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之下》 第1章 [仙侠魔幻] 《神坛之下》作者:野火春风【完结】 文案: 作为全地大名鼎鼎,靠走后门成为仙门修士的关系户林婴。 自我感觉一向不错。 直到某天一觉醒来,魂穿成了江州城外待埋的女尸。 身份没了,样貌变了,天材地宝与她无关,法宝也再不听使唤,前呼后拥的随从都没有了,世代家奴早受够了她,要叛反。 算了,先收一个路过的宵小当部下,而后再谋其他。 宵小周到又妥帖,进能单挑三界,退可执手画眉。还不要工钱便助她一步步化险为夷,拨开云雾。 天生的好命惹来一路的羡慕嫉妒恨,林婴却愈发的愁眉苦脸,甚至想方设法的摆脱。 “你对现状,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林婴头疼:“最近总感觉他功劳太大快要镇不住了,可该怎么办?” 逼上梁山拒诏安,热爱和平的造反头子男主vs将他逼上梁山的死对头他妹。 落难公主撞到死敌怀里还浑然不知。 扮猪吃虎的左辞笑眯眯道:殿下,令兄就在前方,正历天劫,我们还不争分夺秒的过去,等什么呢? 内容标签:江湖仙侠修真 正剧 热血 群像 主角:左辞,林婴配角:叶咏诗,谢修竹 其它:落笔传情 一句话简介:落难公主撞到死敌怀里还浑然不知 立意:坚信你的珍贵 第1章 放逐 一道闪电劈过苍天,将黑云压顶的小山坡晃得忽明忽暗,邪风吹过,树摇草晃,宛如万千孤魂在暗处呜咽。 乱葬岗上,两个的修士各提着灯笼,一个钻坑探穴、一个敲碑问灵,可惜无论他俩怎样忙活,坟内众鬼皆缄默以对。 “老死的、病死的、摔死的……一个让我帮忙伸冤的都没有?”修士甲有些抓狂。 “这年头,找鬼的修士比鬼还多。哪来那么多冤死的能被咱俩碰见?”乙也是不住的埋怨。 但两个人都不舍得放弃,毕竟只要再抓住一只,就能完成当期的作业了:“爹爹新聘请的教习还在那边等着呢,空手回去也太没面子。” “我知道……”修士乙四处看看,“教习大人他去哪里了?” “他刚洗了个澡,又吃了一顿烧烤,说要去睡觉。告诉咱们凑齐了鬼随时叫醒他。” “……那要是一直凑不齐呢?” “这还用问?你凑不齐,他就又白嫖了我们家一个月的教资!” ——可恶! 表兄弟两个眼里瞬间冒出些火光,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正在这时,四个莽汉抬着一副死人担架,嘿哟嘿哟地往山坡上走。 两兄弟眼睛瞪溜圆,直勾勾地盯着,终于急不可耐地凑了过去。 ——“你们两个有病吧!我们正刨坟呢,瞎捣什么乱!” “这是新死的女尸啊!”修士甲兴奋地说:“这么年轻怎么死的?” ——“怎么死得跟你有什么关系,有病吧!” “当然有关系,她说不定会有怨气。” ——“滚!赶紧滚!离老子们远点!” “你能不能放尊重些,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化解怨气。” ——“死牛鼻子臭道士,让你滚听不懂吗?现在这年头到处都是骗钱的假修士,说是过来帮你超度,暗地里没准还偷死人的首饰!” 修士甲被刨了一镐头、修士乙被砸了一板砖。 他们不能跟凡人一般见识,需要极高的涵养才能保持斯文,他俩偏又没有那么高的涵养,恨恨地站在一边,憋出一身内伤来。 “我真恨不得这女鬼现在就诈尸,让这些凡夫俗子看看爷的本事!” 话音刚落,那被草席子包裹出的人形,仅漏出的一双绣鞋似乎轻轻摇动了一下。 修士乙揉了揉眼睛,心里泛着邪门,风吹的?还是我眼花了? 又盯了一会,见草席子下面再无动静,身上的法器也无预警,这才死心地叹气。 看样子,今日又要空手而归了。两人悻悻地走远。 殊不知,地上的“女尸”虽然怎么努力都动不了,但对周围的声音、所处的环境都已经感应得十分清楚了,同时,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焦急地呐喊道:“做噩梦?鬼压身?我不是应该躺在明月宫的白玉床上睡觉吗?这到底是哪里?快点醒过来!” 然而再怎么努力,她好像也只能做到微微动动指尖这种程度,哪怕再想抬一抬胳膊,踢一踢腿,却总差了那么一口力气似的。 耳边刨坟的声音此起彼落,每一下,都好像直接刨在身上似的,头皮发炸,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挣扎得正苦,忽然浑身一凉,紧跟着,头发、耳朵、手腕都被粗鲁的扯动,心底很快明白过来,身上的首饰被人摘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林婴整个人都悚然了。 这时候就听人又说:“身上首饰还挺多,瞧她这衣着穿戴,不像是个埋不起的人家啊?怎么棺材也没有?送葬的也没有?王五,你在谁家接的活啊?” “谢氏的弟子,倒霉被花盆砸死了。” 林婴:“……”不对劲啊,我乃是堂堂凌敬国公主殿下!哪里是什么谢氏弟子?! “原来是个玄门的小仙子啊!怪不得这花骨朵似的水灵劲儿。” “玄门中人,还真是不一般啊。”说着那几人竟忍不住伸手,朝林婴脸上拧了一把。 “啧!这脸蛋,还软乎乎的呢!不信你们摸摸。” 林婴:“……” “真的哎,她皮肉好生嫩滑!” 林婴:“!!!” “这么埋掉也是白白烂了,岂不暴殄天物?”说着竟伸手过来,撕扯林婴的衣物。 林婴实在忍无可忍,急忙凝神默念了一段咒语,指尖微动,在地上微微勾画着什么。 随着符文形成,空气中游弋出一股莫名的躁动。 四个凡人只觉得阴风嗖嗖,修士甲、修士乙却发现怀内的罗盘疯狂转动了起来! “怎么会……四面八方都有邪祟?”两个修士尚且来不及反应,破土而出的白骨一把抓住凡人拖入地下。 几声尖叫刺破夜空。 “哇呀呀呀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两个修士手忙脚乱,可很快发现,他们学会的那些问灵、安魂等常规手段都失了效,法宝法器亦不能遏制亡灵们的躁动,乱葬岗上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两位修士终于想起了他们睡梦中的教习。 “左辞——” “师傅——” “快上课啦!鬼凑齐啦!再不上课我们就死啦——” 狼哭鬼嚎的迫切喊叫声中,教习左辞仍是不知所踪,修士甲灵机一动:“发教资啦!” 另一位青年修士,从草垛中懒懒地钻了出来。 然他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景象,又瞬间缩了回去。 “——他到底行不行啊!怎么不过来帮忙?” “——你还指望他帮忙?我到担心他丢下我们先跑!” 地上的林婴,刚才画符已花费掉了一点灵力,如今更不济了,她不知为什么,明明能够感受到体内的内丹,却无论如何都召动不起来,就像这幅身体不是她的一样。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又试了几次,仍是无法行动,但那四个无赖既然已被赶走,便不能由着群鬼再闹下去,坑害了无辜之人。 林婴没别的办法,只得再次凝神默念,指尖微微颤动,很快,修士们的罗盘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都哪去了?”甲乙惊疑不定,背靠着背。 “亡灵是被安抚住了?邪祟也都不见了?”谁做到的? 左辞此时走了过来,伸着懒腰,摘下头发上的稻草:“刚想活动活动筋骨,结果还没等出手,邪祟们就被我的灵光都吓跑啦。” ……甲乙切齿! “真是被你吓跑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身上还有能镇住它们的灵光?” “肯定有的,只是你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串脚步声,步步逼近,响起在寂静的山岗上。 这种时候,能有谁来? 师徒三人齐齐闭了嘴,同朝声音望去,一位年轻女子,浑身法器琳琅、衣着流光溢彩,微微扬着下巴,漂亮的脸蛋高傲又不可一世,待走得不近不远时,停下身姿,趾高气昂道:“刚才就是这里闹邪祟?已经被你们收拾完了吗?” 几人马上明白过来,来者也是玄门中人,而且必定手持一个精密厉害的“寻鬼定妖盘”,正是捕捉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躁动,被引了过来。 “是又怎样?你难道,还打算抢我们的妖兵鬼将吗?”我们这边可有三个人呢! “呵,什么叫抢?你们要是能乖乖交出来,我便不伤你们。” 卧槽,哈哈。两个兄弟摩拳擦掌。 “好男不跟女斗!徒儿们,取传送符出来,咱们走!”左辞毫无羞耻地提议道。 第2章 甲乙对视一眼:“妖兵鬼将都在他手中!”两个合力将教习大人往外一推,烧掉一张传送符,一溜烟跑了。 左辞:“女侠,请你冷静,不要听他们胡说……啊!” 一记闪电似的白光冲这边劈空斩来,左辞灵便的一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婴可倒霉被劈了个正着! 她才刚刚习惯了装死听热闹,便被这灵力一激,刺得她沉睡丹田的内丹豁然运转,不尽的灵力一下子翻滚激荡了起来!整个人仿佛灵魂重新注入了躯壳,搁浅之鱼再遇活水一般,张开双眼,重获自由! 而那一男一女,谁都没在意地上的她,还在她头顶上方,你扔刀子,我劈掌的打成一团,好几次差点没从林婴身上踩过去。 岂有此理! 林婴抬手一道灵光飞出,直接掀翻他们俩,炫目的灵光炸得黑压压的周天一白,两个被掀倒在地的人傻了一样看着她,娇弱的身子,自地上缓缓站起来。 “诈尸?”一道闪电劈过,晃出左辞惊骇的脸。 “不,是邪祟!”女的反而跃跃欲试,一蹦而起还想收了林婴做她的鬼将! 然而她出手林婴比她更快十倍!又是一道劈空掌飞出,轰地炸在那女子肩头,她倒退十余丈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 “本公主再怎么仁慈,也容不得尔等这般放肆!” “什么?” “公主?” 地上两个一起质疑,林婴放眼四周,发现置身之处尽被荒山野岭包围,哪里是她那飞檐斗拱,琼台楼阁的明月宫呢?不等旁人多说什么,她自己先馁了气势,内心惊疑不定: 这是到底是什么地方?谁给我搬来这里的? 左辞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女的也重新站好,用身上的罗盘法器不住的对着林婴试探,最终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左辞疑惑道:“哎,你就这么走了?不抢妖兵鬼将了吗?” 女的回头哼了一声:“本小姐要找的是邪祟!你们俩虽然一个比一个更有病,但好歹都是人,我周小媚,没兴趣!”说罢继续走掉。 “都是人?”左辞嘀咕一声,又朝林婴脸上张望,并拿出怀里的破罗盘,围着她绕了一圈,罗盘确实没动,说明她既不是妖精化形,也不是邪魔附体:“其实从你刚才那几招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水系修士?”这是在修炼什么密功?需要假死被埋吗?左辞想不通,又明知问了人家也不可能告诉,怪没趣的。 既然她是修士,以自己的身份,合该快离她远点。 林婴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小手缩在袖子里,暗暗掐了自己几下,确定不是做梦,内心激荡不已! 一定是有刺客趁我睡着,将我抓出宫要挟皇兄什么,把我弄死了扔到这里想埋!不行,王兄一定急坏了我必须马上回宫去! 第2章 宵小 然而胡乱朝前走了几步,林婴突然想起,这是哪里?距离皇宫有多远?她该往哪走呢? “请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之前那个叫周小媚的女子,已经趁她不注意走得无影无踪了,而趁她刚才那么一晃神的功夫,这个青年竟也走出去好远,林婴喊他,他竟敢头也不回!真是…… “还不站住!”林婴又喊了一声,青年仍不理会!情急之下,她并起食中二指凭空一串勾画,不多时,一个散着奇异灵光的符箓悬空立住,林婴反手一拍,那枚符箓直直朝那青年追去! 青年回头一望:“引灵成符?”他当然知道这是玄门之中,修为达到中等偏上之人才能用的法术,不过心底也不慌张,暗笑一声,默念了一个“幻影分身”法咒,霎时变化出几十个分身,分别朝四面八方跑去。 林婴一看:“竟敢公然抗旨不尊?欺负我身边没有护法加持吗?”说着挥手一道灵光激发出去,瞬间与她前一道撞击合并,符箓散成无数个分身,分别追击! 这下青年可是惊到了:“怎么回事?这女的不但是个修士还当真是个高阶?”边跑边疑惑:“都已经是高阶了怎么会被花盆砸死?” 就是这么一迟疑的功夫,灵符追上了他其中一个分身。 这种法术,每个分身上都会沾染一点主人的灵力,原本被捕捉的同时也就完成了障眼法的作用,分身会突然爆开,失散的灵力自动寻回本体。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凭空飘飞的符箓,竟然捕捉到了他分身上的一点点灵力,并且凭借着这小小的一点,产生了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竟然通过分身,将他其余分身甚至是本尊一并吸附了过去! 直到僵立不动,左辞都搞不懂这种堪称灵异的事情竟会发生? ……真的……就这样?被后面那个小丫头片子给定住了! 这岂不说明,她身上的灵力对比自身,是碾压性的高超! 这简直……难以置信啊,他单靠修为,竟连这么个傻不拉几的女修都比不过吗? 林婴倒是没有折辱他的意思,只是围着他,慢慢的绕了一圈。 左辞的眼睛,几乎不自觉便追随着她缓缓转动。 她十八九岁的样子,肌肤莹莹白白,近乎透明,细眉长睫,眼睛黑漆漆霎是好看。 “你别害怕。”她声音听起来很空灵很好听:“我知道你只是一介平民,不知者无罪,只要你别打歪主意,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她显然还不了解眼前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她肯亲手给喂了一颗定心丸,那么索性收起满腹的鬼主意,本着‘绝不可在此地面上暴露自己’的原则,马上捡她爱听的称呼她,试探道:“那么公主殿下?请问您将我留住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情想问问你。”林婴还是一副很迷惑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左辞。”他老老实实的样子,就像一个惯于臣服的良民。 林婴点点头,又问:“此处……是何方?”其实这个问题,她不能动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可是觉得很重要,不得不再确认一遍,左辞答:“七里坡,乱葬岗啊。” 林婴蹙眉,再一次确认周围,由不得她不信服,暗忖:一定是有人在宫中画阵,将我传送到了这里,吸了口气又道:“你知道这里距离皇城有多远?该朝哪个方位走吗?” 她也会画阵,可是不知道具体方位走向是不能随便画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左辞道:“皇城?那可远了,起码得烧三张传送符,耗费的灵力更别提了。” “三张?”林婴红唇轻启:“也就是,我竟离家三千里?” 左辞吓了一跳:“什么呀?谁家的传送符能跑一千里?我说的四百里一张的。”说完才发觉,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修真界的一切早就日新月异了,自己这不是又在高人面前露怯了吗? 不过这样说话,可以让人对他放松警惕,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千二百里。”林婴道:“可以借我你的罗盘看看吗?” “好呀,你放开我,我给你拿。”左辞油嘴滑腔说出来,心知,一般人都不能答应吧?毕竟罗盘就在他怀里,大可以伸手自己搜。 没想到,林婴却还爽快:“好。”说着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原本禁锢在他身上的某种力量随风散去,浑身霎时松懈开来,左辞心底暗笑,如此好骗!我就是不靠灵力也能耍死她。 这一放松,更不急着逃了,毕竟逃不掉,还会适得其反,于是掏出怀里的破罗盘递过去,林婴拿在手里,正着看看,反着看看,对应着天上的星星,再看,看不懂…… 左辞嘿嘿一笑:“我这个罗盘呢,年纪大了有时候不听话。”说着抢回手中啪啪砸了两拍,指针终于对准了方位,他解释道: “你看,我们在这儿,就是江州城东,皇城在南边,距此将近一千二百里……大约就是这里。” 林婴蹙眉:“将近?大约?……”摇头递送回去,道:“这个罗盘,如此不精密,你还要它何用?” “呃,哈哈,话不能这么说,毕竟祖传的嘛,用出感情了你懂吗?”左辞说着揣回怀里,又道:“不过呢,我知道,这个老伙计肯定跟你们手里的精妙法器比不了了,要不您再找别人问问去,回见哈。”说着就要开溜。 林婴蹙眉,暗叹这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站住,我没允许你走。” 左辞一听她说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也还是……乖乖地站住了,挂着一脸假笑:“您还有其他吩咐吗?公主殿下?” 林婴瞧了瞧他,似乎颇为嫌弃不满,但斟酌片刻,仍是勉强道:“我乍然离宫,身边无人可用,归家之前,请你听凭调遣,事后自然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了你。” 左辞惊呆了:“哈?”他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该醒醒了吧?哪个公主会跑去谢氏做女修还被花盆砸晕了、草席子裹出来丢在乱葬岗?” 林婴听完一怔,摇头道:“那些都是奸人狐言,我是谁?难道我自己不知道?” 第3章 可你知道也犯不着拉着我一起知道吧?但话到嘴边心念一转:“说来听听,你到底是哪家的公主?” “目前三国四地,仅我一位皇族公主吧?”林婴蹙眉寻思了一遍。 左辞面色随之严肃,他注视着林婴,认真道:“你是说……你出自……林氏?” 林婴点头:“对啊,我出自林氏,下人们都叫我婴殿下。” “婴?”她居然是林婴! 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左辞强捺心中的激动,道:“好吧!反正我也没别的事,随你走一趟好了。” 林婴觉得这本来就理所当然的事,还是左辞莫大的荣幸,所以他答应下来她也没多惊喜,走了两步又道: “事关重大,不能有差池,刚才那位姑娘手里,一定有一个精密的罗盘。” “周小媚?”左辞想起那个泼辣女人就头疼:“你不是想连她也抓壮丁吧?我一个人还伺候不了你吗?” 更何况,你不会以为周小媚像我一样好说话吧? “你怕她同你争功吗?”林婴道:“此时此地又没别人,实在缺她不可。”说着又伸手,凭空几下,勾画着什么。 左辞忘了说别的,只是微微张大眼睛看着,须臾,被她莹白如瓷的指尖,划过的空气中浮现一道金灿灿的符篆,悬停空中,散发着溢彩流光的神异之美。 作为修行之人,实在由不得他不羡慕,一般的低阶修士,还必须要用黄纸朱砂随写随画,有些道行的,顶多破了些自身血液为之加持,而林婴这种引灵成符之术,必须是灵根纯正的正统世家弟子,修炼至凝结内丹,体内自有大周天随着呼吸吐纳自动运行者,产生的灵力可以直接化做武器攻击,自然也可以充作这小小的妙用。 左辞一眼不眨的望着,喃喃问道:“这是……五方通灵符吗?”此符样式有些眼熟,但似乎又不尽相同。 林婴答: “是八方通灵符。”说罢修长的指尖自那符箓中心轻轻一弹,此符霎时散做漫天星风,如烟霞散彩,日月摇光,朝四面八方挥散开去。 左辞心头,没来由的又是惊叹,又是心酸,随即是几近没顶的悔恨失落。 林婴全没发觉,缓缓朝前走去,她墨染的头发,轻盈的裙裳都在随着微风轻轻浮动,无端一派仙姿玉骨,随着她一边走,刚刚散去的灵光,也正源源不断的流回她的指尖。 左辞不自觉地瞩目着她、被她牵动着五感追随在侧,见此一幕,忍不住问道:“八方通灵符,一定比五方通灵符,厉害很多吧?” 林婴一怔,侧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纯净:“我不知道,我就会这一个。”说着将食中二指点在左辞眉心,左辞温顺地闭上眼睛,用心感知。 她指尖吸纳回来的灵流虽然只在他额心如同清风过境,但他凝神去品,便也窥见其中奥妙了。 原来,刚刚散去的灵光,如同睁开了一双俯览大地的天眼,能将灵力波所及之处尽数洞悉。莫说哪里分布些什么人,距此多远、是强是弱、是正是邪了。就连哪棵树根底下藏了一个兔子洞,哪里有她想要的药草灵石也都一清二楚,实在精妙,实在玄奇! 左辞心折不已,林婴收回手,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太久没有入世了,上次来凌敬还是一二百年前。他略感失落地发现,原来,当他朝着某个方向日夜进取的同时,这天下其他宗门的修士也在朝着别的方向日夜进取。如今很显然,在他毫无进展的这些年里,人家那边却早已突飞猛进了。 一个女修尚且如此,何况是那几位。 林婴对他的失落毫无察觉,只是道:“她在东南方,咱们走。”说罢随手一拍,凭空出现一道传送门,此门可将方圆十里随意连接,并缩成一步。牵起左辞一只手,向前一步迈入,眨眼间,风景人物皆变幻。 第3章 抓壮丁 周小媚正坐在山脚小镇一家酒馆里,独占一桌。一边挑挑拣拣地吃着饭,一边恼恨自己出师不利,输得糊涂! 方才那个地方肯定出现过厉害的邪祟,否则她的星盘不会动。照例这种几家争抢同一个猎物的情况,一在先来后到,二凭各自手段,她若是强硬一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一个厉害点的妖兵鬼将都没收到! 正这么想着,忽然眼前一暗。一抬头,便见冤家路窄,林婴左辞两个凭空出现,站她面前!周小媚一怒起身:“方才真是便宜死你们两个!识相的话就滚去一边偷笑,不要再让我碰到!” 左辞头疼:“你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让你滚你就快点滚,不要以为本小姐会一直那么好说话!”