逢甘霖,她满足地咂嘴,感觉到掉光的san值正在恢复。 “去,问问温家小姐,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她很高兴,将碗递给佩珠,表示要续杯。 如果温雅贤能及时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严晚萤不介意在朱雀楼或者报馆给她找份工作,帮助她脱胎换骨为独立女性。 天天围着男人转,格局忒小了。 第二碗,第三碗……严晚萤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扶着自己的额头。 吃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她忽然抬眼,冲若叶道: “我头晕。” 然后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第67章 君子持重 严晚萤突然身子一软, 差点从软椅上摔下,幸亏若叶眼疾手快把她给接住了。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周遭的侍女们一阵慌乱, 六神无主。 若叶心里也慌得不行。但她好歹是跟着公主多年的大宫女,众人都眼巴巴地瞧着她,她可不能跟他们一起乱。 稍微定了心神, 她便开始发号施令: “都别慌, 你们几个过来, 先把公主扶到床上!” “叫金缘骑马, 去宫里请王太医!” “再来个人,赶紧知会驸马!” 话音刚落,只听门扉处发出巨大的响动。连声通报都没有, 几个人匆匆推门而入。 为首的便是段清州。他紧蹙着眉, 头发因为贯穿的廊风有些许凌乱,好看的星眸也落满了焦急。 他微微喘息,目光落在公主身上,立马扬声问道:“我方才听见里面骚动, 有人喊‘公主晕倒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叶:??? 有人喊了吗? 她愣了片刻,差点被段清州的眼神盯出窟窿, 只得硬着头皮接口道:“是。公主方才喝了温家小姐送的羹汤, 就……” 话还没说完呢, 段清州便怒火攻心, 急道:“快让人请郎中过来, 看看这羹汤有没有问题!” 接着, 他三两步近前, 蹲下身子, 将严晚萤的头靠在他肩上。 若叶还在发呆, 他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严晚萤,搂着腰一把抱起。而后驾轻就熟一般,大步流星,往公主卧房里走。 若叶这才反应过来,拉了佩珠赶紧跟上。 总感觉有点不对。 平日里,公主别说卧房,连玉漱苑也不让驸马进。驸马也知趣,除了紧急的事情,很少来求见。 怎么今日就恰巧来了,恰巧碰上,还恰巧抱着人往屋里去呢? 若叶心里这么打鼓,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质疑。 虽说有那个奇怪的和离书,但人家毕竟是夫妻,公主晕倒了,这里肯定是驸马做主。还轮不到她这个小侍女来说三道四。 段清州也是手脚利索,将昏迷不醒的她平稳地放至榻上,除去钗环,披散发髻,最后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安顿好她后,他搬了一把椅子在塌前,坐下来。看样子要亲自在此处守着。 不多时,便有郎中匆匆赶来玉漱苑,有模有样地将碗筷吃食查验一番。 随后托人来卧房处禀报:“羹汤内有毒。” 若叶只觉得颅内“轰”地一声响,旁边的佩珠更是忍不住,眼泪闪了两下,刷地流下来。 段清州寒着脸,起身将床边的帷幔放下,连缝隙都捂严实了,恨不能把严晚萤整个人都遮在里头。 第67章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抬出她的右手腕,盖上薄薄的丝绢,才吩咐道:“让郎中进来给公主诊脉。” 若叶忙不迭地跑出去叫郎中。 而后把脉、问诊又折腾好一阵。 郎中终于有了结论,坐下开方子,嘴里道:“所幸公主吃得不多,中毒未深,只要好好调理修养几日,便无大碍。” 若叶:……连吃了三碗还叫吃得不多么? 虽然这么想很对不起公主,但是她还是想嘀咕一句:温家小姐此举,命中率未免太低了吧。 这到底是在害公主还是在害自己? 果不其然,驸马很愤怒,直接毫不留情地处置了:“谭贵,将那个毒妇捆了,送大理寺。你和郎中带着剩下的羹汤,去大理寺做个人证。” 谭贵俯首道:“是。” “另外,立即派人禀告宫中,陈述毒妇温氏罪行。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能亲自发落,倒省了大理寺不少的事。” “是。” 若叶和佩珠不由得对望一眼。 好在驸马决绝,利落地收拾了那个妖精,算是出了口恶气。 段清州转头看看她们:“我在此处守着公主。你们都出去吧,有人来探望再进来通报。” 若叶收起心里的嘀咕,和佩珠等人一起低下头,恭谨地道:“是。” ***** 人都退出去了。 段清州松下一口气,缓缓站起,将床前的帷幔都挂了上去。 日光浅浅地流入屋中,她白皙的面庞清晰地映入眼帘,眼皮沉沉的,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段清州坐下,将她的手拉进掌心,低低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他大概已经可以想象到萤儿醒来之时,会往他脸上招呼一巴掌。 一点儿也不冤枉。 他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利用。 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在明媚的光里。活得多么洒脱肆意,多么可敬可亲,多么像……曾经少年时的他。 段清州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半晌,轻抬到唇边,在她的手背上印下浅浅的吻。 “打我吧。” 怎么打都行,就是别再想要逃走。 他苦笑了一下,又执起她的手,覆在他半面脸上。 有温热的暖意流过,好像要将这半张脸承载的不堪,都融化掉。 “就睡上两日。等你醒来,我让周厨娘煮你最爱吃的羊肉羹、清蒸鱼,还有三鲜丸子……” “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后日那个祭祖问天大典,我替你去。” “等我报完仇……就再不管这些腌臜事,专心陪你游山玩水,陪你赚钱拨算盘……可不许嫌我,也不许丢下我。” “就算你只允许我留在身边一年,也好好让我做你的驸马,可以吗?” 躺在床榻上的人儿还是静静的,均匀地呼气,连睫毛也没有丝毫颤抖。 段清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兀自笑道:“还是活蹦乱跳的公主好,还是与我拌嘴斗气的公主好……这么躺着,都不像你了。” 戳完脸颊,他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滑过。 这瞬间,胸口突然如同擂鼓,一潮红晕疯狂地涌上他的耳背,熊熊地灼烧起来。 连带着他的喘息,都跟着越来越重。 那羹汤里的药是他亲自称重的,至少能保萤儿酣眠两日不醒,如今正是效力最强之时。 神使鬼差地,他蓦然站起身,颤抖的唇和微热的鼻息,缓缓凑近她粉雕玉琢的面颊。 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偷偷地俯下身,亲在她唇上…… 应该不会被察觉吧。 不可。 他飞快地捂住脸,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掐着额面,狠狠地将那团火压下去。 不可不可。虽然他对那种沉闷迂腐的君子之仪,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理智告诉他,绝对不可乘人之危! 如此光景简直就是酷刑,也太过煎熬了。他竟不知自己,究竟能自持到何时…… ****** “做什么君子,要什么持重?”太子严承宗半低着头,严肃地教导,“感情如蜜甜,全靠你缠绵;要想不被嫌,最好不要脸!” 此时,正值祭祀大典,燕帝在祭台上向祖宗天神祷告。 周遭的亲贵群臣都埋着脑袋,鸦雀无声,做出一副虔诚倾听的模样。 段清州禁不住咳嗽一声,微红玉面,压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忽然说些什么,清州不太明白。” 这段对话的起因,是严承宗觉得祭祀大典太过枯燥。这位太子殿下在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好奇地拉着他,刨根问底地关心他和萤儿之间发生了什么。 毕竟他们分院别住的流言,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轶闻。 他也是只想敷衍,便说,因为温雅贤的事与萤儿发生了争吵。萤儿生气,骂他不是曹子戚那样的谦谦君子。 提到这茬,严承宗便开始滔滔不绝:“女子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说这些话,哪里是想要什么君子什么谦谦?其实,她是想要你多多亲近她,多多疼爱她。” 末了,他做贼一般地环顾四周,凑近段清州耳畔,悄声传授道:“特别是要多多肌肤相亲。” 段清州:…… 严承宗见他一脸哭笑不得,忙道;“你别不当回事。女人就是这样,你要俘获她的心意,自然要绞尽脑汁甜言蜜语,行动上多多撩拨……” 撩拨? 段清州想起他家的狠心公主。不过悄悄拉个小手,立即上升到“不轨之举”,能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他叹气道:“随意撩拨,显得轻浮无状,公主会不会越发厌弃于我?” 严承宗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了半天:“段清州,你顶着这张脸,能祸国殃民。你怕个鬼!” 姑且算是在夸他? 段清州忍不住笑:“不及太子殿下……” “咳咳,那是当然。你啊你,就是太迂了。知不知道三十六计里面,有一招叫做‘美男计’?” “清州闻所未闻。” “看你孤陋寡闻的,连三十六计都不知道,唉,我三皇妹怎么没有逼你读书上进呢?太偏心了。” 二人还在小声地交头接耳,没想,此时祭台上已经换了人。 邹天师穿着他繁复的祭服和高耸的礼帽,步伐稳如老狗,在神教弟子们的簇拥下,缓缓登上祭台。 他张开双臂,似乎在用心地感受神谕。 忽然,他若有所感,双目圆瞪,振臂指天。 轰隆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足以震撼天地的巨响,如同霹雳之声,把正在专心致志做“知心大哥”的太子,吓得一个激灵: “这是怎么了?!” 段清州飞速隐去唇边的浅笑。他微昂首,嗅了嗅空气中漂浮而过的烟味,垂眼答道: “似乎是,爆裂之声。” 第68章 吻 祭祀大典, 炸了。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炸了。 这次的祭祀大典,邹天师是主祭, 一应事务由他和礼部共同操持。 他早就做好了手脚。准备在燕帝问天流程时,装神弄鬼地搞出一个神谕,将葛天明和段清州说成是通敌的国贼。 到时候, 风萧萧、马鸣鸣、红旗招展、大鼓擂响。他, 站在高耸的祭台上, 振臂一挥—— 呼啦啦胡擦擦, 天空飘下一行字,“马拉哥必神谕:段清州与葛天明通敌叛国,不日将起兵谋反”。 然而, 计划很丰满, 现实很逆反。 这日,他站在高耸的祭台上,风萧萧、马鸣鸣、红旗招展、大鼓擂响。他振臂一挥—— 轰隆隆! 正对着他身后的那片皇陵,冒着黑烟炸开了。 某位皇族的棺材盖, 在众目睽睽之下,旋转跳跃, 飞了老远…… 这下可不得了, 全场都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给尬住了。 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吓晕过去, 除此之外, 还弄得两个有身孕的女子——金皇后和莲妃娘娘, 差点动了胎气。 经过初步的查验, 证实是有人在祭祀大典上做了手脚, 不知从哪里运来了大量□□。 犯人设置好引线, 利用香烛做延迟, 刚好踩着邹天师的点儿炸,把那位皇族的陵墓炸成了一朵烟花。 祭祖上坟,也不是这么个上法。 燕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包办一切事宜的邹天师,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第一怀疑对象。 他整天就知道嚷嚷“祭天祭天”,如今倒好,把皇陵祭了三丈高的烟,这罪过大了。 于是不由分说,先把他下了大狱。 结果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和他的神教团伙,真的不经查。证据像雨后春笋一般,刷刷往外冒: 第一日,便查出邹天师在祭祀大典上动手脚,耍鬼把戏,设置机关造假神谕,企图污蔑驸马和葛将军。 第二日,查出他们多年来借助鬼神之说,炮制多起惨案,打击异己。其中就包括故意拖延援军出兵,导致墨城失守,段商夫妇殉国。 第68章 再查下去,才惊觉,原来邹天师和他的神教才是敌国细作! 这些年,他们利用传教、祭祀等手段,不断渗透。搜集情报、挑拨离间、陷害忠良、巧取豪夺、鱼肉百姓,简直是无恶不作。 经过“纯阳之子”和“南城教派”的案子,燕帝对邹天师和马拉哥必神教逐渐失去信任,本就有心扼制。 如今竟然查出这么多危及朝廷和社稷的龌龊事情,再厉害的洗脑,都是该醒的时候了。 燕帝下令,将马拉哥必神教连根拔起,烧经书、毁神像,彻底铲除神教余孽。 可惜,邹天师自知大限已至,在深夜割喉而亡。他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在天牢如此严密的层层看守下,还能成功在狱中自尽。 而他的党羽,只要是知道内幕的高层,都在同时死于非命。 神教通敌的书信,都是用的代号,根本查不出他们到底把情报送去了哪里。 不过,通过此次铲除邹天师团伙,另一桩古怪的事也引起了燕帝的注意。 被□□炸开棺的那座陵墓,不是别人,正是安王死去的儿子——战场殒命的“忠阳王”严伏生。 ****** 严晚萤也就睡了一觉,醒来后,不得了,朝局早翻了个底朝天。 简直一觉万年,沧海桑田。 邹天师一伙就这么轻松嗝屁了? 公主府也没平静多少。温雅贤已经拖走了,据说被赐了死罪,哭得整个人都傻了,一直喊着“驸马驸马”。最后还连累自己的母亲被赶出了广郡王府。 唉,安息吧绿茶,愿天堂没有渣男。 段清州这个狗男人,不仅让人偷和离书,还给她下药,最后更离谱,直接把她祖坟炸开花了。 遇到这样的男人,请问她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吗? 严晚萤正打算找段清州激情开撕,结果他自己主动上门来了,还带着一根藤条。 他清俊的眉眼有些许粼粼的亮光,见到她立马就收敛了,嘴角弯起来的幅度很像赔罪: “公主,清州近来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特来负荆请罪。若是能让你消气,随便你怎么罚我。” 看看,多会装大尾巴狼。 经济制裁都止不住你放飞的脚步,现在体罚管什么用? “驸马可真好笑,我一个小小的公主,怎么敢罚你。两天之内,你脚踢邹天师,拳打温雅贤,一边为朝廷铲除奸佞,一边给自己报了家仇。恭喜你,你已经天下无敌了。” 她这么阴阳怪气的骂,段清州倒听笑了:“我就说,还是拌嘴的公主好。” 这啥人呐,喜欢让她抽,让她骂。该不是有个什么大病。 “好不好的我不知道,但是请你下回要行侠仗义的时候,别利用我,别算计我,别给我下药!” 段清州眸光沉淀下来,解释道:“我这么做,是不想让你去祭天大典……” 毕竟火药的威力不好控制,万一造成山石崩塌,实在危险。 严晚萤白眼一翻,为他补充:“顺便还能找到由头,快刀斩乱麻,处理掉温雅贤。还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呢!就是比较费我。” 要栽赃陷害温雅贤,没问题。不过,是药三分毒,你咋不自己喝呢? 他姿态很低:“公主,是清州做错了,该罚该罚。不如今后的一千两月银都免了吧,清州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不再需要这么多银钱活动疏通。” 软饭男主动拒绝软饭,这点她倒是很心动。 但想到他所做的种种,还是忍不住黑脸:“每次做错事,都拿银子塞我的嘴!” 真当她是财迷啊,她也是讲原则的。 段清州往她手里塞藤条,又背过去,可怜兮兮地勾了头:“请公主责罚。” 严晚萤捏着藤条鞭,扬了扬手,终究还是下不去心,只气道:“我又不是明先生,哪里干过这种事?你、你就是吃准了我不会,才故意……” 他忽然转过身来,抓起她捏藤条的手,朝自己的左胳膊上狠狠一挥。 她只听到空中一阵长鞭挥舞的气声,而后“刷”地抽到他臂上,留下一截渗红的褶痕。 “呀!”严晚萤变了脸,他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眸子尽是柔光。 “公主,罚多少鞭子好?” 严晚萤急得抽气,忙不迭地把藤条扔掉,似乎这东西无比烫手:“行了行了,你是狠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快出去吧!” 他却没动,反手从桌案上挑了一个大桔子,开始剥皮。 “清州下次不敢了。公主你吃块蜜桔,消消气。” 他仿佛成了好脾气先生,不仅不恼,还开始撒欢卖乖: “来,张嘴,啊——” 严晚萤怔了怔神。 眼前的男子浅笑着,没了那股端着姿态的清冷气,又是这样好看的眉眼,怎能不让人心软? 这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值得生气。 她伸长脖子,咬住他递来的一瓣蜜桔,嚼了嚼道:“罢了。邹神棍作恶多端,为了陷害你竟然烧死了整个细柳巷的百姓,下一百回地狱都够了。他倒台,我也是高兴的。” 此事就此揭过吧。 段清州笑着撕下一瓣蜜桔,放到了自己嘴里。 还挺甜。 “听若叶说,我昏睡的时候,你一直守在卧房里?” “嗯。公主不用在意,清州没觉着累,况且照顾公主是为人夫君应该做的……” “谁夸你了?”严晚萤听这话越说越离谱,不禁皱眉,“我不是不许你随便进玉漱苑吗,谁叫你进来了?还赖着不走。” “事急从权。这是公主教我的。” 严晚萤暗暗红了脸,盯着他的目光越发怪异:“老实交代,你……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好整以暇,偏着头凝眸看来,像是要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公主希望我做何种奇怪的事?” 啊滚滚滚。 狗男人真是,在哪里学的狐媚话,还“希望”,土味超标了! 她不就睡了一觉么,怎么这家伙连人设都崩了?天崩! 段清州见她发愣,竟愈发胆大起来。他猝然地俯身靠近,眸中闪耀着含情的波光,像是沁过酒一般染上微醺。 “或许是像这样?” 他带着余热的手掌,轻轻抚住她的下颌,将脸颊温柔地捧起。额头两侧柔顺又垂直的龙须发,软软地落在她的肩颈,像是要去探她的一对锁骨。 鼻尖几欲相触,近在迟尺。 一切来得太突然。直到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唇,她才反应过来,情况不对。 段清州这是在干嘛,要直接亲过来吗? “你……” 他却游刃有余地停止靠近。二人四目相对,气息交融,只剩鼻尖和唇,还维持着一指宽的距离。 气氛简直要窒息了。 严晚萤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发愣,面颊红得像烧红的烙铁。 段清州突然弯了弯嘴角,下一刻又神情陡变,惊道:“啊,公主身后有只八脚蜘蛛!” 瓦特?蜘蛛! 严晚萤只觉得心尖颤了颤,条件反射地想避开,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彻底改变之间僵持的格局。 她的唇碰上了段清州的下颌! 这家伙却像是早有准备,略微一低头,轻含住了她的双唇,落下细密却无比温柔的吻。 她脑袋里“嗡”地炸开,只剩下空白。 喉结微微颤动,从鼻息中发出一声黏腻的低哼,催人情动。他桃花瓣那样妖冶的唇,一寸寸挪动,贪欲地掠夺,却带着蜜桔的酸甜。 时而像春风细雨,时而又像舔舐的火焰。 严晚萤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不由地回应了一下。他顿时若有所感,狠狠地愣住片息,然后立马落下越来越深的亲吻,交织起越来越潦草的喘息。 又是几声低哼从喉中溢出,他的呼吸吹在耳垂和颈侧,痒得不像话。唇落下的地方一阵滚烫、一阵酥麻,连带着她也跟着哼唧出奇怪的气声。 她这是已经沦陷了么? 不然为何不拒绝,为何不推开,为何舍不得直接打掉他的狗头。 暴风雨般的肆虐后,他好歹放过了她,从她唇上缓缓移开,只是双掌依旧捧着她的面颊。 严晚萤的眸子润润的,像是含水的珠子,有些气急败坏:“段清州你疯了!” 他又大着胆子,将她一把揉进怀里,声音像柔顺的月光一般:“萤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久过去了,她竟然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紧紧抱着。 段清州心中猛然升腾起一丝狂喜,惹得他整个人都飘了,神思也跟着恍惚起来。 本来预备好吃巴掌的,或者又要生气,冷战好长一段时间。怎料她就只凶巴巴地吼了一句,还一点气势都没有。 她在怀里不甘心地扭,像一条鱼在游动:“反了你了,是谁许你这样放肆的!” 第69章 段清州“嗯——”地拖长了鼻音,笑道:“大舅哥。” 第69章 临别 十月初, 夏末的余威还在。 满树的蝉借着热劲,齐齐聒噪,恨不能把夏日留在这喧天的虫鸣里。 严晚萤坐在树荫下乘凉, 吃一口清凉的冰渣牛乳糕,再喝一口甜甜的蜂蜜橘柚水,十分惬意。 这两样是今年夏天朱雀楼最畅销的小食, 由于卖得太火, 连带着冰价和蜂蜜价都涨了一倍。 她捧着蓝皮的话本, 津津有味地读着。正看到男女主相遇的情节, 忽然周遭带起一阵微风,清凉地卷起发丝。 儒雅的香味氤氲而来,有些浓墨的味道, 却不刺鼻。 一个温柔如云朵的声音, 浅浅道:“子戚见过公主。” 严晚萤抬头,瞳仁中倒映进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子,端正得像一方砚,清冽得似一捧水。 她笑着起身:“曹公子快免礼。” 曹子戚怔了一刻, 苦笑:“公主还是不肯改口。明明先前与我说过,叫不惯的话, 可以叫名字。” 她嘴角的笑僵了。 对这个话题还真是执着。其实可以的话, 她特别想叫你一声“曹主编”, 十分朗朗上口。 “明日的报纸怎么样了, 新闻都采编好了么?”她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嗯, 公主要看看样稿么?” “额, 不了, 曹公子你审过了就好。” 曹子戚往前迈了半步, 整个人没进树荫里, 也缩近了与她的距离。 他微笑着行了一礼:“公主,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严晚萤懵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你兄长的案子有进展了么?” “嗯。托公主的福,找到了西南军中私藏的账本。还有谋害账房先生、分销商人以及巨额军饷的去向……陛下已经御批了,重审此案。” 线索有够多的啊。 别说翻案,直接揪出幕后主使都绰绰有余了,大理寺想必已经忙到跳脚了吧。 曹子戚在她这儿当的是主编,怎么感觉有点屈才了呢。嗯,应该给他开个侦探事务所才对! 不对,他马上就要昭雪平反了,应该回去继续做他的小侯爷。说不定父皇为了抚慰他们一家,还会封个实职官给他做做。 “恭喜你了,曹公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嗯嗯,往后兴许该叫你浏阳侯。” 曹子戚抬眼,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心底翻腾起莫名的情愫。他薄唇一抖,冲口道:“公主能叫我子戚么?” “嗯……”她迟疑地点点头。 若还不答应他,往后可能还要纠结八百回,跟讨债那般见她一次说一次。 ****** 白墙黛瓦,隔断了庭院中的苍竹翠树,只有从那扇江南林园风的月洞门,才可窥见一二。 段清州背靠着雪白的墙,眸光暗淡,将身影死死藏住。 悦书蹲在地上小声埋怨他:“这里又不是玉漱苑,驸马有什么好藏的。不对,即便是玉漱苑也不用藏。” 话刚说完就吃了段清州一记眼刀,以及一声狠厉的“嘘”。 悦书无奈地翻了白眼。 他家主子真是越来越怪了。前天回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白纸和没蘸墨的毛笔,不时傻笑。 给他倒茶也不喝,跟那只门口晒太阳的猫儿似的,一发呆就一整下午。然后发呆到黄昏,寻个由头到玉漱苑蹭饭。 如今,本来是寻了同样的由头,欲找公主闲聊。谁知他撞见曹子戚,却突然跟个小贼一样,缩手缩脚地躲在这里,听那院里的墙角。 何苦来哉。 月洞门的里面,像一幅水墨画,映着曹子戚和公主并立着说话的身影。 “公主,往后报馆若是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曹子戚眼神缱绻,轻柔地放在她身上,“……旁的事,也可以来找我。” 严晚萤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答应着“好”,低头将手里的话本卷成一个直筒。 空气中有种闷热,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曹子戚缓缓靠近一步、又一步,目光却是忐忑的。现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 他突然伸出手,指尖碰上她细软的鬓发:“有桂花落在公主头上了。” 严晚萤只觉得整个人僵了一瞬,本想推开他的手,却因为双手都握着捏成直筒的话本,错失良机。 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呆愣如鹅,等他快些摘掉发上的桂花。 然而他动作异常地慢,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弄掉落花,恍惚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发丝上微微攒动,像是在为她整理鬓发。 月洞门外。 贴墙站着的段清州突然侧过身,眸光中有寒芒的漩涡,冷冷地,深不见底,像极了幽冥的鬼焰。 悦书禁不住背脊发冷,出声唤:“驸马。” “……” 得不到回应的悦书,不由得往前行了一步。 只见段清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掐断了自己腕上的檀木珠串,往手心里攥了几颗珠子,捏得“格格”直响。 月洞门里。 蝉鸣和蛙声交替而起,吱吱吱,呱呱呱,像是某种和谐的奏鸣。 严晚萤觉得自己的思绪在这些声响中钝起来,绞成了一堆乱麻。 “公主,”曹子戚的喉结轻微滚动,像是做好了什么决意,突然出声,“今后若再择驸马,你……你能选子戚吗?” “啊?”严晚萤整个人都迷惑了。 再择驸马……这说的是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焦灼地开口,“子戚想知道,在公主心中,子戚是否尚占有微末之席?” 严晚萤算是明白了一点,盯着他认真道:“往事已成追忆。若要问情意,我和子戚已经在那时候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不是……”他不安起来,更加语无伦次了,“那时我是猪油蒙了心,沙子糊了眼……我伤了公主,公主却不计前嫌地帮我……” 严晚萤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本来救他就只是为了道义,没做他想。 “公主,”他却仿佛没有听进去,情绪动荡起来,“我、我每日每日都在懊悔,每日每日都在不甘……我好羡慕清州,又好妒忌他……” 严晚萤微微敛眸,试图稳住他:“曹子戚,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这家伙的手已经顺势扶到她肩上去了。 他眼神飘忽,兀自道:“直到上个月,我看到了公主同清州签下的‘和离书’。我便知道了,我兴许还有机会……” 这出算什么,临行前的表白? 不行,他太激动了,根本无法好好沟通,说再多话也进不去耳朵。 严晚萤干脆扔掉了话本,想立马推他的手逃开,谁知道忽然从左边飞来一小块只能看到剪影的东西,“嗖”地一声,打到曹子戚的手背上。 曹子戚吃痛地轻哼,触电般地收回了搭在她左肩上的手。 他白净如玉的手背上,飞速冒起绯红的凹印,看起来怪疼的。 又是“嗖嗖嗖”几声,从左方的月洞门外响起。严晚萤这下看清了,是几块圆滑的木珠子,砸起人来却尖利得很。 所有珠子都落在曹子戚的面门上,砸得他皱眉。 这随后的几颗力道倒是小了,不像最初那颗,称它一声“暗器”都不为过。 “罪魁祸首”段清州大摇大摆地从月洞门转出来,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半条檀木珠串。 他望着曹子戚的眸光闪动着冷意,敷衍地道了一句:“抱歉,我原是想打那树上的鸟儿。却不想我眼神不太好,手也不准。” 曹子戚只是揉着手背,没回应他。 段清州也不客气,直接把发愣的严晚萤拉到身边,单手环住她的腰,恨不能将这手臂变了锁链,将她牢牢地锁在身前。 他装傻的功夫一流,诘问:“不过我倒是听了一耳朵。子戚你在说什么‘机会’?” 曹子戚抿了抿唇:“你知道的。何故来问我。” “子戚,我这个人就是小气得很、歹毒得很,”段清州咬着字,冷冷道,“别人觊觎我的东西,我要挖他眼睛;别人偷碰我的东西,我要砍他的手;别人想抢我的东西,我要他全家都陪葬!” 这话听得严晚萤打寒噤,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狠话放的,果真没有一点男主该有的正能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曹子戚本来对原主避之尤如蛇蝎,宁愿死都不做驸马。如今居然对她起了心思,还想着做她的“接盘侠”。 额不对,不能这样骂自己。应该说,他是独具慧眼的“捡漏王”! 她正在心中暗夸曹子戚有眼光、有品味,不料段清州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一双乌玉般沉黑的瞳仁,狠狠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一个洞。 严晚萤心虚地低下头。段清州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像螃蟹的钳子,紧紧箍住。 第70章 然后他一言不发,拉了她就往外走,没头没脑、又没方向,只憋着一股气胡走瞎走。 她只得跌跌撞撞地跟着,整个人晕头转向。 不料没行几步,后面的曹子戚追了上来,喘着气道:“等等,我、我的话还没说完……” 严晚萤下意识地住了脚步。 她感觉身前的段清州也跟着一顿,狠狠地吸气,又狠狠地咽下,好像刚刚憋着的那股气,已经快憋不住了。 他愠怒出声:“悦书!你在哪儿呢?子戚要离府了,你赶紧带人帮他收拾东西,再送送他!” 悦书吓了一跳,赶紧从月洞门那里跳出来,尴尬地脚趾抓地。 他不敢擅动,只看看曹子戚,一边瞧着他家主子的脸色,一边不知所措地搓手。 曹子戚苦笑几声:“罢,今日应该是没辙了。子戚下次再与公主细谈,望公主能给我一个答复。” 她刚想说话,就感到手腕处被捏得生痛。 骨头发酸那种痛。 段清州咬着牙、发着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面是满满的威胁。不知怎地,只觉得那眸底还带着一点模糊的惶恐。 手指也有些发抖。 她一愣,轻轻地反握回去,抚着他微凉的手指,心里若有所思。 半晌,她忽然沉静地笑了,对曹子戚轻声道:“曹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下就能答复于你。” 曹子戚有些恍然。听到“曹公子”三个字,他心中猛地一沉,不由地咬住下唇。 “对于令兄的案子,父皇心中愧疚。待曹公子平反后,肯定封侯拜相,高官厚禄,乃是这京中第一好的郎君。我虽是公主,但毕竟嫁过人,配不得……” “我不要什么封侯拜相、高官厚禄,”曹子戚蓦然变得很慌乱,忙不迭地打断她,“我只想求陛下,可以给我机会悔过,可以将公主赐婚于我!” “不是,我现在还是……”她急得舌头打结,把“有夫之妇”四个字哽在喉咙里。 “我知道。但我可以等,等到这一年过去……” 严晚萤脑内警报长鸣,余光一转,瞟瞟身后的段清州。 这人别过脸不看她,安静得如同殿上的神像,却有黑色的杀气,仿佛从头顶溢出,排山倒海的压过来。 连带着,空气都冷得令人牙酸。 悦书担忧地望着曹子戚,默默地为他点了一根蜡:曹公子啊曹公子,可别以为他家主子是什么善茬。你要再多说一句,就别想什么平反、赐婚了,恐怕连公主府的门都没命走出去! 第70章 逃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严晚萤知道, 她要是再不坚决一些,只会让情势愈发不可收拾。 原主好像很喜欢曹子戚吧。痴缠他多年,还为了他装病, 甚至恋爱脑到听神婆的鬼话,差点把段清州祭天。 只可惜她不是她。 还是那句话,欠什么也不能欠情债。 严晚萤斟酌片刻, 温和道:“曹公子, 我只想好好经营朱雀楼、报馆和书院, 即使往后恢复自由之身, 我也不会再嫁人了。” 曹子戚好像立即就明白了。 他眼底涌上一层落寞,嘴里还喃喃道:“我可以等……” “你等不到我的。”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京中才高貌美的闺秀, 比比皆是。望曹公子能另择佳偶。” 他垂下眼, 神采在眸中褪去,只咬着唇不发一言。 就是如此。 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斩了,总比留着暗疮, 日后钻骨噬心的强。 “曹公子,‘和离书’的事, 还请你替我保密。” “好……”曹子戚总算是搭了一腔, 沉闷地吸口气。他抬起双拳, 对她和段清州施了一礼, 钝钝道, “子戚告辞了。” 待他走远, 身影逐渐消逝在白墙尽头, 悦书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拍着脑袋道“哎呀我得帮曹公子收拾”, 赶紧脚底抹油溜走了。 段清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曹子戚的背影,沉声念道:“要不还是杀了他吧。” 杀你个头! 这家伙是搞“黑深残”那套搞出心得体会了吗?一点也没有男主应该具备的正能量。 严晚萤朝他翻白眼:“你杀曹子戚做什么,他与你又没有家仇。” “怎么没有?”他不善的眼光落到她身上,意味深长道:“他都在我面前公然打你的主意了,难道真要等到演变为‘夺妻之恨’,我才动手么?我段清州不是那般窝囊的人!” 他说完话,又像是隐忍地垂了眼,紧紧摩挲她的手:“幸而你拒了他。否则我可能已经忍不住,当场让他身首异处……” 严晚萤心里一惊,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有些不敢去想。 她只好转移话题,指着自己的手腕喊:“驸马,我的手不是面团。你再捏几下,它就该残了。” “……”他这才缓和了脸色,关切地抬起她的手腕,仔细查看。 果然红红的一圈,还有浅淡的手指印。是他方才捏的没错了。 “疼吗?”段清州凝住眸光,像用了这辈子最温软的语气。 他小心地将唇靠过去,秉住气息,对着她手腕上红红的印子,轻柔地吹出一口温热的气。 “呼——” 严晚萤只觉得手腕痒痒的,如被鹅毛扫过,耳根“刷”地红了。她瘪了一下嘴,羞赧地将手从他那里抽出来: “哄三岁小孩呢?” 段清州还维持着姿势,手虚空地握着,只是里面已经没有她的手腕了。 他靠近一步,不容拒绝道:“公主,把手给我看看。” 严晚萤嘟嘴:“不给你。谁许你随便拉我的手,谁许你往上吹气?又是大舅哥?” 他闷着一张脸,像吃了火药:“那曹子戚碰你的鬓发,还扶你的肩……你如何不问他,是不是得了大舅哥的允许?” 这什么狗血话题,怎么还跟“大舅哥”杠上了呢! “……那是我太惊讶了,没有反应过来。谁知道他会突然伸手……” “那日公主在玉漱苑与我……”他忽然暗哑了声,红着一双眼道,“也是因为太过惊讶?” 在说亲吻的事。 严晚萤猛然想起那番光景,脸红如血,只是茫然地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答案,她自己搞不明白,也不敢触碰。 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便是覆水难收。 见她只是摇头却不说话,段清州突然狠下心,欺身上来捉住她的肩:“公主,我真恨你。你从来都是这般,一会儿在云里,一会儿在雾里。时而给我期盼,时而对我狠心,却不肯给我一个痛快话。” 他将右臂环到她背上,稍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扣到怀里。 嘴唇在她耳畔厮磨,温润的气吹在颈侧,麻麻的,令她不由地战栗。 “公主你方才回复了曹子戚。所以今日,你也要回我,必须要回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装着我?” 严晚萤就这么僵着,半个字也答不出。和他相拥着好一会儿,才被幽幽的蝉鸣声惊醒,开始使劲推他的肩膀。 却是拗不过他。 他的双臂只是轻轻地用力,就把她搂在怀里,一丝松动也没有。 半晌,他终于主动放开,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正。 正当严晚萤以为他的胡闹已经结束,他却突然倾过头,早有预谋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缠绵又肆虐。 刚开始落下的吻,混乱得毫无章法,似乎只想把她唇瓣里的气息全部都吃掉。而后他缓缓地轻柔下来,像是一点点啄着她,不舍得离开。 他闭着眼,克制地吻着,却将轻按着她后脑的手移开,轻声道:“惊讶过了吧。不想的话,可以逃开。” 又是试探? 严晚萤愠怒了,她发狠地别过头,于是他接下来的一吻,仓促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他狠啜了一口气,像是受伤的野兽,愣愣地止住了动作。 “公主果然还是一样地狠心。” 段清州说着话,忽然间也侧过头,朝着她错开的唇吻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深深地触碰交缠,而后又轻轻离开。 “你、你不是说我可以逃开吗?”她有些气急败坏,湿漉漉的杏眼瞪着他。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样子的萤儿,也软软的,只剩娇憨可爱。 “我是说过可以逃。但你逃不掉的,我会缠着你一辈子,”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我想通了。那和离书你随意处置吧,反正你既然已经中了我的局,就休想摆脱我。” 如同跌落陷阱的鸟儿,摆脱不得? 她愣了,猝然问道:“那……我要是离开了、消失了,或者……” 话到此处,她心里像是堵着什么,顿了好久:“或者我……去了异界之地呢?” “……”段清州怔住,眸光动摇得厉害。不知怎么的,心口像被人剜走一块似的,空荡荡地疼。 第71章 离开了,消失了,是什么意思?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 去了异界之地,又是什么意思? 异界。是天上地下、碧落黄泉,还是无边轮回、往生来世…… 他默默地咬了下唇,沉吟道:“不管你去哪儿。我就是死了,也要寻到你。” 死? 严晚萤心头的火莫名窜气,咬牙甩开他,怒道:“我才恨你呢!张口闭口都是‘死死死’的,没了谁,日头照样这么毒的,你凭什么死,又凭什么让别人死?” 他没料到她如此盛怒,惴惴不安地抿了唇。 严晚萤却不再理他。她趁机挣脱了去,转身捞起落在地上的话本,大步跑掉了。 ***** 九月的天,秋高气爽。 燕帝闲得无聊,便搞了一个围猎,皇亲贵族们的大型游乐现场。 这种社交活动显然十分适合段清州。 他一身轻骑劲装,舒朗的眉目如同天边的流云,策马奔腾,挽弓射猎,好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驰骋于此地,他仿佛找回了以前征战沙场的魂。 标记着他印记的白羽箭,一支支射出,命中了奔跑的野兔、欢腾的山鸡、逃亡的麋鹿…… 也命中了贵妇闺秀们的心。 “段驸马真是好箭法,看样子,此番围猎定是头彩。” “上过沙场的就是不同。你瞧瞧那些银样镴枪头,平时逞威风还行,一到场上就露怯了。明日的演武场比试,夺魁是一定的了。” “段驸马那张弓挺沉的吧,我见那小兵都是双手扛过去的。” “看着像一位俊俏斯文的公子,策马奔腾起来,竟是飒爽的飞将军。如此玉郎君,只可惜……” “唉,彩凤却随鸦……” 一旁专心烤串野餐的严晚萤,听着这些话越来越不对味。 哀叹段清州英年早婚是可以,言论自由嘛。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用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语气带她出场? 拿段清州比凤凰,拿她比乌鸦? 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是乌鸦! 严晚萤干脆挪屁股,自己跑到女眷群里坐着,怼脸问她们:“聊什么呢聊得如此欢喜?” 贵妇闺秀们立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公主,我们在夸段驸马英明神武,好派头呢!” “是啊是啊,公主真是有福气。” 严晚萤皮笑肉不笑:“瞧这话说的。那是我有福气吗,明明是他段清州有福气。” 没事给男人贴什么金。她这么温柔可爱、独立自主、思想解放,还会赚大把钱的小仙女,娶到就是修了八辈子福气! 贵妇闺秀们一片心不甘情不愿的附和:“是是是,公主万金之尊,的确是段驸马的福气。” “说到福气,”一位侯府夫人立马开始转移话题,“尹大小姐才是,马上就要与太子殿下成婚了吧,羡煞旁人啊。” 被一句话推到前面的尹诗奇,明显不自在,面上也不见欣喜:“王夫人别拿我取笑了。” “哪里是取笑啊。太子妃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储君之妻,什么尊宠什么荣耀,都是头一份!”贵妇们只当尹大小姐在谦虚,拼命给她穿靴戴帽。 尹诗奇只是眸子暗了暗,没再说话。 “嫁太子就是福气了?”严晚萤倒是对这种思想忍不住了,出来呛声道,“嫁人是福气,生子是福气,可惜为何就没人问问,我们女人到底要不要这福气?” “公主……” 众人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了,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态。 也有一些年轻的夫人和未出阁的小姐,默默低头,把玩着衣角,似乎在想着什么。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女人有多少血泪都是往肚子里咽的。不能随意外出、不能考试做官、不能不成婚生子。做点小生意叫抛头露面,被人瞧见脸叫行为不点……” 严晚萤越说越生气。周遭的人们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捂嘴的捂嘴,抽气的抽气,就差来一句“罪过罪过”了。 “这是规矩啊。古来如此。” 她叹气道: “就因为有太多的世俗规矩,我们不能再给自己绑到功德牌坊上。若是能够抗争,也要为自己尽力搏一搏。” “公主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立即便有反对的声音出来,冷笑着道。 酸溜溜的话也出来了:“有陛下帮忙筹谋,自然是不用操心的。看来,成婚后在府中也是受驸马爱重,真让人羡慕不来。” 严晚萤翻了个白眼。 唉,看来嘴炮是女主技能,让她开口只能失败。 没办法,被封建社会洗脑了几千年,一下子前卫到让她们解放思想,实在是太刺激,直接便化身为“卫道士”了。 女性意识的觉醒,确实是基于社会的革新,无法在短暂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内得到改变。 第71章 放水 围猎场的夜晚, 格外幽静。 严晚萤刚吃完烤串,回到自己的营帐里,便见到了一位来访者——丞相千金尹诗奇。 她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端坐着,欲言又止。 严晚萤屏退了侍女们,又叫若叶在营帐门口守着。 她坐到尹诗奇对面, 笑着问:“尹大小姐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尹诗奇埋着头道:“诗奇今日听了公主的一席话, 振聋发聩, 由此而来。” 看看, 谁说嘴炮没有用的,这不已经影响了一个人了吗! 烛光摇曳,她们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落在乳白色的营帐上。 严晚萤想了想, 斟酌道:“尹大小姐,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是,”尹诗奇点头,迟疑片刻后道, “我……不想做太子妃,不想与太子成婚。不想往后都困在皇宫里, 把姑姑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令尹诗奇没想到的是, 面前的这位三公主居然没有太多惊奇, 只是微微讶异了一下, 就道:“尹大小姐为何要将此等隐秘的事情告诉我, 就不担心我泄密?” 果然如她话中所言, 她并不觉得想当太子妃是理所当然的, 也不觉得不想嫁太子就是大逆不道的。 “三公主不一般。我见过您为了段驸马与明先生争论, 见过您在宫里宫外开办书院, 见过您为了一个宫女甘愿得罪尹家……虽然尹家人都以为是邹神棍放的谣言,但我知道,您做得出来。” 没想到还是她的小粉丝,感谢关注啊。 严晚萤心里有些暖意:“所以你觉得我可以信任?” “是,诗奇认为,公主下午那番话并不是随便说的空话,您自己便一直在抗争。您嫁给段驸马后,也没有依靠家中的金山银山肆意享乐,开了朱雀楼,又兴办书院、盘活了顺南街,还开创了报馆。这些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严晚萤目光深邃地打量着尹诗奇。 这个看似温婉贤惠的丞相千金,眼睛里满是睿智的火焰,静静地燃烧。 她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端庄如水,但却能让人从她的气场里,能读出些许决然。 可不是个简单的娇小姐。 严晚萤颔首道:“你好像已经有想法了。想让我如何帮你?” 尹诗奇的大眼忽闪忽闪,像含着什么亮光:“公主也知道,明日陛下此次围猎的初衷,是为了明日演武场的比试。” 是的。这次围猎看似是皇亲贵族们的游乐,其实是为了用一场公开的比武,在贵族子弟中选出一名武艺高强的将领。 这名将领即将派往岭东,作为萧大将军的副手,驻守边防。这是已经开了金口,拟好圣旨的事情。 而内定太子妃还只是内定,没有明旨。 “你……难道想参加?”严晚萤吃了一惊,下巴差点掉下来。 “是。诗奇想替兄上场。” 尹诗奇说帮忙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帮着私奔,或者劝太子悔婚什么的。 没想到这姑娘玩得大啊,她不要红妆要武装,她要去参加比武! “这……尹大小姐能文能武却有耳闻,但……” “公主莫要小瞧了诗奇。诗奇自小习武,已经十年有余,长枪大刀、舞棒射箭,无一不精。甚至敢说,兄长也敌不过我,”尹诗奇嘴角翘起来,终于不再是温婉闺秀的模样,“诸多兵法,亦是烂熟于心。” 牛逼! 严晚萤很想跟这位女中豪杰竖起大拇指,但是想到许多顾虑,还是稳了稳道:“领兵作战可不是小事,我朝虽也有女将军的先例,但毕竟……” 段清州的母亲谭荣瑾就是一位杰出的女将。不过情况也是比较特殊——首先她就是个穿越的现代女性,然后长期随夫从军,慢慢在军中建立威望,才能领兵打仗的。 空降的女将军,恐怕还是难以服众。 尹诗奇似乎早已想透了这一环,诚恳道:“我愿从低做起,百夫长即可。生死什么的我已置之度外,情愿驰骋沙场马革裹尸,也不想在皇宫里做被施舍的金丝雀。” 第72章 听到此番话,严晚萤开始由衷地敬佩这名女子。 生于豪门,被按照一个棋子的标准去培养,没想到她却是污泥中的青莲,胸怀大志,不安于命。 果然是严承宗这个草包没福气,这么好的女子,是他不配实锤了。 严晚萤沉吟了片刻,终于问出:“我能如何帮你?” 尹诗奇身体微微前倾,道:“兄长身体抱恙,已向陛下辞去这场比试。我希望公主能帮我向陛下申请,恩准我代替兄长上场。” 她答应得干脆:“行,我试试。” 燕帝素来宠爱女儿,这点要求肯定能通过。而且他一定认为,女子是不可能胜过男人的,准许尹诗奇参加,不过就是准许未来儿媳出来展示一下才艺。 “还有一事……”尹诗奇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似乎很难开口,“公主能否请段驸马手下留情,诗奇想要夺魁,却绕不过他去……” 啊,什么,你打不过段清州? 你要叫他放水么。这大女主,大得不彻底了哈。 严晚萤回想起段清州那个臭脾气,心里有点没底:“我不敢保证,只能尽量试试。” 尹诗奇表示万分理解:“此事公主不必太过上心,终究还是要看诗奇自己。” 她坚毅的眸子犹如星河,此刻竟比这营帐中的烛火更加明亮生辉。那里有自由,有抱负,有沙场点兵,有金戈铁马,有广阔无垠的山河大川…… ***** 月似弯刀,升到正空之时,营帐的门帘开了。 段清州垂首而入,一身新换的锦缎长袍,带着淡淡的酒气,眸中却是一层清亮逼人的浮光。 “公主,在这里要委屈你与我共挤一处了。” “不委屈不委屈。”严晚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讨好地微微笑。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这几日,因为园中的不欢而散,大家都没个好脸色。如今突然被困在一个营帐里,不觉有些尴尬。 严晚萤嘴角一抿,率先破冰:“驸马,你今日骑马射猎想必累极了,我把床让给你如何?” 说完她指了指营帐正中间的床榻,草原游牧风的高床软枕,看上去十分暖和舒适。 段清州打量了她几眼,轻笑道:“公主有何事相求,直说了吧。” 额,她讨好的小举动果然太突兀了么? 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精。 严晚萤笑着给他倒了茶,又挨着他坐下,才道:“明日的演武场比试,驸马是不是要上场?” 他端起白瓷的茶杯,吹开面上的浮叶,笑意浅浅:“是。公主要来看么?” “嗯,”严晚萤点点头,而后开口道,“驸马,父皇说夺魁的人要封将军去岭东带兵。我在想呐,反正你也去不了,不如把这机会让给别人……” 段清州喝茶的动作蓦地停住了。 “原来如此。呵,公主又为了旁人来求清州了,你可真是古道热肠,专爱操心别人的事。” 看吧,这臭脾气,一言不合就原地开嘲讽。 严晚萤耐着性子,温言道:“驸马,她挺厉害的,只要驸马稍微做做样子……” “要做什么样子,佯输诈败?”他没好气地打断道。 “嗯,差不多吧……” “若是真有本事,段某甘拜下风;但若是惯会使这见不得人的招数,别说是比试,任何东西段某都绝不会让!” “任何东西”几个字上面落着重音,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狠狠地睨了她一眼,眼刀刮得她脸生疼。 严晚萤有些急了:“人家尹大小姐是女子嘛,驸马对阵的时候,多手下留情些,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也算不上破坏比试的规矩。” 咱们现代的竞技体育,还分男子组、女子组呢。 像这种比试自然分不了,但放放水还是可以的,不违背体育精神。 “尹大小姐?”段清州惊讶了一番,脸色缓和了许多,喃喃道,“……原来是她么?” “是啊。她想夺魁,然后拿到去岭东领兵的机会,就可以不做太子妃了。” “我还以为……”段清州自嘲地笑笑,掐断了后半句话。 “驸马以为什么?”她猛地意识到,他方才的抵触情绪,和这个“以为”后面的内容息息相关。 段清州低眉不语。 当然是以为三心两意的公主殿下,又看上哪家的小郎君,给人家争脸面来了。 他笑笑,没打算揭晓答案,接着说道:“尹大小姐的如意算盘打不响的。公主别费心了,也劝她趁早死了心吧。” “我就想帮帮她而已。” “公主倒是惯会管别人的闲事。” “我这是善举、善举,懂吗?不以善小而不为!” 段清州突然抬眸凝视着她,意味不明道:“当初你三番五次插手我的事,也是行善举?” 严晚萤没料到他这么发问,愣了半晌,含糊道:“嗯,除了行善举,还有些其他的缘由……” “什么缘由?”他突然变得十分认真,甚至有点步步紧逼的感觉。 “嗯,”她沉吟道,“因为是你。” “因为是我……”他微怔,一字一句地重复。 心里突然明亮起来,柔软得像淙淙流淌的月光。那些点点滴滴,好似春风拂过的山间野花,一簇一簇,蓬勃地绽出花蕾。 这便是他那日,苦求不得的答案么? 他垂下眼眸,掩住内里的流光。这四个字,是他听过最好的话了。 足矣。 “当时我可是日怕夜怕,怕太子不小心惹恼了驸马,驸马路一走窄,领着葛将军和段家军就逼宫。哎呀,现在看来,驸马没那么小心眼,哈哈哈……” 段清州:“……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怕我起兵逼宫?” 严晚萤只觉得空气突然凝固,寒风嗖嗖地吹。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窸窸窣窣地碎了一地。 他脸一黑,冷笑几声,招呼也不打,起身就朝营帐外边走。 “驸马要去何处?”严晚萤心道不好,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出声阻拦。 “公主歇息吧。我去悦书帐里。” “这……不是说好床让给你么……”她巴巴地回望一眼那柔软厚实的枕席。 “不必了。” 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快步走到门帘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堪堪止住脚步,回首道: “公主也知道,清州就是小心眼。明日比试,定要好好教训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尹大小姐。” 第72章 比试 段清州迈着沉闷的步子来到悦书等人的营帐前。 随从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个营帐里的, 这里没有任何守卫,连烛火也是黯淡的。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掀开门帘。 营帐里头点着昏黄的油灯, 悦书、谭六等几个人,正把头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密谋着什么。 这个谭六是谭贵的弟弟, 愣头小子一个, 比悦书还咋呼。 “……就这么着, 明日你们蹲守在演武场边上, 趁着公主吃烤串的时候,把她……” 他们话说到半途,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因为已经发觉门口立着一个面色阴沉的段清州。 “驸、驸马。” “少将军, 您怎么来了……” 段清州踱步进去,每走一步,里面的几个人心惊肉跳一分。 