周小媚咄咄逼人。 左辞纳闷:“你是不是对好说话有什么误解?” 周小媚向来说一不二,左辞接连顶撞,实在令她忍无可忍:“我看你们两个,是专门找我晦气来了!”说罢扬手刚要发难,却不成想林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霎时之间,她浑身灵力都被凝滞住,竟无法出招了! 周小媚凝视林婴,惊出一身冷汗。看上去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为何灵力压倒性地控制着自己?这简直不可能…… 林婴冷定地望了望她,道:“你姓周?难道是周天子家的某位小姐吗?” 乡野小镇,素来天高皇帝远。周围普通百姓虽然都听说过通天教周天子大名,但要说有一日周天子家的千金会光顾他们这个穷乡僻壤却是想都不敢想,也绝对不可能的。纷纷暗道这两个黄毛丫头也太能胡吹了,简直没边没际。 然而周小媚哼了一声,满脸倨傲自得地说道:“想不到你这井底之蛙还挺有眼力,不错,我正是周天子的幺女周小媚。” 满堂的目光霎时被她这话吸引了过去,有好奇、有窥探、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 只有林婴一点也不吃惊,淡声道:“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眉眼似有三分熟悉。” 周小媚一怔:“呵,攀权附贵的见多了,睁眼说瞎话的倒是就你一个。别套近乎了!你我素昧平生。”像你这种货色,要不是如今本小姐离家游历,你有何资格见我? 林婴道:“你我的确素昧平生,但是我见过你父亲周天子,和你祖父周元吉。” 周小媚一怔:此人竟敢直呼我家长辈的名讳,到底懂不懂尊卑!刚要反驳,就听林婴继续道:“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身边正缺人手,而你家族历代都是我家的臣属侍从。其实我早就听说,你一直很想进宫侍奉我,可惜九岁、十二岁的时候两次都未通过殿试。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见,也算天赐良缘,回宫我就让哥哥将你特许入宫做我的侍女,也算成全了你的心意。事不宜迟,先把你的罗盘拿出来给我用一下。” 周小媚忍打忍杀,已经忍得整个人都要活活碎掉了,她好几次调动灵力想要反抗却不能!如今气到浑身发抖,只好破口大骂了:“你那到底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蛇精病!站在什么立场上跟本小姐这样说话!我家历代都是你的臣属侍从?!你以为你是皇族吗!” 林婴蹙眉,似乎有些不满周小媚的粗鲁,但还是礼貌的回答:“没错啊,我就是皇族。” 左辞犹自忍得辛苦,酒馆里其他食客,全都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婴充耳不闻,完全不觉得这些嘲笑是冲着她。 周小媚气得咬牙切齿:“你!……吹牛也要有个界限!不过既然你敢拿皇族开玩笑,本小姐也就不瞒你说了!我九岁、十二岁的时候,并不是被殿试筛掉了,而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通过殿试!皇族又能怎样?我早就受够了!要是没有我周家的尽心辅佐,林氏何德何能配有今日之风光!我爹爹、我爷爷都是旷世奇才,跟着他们鞍前马后了一辈子,还想继续使唤我?——门都没有!” 林婴被她这话给惊呆了,怔怔望着周小媚,她从小到大听到见到的都是恭敬顺耳之词,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对她来说太惊世骇俗了,一时接受不了。 可仅仅片刻,她神色便恢复如常,继续道:“山中藏猛虎,荒野卧麒麟,能人异士另有志向这我并非不能理解,不愿跟随也不勉强,可是小姐你心中何来这许多怨怼呢?林氏对待你家众人,一向是尊宠有加的。” “尊宠有加?”周小媚眼睛都红了:“尊宠有加就该为他们生为他们死吗!我从学说话学走路开始,每天就要按照宫人的规矩学着如何侍奉月亮宫里那位只比我大两个月的公主!她喜欢弹琴我就得关在家里弹琴,她喜欢修行我就得每天扎个道姑头关起来修行!都是为了长大之后可以进宫伺候她!我不配有我自己的人生吗?!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为了她而活!” 说到激动之处,她甚至泪流满面,还在继续控诉道:“我,讨厌弹琴!讨厌炼丹!讨厌修行!皇族筛掉,正合我意,家族不容,我就脱离家族!谁也别想束缚我,谁也别想使唤我!” 第4章 林婴马上放开她,退后两步。左辞也哄小孩似的给她递上手帕,哄道:“不使唤不使唤,我们只是想借你怀里罗盘看一眼而已,你千万别激动。” 旁边的店小二也看不下去了:“我说小诗啊,你这么晚不回家逗人家姑娘干什么?你瞧瞧她哭得多可怜。”说着就要去怜香惜玉拍周小媚后背,却被周小媚一脚踢开:“滚,本小姐何时轮得到你来可怜!” 骂完之后她自己反应过来:“你说谁是小诗?” 小二哎呦几声,被人扶了起来。老板也不乐意了:“小诗啊,这二位是你的朋友吗?你们闹了这么半天,我可都是看着谢公子的份上才没计较,再搅合下去,别怪我去告你的状了。” 林婴莫名其妙,左辞却懂了:“你们管她叫小诗?”他指着林婴问道。 “当然啊,看着她长大的,谢家收养的孤女嘛,平日里帮着东家理账,常来我们这边收租子。你说你这样搅合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林婴神情茫然,连连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左辞看她不像作伪,店老板更是一本正经极了,正犹疑,店老板突然嘿嘿一笑,指着刚进门的一位食客道:“那你认识他吧?你们谢府的大管家!” 谢管家一眼望到林婴身上,活见鬼了一般:“叶咏诗,你没死啊?”随即抢步上前,稳了稳心神,试探道:“没死怎么不回家?” 林婴倒退了两步,惊疑不定的审视着酒馆里十几个人、十几道目光。一个两个认错了,总不能这么多人都认错了?还是他们本来就串通一气在这里等我?各个都是演出来的?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谁指使你们这样做!” 她说完,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缠不清的时候,这是一个圈套、陷阱,她要马上离开这里,林婴转身冲到外面。 谢管家追了几步,喊道:“喂,你跑哪去?走错方向了!” 左辞也跟出来,他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从容道:“她真是谢家收养的孤女?被花盆砸伤了?” 谢管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喘道:“那还有错!你可着江州城遍地打听去,谁不认识她?我看她不是中邪,就是给花盆砸成傻子了!不行,趁老爷没回家我得赶紧禀告夫人,不能由着她到处乱跑丢人现眼。”说着抬手一记信号弹窜到了天上去,轰地一声炸开。左辞知道,很快就会有更多谢家修士围堵过来。 ——谢家? 近百十年新受封的玄门五大家之一,不知具体有何所长,但却是被凌敬之主一路提拔起来的新贵。 左辞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林婴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他索性停下脚步不再追逐。 既然牵扯皇族又牵扯谢家,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自怀里取出一张传送符打算回家,顺带着将罗盘也掏了出来,恰巧这时,罗盘的指针突然一偏。 左辞心里一动,马上换了个方向站好,指针随即一动,仍是指回了同一个方向。 “东南?”左辞喃喃道:“到底有完没完?”他嘀咕完便手持罗盘穿街过市,匆匆朝东南方向走去,刚刚穿过两条街,就见林婴脸色苍白,六神无主,正站在街头茫然四顾。 左辞停下来,有些不可思议。 林婴回头正好看见他,嘴里碎碎念道:“他们……他们合起伙来在骗我,他们串通一气……” 左辞:“你冷静一点。” 他嘴上漫不经心地劝着别人,心里却糊涂极了,到底怎么回事?都已经第二次了。 第一次突然转起来指引自己带着俩徒儿,深入凌敬来到江州乱葬岗,这次又在指着她转。 林婴道:“我不是叶咏诗,我是林婴!我就是林婴。” “嗯。”左辞上前一步,“我知道,别说你不是什么叶咏诗,就算你是,最好也不要再回谢家。 你想想,如果你是一个贱奴也就罢了,可你是他们家收养的孤女,被花盆砸了一下也不找人好好医治,草席子裹出去乱葬岗上一丢差点被活埋,丧服、棺椁统统没有,哪个好人家会这样对待养女?可见你在谢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左辞凝视着她缓缓说完,如今这个局面,把她强行带走,还不如顺着她先取得信任,再慢慢图谋其他。 林婴先点头,又摇头:“我绝不是!根本没有小诗这个人,我是林婴,难道我会记错吗?” 左辞也点头:“对,你肯定是林婴!我相信你。现在,那个谢管家要派人抓你,咱们不管去哪,得赶紧离开。” “好!”有人相信,林婴仿佛镇定了许多,一把拉住左辞跑开两步,随即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左辞失笑:“你打算用跑的?” 林婴一拍额头:“我真是傻了。”说罢并起食中二指,导引灵流,在街面中央开始画阵。 这时候四面八方都有修士急匆匆行走,不少居民、百姓,也都被信号弹吸引得走出家门,好奇地看着,偶尔有零星的字眼依稀入耳:“怎么回事?” “那不是谢氏的叶姑娘?” “叶姑娘,她在干什么?” 第4章 戒严 有几个被召集而来的修士也不明白状况,看见林婴,脱口问道:“叶姑娘,出什么事了?是你打的信号弹吗?” 每一个人都从容,镇定,不似作伪。林婴觉得简直有一种陷入沼泽,即将窒息般的可怕,这个地方所有人,所有事,如不是噩梦,便都是妖法幻化出来的吧! 终于画好了一个圆阵,忙不迭拉住左辞站在中央,心底急急催动一串法咒,霎时一片炫目的白光炸裂时空,在四周围一片抽气和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左辞听见林婴微弱到近乎发颤的单薄声线:“缩地千里,走!” 待白光消失,迈出阵地,两人已经站在一片陌生繁华的街面上。 林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小鹿般惊慌之色尚未退去,左顾右盼,莹莹晃动,见周围百姓都很“正常”,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千里江山,缩于一步。真是好妙的阵法,不过此阵法,却不是谢氏的绝学,可见林婴所言未必是虚……左辞一边想着,一边递去买来的新罗盘:“我刚才打听了一下,此处叫做‘邺城’,比皇城还要往南三百多里。” 也就是说,他们,走过头了。 林婴接过罗盘,脸色苍白,手也微微颤抖。左辞替她撩了一下头发,忽然发现发根处凝结着干涸的血块和伤口,生怕碰疼了她,急忙将手缩了回去,道:“你脸色不好,不如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林婴似乎还是想走,可是街面热闹,人流如织,想画阵也施展不开,只得点头道:“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左辞轻轻牵起林婴的手:“人太多,小心走散。”他分明心底更不想走散,可是表面一派从容闲适,漫不经心,唬得林婴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毕竟,这是陌生环境里,唯一一个相信她的人了。 然而没走几步,林婴忽然心里一动。 她不知遮掩地侧目深深望了左辞一眼,试探道:“左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去江州城原本有什么要务在身吗?被我半路拐到这里来,会不会耽误你啊?” 左辞笑了:“不瞒你说,你可耽误了我终身大事呢!”他仿佛早就等着林婴来问,都快要等不及了似的,连珠炮般继续道: “我原本是要去江州迎娶凌敬国第一美人,顺便继承三座洞天福地外加里面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再顺便给丈人那横跨三国遍布五地六百六十六家商行钱庄主持大局去的。不过我看你柔弱无助,没我不行,还是先可你来好了。哎林婴,你好没礼貌,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 林婴找了家客栈抬步进去,一楼是餐馆,二楼是房间。 左辞站在门外望了一眼,门脸还算气派。他不急着进去,反而先围绕这家客栈左右各走几步,等他转悠完了想进去时,发现林婴已经寒着脸,默然返出了客栈门外。 俩人对头碰见,各自止了脚步,互相探看着。左辞问:“怎么了?嫌弃这里粗陋吗?” 林婴声音略低:“……出门在外,这点粗陋也不是不能忍耐,但我……” 左辞:“?” “你有银两吗左公子?”林婴道,“如果有,将来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没有就算了。” 左辞瞧她那副分明被难住、却丝毫不肯低头、更加不会变通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好巧,我有很多!”说着掏出一大把银票,林婴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多谢你了。” 待左辞买完了房间,林婴站在门口,一时不肯进去。 左辞顺着她的目光四下扫视:“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不称你的心吗?” 林婴道:“已经很好,就是太小了,需挪开桌椅,才能画阵。”林婴边说已经行动起来,轻拿轻放地挪开一把椅子。 左辞明白过来,她不想休息,还是要走。 第5章 “你别动,我来。”左辞将剩下几张椅子摞到桌面上,连桌带椅端起来移开,拍拍手上的灰,地面便利落地空了出来。 林婴手持罗盘,模样专注,确定好方位之后再次导引灵流,画了一个圆阵,左辞不错一眼地看着,觉得她做事专注认真,勾画的手法也娴熟精确,方位找的很准,每一笔像是被尺子丈量过,一看就是那种被严师管教得端庄严谨的好学子。 这一类人……分两种。 第一种是迂腐乏味在其内,端庄挺立在其外,表里如一的无趣。是左辞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一类人了,每次见到都要躲远些。 至于第二种嘛,跟外人的时候最会端得高高,背地里卸下防备时,往往与人前反差极大。说白了就是假模假样的,不知林婴属于哪一种。 她画完阵型之后,神情庄重地站在圆阵的中心:“请进来吧,完成这一步,我会报答你的。” 你看,这就是他们招人讨厌的地方。他们心里有根尺子,把一切都衡量得十分精确,不贪图别人的,更不赊欠别人的,有人帮过她,她真的会加倍偿还,但还过之后就没交情了,你同她热络,她同你公事公办而已。 左辞一步跨进,挂着浪笑:“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吗?” 林婴口诀念到一半不小心咬了舌头,侧目看他:“你说什么?” 左辞笑了:“没什么啊,不是你说你要报答我?” 林婴不禁微恼:“你开这样的玩笑,轻浮,还有失正派。” 左辞调笑道:“我本也不是什么正派,现在让你知道是不是晚了?” 林婴眉心舒展开,对视着他那双狡黠之中透着不加遮掩的野性眸子,幽幽启口:“凌敬国第一美人,还带着三山余六百六十六家商行的嫁妆,等君入赘呢!软饭本就难咽,何必再给自己添堵?不着急回家反在外头流连花草,被休弃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左辞道:“你说的好正派,不是你强留我在身边吗?我完全是被你胁迫了,那边一旦不要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婴忍不住也笑了:“好办啊,等我完成大事赏你一片搓衣板拿回家去,想跪多久都随便你。” 左辞说:“好啊。”原来你是第二种,可以继续逗。 林婴已经凝神催动口诀,左辞便住口不再打扰,然而白光之后,神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竟然还在这间屋子里! 左辞道:“怎么回事?舍不得分开你就直说嘛。” 林婴脸色苍白,玩笑的心情一扫而空,蹙着眉心固执地再度默念法咒,然而,白光闪过,两人还是原地未动! 林婴的身形微微一晃,左辞连忙扶住了她,不敢再乱开玩笑:“你今日已现疲态,许是烧了太多灵力,有些累了,休息一夜吧,别急于一时。” 林婴摇头道:“我灵力的确耗损了许多,可再走三五百里还是不成问题的。”转念,又道,“会不会是这家客栈有问题?” 左辞马上摇头:“这你放心,我住进来之前仔细检查过,没有镇压灵力之物。” 江湖上很多黑店专门暗埋克制修士法力场的锁灵塔,修士一旦误入,烧不了传送符,只能施展几成法力,再被天罗地网罩住,夺宝害命。 左辞历遍各种危机,早就小心惯了。林婴却不懂,问道:“你何时检查过?我怎么没看见?” 左辞微微一笑:“就是你进去之后,我进来之前啊,这种邪物都是要按着一定方位埋放,才能发挥出效用的。我门前往左右各走了十八步,体内暗暗运行了灵流,都觉得畅行无阻。这种锁灵塔虽然主场作用都是覆盖在店内,但如果你在店外正站在掩埋“锁灵塔”的方位上,还是会感受到一点约束影响的,这种影响虽然不大,但细心些即可捕捉到,倘若此店有问题,我会带你转身离去,避开其害的。” 林婴连连点头,仿佛心有余悸:“原来是这样,幸亏你懂得多。”刚才街上看见他翻来覆去地走,林婴还以为他是在挑选光顾哪家客栈更合适。 左辞暗忖:这不过是个常识吧?不是我懂得多,而是你这娇花懂得太少。但能唬住林婴一时也不错,他笑道:“为你做事,当然要尽心。” 林婴也微微回以一笑,笑容却并不轻松。所以,她的缩地千里不好用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左辞马上会意,道:“殿下,皇城乃是王族脏腑之地,天下玄门,修仙法、练诡道者犹如过江之鲫,皇城之内那么多位国师天师镇守着,想必早已设下了厉害的结界,不容许外力闯入皇宫吧?” 林婴点点头,崩溃道:“外力的确不能擅闯,可我并不是外力啊!” 左辞一怔,明白过来,她若当真是皇族中人,法力场会认她为主,克制别人,不会克制她。这可真是……又绕回了那个她到底是不是公主的送命题,可是或不是,又跟我的三生盘到底什么关系? 左辞想不通,表面急她所急地又道:“那你有没有试过,连接到皇宫以外的街市上呢?” 林婴道:“我第二次就是那样做的,也不行!” 这可真是奇了,皇城占地之广博,纵横四万八千丈,多大的法力场能化做铜墙铁壁,将之全城照笼其内? 所以,这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处在戒严的状态下吧…… 第5章 共情 左辞怀里明明还有传送符,但心知试了也没用,只是道:“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左右离皇城也不算太远,明早我雇辆马车带你过去,一日之程罢了。” 林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又实在疲惫,只得点头,道:“那便传浴吧。” 左辞:“沐浴是吗,你稍坐。” 简陋客房,热水需要一桶一桶提进来,他心甘情愿地做着这些事,林婴也理所当然地擎受着,浴桶装了七分满,左辞挽起袖口试了试水温,然后道:“可以了,殿下请过来沐浴吧。” 林婴绕过屏风,瞧见这个粗糙丑陋的大木桶,怔在当场。左辞将替换的衣衫、擦拭的棉巾都准备好,留她一人慢慢适应,便退了出去。 下到一楼随便找了个位子坐好,无需特意打听,坐上高朋都在窃窃私语一桩奇事。 “听说了吗?” “你说得可是那件事情?” 纵然压低声音,左辞扇扇耳骨,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林氏代代出情种,百十年前不是有一位下嫁草莽,脱离皇室的?也不知道现在过成什么样了?如今这又来个以死拒婚的……” “这可真是太狠了,听说车驰国国力和凌敬不分上下,王子哪里配不上她,竟然如此想不开?” “这你都不知道,对婴殿下来说,什么登顶啊、修仙啊,可比做王后的诱惑大多了,人家要保持童女之身嘛。哈哈……” 左辞:“……?”别的且不说,一心登顶的修士绝不会拿生命当儿戏。 “嘿,你还真以为婴殿下入玄门是为了登顶修仙?我听说啊,她是因为倾心痴恋云中君,这才入山修行的。” “什么?”四五个人同时惊了一瞬,随即道:“怪不得宁死不嫁了!” 左辞挑挑眉,这位云中君他早就听说过,不仅修为高深,还生得如同吕洞宾转世、蓝采和下凡。终年在山上修行,不问世事,是天师柳士昭的独子。更是修真界里声名远播的后起之秀。 他慢慢填了一口饭,就听四周又说:“听说帝君迁怒,已经将那柳士昭囚禁了起来,罪名是什么纵子惑君?牵害皇室凋陨,失职失德!” 连天师府都牵连其中了,她的事情果然不简单。 “啧,这么重的罪名……”众人一阵唏嘘:“柳老凭借六甲左右术独步天下,一生不知为多少人改运避凶,怎么自身到了晚年竟还缝此不祥?真是天机算尽,棋差一着?” “左辞!”正听得入神,林婴突然出来,还连名带姓地叫他!左辞险些呛到,紧跟着就见林婴头发水淋淋,连带着肩头背部的薄衣也打湿了一片,又湿又透地出现,这风景简直了。 左辞连忙扯开外衣给她披上并换了个方位挡住余人的目光,将她按坐下来:“你下次奖励我,一定要背着点别人!”他发自肺腑地忠告道。 林婴站起来,很焦急的样子:“我有话要问你,在房间里怎么叫你你都听不见!” 左辞又给她按坐:“稍安勿躁,先吃东西。” 林婴:“……” 左辞强行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听一会再走,都是关于你的。”说着夹了一只鹅腿送到林婴碗里。 林婴这才略微缓和,细听之下,果然临近的餐桌都在窃窃私语:“既然柳老的公子是此等人才,还和什么亲呐?陛下怎不成全了他们俩!” “车驰求娶,帝君不想得罪。两国争战这么多年,就指望趁这个契机破冰通商呢,哪想公主倔强,不肯受这个委屈,这才割腕自杀了。” “这可真是冤孽,要我说也是被帝君娇惯的!公主生来万事顺意,一点违逆不得,何况是终身大事,可怜了帝君,又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第6章 左辞将目光递向林婴:“吃东西啊,吃完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林婴脸色苍白,端起碗来漫不经心地啃了啃,又听了一会,左辞道了一声:“剪不断,理还乱。” 林婴眼波一横,一字一顿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自杀殉情?没有拒绝和亲?没有痴心苦恋云中君?还是……没有死啊?! 眼看着左辞一副可信可不信的样子,林婴深觉无力,撂下筷子问道:“左公子,你告诉我,你刚见到我时,我就长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左辞这才觉察到什么,轻声道:“是啊,怎么了么?” 林婴抖得更厉害,仿佛有什么恐惧之事在她心里快要压不住了,左辞连忙扶起她返回房间去,贴耳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进去房间,反手关门。林婴急不可耐地问道:“这是诅咒,还是什么没听说过的邪术?左辞你听说过这种事吗?我……我变样子了!我本来不长这样的,我以为这是障眼法,是幻术!可是我怎么努力都变不回来……我这样子,我怎么能进去宫门!还有谁会相信我的身份?”林婴崩溃道。 原来如此,她竟是被人换副身体移魂了,看来她现在的身体应该就是属于江州城叶咏诗。 左辞略一沉吟:“强盛的魂魄附体别人屡见不鲜,可宿主在被动情况下附体别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就算借尸还魂也是需要有强烈的执念才可,所以公主的情况更像有人操纵。” 林婴其实更慌了,却在用尽力气强作镇定:“这个人将真正的我弄来这里,那我原本的身体里,会不会已经住进去了别的人?!” 左辞摇头:“你也听见了,天下人都传你殉情而死,如果有人顶着你的皮囊到处乱跑,定然瞒不过宫闱里众多眼目,又如何能传出你的死讯呢?” 林婴道:“这才是更加可怕之处!只怕是有人顶着我的脸,刺杀皇兄不成被反杀,对外只能慌称我殉情了。我此番不死,求个清白自证身份应该不难,怕只怕那居心叵测之辈一次不成,再拿别的宫人故技重施!那我们……” 她想事情倒是深远,若真如此还真是让人日夜难安了。 左辞点头道:“有道理,但你别慌,也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件事情一点点捋顺,真有人做下不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林婴蹙眉在房间内反复踱步,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深思越害怕,觉得谁都可疑,想不出一点头绪。 左辞反而镇定得很,虽然面对着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正统修士之中也许闻所未闻,但是他所见的恰恰是世界的另一面,他知道就是有一些人专门在研究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在某些领域甚至做得登峰造极,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但能动到凌敬公主头上,也算胆大包天极了,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林婴坐在床边道:“今晚我反正是睡不着了,旁观者清,左辞你要不要帮我推断一下到底谁更可疑?” 左辞也坐了过去,但刻意与林婴保持了一点礼貌的距离:“共情吧,我也很好奇到底谁有这个本事。” 两人身体互倾,额头相抵。 一片淡蓝色的灵光在林婴额头一闪,左辞闭上眼睛的同时,视线、感官便由着林婴引到了两天之前。 …… “林婴,听说你要下山进宫了!”一身宝蓝色盛装的丽人边说边扑进门来,冷不防便与林婴撞成一团,丫鬟毫不温柔地将她一把扯开:“蓝公主你又发什么疯?你都把我家殿下撞翻了!” “姐姐是急着来同我道别的吗?其实我后天便回。”林婴虽被撞翻但声线温柔得体,被人扶起来时,四周围七八只手一起伸向她,或理顺衣襟,或端正桂冠,或梳理发髻。 左辞感同身受,就像自己正被人如此服侍一样,还挺新奇的。 蓝公主打量着她,满脸焦虑:“你打扮成这样,还要同云中君一起入宫?因为什么?!” 果然啊,林婴只恨自己解释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星则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问素快嘴回道:“蓝公主稍安,我家殿下不过一时情急,拉你那位云中君挡箭用的,并非真要嫁给他。” “挡箭?”蓝彩蝶脸色缓和道,“什么意思?” 南星毫不遮掩地回讽:“你正为此而来,何必明知故问。把心揣在肚子里吧,是车驰国使节前来替他家王子议亲,帝君舍不得公主远嫁,便推说公主心悦国师之子柳乘风,这可不就是拿他挡箭吗?瞧把你吓得。” 林婴拉起蓝彩蝶的手道:“所以……就是这样的,等车驰使节一走,这阵风也就过去了。” 南星哐地一声撂下茶盏,气道:“可能吗?我怎么觉得闲言碎语越演越烈!甚至都有传言说你入山修行都是奔他而来了!哼,区区一个快登顶的修士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蓝彩蝶瞥她一眼:“南星啊,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拉人家挡箭的是你,用完了急着撇清,解释解释也就算了。云中君当然了不起,你可不能这样踩人家。” “呵,舍不得了?替他抱不平。”南星回讽道:“蓝公主你倒是一直小心翼翼供着他,可他知道你是谁吗?” “你……” “南星!你回房禁足,今日不许出来了。”林婴一叫,南星也自知失言,缩下脖子便扭身退出去了。 林婴的眼神始终落在彩蝶身上,到最后也只是看了一眼南星出去时的背影。左辞想要确认一下南星正脸,却也不行。暗忖这林婴该不会也是百草峰的吧?那山头道号都根据药名取,重名的人可真多。 蓝彩蝶面色不善:“这南星说话也太刺人了!专捡人家的伤心处。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 “姐姐勿要跟她一般见识。” “算了,我哪有闲情跟她计较?”蓝彩蝶拉住林婴,双眼亮晶晶的,“好妹子,我听说,帝君今天是招了你们两个一起进宫?” 林婴心道不好:“碍于皇室身份,不得不应付一些场面罢了。等我回来,咱俩一起玩扇子舞。” 提到这个,两人皆笑,春风化雨一般扫去了所有的隔阂。彩蝶拿出一封信来:“那山下行事方便,若有契机,这封书信你能不能代我转交……” 林婴马上摇头:“姐姐啊,往日可以,今日万万不行!现下都在胡传我和他,被人撞见我给他塞东西,岂不坐实了?或被他本人误会成我写的,更是麻烦。” “也是。”彩蝶怏怏地收起信件。 左辞后知后觉地猜出,这是一封情书啊!哈哈,好想看一看女孩子情书里面到底写些什么? 可惜没这个机会,俩人互相挽着手迈出闺阁,蓝彩蝶一路陪伴着林婴走到山门口,恰巧云中君轻车而过,分明不可能不留意到林婴蓝彩蝶这边前呼后拥的这么多女修,却看都未曾看来一眼,更别提会特意停下打个招呼了。 蓝彩蝶翘着脚望他:“婴婴!”林婴眼波一横,左辞也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疼痛,目光掠过被蓝彩蝶掐紧的地方,听她急道:“你看他走了、他走远了!” 林婴蹙眉拔开她的手,救回自己的手臂:“我也要走了,这次下山不定几日,你万别像上次那样犯傻,站在山门口一直等他,回头他又走了别的路,你落一身白辛苦。” 蓝彩蝶柔肠百转,望眼欲穿,不甘又不安,跺脚道:“那我到底怎么办呢!你也在皇城,他什么时候回来,你想办法给我捎个信!别让我错过了,不然我只好一直等。” 林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她,时间催人,摇了摇头只好也走了。蓝彩蝶翘首在后面叫:“别忘了,你千万别忘了给我捎信!” 林婴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上了坐撵便吩咐下面走慢一点,与前头那位尽量拉远一些。 “真是痴人一个。”林婴幽幽叹道,“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 问素顺着话道:“蓝公主这个人啊,哪有一点修士的样子,别人遇到感情之事,做一会儿醋坛子、醋罐子也是有的。可到她这里,就变成了醋缸、醋瓮。还年深日久越陈越酸,殿下对她那么好,竟连你也猜忌……” “她没猜忌我,只是略有一些不放心罢了。” “殿下,恕我直言,她是个分不清远近厚薄的主儿。 你看这些年她挖空了心思的讨好那位,一边对他好,一边还不许其他的莺莺燕燕也对他好,打了数不尽的官司。两天不挨罚,三天早早的,自身课业基本荒废了不说,还有好几回险些要被撵下山去!这番苦心对待,就算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那云中君待她如何?南星的话虽不中听,但丝毫不差的。云中君恐连她是谁都叫不出来。 可蓝公主她眼里心中偏就装不下别人。如今外头都在这样胡传,这阵风没过去之前,您真该疏远她些。她执念太深,保不齐随时疯了,连你也害……” 第7章 “不可能的,别再说了。”林婴打断她,翻开一本书看。 竟然在看医书?左辞随着林婴的目光低头,可林婴看的是字,他留心的却是书卷边缘细白如瓷的指头。 他忽然想要看一看,林婴没住进这幅身体之前,原本长什么样子? 第6章 娇凤得凰 可惜她始终不曾对镜。 很快入了宫去,酒席宴会上,车驰的使节一再的找机会想同林婴说说话,林婴故意吊了他一阵,最后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使节迫切地向她表述着苏清河王子对她的思念和爱意,衷心希望公主可以回心转意,劝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林婴只是微笑,最后觉得差不多该结束话题了,便用眼神穿过厅堂上蹁跹胡璇的舞姬,定到柳乘风身上,幽幽道:“自古姻缘难强求,还请转告世子,很遗憾我心中另有所属,实在……” “云中君。”帝君突然执起酒杯,在高高的王座上遥敬柳乘风。 柳乘风一直坐在那里神游天外,突然帝君敬他,迟了一拍才站立起来,躬身道:“登顶之前,恕贫道不能饮酒。” 林婴险些咬到舌头,说到一半的话也忘一边去了。 帝君微微一笑:“无妨,桌上不是给你备茶了吗?” 柳乘风这才想起以茶代酒,举起来,却想不出什么祝酒词,只是懵然无知地饮了一口,然后继续站着发蒙。 帝君一饮而尽:“坐。” 柳乘风稀里糊涂被叫起来,又稀里糊涂地喝茶,稀里糊涂地坐下,显然与此间格格不入。 这就是柳乘风啊,左辞第一次见到他,心里很蔑视。 刚坐下就听帝君道:“叫你下来是因为什么,想必你早已心知肚明了。” 柳乘风蹙着眉,一副我根本没有心知肚明的样子! 没等追问便听帝君继续道:“虽然登顶之前最难攀登,小小的一节也不知会用去年月几许,但是既然婴婴愿意等你,我自然也愿意成全。” 柳乘风:“???” 帝君:“今晚交换了名帖,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柳乘风仍在发呆,满堂的臣子都见风使舵的跑去恭维贺喜他,催他向皇家谢恩。林婴瞧他呆瓜一个,显然是没人提前跟他串过词儿,生怕他接不上,忙起身嗔道:“哥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云中君他一心登顶,此事不急,你忙着提他干什么!” 林宴微微一笑:“平时忙于国事,疏忽了你,要不是车……” “帝君且慢!”柳乘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突然脱开众人站到了当中,身穿的还是山顶那身雪白道袍,只是玉容多了一丝焦虑。 果然:“帝君,贫道斗胆,求请帝君收回成命。” 全场肃静。 …… 林婴两眼一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帝君面色也冷淡了下来,只是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耐着性子吸了口气:“柳乘风,你说什么?” 林婴急忙道:“他说他眼下急着登顶,很怕耽误了我。” 车驰的使臣迎面瞧着,林婴仍是笑得温和,拿眼睛寻找柳士昭,同时道:“其实,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云中君你别忘了,我也是个修士啊,未曾登顶之前,我也有清规戒律要持守的。” 言下之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同时确认了国师不在,没人救场。这位国师素日陪伴圣驾,总是不离哥哥左右,怎么今日如此重要却不在场? “哦?你们凌敬国,是要双方都登顶了才能成婚的?那样得荒废多少韶华年岁,我们车驰可是能结成道侣双修,同进共退的。” 其实道侣双修,哪哪都有,但林婴只能回以一笑,硬着头皮道:“我云麓山全真教乃是天下玄门发祥之地,更被推举为玄门正宗,所持守的律例自然严苛些。” 车驰使臣刚要点头,云中君则先他一步摇了摇头,瞧着林婴失望道:“亏你也是山上的修士,高中低阶只要双方自愿,都可结为道侣,难道你不知道吗?” 林婴:“……” 霎时整座殿堂都仿佛被什么冻结住了,就连局外的左辞都能感受到气氛冰冷到像要凝固,林宴冷冷道:“是么,所以呢?” 林婴心底一沉再沉,一边恨那柳乘风死孩子没救,一边知道哥哥这是动怒了,思考该如何转圜。 可不等她多说,云中君已躬身施礼,冲帝君道:“所以贫道求请帝君收回成命,并非因为尚未登顶,而是想要告知公主,贫道即便登顶,也绝不会做此设想,公主万万不要痴心错付,空耗青春。 云某早将一生许给大道,世人眼里的高阶、顶阶,也远非我心目中的至高终点。此路浩如烟海,越修越觉得无穷无极,我与公主,远非同道中人,还请公主尽早另择良配。” 林婴:“……” 群臣:“……” 帝君:“……” 左辞:“!!!”他暗暗把乍一看时的蔑视收回,觉得柳乘风这孩子好有趣啊! 林婴看着柳乘风,感受着四面八方朝她投来海一般没顶的尴尬,心底竟还生出一丝遗憾——怎么这番话竟然是对着我不是对着蓝彩蝶呢!我造什么孽了! “公主你听见了吗!帝君你听见了吗!”使节乐得蹿起老高,指着柳乘风道:“这就是天意啊!” 林婴挤出一丝笑,瞧着那位使臣,悠声道:“大人糊涂,那是他的意思,怎能混为天意。” 使臣一惊:“公主你已经、你竟然已经痴心至此了吗?” 柳乘风蹙着眉,一本正经道:“贫道的意思当然不是天意,自古以来除了那位天诛地灭的狂徒左道倾,谁敢自比为天?我不过既有清明的志向,便该做主自身的追求,还望公主不要执迷不悟了。” “你的追求。”林宴靠坐回椅背上,单手架着扶手,高冷莫测地望着柳乘风,幽幽晃着酒盏道,“很好,不愧是柳士昭的儿子,怪不得你能入了婴婴的眼。” 林婴脸上笑容已失,暗气林宴既然做戏,怎不派人提前跟那木头串串话!害得自己这般丢脸。就听林宴又道:“天下人崇敬玄门,连本王也是从玄门里面走出来的,你想一直攀登,怎么攀登都行,谁也不会阻拦你。” 到底是不能当众撕破脸。 “谢帝君。”柳乘风道,“柳某避世已久,入了宫门登至此间,虽感念帝君的抬爱,然我……” “你走吧。”帝君单手哄苍蝇,若非碍着他父亲的颜面,以及车驰使节的眼睛,恐怕早就踹翻了酒案直接把不识好歹的柳乘风扔出宫门去了,柳乘风却似乎并未领受到帝君的不快,躬身:“贫道告辞。” 说完转身,步如流星地走了。 左辞通过林婴的眼睛看见那柳乘风的背影,真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朝中大臣虽不少心有此想,但大多碍于柳士昭的情面不好多说,更何况柳乘风本人也是前途无量,真敢替帝君当场骂出来的,却是车驰的使臣。 眼看他要逮住机会再次游说,林婴烦不胜烦,急忙站起来,斩钉截铁道:“这位大人,其实我早就知道柳乘风他一心登顶不愿娶我,但我并不因此更改心意!希望你和你家王子也能早些明白,我已经非他不嫁了,贵国王子还是另择良配吧!”说完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起身便走,毕竟一个刚被当面拒婚的人,还哪有心情陪你周旋酒局吃吃喝喝? 车驰使臣在后面追着赶着,不依不饶地对她涛涛:“公主啊,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家王子不是你早些年见过那样了,他身体已经大好,也能走能动了,人也开朗明媚,远比那姓柳的尊贵,公主……” 林婴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小跑一段,仍是不能甩脱,突然看见柳乘风正立在宫门口等人开门,心里一横,索性再拉他挡一回箭。 “云中君,请留步。” 车驰使者这才识趣地停住不追,但是也没有退走,而是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望着。 柳乘风微微侧头,月华映着他清隽的侧脸,更显冰冷和皎洁,只是蹙着眉,一副懒于逢迎的样子。 林婴装哭装了一路,此刻背对着车驰使节,终于可以笑了:“云中君真是好风骨,好气概。” 柳乘风看着她,一副脸上犹有泪迹,却在强颜欢笑的样子,不明所以道:“公主为何还要纠缠,柳某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 左辞:“……”哈哈哈哈好孩子! 林婴笑意更深:“我不是来纠缠你,只是忍不住想再夸你一句,云中君真不愧是个修行无情道的,难怪你是此中翘楚,难怪你能小有所成,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我服了你,五体投地。” 云中君蹙眉看着她,似乎听不出她这话根本不是在夸,反而认真道:“你分明也身在此道,若也能专注自身的修行,怎至于入山多年……” “哈哈……”林婴是真的忍不住了,这时候身后的丫鬟们才追了上来,一句句劝道:“公主咱们走吧”、“殿下仔细哀痛伤身”。 第8章 林婴最后道:“你说的都对。”然后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之中转身,柳乘风眼瞧着那群丫鬟一个一个看他的眼神,全都一扫从前的仰慕痴缠,尽数变为愤愤的怨怼。但他脸上仍是视而不见的风轻云淡,只默默舒了口气,暗道了声:“无聊。” 宫门冉冉大开,柳乘风一步迈出,终于可以出宫回山了! 宫门闭合,送走了冷面婉君。车驰使臣也无奈地退散,林婴没走几步,突然又叫了一声糟:“我方才好像一时糊涂,还说了什么非他不嫁的蠢话!这可如何是好?” 问素劝道:“算了殿下!别去多想,只要能让苏清河就此死心,也不枉白忙了这番。” “是啊公主,姓柳的有眼无珠那是他傻,可不代表您失了尊贵,日后就是他三拜九叩要求娶你,咱也不能答应他!” 林婴道:“你做梦呢,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他若一直如此,不为万事动凡心,早晚必得大成。他只会庆幸自己没曾行差踏错,今日之事,也会在来日为他苦守金身之美名填上浓重的一笔,可惜我成了那个轻浮撩拨的贱人,我好冤。” “简直冤死了!这分明该是蓝公主当仁不让的角色!”周围的丫鬟们更是一叠声替林婴叫委屈。 林婴摇头:“蓝姐姐当初占卜此缘,便得一个下下签,偏她不听也不信。我最近好久没占卜,身边都是烂桃花,真该驱一驱这些歪风邪气了。” “那奴婢明日去请柳……”天师府是专门为贵族占卜凶吉的去处,可这个去处却是他柳乘风家开的,问素急忙打住话头:“去通天教请些圣水回来为殿下净身除晦。” 林婴准许了,又交代道:“方才的酒局不欢而散,想必哥哥打发了群臣和车驰来使,很快就会过来同我也说上两句什么,你们下去预备几个果盘,和醒酒的茶汤送过来。” 奴婢们应声各自去忙了,林婴打开抽屉,取出签筒,虽然不便在这个节骨眼上请柳老过来说话,但这被天师开过光的签筒也照样灵验无比,林婴哗哗摇了几下,很快跳出一根。 “娇凤得凰,不在东墙。山趋水会,凤翥龙翔。” 略一蹙眉,翻过去再看背面的译文:“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第7章 不在东墙 林婴俏脸一红,登时将那签文攥在手心,见四下各忙各的,没人发现,这才松了心。 暗忖:这刚嘀咕完烂桃花,就求到了姻缘签,岂非天意?不过看这签文怪怪的,不在东墙,意思是在野不在朝了,贵婿?呵,林婴收了签筒坐回桌边,暗劝自己当个笑话看看算了,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哥哥。 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不来。 林婴陆续差了几波人出去请,都撞邪了一般有去无回的,林婴指派了最后一个人去的时候,心里已经动气了,直言道:“问素,你去告诉我哥,一炷香他还不能来,我立马回山上去,再也不下来了!” 问素诺了一声也走了,房间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都说茶水提神醒脑,她却越喝越觉得困倦难支,不知不觉,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天昏地暗,林婴其实自觉并没曾睡实,仿佛飘飘忽忽像踩在云彩上似的走了一段路,甚至还在心底反复想着,哥哥怎么还不来啊?