他轻轻掀袍,正襟危坐于木椅上:“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 都不敢开口回话。只有领头人悦书,麻起胆子承担责任:“我们准备趁围猎的机会, 再烧一把火, 给安王府揭老底!” “忠阳王”严伏生的墓被他给生生炸开, 还是以那种华丽的方式……不引发瞩目都不可能。 负责收殓尸骨、再次安葬“忠阳王”的入殓师是他安插的人。想必已经报上去了吧, 这副棺椁中的蹊跷—— 尸骨长七尺有余, 骨架颇大, 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十三岁少年。 是的, 那时的严伏生, 安王捧在心尖上的独子, 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只不过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还没有成年便“战死”沙场了。 棺椁中的人不可能是他。那么真正的他,又在何处? 燕帝应该正在为此发愁,但却忌惮着安王,暂且不敢轻易发难。 山雨欲来,此时最忌讳的便是轻举妄动。 “所以,”段清州思虑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看得几人心里一抖,“你们准备把我媳妇儿绑了,给烧这个火?” 听着这话,谭六吓得眼都不会眨了,张着嘴对悦书做口型——不是说三公主和少将军是做做戏的假夫妻吗? 悦书给他回口型——他变了。所以叫你们警醒着点,别让他知道啊! 谭六脸色煞白——啊?这已经知道了,该咋办…… 段清州看着两人在他眼皮下猴戏,忍不住低笑一声:“问你们话呢,都搁这儿做唇语?都不说话是吧,那悦书,你说。” 第73章 被点名的悦书只能硬着头皮道:“驸马爷可知道,近来公主开办书院里,有人撺掇着闹事……” “这个我知道,”段清州点头道,“此事我私下里给平了,还瞒着公主呢。” “正是,”悦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片刻的灰暗,道,“因为出了温、温雅贤的事,如今朝野上下,甚至民间,都在传言三公主与安王府不合……” 谭六跳出来插嘴道:“所以我们想利用这个,假扮成安王府的人将公主绑了,哦不,就只是吓唬吓唬她,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段清州睨着他,哭笑不得:“绑架公主激怒陛下,然后就能把安王府的势力连根拔起了?” 谭六一副有理的样子,道:“少将军是不知道陛下有多宠爱公主。尹大小姐参加比试这种事,就离谱。但只要公主一求,陛下二话不说便恩准了。” 她果然还是去求了。 若不是最后的那几句戳心窝子的话,他恐怕也已经答应她,明日的比试给尹诗奇放水了。 段清州回想起之前二人的吵嘴,心中不是滋味,脸上更加厉色起来,翻眼瞪着悦书几人道: “此等馊主意,也亏你们能想得出!” 几个人像斗败的公鸡,垂着头,不敢喘大气。 “我今夜在这帐中歇下。你们几个,门外罚站,”段清州神色冷峻,“吃太饱精神劲儿太足,要在夜风里消磨消磨,才能清醒些。” ****** 围猎告一段落,今日的重头戏,便是演武场的比试。 严晚萤在看台正中落座,陪同父皇和太子,现场观看尘土飞扬的壮汉pk秀。 太子严承宗和几个贵族子弟交头接耳,兴致高扬。她凑过去偷偷听了一耳朵,这几个人在下注买胜呢。 “肖家公子如何?” “我觉得康郡王不错,剑术一流。” “魁梧一点的更有胜算吧。我下注周家大郎!” “你们的眼光都不行,魁首当然是我妹夫,”严承宗拍着胸口振振有词,“白玉郎段小将军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啧啧,那是沙场上搏出来的!” 说得这么嘚瑟,好像段清州是你夫君而不是她夫君。 这家伙怕不是给草包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快就把他当自己人了。 当初不知道是谁要把人家先毒后烧,还各种穿小鞋…… 若叶在旁边叹气,然后趴在严晚萤耳边嚼舌头:“据说驸马给咱们太子殿下送了几个美人,又狐媚又会来事儿那种。太子殿下被迷得神魂颠倒,跟驸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唉,暖香姑娘都闹腾好几回了。” “他要干嘛啊他!”严晚萤听得脑壳疼,“太子已经够乱来了,他怎么还上赶着为虎作伥呢。” 她好不容易才把严承宗往正道上引了一段路,也知道学习上进了。段清州这厮送几个美人,就想夺取革命的胜利果实么? 用糖衣炮弹腐'化干部。他这深不可测的心思,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有段清州,跟着狗太子都学了些什么狐媚子术。见着她不是抱就是搂,不是亲就是贴,都学坏了! 若叶开口道:“奴婢看尹家大小姐是个厉害的,若是做了太子妃,准能制住这些莺莺燕燕。” 严晚萤摇头:“她是个奇女子,若是耗损于内帷之事,岂不可惜。” 几个女人在窝里争风吃醋有什么意思,就算她们争破头,也影响不到江山社稷。 还不如那个啥——实现个人价值,实现社会价值。有钱有事业,比不男人香? 说话间,只听一阵浑厚的鼓声喧天而起,有兵卒站在高楼上擂响了皮面大鼓。 燕帝带着金皇后、莲妃等人,在宫人的簇拥下姗姗而来,各自落座。 演武场比试正式拉开帷幕。 众人热情高涨,评论的评论,买股的买股,比场上肉搏战还热闹。 几个场次看下来,段清州股直接涨停了。 这家伙就是个挂,身上还带着小情绪。管你什么人,能一招解决的绝对不留到第二招。 躺着打滚的、摔出去的、灰头土脸的、直接弃权的,各种输的姿势应有尽有。 除了他,还有一匹黑马也特别引人注目,那便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身手敏捷的尹大小姐。 严晚萤不像王孙公子们热衷下注,也不像未出阁的闺秀们热衷相看。她只想好好喝口茶,欣赏武打竞技表演。 她抬眸观望演武场上的形势。 段清州这厮太过小气,又犟得很,一张脸黑得像炭。她估摸着,今天这水是放不下来了,尹大小姐百分之百得交学费。 这里的风实在太大,选手们动作幅度又夸张,一会儿高飞踢腿,一会儿旋转跳跃。她坐在第一排,才半个时辰的功夫,放茶点果盘的案桌就像尘封三个月未擦。 她伸手拿起茶碗,想送到嘴边抿一口,才发现:方才太烫忘了合上盖儿,现在茶水面上已经浮了一层沙子。 唉,这空气质量,她不敢张嘴呼吸。说pm2.5重度污染都太美好了,跟沙尘暴过境是一个效果。 肚子“咕噜噜”空转了两圈,提醒她,该吃羊肉烤串了。 严晚萤默默地想着外焦里嫩、还“滋滋”冒着油泡泡的羊肉块,不住地咂嘴,咽下涌动的口水。 坐在这里吃土,还不如溜去撸串。 围猎的机会不多,风味羊肉串更少,错过一天等一年啊! 厨娘应该已经在支架子烤了。她赶紧去草皮上吃几串,还能及时赶回来看大决战。到时候也有力气,持续用眼神干扰段清州的行动,用瘪嘴表示强烈不满。 她打定主意,缓缓站起身,轻掸袖口的尘土。 “公主要去何处?”若叶见状,赶紧迎上来扶住她。 她随口扯了一个谎:“换身衣物,茶水溅到衣袖上了。” 若叶立即很敬业地跟上来。主仆二人便这么不声不响地默默退场,力求把动静和存在感降到最低。 当然,此时场上正打斗得热闹,众人都注意力都集中在热火朝天的竞技和跌宕起伏的买股上,根本没人关心少了一个看客。 段清州攥着拳,眸光像拉着风筝的线,牵着她缓缓移动了几寸。而后气闷地从鼻翼里呼出一声冷哼。 居然离场了。 演武台上龙争虎斗,越到后头便越精彩,每一招每一式都犀利又惊险,看得王孙公子们是连连拍手叫好。闺秀命妇们虽然矜持,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 好歹这身武艺也是从匪徒那里救过她的。她倒好,一拍屁股就走了,还心不在焉的。 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就这么不喜欢看他赢? 第73章 惊马 红日已经挂在高空, 万里无云,给演武台洒下一片橘色的光晕。 此时,演武场上的形势愈发激烈。 周家大郎膀大腰圆, 力敌千钧,一个拳头挥来,能带起凌厉的风。 与之相比, 身法灵动的尹诗奇却不落下风, 出招奇诡。每一式都打在周家大郎的要害上, 令他十分头疼。 本以为这场比试实力悬殊, 却不想尹家大小姐能如此厉害,将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治得服服帖帖。燕帝看了也不禁感慨: “尹相有女如此,何其幸哉。” 不过太子显得很不开心。此刻尹诗奇出的每一拳, 都像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一般, 令他如坐针毡。 他甚至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小肩膀,心中哀怨起即多灾多难的婚后生活。 但愿不要将魔爪伸向他的娇妻美妾。 这会儿,场边只剩下段清州候场,等待这场比试决出他的下一个对手。 他却对比试的状况毫无关切之心, 憋着闷气,眸光像被黏住了似的, 直直地定在一处。 看台上严晚萤方才落座的位子已经空了, 只留下佩珠在边上, 弯腰收拾桌上的果盘和茶水。 一炷香都燃尽了, 她还没回来。 身旁的悦书一面帮他揉肩, 一面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打望, 插嘴道:“咦, 公主怎么走了?” 他面上淡淡:“谁知道。” 悦书很是不满:“驸马下一场就该夺魁了, 公主也不守着看看, 根本不上心!” 这话引得段清州脸色愈发不好,嘴角向下撇着,整个人像是被放空了,一言不发。 “兴许公主是有急事呢?”谭贵狠狠地瞪了悦书两眼,那眼神在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惜这位从来看不懂眼神,还在疯狂往伤口上撒盐:“能有啥急事?不就是馋那羊肉串吗,每日都要去吃,比早起拉磨的驴都勤快。咱们驸马的比试,难道不如那几块破羊肉?” 谭贵偷偷瞟了旁边一眼,完,“不如羊肉串”的段驸马,脸已经全黑了。 他只能拼了老命地找补:“虽没亲眼看到,但公主心里依旧是挂念的。知道少将军夺了魁,公主肯定欢喜。” 谁料段清州眸中更加乌云密布,自嘲地冷冷哼出声:“她欢喜?只怕是要恨死我,再与我冷脸一月。” 第74章 怎么还更严重了? 谭贵痛苦面具: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是哪里不对,惹得段清州更加烦闷,只怪自己嘴笨,再也不敢开口劝慰了。 段清州闷闷地环顾场内。 周郎已经败下阵来,坐在场边垂头丧气。周夫人又是给扇扇子,又是给递茶水,眼睛里满溢着崇敬之色,正在出言宽慰自己的夫君。 段清州看得心底酸溜溜的。 他眸光狠狠一顿,呲啦啦的眼刀就不受控地穿出去了,直刺得周家大郎莫名地不寒而栗,缩着脖子跟周夫人讨要披风。 周夫人温柔如水,立马给周家大郎披上了,一面仔细地帮着系带,一面嘴里念叨着“第三已经很好了”。 别人都想让自家夫君威风凛凛,在台上一展风采,赢得体面。她倒好,巴不得他输。 他不想拿自己的体面去成全尹诗奇,她便连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了。 这时,只听梆子一响,百尺高台上的锣鼓声更甚。 决战到了。 段清州起身,沉默地脱下了半披在肩上的大氅。他矫健的身姿一动,瞬间便有了不一般的气场,如同传说中的定海神针。 只是那脸色,沉得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丝毫感受不到进入决战的喜悦,也没有面对对手时睥睨一切的傲气。 就神不守舍的,好像一直在想什么别的事。 尹诗奇简单地包扎了一番受伤的右手,二话不说,也走到演武台上。 她眉目间透出几抹英厉,头发高高地拢在一起,用红色的头绳挽起发髻,看起来就如同哪家的小公子,飒爽精干,引得周遭一片钦佩的喝彩声。 “段驸马,请吧。” 段清州总算是正眼瞧了瞧她,冷冷地抱拳,道:“得罪。” 两个人摆开架势,开始你来我往地进攻。 刚过了五招,方才以招式变幻莫测为优势的尹诗奇,便已经力不从心,仿佛她的路数都被对方摸得清清楚楚。 两下扑空,又是两下被段清州的手臂格挡,她似乎已经消磨掉了全身的力气。 被他格挡的拳头痛得发麻,胳膊止不住微微战栗。豆大的汗珠从尹诗奇的额头滴落,方才受伤的地方,似乎伤口裂开了,钻心地痛。 她知道,胜负已定,她完全没有任何的赢面。 段清州还只是在防守,甚至没开始全力进攻。 他的神情是无比冷漠的。犹如干净的白瓷,好看没有一丝裂缝,却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对于她的落败,似乎是一件极其容易又完全提不起兴致的事情。 “启禀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平地一声惊呼,打断了演武场紧张刺激的气氛。 从演武场的角落里连滚带爬地跑出一名太监,半头高的黑纱帽子颠得歪歪斜斜,一面跑一面惶恐地喊:“陛下!” 正观看决战的燕帝被这么一打扰,明显不太高兴。他摸了摸胡子,暂且忍住脾气道:“何事惊慌?” 太监顶着天威,扑通跪了下去:“陛下,草场上有惊马,冲撞了莲妃娘娘和三公主殿下……情况不太好,地上流、流了好多血……” 公主? 尹诗奇一怔,猛然停下了手上的招式。她不由地抬眼,瞄了瞄她毫无破绽的“白瓷”对手。 方才还端着一股冷漠气的段清州,这一瞬,殷红的唇竟变得毫无血色。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茫然地盯着那个太监,似乎神魂不在。只有闪烁不定的眸光,泄露了他心中的地动山摇。 然后很快,他回过神,就这么径直转身,往演武台边缘走去。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他单手支撑着台边上的围栏,一使劲儿,如同雨燕般翻身跃下。 “驸、驸马,”敲梆子的令官上来一把拉住他,“您去哪儿,比试还没完呢……” 段清州甩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台上发愣的尹诗奇,道: “她赢了。” 令官“啊?”了一声,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却再也不多做解释,周遭的气息冷得像冰霜,越过阻拦他的令官,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大步而去。 只是走了几步,便再也抑制不住地飞奔起来。 疾风尖利地掠过他的耳边,将龙须发吹起,在脑后颤动飞扬。 他心底却像是被什么撕开了,狭长的裂纹一点一点渗开,涌入莫名的恐慌。 ***** 严晚萤吃完羊肉串,回味着尚留在唇齿间的辛香,快步往演武场走。 好歹要看一个尾声吧。不管是段清州胜了,还是尹诗奇胜了,她总得捧捧场,卖个面子。 兴许是她怕耽搁了,脚步比平常快些。后头跟着她的若叶只不过看风景开了一下小差,就被甩开几丈远,回过神后只能小跑着追赶她。 严晚萤正思索着怎么把如此风味又好吃的羊肉串变成朱雀楼的菜品,忽然间,猝然听到草场上传来一阵尖叫,还伴随着马儿的长声嘶鸣。 她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身后跟着一群跑得喘气的侍从侍女,连声呼叫: “惊马了,快救莲妃娘娘!” 严晚萤定睛一看,马背上正低俯着一个华服女子,此刻吓得面如土色,低声呜咽。 黑色骏马越跑越野,华服女子为了让自己不被甩飞出去,只能紧紧地抓着缰绳,勉力维持着平衡。 莲妃? 她好像记得,莲妃是怀着身孕的,刚刚才满四月坐稳。此刻怎么会无端骑到一匹烈马上去? 大公主严以沫也焦急地跟在侍从们身后追,猛地见到发愣的严晚萤,大喜过望,拼命喊道:“三皇妹,快,你快救救莲妃娘娘!” 这个高调的“场外援助”直接把严晚萤打蒙了。 啥情况,这里遍地的护卫高手都不喊,偏偏要喊她救。 她百分百拯救表白失败对象还不够,如今连老爸的后宫都需要她来救了么? 她一个只会赚钱的弱鸡公主,何时有这么大的能量了? 严以沫见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得又喊:“你身手好,若是能驯服这马,莲妃娘娘便安稳了!” 啊,这么一顿吼她倒是想起来了,坑爹作者给她搞了一个“六艺之中,三公主精于‘御’”的狗屁设定,威名传遍天下。 严以沫肯定以为她还是那个威武雄壮的套马杆汉子。 可是她根本不会啊,一点儿也不会! 偏偏,那匹黑色骏马像是和她很来电似的,发了疯,驮着摇摇欲坠的莲妃一个劲儿的往她跟前冲。 眼见莲妃就要坠马,她离得最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只好靠着一身正气壮壮怂人胆,硬着头皮正面刚过去。 众人以为她马上就要发威,一顿风骚操作制服狂乱的烈马,其实,她只不过是奔过去当人肉垫子的。 还好她最近养胖了些,膘肥肉厚,应该是一块合格的垫子。 说时迟那时快,当莲妃被甩出马背的瞬间,她一招怀中抱妹杀,稳稳接住莲妃。 不过由于惯性和地心引力的影响,她和莲妃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严晚萤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最极致的缓冲,却不料,莲妃仍旧在她怀里痛苦不堪,捂着肚子喊痛。 她低头一看,顿时连呼吸都差点停滞了。 鲜红的血从莲妃的裙底漫出,血迹一圈一圈缓缓扩张,像暗夜里妖冶艳丽的玫瑰,伴着粘腻腻的铁锈味,朵朵盛开。 第74章 担心 “公主!” 一声耳熟的疾呼打断了严晚萤的发愣。 她坐在地上茫然抬头,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段清州身着单薄劲装,脸色煞白,好看的黑发被草原的风卷得有些凌乱, 一双暗藏星河的眸子此时却是黑沉到深不见底。 他胸口起伏,微喘着气跑到跟前,蹲下身搂住她的肩。 “为何坐在这里, 有哪里受伤了?”他语气焦躁, 话说得极快, “觉得哪里疼, 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就僵在了她白色的裙摆上,眸光幽幽, 猛烈地摇动。 “好多血……” 声音顷刻间暗哑无光, 颤抖着,像是硬生生从喉中挤出的词句。 他这么喃喃地念着,就要伸手去掀她的长裙。 “驸马、驸马,”严晚萤吓得赶紧捉住他的手腕, 认真道,“这不是我的血, 我没有受伤。” 他眸光依然沉重, 问:“没受伤, 那……” 怎么会流血。 “是莲妃娘娘的。她从马上摔下来了, 我跑来接住她……她的情形很不妙, 流了好多血。所以这些血都是她的, 是我抱她的时候沾到的。” 他听说原委, 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又蹙眉道:“既然没有受伤, 为何在此处不起来?其他人是眼瞎了还是腿瘸了,竟然都不管你,任由你坐在地上!” 第75章 严晚萤忙打圆场:“我只不过是扭了脚,没有大碍的。莲妃娘娘流了这么多血,又昏迷不醒,她怀着龙胎,自然是她要紧些。侍从们忙着将她送去医治,不是不管我,是手忙脚乱,暂时顾不上我。” 段清州依旧眼含愠色:“其他人顾不上……那若叶呢,她就这么看着你摔倒,却未曾上来搀扶?” 突然被点到名的若叶,瞬间感受到一股吃人的压力,刺得她头皮发麻。 无奈,只敢在心底叫屈:驸马爷,她刚想上去扶来着,不是您突然跑过来抢了她的差事吗…… “若叶离得远。都怪我心切,想救莲妃娘娘,跑得太急了,”严晚萤自豪脸,“你也知道,我脚程一向可以的。” 就连悦书同学都夸过她,挺能跑。 然而段清州的脸色却越来越臭,方才那些焦急和温柔像进了化学实验室,全部转化成了怨气: “公主没事救她做什么,你又不会骑马驯马,该躲远一些才是!” “她怀着……”严晚萤刚要据理力争,他的手指突然往下,轻扣住了她肿胀的脚踝。 这猝不及防的刺激,令她要出口的话都难产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哎唷”的吸气声。 “她怀着玉皇大帝也不关我的事,”他轻轻摩挲她的脚踝,咬了咬牙,语气又狠又委屈,“她惊马了也好、落胎了也罢,即便是摔死了也不干我的事!” “不要胡说八道!” 她蓦然心惊,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敏感时期,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不受波及。 “公主对别人都是千般万般的好,只有对我,才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段清州……”她听着这话愣了神思,禁不住伸手,想去按他眉心皱出的“川”字。 他却像是有所感,抬手就准确地钳住了她不安分的手,直接抵到自己胸前。 隔着单薄的衣衫触到了他灼热的肌肤,还有藏在里头悸动不停的心,跳动得烫手。 严晚萤“刷”地红了脸,勾着头不敢直视他。 他依旧紧紧按着她的手在胸口,凑过来,在她耳边吐气:“公主知道吗,方才它差点就死了。上回无故遇匪,这回又是惊马……你若是再这么吓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 “我这人就是小气,有仇必报。” 严晚萤听着这些狠话,只觉得心下一片滚烫,泛起异样的灼热。 他的眸光,简直混乱得毫无章法,嘴里的话也愈发无理,哪里还是那个万事都了然的段清州? 朦朦胧胧中,她也沁湿了眸子。 除了父母,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担心她。如此失态,如此心切,像恨不得要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捧给她看。 “你这么不顾头不顾尾地跑来,演武场那边的比试呢?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了结吧……” 她刚一出事,这人就奔过来了,及时雨也没这么利索的。 比试的事,八成是黄了。 段清州一脸漠不关心:“公主不是希望我谦让尹大小姐么。如今是如你所愿了。” “哦。”她心中稍安。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结果是不错的。 “所以你也是傻。我即便夺魁,也不会去岭东领兵。既然如此,名额顺延也该是尹大小姐的,与我在比试场上让不让她,又有何干?尹大小姐可否冲破世俗当这个女将军,还得看陛下之意。” 欸,对耶。第一名自愿辞去职务,那肯定是第二名递补上啊,干嘛非得在比赛里你死我活,争这个魁首? 那她和段清州为这事闹不愉快,是吵了个寂寞啊! 不过昨夜你为何不告诉她,偏偏要与她争气斗嘴。 严晚萤还在皱眉复盘,总结自己的思维漏洞,四周突然乌压压地跑来一堆人,嘈杂地喊叫着“快将公主殿下送去医治”。 他们可算是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一个等待救援的主子。 面前的段清州眉梢动了动,暂且放开了她的手,一躬身,作势要来抱起她。 “不要不要,”她立马羞红了脸,抗拒地拨开他的手,“这么多人,怪难为情的!” 他有些许不悦:“你脚肿成这样,还想逞什么强?” “你让我走两步试试嘛,兴许能……” “公主,我是你的驸马,你的夫君。我连比试都临阵脱逃了,就为着赶来看你,你应当要倚仗我才是。” 严晚萤说不过他,只得让步道:“那你背我。” “你前襟有别人的血,会沾我背上的。我不喜欢。” 他不由分说,有些强硬地将她拦腰抱起,然后微微垂头,盯着她的眼睛轻笑道:“公主就依我这一回,好不好?” 气息浅浅地吹在她面上,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迷离。她合上眼,周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说不出的好闻。 “嗯。”她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温顺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像是醉在了不该醉的酒里。 ***** 严晚萤事后才知道,莲妃滑胎了。 她虽然对怀孕、流产这些医学知识了解甚少,但莲妃当时的那种状况,就跟“电视剧”里面演的差不多,倒地腹痛,血哗啦啦地淌一片。 严晚萤现在想起那个骇人的场景,还心有余悸。 更加骇人的是“惊马”事件的来龙去脉。莲妃一个怀着龙胎的国家特级保护对象,有那么多安全又舒适的地方不去,为何偏偏去到了一匹烈马的背上? 一番调查后得出的答案,简单粗暴:她是被一个脸生的侍卫硬架着上马的。 据当时跟随莲妃的侍女们交代:本来莲妃娘娘正和大公主挽着手,在草场上漫步,说一些贴己话。谁知道忽然从旁边出来一个侍卫,看穿着打扮,还是一个有品阶的。 这人假装上前行礼,却突然趁众人不备,一把抓起莲妃扔到马上,又拔剑刺了马屁股,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当然遇到严晚萤当人肉垫子,纯属意外展开。 很让人蛋疼的是,这毫无技术含量的陷害手法,果然就是我们傻白甜金皇后的惊人壮举。 犯罪首要嫌疑人——侍卫,就是金皇后的亲信,前朝后宫都知道的那种。 她甚至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计划环节,直接脑门一热就开干,以一种“天王老子奈我何”的气势,激情犯案。 这计谋简直……又low又麻烦,还不如走过去直接砍几刀,一尸两命,完了说是拼多多的兄弟让砍的。 事关皇嗣延续,问题空前严重。 加上莲妃是西越国的和亲公主,本来联姻就敏感,牵涉大燕与西越国的外交问题。 当前朝诸臣联名抗议,西越国主动过问。在这样的压力下,燕帝终于顶不住,将众矢之的金皇后禁足正阳宫。 在询问过程中,妖后金氏哭了个梨花带雨,直接认罪。 不过她扯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谎,说了一堆“夜里被仙人托梦,莲妃肚里是祸国妖孽”之类已经被邹天师用烂的梗。 然后燕帝像吃了迷魂药似的,立马接受了这个理由。还特别嘱咐尚宫局,禁足期间不能苛待皇后,要好吃好喝的伺候。也不能让皇后在枯燥的生活中忧郁,最好能搞点小玩意小把戏之类的,给皇后解闷。 如此偏心眼的处置,自然不能平复沸腾的舆论,燕帝只好再加了一条惩罚:剥夺皇后掌管六宫的大权,以示警戒。 只能说妖后盛宠,的确有一套。莲妃虽然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自己忍了。 她俩一个禁足,一个养身子,最后的大赢家反倒成了刘贵妃,天上凭空掉下一个“代理六宫”的大馅饼。 除了严晚萤这个见义勇为,却“扭脚宅家养伤”一个月的倒霉蛋以外,尹诗奇也受到此事件波及。 好不容易从段清州手底下苟到了一个魁首,结果燕帝心情不好,直接驳回了她想去岭东领兵的诉求。 还让尹丞相和礼部赶紧准备相关事宜,等金皇后禁足期过,立即让太子完婚。 第75章 皇陵之谜 脚扭了是真心疼, 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严晚萤提前体验了一把腿脚不便的老年生活,基本是走哪儿扶哪儿,挪个屁股墩儿都费劲。 若叶和佩珠争着要当她的人形拐杖, 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干脆找了个木匠,依照她现代的记忆打造了一个木制轮椅。 成品还挺不错。不需要人推, 只要自己转扶手, 轮椅就可以往前走。 她的商机dna又开始动了, 寻思着以后把这玩意改进改进, 再投一笔钱,搞一个轮椅加工厂,既可以赚钱又可以造福古代残障人士。 在王太医的精心医治下, 外敷内服, 各种调理了一个多月,严晚萤总算是痊愈得差不多了。 她刚好利索,就收到了丞相府的帖子——是尹诗奇给她的邀帖,请她去叙话。 虽然上次她已经尽力帮忙了。可事情没成, 她心里总是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愧疚,觉得无颜见江东闺蜜。 第76章 唉, 这虚头巴老的封建社会, 攒一个闺蜜也不容易。 说实话, 她是非常羡慕严以沫和莲妃的。所以尹诗奇主动发来“好友申请”, 她是十分愿意点“验证通过”的。 于是, 邀帖上写的那日, 严晚萤把自己狠狠地拾掇了一番, 坐着马车欢快地应约去了。 走进尹诗奇住的院子, 她忍不住暗暗惊叹。 这里种了许多竹子, 挺拔幽深,却没有九曲玲珑、小桥流水那种景致,反而左一个平坝右一个高台,简洁大气。 这种独特的风格,并不同于其他大家闺秀,主人的性格特征可从中窥见一二。 见严晚萤止不住打量,尹诗奇挑起扇子柄,轻敲桌面,笑道:“看公主的表情,以为我只会骑马打架呢……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我也是会的。” 严晚萤喝了一口茶,非常凡尔赛道:“我就不同了。我除了赚钱啥也不会。” 尹诗奇“扑哧”地笑了两声,又自嘲道:“会这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给待价而沽的货物,多添上些筹码罢了。尹家,说白了就是送女人进火坑,烘得男人富贵荣华。” 说完这话,她猛地牵起袖角轻捂了嘴。 若是在以往,她从来不敢将此种言语说于人前,更何况三公主是皇家的人,是太子的亲妹妹。 但眼前的三公主,在她心里的确是不同了。让她忍不住将心底藏的牢骚,一个劲儿地往外托出,毫无保留。 反正已经知道她不愿意嫁给太子了,再多一个嘲弄尹家的把柄,也不算得什么。 严晚萤并没在意她“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诗奇还想当女将军吗?” “想又如何……我也知道了,既困在这牢笼里,就得不到想要的自由,”她的双眸黯淡了许多,微微地叹出一口气,“碰壁了,便醒了。” 是在说演武场夺魁的事。 万恶的封建社会,女人总是命不由己,屈服于皇权父权。 严晚萤回想起前些天的事——她充分承认段清州虽然狗是狗,但最擅长耍阴谋诡计、玩弄时局,便扭着他问此事的化解之法。 他很无奈,说,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尽善尽美。尹大小姐要想达成所愿,唯有一个办法可行。 然后就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馊主意。 严晚萤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他两句,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驸马说,他能帮你……就看你愿不愿意舍弃一切了。” “舍弃一切?”尹诗奇嘴唇抖了抖,看来十分动摇,“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私逃。他说他能助你逃出京城,更名换姓,乔装打扮成男子,然后去西北的葛将军那里谋个五长。诗奇武艺高强、兵法娴熟,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军营里都是以军功论赏的,你只要一步步……” 严晚萤的话还没完,尹诗奇已经苦笑摇头了:“我做不到。” “……”□□脆地拒绝了,严晚萤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但尹诗奇像却没有住口,深吸着气,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公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舍弃丞相千金的身份,我做不到忤逆皇命、将尹家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我没有勇气将自己的命运变成浮萍,没有勇气在那样的情形下追逐自由。” 像是在不甘心什么,又像是要掐断全部的幻想,她低下头,一遍一遍地说给自己听。 若她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又何需吝惜这条命。 然而她终究是局中人,没有想象的那么洒脱。 一个人她可以不惧生死、马革裹尸;但要让整个尹家给她的自由陪葬,她自问做不到。 严晚萤心里有些触动。看着她,没来由地想起了穿越前的自己。 高考填报志愿。她有热爱的专业,本来一腔热忱非它不报,但在全家人的反对声中默默地改成了一个安全又保险的“万金油”专业。 大四收到一家外企的offer,需要常驻海外。老爸老妈将国外生活说得跟魔窟差不多,一哭二闹三上吊后,她选择妥协,辞了hr回老家准备考公。 她有过热血沸腾,有过伟大而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最终那些东西,都向生活低头了。 磨平了棱角,浇灭了激情,在日复一日安稳的时光中承认了自己的平凡。用尽了全力,才活得勉强有个人样。 可是,尹诗奇你知道吗,没有人能苛责这样的我们。 严晚萤将盘里的蜜饯挑出来,一颗颗摆在垂头丧气的尹诗奇面前,笑道: “不用纠结。没人规定你必须为了当这个女将军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甚至连累本家。去当太子妃虽然不开心,但要是去当小兵卒,兴许一两天就没命了。” 尹诗奇捞起一颗蜜饯入口,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舒缓了些气闷。 “命是自己的,要好好珍惜,既然选了就一条道走到黑。”严晚萤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为草包老哥正一下名: “其实太子也没那么糟,学业上近来长进不少。识人也准,收了好些亲信和门客,我瞧着,都是忠义正直之士。” 都是段清州给他介绍的。一手塞祸水美人,一手塞精英人才,混合使用,威力巨大。 尹诗奇垂下眼,眸光里看不出什么波澜:“太子殿下一向不怎么待见我。” “都说日久生情,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情分,再说了,太子哥哥一向最知道疼人,不会太委屈你的。”严晚萤说着这些话,冷不防地想起行为举止越来越出格的段清州。 她真恨不得掐着他的耳朵,吼上一句:请不要再跟太子学那些狐媚惑主的招数! 尹诗奇果然对这些不太入心,默默嚼着蜜饯,不搭话。 她只能继续尬聊,宽慰道:“即使太子待你不好,也不用管他,就当是守活寡。反正好吃好喝好玩,美美地过日子。” 不能实现梦想,又嫁了个没感情的绣花枕头,躺平总行了吧。 “活寡?”尹诗奇忍俊不禁,差点喷茶,“我还以为公主会劝我相夫教子,管理好东宫,做大燕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呢。” 严晚萤满脸不屑:“狗屁的贤良淑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既然抗不了命,那就认命。但是认也要认个自己舒坦的命!贤良淑德就不要认了,那是专门立来让男人舒坦的。” 尹诗奇点头,半晌又淡淡叹气,感怀道:“我也愿意活得像公主那般自在,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人争论到这里,都心照不宣地噤了声,不再继续。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君子和而不同,即便是英雄,也只是所见略同罢了。 不过严晚萤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确是仗着身份尊贵、有人疼有人爱,活得肆意。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尹诗奇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看后面,然后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道神秘道:“公主知道祭天那日,皇陵里的一个陵墓被炸开了么?” 怎么不知道,她还知道是谁炸的呢。 严晚萤掩盖好尴尬,摆出一副想深挖内情的模样道:“嗯。那日我没去,是驸马回来告诉我的。” 尹诗奇闪着眸光:“那公主知不知道里面埋的是谁?” “这个我也听说了。是安王爷的幼子,好像追封了一个‘忠阳王’。” “不是他,”尹诗奇摇头,再次压低了声音,“不是忠阳王。” 啊什么?忠阳王的陵墓里不是忠阳王,这是个什么新式的绕口令? 见严晚萤整个人充斥着满腔疑惑,尹诗奇也不当谜语人了,直接给出解释:“前几天我偷听到父兄的谈话。他们说仵作验了那陵墓里的尸骨,尺寸偏大,根本不可能是早夭的忠阳王。” 好家伙,她就知道安王两口子不简单,原来在这儿藏着猫腻呢! 父皇之前对安王全然放心,一点猜忌都没有,甚至把西南的兵权都全部交给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后嗣。 结果这一点居然是精心制造的假象? 弄一副尸骨来蒙蔽父皇,却没有找身材相似的同龄人。看来安王想在事成之后,可以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儿子忠阳王没死,直接抬上太子之位。 他可能死也不会想到,段清州会提前给他炸开了,在满朝宗亲面前昭然公示。 尹诗奇又道:“我听父亲说,此事一出,陛下便命人秘密查了好久,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没想到还有后续,严晚萤急吼吼地拉着尹诗奇问,“你快别卖关子了,听得我好急。” “好好好,我之所以提这事,是因为同你相关,”尹诗奇抿了一下唇,“那陵墓里的尸骨,是以前国公府的谭楼……就是你家段驸马的小舅舅。” 什么,谭楼! 谭荣瑾的亲弟弟? 第76章 战祸 回到公主府, 严晚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好好捋一下。 第77章 “十八块腹肌的驸马”——谭荣瑾,在生下段清州那一年, 她弟弟谭楼就出事了。因为他在一场战役中投降敌国,做了俘虏,牵连谭国公府落得个“叛国罪”, 满门零落。 可是他明明是死了, 成了一具李代桃僵的尸骨。 那么当时那桩“叛国罪”的案子, 根本就是冤案, 是有人给谭国公府设下的圈套。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王的幼子在一场战役中英勇牺牲,被追封“忠阳王”。 这莫非就是同一场战役? 通过此事, 安王获取了燕帝的同情与信任, 顺利取代谭国公,接收了西南的兵符。 原来这就是作为小说作者的谭荣瑾,没有防住的真相。 也是压在段清州身上,经年累月, 一直未完的复仇。 严晚萤突然感觉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 那时候, 段清州才刚刚出生, 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殊不知, 就已经背负上如此沉重的东西了。 不, 听曹子戚说, 他以前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将军。段商夫妇如此爱护他, 又怎么会舍得他化身为复仇的修罗? 他是直到父母惨死, 才自己为难自己, 硬要背起这一连串的厚重的仇恨。 严晚萤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连最爱的甜糕也食不知味,无精打采,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发呆。 还是闷闷的。 门外秋风渐起,扯落了枝桠上的黄叶,卷起来落寞地飘啊飘。归巢的鸟儿,倦怠极了,没精打采地钻进窝里,没有虫子喂它那几个叽叽乱叫的孩子。 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万里无云的苍穹,思绪有些停滞。 突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俊秀的男子,眉如画,目如星,额前两缕龙须发,飘然若仙子的缎黑绸带。 说曹操,曹操就到。竟是一直在她脑中烦她的段清州。 他泰然自若地靠近,坐下来,冲着她笑,犹如清潭里的月。 “公主,可否赏光,同清州一道上天听阁吃酒?” 严晚萤怔怔地望向他。明明还是那种柔和的笑意,却总觉得他心里藏着话,眼角有藏不住的疲惫。 她也笑了笑:“去啊。驸马请客,我吃白食,岂会有不去之理?” ****** 天听阁,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严晚萤这才感觉到,今年的秋,已深。 她出嫁立府,开办实业,整整一年了。和段清州日日相对,做着假夫妻,也一年了。 段清州自酌了两杯酒。微辣的清酿从喉头滚落腹中,他的神情变得松快,眸子雪亮,似是自言自语道: “也真是放纵了。以往我是从不饮酒的,这一年,倒是零零总总喝了不少……” “为何不饮呢?”她附和着问,声音像清灵的山泉。 段清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微动。 柔软的发,明媚的眼。她今日出奇地乖,也不顶嘴,像书房里那只灵巧的兔子灯。 “嗯……”他克制下心口隐隐的情愫,低低道,“喝酒误事,我的处境,不允许有任何疏忽。” 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了。 回想起刚从墨城逃出来的那些日子。明枪暗箭、阴谋阳谋,轮番在他身边上演了一遍。好像不立即把他这个后患斩草除根,就不能安生了一般。 比起残酷的战场来,又是另一方炼狱。 出了墨城,明明已经到了大燕的地界,没有战乱,没有饥荒,一切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在这样的地方,却还是有漆黑的屋子。 白日里拿黑布折了窗户,逼仄潮湿,空气中漂浮中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脸上有疤,冷笑起来,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你们之中,谁是段清州?” 他身后站了十几个黑衣壮汉,凶狠地摸着刀鞘,杀意翻滚。 地下跪着七个单衣少年,双手反剪,身上捆着粗麻绳。他们浑身都是青紫的伤,好几个肿着眼皮,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段清州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好像……昨夜在破庙歇脚时,一个面善的老大娘说她有冷馒头,可以分给大家。因为太饿太渴,他跟老大娘道谢后,忍不住,就着冷水吃了两个馒头。不久后瞌睡袭来,他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都不说话?”缺牙的刀疤男子怪笑几声,“不说话就全杀了,反正上头说了不管生死。我只是嫌拖七具尸体回去复命,太麻烦。” 少年们开始浑身战栗,目光纷纷看过来,惊惧又迟疑。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恶意,像濒临死亡的野兽,盯得他浑身发冷。 旋即,一声又一声的指认传来,嘶哑低沉。 “是他……” “是他,他就是段将军的儿子。” 寒意如触手一般爬上他的背脊,凉滑湿腻,令他不住地发抖。 好冷。 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惧怕过;墨城断粮断水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抱怨过;父亲母亲自杀救城的时候,这些人因为劫后余生,感激流涕。 为何如今变成了这样? 好冷。 “驸马,在想什么?” 蓦然被她的声音拉扯,他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额上微凉,似乎是刚从什么深渊里挣脱出来。 他垂眸一看,她正担忧地凝起眸光,费劲儿摇着他的手。 “没什么,”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柔和,反握住她的指尖,“微不足道的事,不值一提。” “可是你的目光,变得好吓人。”她斜趴在自己胳膊上,露出小鹿般的眸子,水汪汪地盯着他。 他被她盯得好不自在,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想揉一揉那两汪秋水。手附在她眼睛上方,又被她惊异的眼神看得怕了,急忙改成揉鬓发。 “干什么呢……”她回过神来,开始扒拉他不安分的手。 兴许是怕惹恼了她,段清州便知趣地将手收回来,尴尬地清清嗓子,正色道:“今日请公主来,是有正事要说。” “嗯。”她一副早就猜到的神情,不疾不徐地坐直了身子。 “西南军饷贪墨案平反了,大理寺顺着线索查,已经拘了户部和兵部的几个要员,”他故意隐去了曹子戚的名字,“长年私吞的军饷和军需,被用到了不在册的军队上。现如今,所有的矛头直指西南军的统帅安王……”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语气严肃道:“安王,一直在蓄养私兵。” 虽然已经预料到一些细枝末节,但听了这话,她还是忍不住心惊:“父皇知道吗?” 他点点头:“已经密邹陛下。” “那……父皇可有决断?” 蓄养私兵,再加上移花接木隐藏亲儿子,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他没回答,只剩敛眸道:“安王收到风声,已连夜潜逃至西南,看来会提前起兵。” 啊,怎么能让他跑了呢,还逃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城防军是吃白饭的? “之前葛家的‘反诗案’公主还记得么?其实也是安王的手笔,目的就是逼我慌乱中起事,他再领着西南军剿灭我,趁机吞并葛叔叔的兵权,一家独大。” 严晚萤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驸马,你早就知道他会造反,对不对?那为什么没有盯住他。” 还是有战祸…… 她做了这么多,段清州也帮着匡扶太子、铲除奸佞,最后的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亡国的乱局吗? 想到谭荣瑾的努力和力挽狂澜,都没能改变国公府、段府双双没落的结局,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慌乱,坐立不安。 “公主,你家驸马又不是天上的神君,无所不能,”段清州苦笑着叹气,“任我再有能耐,也轻易盯不住一个大权在握、筹谋大事二十余年的王爷。” “可是,驸马在这个节骨眼下起底贪墨案,又在祭天时炸了皇陵,不就是双管齐下,想逼安王提前露出马脚么?” 既然早有准备,为何会临到头来丢了捕兽夹中的猎物? 段清州眸中黯然:“本来算无遗漏。只可惜,我没料到他会撇下安王妃做诱饵,自己金蝉脱壳。” 那个标榜自己爱妻如命的当代好男人,现在,终究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难得盖了。 真是讽刺,无论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羊粪蛋子,只有表面光滑,内里恶臭不堪。 草包太子严承宗好歹还能为了女人跟金皇后对着干,这个狗屁安王真是连渣滓都不如了。 “还怨我么?”段清州牵了牵她的衣袖,小声问。 “……”她沉默半晌,像一只不安的兔子,红着眼睛道,“对不起,我太急了。” “嗯。”他轻声应着,往这边靠了靠,顺便为她挡住了从窗棂里吹入的瑟瑟秋风。 身上的余温传了过来,淡淡的,令她心安。 “公主,”他柔着嗓音轻唤,像是说得重了,会把她吹跑,“我要走了。” 第78章 “啊?”她有一瞬的迷离,睁着大眼不敢吐气。 “我要走了,”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温热,“陛下密令我即刻启程,赶去西南,等待与葛叔叔汇合后,迎击安王叛军。” “即刻吗?”她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 从没想过他会离开。即便是那日在演武场,也是一直强调着“反正就算驸马夺了魁,也不会去驻地领兵”。 不,不是。段清州,本就是战场上的雄鹰,万里苍穹才是归处。他不应该被禁锢在这里才对。 可是不知为何,她如此难受,焦躁和不安弥漫在心头,如同黑色的浓雾。 舍不得? 抑或是害怕,害怕着没有段清州的日子。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眸中尽是温柔,突然一伸手,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绸缎的衣料凉丝丝的,怀里的人儿却温暖如斯,软绵绵的,令人不想放开。没有意想之中的抗拒挣扎,他有些欣喜,有些庆幸。 半晌,他终于大着胆子,把下巴轻轻顶在她的耳垂边,微微吸气: “萤儿,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第77章 临别 严晚萤脑子像被灌了沸水, 滚烫滚烫的,却空白一片。 耳边似有鹅毛轻扫,痒得让人麻酥酥, 更不知所措。 但是她没有推开他,像是没有力气,更像是不想。神使鬼差地, 还在他怀里哼唧了一个“嗯”出来。 他听到回应, 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连搂着她的力道都不由得紧了紧。 “萤儿别难过, 我会平安回来的。” “嗯。” “新婚那日我答应过你,要尽全力护着你,还有陛下、皇后、太子……”他回想起那晚, 嘴角勾了勾, “食言的人遭天谴,脸上长脓疮、屁^眼长痔疮。” 严晚萤直接愣了。 什么时候说过!她明明说的是,“驸马不得害我,还有陛下、皇后、太子……”。 怎么还自己篡改誓言呢? 段清州微微动了动, 将唇抵在她的耳畔,几乎像是咬着耳朵那般。 他沉了声, 一本正经:“我还有两句话, 说完就启程去西南。萤儿一定要答应我。” 说话的时候吹起了湿暖的气, 拂在她雪白的颈项上, 让她忍不住悸了一下:“是、是什么。” 他沉吟道:“此去西南, 变数颇多, 兴许一年半载回来不得。但我与萤儿的契约, 只剩一年零一月。” “嗯……” “萤儿能答应我, 暂且不计时日, 待我归来再续期么?” 这是啥……难道还要添加临时条款:遇自然灾害或战争战乱等不可抗力,合同延期? 她一时间有点想笑,但在这气氛下,又觉得失礼。只能抿着唇,使劲儿憋。 没能得到回答,段清州无声地捏了捏她的手腕,语气傲傲的,像是带了威胁: “不能么?” 害怕打仗胜了,凯旋归来时,却秒变“离婚驸马”? 她憋得辛苦,肩膀不住地抖,像只扑腾翅膀的鸟儿在他怀里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允了:“好。” 他得到准信,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缓缓吁出一口气来。顺势再大着胆子,把怀里的人儿搂紧了些,伸手,扣住她的腰。 她只是不甘地扭了两下,没再做反应。 心下暗喜,他鼓足气,语速飞快地说了第二个请求: “还有,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不许见曹子戚。” “啊?” 这回她的反应有点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攒动着双臂想挣脱开来。 他的心骤冷,眸光阴沉地化不开,不禁加大力气箍紧她,不让她有推开的机会。 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寒意森森:“我说,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不许见曹子戚……哪怕回来之后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严晚萤动不了,气得锤他:“段清州你管得太多了,他还在帮我家报馆写稿呢,我怎能不见他?” “叫别人去收就行了,”他气闷道,“总之你不许见他,不许想他,一点儿也不行。” 她听了这些糊涂话,也恼火:“我哪里有想他,我不是早就拒了他么?” 还是在你面前。 “我知道他以前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那时候我不在京里,你也不识得我,”段清州捏紧手指,双眸中含着一丝黯淡,“所以这一次我离开,再不能放你去。” 可是以前那个她,不是她啊。 兴许以前的三公主对曹子戚是爱到骨子里的,因爱而不得,还干过一些疯狂的事。 可是她没有,她从来没有对曹子戚起过旖旎的心思。 严晚萤沉默了,思绪有些漂浮。再这么耗着,段清州便不能按期启程了。 西南的形势肯定一日比一日艰险。早行一步,便能够多掌控一分先机,多留存平安归来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她终于妥协,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我答应了,在你回来之前不见他。有事我让报馆的人去找他。” “好,”他还没松气,闷着声补了一句,“若是他再敢纠缠你,我回来烧了他的侯府!” 严晚萤叹出浓重的气,像安抚一个发脾气的小孩,拍拍他的背:“好好好。” 总算是顺了意。 段清州轻吐出一丝气,又道:“悦书和谭贵的武艺都不错。只是悦书那小子惯会惹你生气,不如谭贵稳重。我叫谭贵留下,你尽管使唤他。这些日子,就让他替我护着你。” “嗯。”严晚萤想起自己院里膀大腰圆的护院们,三个就能按住“武艺不错”的悦书,忍不住笑。 一切都交待完毕,该走了。 他却似乎舍不得放开,好似贪恋着什么,无言地轻拥着她,听着彼此胸膛中起伏的悸动声。 良久,他终于后退了一步,轻扶着她的肩,眸光黏黏的落在她面上。 她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什么告别的话,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这时,他却弯起唇畔,强硬地摘掉她腰间垂着的香囊,动作丝滑地藏进袖中。 严晚萤惊了:“你……” 小贼,居然随便偷女孩子的贴身之物! “萤儿偷我的字画还偷得少么,我这是取酬金来了,”他漫不经心地叹气,“你又不会女红,又不送我信物,我连个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 严晚萤叉着腰,理直气壮:“我给的还少吗?每月一千两的月钱,买啥买不到啊,你不满意?” “不敢不敢,”他捂嘴偷笑,“我家公主财大气粗,我只有惧内的份儿。”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有些刺耳呢? 严晚萤正准备逮着字眼儿发难,他却突然弯身,闭上眼,凑过来在她的侧脸上印下一吻。再睁开时,眸中尽是水光般的温柔。 “我该走了,萤儿,珍重。” ****** 安王举起“推翻暴君,重振大燕”的旗号,在西南起兵。 西南军总共有十余万人,加上他蓄养的私兵,反叛军总共有十八万,四舍五入号称了一个“二十万大军”。 因为起兵突然,边境来不及防备。安王不费吹灰之力,率领大军,先下两城。 粮草和军需是之前便准备充足的,不会对当地百姓造成负担。他想着,先占这两座城,然后在城里树立威信,收买人心。 等上几日,便可以招兵买马,继续壮大反叛军的实力。 然而,令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虽然他对两城的百姓礼遇有加,又是承诺给田土,又是承诺立功者加官进爵,但前来参军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原委。