怎么突然冷飕飕的?这帮不长眼的看我睡觉了,竟没人替我盖上被子吗? 可是她想爬起来,想叫个人伺候,却一时醒不起来。 突然隔着眼皮儿觉察出忽明忽暗的闪电之光,紧跟着轰隆隆的雷鸣证实了处境,一阵邪风吹过,打在人身上有些瘆得慌,身下又冷又硬,谁铺的床啊好像没长手。 更渗人的是,林婴还能听见自己头顶有一铲一铲的刨地声。 共情结束。 分开后,两个人都是久久无言。 左辞回味了半天:“杀了你,谁能得利?” 林婴想了想:“……也无人得利吧?” 左辞道:“肯定有。” 林婴道:“反正不是蓝彩蝶,她知道我并非真要嫁给柳乘风,没曾挡过她的路。” 左辞道:“把这些即便有心杀你,也无力做到的宵小都排除掉吧,不然网太大了,山上山下无人不冤。” 林婴点头,就凭蓝彩蝶和一般人的修为,绝大多数都是做不到的,那么…… 接触过她,能做到,或者可能能做到的人又有谁呢? “车驰来使……和柳乘风?”蜻蜓点水都算不上的擦身而过者,哪有下手的契机? “也许操纵者并未露面,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也便于自己洗脱嫌疑。”左辞道:“这样的话,那些本该今日出现却没出现者,岂非嫌疑更大?” 林婴点头:“柳士昭,他日常不离哥哥左右。” 左辞道:“茶是谁给你泡的?” 林婴道:“你也感觉到了?我喝过那茶,五感乱套了,也许我已经失去知觉睡了很久,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身处乱葬岗了。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 左辞道:“茶里有药吗?” 林婴摇摇头:“我好几个月才回一次宫,茶叶罐日日留在房里,若被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动过也未可知。但我天生对药物敏感,是真的没喝出什么不同之处。”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闻到过什么特别的气味。” 林婴道:“没有闻到过。” “趁你睡着了拍一道符,你就失去知觉陷入假死,但前提是怎么让你睡着的?假如茶水,房间和丫鬟都没问题,那……” 林婴双眼一亮:“宴会!宴会上香烟袅袅,酒菜浓香,我还以为是山上清淡饮食习惯了,如今想来,难保不是在用浓重的调味遮掩什么……” 左辞蹙眉:“倘若如此……” 林婴道:“如是宴席有异,那么谁都逃不掉了。我在这里焦心,还不知哥哥是否也遭了什么不测?一朝变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左辞道:“你哥修为高深,不是这点把戏就能搬动。或者是那车驰使臣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对你一人动了什么手脚,他想求娶,你却不应,就干脆换了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你。” 林婴道:“这怎么至于?何苦非我不娶?” 左辞道:“万一就是有你不知道的缘故呢?” 林婴沉吟片刻,仍是摇了摇头:“如是这般,就更不像车驰使节的手笔了,谢家对我哥哥忠心耿耿,车驰人如果要弄走我,更该将我移去一个寻常百姓家里,不显山不露水地控制住。” 左辞眯了下眼:“如果不是车驰……你说周小媚出现在乱葬岗,真的只是巧合吗?” 林婴道:“她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像来做大事的样子,周天子不缺人手,犯不着派个傻乎乎的亲生女儿出面吧?” 说来说去,感觉每个人都可疑,但又都不太像。林婴柔着头,苦思不解。 左辞微微一笑:“也挺怀疑我的吧?是不是憋了好久,没好意思审问?” 林婴白了他一眼:“你来历不明,满身破绽,最可疑不过了!” 左辞笑了:“我也这么觉得,难道我就是你的贵婿?这些人里头,也只我在野不在朝。” 林婴一怔,气得笑了:“我林婴今生不管嫁谁都是低嫁,天底下又有谁能尊贵过我去?别人能嫁贵婿尚有几分可信,我哪来什么贵婿。”那签文,她当笑话看的。 左辞也笑:“拐弯抹角,是在打听我家世,怕我配不上你。” 林婴自然否认:“你爱说不说,我才没有打听你。” 左辞打量着她,放慢语速:“我若不说,怕有些人茶饭不思,夜难入寐。” 林婴:“那你快点说吧!省得日后我再茶饭不思,夜难入寐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多背了一桩桃花债。” 左辞笑了:“那你听好,我是一位自成一派,略有薄产的乡野散修,上无父母,下无……” 林婴打断他:“说重点,凌敬第一美人,江州城的首富之女是凭什么看上你的?凭家产,还是凭修为?” 左辞用手拄着脸,歪头瞧着林婴幽幽道:“你好俗气,当然凭我人好心也好。” 林婴:“……”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还有啊她虽然是凌敬第一美人,但不是什么江州城的首富。她其实是凌敬首富,我之前因为谦虚才往少了说……” 林婴拧身吹熄了烛火,扯过被子一蒙头。 满嘴胡诌,她再也不想理会这人了! 黑暗中,左辞低声一笑:“好没礼貌。” 林婴暗中蓄力做好了将他一脚踢飞的准备! 万幸他嘴上顽皮,实际还知道轻重,很自觉地去睡到桌案上面,没有再给林婴添堵。 次日一早,左辞积极主动地买马套车去,林婴趁他不在,起身偷翻他遗落在桌上的袖囊。 ——一点能猜中他身份的法宝事物也没有。 一个做工还算精致、但样式稍显老旧的发簪,也不知道是哪个旧情人的。 第9章 然后就是银票还有几十块普通的饴糖?左辞这么爱吃糖吗?林婴也扒开一个塞到嘴里。 最后只剩那个破罗盘了。 他分明随时随地都能买来一个精密的新罗盘,为何一定要宝贝着这个破罗盘呢? 林婴伸手的时候,那罗盘指针正正道道的指着自己。 可当她将罗盘拾起来想要看个究竟时,罗盘的指针突然一偏。 鬼使神差的,林婴顺着指引站到窗前,看见左辞在后院里套车,又牵着马车走到门口付账,随即出了后门绕客栈一圈,是来前门接自己的。 罗盘的指针始终随他在动。 眼看就要转到正门的方向了。 林婴急忙将左辞的东西收整好,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昨晚没睡好吧。”左辞推开门道,“眼睛下面都有青影了。” “是么。”林婴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左辞则将被子抱了出去,将马车里面铺垫得软软,供她躺在里面:“路上再睡一会,到了皇城我会叫你。” “好。” ——竟然还挺妥帖周到。 林婴佯做迷糊地委身马车闭目假寐。 为什么会有罗盘不是指着某个方位、而是指着某个人呢? 没听说过世上出来什么新奇的法器,应该就是单纯的破旧导致无效的乱指吧? 这一路车摇马慢。 不过好在并未偏离方向,说明他是诚心帮自己。林婴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城墙下已将近亥时,城门紧闭。夜色下,整座皇城犹如沉默的巍峨巨兽,墙头上的白帆随风飘零,风中似乎都在传送着无尽的悲伤与哀思。 这与往常歌舞升平的皇城实在太不一样了。 林婴凝望着城门,心里全是不好的预感。 第8章 山驱水汇 左辞探了几处,回来道:“设了结界,只能等天亮开城门了。” 林婴无奈的点头,轻轻道:“这结界太过强盛,连我的八方通灵符也无法渡穿。” 左辞微微一笑:“明天就能见到了,放心吧。” 林婴蹙眉,点头。独自喃喃道:“我哥一定没事的……一定……” 左辞道:“你回车上……”话未说完,突然面色凝重,一把抓住林婴护在身后。双目如鹰,紧紧盯着身后方黑暗中一大片朦胧区域。 林婴有些慌张:“怎么了吗?”随后,她便看见几十条人影从夜色中慢慢剥离、凸显,正一字排开,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林婴道:“也是等着天亮进城的百姓吧?”他们又没得罪过什么人,更何况皇城脚下,谁敢为非作歹? 左辞道:“小心,这些都不是普通人,为首这位,法力场很强,而且,都对我们抱有攻击性!” 攻击性?林婴不晓得左辞是如何感受到的,但也下意识警惕起来,此刻城门紧闭,四野幽旷,真要有人找麻烦,只有硬拼了。 左辞将手按在刀柄上,林婴则指尖暗暗凝了灵力蓄势待发。 然而,当那行人走近,其中一个突然被一脚踢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婴面前! 左辞一看:“这不是……?” “小诗啊,父亲不在家,让你受委屈了。”居中那位“法力场很强”的老者一步迈出,中气十足,双眼如放电光。 而地上跪下这人,正是之前见过的谢管家! 林婴立时觉得呼吸都窒闷了起来,惊道:“你、你是谢氏家主?” 老者旁边的年轻人,颇不满道:“你问得什么话?全家跋涉千里星夜找你,爹爹都亲自来了,你还想假装不认识我们吗?” 林婴如临大敌,倒退了两步。 左辞也是没想到,毕竟谢氏家主可是贵为五地之一的大领主,竟然这么快,就亲自追到了这里来! 左辞一笑:“真是父女情深啊,早知今日,当初被花盆砸一下的时候怎不请人验一下伤,就随便裹了张草席子丢到乱葬岗去?” 家主谢准没等说话,旁边的公子谢修竹却面色一凛,指着左辞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居心叵测将我妹妹拐到这里来,我还没有质问你,你倒质问起我来了?!” “我不是你妹妹!”林婴突然道。 谢修竹一惊,但对着林婴,像是自知理亏,也收敛了气势,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我娘不是故意的!” 说完脸色一变,狠狠踹了谢管家一脚,愤恨道:“都是这狗奴积年累月的挑唆!我和爹爹回来,本想直接杀了,可爹爹说,还是带过来让你亲自处置,要杀要剐随便你!” 林婴心乱如麻,摇头道:“处置他作甚?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修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娘已经被爹爹发去了普贤观面壁思过,你还想让她亲自给你赔罪吗?!” 谢管家嚎啕道:“小姐你饶了老奴吧!当时你被花盆砸中,是真的没了呼吸和心跳啊!我和夫人也是怕老爷见到你的尸身伤心过度,这才草草抬了出去……” 林婴正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毕竟她的灵魂的确占有着谢家养女的身体,越想越觉得百口莫辩,就听谢准“呵呵”一声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是怕老夫伤心过度,还是为谁遮掩罪证,你真以为我耳聋眼花,不知内情吗?” 他一说话,莫说谢管家吓得抖若筛糠,就连旁边的谢修竹也面色惨白,紧张过度,谢管家膝行几步,“咚咚咚”给谢准叩头!额头上很快渗出血迹,嘴里连连道:“老爷您明察这真的是意外!就算借给奴才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坑害叶小姐啊!” 左辞转头望了林婴一眼,她这幅身体养尊处优,的确是娇养出来的富贵花,且不说这次是不是意外,但可以断定以往的谢家,绝没亏待过她。 只可惜就算从前对她再好,那些记忆也随着花盆一砸烟消云散了。 眼下打不起来便好,先观望。 果然,谢准看也不看地上的管家,直视林婴道:“小诗啊,我知道府中很多流言蜚语,说你是我的私生女,你也因为我的优待,受了不少委屈,一直努力包揽些家事帮我分忧打理,这些年来,我都看在眼里。 老夫本以为闲言碎语不足畏惧,时间一长,自然随风散去,却没曾想种下祸根。贱内愚昧,善妒,心思弯弯绕绕藏得又深,日前,她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替修竹求娶你,我着急出门,直言不准,没有多做解释,她便暗暗笃定了你是我私生女儿的猜忌,趁我不在,这才为难与你……” “爹爹!我娘她不是故意的……” “住口!”谢修竹还想辩解,却被谢准一言打断,同时看也不看,随手一掌劈得管家七窍流血,直挺挺摔倒在地,头脸变形,死在当场! 林婴惊得吸了口气,道:“你……你怎么突然杀人?” 左辞挑挑眉,不意外他杀人,却玩味这位大领主对“养女”的态度。 “如此杀了已是看在他当差多年,还算勤勉的份上。但活罪可免,死罪却不可恕,来人,将尸首扔去乱葬岗!”自有下人抬走了谢管家打算找个地方丢弃,宛如丢掉一条死猫烂狗一般。 林婴想,假如谢准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爱女“小诗”,却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内中就里,如鲠在喉,更觉得无法说出口了。 谢准沉着脸,又道:“修竹,跪下。” “爹?”谢修竹大惊! “跪下!替你娘,给妹妹赔罪!” 谢修竹满脸不甘,但还是咬牙隐忍着。片刻后,竟当真噗通一声,给林婴跪了下来! 然而跪虽跪了,左辞一个初见他的外人,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那一脸的“我和你到底谁才是亲生”的质疑。 “管家已死,母亲也在禁闭受罚,妹妹再不消气,可就逼人太甚了!”谢修竹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住口,你这逆子,竟然毫无悔过之心!”谢准说着一脚踹在亲儿子身上,谢修竹身体一晃,却紧咬牙关,不吭一声。 左辞挑挑眉:有趣,太有趣了!他们的表现愈发让他好奇,这哪像是养父对待养女,哥哥对待妹妹,说是孙子对待祖宗也相差无几了。 只不过领主姿态偏颇,背地里的“哥哥”、“养母”、“下人”们难免有些怨怼,少不得些阳奉阴违就是了,想起小镇上酒馆老板那句:“都是看在谢公子的份上忍耐着你,再闹就要去告状”便可见一斑。 谢修竹犹自跪的苦大仇深,只可惜此时的“小诗”早已今非昔比,莫说谢修竹给她跪下,就是领主也跪一跪,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擎受的:“领主大人,请你准许令郎起身吧。”林婴道,“您过去许多年里的养育之恩,我记下就是了。” “你……”谢准道:“老夫知道你心里委屈,我这逆子,还有他那个蠢娘,也随你处置便是了,一家人,怎么都好说,舍家弃业,一走了之?却还远不至于吧?” 第10章 谢修竹更是怒不可遏,愤愤道:“我都已经给你下跪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林婴摇头道:“我不想怎样……请你们别再逼我了……” 左辞使了个眼色打断她,含蓄地问道:“领主大人,这位叶小姐假若真是你的养女,您对这位养女是否好得有些非比寻常了?” 听到有人敢质疑父亲,谢修竹本能地想骂一句“放肆”,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毕竟,这话也是他内心一直的纠结! 因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楚,父亲不同意不是因为他的感受,而是因为叶咏诗的感受! 凭什么?凭什么叶咏诗一个野种能得父亲处处偏疼偏爱!在家里,她的冷热总是大过天,而自己的一切诉求从来都是自动被忽略! 谢准盯着左辞,呵呵一声冷笑:“年轻人,敢如此质问老夫的,你是头一个呀。” 左辞报以和煦的假笑:“并无不敬之意,除了单纯的好奇,也只是觉得您若早点解释清楚,就不会出现今日之事了而已。” 谢修竹竖起耳朵在听,连当众下跪的羞恼都抛之脑后了。 “也罢,老夫今日看在小诗的份上,便当众再说一次,小诗是我谢氏恩公的女儿,一百年前的护国之战,惨烈非常,正是恩人一家拼了命,才保我杀出血路活了下来,建立谢家如今的基业,所以老夫自问,对她多好都不为过。” 谢家发迹于百十年前,这点天下皆知,的确算个充分的理由。 左辞暗暗记下,仍是笑容和煦,头脑清晰,问道:“那么领主大人,既然没有血缘关系,您的夫人要替儿子求娶养女你为何不同意呢?这岂非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 “关你什么事!你问得太多了吧!”谢修竹还在跪着,但气势却半分不矮。 左辞继续笑眯眯道:“不瞒您说,晚辈之所以细问,是因为这位小姐被花盆砸伤了之后,有些神志不清,被我废了好多功夫救治过来,但前尘往事,仍是记不太清了,所以你们气势汹汹贸然认亲,不问清楚就任由你们领走了,万一落在吞星社的妖人手里,叫我于心何忍?” “吞星社”三个字乍然过耳,仿佛一阵阴风过境,袭得人浑身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月二,龙抬头。但愿好运赶紧降临在我头上啊啊啊啊啊。 第9章 水系小帅哥一枚 谢准双眸微微张大,正色打量起左辞,忽然捏须而笑:“说得不错。” 话音刚落,抬手一记光刀闪电般冲左辞剖杀了过去! “小心!”林婴一直暗暗提防,抛出一记灵光想要阻截,仍是晚了一步! 左辞敏捷一闪,笑容满面道:“名门正派的大领主会这样偷袭一个晚辈吗?还是你做贼心虚,被我说中什么,恼羞成怒了?” 谢修竹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胡说八道!杀你还用偷袭?给你见识见识我谢家绝学‘弹空斩’自证身份而已。现在,让我看看你这上蹿下跳的小白脸是不是妖人!”说着拔剑上前与左辞斗在一处。 林婴马上道:“都住手,他不是歹人!” 然而谢准上前一步轻轻按在林婴肩头,温声慢语道:“不试试他的功夫路数,怎能知道他的来历呢?你放心,若真清白,还救过你,为父自会好好报答他的。” “我自己会报答他!不需要假手与您,请快住手别再打了!”因为林婴眼看着,谢修竹哪里是在试探人家武艺,分明是怀揣了杀心! 然而谢准望之任之,捏须道:“这刀法真是老辣酣畅……” 林婴也注意到了,谢修竹的剑上灌注了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左辞却只是单纯的刀法,但即使这样,谢修竹仍是不能将他拿下。 林婴道:“这刀使得太绝了。”此绝并非是精绝,而是狠绝,他不知是没有灵力可用,还是拼死不露实底,每每被逼到躲无可躲的关键之时,左辞仍旧不肯用灵光护体,而是使出一些同归于尽的刁钻招数,迫使谢修竹收招! “你不肯动用灵力,是瞧不起我吗!”久拿不下,谢修竹恼羞成怒,远远跳开,收招而立的同时,忽然有大量的水烟云气从他周身袍袖中奔涌漫散出来,转眼便形成一层雾障! 左辞失笑:“你身体怎么冒烟了?” 林婴唇角一抽,忍不住道:“那是水系术法的‘护体灵气’!他要放大招了你给我小心一点!” 左辞冲她一笑:“好哒!”原来谢家走的水系。 林婴:“……” 谢准哼道:“竖子轻狂。”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水系修士的厉害。”谢修竹说话间,托起左手,手心处一团雪白迷雾翻转缠结,林婴道:“小心,被这个击中会冻住身体里的水分,身体僵硬!” 左辞饶有兴致地望着,双眼发亮,谢修竹横了林婴一眼:“这个小白脸,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说罢挥击出去,左辞用刀一劈,那团灵气霎时散做冰凌雪沫,即便他快速闪避,仍是防不胜防的扑了一身。 周围空气旋即变得冷凛如刀,身体不自觉就打了个突。 谢修竹道:“还不运气的话,你就等着慢慢冻死吧。”说着又是一团“冰封掌”朝左辞轰了出去,左辞冻得跳脚:“我要有气可以运早就运了,停啊!这又不是三伏天!你体内到底藏了多少阴寒冷气啊?” 林婴:“他就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禁不起你这样折腾!” 左辞:“什么?你多瞧不起我?把我响当当一个散修说成普通人?” 林婴:“……” 谢准温和一笑:“小诗啊,你太年轻,此人修为如何尚不好说,但真正的普通人,是从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称呼吞星社的人为‘妖人’的,就连老夫,也要避讳耳目众多,尊称他们一声‘异人’,不入流的散修怕被盯上,更是直接称他们为‘神人’,一个闯荡江湖口无遮拦,又无真本事的散修,是不会全须全尾活到今天的。” 林婴道:“万一他初出茅庐,才离开家不知道你们这些弯弯绕绕呢?仅凭妖人二字,便要给他定罪吗?” 谢准:“没人要给他定罪,你这样质问我,我会很伤心的。” 林婴:“……” 左辞吼道:“喂,你吹冷气到底有完没完?我实在太讨厌你们这些修士了,真刀实枪拼不过,就使阴招,停一停!让我先生堆篝火……实在不行加件衣服总可以吧?” 左辞已经被谢修竹追得满地乱跑,爆开的寒气太多,林婴也道了一声:“好冷,”仔细一看,左近的树枝草叶都凝了一层冰晶!在月华之下反射着晶莹的微光,实在太过分了! “谢公子,你住手吧!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你莫要牵累旁人!” 谢修竹则阴阳怪气、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哦?那你消气了吗?什么时候肯‘原谅’我娘啊!?” 林婴急忙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她!”至于叶小姐怪不怪她我林婴可就不知道了。 “哼!”谢修竹戾气更甚,“这么说妹妹眼里,此人竟比我一跪还有排面。”说着又是一记接一记的冰封掌连续拍出! 林婴:“……”你这人就是单纯的想找地方撒气吧! “救命啊,好冷啊,冻死人啦!”左辞嘴上叫喊得惨,一副很没骨气的样子,不知怎么左冲右突地钻到了谢家带来的十几个修士之中,口里连连喊着:“你练习这种阴寒之气,运气的时候自身不会觉得冷吗?大腿会不会抽筋啊?”一边随手抓人充当护盾。 谢修竹追得好生焦躁:“少废话!你有种正面接我一掌!” “公子不要,是我啊!”某肉盾惨叫道。 “那你还不闪开!自己没长腿吗!碍手碍脚!” “……我是想跑的,可、可、可是筋脉已经被你冻住了啊!” “公子,我也动不了了,身体好僵硬啊……” “公子……快……停手!我要……不行了……” 谢修竹猛地僵住,是啊,都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就连刚刚被卷入战局的修士都已经倒下一片,为何左辞的行为动作,还不见半分迟钝! 此时,他正一边跳脚,一边搓手嘶嘶哈哈地吐着白气:“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老天爷刚让大地回春,你一来,跃过三季,又入冬了!你考不考虑去‘吐火罗’开一个‘避暑山庄’什么的,生意一定很好……” 被谢修竹法力场所波及到的一方世界,此刻已经银装素裹,一脚踏去,脚下原本柔软的草皮会随之“咔擦”一声,碎成齑粉雪沫,天地间一片凛凛肃杀之气。 “看吧小诗,这就是你眼里的‘乡野散修’?”谢准温和道。 林婴:“……” 谢修竹则暗暗攥紧了拳头,银牙紧咬:“可恶!” 同时,左辞挑了挑眉,道:“你身上的气场,已经由对我怀有一般敌意的‘攻击性’,转变为略纯粹的‘杀意’,虽然多谢谢公子你,看得起我这个散修,不过无冤无仇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11章 此时几声鸡鸣隐约响起,东方天幕微微泛白。 “原来如此。”谢准忽然道,“修竹,此人可以通过分析你的‘气’,判断你的杀意和路数,身体又及其协调灵敏,所以不管面对何种敌人,他总是可以预敌先知,趋利避害。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这本事是天生的异能,还是后来锻炼?” “你们管这也叫异能吗?”左辞失笑,“告诉您老也无妨,后天锻炼的。” 谢准微微张大了眼睛,若是可以后天锻炼,得知这种心法口诀运用到实战之中一定大有助力!关键时刻别说保下一命,就是出其不意的以弱胜强也不在话下。 只可惜,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林婴频频回头,谢准貌似紧盯战局,实际时时刻刻都在留心着她:“修竹,住手吧,城门就快要开了。” 林婴心里一动,难道被谢准看穿了?谢修竹仍狂风骤雨一般冲左辞袭杀:“爹爹,城门开不开管我等何事!今日非要拿下这小白脸不可!” 谢准呵呵一笑:“你这孩子,也太顾头不顾尾了,可还记得此处乃皇城脚下,国丧期间,不准嫁娶作乐,不准屠宰械斗,此人愿意藏,就让他藏着去,咱们,该回家了。” 谢准话音方落,后方的城门正巧冉冉打开。林婴看准时机!心念一动,手指缩在袖里偷偷画符,同时催动一串‘定身咒’轰地拍出,灵力波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被定住了身! “爹,有人在背后偷袭我!”谢修竹突然动不了,紧张得呼爹喊娘。 “小诗,你这是何意?!”谢准惊声问道。 “抱歉了诸君,时间一到会自行解开的。”林婴冲入人群拍开左辞,两人飞快地朝皇城冲去。 “小诗!你给我回来!”谢准还在叫她,谢修竹背对着这边吼道:“爹爹!她都鬼迷心窍了你光喊有什么用!快点解开让我去追!” 左辞哈哈一笑:“他会解开你的,不过总得等他先解开自己之后啊!” “什么?”谢修竹吃惊,“爹爹?难道你也无法调动自身的灵力了吗?” 谢准:“……” “厉害厉害,你竟然连谢老爷子都能定住,我还以为你打不过他。” “我当然打不过他。”林婴道,“这定身术只能困他一时罢了,如果我提前使出来他率先有了防备,我怕再用不灵,而且就算提前定住了他们,城门不开,旷野之中你我也无藏身之处,幸亏你拖延时间,这才成了!” 左辞道:“原来是这样。” 她可以定住比她更强的人? 第10章 回宫 通常情况下定身术都是根据品阶来的,中低阶的修士无法定住高阶的修士,因为灵压不同,法力场自然无法碾压对方,所以林婴是怎么回事?为何到她身上就百无禁忌了呢? 林婴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检查一下,我懂医术的。” 左辞道:“没事没事,我好着呢,多亏里面穿了身宝甲,阻隔了他的法力。” 原来是因为穿了宝甲。 两人入城之时天色尚早,街市冷冷清清,沿路两边每隔三丈都竖着一道白帆,整座城池看上去庄严又沉痛。街面上零星商铺开门营生,但诸如歌舞伎坊、茶楼听书的地方都贴了封条,国丧期间,不许他们开门宴乐。 林婴置身这样的环境里,不自觉就变得严肃了起来。左辞却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影响不到他的样子:“你哥对你可真好。要是帝王死了还能更隆重吗?” 林婴眼底柔波一横:“会多几个陪葬的吧,用算你一个吗?可以跟帝王同享盛大的葬礼与哀荣。” 左辞哈哈道:“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当他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林家兄妹的手足之情,可是有目共睹的亲厚。 林婴却抿紧嘴唇,没回答他。 她仰望了一眼坐落在皇城东南方,巍峨的云麓山脉。 据说凌敬皇族就是靠此仙山得天独厚,助长了皇家气运,这才兴旺百年。 林婴看见此山,仿佛平添了不尽的底气:“左辞,你想要什么?” 左辞一怔:“这就要论功行赏了?” 林婴认真道:“很快就到皇宫了。” 左辞抬眼遥望了一下雍容气派的紫金宫,以及紫金宫背靠着那高耸入云的云麓山,恰时晨钟敲响,飞鸟群逐,晨起的朝阳放出金芒万丈,整座皇城都沐浴在一片淼淼祥云之下、蔼蔼仙气当中。 “先别掉以轻心,你打算怎么进去?” 林婴却不答反问:“你和谢修竹较量到最后,都不肯使灵力心法,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没有灵力可纵?” 原来是对我不放心,左辞心底失笑,递手过去:“你自己探吧,我是真的没有啊。” 林婴伸手轻轻一触,转而一惊:“你至今仍未结丹?” 左辞毫不尴尬地嗯了一声:“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修士入门为低阶,结丹开始为中阶,精通本门为高阶,高阶弟子每三年一次,有资格通过考核选入云麓山通修五行,待五行皆精便是登顶了。 当然这是传统路线,世上还有两种人不走这些寻常路,一是不入流的乡野散修,他们或者因为不知道该拜入五行之中哪一门去,或者因为根骨太差无论哪一门都不收,只能在家里东学几下、西练几招。容易走火入魔,也难以大成。 第二种则是林婴这类的贵族子弟,就算是云麓山,也不能免俗地要为了王侯将相之家,单开一扇方便之门,当然敲开山门的金砖、香火、供奉,也不在少数就是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可以齐修五行,他们的高阶就等同于别人家登顶,总体来说是走了捷径的,所以云麓山上的弟子自有她矜傲的资本,他们的所在就是整个修真界最向往的高度。无数人勤修苦练,为之拼搏,也不过是想在云麓山上求得一席之地罢了,站上去就等同于扬名正道了。 林婴暗暗捏了把冷汗:“就这样你还敢为我出头去斗谢修竹?他可是水系的高阶,你可真是……勇气可嘉。” 左辞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从小爱打仗,从没惧过谁。” 林婴道:“也可能是谢公子没跟你动真格的,不过你这样混下去,早晚要吃大亏。况且定丹的日子便既定颜,你再不结丹,日后恐要定在老朽时期的模样,岂不可惜了这风华正茂?” 左辞谄然一笑:“不会吧,我运气没那么差,你可千万别咒我。” 林婴郑重道:“一看你的身手,便知是做武修的好料子,可惜没曾拜过名师,再像这样游戏人间到处分心,岂不耽误了进境。” 左辞:“呃……但是人间太好玩了。” 林婴:“你过来一点。” 左辞以为她要说什么机密,就凑过去,结果林婴忽然双手覆在他脸颊上,勾得他垂首,自己则翘起脚,与他额头相抵。 “登顶之后的人间,会更好玩的。” 极淡若无的芳香被贸然吸入,左辞立时觉得呼吸都随之一窒,刚想问她要做什么,就见林婴眉心额头处散着一层淡淡的灵光,同时自己的脑海也随之运行了起来,这是……共识! 林婴正在,将她自幼所学的练气结丹之法尽数分享传授给他! 来不及想太多,左辞立刻摒弃杂念,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吸纳着林婴分享过来的记忆,鼻息所闻,都是她清浅的呼吸,和发间极淡的馨香之气。 “天啊……这光天化日之下……” “不要脸!” “谁家的孩子,站在大街上……伤风败俗……” 林婴突然收了共识,撤回灵力退开几步,左辞意犹未尽的张开眼,就看见她面颊潮红,四周则多了好多戳戳点点的身影,闲言碎语不绝于耳。 左辞脸上笑容散去,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戾气。 不知打哪突然蹿出两条狼狗,直冲一个瞪了他们好几眼、嘴里碎碎念的婆子扑去,婆子吓得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天上还飞来几只鸟发疯了似的赶着人啄叨,周围围绕的百姓很快被这骚乱驱散,地面上还钻出几条蛇和老鼠在后面尾随追咬…… 林婴脸上红潮未退,也没在意街面的反常,只是道:“……嗯,你都记住了吗?按照这个方法习练,灵力会随着呼吸吐纳日增夜长,你要慢慢引气沉于丹田,就像埋进去一颗种子再轻轻培土,等你能够感到那种子发芽,生长,随念力牵动运转,便是结丹了。” “好。”左辞刚要闭目试验一下,林婴连忙叫停:“闹市不静,这样很危险,总之……你没事的时候就先练着吧,等我事成之后,引荐你去山上和我做同修。” 左辞:“……”深深看了林婴一眼,内心惊涛骇浪。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知道他为了得到这些上乘的心法口诀都付出过怎样的代价,没想到,时过境迁了,他也就这样……轻易得到了? 容易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第12章 就是这样茫然到忘记道谢的恍惚一瞬,林婴不见了! 他意识到的时候,心底就是一慌,紧跟着,头顶传来“咚咚咚!”的擂鼓之声,左辞抬头一看:“你在干什么?” 林婴道:“击鼓鸣冤。” 左辞:“……”他想起来了,这还是当年林隐鹿设立在宫门口的“闻天鼓",百姓中若有奇冤便可敲击,可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你想好了?想周全了?”左辞问。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大张旗鼓,让天下修士都知道有这么个阴险小人躲在暗处算计我,谁能捉他出来,本公主倾囊相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看他往哪里藏!” 左辞:“……” 很快宫门打开,一队披麻戴孝的兵卒匆匆冲出来:“别敲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天大的冤屈也得等到国丧过去!” “说你呢!再不下来放箭了!” 林婴道:“我要见陛下!婴殿下之死另有内情!” 左辞:“……” 几个兵丁都被她给吓傻了:“你……这话也是随便乱说?婴殿下薨在宫中,她的死就算另有隐情,又怎是你一介草民能够得知?” 林婴道:“我知道!我虽然不在宫中,可是我的朋友都是宫中之人,比如南星、问素、翠竹、云萝……” 林婴不歇气地报出一大串内宫名单,虽有大内高手名声在外,但是很多贴身女使的名字,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么详细,就算认识一两个,也不可能说对了几十个!两位兵丁面面相觑,又考了几个宫人面貌特征,林婴一一说对,只得带她进宫。 望着宫门,左辞迟疑了一下,不知在考量着什么,林婴胸有成竹地回头:“你就住进旁边这家客栈里等着我,我一定厚赏你。” 左辞:“……” 罗盘指引着冉冉关合的宫门方向,林婴消失在了门里面。 左辞独立街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幽幽作祟。 转身步入旁边的客栈,买下一间上房,关合门窗,勾勾手指。 一只不起眼的云雀“啾啾”一声,展开翅膀应召追逐林婴而去,小小的身体掠过长街小道,俯览楼阁亭台,很快追逐她入了内宫,花枝一颤,落稳枝头。 御兽过程中,左辞能够转换五感,见云雀所见,听云雀所闻。 林婴明显急躁,可以看得出来她是轻车熟路小跑着直奔王宫的,后面的宫人喊都喊不住。 宫里还吹奏着丧乐,白帆白绫幽幽飘荡,凄凄哀哀的哭诉声音若有若无。林婴冲进去,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让吹奏的人停奏、哭的人都别哭。还顺手扯落了几条白帆扔在地上,沉痛庄严的气氛霎时被她打乱。 很快,几个通天教禁卫闻声过来制止她,林婴一回头:“周无忧,你敢拦我?” 周无忧一怔便停下了动作。 林婴抱恨含怒地说道:“我是林婴,我哥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一看每个章节都多了好几个点击,我不是做梦吧?好开心。要是能有人收藏我就更开心了。 第11章 推出去,斩立决 众人皆悚然,一双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传来,周无忧亲自进去通禀,不多时周天子出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冒充公主夺舍的女贼拿下。” 左右刚要动手,林婴面色一凛:“周天子,你竟敢代替帝君发号施令。” 周天子道:“帝君伤心过度,将一切都交给了我,你去招惹也是死路一条。” 林婴义正辞严:“我既没死他又何必伤心?你再不老实通禀,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天子正色道:“你用什么方法自证身份?” 林婴道:“那还用问,我能招引自己的法宝。” 公主的法宝是世间一品灵器,可与主人互通心意,尤其她的宝剑认主,别人拔不开。 周天子爽快道:“好,去取公主的法宝过来。”然后道,“过了这关,便即刻带你去见帝君。” 林婴怀疑有诈,打量着周天子道:“我哥怎么样了?听说因为我的事,柳天师被关了起来,轮到你得势了。” 周天子微微一笑,也不恼:“皇族待我一向恩宠有加。” 这时林婴的法宝被人请出来呈上。 左辞在看清的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生花剑……摇香扇??? 这两样法宝他再熟悉不过,这怎么会是林婴的法宝?!难道林婴就是……不可能啊……如果是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她!随即想到,她被人换了身体变了模样,那么林婴就是饴糖,饴糖就是林隐鹿的亲妹妹?! 左辞心底一团乱麻,就见林婴向前伸手,召了一声:“剑来。” 小小的云雀紧绷全身,连带着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所有的神思全部瞩目着她,然而,宝剑远远地停在修士的托盘上面,巍然不动。 林婴脸色一白,挺身上前加大声音再道了一声:“剑来!”她正欲仔细辨认这宝剑是不是有问题?为何不与自己相互感应,却被通天教修士拔剑阻拦,林婴没有仙器加持,心又慌乱,猝不及防便被制住。周天子捏须道:“殿下丧期不宜杀生见血,尔等休要伤她。” 林婴被捆仙绳死死地束缚住,大叫道:“周天子,你在宝剑上面动过手脚……呜呜、呜呜呜呜……” 周天子扬手便将林婴禁言了:“公主丧期禁止喧哗。先关起来,且待帝君发落。” 左辞看到这里心下也难免怀疑,究竟是这宝剑不对,还是她?不行,他必须要亲自去一趟云麓山证实不可! 转手旋开一道传送门便即启程,之前那些“决不可在此地面上妄动灵力暴露自己”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 留在宫里的云雀依旧充当他的眼线,林婴被界封印在一间内殿里,比起被囚禁,她仿佛更不能忍受禁言术,很快强行破开,在里面冲突喊砸,毁坏珍玩。 声音虽然无法传递出去,但设界的人仍是会感应到她,不由皱了皱眉。 “帝君,谢家难当大任,由此可见一斑。”周天子幽幽道。 “帝君,老臣办事不利,还请帝君责罚!”谢准不知什么时候入了宫,正叩头认罪! 左辞心头一震,随即停下脚步。 一瞬间太多事情仿佛都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全部了然于胸了: 比如谢准收养恩人的孤女,为何却不肯答应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孤女背后另有安排,不是他能擅自做主的。 再比如左辞林婴缩地到了邺城,谢准随后带人来追,可是他怎么追的?尾随着耗散的灵流也该追去邺城,邺城通往皇城的这一断两人未动灵力,可谢准却不偏不倚的在皇城门外守株待兔,可不正是料准了林婴一定会来皇城吗? 他一早就知道林婴的身份! 给林婴弄死换魂这种事情,虽然谁都可疑但又似乎都难在这种境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但主使这一切的人倘若换成林宴,那么这桩复杂难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林隐鹿究竟为何如此? 周天子站在囚禁林婴的内殿隔间,云雀落在窗子外面歪头理毛。 帝君隔帘高坐,轻撩茶盏。 帘幕内依稀透出来的轮廓,正是左辞最熟悉不过的那个身影了。 八百年前的仙京之主乐羡上神,如今的凌敬之王,也是他的死对头:林宴林隐鹿。 是他做的局? 他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将我逼到苦寒之所,又稳压车驰苏氏,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连自己妹妹也往死里耍? 林宴喝了口茶,幽幽道:“不出所料。” 周天子道:“还好帝君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出仿真的法宝,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左辞:呵。 谢准诚惶诚恐再度叩头:“帝君,老臣这就将公主接走,绝不容她再胡来。” 帝君摇摇头:“你不了解她,若没有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外加一个充足的理由,她是绝不会老老实实任你摆布的。” 周天子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难不成,还要给公主动刑吗?” 帝君撂下茶盏:“推出去,斩立决。” 左辞微微蹙紧了眉心。 街市上惨白的引魂幡仍在随风飘荡,各道观每隔半个时辰便要鸣钟致哀,前来诵经和吊唁的僧道,也络绎不绝地穿街过市朝皇宫走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唱诵安魂经,这也是‘往生接引’大道场的一部分。小小的云雀飞出宫墙,看见下方有人铜锣开道,后面则迤逦着送邢队伍。林婴被关在囚车里身带重枷,且枷锁上面印有锁闭灵力的咒符。 她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 她怎能甘心没见到林宴就死在这里呢! 她在囚车里面左冲右突,头破血流。 第13章 而囚车外面,好多百姓被铜锣声吸引,汇聚而来夹道观望。 “怎么回事?” “这姑娘犯什么罪了?要被问斩了吗?” “不会吧?帝君不是为给婴殿下来世广积福报,不准百姓杀生,还要大赦天下的吗?” 铜锣三响,押送林婴游街的官差尖着嗓子喊道:“帝君有令,婴殿下之魂早由天师府引向往生,再有冒充婴殿下夺舍重生,欺骗大众者,定当格杀勿论!” ——“什么?冒充婴殿下,说自己被婴殿下夺舍重生了?”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骗子!殿下才刚刚仙逝啊!这不是朝帝君伤口上撒盐吗?杀得活该!” ——“再说了,我不是修士我都懂,能夺舍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冤死、枉死、被人害死之鬼,死得不甘不愿,婴殿下是自戕,了无生意,自断之魂,能夺谁的舍呀?真舍不得死,也就不会割腕自杀了。” ——“就是啊,这贼女不仅缺德,还如此蠢笨!当宫里那些个国师、地师、天师,数不尽的法宝灵器都是摆设吗?还能看不出她的路数?” 怀里的罗盘追着林婴而动。 左辞站在半山腰,不知该上还是该下。想要证实的事情仿佛有了隐约的答案,他却不敢再进一步了。 到了菜市口,乌泱泱的人群中,谢家修士抱团站在一堆儿东瞧西望,谢修竹焦躁不安:“润玉,我爹真是让我来这里等他吗?这里怎么这么乱!我上哪去找他……” “没错的少爷,老爷还叮嘱少爷一定要沉住气,别冲动,他不会有事的!” “他当然不会有事,我不是担心他有事……” 正说着问斩台上铜锣三响,吸引过去所有人的目光,念了一路的那些说辞又被翻出来重念了数遍,直到有人惊叫一声:“哎你们看!那不是咱家叶小姐吗?!” 林婴被人推到问斩台上。 谢家人皆因为太过震惊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纵然带着枷锁,林婴仍然站得笔直,顾盼之间带着睥睨之态,浑身上下也仿佛憋着一股戾气。 ——“她、她冒充皇室公主?还说自己是公主殿下夺舍重生?” 反复听完来龙去脉,谢修竹大吃一惊,切齿指责道:“娘早说过!爹爹待她如此偏颇骄纵,早晚要出大事!我爹呢?快让他过来看看他的好女儿!” 