回来的探子却都伏地跪着,不敢说话。 安王坐在“高定”龙椅上,怒拍扶手:“说,都说实话!” 探子们面面相觑,只得勾着头答道:“回主子,百姓们说,陛下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暴政,他们的生活已经有了好转……” 他们颤颤巍巍,给安王递出一叠厚厚的“民意调查问卷”。 安王接过,拿起来随手一翻,差点没气得死过去。 “今年秋收的收成好,地里干活都没人手,哪里有人愿意打仗……” “要造反,岂不是要推翻三公主?推翻了三公主,我家孩子们还能在蓝翔书院上不收银钱的学堂吗?” “公主名下的铺子租金廉价,我抢破头才抢到一间,刚刚做起茶铺生意。此时造反弄倒了公主,你们又不给我赔租金!” “我以前做山匪的。多亏公主被掳了一回,我被当家的赶下山,回老家做生意了。看看,如今娶了俏媳妇,正怀着娃呢!” “三公主若是不在了,琼瑛报馆还出小报和话本么?看不到《大燕日报》,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知道三公主正开‘轮椅’工厂么?往后断腿的人有福啦,能自己坐着这‘轮椅’行动,不用别人推着。呵呵,你们要打仗,若是杀瘸了杀跛了,你猜公主会不会给你们‘轮椅’坐?” 第79章 近乎三分之二的内容,全是在说“公主公主”的……安王简直崩溃,抬手把这些东西撕了个粉碎。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举事最大的障碍,居然不是段清州和葛天明,而是他这个骄纵跋扈的侄女! 疯了吧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出嫁后搞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生意,最后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阻碍了他的大业! “报——主子,段清州和葛天明率领西北、镇南、岭东三路大军,集结城下,要求我军出战!” 安王深吸一口气,稳住眸中翻滚的戾气,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来报的兵卒俯首回话:“有十五万人。” “很好,”安王阴柔的目光中含着狠意,牵起嘴角笑道,“我方背靠腹地,以逸待劳,人数又大大优于敌人。传我的令,全军出击,一举攻破敌人的主力!” 兵卒刚要领命,旁边窜出一个惊慌失措的谋士,“啪”地磕在地上,长跪不起:“主子稍候,有紧急军情……” 被猝然打断的安王,心头火起,不悦地望着谋士:“说。” “回主子,我军内部近日流传起一个谣言,导致军心涣散,逃兵猛增……” “谣言?” “是。谣言所指,说之前的军饷克扣案,并非暴君的错,而是主子您一手策划,大部分都用来补贴私兵用度。” 血丝爬上了安王的双眼:“哪里来的谣言!哪里!?” 谋士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经查,是段清州安插的奸细,混入了西南军和新军里。可是他们就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传了谣言后,就跟着逃兵们连夜一起出逃了……” 安王步子突然不稳,扶着旁边的栏杆,踉跄了几下,吃力地问道:“逃兵……逃走了多少人?” 谋士瑟瑟发抖:“大约……好像……有三万之多。” 安王:“……” “主子,刚刚营内起了哗变,西南旧部的众将士吵闹着,和您带来的私兵打架争斗……” 安王眼前一黑,喉中涌上腥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精心筹谋了二十余年,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和精力——与敌国勾结,与谭国公和段商相斗,与邹天师周旋,用美人计笼络朝臣…… 还被迫和亲生儿子骨肉分离,十九年未曾见过一面。 如今看来,他就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第78章 太子大婚 战场上的形势风云变幻, 有时候,一夕之间,便失了良机。 安王叛军本来就军心不稳, 面对讨伐大军旺盛的士气,再加上段清州的奇兵诡阵,根本招架不住。 一月之内, 兵败如山倒。 可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安王与虎视眈眈的北凉国勾结上了。北凉趁燕国内乱, 派大军从薄弱防守处长驱直入, 形成了夹攻之势。 无奈,段清州和葛天明要分心对付北凉,留给了叛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凯旋归期, 被无限拖长了。 初冬已至。严晚萤已经裹上了温软的狐裘, 鲜亮的火红色,沉得她小脸愈发生动,眸子像清潭水一般明亮。她一面摩挲着狐裘光滑的毛毛,一面抬眼望着苍白无力的天空。 北风忽来, 大雁排着“人”字着急南飞,来不及等一封鸿书。 试问归期, 未有期。 什么时候回来不要紧, 要紧的是一定要平安无恙。 她闭上眼, 暗暗地在心里祈求:愿那个阴险狡诈的狗男人, 能够祸害存千年, 好好地回来。 “公主, 该入宫了, ”若叶撩开帘子, 探头道, “再迟恐会误了良辰。” 今日,太子大婚。 也是亏得讨伐大军的奋力抵抗,才将战事压制在西南边防,换得京城的平和安泰。 若是发展成小说原文中那乱哄哄的局势,山河破碎,大厦将倾,父皇还有什么心思给他的好大儿办喜宴? 严晚萤坐在去往皇宫的马车里,挑起帘子,默默看着窗外的喧闹盛京:挑担游走的小商贩,悠闲逛摊的路人,追着糖果担子跑的孩童,走路都在默书的学子,茶肆中高谈阔论的客商…… 车水马龙,人声嘈杂。这里依旧是灵动的、鲜活的、满满充斥着烟火气,丝毫没有战事逼近的阴影。 她不由地生出许多感慨。 大燕,真的变好了。 虽然奸臣暴政造成的旧日伤痕,依然深入皮肉,但好在元气未伤。如今自上而下肃清毒瘤、风气一新,国家便如同遇到春日降临,立即迸发出顽强的生机,抽枝展绿,蓬勃向上。 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安稳才是最大的幸福。 若有人为一己私欲撕毁这美好的太平盛世…… 他,才是千古罪人。 ***** 太子的婚宴办得隆重,满朝文武、贵族宗亲皆在邀请之列。大殿内的筵席摆得满满当当,贺礼堆到旁边的偏殿都快放不下了。 吉时到,礼乐喧嚣。太子夫妇在众人的瞩目中踏着织锦而来,鲜花铺路,金玉镶边,好一派雍容华贵。 他们行过拜礼,便按照惯例与宾客们宴饮。 严晚萤也执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斟了桂花酒到杯口,酒香缱绻,满心满意。 而后她端了这杯酒到太子夫妇跟前:“祝太子哥哥和嫂嫂,执手偕老,百年好合。” 尹诗奇藏在红珠帘下的眸子亮晶晶的,举杯,一口吞下杯中酒。 严承宗则怂得多,抠抠索索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还教训她:“今日你怎地穿了大红色,不知道何谓喧宾夺主么?” 怎么还管起她的穿着来了?作为新人的至亲,穿个喜庆的大红色违法吗? 她不服,挺直腰杆回敬道:“放心,太子哥哥和新嫂嫂如此无双璧人,风采是谁也抢不走的。我这个模样,就是穿红挂绿、画了油彩上台跳大戏,也不敢与明月争辉。” 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况且还是一个敢于自黑的文化人。 严承宗被怼得哑口无言,见说不过她,只得战术后退。 尹诗奇笑笑,倒上前来帮他找补:“殿下是见到三公主穿得好看,想夸又不好意思,词不达意罢了。” 瞧瞧,多好的女子,文武双全、貌美如花,可惜尽往草包头上插! 想到这里,她恶狠狠地盯着严承宗,举拳威胁:“诗奇是我姐妹,日后太子哥哥要是敢薄待她,别怪我不讲兄妹情谊!” 他就说听这话咋那么耳熟呢?清晨的时候,母后也原封不动地提着他的耳朵吼了一遍。 冤枉冤枉,他哪儿敢薄待太子妃啊,打得过吗?不被虐待都谢天谢地了! 严晚萤又与他们寒暄了几句,见后面前来祝福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便不好再多说,拿了她的空酒杯回席了。 她独自坐着吃了一会儿菜,转眼瞧见旁边的严以沫面有愁容、心不在焉。 不带犹豫的,她凑上去,卖力地和严以沫闲聊起来,后来又拉她一起去给太子敬酒。 自从安王潜逃,大公主驸马严康便被抓下了大狱,婆母安王妃也被软禁了起来。世上最无情的便是天家,为了皇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情并不稀奇。 严以沫虽说是亲生的公主,仍旧遭到了人们的怀疑和非议。 严晚萤倒是知道她的。说她为了权势背弃亲人,绝对不可能。 原著的情节里,段清州带领大军灭了燕国,将皇族屠戮待尽,独活于世的严以沫是极度痛苦的。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在女主心中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哪边都割舍不下。 如今的情况,背叛的人从段清州变成了严康。而严以沫,仍旧在“情义难两全”的情绪里煎熬。 “皇姐,饮酒伤身,你今日已经喝好几杯了。”严晚萤微微蹙眉,挡住了严以沫捏着玉杯的手。 “无妨……”她摆摆手,飞快地用袖角擦拭眼下。 欲垂泪,却碍于眼前喜庆的场面,不敢让泪水夺眶而出,只得拼命忍着,愈发痛苦。 “不如出去走走,吹吹风,当是醒酒,”严晚萤握住她的手,“我陪你,正好消食。” 她却摇头,心思复杂地望了望太子、金皇后一干人等,像是害怕擅自外出会坏了气氛。 如今的处境,她只能更加谨小慎微。 “对了,皇姐,今日筵席六宫妃嫔都来了。怎么不见莲妃娘娘?” 都是可怜人。 严以沫叹了口气,道:“莲妃娘娘滑胎后过于悲痛,身子一直养不好,我去探望过她几回,都是病怏怏的。此次太子大婚,她说‘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新人’,一早就回绝了。” 自己痛失爱子,罪魁祸首却几乎什么惩罚都没有,还敲锣打鼓地娶媳妇。任谁见了都膈应,不咒骂几句都算好了,又怎么会出席祝福? 严晚萤也是轻叹了一声,眸中有愧疚之色,继而道:“皇姐,我想去莲妃娘娘那里看望她,顺便替母后向她赔罪。” 第80章 严以沫有些吃惊:“你……要去吗?” 那日的事,和萤儿并不相干。相反,萤儿舍身救莲妃,甚至弄伤了自己的脚。 “要去,”严晚萤异常认真,眼眸忽闪忽闪,“可是皇姐知道,莲妃娘娘必然不待见我,说不定就让我吃闭门羹了……皇姐你可以陪我去吗?你与莲妃娘娘交好,她定然不会拂了你的面子,会见我的。” 严以沫轻勾了勾唇角。她这个三皇妹,倒是一直锲而不舍地找理由,想劝她去散心啊。 她抬头环顾大殿之内:台上歌舞升平,台下觥筹交错,众人皆欢喜豪饮,祝贺新人。赞美之词、阿谀之词,真心假意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可惜这些热闹是他们的,并不属于她这个愁容满面的人。 兴许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严以沫想到此处,终于颔首道:“好,那便同萤儿去吧。” 第79章 变故 酒过三巡, 曹子戚也有些醉意在身了。 他应酬了一圈,总算是完成了例行公事,得以抽身。 待回了座儿, 将玉杯放在桌案上,他禁不住挑了眉,将眸光投向屏风隔断的那一侧。 今日她穿了火红的狐裘, 前襟镶着雪白雪白的毛领, 发髻上也缀了几个绒绒的毛球, 看起来像一只乖巧灵动的兔子。 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窥见, 她正伏在案桌上,与大公主凑在一起说话。 曹子戚翘首凝眸,茫然地望着。 这时, 她又往里凑了凑, 投在屏风上的剪影隐隐约约,连她的表情都看不太真切。 以前那个遭难的曹子戚,身无长物,尚且可以每日与她相见;如今他平了反, 做回了身家显赫的浏阳候,反倒再也见不着她了。 母亲的寿宴发了邀帖, 她却推拒, 不肯到侯府来。登门拜会, 从来都是随便找个人, 就将他打发了。 本以为来日方长, 没想到临行前的吐露, 却让她离得越来越远。 或许错过的, 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心中苦涩, 仰脖灌下一杯酒, 顷刻间,喉咙若针扎一般刺痛。 人在此处借酒消愁,目光却还是不由地朝屏风那侧眺望。 嗯? 她不见了。 那个模糊的红色剪影,像黎明前的朝露,转眼便消失不见。 曹子戚怔了一刻,转头看向他的贴身侍从:“你瞧见公主了么?” 侍从的脸不自然地僵了僵,低首回道:“侯爷,方才三公主同大公主一道儿离席了。许是闷了,去园子里逛逛。” 曹子戚微微点头,搁下玉杯,作势要起身。 “侯爷,您别去……”侍从见状一慌,连忙上前挡在他跟前,“老夫人叫了我必须看住您,这儿是皇宫,可不能乱走!” “看住我作甚,我又不是三岁稚童,”他照旧站了起来,“我就是喝多了头晕,出去吹吹冷风。” 你比三岁稚童还棘手,谁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去! 侍从板起脸来:“哪里吹风不能吹,您去那旁边的外廊上站站,也可以醒酒。” 曹子戚却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心里想着要寻她去,再把当日的话说个明白。 那日段清州突然插脚进来,把水都搅浑了,根本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他就是想问问,她那样的决绝,到底是不是碍着段清州在跟前,是不是害怕满京的流言蜚语。 她昔日送他的那方砚台,在抄没家产时被充公转卖。他跑遍京中大大小小的铺子,好不容易找到买主,总算给赎回来了。 东西找到了,可是人当如何呢? 若是她心里还想着他,纵然是十年二十年,他也是等得的。 他打望着大殿的小侧门,估摸着她是从哪里出去的,便一刻不迟疑,朝着那殿门走去。 侍从懊恼地叹口气,抓起他丢下的披风,也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侯爷这才刚刚复爵,与公主的流言也是人尽皆知的。他这般莽莽撞撞的,若被人看见,拿住了话柄,再从中作梗…… 老夫人知道了,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 莲妃的宫殿偏远,和正阳宫、轩居堂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严晚萤仔细打量着这座宫殿。虽然也修葺得富丽堂皇,但只要仔细瞧,便会发现琉璃瓦有破损、门廊掉漆、墙面龟裂…… 宫殿内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因为疏于打理,草木凌乱,占地方不说,还搞得整间宫殿都潮湿阴冷。 这倒是颇有金皇后的作风——明目张胆地孤立、打击异己,从细节末微处开始使坏。 可怜的莲妃,和亲到大燕也快十年了,这种委屈大概受了不少吧。 守门的太监看见她和严以沫立刻面露难色,低眉俯首道:“二位公主请回吧,莲妃娘娘身子虚,已经歇下了。” “你可别蒙我,方才我还听见琴声呢,怎么敢说莲妃娘娘睡下了,”严以沫似乎跟这个太监相熟,轻笑着道,“若我的耳朵尚且好使,莲妃娘娘弹的应该是那曲《醉前尘》。” 太监尴尬地笑了笑,却仍旧纹丝不动地挡在门前,一点儿也没有放她俩进去的意思。 严晚萤知道,定然是防备着她的。 虽然她很想跟太监说一句“来都来了,大晚上的”,但瞥着他铁青的脸色,还是不敢撒公主脾气,怂道:“罢,既然莲妃娘娘已歇下,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严以沫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执意要往里闯一闯。 她踮起脚,对着院里高声道:“我知道莲妃娘娘还未就寝。琴声郁结,如思绪烦乱,睡也是睡不着的。不如与知音秉烛夜谈,以解忧愁。” 两姐妹这么一唱一和,果然有效果。只听门扉“嘎吱”一响,门里钻出来一个精干的宫女,瘦骨嶙峋,看长相,有几分不一般的风情。 她打着宫灯,脸上的表情很是沉稳:“莲妃娘娘请两位公主,殿中叙话。” 严以沫高兴地回望了严晚萤一眼,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莲妃会让我们进去。 严晚萤笑笑,急忙跟上引路的宫女,利索地进了宫门。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伸手不打笑脸人。 去年的“宫女残杀案”,她对莲妃这个人也算有了一些了解。这人外柔内刚,心是慈的,头却是铁的。有时候甚至愿冒险得罪金皇后,也要坚持自己的道义。 这样的人,大约不会因金皇后迁怒她,也不会让她大冷天在宫门外吹风。 莲妃宫殿的装潢基调,是大燕既定的那种金碧辉煌。不过,里头的陈设则多有不同,具有独特的文化气息,比如西越国的丝绢折扇、精美根雕、银盘大小的羊脂玉璧。 西越此国,倒是不同于豪放尚武的北凉国,文化底蕴与大燕相似。 所以才能养出像莲妃这样娟秀温婉的美人,琴棋书画皆通。 严晚萤和严以沫跟着宫女进了莲妃的卧房。 卧房里灯火通明,清扫得纤尘不染。莲妃则穿戴整齐,端正地坐在软榻上,眸中亦无睡意。 严以沫还没坐下就开始打趣:“莲妃娘娘穿得如此,就说让你立马迎接父皇都挑不出错来,还说什么‘歇下了’。看来果真是诓我们姐妹的。” 莲妃微微抬眸,默契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沫儿。” “听了一阵娘娘所弹的《醉前尘》,”严以沫略略斟酌,开口道,“琴音酸涩,似乎心中有块垒,郁结难平。” 莲妃却眸中有晶亮闪过,也没忌讳,淡淡道:“本宫方才,在思念儿子。” 严以沫顿了一瞬,沉痛道:“娘娘节哀。” 一个略带忧伤的开场过后,两个知音闺蜜便转换话题,开始探讨音律乐理。搞得严晚萤像动物园来的猩猩,实在难以融入人类的话题。 不过她也不算完全没有文化的野蛮人,从刚才开始,她就试着把话题转向自己的熟知领域——畅销话本。 聊了一会儿,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严晚萤寻思着,是时候问问莲妃的病情,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 她刚张开嘴,却忽听到门外人声嘈杂,乌烟瘴气一般。 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和呼救声同时响起,由远及近,此起彼伏,令人心惊胆寒。 怎么了? 她愕然抬头,就撞见莲妃和严以沫同样惊诧的眸光,呆滞得说不出话来。 严晚萤即刻站起身,飞快地扑到窗边,一掌推开雕花窗叶——只见宫殿外边火光冲天,方才那些刺耳的尖叫声更甚,还伴随着短兵相交的金属碰撞声。 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踉跄着奔进来,疾呼:“娘娘、娘娘,大事不好,叛党杀进宫来了!” 第80章 察觉 叛党? 严晚萤一时之间有点懵。 安王的叛军不是被段清州他们挡在西南边境么? 京城里里外外, 早已肃清了安王的势力,严康和安王妃现在都还关在大狱里,连严以沫都被暗中盯梢。 第81章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党, 还能在太子大婚当日杀进宫闱? 外边的响动越来越大,喊打喊杀,好不悚然。浓烈的血腥味弥漫而起, 带着瘆人的气息, 也顺着宫殿的墙根传了过来。 严晚萤一咬牙,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深吸几口气, 稳住了颤栗的双腿,而后转身拉起莲妃和严以沫:“贼人的重心应该在太子婚宴大殿。此处虽远,但也不可能全然安稳。我们手无缚鸡之力, 必须先躲一躲。” 她相信, 叛党的数量不会太多,只是想趁着太子大婚杀进来,挟令天子,速战速决。 京城中禁军和城防军加起来, 大约有两万人,真的拼起来, 叛党获胜的希望渺茫。 所以能拖住一刻是一刻。拖得越久, 活命的希望就越大, 她们绝不能稀里糊涂的, 成为乱局中丧命的炮灰。 严以沫有些失神:“可是……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严晚萤皱了皱眉, 沉吟片刻, 转头向莲妃问道:“莲妃娘娘宫里有暗室吗?” “没有。”莲妃茫然地摇头。 “……”严晚萤埋头思索一番, 又道, “来的时候, 我见此处有湖,还有湖心小岛。我们可以暂避在岛上,将船只都划到湖心,不留给外人渡来的途径。” 就算贼人冲进来,光是找船,都够费他们半日的工夫。大冷的天,也不可能为了杀几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专门跳下湖来浮水一趟。 算是利用天险避祸了。 莲妃、严以沫,还有周遭的宫女太监们听了这个提议,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事不宜迟。他们火速收拾了一些吃食,带好防身的武器,所有人陆续登上了湖边的小船。 这时候,金缘也从外边逃过来了,眼角还受了些伤。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了一把刀,一手护着严晚萤和若叶,一手还要挥桨划船。 黑云盖住了小半边明月。几只小船在朦胧月色的庇护下,安静得只剩“吱呀吱呀”的摇橹声,行过之处,撞碎满湖晶亮的月影。 ****** 曹子戚匆匆追出殿门,却早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神思恍惚,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明月。兴许是酒意上头,他变得昏昏沉沉,只剩下一条寻她的心思。 没有方向,便随意拣了一条路,迈开腿追去。 侍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面喘气,一面啰啰嗦嗦:“爷,逛园子可以,千万不能进内宫!” 擅闯宫闱,那可是死罪! 他整个人游离在外,仿佛三魂七魄都站在云霄上:“我不进……” 侍从抚着心口:“那就好那就好。爷,不如我们回去吧。” “……”他像是犯了傻气,半点没回去的意思,嘴里喃喃自语,“公主会去哪儿呢……” “您小点儿声……”侍从简直欲哭无泪,内心抓狂,一双眼睛四处乱瞟,“被人听去可了不得!” 主仆二人就这么不着边际地互相扯了几句,在这夜色里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小侍从倒是机灵,生怕他家这傻侯爷在多嘴多舌的宫人面前露了短,便有心拉着他,专往隐蔽的竹林树丛中钻,能走小道儿绝不走大路。 不知不觉,二人竟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湿冷的风吹着,身子都快冻僵了。 “侯爷,我们快回去吧,天凉,吹多了冷风仔细得风寒……我想公主就是在附近逛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回大殿里了。” “不太对劲……”曹子戚陡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侍从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好不容易稳住脚跟,颤巍巍地伸了脑袋出来:“什么不对劲?” 他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眸子机警地四下巡着:“我们在宫里走了这么久,竟连一个人都没碰着。” “这有什么,”侍从不以为意,“现下宫人们都在婚宴席面上忙碌,还有的挤在后厨等上菜,自然不容易在园子里见着。” “那巡宫的侍卫呢,如何也遇不见?” “……” “墙沿的宫灯也都熄了,一点亮光都没有。” “兴许是风大吹灭的。侯爷您是不是想的太多?” 竹叶簌簌扇动,又一阵湿冷的东风迎面扑来。曹子戚抬起下颌,轻嗅了嗅,立即面色大变:“有血腥味……” 侍从眯着眼望向斜前方,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黝黑宽敞的宫道上,一列列人影静默地行进。脚步声细碎,“沙沙”地此起彼伏,如同地府里涌出的魑魅魍魉,无根无脚一般。 侍从吓得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露出一点声响,引来这群鬼魅。他斜眼一瞥,只见旁边的曹子戚早已冷静蹲下,将自己藏身于竹林的阴影中。 他也赶忙蹲下,学着他家侯爷的样子藏起身形。 时刻一滴一漏,在此时缓慢得瘆人。 好不容易,才等这些人全部走过。曹子戚主仆站起来,低头俯身,悄然地绕了出去。 “暗夜带刀,宫中潜行……只怕是起了祸乱。” 曹子戚自言自语的话音刚落下,侍从便指着后方,小声惊呼:“侯爷,您快看!杀人了,杀人了!” 那个方向是,皇宫重地,崇南门! 通往崇南门的这一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看打扮,大多是巡宫的侍卫和守门的守卫。 曹子戚一一查看了去,近乎大半的是被人从身后一刀割喉,无声无息地惨死。有的刚死不久,鲜血还温热着,汩汩冒出。 “侯爷,这是要变天啊!”侍从面如土色,不安道,“幸好您出来寻公主,阴差阳错的躲过一劫……我们、我们赶紧逃出去吧!” 曹子戚没说话,目光落到了前方一个满身是血的尸首上。 他原地怔了片刻,立马跑了过去,蹲在尸首面前。 这是一个壮硕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可怖的刀伤,手已经被砍断了,掉落在一旁。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异常决绝的,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的使命。 “侯爷,我们……” 侍从还想说些什么,曹子戚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这个人是传讯兵。”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捡起了尸体断手紧握的一只响箭。 侍从面色一青:“等等!侯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嘴角微勾:“我来替他放。” “不可不可!”侍从急得跳脚,“我们好不容易躲过了贼人,可以悄无声息地逃出去。您若是放了这只响箭,我们的位置就暴露了,必定会有人折返回来杀我们的!” “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曹子戚镇定道,“如若立即示警,大殿和其他宫殿注意到,便会有所防备,不会被贼人杀个措手不及。我若是贪生怕死,不放这只箭,便会害了千千万万的人,害了整个大燕。” 但愿她也能看到,快些寻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避过这场灾祸。 如若他命大,逃得这一劫,兴许……还能再相见。 侍从红了眼睛:“爷……” “这些贼人,定是安王留下的祸患。他栽赃兄长,害得曹家险些灭门,难道我此刻还要助纣为虐么?”曹子戚说完,苦涩地笑笑。 侍从抿紧了唇,说不出话。 曹子戚便再也不迟疑,扬手点了引信,将这只响箭投到空中。 尖利的破空声响起,拉着长长的白烟,如同一记惊雷,打破死寂。 他抬头四顾。 不远处,有一座伫立在宫门旁的烽火台。瞭望兵都被杀死在台下,稀稀拉拉,横尸阶下,还未来得及点燃烽火。 “你到前面捡一个火把给我。”曹子戚转头吩咐侍从,嗓音有些低沉。 