谢家其他修士也很慌张:“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公子啊怎么办?你知不知小姐这是什么罪名?会牵累领主和全族吗?” 谢修竹斩钉截铁道:“住口!我们家才没她这样的小姐。都记住了我们不认识她,她胆敢指认就是血口喷人。” 润玉:“……” 林婴闭上眼睛,隔绝一切嘈杂,凝起全身灵气,默念一声剑来! 这时候一个拉得又尖又长的声音喊道:“时辰到,斩立决!”台上监斩官随手抛出一个问斩牌来。 谢修竹倒吸一口冷气,一瞬之间于内心深处天人交战,指尖不自觉便汇聚灵力蓄势待发。润玉道:“大人平日最疼小姐了,假如咱们就这样看着小姐死掉,他会不会埋怨我们见死不救啊?” 谢修竹才刚刚动了一点到底要不要救的心思,听润玉这么一说,马上狠下心来:“不救,让她去死!” 我爹最好别来,从此谢家只我一个独生子。 第12章 贬谪 左辞纵然明知林婴不会有事,怀内的三生盘仍是不管不顾地疯狂旋转了起来,他慌忙单手隔着衣襟死死按住,怎么这罗盘,转起来叫人这样心慌? 原来不止是罗盘,是整座云麓山都在瑟瑟发抖。 先是树枝树叶簌簌而动,紧跟着不住地有滚石从上向下滚来,一道雪亮的剑光裹挟着巨大的灵流刺破结界冲杀出来,又被数只与其品阶不相上下的仙器截杀缠斗,晃目的灵流交相辉映,难分难解。 是生花剑企图顺从主人的感召。 却被这山上不止何人强行截住。 左辞掏出怀里的罗盘紧紧攥住:生花剑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乱抖?你在为她担心什么?既是林宴做局,那她绝对不会有事。 事已至此,不必登入山顶,他也已经明白了一切。 林婴就是饴糖。 只是他没想到因为多年前的渊源,自己的法器竟会同时认她为主,在感应到主人有危险的情况下就会这样胡指乱转,仿佛在拼命地鼓噪着,怂恿着,并指引持有者前去救场。 可她根本不需要我救啊! 雪亮的刀光自头顶一闪,眼看刽子手就要手起刀落,一道灵流横冲而至,“啪”地崩飞了屠刀。 谢准中气十足的声音突兀地呼来:“刀下留人!” “爹爹!”谢修竹慌忙撤回蓄在手心的灵力,失声呼道。 有人打断了行刑,林婴侧目,来者正是谢准! 与此同时,生花剑终于被人合力压制了下去,到底也没能冲破这重重结界,回到主人的身边。 三生盘也略微的平静下来,左辞舒了一口气,觉得心也不再那么慌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没顶一般地烦躁和苦闷。 怎么办?! 她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林宴这个混蛋到底在想什么! …… “请陆大人,高抬贵手,容我片刻。老夫要去进宫面圣,替女儿求情!”谢准声音悲呛颤抖。 监斩官陆大人惊道:“什么?此贼……是你女儿?” 林婴凝视着谢准,不动声色。 谢修竹一跺脚!恨道:“爹你这是疯了吗?这等死罪,还敢为她求情!” 谢准贵为一方领主,竟低三下四地上前恳求道:“老朽教女无方,她本来家里养着好好的,前日被花盆砸伤了头,神志不清之时又被江湖妖人蛊惑哄骗了去,不知给她施了什么邪术,这才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冲撞了帝君……” 陆大人愁眉苦脸道:“领主大人,这你跟我说不着啊?你不要难为下官……” 谢准深鞠一礼,呼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求陆大人千万通融一二!容我片刻,老朽就是拼了一命,也要换回这个孩子……” 谢修竹急吼吼又恨又恼,指着林婴骂道:“我爹刚刚进宫面圣,致以哀思。转个身的功夫你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帝君会怎么想?害人精,我全家要被你这祸害坑死了!” 林婴居高临下看着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越是这幅样子,谢修竹就越怒:“这个该死的害人精!爹你别管她!爹你回来!” 谢准进宫去了,谢修竹想追,被谢家修士连拖带拽地按住,七嘴八舌地规劝:“公子不可冲动。” “公子冷静一点。” “公子事已至此小姐身份肯定瞒不住了,由着老爷进宫分辨总比日后被人查出来好,你稍安勿躁啊公子!” …… 左辞不理他们,令那云雀“啾啾”一声,展开翅膀应召追逐谢准而去。 穿过白帆飘荡的宫闱,谢准直奔偏殿,帝君仍然坐在帘后喝茶,直到谢准行了叩拜礼,他才挥退众人,亲自走出,伸手将他虚扶了起来。 “帝君!” 林宴脸上看不出喜怒:“当众参拜下臣,有劳谢领主如此高龄,还要受此折辱了。” “帝君说得哪里话,没有帝君的扶持,便没有谢氏的今天!陛下但有吩咐,老臣何惜此身!” 左辞审视林宴很久,虽然身体上已经没了血缘关系,但林宴眉眼与现在的林婴似乎仍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目偏冷。 谢准感激涕零,双手接过帝君手里的卷轴。 便听林宴继续道:“这是赦免她的圣旨,同时……也剥夺了你的爵位,将谢氏全族,流放三千里,贬谪关外。” 左辞剑眉微微一挑。 林宴道:“此去再无回头之日,所以你要想好。” 谢准眼底带着遮掩不住的向往,甚至捧接卷轴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迫不及待地回道:“功名利禄皆乃身外之物,老朽早就看淡了!定不负帝君所托!” 左辞这可纳闷了,谢家好好的江州宝地不待,跑到那风霜苦寒的关外到底图个什么? 林宴点了点头:“那便预祝领主大人,此去达成所愿。” 谢准再度跪拜下来:“老臣在此辞别帝君,一旦率领全族到达灵山,老臣定日夜不歇习练混元一气功法,争取早日达到上乘,帝君若召,老臣必回!为陛下,效尽犬马之劳!” 帝君抬眸凝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我的心愿,只是请你借此时机,带她远离俗世这些纷纷扰扰,永远不要回来。” 谢准:“……” “谢准,请以你儿子做赌,对天发誓。” 谢准还没反应过来要发什么誓,便听帝君继续道:“请你发誓,谢家世代要认公主为主,做她的身后兵,做她的马前卒。这混元一气功,可由你任选传人,只要将公主送到灵山,你便是大功一件。并且修炼开始,登顶之前,不论世间天翻地覆,你们永不可离开灵山,重返尘世。否则……谢氏一族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第14章 谢准想都不想便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左辞心里盘算:混元一气功?这是林氏的问鼎绝学!怪不得谢准这老狐狸拼着市井下跪、剥官削爵流放千里也要得到。只是林宴先押上妹妹,又拿家族绝学再填一注,究竟是为了换得什么报偿? ——难道有什么令他忌惮的力量威胁到他了?他要用这个方法将林婴摘出去,保护起来? 左辞蹙着眉,怎么想也想不通,全地之上还有谁?能将林宴威胁得弄了这么一出。 看谢准发完了誓,帝君点点头,面色不改地叮嘱道:“务必替我,照顾好她!” 谢准叩头,高举圣旨辞别宫门。左辞念力随之一引,云雀啾啾两声,扑棱棱飞走了。 很快谢准回来,亲自扳读圣旨,当谢修竹听到爹爹因此削爵贬谪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 谢准读完了圣旨,一撩袍袖,跪在了林婴身边,举起双手,亲自摘下头顶玉冠,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 林婴的束发也被人拆去,左辞刚才走神了,没细听那圣旨内容,正奇怪这是要干什么?就听到周围的百姓都在啧啧惊叹,说什么:“这遗害家门的疯女儿啊!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讨债来了!” “帝君真是仁慈,以削发代替斩首,免了他们死罪。” “还不都是看在婴殿下的份上,帝君终究不舍得在国丧期间见血害命。” …… 有人拿着剪子咔擦一声就把林婴一头黑发剪成齐肩,还不算完,抓起她头顶的地方还在继续剪。 林婴之前只是脸色苍白,如今眼看着那些头发落在她肩头、地上,伸手接起一缕,仿佛无法接受,终于心痛难忍,低低地哭了出来。 十几年前寝宫失火,林婴人虽没事,但头发烧着,被林宴手疾眼快,挥剑割断。 事后挪了宫,林婴照着镜子,发现满头乌发有的地方烤焦了,有的地方割断了,长长短短,乱七八糟,竟被自己丑哭了。从此日日闭门不见,谁劝不听,就算林宴要见也不行。到底是等到数月过去,重新养出柔亮的新头发时,才肯出门。 所以两件事!她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谢准前后两次恰到好处地出现,绝不会是巧合。只能说明他早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守株待兔一般,精准地截获了自己。 第二,谢准带来了哥哥的亲笔特赦,证明林宴很好没出意外的同时,削发就是在无声又确定地告诉她:我们现在就像当年,不宜相见。 所以,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也无从得知了是吗?林婴不怕受苦,只恨受这苦却没个理由!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头苍蝇那般团团乱转,她快要被林宴给活活气死了!谁能告诉她,她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不一会,谢准那边也已将头发剪到齐肩,被风一吹,更显得沧桑。 “天啊,一方领主,就这么贬为平民了?” “为儿为女,是真豁得出去啊!” “可不是嘛,这要换成一般人,是宁肯打死这丧门星,也不舍得丢冠削爵的。” 在围观百姓的啧啧惊叹声中,林婴头发被人剪成狗啃一般。剪完之后有人卸开她身上的枷锁,她虽重获自由,整个人却一点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站在那里就如同被霜打过的样子,倨傲散尽锐气全失。 谢准抓紧林婴的手臂,同时冲陆大人深深一拜算作辞别。 “小诗,我们回家吧!” 第13章 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林婴被谢准牢牢地抓着,失魂落魄地跟他一起走下了监斩台,下面的百姓自动为他们散开一条路。 变故来得突然,谢家修士心情沉重,稀稀拉拉地迎了上去。谢修竹却仍是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双拳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不知在想什么。 林婴不甘心这样任人摆布,更不放心,她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宁死不当糊涂虫。 可是当她随着谢准走到谢家人中央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哥哥既然将我交给谢家,必然有所部署。既然他安然无恙,我不如先随谢家走着瞧,待方便安静的时候,谢准一定会跟我有个交代的。 可眼下明显没有偷说私话的时机,谢准怕迟则生变,当务之急便是快走:“修竹,你还不快点过来!” 谢修竹站在几步之外,充耳不闻。 “修竹!”谢准又叫了他一声。 谢修竹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声音发颤地指着林婴问道:“是不是她无论做了什么都能被原谅?为了保她?您已经不惜搭上自己、搭上全家了吗?您老眼里除了她,可还有过我们!” 林婴:“……” “修竹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爹从小就告诫过你,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修行之人,不要看得太重了……” 谢修竹含恨摇头:“你知道我并不看中这些!可是,我们除了贬为平民,还要流放关外三千里!我猜爹爹……一定早忘了母亲身虚体弱,离不开药罐子,更受不得风霜苦寒吧?” 左辞:“……”想不到这位小少爷还是个孝子。 谢准一怔,很快恢复如常,道:“你这孩子……原来是在担心你娘,放心吧,陛下并不派人监察押送,我会安排好的。” 谢修竹仍是脸色苍白,浑身发颤,看着林婴的眼神就像一把刀,恨不得将她浑身上下戳出百八十个窟窿来!然而林婴毫无愧色,仿佛根本没在意他的感受。 谢修竹简直被她气疯了,突然冲上来喊打喊杀,都被谢家其余修士给阻拦了下来。 林婴这才短暂抛开了自己身上这团乱七八糟,抽出神思同情了谢修竹片刻。 不过除了同情,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和谢修竹,谁还不是一肚子的委屈呢? 怎么谢准只顾自己老谋深算,竟连亲儿子也不交代清楚?是我哥不许他透露出去?这老家伙还真挺忠心耿耿的。 谢准慌乱之中,仍不忘打发人去给林婴买来帷帽遮住头脸。随后拽着儿子护住林婴朝城外急走。林婴对他的指令已经从之前的抵抗、防备,变成了半主动、半自觉。 左辞想,她很聪明,一定是明白了什么吧。 左辞预感谢氏会在城外来一个缩地千里,直接无影无踪了,他不错一眼地追逐着林婴,心底飞速闪过一连串的考量: 他若擅动本身去追,会搅乱四周围正统们的星盘。一旦被发现,轻则人人喊打,重则兵发北境重陷战乱,所以这是下下策。 可是不动灵力又恐怕追不上去。 遥望着林婴被街上人流遮遮挡挡、渐行渐远的背影,左辞心里又难过起来,怎么没早一点知道她是饴糖呢!唉! 可念及这里,又冒出浓浓的失落——她是饴糖,也是林婴,全地最会投胎的女子了!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再有任何人,有能力,有耐心,比林宴对林婴更好。她虽无父母,却是千宠万爱长大的人,这世间的至宝只要能博她一笑,林宴从来不惜万里夺来,转手奉献。 据说林家人丁单薄,所以特重血亲,林宴在林婴未出世之前,曾经失去过一个妹妹。 林婴出生以后,父母又相继去世,她是襁褓之中就被哥哥抱着养大的,只是无论如何精细喂养,她幼年仍是体弱,打个喷嚏要倒霉一宫的人。 所以就算林宴送她走,应该也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吧?他反常的背后一定暗藏隐情,能搞清楚最好。 既然决定搞清楚,那么,他要流放谢氏过去的关外“灵山”究竟是哪一座呢? 既然是他留给妹妹的避风港,想来也是经过占星宫什么天师、地师,国师们精挑细选出来的,要是能得知此地,提前过去等着,岂不少了很多麻烦……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城门之外。左辞远远便见谢氏一行人站在一起说着什么,他便背对那边,耳廓微扇念了一段听风咒,很快声音便随风送来。 就听林婴小心说道:“……父亲,明日,便是婴殿下头七出殡的日子,我想拜别了她再启程随你回家。” 谢准为难道:“小诗啊,帝君今日因你震怒,公主出殡的时候,我们若是出现在他眼前乱晃容易惹来杀身之祸的啊!” “我绝不露面,只在葬礼结束之后,悄悄去她坟前祭拜一下,说几句话便走……” “这种事情心到神知,何况葬下的只是一句躯壳,灵魄早已归了天际。你有什么话,随便去一个道观祝祷,上几炷高香,她也一定能够听见的!实在不行,到了关外之后安顿下来,你想给她铸像、塑金身,还是建碑立庙供起来都由着你……” 左辞明白林婴这是在拿话试探谢准,可是谢准去心似箭,并未好好品味她的话,更别提还给她一些“我已经知道你就是公主殿下,有话咱们回去偷偷说。”的这种暗示了。 谢修竹一直寒着脸听,突然冷笑一声:“爹爹从来对她千依百顺,要星星绝不给月亮,怎么今日这样反常?” 第15章 谢准怒道:“你阴阳怪气说什么傻话?不懂就别乱插嘴!” 谢修竹道:“哦,我竟连话也不能说了?呵,行。”说完转身,竟朝城里走去。 谢准怒道:“逆子,你站住,这是朝哪里去!” 谢修竹站住,脸上却全是冷冰冰的:“逆子?您老眼里既只有她,又何必分心管我这个逆子。” 谢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语气放软:“你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 猛然咽下后面的一个“你”字,改口道:“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总之,只要咱们全家团团圆圆,一个不少,别的都可以慢慢计较。修竹啊,你记住,只要人还在,便没有什么是争不回来的!很多事情你现在不懂,我将来慢慢跟你解释……”谢准成竹在胸。 但修竹却如何都迈不过去:“我有什么不懂的?爹爹您深明大义,为了报恩,都能豁出自己的老命去换她,妻儿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从小到大数不尽的冷热不均一起涌上心头,谢修竹满腹委屈根本无从说起,只是觉得多说无益!他脾气上来板着脸赌气道:“要走你们走,反正今天我是哪也不想去了!” “站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唱反调!”谢准气得胡子乱颤,但他毕竟疼爱独子,语气放软道:“你就不怕明日再出变故,冲撞了皇家……再说,你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谢修竹一听,更气了:“难为您这时候想起我娘了?可你忘了吗?她不在家里等我,而是被您打发去了普贤观面壁思过!” 谢准马上道:“只要你正常点!先跟我回家,我立刻派人八抬大轿给她接回去怎样?” “接回去?然后呢?让她以凡人之身跟你流放关外风餐露宿?你从来没有心疼过她!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谢修竹眼睛都气红了。 谢准:“……我!”老爷子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哪里学来这些深宫妇人一般的弯弯肠子!再说……你想孝顺你娘,不更应该快点回去她膝前尽孝,非得赖这不走是要作甚!” 谢修竹哼了一声,擦擦眼泪,道:“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让娘看出我难过,且待明日心情好些,再笑着回去见她才行。”说完扭头就走了。 谢准:“你……!” 林婴马上道:“公子说得有理,赶路本也不急于一时,我保证绝不节外生枝,你就听公子一次吧!” 不等谢准回,谢修竹回头狠狠瞪了林婴一眼道:“你少装好人,他才不是宠我,先说要留下来的,难道不是你吗?” 林婴莫名其妙:“你我既然想到了一块儿去,谁先谁后还不都一样?” 谢修竹哼了一声:“谁要跟你一样?你走我便不走,你不走我便走。” 林婴:“……” 谢准道:“你是要气死我吗!” 谢修竹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怎么好像我多在乎她的想法,非得跟她唱反调似的。马上改口:“不,我今晚一定要留下来喝酒,你们随便。”说完转身就朝城里走去。 谢准气道:“城里的酒楼都歇业了你去哪里喝酒?你还不站住!” 就算林婴再怎么重要,谢准也不可能丢下唯一的儿子领着林婴就这么走了。 因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谢修竹。如果谢修竹不去,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了我的小可爱!冲你mua一声,顺便祈祷可以得到更多的收藏。 第14章 无冕之王 所以他飞速率领这一窝人冲回城内,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便急慌慌地追他儿子而去了。 太好了!林婴突然想要留下来,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假如在灵山或者江州才能得知更多的内情,恐怕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所以她一定要在临走之前从谢准身上敲出一点真材实料才肯走,也幸亏有谢修竹陪她一起闹。 如今谢准想说服儿子,一定会对他和盘托出,自己正好趁机跟去听风。可林婴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弹了回来! 林婴:“……” “笃笃笃。” 月上柳梢头,林婴死鱼一般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笃笃笃……”又是三声,林婴在黑暗中坐起身来,虽然声音极低,但月亮会将人的影子投到窗户上,只要一望,便知不是风吹的。 林婴道:“是谁?” 左辞道:“我。” 林婴欣喜若狂掀被子下地:“天啊左辞,你果然没有忘记我!你快进来!不行!你别进来!” 左辞推了推,窗子上栓,问道:“你衣衫不整吗?” 林婴在地上走来走去,口里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左辞蹙眉,索性戳破了一片窗纸朝里面明目张胆地望去,见林婴衣衫整齐,并未受制,也看不出任何异常,道:“你怎么一会让进,一会不让进的?到底想不想走?” 林婴矮下身,两人透过一块破洞四目相对:“当然想走!但谢领主把这屋子设了界,能进不能出。” 原来是这样,左辞笑道:“这简单,你退后。”说完拔出刀划断了窗栓,推开窗子翻了进来。 林婴急道:“哎呀,你进来容易,现在也出不去了!除非他本人打开结界!” 左辞微微激发了一点灵力向上冲去,很快被更强劲的灵力反弹了回来!林婴道:“上面也封住了,我早就试过。” 左辞道:“那你试过脚下吗?” 林婴:“……” 两人一同朝木制的楼板地面望去,林婴呼吸都凝滞住了:“地面……没有设界,可是破坏起来,恐怕也难免要惊动四邻了。” 