侍从十分无措:“捡火把做什么……” 他向着烽火台快步小跑:“我想爬上台去,点燃它。” “侯爷,我们快逃吧,来不及了……”侍从紧跟着他,担忧和惊恐刻在脸上,声音发颤,“您说您放响箭也就罢了,还费心点这烽火台做什么啊……” 他并未回答,一双眸子深邃而渺远,凝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 半晌,他眼里开始闪动跳跃的弧光,扬唇轻笑:“烽火照长夜,飞将策马回。” ****** 婚宴大殿内,丝竹之音不绝于耳,高谈阔论滔滔不断。 一支响箭啸叫着,划破长空,扯碎了宁静的夜。 殿宇之内虽吵闹喧嚣,众人都沉浸在推杯换盏的宴饮中,不曾察觉一二。但殿外站岗的御前侍卫,即刻便发现了端倪。 情况上报给了当值的副将,又紧急呈报给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命大殿的传讯兵,立即求证东南西北四门的安否。 发出传讯的讯号后,东西北三个方向皆回以绿色烟花,而崇南门没有任何回应。 禁军统领当机立断:“速报陛下,崇南门有变,贼人入侵!” “是。” “召集今日当值的人,立即点兵。众将士披甲执戟,随我殿外迎敌!” 第82章 第81章 大殿之围 湖心岛上建了一座凉亭和一间屋宇。更深露重, 寒气迫身,众人便暂且都挤在那间小屋内。 严晚萤怕火光会引来叛党,便命宫人们不许烧炭取暖, 更不许点灯点烛。 小屋逼仄,三个主子尚且有椅子坐,其余人等便只能自己找块地儿缩着。 好在金皇后平日里爱缩减莲妃的用度, 配给她使唤的宫人也稀少, 刚好够挤在一屋。如若像以前严晚萤宫里那样, 阖宫上下五十多个伺候的宫女太监, 恐怕再来两个湖心岛都不够装的。 安顿下来后,严晚萤开始担心婚宴大殿那边的情况了。 文武百官、皇亲贵胄,还有醉醺醺的父皇和太子……不用想都知道, 那儿必然是叛党的首要目标。 可惜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身边又没带护卫。如今自身难保,若盲目地跑过去支援,除了添乱就是遇难,根本救不了父兄母后。 为今之计, 只有在此处等待么? 严晚萤思量片刻,转头拿眼睛找金缘。 忠于职守的金缘一直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见了她的眼神, 他立马会意, 轻手轻脚地挪过来, 垂着头问:“公主有何吩咐?” 她略略敛眸, 压低声道:“你方才是从外头进来的。可是打探到了什么?” “是……”金缘喘着气, 小心地在她耳边禀报, “公主, 当时若叶姐姐让奴才去取斗篷, 奴才正走在路上, 便碰见许多逃窜的宫人。照他们所说,叛党是从南门摸进来的,进来就直奔大殿而去。” “直奔大殿?那这喊打喊杀的声音又是哪里来的?” 金缘道:“估计贼人原想潜行。但不想有人及时放了响箭示警,他们便再也藏不住了,干脆心狠手辣、见人就杀。现下能动的禁军都已经赶过去抵御了。” 果然如她所料。 严晚萤想了想,问他:“虽说南门离大殿近,但也算守备森严。怎么不声不响地就……” 金缘吞了口唾沫,继续小声道:“听说是贼人趁守卫换防打开宫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从皇宫里面给叛党开门? 里应外合,意思是宫里有内鬼了? 今日太子大婚,本就事多人杂。皇宫内的宫人何止三千,兴许被安插进一两个奸细,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能够摸清守卫换防的时间,并且熟知宫中道路,一看就是早有预谋,筹划已久。 只怕在这宫里,也是有些权势的。 我在明,敌在暗,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后招。 ****** 此时,大殿之中,早已没了喜乐之音,鸦雀无声的沉闷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边上的六角宫灯因为没人剪烛,而显得愈发晦暗。 听说有叛党啥杀进了宫,连今日喜嫁女儿的尹丞相都愁眉不展,其他人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按照规矩,武将们进宫的时候都是卸甲解刃的。现下情况有变,他们便都出去拿回了自己的兵器,冲出去支援禁军。 剩下一队带刀的御前侍卫,默契地围成一圈,在燕帝和太子周围护驾。 可怜的文官们,只能找个小角落缩着,抱紧自己的小肩膀瑟瑟发抖。 “萤儿呢,萤儿怎么不在殿中?”金皇后抚着胸口,脸色不太好,张皇失措地环顾四周。 这个女儿一向骄纵,惯会胡来,可没少叫她操心。眼下已是要命的时候了,段驸马又没在身边,她怎么还乱跑! 金皇后心里发慌,转头抓着太子的手腕猛摇:“太子,见着你妹妹了么?” 严承宗摇头,咬牙不语。 按理说,萤儿穿着火红的狐裘,应该最是醒目,一眼就能找到的。 现下她分明就不在大殿之中! 不知怎么的,一年前那个真实到可怕的梦,就像走马灯似的在严承宗脑子里穿梭——乌压压的军队涌入皇宫,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死尸堆积如山…… 萤儿就是第一个被叛党拖走的。 想起了那个梦境,他心里便越来越焦急,右手不自觉地抠着面前的木几,捏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咣当!” 突然之间,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震天动地。 众人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大殿的琉璃瓦屋顶破出了一个大洞,稀碎的瓦片和木屑不住地掉落。明月的浅浅银光从洞中漏下,混入一片橘黄的大殿灯火中,消失不见。 “咣当!”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屋顶的洞口,探头探脑。 这一次殿中的众人看清楚了,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身长足足有八尺,躯体如巨石,足足有二人宽。他抡着两只大锤,“哐哐”砸着大殿之顶。 竟然有人能徒手砸开这大殿的屋宇? 严承宗惊愕到合不拢嘴,呆呆地仰着脖子,连眼睛都忘了眨。 仅仅只是愣了弹指的功夫,屋顶已经破了好大的一个黑洞。一根粗麻神从天而降,瞬间,从上面跳下二三十个带着兵刃黑衣人! 而且他们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燕帝和严承宗。 不,这不是巧合,而是早就计划清楚的。 “有刺客,有刺客!来人,救驾!!” 随着总管太监带着哭腔的这声尖叫,护驾的御前侍卫与从天而降的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这群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英死士,冷血冷静,武艺高强,刀刀致命,每一刀都是冲着燕帝和严承宗来的。 而那个抡着两只大锤的壮汉更是棘手。他仿佛有无穷的气力,只一挥手臂,便能将三个御前侍卫甩到地上,撞到头骨碎裂。 壮汉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子。他并未着黑衣,头发高束,一身金黄的袍子惹人注目。 望着脸色煞白的太子,他冷笑两声,高声道:“我乃安王之子严伏生,今日在此替天行道,杀了昏君和狗太子。百官若拥立我,可免死罪!” 严承宗气得跺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呸,你这个心怀不轨的活死人、叛党贼子!你知不知道,你老子在西南,已经被我妹夫五马分尸了。今日你就带着二十几个废物,便妄想颠覆朝纲?” 话音刚落,严承宗便悲哀地发现,护驾的御前侍卫,已经被黑衣人和抡锤壮汉全干掉了。 特别是那个壮汉,简直像一头棕熊精,力量可怖。仅凭一人,便轻松杀掉了十多个御前侍卫。 严伏生阴恻恻地咧嘴,笑容瘆人:“怎么办,他们全都死了。段清州尚在西南,任他再厉害,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哈哈哈,太子殿下,你马上就要驾鹤归西了!” 黑衣人形如鬼魅,一把冰冷的寒刃直奔严承宗心口。严承宗张着嘴,喉咙却干涩如火,连一句“救命”都喊不出。 眼看着就要丧命刀下,旁边一个红衣人扑了过来,干净利落,一刀结果了刺客的性命。 正是今日宴会的新娘——尹诗奇。 “太、太子妃?”严承宗干巴巴地喊了一句。 尹诗奇早已扔掉了头上沉重的金冠珠帘,发髻高耸,不留半点珠钗配饰。她高傲地看向严伏生,扬了扬手中的佩刀: “原来你只怕段清州?呵,你常年不在京里,恐怕不知道吧。段清州,是本小姐的手下败将!” 提起段清州,愤怒的血丝爬上严伏生的眼白。 “垂死挣扎!”他额上青筋暴露,瞪了一眼周遭的黑衣手下,恶狠狠吼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起上,把她给我碎尸万断!” 黑衣人们得了命令,立即挥舞着刀,将尹诗奇围困在中间。 御前侍卫已近乎全军覆没,大殿里全是吓傻的文官,没人能上来支援一二。纵是她,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之间难以招架。 与此同时,那个抡锤壮汉却似乎不屑于与尹诗奇对战,径直朝严承宗走来。 壮汉盯着严承宗,犹如盯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神色轻蔑。而后,他高举起他的巨锤,像砸西瓜一般对准了严承宗的脑袋。 眼见要被砸得脑浆崩裂,严承宗瞬间全身冰冷,惊恐到眼眶撕裂。他惨叫一声,凄楚地抱住自己的头,瘫坐在地。 然而巨锤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等了好半天,他终于颤抖着抬头,鼓起勇气睁开眼。 只见那壮汉心口处被捅出了拳头大小的窟窿,往外迸着血柱,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他睁着不甘的双目,在严承宗面前轰然倒下。两只沉重的巨锤失去了支撑,散落在地上,砸出“砰砰”的断金之声。 月光如洗,有一人背着光长身而立,握一杆锋芒毕露的红缨枪,刺了虚空。 银甲如雪,红袍似火,仿佛神宫里踏云而来的天将。 这人漫不经心地收回红缨枪。枪头划出一道光弧,在半空中铿锵有声,还顺势甩掉了上面的温热血滴。 他眉目清朗如星,朝着严承宗轻扬嘴角:“大舅哥……” 第83章 严承宗:!!! 是他,是他,是段清州! 他回来了! 这一刻,严承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无边的阿鼻地狱爬上了人间,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第82章 棋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从屋顶涌入的刺客,便被段清州和他带来的随从给肃清了。 形势瞬间逆转,沦为阶下囚的严伏生, 似乎还不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 他的眼里只剩颓然的疯狂,近乎崩溃地咆哮: “段清州,段清州!你为何会在此?你不是应该被困在西南吗?!” “困?”段清州望着他, 嘴角尽是嘲讽, “安王已经兵败自刎, 瞧瞧, 尸身我都带回来了。余下兵将尽数归降。哦,对,北凉又打了败仗, 自己滚回老家去了。” 严伏生瞪大了眼, 嘴唇哆嗦着:“不……你骗我……就算如此,你也不可能这么快抵达京城,更不可能这么快策马入宫!” 他们打破屋顶从天而降,就连前面的禁军都来不及反应, 一个远在京城之外的段清州又怎么可能像及时雨一般,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 难道是早就埋伏好了, 等他们自投罗网?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此时此刻, 葛叔叔和班师回朝的讨伐大军, 还远在百里之外, ”段清州盯着他, 淡然一笑, “你若一定要知道原由……只是因为我想媳妇儿了, 所以早几日便带着十来个人, 率先溜回来了。” 严伏生:“……” “也不多, 就跑瘫了几匹马,”他微微叹气,“嗯——好不容易进了城门,抬眼就望见宫里的狼烟。我心想我家公主胆子小,此刻肯定在大殿里怕得发抖,便即刻策马入宫,一息也不敢耽搁呀……” 严伏生:够了,不要让我知道原来我是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段清州走近一步,脸上笑意森然,比那恶鬼还可怖:“严伏生……你若是如同你的名字,苟且偷生一辈子,兴许还能拣一条命活活。可惜你偏偏要做困兽之斗,自己跳出来求死。” 严伏生咬牙:“我没有输,我只是棋差一招!” 段清州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冰冷:“这种话,你留到死后说给阎王爷听吧。你和安王,就算是下了地府的油锅,也必须永远记住你们背负的孽——谭家、段家,还有千千万万被你们的野心害死的性命!”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有的仇恨是咽不下去的,即便苍天放过,他也不会饶过。 至死方休。 严伏生还想咆哮什么,瞬间被悦书按头堵嘴,一块破布塞进嘴里,憋得只剩下呜呜咽咽。 而后上来几个兵卒,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下去。 段清州则转身大步向前,抱拳而跪,给燕帝复命:“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 燕帝的头冠有些歪斜,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缓过来。不过见了段清州,他也是欣喜,忙道:“驸马立了大功,朕择日必定好好封赏你们。” 段清州叩头谢恩。 不过他的余光,却一刻不停,静悄悄地朝大殿里寻去。 从他进大殿起,就一直没见到萤儿的身影。 原想是她机灵,自己躲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去了。但如今危机已解除,她却还没有现身…… 正在这时候,金皇后却哭哭啼啼地过来,好几个宫人都拉不住她。 “驸马,你快找找萤儿去……这宫里到处都乱糟糟,她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本宫担心她遇到什么不测……” 段清州一愣:“公主她不在此处?” 金皇后抬起袖子抹掉泪痕,颓然地摇头。 黑雾弥漫,风云涌动,外头的禁军正与叛党竭力拼杀。喧天的惨叫、乌烟瘴气的呐喊和兵器刺进皮肉的声响交织着,分外刺耳。 段清州的心瞬间便乱了。他只手抓了红缨枪,连行礼都顾不上,转头朝大殿外跑去。 ***** 莲妃宫殿,湖心岛上。 勘勘熬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宫墙外边的打杀声渐渐没有了,周遭一片寂静。 严晚萤大着胆子,趴在窗台边上眺望了一会儿。 方才火光冲天的南面,此时已经看不到半点火星,浓重的血腥味也散去不少。 忽然间,大殿的方向突然放出了绿色的烟火,啸叫着窜上夜空。 这是平安无事的讯息。 困守屋内的人明显安心了不少,开始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城防军应该赶来支援了吧。” “两头夹击,叛党再怎么凶残,也招架不住。” “看见方才的烟花了么,是不是在报平安啊?” “三公主,湖上湿冷,要不我们点个火炭盆吧……应该没有大碍了。” 严晚萤看看这屋里个个冻得嘴唇发紫的模样,松了口:“行,点了炭盆记得把火折子熄掉。” 说话的小宫女忙答应了,欢欢喜喜地钻到角落里找炭盆。 金缘也凑过来,主动请缨:“公主,不如奴才划船出去瞧瞧。若是外头太平了,也好早些把主子们从这儿接住出。” 这个提议严晚萤却没有同意:“还是踩稳些。贸然出去,若是外面形势不好,不光赔上了你的命,连湖心岛的情况也会暴露。” 若叶也凑过身子来插上一嘴:“公主,奴婢听这动静,贼人大概已经翻不出天去了。这时候,陛下和皇后娘娘找不见您,定会担心。您让金缘出去报个平安也好啊。” 严晚萤仍旧摇头道:“不行。即便是贼人落败,总会有几个暂时逃脱的漏网之鱼。这时候若是相遇,怎么讨得了好?” 谁敢跟没有退路的亡命之徒硬碰硬啊。若是这场大难不死,却落得被逃窜犯拉着同归于尽的结局,岂不是亏大发了! 还是躲在这里,耐心地等外头的禁军将漏网之鱼肃清干净,最后,自然会有挨家挨户确认安否的宫人上门。 届时再出去,百分之百稳妥。 若叶和金缘听她如此分析,也便没有了异议,乖乖地缩回原来的位置,耐着性子等候。 这时候,莲妃宫里的那个小宫女也终于在黑暗中找出了炭盆。 她俯身半趴在地板上,搓搓冻僵的手,而后掏出一个火折子,扯开竹盖子,放在嘴巴用力一吹—— 细小的火星迸出来,继而化为一团跳跃的火苗。屋里瞬间被柔和的橘色光芒照亮,众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凝聚到火光上。 像是温暖的希望。 严晚萤静默地坐在软椅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微弱火光照亮的屋宇。 一人高的雕花窗棂半开着,若是在白日里,整间屋子定然明亮如雪。陈设清雅而简洁,只一张长案几和一张琴桌,案几上摆着字帖、砚台、毛笔等物,离她较近的东南方向,放置着软蒲团和围棋方桌。 琴棋书画都备齐了,又精致又文雅,很有莲妃的风格。 只一瞬,火光熄灭,整间屋子又重新坠入黑暗。 小宫女端着炭盆,轻手轻脚地往回走,看样子想把它放在三位主子的中间。 这屋子里拥挤,她端着盆都看不清路,再加上刚刚见了火光眼睛一下子不适应黑暗,没想刚走了几步,膝盖就撞到围棋方桌的桌角上,把整张方桌撞得歪斜了好几寸。 方桌上摆放齐整的两个青玉棋罐,本就是放在方桌边沿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一震,齐齐掉落。 只听“哗啦”一声,棋罐里面的棋子如同挥洒的墨点子,散了一地。 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她赶紧放下炭盆,一面连声道“莲妃娘娘恕罪”,一面忙不迭地蹲下去捡棋子。 莲妃倒没说什么,只道“无妨”,其余众人却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扭转脖子,愣愣地盯着她。 严晚萤离得最近,抬眼一瞥,就发现这迷糊宫女只顾着捡棋子,没察觉她长长的后裙摆,已经飘到炭盆里去了。 那橘红透亮的火星,眼看就要燎着她的裙子。 严晚萤赶紧往前跨了几步,将她的裙摆捞出来:“你小心点……再燎一会儿,岂止是取暖啊,该火烧屁股了。” 小宫女面上很是惶恐,听到严晚萤的话,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多谢三公主。” 她手脚麻利,一捧一捧地往棋罐里装散落的棋子,眨眼的功夫已经快全部收拾好了。余下有几颗蹦落去了角落,她眯起眼,在黑暗里借光搜寻。 也是顺手,严晚萤弯下腰去,将滚到自己脚边的两颗棋子拾起来,准备递给她。 在触碰到棋子的这一刻,她猝然愣住了。 这是上好的玉棋子。 在无边的黑夜里,她能感受到手心这枚玉棋子质地润泽细腻,如一颗滚动在绿叶上的朝露,触手生温。 她展开手心,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玉棋子晶莹透亮,纹理独特,混杂着一丝丝青绿的纹路,浑然天成。 一颗已经如此精致了。这么一整套,有千千万万枚打磨精致的玉棋子,装在青玉棋罐里,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第84章 难得一见…… 竟和尹妃在弥留之际悄悄塞进她手里的玉棋子,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中闪过。 严晚萤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立,身体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蛇缠绕、裹紧。它伸出三角形的蛇头,金黄的竖眼沉默阴鸷,无声无息地在她耳边吐露着殷红的毒信。 而她张着嘴无法喘息,兀自淹没在无尽的寒意和战栗中。 第83章 罪魁祸首 窗外刮起一阵湿冷的风, 穿堂而过,发出呜咽的嘶吼声。 黑云滚滚,乘着阴风堂而皇之地盖住了半边月牙。叶子掉光的枝桠上, 落着两只寒鸦。它们机警地转动脖颈,将夜色收入眼中。而后一声凄厉的仰天长叫,“呼啦啦”振翅而起。 严晚萤的指尖收紧, 默默抿住唇。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 她也不相信, 这天下难寻的青玉棋罐和玲珑玉棋子, 在其他人那里还有第二幅。 尹妃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塞玉棋子。她之前百思不得其解, 以为尹妃是因为疯癫,行为荒诞不可揣测,便将那枚玉棋子束之高阁。 而今想来, 竟是在提示罪魁祸首的身份。 只可惜她是穿越而来, 并不熟悉哪些宫里有哪些奇珍异宝。她与莲妃的交情也不深,没法第一时间联想到棋子的主人。 原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往往是藏在黑暗深处的毒蛇。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严晚萤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这是刚出狼窝, 又入虎口,随时随地可能将小命儿交代在这里! 她努力地沉下心来, 深吸一口气, 平静地挪动身子, 转向小宫女。 小宫女仍旧埋着头找散落的棋子, 手中捧着青玉棋罐。严晚萤不着痕迹地将手心里的玉棋子丢入她的棋罐中, 犹如小珠落玉盘, “啪”, 发出清脆的声音。 “多谢公主, ”小宫女惶恐得哈了腰, 笑道,“不敢劳烦您,让奴婢来吧。” “嗯。”严晚萤简单地应了,转身走回了原本的坐处。 她心不在焉地抚着软椅的梨花木扶手,只觉得太阳穴发胀,脑子被众多信息裹挟着,强行高速运转。 细细琢磨之下,莲妃的确有许多可疑的地方。 比如她当时为了小宫女娟儿,冲到金皇后的正阳宫据理力争,要求立刻凭着线索追查。正巧这时候,莲妃恰到好处地来了,大义凛然,同她一唱一和,逼金皇后就范。 当时她是挺钦佩莲妃的,还觉得这位女二是正道的光,敢于同“恶势力”做斗争。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不寒而栗了。 莲妃跳出来支持彻查尹妃的舞阳宫,根本不足以洗清她的嫌疑。因为在这时候,被推出来顶罪的尹妃已经疯掉了。 莲妃的行径其实与之后赶到的圣女一样,都是在弃车保帅,匆匆忙忙上台来刷层粉,就想让自己扮红脸。只是因为圣女的行为看起来太过“明狼”,吸引了她和段清州的注意,反倒让莲妃隐藏得深了。 前段时间的“惊马事件”亦是如此。表面看来是一场幼稚无脑的宫斗,莲妃落胎受伤,是最大的受害者。 但若是联系今晚叛党入侵的事来考虑,又是不同。 金皇后做出损害皇嗣的事情,即便是保得后位,六宫的大权肯定不会再安稳地握在手里。 果不其然,因着前朝后宫的压力,燕帝不得不惩罚皇后,大权旁落到刘贵妃手中。 刘贵妃事务生疏,又是个冲动急躁的性子,上台来二话不说,先一通“换人”操作,把关键位置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如此换血的大动作,必定导致宫内的巡查、防务等出现漏洞,给了今夜的“里应外合”极大的便利。 所以“惊马事件”,根本不是战五渣金皇后的杰作,而是莲妃预先埋伏好的诡计。 经过这么一通推演,严晚萤算是想通了许多关节。但越是理清,她越是心惊,如芒刺在背。 她甚至不敢往莲妃那边看一眼。就怕她没窥探出端倪,反倒被莲妃瞧出什么破绽来。 莲妃不知道尹妃和玉棋子的渊源,应该不会料到,她已经猜出一些门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只要不打草惊蛇,大家就你演你的,我演我的,携手共唱世纪大联欢。 不过这个鬼地方,她现在是一刻也呆不住了,恨不能生出翅膀,立马飞得远远的。 “金缘,”严晚萤坐直了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出去打探一下,若是外头的风波平了,即刻让人接我们出岛。” 金缘:…… 方才公主的态度还异常坚决,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说变就变了? 公主望向他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奇怪,又怂又急,搞得他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往外走。 刚推开屋子的木门,黑夜中的湖泊宁静而安详,只是月亮隐在云中,不得见那银色的月光。 忽然,湖对岸传来一阵旷远的呼喊声,回响在寂寥的水面:“公主——公主——三公主——” 严晚萤先是愣了愣,待分辨清楚声音后,立刻喜出望外,逮着若叶问:“是谭贵吗?” 若叶点头:“奴婢听着是他。” 太好了,这是寻她来了。 谭贵身为男子,不方便带进宫,她本来是把他留在宫外的。 眼下他既敢公然用“吼”来通讯……这么明目张胆地寻她,想必外面的局势已经得到控制。 贵哥你简直是她的福星!这样她就可以有借口,早一刻脱离魔窟,远离深藏不露的反派boss! 严晚萤一跃而起,急不可耐地拉着若叶的手跑出屋外,冲着谭贵的方向嚎了一嗓子:“我在,我在——都没事!” 对面的谭贵收到回应,也是高兴不已:“公主,我巡了好几个宫殿,终于找着您了!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有惊无险,少将军也回来了,一切安好!” 屋内的气氛轻盈起来,宫女太监们面露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流出劫后余生的欣慰。 听到段清州平安归来,严晚萤心中一松,步子不由地轻快许多。 她几乎是蹦跳着窜到湖边,一枝一枝撇开头顶的松树桠,然后勾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够岸边斜放的船桨。 吓得若叶急喊:“公主您慢点、慢点,小心路滑……船由奴婢们划就可以了。” 平常稳重的谭贵,此刻也是被喜悦冲得话都多起来,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他气沉丹田,接着向对岸吼报喜道: “少将军平了乱,北凉和西越见捞不着好处,都退兵了!” 严晚萤:!!! 果然,不止北凉国,西越也暗地里搅进了这趟回水。莲妃联合安王叛党,妄图里应外合,应该就是受命于西越。 但是贵哥,她现在还没脱险呢,你能不能待会儿再提西越、待会儿再揭穿莲妃的真面目? 严晚萤只好假装没听懂谭贵在说什么,一面猛拉若叶,一面提着小裙子闷头往船上钻。 一把冰冷的匕首,就在此时突兀地抵在了她的腰间。 凉凉而尖利的触感刺痛了肌肤。她恍然愣住,如同突然被扼住喉咙的小猫崽,僵在原地。 “三公主,主人家都没发话,您就这么急着走?”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阴沉诡异。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之前来引路那个精干到瘦骨嶙峋的宫女,手握着匕首的刀柄,嘴角微勾,细眼斜长,透出狠辣的眼色来。 若叶已经被人打晕了,软塌塌地倒在泥地里,头上赫然一个渗血的窟窿;金缘胸口被刺了几刀,蜷缩着伏在地上,看得人心都被骤然揪紧。 