左辞嚓的一声拔出一枚匕首,朝一块木板一步见方的两端轻轻一划,刀尖一撬,无声无息的便起开了一块。 林婴双眼一亮,忙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小声道:“停!”说罢急忙矮身凑近地面,观察脚下的房间。还好下面黑压压一片,像是无人居住。左辞马上又割断、撬走了四五片木板,随后两人接连跳落下来。 林婴仰头道:“用不用遮挡一下啊,这也太明显了。” 左辞道:“算了,又不会御物,咱们快走。”说着上前推开窗子,一步翻了出去。 林婴刚要随他之后,身后的房间内忽然有人说道:“小诗?你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 林婴转身,看见浑身湿漉漉的一人刚从左侧的屏风后面转出来,便盯着他的脸用力回想。 那人狐疑地望了望:“你刚才在嘀咕什么?跟谁说话?” 林婴记起他是谁:“润玉?我自己说话呢,我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这人他洗澡的时候为什么不点根蜡烛啊!太会过了吧! 润玉道:“怎么走错的?大人不是给你房间设界了吗?” ……林婴立即变脸:“哈哈哈哈,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怎么可能?你一定听错了!我又不是犯人哪里用得着设界?哦对了!我其实是出来找修竹哥哥的,他回来了没有?我好担心他……” 润玉脸都扭曲了:“你担心他?……咳咳。”他咳了一声马上恢复原样,温和道,“放心吧,公子一向孝顺,有大人在他肯定会听话回来的。” 正说着外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正是谢修竹!林婴僵硬了,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随口一提要见谁马上就能见到的经历。 “修竹回来了?”润玉迎上去道,“知道你生气,小姐特意过来跟你道歉来了,你看……?” 林婴尴尬一笑,观察着谢修竹的脸色道:“你还生我的气吗?我发誓!我当时神志不清,我真不是故意的!” 假如他还要杀我就说明他不知真相。 谢修竹哼了一声,背过手,不买账道:“全家被你害成这样,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算完了吗?” 林婴道:“我能治好令堂的病!你不是说她身虚体寒,整日要靠药罐子的吗?” 谢修竹一怔:“胡言乱语!你几时又懂了医术?怎么早不见你还有这份孝心。少来装好人了!若不因为你,我娘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根。” 林婴心底了然:看来他仍然不知我的身份。 “那我更觉得责无旁贷了,你放心,令堂无论有什么病都包在我身上,我保证给她治好!我医术……” 谢修竹蹙眉,刚要继续反驳,就听“咚咚咚”的敲门声,回头道:“谁?” 外面道:“饭菜来啦,客官开门!” 林婴还在傻傻地守候一旁,就听谢修竹道:“我没点酒菜,你敲错了。” 外头道:“这不是三号房吗?没错的!银子都付过了。” 润玉马上过去开门:“一定是大人点给你的,一家人,别怄气了。” 林婴反应过来:“时候不早,我就不陪哥哥们喝酒了。”说完顺着窗户翻了出去,润玉端着餐盘扭过身便既愣住:“她、她翻窗逃跑了!” 第16章 谢修竹才不理会林婴去留:“爱死哪去死哪去。这饭我不吃!谁付的钱给谁送回去!” 本以为润玉会劝劝他,哪知润玉干脆利索地一撒手,手中餐盘啪啦一声摔了个粉碎!扔下满地狼藉不管不顾,转身冲出门外,竟然真就那么走了! 片刻后走廊有人喊叫起来:“小姐离家出走了快起来!都起来分头出去找!”正是谢准的声音! 谢修竹恨得咬牙:“这还到底是不是我家!还让不让人待下去了!” ——没人理他。 大家一窝蜂似的出去寻找林婴,自他门口乌泱泱路过,有些边跑边穿衣服,还有的鞋子穿反。 谢修竹瞪大了眼睛:不就是离家出走吗!凭什么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大伙都在客栈里面躺尸,她一出走就轰动了满世界出去寻找! 他恨极了自己心太软三言两语就被人劝回来,这次再也不回头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谢修竹嗖的一下,一头扎进窗外无边的夜色里。 林婴左辞一溜烟地跑出去好远,林婴道:“你给他点的菜吗?” 左辞说:“是啊,真是便宜他了。” 林婴道:“他肯定以为是他爹点的,唉,这个可怜孩子。” 左辞:“……”侧目瞧了林婴一眼,抿紧唇,没说话。 林婴继续道:“谢家一直对我哥哥忠心耿耿,假如没有发生这些事,我就摆一桌流水席咱们坐一起,好好认识认识。” 左辞“呵”了一声,算作回应。林婴这才觉察到什么,侧目望去。然而就在此时,落于身后的某处突然喧哗声起,两人一起回头,遥遥看见方才走出的酒楼轰塌了房盖,红白交缠的两道灵光一起掀到了天上去。 巨大的灵光闪得暗夜如昼,一瞬覆熄。 “好……好强……”风里都是灵波荡动,林婴忍不住赞叹一声。左辞瞳孔一缩,默默抓住林婴的手牵好。 “是柳乘风来了!”林婴望着天际乱闪的灵力,匆匆往回走,却被左辞一把扯住:“你要干什么?” 林婴道:“我本来就想寻个机会见见他!这件事情绕来绕去绕不开柳家,他一定知道很多内情。” 左辞道:“风里都是他身上的杀气,他一来就爆开灵压同谢家硬碰,你不能贸然露面!起码摸清他到底是何来意。” 林婴这才想到:“对啊,他来者不善要干什么?他又不知道我是林婴……”两个人放慢脚步,寻了个隐蔽处。就发现润玉已经躺在地上,生死莫辨。 谢准虚托起左手一团混沌寒气,而对面的柳乘风一席白衣,却再无林婴从前所见那般仙姿凛然,而是浑身上下爆发着一层如同熊熊燃烧着的烈火怒焰,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恨不得焚天灭地。 左辞笑了:“用火?” 林婴道:“那是全真教的护体金光,他和谢家有仇吗?” 左辞道:“有仇又怎样?你管得了?” 林婴道:“毕竟都是我哥的人。” 左辞试探道:“你哥……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你就没想过能在你身上动手脚,不够亲近的人,根本做不到。” 林婴道:“我哥一定有苦衷,到底为何,我现在还不知道。” 她果然猜到这一点了,左辞道:“我也猜到一种可能,殿下你要听吗?” 林婴凝视他,左辞道:“你死了,谁会倒霉?” 林婴:“……你是说?” 两人的眼睛一齐盯在柳乘风身上。 假如林婴的死都是帝君一手策划的金蝉脱壳,那么难道,重创全真教、搬倒柳士昭就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吗? 全真教的确势力庞大,不同于通天教的家族式传承,全真教的教义更加开放包容:教内分为持戒律、不下山的正统修士。以及百无禁忌,只要心地纯善、灵根纯正就可以入门的俗家弟子。由大主教苏水镜一手创办。 数百年休养生息,根系纵横。因此门子门生可谓遍布天下。如果说五大世家割据一方,通天教作为王者利刃凌驾其上,那么全真教低调得仿佛只占了一个虚职,每一位教中弟子都是一副一心求仙,不理俗事的模样。但谁都知道,他们的势力甚至远远超越了凌敬国土,是覆盖全地,真正的无冕之王。 【作者有话要说】 女神节快乐!多了好多点击我好高兴啊,要是再多点收藏就更好啦。 第15章 小云,你变了 林婴沉默片刻,仍是摇了摇头。她自幼年起,每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云麓山上度过的,对山上的师兄,道长们再了解不过——全真教绝不可能威胁皇权。 同时她也足够了解哥哥,别说明知自己还活着,就算自己真的死了,他有仇必报,却也绝无拿自己的死去栽赃别人之理。 可真若两相无辜,如今的局面,又该作何解释? 左辞道:“你哥给你换副身体,为了让你远走,又借你的死做文章,逼迫全真教,你说会不会是他面临大敌,想借柳乘风牵制全真教,逼着山上的道士替他去做什么他们本不愿意做的事呢?送走你,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 林婴眸色一深,抿紧了唇想,可她怎么也想不出,这世上哪有这种分量的对家? 说话间,左辞带她登上了街边一处酒楼,将窗户推开一道缝,一起朝下望去。 月光下,谢准精瘦高挑,满面寒光,短发共锦袍齐飞,冷笑一声,道:“听说全真教正统修士,非因救世,不得下山,想不到会在此遇见云中君,骇得老夫以为天子脚下竟有贼寇公然行凶呢。” 柳乘风依旧是战斗状态下那一身烈焰,脸上亦是几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也依旧温声儒雅,惜字如金:“令徒出手在先。” 谢准将手心真气一转,徐徐自润玉百会穴灌入。谢修竹从街道另一个方向飞奔回来,扫了一眼场面,见润玉虚虚地站了起来,马上将矛头直指柳乘风道:“你是谁?!” 谢准道:“谢氏弟子能败在你云中君的手上,输的不冤。” 云中君?谢修竹马上反应过来,此人年纪轻轻修为几近登顶,一直是小辈之中如雷贯耳的风云人物。认清这一点,他更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上前理论道:“即是全真教中人,为何要仗势欺人,如此行事!” 柳乘风淡色的眸子轻轻瞥了他一眼,道:“只因今日之事,事关太多生死。不如此,无他法。” 谢准“哦?”了一声,双眼微微张大,道:“这可真是看得起了,就算我们五大世家藏龙卧虎,那么全真教内,多得是降龙伏虎之才,堂堂全真教,竟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 “你少拐弯抹角,你到底要干什么!”谢修竹可没他爹的闲心敲敲打打地问,他只想解决了这件事情继续离家出走。 柳乘风使了一个眼色,他身后的道童七星上前一步朝着谢家诸位行了个礼:“谢大人,谢家获罪全因公主之死,难道您甘心看着积累的名望地位付诸东流吗?眼下有大功一件,只要办成……” 谢准笑了:“黄口小儿,也敢对老夫下饵。” 七星道:“谢大人,请听我说完……” 此刻润玉咳了一声醒转过来,指着柳乘风抢道:“大人,他说要我们将小姐交给他,还说要取走小姐的心尖血去复活婴殿下!此等作为,与吞星社的妖人何异?全真教还配称为名门正派吗!” 林婴和左辞对看一眼,两两惊呆! 谢修竹惊掉下巴:“柳乘风?我听说是因为你当众拒婚,害得公主颜面扫地她这才想不开的,你作为害死婴殿下的罪魁祸首,想为自己和家族脱罪这我不是不能理解。可你拿我妹妹的命去做法,这手段是不是狠毒卑鄙了些!对得起你仙门名士的身份吗?” 左辞屏住呼吸,以口型道:“我们走!” 林婴知道他担心自己安危,可她直到此刻,仍不相信柳乘风会做出为给自己脱罪而害死别人的事情,摇了摇头,继续看。 即使面对这般指责,柳乘风依旧是那副冷傲无情的样子,他身后的道童七星上前拘礼,道:“领主大人,谢公子,取走心尖血并无性命之忧,事后云麓山上的百宝阁可对谢氏开放两个时辰,其内所有的灵石仙丹,法宝兵器,全供诸君任挑任选,以做酬谢。 令爱所受创伤,也必为她治愈如初。 素闻谢氏一向忠于帝君,若能用令爱几滴血换活婴殿下,届时不止功劳全在谢氏,全真教绝不争锋,更会通报全教上下感念谢氏恩德,俗世三千弟子,总有能为领主行些方便之处,万望领主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推脱为好。”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处了。上到帝君的封赏,下至民间的互利,在朝在野两风光,几乎让人想不出一点推脱的理由,别说只是献出去几滴血,就是献出去一条命也全值。 然而谢准的眼里闪过一丝幽光,谢修竹和左辞分别有理由坚信,他绝不可能答应! 谢准道:“云中君,恕老夫孤陋寡闻,拿谁心尖血去救活一个死了六天的人?这种奇门异术实在……呵呵,更何况,起死回生,乃逆天之术,就算真的做成了也会引来天劫天谴的吧?” 第17章 “领主放心,只要令爱配合,就算此事不成,许诺的一切也会照样兑现。事后但有天劫天谴,只会反噬在施咒人身上,云中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左辞面色凝重,低声道:“这可真是下血本了,若真引来天劫天谴,那么于柳乘风,可是前功尽毁,身消道损一般的劫难。” 毕竟几近登顶,仍是并未登顶。 林婴也知道擅动禁术非同小可,望着柳乘风暗忖道:他那么清高孤傲的一个世外之人,如今不仅破戒下山,还要启动禁术,可见被哥哥逼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我哥对我所作所为,当真是为了逼迫全真教去做什么事情吗? 谢修竹冷哼一声,扬声说道:“诸君有所不知,第一:我爹爹他已经不是什么领主大人了,这个养女是谢家恩人的孤女,比他老人家的命还重要。 第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做这领主的时候忠心耿耿也就够意思了,都罢免加流放了还救什么皇家公主,谁爱救谁救。 第三:你说的轻松,那可是心尖血啊!真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怎不剖了自己的心反跑到这来,不惜重金相酬也要去挖别人的心?假如我要死了我爹去挖你的心尖血来救,你肯答应吗?!” 林婴听完,有些意外:“想不到……他会替我说话。” 左辞横她一眼,道:“他不是替你说话,更不是替叶咏诗说话,他尊父,敬母,做事自然从长辈的心意出发,知道以家族利益作为大局,再以大局为重。你猜他提起罢官加流放,是不是想用你的心尖血将功赎罪,换他爹官复原职?” 林婴:“……”这可真是瞬间由感动化做悚然了! 虽说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用“她”几滴血换活原来的林婴也挺不错,可是一想到被按住了刺心取血的场面,就难忍至极,一旦术法失败把现在的身体也给弄死了,可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林婴不自觉便朝左辞凑近了一些。 七星继续道:“帝君对婴殿下的珍爱有目共睹,只要此事得成,何愁不能令陛下收回成命,恢复谢氏往日的荣光呢?届时,全真教也会鼎力进言的。 更何况,此种禁术,忌讳颇多,五地之中只有令妹与婴殿下八字相同,所以非她不可。” 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坚决的味道。谢准闻言一怔,谢修竹更是满腹犹疑:“你说什么?小诗是我们家收养的孤女,她的八字,谢家连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该不会弄错了吧?” 七星道:“绝对没错!这可是云中君启动了六道轮,推演了六天六夜得出来的,莫说八字,就连她此刻的所在也推演得一清二楚,我们下山找来,可不正直接找到公子你这里了?” 六道轮? 不仅谢家修士,就连谢准也是微微一惊,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道:“云中君年纪轻轻就可以操纵六道轮,真是柳家之大幸……” 林婴小声惊叹:“太厉害了!” 左辞道:“这本来就是柳士昭的法宝,他会用也不奇怪吧。” 林婴摇摇头:“虽是柳士昭的法宝,可他从来没有传授别人,就连亲儿子也不行,他们父子关系一向很是不好。” “这种品阶的法宝,没传授过也不耽误他根据主人的心意另外认主。”左辞解说道。 林婴摇摇头:“其他仙器的确认主了就可以操控,但六道轮不一样的,这是柳老依据六甲左右术制成,据说是一个类似船舵那么大的陨石转轮,上下浑然,无有机括,就算灵力强悍者若不得其法,也无法催动。” 左辞挑挑眉:“除非精通六甲左右术?” 林婴点头:“旁人钻研一辈子都如看天书,柳乘风无人传教却纵运得当,还能从石墨之中窥见周天奥妙,逆转四时,掐算众生……所以他才找到了这里,知道我和叶小姐八字相同。” 虽然听起来的确厉害,但左辞心里偏不是滋味:“六道轮既然如此精妙厉害,跟它齐名的三生盘也绝对不会是俗物。” 说完自己都暗叹,这三生盘好像真没六道轮厉害,当初怎么会齐名? 三生盘?林婴蹙眉:“听说是左道倾的法宝,早就下落不明了。” 左辞再次望她一眼,默默攥紧了手里的破罗盘。 第16章 禁术 就听谢准扬声道:“呵呵,老夫一把年纪,诓你干什么?” 俩人一晃神的功夫,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里,柳乘风显然耐心将无:“既然领主不肯配合,休怪乘风无礼。” 说话间,一团闪着火色电光的圆球便出现在柳乘风指尖,腾转跳动。 谢准有恃无恐,道:“云中君,你急于洗脱罪责这老夫可以理解,但是不惜为了挽回一个错误制造更多的错误,实非明智之举,天子脚下,老夫倘若伤犯在此,你和全真教难道不会罪加一等吗?” 柳乘风道:“凡事都有代价,如何衡量得失,掂捏轻重,乘风就不劳前辈指教了。”一边说着,周身的护体灵光突然暴涨了数倍,将他四周都笼罩在一片灼人的热浪里。 谢准低笑一声,道:“年轻人,修为高深是一回事,看人断事就是另一回事了,令尊真该让你多下山走走。我不跟你动手,我那位不听话的义女早就不见了,老夫也正在找,你不信,自己去搜。”说罢让出被他挡住的门口。 林婴左辞再度对望一眼,心里突突的。 柳乘风阴寒着脸,谢准也不管他,只对身后的谢家修士道:“你们分头去找,修竹,你也去。”双手背过去在身后做了个手势,谢家人都懂,谢修竹心领神会,马上道:“爹爹陪云中君等在这里就是,没准她转累了自会回来,兄弟们谁见了叶小姐也马上带回来。” 一伙人四散,林婴不由得向后退缩,躲入阴暗无光之处,左辞也顺势被她牵过来,低声道:“谢修竹暗中给修士分发了传送符,不论谁先找到你,都要马上带走你。” 林婴道:“我……我有点害怕。” 左辞道:“别怕,你只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林婴眼波流转,一时间,却又拿不定主意。 左辞道:“殿下啊,你有没有想过,令兄费尽周折想把你送走,也许早就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选择的,对你、对他最好的决定。殿下一旦被柳乘风找到,当真复活重生,会不会打乱全盘,坏了令兄的大事呢?” 林婴显然也有此顾忌,左辞继续道:“而且,我对他这种转身之术也不太信任,一个弄不好,现在这个你走了,从前的你也回不来……” 林婴面色忧急,紧紧抓住左辞的手道:“对对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左辞道:“其实,我建议殿下您,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就按照令兄的安排,与谢氏远走三千里又如何?对你不过是个缩地千里罢了。起码这里面,只他绝不会害你啊。” 可是林婴想了想,叹息道:“话虽说得不错,可我总有一种预感,一旦就这么走了,只怕再也不可能回来,我和我哥哥,便永远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左辞道:“他就你这一个妹妹,说不定什么时候想你了,就派人把你接回来。或者他皇帝做腻了,也去你那散散心什么的。” 林婴忽然双手抓住左辞:“左辞啊,就这样跟谢家走了,我不甘心!随柳乘风走了,又怕坏了哥哥的大事,你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走啊?咱们俩找个地方藏起来,只做寻常百姓一般,只要哥哥无事,暂不与他相认也没关系,一旦他有事了我还可以帮他!你说行吗?你愿意吗?你怕不怕?” 左辞一怔,双眼微微张大:“你……你要跟我走?” 只是试想了一下便觉得心跳加速,虽然荒唐、危险、麻烦。但同时……又蕴含着莫名其妙的诱惑。 左辞看着林婴的眼睛,一时没有作答。 林婴切切地追道:“我跟你走不行吗?你不要觉得我从前是公主就会很麻烦,我……我不要你伺候的,我能照顾好自己,其实我在山上学艺的时候,经常背着点干粮进山采灵草,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没有那么娇气的……” 左辞微微一笑,心底泛起万千柔情:“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放心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林婴闻言双眼一亮,刚要答话,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冲破窗棂将她一把抓飞出去:“左辞!” 惊呼声中,左辞扯她不住,却也随她之后跃至街面上。 可便是这毫厘之差的瞬间,林婴已被一片巨大的光束罩住,倏忽之间,便见周围风物旋转,天地皆变! 待灵光散去,已然现身在一处阴寒冷僻之所,林婴浑身一个寒颤,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又黑又冷?”说完发现,四周空旷安静,还隐隐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没人回答她。 七星一个火符飞出去,空旷的石室内燃起了烛台,火光蓝幽幽的,虽无风却闪闪灭灭。林婴望着四周厚厚的石墙,彷如一种千百年来不见天日的感觉,幽暗、阴森,双眸楚楚乱转,忽然看到正前方的石墙上,一头雄鹿闭目昂头,头顶的鹿角化做一棵繁茂大树的浮雕图腾,双眼微微张大,脱口道: 第18章 “这是皇宫?!” 凌敬林氏的图腾和旗帜,便是一头安详闭目的雄鹿仿佛正在沉睡,又仿佛正陶醉花香,头顶上的鹿角枝叶扶疏,一只小小的云雀落于其上。 这个图腾林婴再熟悉不过了,只要见到就下意识地上前几步,跪拜下来,恭恭敬敬叩了个头。 七星道:“怪不得都传谢氏忠君爱国,家中女眷竟都如此知礼。” 