严晚萤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哽塞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她尽量让语气威严,但喉中憋出的声音发抖得厉害,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没想到这湖心岛上,还藏着二十来个死士,看来莲妃之前说宫殿里没有暗室,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这些死士已控制住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们。严晚萤在湖边上都能听见屋子里的鬼哭狼嚎,似乎是莲妃把不听话的宫人就地手刃,杀鸡儆猴了。 瘦骨嶙峋的宫女并没有理会她,而是隔着湖泊,向对岸大喊道:“大公主和三公主都在我们手上,请段驸马只身上岛!若有违逆,小心二位公主的性命!” 什么,要让段清州一个人来? 其实从方才开始,严晚萤就想不明白。既然安王兵败,北凉和西越趁乱袭击的计划败露,铩羽而归。那么莲妃,便成为了一枚被丢掉的弃子。 此刻绑了她与严以沫,应该只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保命逃出宫去。 就像香港刑侦剧里的情节,被警察围困住的绑匪,这时候想的必然是如何逃跑,一般会管警方要钱、要车、要直升飞机。 没听说过会喊一个武力值最高的警察过来聊天的。 严晚萤还在困惑,身旁的瘦宫女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手抓起她的衣领,像拎着一只弱鸡,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小屋里拽。 第85章 小屋已不是方才的光景。 灯火大亮,照得满室辉煌。洁白的四壁上,飞溅的血迹触目惊心,好几个宫人倒在血泊中,面容惊恐,死不瞑目。 其中便有那个点着炭盆的小宫女。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严晚萤禁不住蹙起眉尖,胃中翻滚了几下。 周遭站着两派冷冰冰的死士,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严以沫又惊又怒,满脸不可置信,雪白的脖颈上架着一把利剑。 莲妃还是那副样子,如婵娟般婉丽秀美,一举一动都气定神闲。 她坐在上首,抬额,朝严晚萤嫣然一笑,风情依旧: “三公主果然厉害,这就瞧出蹊跷来了?本宫还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呢。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一二?” “……”严晚萤垂下眼眸,黯然地看了看小宫女的尸首,难受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莲妃也没打算深究。她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头,柔顺的乌发划过耳畔,露出姣好的下颚: “公主不知道本宫,本宫却知道公主。异世相逢,本该是一场欢喜的缘分,不是么?” 第84章 故事线 异世相逢? 严晚萤脑子“嗡嗡”直响, 连呼吸都收紧了。 难道莲妃也是…… “公主如此聪慧,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莲妃语气淡淡道, “公主想得没错,本宫亦是现世之人,莫名穿越来到此处。” 严晚萤震惊到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抬头环顾, 把屋里的琴棋书画都巡了一圈, 磕磕巴巴地问:“这些……你样样都精通?” 老天, 她可是一样都不会! 莲妃轻笑两声:“公主虽聪慧, 却不懂入乡随俗。就像公主降临此地后,一直以‘我’自居,以前娇憨跋扈的三公主, 竟然连一句常道的‘本宫’都说不出口了。” 严晚萤:…… 她当然知道不合时宜, 但就是不习惯如此自称,一来二去,也没人说她,她也就懒得改口了。 莲妃当真是心思缜密, 不仅将自己扮得像模像样,还善于察觉别人的小破绽。 “公主也别太过惊讶。本宫在现世, 本就是古琴教师, 技艺还算上得台面。书法、棋艺, 也是本宫心头所好, 不难精进。唯有画技, 是到此处后才拜师学艺的, 略显拙劣。” 已经很牛了好不好。比寻常的古人都优秀, 完完全全看不出来异样。 不像她。 只知道赚钱, 还各种现代商业理念, 各种花哨营销手段,生怕别人瞧不出她是一个标新立异的新时代女性。 所以她早早地就暴露在莲妃眼皮下了,只是人家之前没把她放在眼里,不屑对付她。 不过严晚萤对眼前的莲妃可没有什么欣喜和亲近可言。她微微敛眸,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穿越而来的人,即便精通古人的技艺,但脑子还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不至于让自己活成两国相争的牺牲品。 那她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莲妃的眸子蓦然洒满阴霾:“我们既有同乡之情,又命途相似,本宫本来不欲刁难,该任凭公主自寻活法。只是,公主你将这世界,改变得太多了!” 变得太多…… 这有什么不好吗? 大燕不用被大规模的战火屠戮,不用亡国;百姓们不用流离失所,可以安居乐业,平安度日;严以沫不用在灭族之痛中受虐,太子、父皇、母后和她都活得好好的…… 这样的改变,有什么不好? 莲妃淡漠的目光对上她,黯然笑道:“公主,故事走向变得太多,便是一个新的故事。你和我,将会永远困在异世,至死都不能回归!” 严晚萤微怔,而后诧异地看向莲妃:“不能回去……你如何知道我们不能回去?” “本宫来到此处,比公主的时日多,查到的事情自然也更多,”莲妃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谭荣瑾知道吧,虽未曾谋面,但她毕竟是你的婆母。” 严晚萤慎重地点头:“知道。她同我们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而且她就是这本小说的原作者——‘十八块腹肌的驸马’。” “哦,是么,”莲妃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讶,“本宫倒是不知道这一层。” “没什么好意外的。只不过我恰巧在现代见过她的真容,来到这里又偶然看见她的画像,”严晚萤顿了顿,继续道,“莲妃,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我们就不能再回去。” 莲妃却咧嘴笑了,笑得十分明艳;“不愧是原作者,比我们更知道其中的门道。三公主你知道么,虽然过程改变了不少,但谭荣瑾和段商的结局,是与书中结局一致的。” “这个我知道。谭国公府没落,段商夫妇命丧战场,只留下段清州一个忠烈遗孤……”严晚萤说到此处停下来,默默地叹了口气。 “没错,谭荣瑾完成了她的故事线,按照书中的情节促成了结局,”莲妃双目灼灼,盯着窗外的星辰,好像看到了莫名的希望,“她死后,尸首在墨城无故消失了!” “什么?”严晚萤吃了一惊。 “完完全全消失了。明明段商的头颅还挂在城门上,谭荣瑾的尸身和头颅却同时消失了,多么离奇,多么诡异,多么不同寻常!三公主,你不觉得她是回去了吗?”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便断定所有穿越者必须遵循故事走向么?” “当然!”莲妃拔高声音,断然喝道,“所以,本宫甘愿做和亲公主,嫁给年近五旬的燕帝……又甘愿做西越的棋子,忍辱负重,执掌马拉哥必神教,暗中斡旋……” 所以邹天师和圣女天星的幕后主子,果然就是莲妃么? 严晚萤越想心中越是气愤,诘问道:“你如此笃定的理由,全都是你的推测而已,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谭荣瑾成功回归,兴许只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死去了,兴许只是因为时间到了……” “不可能!”莲妃厉声打断她,“这本小说未写完,莲妃这个角色在小说里根本没有死亡。若是以死亡为条件,那本宫岂不是永远没有办法回归现世?” 严晚萤抬眸,注视着花容月貌的莲妃,目光越来越冷。 装神弄鬼炮制“纯阳之子”,虐杀宫女,灭口尹妃;南城分教派发有毒元宵,害死细柳巷整条街的百姓;假装惊马滑胎,夺六宫管辖权,以便里应外合,放叛党入崇南门……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滥杀无辜,甚至葬送整个大燕,牵连百姓受战火之苦。 一切,都是为了尽快促成大燕亡国的结局,为了一句轻飘飘的“遵从故事走向”。 “你不是什么西越的棋子,你是故事的傀儡!”严晚萤冷冷道,“你把这里的一切都当成了游戏、当成了任务,为了自己虚无缥缈的目的,不惜残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灵魂已然堕魔,即便是回到了现世,你还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你知道什么!”也许是踩到了莲妃的痛点,她完全没有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激动得微微颤抖,“这里的人都是纸片,都是假的、虚构的!本宫必须回去,必须回去!我还有家庭,还有儿子,我还有老父老母需要照顾……我没有时间耗在这里陪你玩正义的游戏!” 纸片? 梦想当女官的娟儿,沉浸丧子之痛的尹妃,怀揣沙场抱负的尹诗奇,为照顾母亲甘愿出宫的佩珠…… 他们,明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严晚萤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莲妃冷笑:“你为了回去见现世的儿子,全然不顾在这里已怀胎四月的孩子?你毫无顾忌地杀了自己的骨肉,你真的还有心吗!” 提起这桩事,莲妃反倒得意洋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手笔很是自豪:“呵,三公主认为本宫会为一个年老暴躁的男人生儿育女?每回陛下临幸后,本宫可是坚持喝避子汤的,一次不漏。那日三公主见到的场景,不过是本宫使的一些小伎俩罢了。” 所以怀孕也是假的? 那她热血沸腾地跑上去当“孕妇牌”肉垫,扭了脚躺床上整整一个月,还良心不安专程钻到这魔窟里来道歉…… 结果全都喂了狗了? 严晚萤正对被利用的事情无能狂怒,旁边被利剑挟持的严以沫突然上线。 她眸子里一片晶亮的泪花,哽道:“萤儿,再与她多费唇舌已是无用。她这个人的情意,一直以来都是装出来的,丝毫做不得真……我们只需问她,如今到底想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什么姐妹,什么知音,全都是为了维持人设的幌子。 莲妃似笑非笑地瞧着严以沫:“在此种情形下,沫儿,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泰然。” 她面上挂着诡谲的笑容,从容起身。而后缓缓走到严晚萤身边,抬手接过瘦削宫女手上的匕首。 锋利的刃尖抵上严晚萤的脖颈,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上顶出小小的尖孔。她瞬间手脚冰凉,连唾沫都不敢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那匕首尖刺破了脆弱的喉咙。 第86章 莲妃冲着严以沫嗤笑:“沫儿,写和离书吧。自此,与严康断情绝爱。” “什么?”严以沫与严晚萤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她不清楚也就罢了,三公主也不懂么?”莲妃垂下眼,讥诮地瞥了瞥严晚萤惊诧的神情,“本宫如今是要让一切都回归原位啊……” 回归原位? 原著小说里的男女主是严以沫和段清州。所以她是想让严以沫和严康断绝夫妻情意,转而与段清州重续前缘? 莲妃已经疯了吗,她这已经不是在“乱点鸳鸯谱”的问题了,她想做“上帝”,强行畸变所有人的命运! 严晚萤黯然道:“莲妃,你如今做这些都是徒劳。你可以改变女主的姻缘,但你能左右她的心意么?” “……”莲妃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朝着严以沫森森道,“愣着做什么,是要你的好妹妹将会命丧于此?” 严以沫一咬牙,坚毅地接过瘦削宫女递来的毛笔:“好,我写!” 严晚萤神情晦暗,茫然无力地望着屋中的一切:横七竖八的尸首,瑟瑟发抖的宫人,阴森诡异的黑衣死士,面色决绝奋笔疾书的严以沫…… 不详的预感爬上她的心头。 这本小说,最重要的情节都集中在男女主身上。除了严以沫,段清州也是不可或缺的。 莲妃要他只身上岛,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85章 谢幕 外头传来船桨落水的清越之声, 一起一伏,像是百转千回的梆子声,敲个不住。小屋里头的人, 似乎可以隔空看到木舟搅弄月影的场景,潺潺流动,分外悦耳。 门扉响动。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主子, 段清州到了。” “来得还挺快, 看来是心急了, ”莲妃满意地笑笑, 眸光浅浅地瞥了一眼严晚萤。 “是一个人来的么?” 来人抱拳道:“是。只一叶小舟,已经查看过了,没有其他人。” 莲妃颔首, 面色微沉, 郑重地嘱咐来人道:“让他解剑卸甲。衣着、鞋袜和佩戴之物,全都要细细盘查。” 段清州其人,狡诈多谋,武艺冠绝, 不可不慎重。 她转头,望着屋中众人道:“所有人听命, 立即到门外守着, 若发现对岸有人想摇船上岛, 就杀一个宫女给他们瞧瞧。务必告诉他们, 三公主和大公主的命都在我们手上, 若有异动, 我们可不会心慈手软!” 黑衣死士们齐齐俯首, 应道:“是。” 瘦削宫女自觉上前, 接过了架在严以沫脖子上的利剑。其余人亦无多话, 沉默着执行莲妃的命令。 等黑衣死士们押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出,门扉再次轻响。 明月如玉珏,此刻堪堪跃出层云,将柔光遍洒而下,照得湖心岛恍若白昼。 门口出现一人,素衣白裳,镶边玉带,乌黑的青丝用卷云绣纹的白色绸带高高束起。 他不俗的眉眼如同一副水墨画,俊秀似山河、婉约藏诗意,却在细微处带着浅淡的倨傲,锋芒肆意。 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厮杀的小将军,倒像是一个采撷红梅、踏雪而归的少年郎君。 屋中的人都恍然怔住,似乎忘记了吐气。 莲妃最先回过神,淡漠道:“段驸马,若私藏有兵刃,先趁早丢到门外吧。” 段清州的眸光落在严晚萤身上,黑漆漆的瞳仁蓦然收紧,停顿了一瞬。 他移开眼,抬脚跨进门槛,双手往身后一拢,将木门阖上。 “方才娘娘的人已经仔细搜查过了。清州做如此打扮,两手空空,身无利物,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 他说话的神色比莲妃还冷,骇人的气场腾腾而起,静默地散发。 莲妃从鼻子哼出一声:“好,废话不多说。段驸马,本宫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别妄想耍花样!” 说着,她把匕首尖往严晚萤的颈下移了半寸,以示威慑。 冰冷的刀刃再次硌在喉间,如野兽的尖牙撕咬,严晚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段清州眸光微颤,唇中轻憋出一个字:“好。” 严晚萤只觉得心里发慌。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悚然感,不安的情绪像是一墩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个理智崩塌、神经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女人,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根本无法预判。 严晚萤心头忐忑,斜了一眼身后的莲妃,急急地插嘴道:“你想让他做什么?和离书的话,我们已经写过了,你无需让他再写一封。” 沉闷的气氛涌动起来。段清州的眉梢动了一下,暗自压住眸中的冷光。 莲妃只是兀自低笑,念道:“好,好,本宫还担心段小将军心有不愿呢。既如此,那便简单了。‘和离’这步可越过,无需再多费唇舌。” 话里话外,已经从“段驸马”改口到“段小将军”了。 段清州面色微寒:“口头之言,娘娘倒是深信不疑。” 莲妃笑而不语,半晌才开口道:“这没什么要紧,因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唔——让本宫想想,在本宫原本的记忆里,段小将军本该是,‘半面玉郎,半面罗刹’……” 严晚萤一惊:“什么?” “段小将军,”莲妃并不理会她,瞟了一眼地上带着斑斑血迹的炭盆,朱唇轻抿: “本宫要你用火炭,烫坏自己的半张脸。” 果然是打了这样的算盘吗? 开什么玩笑! 这半张毁容的脸,就是藏在他心中的罗刹。善恶交织,正与邪裹挟着,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天人交战。 每当他沉湎于情,想要温柔对待这个世间之时……只不过是一次揽镜自照,这半张毁掉的脸就化身为恶魔的手,将他重新拖入仇恨的深渊。 她好不容易才规避了这个结局! “你、你丧心病狂!”严晚萤急怒攻心,“你这个疯女人,想同归于尽我陪你啊,不要拉上别人!” 莲妃已经完全疯了,扭曲了。 就像那些年看过的青春疼痛小说,明明已经是圆满的结局,偏偏要在结尾处来一个矫情的逆转,强写悲剧。 这世间明明已经翻天覆地了。黎明已至,自欺欺人地蒙上双眼,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 严晚萤不想再这么坐以待毙,任由事态发展。她在莲妃的钳制下激烈挣扎起来,甚至亮出一口白牙,想趁机以“咬”取胜。 她这突如其来的不安分,让莲妃有些恼怒。 莲妃狠狠地皱起眉,一面大力压制她,一面毫不留情地将刀尖挺进她的喉咙。 拉扯之下,尖利的刃猛地一斜,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条细细的口子。顷刻间,一排鲜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到匕首的柄上。 泛着骇人的温热。 段清州的脸赫然惨白,急道:“严晚萤你别乱动!” 声音带着些许怒意,但更多的是急迫,仿佛牵动着每一寸皮肉,让人听着心头揪紧。 她有些愣了,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来。 这人,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段清州不等莲妃发话,自己蹲了下去,赤手捡起炭盆中一枚烧得透红的火炭。 火炭蹦起几枚跳跃的火星子,猛然接触到空气,瞬间烧红到可以看见芯子丝丝的纹路。它触到段清州的手指,像是遇到冰冷的异物,龇牙咧嘴地发出“滋滋”的叫嚣声。 严晚萤胸口骤然一痛,撕心裂肺般,仿佛这灼热的炭是烫在她身上的。 “不要!” 然而段清州面上的神情依然淡然自若,不见苦痛,只是额间两鬓,瞬时冒出细密的汗珠。 “公主,”他柔着嗓音,温声唤她。 她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盯着他,喉中哽咽,拼命摇头。 “公主,”段清州轻抬星眸,那双眼凝望着她,仿佛流动着无尽的温柔:“太子殿下曾说,我顶着这张脸,做什么公主都是喜欢的……” 他微笑地顿了一顿:“可是太子不知道,公主从未说过喜欢我。无论我怎么追问,怎么掏心掏肺,公主都只会逃走。” “段清州……” “而今这张脸有没有,并没有什么要紧。反正无论我做什么,都听不到公主的一句‘喜欢’。”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严晚萤的泪水直往上涌,模糊了视线。 是喜欢你的。 甚至不想回去了。 有人为了回去,可以舍弃全天下的人。而她呢,心心念念着想回去,到头来竟然连一个段清州都舍不得。 他眼眸亮了一亮,神采跃然。 莲妃的匕首又一次划破她的肌肤,可是她已经顾不得了,只望着他已被烫到焦黑的手指,哭道:“你快把火炭丢掉!求你了,快丢掉……” 一定很痛,痛到快没有知觉了。 他却粲然一笑,捏起手中的火炭,狠狠地贴上自己的右脸。 “滋滋”的响声再次叫嚣而起,皮肉的焦味弥漫开来,黑烟袅袅在脸上肆虐。他闷哼一声,眸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公主安心,段清州即使容貌尽毁,依然还是那个段清州。” 第87章 严晚萤胸口堵到无以复加,泪水如瀑,潸潸而下。 这个傻子。 毁掉自己的脸又如何呢?根本无济于事。 段清州,你不知道吧,她在小说中的结局是什么。 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啊。若要一味遵从莲妃的意志,她注定是要丢掉性命的。反正都是一死,你又何必为了她自伤呢? 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段清州朝她笑笑,眸光坚韧而安定,片刻后才缱绻挪开。他手捂伤脸转向莲妃,苍白着唇道: “……娘娘满意了,可以先放下刀子么?” 莲妃似乎对段清州的果决利落很是称心。她得意地笑了一声,算是松了些手劲儿,但匕首仍旧没有离开严晚萤的喉间。 “段小将军莫急,事情还没完呢。离本宫预期的结局,还有不同,”她盘算着什么,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环顾四周: “接下来……啊!” 刺耳的尖叫,猝不及防地啸在严晚萤耳边。紧接着是金石坠地的清脆响声,匕首从莲妃手中脱落。 随着匕首掉落的,还有一颗圆滚滚的檀木珠子。 这是…… 莲妃愕然的神情还没停住一瞬,又是一颗檀木珠破空飞来,电光火石之间,正中莲妃眉心,没入她的骨肉之中。 她微张着嘴,来不急喊出喉中的话,就这样满面惊恐地向后倒下。额头喷涌出淋漓的血注,在半空中勾画一道弧线。 瞳仁中的光迅速散去,连同她歇斯底里的企图一道,狼狈又猝然地谢幕。 【作者有话要说】 曹子戚:……谢清州不杀之恩? 第86章 天亮 死了?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莲妃, 就这么被段清州用一颗木珠子,贯穿眉心而亡。 天,这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称这珠子一声“暗器”都太委屈它了, 应该赶紧更名,叫段清州牌“子弹头”。 严晚萤和严以沫面对此情此景只剩下瞠目结舌,各自沉浸在震惊中, 完全忘记了现下的处境。 瘦削宫女眼见自己的主人惨死, 忽然像发了疯的野兽。她舍了严以沫, 恶狠狠地抓住利剑, 要冲向段清州。 只是这狠劲儿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心口也中了一颗木珠,顷刻间顿在原地,口喷鲜血。 颤抖的手再也拿不住剑, 她怨恨地望向段清州, 又咳出几口血,而后直挺挺地倒在莲妃身旁。 一直捂着右脸的段清州,此时才松开手,从指尖丢落几枚木珠。 他垂眼, 瞧着空空如也的手腕,自顾自地笑了:“莲妃娘娘的人倒是没料到, 清州用饰物也能杀人。只是可惜了母亲留下的檀木珠串, 拢共就两串, 全被清州给掐断了。” 小屋内新点的灯还亮堂着, 烛火长明、宫灯明耀, 直映照得满室华光。 而沐在灯下的段清州, 周身好似镀着一层光, 眉目深邃, 清俊更甚。 严晚萤盯着他光洁如玉的右脸, 舌头都快捋不直了:“驸马,你、你、你的脸……” 白白嫩嫩,水润q弹,珍珠亮泽……总之立马拉出去拍护肤品广告都没问题。 不是烫坏了么,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眉梢轻挑,举起自己焦黑的右手掌,笑道:“没想到连公主都骗过了。清州这招叫‘只手障目’,以假乱真。” 原来是利用角度借位,在脸和火炭之间夹了两根手指,火炭只烫到了手,并没有贴到脸上去。 气死了,段清州这只狐狸,竟瞒过了所有人。她还以为这家伙真的烫坏了脸,还真情实感地为他洒了五公斤的眼泪! “公主别恼,清州虽是不在乎容貌的,但总得给自己留后路吧。谁让清州摊上这么个朝三暮四的公主呢?”他眼底有微光闪过,指着脸浅笑道,“只是可惜公主白心疼了一场。” 严晚萤气得故腮帮子:“呸呸呸,你才朝三暮四!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在你眼里,我就是那只爱年轻美貌的负心汉?” 他垂着手,将温软的眸光罩在她身上。 她轻吸了吸鼻尖,垂下眼酸涩道:“还有,谁说我是白白心疼了,你烫坏了手我也心疼!我到这儿以后还从来没掉过眼泪呢,一次也没有,连被土匪抓去的时候都没有!” 他愣了愣,蓦然抬眼:“公主……”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害怕追问之下的答案,依然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了。 严晚萤吊起眼梢瞪着他,虎着一张脸。突然,她朝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还未来得及讶异,便被她拖着,踉踉跄跄往门外走。 指尖微热,那细细的胳膊裹着蓬松的火红狐裘,拽着他,一拉一伸,力道不大,却是有些霸道。 靠得近了,她柔软的发间传来淡淡馨香,令他有些神思恍惚。 门外。 湖畔的泥地里、岛东面的凉亭里,乌压压,躺尸了一片黑衣死士。 悦书浑身湿哒哒的,犹如一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猴子。他正指挥着人,将黑衣死士的尸首搬运至一处,逐一清查。 驸马临走前下了命令。悦书是一刻也不敢歇,领着二十几个兄弟,在初冬寒彻骨的湖里悄悄游水上岸,愣是没惊动这群望风的黑衣人。 他缩着脑袋打了一个喷嚏,转头看见严晚萤和段清州一起走出来,立马跑上去来邀功: “公主、驸马,贼寇都被我们兄弟干掉了,嘿嘿,无人伤亡!” 哪知道这两个人都不理他,自己走自己的。公主看上去气呼呼的,驸马则是魂不守舍,凝望着他的媳妇一脸没出息的样子。 真是,连他一个侍从看了都羞愧! 只希望那群崇拜“战神”的小兄弟们不要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梦会碎。 两个人转眼就到了湖边。 严晚萤紧抓着段清州的右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她蹲下身,不由分说,将他烫到焦黑的手指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没入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寒意猝然漫上段清州的掌心。他面不改色,眸光灼灼若星,凑在她肩头轻声问:“公主这是?” 她还没消气:“看不出来吗,烫伤处理!” 段清州失笑:“浸水?清州从未听闻有这样的法子……” 她白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若是方才你真的烫了脸,我一样会抓着你的头,把你摁进这湖里泡冷水。” 管你是什么小将军、玉郎君,烫伤了都得给老娘入水冷敷! 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段清州禁不住扑哧笑出声:“那样的话,悦书他们定会以为公主要谋杀亲夫,将清州溺毙……兴许此刻,已经有几十把刀架在公主脖子上了。” 严晚萤冷哼道:“今夜我脖子上的刀还少么,早就不怕了。” 他垂下眼,盯着她雪白的脖颈。血迹已经干了,在黯淡的月光下几乎瞧不见什么,只留下两条细长的口子。 “疼么?”他轻问着,声音有些暗哑。 严晚萤摇摇头:“不碍事,破了点皮肉而已。比不得驸马受的伤。”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将左手伸进了腰兜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只熟悉的白瓷敞口瓶。 他将白瓷敞口瓶送到唇边,轻轻咬开红塞头,浓烈的草药味瞬间涌了出来。 “又是这个药。”她哭笑不得,打趣了一句。 此时,段清州蘸着药膏的指腹已经覆上她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龇牙。 “谁叫公主老是受伤呢,”他温柔地挪动手指,滑过她的伤口,“还都让清州瞧见了……” 她僵着脖子一动不动,任由他涂抹好药膏。薄荷的清香味氤氲而起,毫不客气地钻进鼻中,顿时让她感觉脑中清明一片,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段清州浸泡在湖水中的手指动了动,不意地包裹过来,扣住了她的五指。在水中紧紧地牵住了她,身子靠过来,顺势离得更近了。 “公主,还要浸多久?” 她淡淡答道:“至少一个时辰。到你的手再也感觉不到烧灼火辣了为止。” 话音刚落,他松开了紧扣的手指,左臂伸过来,强行将她的手拉出水面。 “你怎么不早说……一个时辰,该冻坏了,”他狠狠地将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一面搓揉着,一面嗔怪道,“你去屋里暖和一会儿,我自己泡便行了。” 她眸光闪闪,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驸马不要我陪了么?” 段清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呼吸有一刻的停滞。他咬着牙,狠心赶人走道:“不要,你快进去吧。” “好。” 她转过身,作势要离开,却冷不丁地凑过来:“段清州……” “嗯?” “方才在屋里,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 她突然贴过来,照着他的侧脸亲了一口,红着脸道:“真的喜欢。” 第88章 “……”他梗着脖子,冻住了一般,魂儿早没了。 严晚萤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忍不住莞尔。而后她拉了他的左手到自己身上,捋着那狐裘的绒毛:“驸马你看,我这身穿着,可暖和了,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他又是一顿,睫毛轻颤了两下:“嗯。” 真是不开窍呀,突然变得这么木。 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严晚萤歪着头看他,眼里落满了小心思,再次强调:“我一点儿也不冷。” “嗯。”他终于笑了,然后勾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乖巧地将半边脸埋进他的胸前,熟悉的青草味,夹杂着几丝珠串残留的檀香。她有些贪恋了,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远方蒙蒙的天: “折腾一夜,天都快亮了。” 段清州微微低头,下颚摩挲在她的眉心上,痒痒的。他仔细地看着她,声音变得很柔软:“萤儿累了,要睡会儿么?” 她在他怀里摇头,像攒动的鱼儿,齐整的青丝都揉得乱了:“我不睡,睡着便没人陪你说话了。” 他轻笑,又将她搂紧了几分,左手拉过她那只尚且冰凉的手,捂在身前,似乎要将全身残余的温暖全都给她。 “萤儿……”他低声唤着,温软的唇贴上她的额头,蜻蜓点水几下,又移到了眉心。 灼热的呼吸颤巍巍地扫过她的眉梢,带起一阵战栗。他的唇流连而下,顺势吻上了她的睫毛和眼,惹得她不得不阖上双目。 “萤儿,乖,”他的语气中带了点强硬,“闭上眼小憩一会儿。睡着了也不打紧,一个时辰后我抱你回去。” 真是固执,不到黄河不死心。 “你非要我睡,”她睁开眼,俏皮地弯了弯唇角,打趣道,“就不怕我睡着了,梦里又见到我的梦中情人、我的白月光、我的青梅竹马……醒来后就懊悔了,然后翻脸不认?” 他明显紧绷了一下,而后像是报复一般,低头,细密的亲吻落到她唇上,弄得她有些招架不住。 “也罢,”他喘着气,吻上她的唇瓣,声音微颤,“今夜便别睡了。” 第87章 入夜 当东方的天泛起鱼肚白, 云边一点红霞露头之时,大燕的京城也苏醒了。 矮矮瘦瘦的少年,嘴里叼着阿娘蒸好的馒头, 一面默书,一面快步往书院赶;早起摆摊的摊贩打着哈欠,支起棚来;他旁边沽酒卖饼的小老头, 开始卖力地吆喝;临街的米店刚刚打开门, 便围了几个持粮而来的农夫, 要将家中的余粮卖个好价钱。 一切如常。 昨夜的风波, 仿佛只是关在墙里的猴戏,围墙里边惊心动魄,围墙外边浑然不觉。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 朱雀楼新出的“特色早膳”套餐——油炸酥条和黄豆浆汁, 早已被热情的群众抢空。 朱雀楼的掌厨——张厨娘,一手插着腰,一手捏着三公主前日新拟的食谱单子,陷入了沉思。 薯片……是个什么东西? 食谱单子上写着:土豆去皮切薄片, 沸水煮熟,捞出晾干。然后下油锅, 小火慢炸至两面金黄。 工序倒是不复杂。只是她真的不明白,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是怎么做到回回都能想出新奇的点子, 还回回好吃到爆卖三天三夜、风行街头巷尾的。 她刚一转头, 便撞见朱雀楼的方掌柜正忧心忡忡地, 朝着跑堂的伙计抱怨——账房先生说他每天算账算到头痛欲裂, 实在算不过来了, 今天早上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算盘, 嚷嚷:明日朱雀楼若不再新招两个账房来帮忙,他就连夜跑路。 只可惜朱雀楼要新雇人,不是他方掌柜说了算。 方掌柜无奈,左思右想之下,只好带着账房先生的诉求,马不停蹄地到公主府汇报。 然而他等了一整日,从清晨到日落,也没能见到公主的面。 佩珠出来,冲他摇头。然后说让他暂且先回去,公主昨夜在宫里遇险,不仅受了伤,还熬了一夜没睡,现下是叫不醒的。 没人敢在这时候如此没眼色地去叫醒她,触这个霉头。 然而方掌柜想到账房先生的“跑路”警告,心中忐忑,哪敢放弃?他眼珠转了一圈,大着胆子问佩珠: “听说驸马回来了,可否请驸马帮忙……” 旁人不敢得罪公主,难道刚救了大燕、打完胜仗归来的段驸马还不敢么? 佩珠听罢,叹气加摇头:“别提了。驸马熬了几宿连夜赶路回京的,现下睡得更沉,雷都打不醒。” ***** 严晚萤补完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摸肚皮,瘪下去一片。爬起床照了照镜子,眼睛都冒绿光,看啥都像葱油大烧饼。 若叶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连忙吩咐小侍女们送饭上菜,自己则躲到帘子后面,给脑袋上的血窟窿换药。 她的伤都在皮肉,没什么大碍;金缘就比较惨了,太平街的郎中说,他胸前的伤口太深,至少要卧床静养三个月。 严晚萤饿得心慌,跳下床,胡乱地踩着绣鞋。鞋帮塌下去扁扁的,脚后跟还露在外边。 她扶着墙走到桌边,风卷残云了三大碗,等到深刻践行完“光盘行动”,才算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后,侍女们进来收走碗筷盘盏。她抹嘴走开,准备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却听见门外开始“叮叮咚咚”“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甚是吵闹。 屋里的侍女都被她屏退了。她此刻正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懒懒地不想起身来查看,便歪着头喊:“若叶、佩珠,外边在干什么?这么大的响动,拆房子么?” 扯着嗓子问了半天,两个侍女没喊来,倒喊来一个不速之客。 段清州的乌发半披散着,没有束玉冠,只是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简单挽起。他双颊微醺,白衣轻飘,颇有些慵懒风流之态。 “没拆房子,是清州让人搬东西。” 严晚萤愣愣地望着他:“搬什么东西?” “文房四宝,书帖丹青,箱柜桌案,还有……”他走近了坐到她身旁,贴着耳低声道,“贴身衣物。” 严晚萤:!!! “谁叫你把自己的东西搬到玉漱苑的?还有,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我寝殿了?”她双颊飞速染上红晕,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反了你了……” “为何不能进,”段清州眸子沉了沉,有些不悦,拿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不过过了一日而已。萤儿果真想赖账?” 她忙道:“这与赖账有何干系,你如此突然地……” “哪里突然,”他猝不及防地逼近,拉了她进怀里,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不甘心道,“我等整整一年了,哪里突然?” 嗯? 不会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盘算吧! 温热的气息一遍遍,从耳背扫到颈窝,酥麻一片。严晚萤的耳朵发起烫来,又扭又推,想把这个大麻烦赶紧弄开。 不料他却放下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揉到怀里动弹不得。然后换了她另一边的耳朵,在旁边吹着气:“……萤儿,今日可睡足了?” 她整个人埋在他臂弯里,声音有些颤:“嗯。” “我也睡足了,”他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朦朦胧胧的气音,“所以……可以么?” 她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得半天不敢说话,只纠结地掐着他的手臂:“别闹……你的手被烫成那样,该多疼啊。等好全了再说、再说。” “是手烫了,又不是……”他默了默,不依不饶道,“那便不用这只手。” 严晚萤:…… 真是羞得人想往地缝里钻。 段清州却是根本没有要等到她回答的意思。一抬手,暂时松开她柔软的腰,却又轻捏起她的下巴,捧到自己跟前:“别想耍赖,昨夜的事,我可是一辈子记得的。” “没有……”她急急地否认,可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摁倒在榻上,柔顺的青丝铺散成扇。 他轻轻吸气,顺着她的脖颈吻了下去,右手抚上肩头,将本就松松垮垮的绸衣拨至手肘。 白花花的肌肤亮出来大片,凝着脂一般,温温热热的,紧贴在他身上。她又怯又羞,下意识地去扯衣裳。 “我手疼,”感觉到她的动作,他抬起脸,装出一副可怜样,“你别乱动。” 她瞬间不敢再去扯那衣裳了,只能面红耳赤地瞪他。 他却是得寸进尺,拥着她的肩膀一路往下,弄得她顾不上生气,身子乱颤抖着,只剩下咽在喉咙里的呜呜咽咽。 床榻边的帷幔滑下来,将橘黄的灯火亮光隔绝开来,剩下这一方昏暗不明的小天地。 梨花木的雕花架摇荡起来,连带着床帏的黄色流苏,跟着晃晃悠悠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儿已经升到当空,屋子里一片寂静,香炉里的熏香味也逐渐淡了。 她龇牙咧嘴地叫痛,咬牙爬起来,拉过被子裹了自己,将身上那些殷红的点点遮住。 第89章 不料那人却不知趣,腆着脸皮往她被子里钻,双臂一环,从身后搂住了她。 他轻喘着气,卖乖似的掐了声,在她耳边磨道:“……公主,再来。” 来你个大头鬼! 严晚萤红着脸推他:“你让我歇歇,缓缓!” “行,”他笑着,拥着她安静地躺好,“那清州掐着点儿,数一百零八下。” 她愤然抗议:“一千下!” “好好好,一千下就一千下。” 不对,怎么就答应了,感觉着了这家伙的道。 他眼眸微敛,懒洋洋地将下颚靠在她肩上,开始低声念:“一、二、三……”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她感觉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干巴巴地补上一句,“我也数着呢,你不许耍赖。” 他纤长的睫毛微颤,眸光含了水色:“公主,我已经数到二十了。” 严晚萤:…… ****** 被这人套路来套路去,竟死皮赖脸地折腾了大半宿。 严晚萤又累又倦,之前休息一日积攒起来的精神气全耗光了。她匆忙吹灭了灯,倒头就睡,也顾不得旁边的段清州了。 朦朦胧胧中,有人给她掖被子,动作很轻。额发细微地攥动,软软的,痒痒的,好似被人清浅地揉了揉。 再隔了一会儿,她便完全没了知觉,昏昏地沉入梦乡。 不知怎么的,梦境恍然变得真实了,梨花木架子床镂空雕的“双凤朝阳”、“蟾宫折桂”,轻纱床帏顶上的鹅黄流苏,穿透窗户纸的淡淡月色……周遭的一切清晰得仿佛是有了实体。 然而她仍旧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指尖忽然迸出炫目的红色光晕,丹朱一般,明亮却不刺眼。 她眨眨眼,澄明了双目,抬起手指瞥了一眼。她右手中指戴着的那枚红玛瑙戒指,此刻正散发着灼灼的光,诉说着自己的不同寻常。 这东西……是新婚第二日,段清州从祠堂里拿出来给她的。说他母亲临终前吩咐,要留给新媳。她谈不上多喜欢,只是段清州送她的东西不多,这个是最有意义的,她便常常戴着。 等等,他母亲? 谭荣瑾的遗留之物…… 严晚萤混沌的脑海突如其来地一凌,思绪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赫然清明。 这东西,该不会就是回归的关键物品?! 第88章 尾声 严晚萤赶紧坐起来, 将红玛瑙戒指拔出,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瞧了半天没瞧出个名堂。她干脆捏起它又拍又打、又搓又揉,幻想这玩意能像阿拉丁神灯一般, 从里头钻出来一个实现愿望的灯神。 可是她尝试了一百八十种物理攻击,仍旧屁用没有。这玩意除了一刻不停地散发“五毛特效”光圈,根本毫无改变。 令人头秃。 正在此时, 外头隐隐传来敲梆打更的声音, 小铜锣有节律地敲击。 “咚咚咚咚咚——”, 单调而清脆地响彻天地。 五更了。 严晚萤愣愣地望着窗外恍惚, 忽然间,周遭的景象全都拉拉扯扯、旋转扭曲起来。她只睁着眼睛瞄了一眼,瞬间头昏眼花, 下意识地闭上眼。 再睁眼时, 她悬浮在半空中,周遭是一片空旷无垠的雾气。 什么情况? 她脑袋里“嗡嗡嗡”直响,有些转不过弯,像是久久没坐过车的人上了云霄飞车, 只剩下失重和晕车的感觉。 她还来不及分辨眼下的状况,脚下的雾气忽然散开。犹如拉开帷幕的戏台, 咿咿呀呀、匡起匡起, 你方唱罢我登台。 所有的景象缤纷地呈现出来。 明亮的台灯下, 电脑屏幕上精美的3d画面正各个角度切换, 无线鼠标兀自闪烁, 泛着一圈绚丽的彩光, 科技感油然而生。 棕色短发的女生, 戴着大框圆眼镜, 一面手下操作猛如虎, 一面开着手机免提高声道:“亲,我新买的蓝牙键盘送你了。” 手机通话那头惊讶道:“这么大方!可是键盘给我了,那你正在连载的小说怎么办?” “还写个屁,累死人了,”短发女生豪放大笑,“姐妹我中彩票了欸,不缺钱了欸,提前到达人生巅峰了欸!游戏都玩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熬夜码字?” 谭荣瑾? 严晚萤居高临下,瞅着这张异常眼熟的脸哭笑不得。 忽然间,脚下的画面犹如震碎的车窗玻璃,顷刻分崩离析,化为一滩碎屑。而后,又飞快地重组起来,形成另一幕场景。 一个穿着旗袍,前凸后翘的美丽女子出现在画面中。 她往后拢了拢长发,眼神淡漠地怒斥眼前的男人:“在我孕期出轨,你还有脸跟我争儿子的抚养权?你想跟那个狐狸精双宿双栖,我没有任何意见。夫妻财产就一人一半,我懒得与你胡搅蛮缠。但是儿子是我的底线,你若打鬼主意,我饶不了你!” 男人苦苦哀求:“阿莲,我不是要争抚养权,我是急了说的气话。那个女的,我就是跟她玩玩,没有真感情的,我、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原谅我好不好,儿子还那么小,你也不想他从小长在一个单亲家庭……” 女子冷哼:“你不用说了,我铁了心要离。” 男人顿时恼羞成怒:“我都说是一时情迷,你怎么一点话都听不进去呢!?你一直都是这么冷漠,以前我对你再好你都不领情,整天绷着脸像一座冰山。我为什么会去找别的女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女子依然是淡淡的:“滚。” “你别太嚣张!说我出轨,你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是吗?上了法庭,鹿死谁手还说不一定呢!呵呵,你父亲瘫痪了,母亲刚查出癌症要动手术,家里负担这么重,还指望法官将儿子判给你?” 女子终于变了脸色,一把抓起面前的黑白棋子,“哗啦啦”撒向男人。她近乎疯狂地吼道:“你要是敢做,我要你的命!” 画面又一次碎掉。 严晚萤胸中充斥着方才那个女子的感情,整个太阳穴都在钝痛。她不由地脚步一晃,却发现下方的景象再次变幻了。 这一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大学自习室。 窗外的夜很浓稠,黑漆漆的,衬得自习室里的几排led灯明亮如白昼。 晚十点的铃声响起,保安叔叔开始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清场。她取下蓝牙耳机,关掉手机里音乐app播放的古风歌曲,低低地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飞快地收拾起课桌上的《2022年国考、省考真题》、《行测题型讲解及答题技巧》、《申论范文》等几本书。 出了教学楼,她进了一趟宿舍外边的“学园超市”,拿起架子上明早要吃的面包和牛奶,扔进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里。 手机铃声响了。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号码便拿到耳朵前:“喂?” 老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萤萤,这几天复习得怎么样啊。” 她含糊道:“也就那样,临时抱佛脚呗。” “你可不能大意。这个岗位妈妈帮你看了,又体面又不累,工作单位还在市中心,离家特别近。你可得抓紧努力哟!”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妈,现在有什么工作是不累的?你想多了。” “总比你找的那些工作强!你看看这岗位,哟,招一个人,报考人数三千多了,如果不好,会有这么多人去争去抢?” 她轻嗤了一声:“妈妈你还知道人多。这话说得,跟我已经考上了一样……你也不想想你家闺女的水平,人菜脸皮薄,专业陪跑20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懂吗?” 对话进行到此处,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画面都静止了。 严晚萤拾起眼眸,只见刚才还云雾缭绕的地方,突然浮出了一道沉重的金环雕花大门。大门散发着玛瑙戒指同款五毛特效红光,在此刻,突然抽了抽,变成了经典的纯24k“绿帽”光。 额,它意思是,红灯停,绿灯行? 严晚萤知道,她若是马上走过去,推开那到泛着绿光的雕花大门,大概率就能回去。 可此时的她,却是不准备走了。 在此地,她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没办法就这么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开开心心地回去。 毕竟她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游戏,可以注销账号,毫不在意地下线。 世界的走向已经因她而改变。她若此时抽身而退,故事会不会崩塌,会不会再回到原著那个往死里虐的结局? 她不敢赌。 还有,睡了人家段清州,总得负责吧。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意,那扇门又开始抽风,向天线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屏幕,一边掉帧一边闪烁。 然后它又给自己换了个颜色,芭蕉黄。 没错,从绿帽色变成了芭蕉黄。 她猜,这个的意思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 再大胆一点,难道是给她“留门”,允许她在这里度过一生,等到寿终正寝后再回到现代去? 第90章 指上佩戴的红玛瑙截止,竟然十分应景地变成了黄色,好像在无声地肯定她的想法。 “谢谢。” 严晚萤也不知道这句话该对谁说。姑且鼓足了气,朝这空旷的雾气天地喊上了一句。 雾气突然涌动起来,聚拢又散开,脚底的景象浮光掠影,惹得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而后失重的感觉卷土重来,她整个人像是从云巅坠下,飘飘摇摇落入世间。 陡然一睁眼,她已经毫无预兆地回到了寝殿内,环顾四周,依旧是梨花木架子床、轻纱床帏和鹅黄流苏笼起的一方小天地。 除了她背心冒出的薄汗,一切如常。 不,也不是全然如常。比如此时此刻,她的锦衾里多了一个男人,剑锋凌然的眉、修长如扇的眼睫、细软花瓣那般的唇,与轮廓绝美的侧颜揉在一块儿,一眼沦陷,杀人无形。 严晚萤给自己顺了顺气。 不行,再怎么也得替他寻一个缺点出来,不然显得她色令智昏。 对了,这家伙的肤色稍稍比之前黑了些,许是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 她把自己的手肘伸过去,与他的脸并排在一起,比划了比划。 不比还好,一比就更加惭愧了。段清州这厮黑了之后的脸,都比她的手肘白上一个色号。 外边的天色已经大亮,估摸着时候不早了。 严晚萤自己睡不成懒觉,也不允许卧榻之侧的他人酣睡。她正要伸手将段清州摇醒,却忽然见他紧闭着双眸,眉头皱起,气息愈急,烦乱地吸气抽气。 被梦魇着了? 她赶紧捉了他的手臂,又是摇,又是推,来来回回好几下,终于把他从梦中唤醒。 他清醒后,眸光有一瞬的滞涩,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的梦境中。 然后沉着眼,一言不发,翻身将半卧的她扑到了。 猝不及防,她唬得低低惊呼了一声,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四周全是旖旎的气息。 “段清州,你睡糊涂了么,快给我起开!” 他一动不动,甚至还挪了挪手臂,将她牢牢控在臂弯里:“公主想扔下我去何处?” 声音低哑无光,带着一丝委屈。她听着吃了一惊,想否认,却又异常心虚。 “你、你青天白日的,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公主心里清楚。” 他的脸近在咫尺,抬眸时威赫的眼神,她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地紧缩了脖子。 “就是胡说,谁知道驸马你做了什么劳什子的噩梦,睁眼就诬赖我,还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嗯?”他抿着唇,“我记得,你那时跟我说了什么异界之地?” “……” 活不成了,这么敏锐,还记忆力超群。 他微微俯首,温软的唇压了下来,狠狠地含住,然后咬了她的唇瓣。 “痛……” “痛么?”他依然流连在她唇间,气息微乱,“你还敢弃我而去?” “不敢不敢,”她讨饶地乱颤,赶紧信誓旦旦道,“我不是没走么,往后也不会走的。” 听了这句,他才总算缓和下来,只是低着头,连绵不绝、温柔地亲吻着她。任由二人的气息灼热交融,唇齿酥麻,手指尖都在战栗。 严晚萤口中的气全被夺得干净。她实在是忍不了,开始推他,趁换气的时候道:“……不早了……驸马……我记得今日父皇为你们办了封赏大典……” 他眼也不抬:“迟些再去。” 严晚萤一本正经地劝解:“驸马,今日朝臣勋贵皆至,若被人认为你耽于女色、荒淫罔上。该如何是好?” “朝臣勋贵皆至……”他略微沉吟,“子戚也去吧。” “嗯?”她怔了。 提曹子戚做什么? “耽于女色?”段清州凝着她,忽然俯身,毫不客气地亲吻她温软的唇角,绵长又缠绵,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隔了好久,他才抬头,满面的飞扬跋扈:“就是要他们知道。”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感谢一路相伴~ ******** 放一个预收文案《学渣剑修被迫行医》,已存稿10万+,小可爱们帮忙点个收藏小星星,助力作者的发文进度条[狗头] 施清弦是某三甲医院规培生,带着在医务科领的药箱穿越了。 在这里她变成学渣剑修,每天被师兄们轮流军训,常以鼻青脸肿收尾。 打不过,那还不能骚操作吗? 于是她立刻知趣地退出打架界,干起了毕业后的饭碗——行医。 今天大师兄拉肚子,来,吃个胶囊; 明天二师姐长疹子,来,吃个片剂; 后天三师兄私密之处得了那个不可说,羞什么羞,来,先吃个抗生素! 本来只是混个饭碗,不至于被社会淘汰,顺便赚点小钱钱养老。 结果医着医着,诶?怎么回事! 这是谁给她搞出来的门派,还人人都跑来喊她——“医道祖师”。 * 施清弦弃剑从医了。 正当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之时,她发现,拥有#师尊严选#、#三千年美少年#、#老天追着喂饭型剑修#这些title的温师弟,给她挖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嫁隔壁渣男。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嫁人吗?嫁人类高质量男性吗?克死仨妻那种。 呸,这隔壁渣男谁爱嫁谁嫁去!男人,只会影响姐拔剑、啊不是…影响姐治病的速度! 还有你,温师弟,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来日方长,看我不宰了你! 狡猾的小子! 她正准备收拾收拾逃婚,忽然发现,温双白他把自己扮了扮,麻溜地嫁过去了。 啊这……这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原来性别可以不用卡那么死的吗? 一个月后。 温双白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冲她医馆新招的“护工”小哥红眉毛绿眼睛,不阴不阳: “这谁?” 一副被始乱终弃、要死要活的样子。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