话音方落,面前的石墙突然自转,林婴起身,就发现柳乘风双手一收,某种异象随之拢回双掌倏然不见,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待石墙翻开,一排向上的阶梯通往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他没急着走入,而是注视林婴: “请吧。”冰冷的眸色不带一丝情绪。 “献血虽疼,但效力皇家,为公为私,都是好事。”三喜旁边劝道。 林婴默默跟上,在她之后,石门倏然不见。 “你说的就是她吗?”林宴坐在高处的王座上,指着林婴,睇住柳乘风,脸上皆是一派陌生的冰冷。 “正是。” 林宴冷哼一声,身边自有大臣替他说道:“云中君有所不知,这个妖女白日冒充公主夺舍,若非念及婴殿下生前素来心慈,早该一刀砍了!” 柳乘风一怔,微微侧头,斜睨了林婴一眼。 林婴低下头,回想白日,的确冒失了,也许她该想办法私下里单独见哥哥,看看左近众人,会有这个机会吗? 柳乘风目光审视:“陛下怎知她是冒充,不是实情?” 林婴心头猛地一跳!正不知被他算出该如何是好,就听周天子失笑道:“云中君,你该不会以为,有人会比陛下更了解公主吧?是不是冒充的,难道陛下会认错?” 林宴道:“她无法招引公主的法宝,你要为她申辩吗?” 林婴黯然,对于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觉得百口莫辩。心里打鼓:我怕不是因为换了个身体连法宝都用不了了吧?那可真是惨绝人寰了。 柳乘风道:“既然陛下亲自验证过,她不是公主夺舍,那乘风便可任意施为了。” 林婴浑身一紧。 林宴又道:“可是此等禁术无有先例,你直接套到公主身上非但不敬,更加不妥!六道轮再怎么精妙也无人亲眼见过,你能操纵又是无师自通?柳乘风啊柳乘风,你哪怕在阿猫阿狗身上佐证了再过来,也算你对公主还有些愧悔之心!” 柳乘风静静听林宴数落完,才温声回道:“帝君,贫道并非思虑不周,而是此禁术,只有在头七之内施展方有效用,今日已经是第六天了,情势迫人,请容乘风,冒死一试!” 七星也深深拘礼:“帝君,云中君虽然参悟六道轮多年,却偏在此时福至心灵,通晓了导引纵运之法,岂非天意!更何况,这世上真有一位与公主八字相同之人被我们找到,若不试一下,难道您就不怕抱恨终生吗!” 旁边李大人一身重孝,躬身附和道:“是啊陛下,反正婴殿下已经归西了,即便试之无用,也不可能更糟了,万一起死复生,岂不是天大的眷顾和神迹!更是陛下之福,万民之福啊!” 林宴寒着脸,林婴偷偷看他,见他瘦了,眼底也有很浓的青影,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她一个眼神过来,但她心里就是觉得,哥哥是因为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一定是很想拒绝的吧!可是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个节骨眼上,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他被逼得找不到理由拒绝。 又有张大人附和,也主张容柳乘风试一试这禁术,毕竟全真教地位尊崇,令人信服,还有几位大臣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似乎质疑什么又不敢贸下定论。 林宴扫视众臣,目光不着痕迹的略过林婴。 “请恕臣女不从!”林婴突然跪下来,林宴霜色的瞳仁随之一定。乱糟糟的场面霎时肃静。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感谢收藏。 第17章 刺心取血 哥哥不方便说出的话,就让我来说好了。 “你说什么?”柳乘风道。 “臣女一向胆小……更何况剜心取血,岂同儿戏?诸位大臣请想!公主殿下生前最是仁善,她一定不愿见你们将这样残忍的禁术用在她身上的!” 林宴看着她,伏在椅架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可是堂下的大臣们却不依不饶:“你好歹也是谢家的女儿,你们家平日歌功颂德的时候多卖力,到取你几滴血,用你报效皇家的时候你却临阵退缩,事关公主生死你怎能这般小气?” “就是啊,云中君都说你死不了你还怕什么?” “也就是你八字对上了,这要是我八字对上都不用别人动手!活下来那是造化,纵一死又如何?” 一个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的逼迫,林婴简直不忍淬听,心道平日也不见你们对我有多好,再度辩道:“可是云中君都未曾做过这种禁术,他说不能死就不能死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命就一条,万一真的死了,什么也换不回来了。” “假如害小姐因此丧命,乘风愿当场自戕,以命相抵。” ——这下别说百官哗然,林婴林宴皆是惊得说不出话,柳乘风此人,话少,但决不食言。 谁也没想到他为了换活林婴竟然可以做到不惜抵命的份上…… 就算林婴本人听到,都觉得着实悚然。 不过话说回来,也可以说他是笃定自己术法高深,绝对伤不到“小诗”性命,所以才肯如此担保。 枝头扑棱棱飞来一只云雀,正好奇地探头探脑。 周天子一身玄色道袍随风旋起,忽然出列,手持羽扇冲林宴深施一礼,道:“既无性命危险,云中君又救父心切,还望帝君恩准了他这一片孝心吧。” 柳乘风蹙眉朝他望了望,林宴此刻脸色忽然缓和了不少,闭了下眼,再张开,道:“也罢,且请一试吧……”说着用手捏住眉心,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 周天子剔透的瞳仁侧后一移,睇住柳乘风道:“云中君,周某,诚心盼你立此奇功呐。” 气氛微妙,柳乘风冲他微微颔首,算做回应。 随即,又侧转身,冲“小诗”深深一拜,道:“姑娘所受辛苦,我柳乘风必千百倍的补偿,敬谢。” 林婴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因为周天子一句话就突然同意了,林婴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深深望着林宴,难道你明知是我,也不惜付此代价吗? 林宴迎视着她。 将手中一枚清荷玉佩拾起,拢于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 【哥,今年的荷花刚立出梃子,就遭了这场冰雹,你看这叶子上打出来的窟窿,还有那花梃子也都砸折了,好好的一池子,给砸的乱七八糟!这满池碧色,粉荷盏盏的景,恐得等明年才能看见了。真是可惜!我掐着花期来了一趟又一趟,都白跑了。 林宴微微一笑:“就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林婴:“这难道还不让人生气吗?这池子荷花可是我亲手移栽过来的,根要扎在稀泥里,尖要露在水上面,尤其幼苗的时候稀泥不能晒干了,发芽前泥上面还不能蓄水,连天的看着浇。随它一点点长起来,下雨了往外舀水,暴热了往里添水,这么大一池塘,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苦心栽培一整年,还想着今年开了送给你做生辰礼的,如今一场冰雹,全砸没了。” 林宴道:“你想得此景,就不能一味的苦心栽培,而是想想如何才能让它长得更好,如何不因雨打风吹就轻易辜负了你。” 林婴道:“荷花又不是人,哪懂我的苦心?” 林宴道:“你看我的。”说着命人进去,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梃子与破破烂烂的叶片全都剪除了扔到岸上来。搅得一池净水浑浊不堪。 林婴道:“哥,抽水,没有叶子留在水上,池子里的花根都会泡死的。” 林宴道:“无妨。你耐心一点。” 林婴唯恐花根泡死,日日来瞧,很快发现,池子底的荷花为了争夺呼吸,牟足了劲的拔出水面,绽开崭新完好的叶片,不几日便填满了整个池子,虽有几株挣不上来,被旁的彻底遮在水下,慢慢死去的,但这一池新荷却眼看着比往日挺拔强壮了许多。 再也不似从前探出水面时,那副娇弱又羞答答的样子了。 “为了换得更快速的生长,花根必须狠命的向下向深,汲取更多的养分。” 兄妹俩并肩欣赏。水上如今熙熙攘攘,已经有新的梃子亭亭玉立,有的花苞娇俏,还有的已然绽成层层叠叠的一盏。 “真美啊……”林婴早就幻想拥有一个荷花满池的夏天。 只不过美其名曰“送给哥哥”罢了。 林宴当然懂她:“所以有时候,哪怕是你真心喜爱的,也不得不对她狠一点。”】 恍惚一瞬,兄妹二人一齐将眼神从玉佩上挪开,互视彼此,谁都没有说什么。 周天子回头一笑。 第19章 林婴怔了一下,既然自己换了身体这事柳家不知道,那么周天子是不是知道?他和哥哥一伙的吗?他如此建议……是因为有恃无恐,笃定柳乘风不会拆穿了我吗? 林婴心里难过。 为什么哥哥的谋划可以告诉那么多人,却不能告诉自己呢? 一位宫人上前,引领着几人朝停放棺椁的寒室走去。林婴这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心疼自己马上要受那锥心之苦,不小心绊了一下,柳乘风无需回头便抬手精准地将她扶住,林婴心底暗恼,这皇宫她再熟悉不过了,平日闭着眼睛也走不错半步,现下真真是心里乱成魔。 “姑娘放心,虽然伤损难免,但贫道手下自有轻重,不该吃的苦头,断不令你多担。” 林婴抬眼望他,心里除了紧张害怕,又多了一丝意外,柳乘风这人……居然有一天也能说出这种关心别人的话?因为心里有愧?还是家里遭了回难让他懂得人情世故?竟学会安慰别人了? 现在的他,仿佛多了那么一丝半点的人情味。 “那,我的命……就拜托给云中君了。”林婴仍是一脸不甘不愿的苦相。 柳乘风点点头,收回手。一行人直走入寒室,一身素缟的宫人被成排的遣退,停在当中的寒玉棺椁被人推开。林婴上前,看了眼里面那位头戴华冠,一身绚烂宫装,安静无声的“自己”,竟有些恍惚:我真的是她吗?我到底死没死啊? 忽然有宫人抬来张床铺,将林婴手脚按住强迫她侧躺,林婴霎时生出一股频死的错觉:“别……别这样,放开我,我不跑还不行吗!我真不跑!” 柳乘风不知何处取来一枚闪烁寒光的尖锥,持在手中,彬彬有礼道:“叶姑娘,就是怕你乱动刺错了位置,还要多受苦楚,我要将你暂且定住,请你忍一忍。” 说着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扯住被面遮盖了林婴的头脸,她被术法禁锢,又看不见更紧张了:“别……不要……” “啊!” 然而下一瞬冷硬的尖锥不管不顾地刺扎入体! 林婴张大嘴巴,浑身颤抖,舌根不自觉靠后,满腔惊怕终于大喊出声,涕泪齐流:“啊!!啊啊啊啊!!!”声音里,又惊悚,又绝望,又害怕,又疼! 救命! 放开我! 谁来救救我啊! “别动,按住她!” 林婴竟然冲破了柳乘风给她下的禁锢挣扎扭动起来! 可惜没用的,无数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手臂,两腿,无数的灵力如同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捆住,怎样奋力也挣脱不开。她腰身弓成虾状,被子蒙住了脸使她呼吸不畅,像条离水的鱼,不知道是会先被闷死,还是先被杀死,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别再动了,你这样只会扩大伤口,更添磋磨。”柳乘风的声音始终透着严厉,一手隔着被子按在她额头处轻轻拍了拍。然而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林婴此刻,只有一种自己正被最亲最近最信任的人,笑着杀死在这里的感觉。 无限的怨、恼、恨在她心脏最痛的地方一起爆开,不知是对着这位刺心取血的同门,还是对着那位不肯露面又不肯解释清楚的哥哥…… 她狂跳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趋向软弱和无力,内心的温度也在流失,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同时度秒如年。 终于那尖刺自她身体里拔出,胸脯衣物霎时打湿了一片,听得见柳乘风起身走了,七星过来,一注灵力随即注入,弥合了她的伤口,护住了她的心脉。 但是,这种伤口就算被灵力弥合,留在身体里的钝痛却久久不散。 身上的外力将她放开,林婴独自躺在被子里又默默颤抖流泪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把被子扯开。试了几次,终于自床上爬起,然后发现柳乘风正抬起双手,将整个棺椁照在一片八卦盘旋的灵光之中,整座广寒殿所有的宫人都朝他那边虔诚的望着,没人分她一眼,管她死活。 林婴看着衣襟上的血迹,颤抖着手捂住心口,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她曾是这座宫殿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最尊贵的女子。可是此时看着满眼白绫白帆,只觉得物是人非,恍若隔世。那些惯常围绕着她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此刻也都对她视若无睹了一般自她身侧匆匆经过,跪倒一片。 “帝君万安~” 身后好大的呼声,可是林婴心里恍恍惚惚的,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忽然不知打哪飞来一只云雀大胆地跳到她肩头,歪着脑袋,自她耳边,啾啾一声。 第18章 剖丹 林婴在这一声一声的啾鸣声里,神思逐渐清明。颤抖着伸手,将这小鸟自肩头接下来,看着它淡青色的羽毛散着温柔的光彩,纤细的爪子在她手心挠了挠,又小、又轻,乌溜溜的眼珠转啊转,盯着她胸口的血迹:啾啾,啾啾。仿佛有话要对她说一样。 林婴忽然掉下来泪来,唇角却挤出一丝笑,道:“你是在问我疼不疼的吗?” “啾啾~” …… “云中君,你的禁术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婴殿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帝君却要被你气死了!此术既无用,你快把棺材盖好,莫要再扰殿下清净了!” “是啊,丧期见血本就不详,更何况是将这血液滴入殿下嘴里,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怪不得闻所未闻!” “是啊,全真教怎么会有这种邪术?” 方才一力担保、推波助澜的臣子们此刻不敢做声。那些犹犹豫豫的却接连跳出来讨伐,风向调转得又快又流利! 唯柳乘风仍同之前一般颜色,他转身,依旧用那温良无波的声音说道:“帝君稍安,其实那禁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心尖血既能换回,但也言明死意已决之人,要用第二种,即是剖丹做引! 因为剖丹之害不可逆,所以贫道先选择了第一种,既无效,我立即着手启用第二种,再试一次就是。方才施术之时,贫道已经在婴殿下身上收到一些感应,再用丹元做引,若还不能起死回生,贫道愿为公主殉葬,绝不反悔。” 林婴蹙眉,他收到了一些感应?回想方才的确有过一阵神志恍惚,是被手心这只小鸟叫回了神智。 “你说什么?!”林宴冷笑一声,“你刚挖了她的心,还打算剖她的丹?为了复活婴婴什么手段都敢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对你到底有多重要呢!” 毕竟,因为他当场拒婚林婴才会想不开的事,都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柳乘风面不改色答道:“帝君,剖丹而已,不死人的,只会修为全无罢了。” 此话惊呆很多人,柳乘风的态度比剖丹本身,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柳乘风,亏你也是修行之人!难道你不知道失去自保之力对一个修士来说等同于什么?” 柳乘风道:“她一个资质平平的女修,就算有内丹这辈子修成高阶都难。就算成了高阶修士,跟普通人又有多大区别?照样无力自保!献出内丹以后,余生全由我天师府供养厚待着就是,她将来嫁人,也定安排俗家弟子,追随看护她终生。” “……”不止林婴被他镇得目瞪口呆,满堂文武听完瞬间气死一大片,原本那些因为敬佩他父子的威名而企图讨好附和他的人也瞬间倒戈:“柳乘风!你是神仙了吗?似此无知狂悖之言,岂可在帝君面前率意胡说!” “是啊,高阶怎么就跟普通人没区别了?怎么就无力自保了?连陛下的亲卫军都是高阶组成的!咱凌敬的天下也是以高阶为首的将军们打下来的,我们从娘胎出来苦修一二百年,被你一句话给打得什么都不是了!” “你特么能不能背地里偷着狂,不要仗着修为高就随便扎我们这些高阶的心!” 周天子实在忍不住了,在这个场合笑出了声。 林宴道:“好,好哇!天师府说想看护着谁,那一定是比她本人、她至亲,还要稳妥把握,万无一失了是吗?” 柳乘风“那是自然”四个字险些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周天子突然截口道:“这个剖丹啊,事关重大,毕竟修士一生,也只能结一次内丹!听说谢氏家主分外看中子弟修为,要剖了人家女儿的内丹,不问问本人,不问问父母,实在太不厚道了!” 这时候有宫人长声奏报,小跑上前,扑跪下来道:“帝君,谢准在敲闻天鼓,申饬云中君暴力夺走女儿,宫门口闹着要人,惹来好多百姓围观!”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柳乘风身上,他却仍是面不改色,不等人继续指责,先一步说道:“如君所见,贫道问完之后,他们当然不肯,但殿下复生之机,眼看就要稍纵即逝,贫道只有不惜一切,先兵后礼,这件事情,今日做了或许不被凡俗理解背负骂名,不做却要悔恨终生。帝君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事后再宣谢氏入宫。届时千古骂名也好,谢家报复也罢,乘风自会一力独担,诸君全当,只知取血,未闻剖丹一节便可。”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复活林婴,什么都豁出去了! 第20章 “荒唐!你疯了,想让本王,及满堂修士同你一起发疯吗!宫外多少百姓全在眼睁睁看着!公主就算当真被你以这等妖法复活,日后还有何脸面出来见人?” 林宴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林婴微微松了口气。起码,她知道哥哥所谓“不得不对她狠一点”的底线,究竟在哪了。 就听周天子道:“是啊乘风,婴殿下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如此践踏损毁,会让民心不安的。假如公主得知因为自己复生,反害得别人丢了内丹,皇室还因她污了声誉,也会终生不安的,此等禁术真该永令废止,你莫要再朝此道追思下去了,你本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走了岔路,误入歧途啊。” 柳乘风却忽然冷笑一声,道:“贫道一直以为,以帝君对公主殿下的喜爱,早已到了能将世俗口舌甚或王权富贵置于身外的地步,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有臣子申斥道:“柳乘风,大家敬你小小年纪修为几近登顶,尊你一声云中君,你不要真当自己已入云端,太目中无人了!竟连帝君都敢顶撞!” 柳乘风又是冷笑一声:“我说得难道不对吗?帝君? 你口口声声疼她爱她,说她是你唯一的亲人,当她因我割腕自杀,你降罪柳氏全族的时候是如何伤裂心肝?不惜一切?难道帝君心中,婴殿下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单我柳家的命不是命了吗?! 都说君王之道,在于权衡,凡事要择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报偿才对,如今莫说此女子只会因此丢了修为,就是她丧命当场,用她一人,能换活你的婴殿下与我柳氏全族不也一样利大于弊?” 林婴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是得利者,当然愿意。把剥夺别人、造福自己说得如此义正言辞,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柳乘风道:“人间法则本不外乎势弱依附势强,愚笨听从聪明,祸水东来西引,被牺牲者总是小弱,小姐及背后的家族无法更强,便还指望你死我活之际,谁能以仁善之名救你?” 林婴吸了口气,被他噎得没话。可他话说得虽对,也坦率得叫人无语。 “至于百姓悠悠众口,帝君若当真在乎,贫道也不妨直言相告,因为令妹之死,帝君您下令歌舞伎坊、酒楼茶座歇止宴乐,百日之内禁止宰杀牲畜活禽,多少百姓因此断了生计,假如婴殿下死而复生,您一高兴恢复百业,再减免赋税百日,天下人立时会为您歌功颂德的。甚至献了丹元的叶姑娘,您若觉得亏欠,也大可以建个庙将她供起来承受香火,谁都不必死了,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好吗?” 好。 当然好! 可惜,哥哥想要我“死”啊! 所以柳乘风再继续一意孤行,竭力救我,只怕会搭上你自己,还无济于事吧? 果然,林宴冷冷道:“云中君,你这是在教本王,如何做皇帝吗?” “他不敢!”林婴突然插话,所有人都朝她望去,她此时心烦意乱,一只云雀在她手心扑棱棱不安的跳动。 林婴上前几步,大胆凝望着林宴道:“他不敢教导帝君,只是事关至亲生死,令他关心则乱罢了。” 四目相对,仿佛千言万语即将脱口而出,又都被彼此硬生生埋在了心底。 周天子道:“这可真是稀奇了,云中君口口声声要剖你内丹,你却反过来替他说话?” 林婴想,对啊,我为什么要替他说话?!这个该死的,自高自大目中无人,除了修行和皮囊一无是处的大傻子,我……要不是看在我蓝姐姐的份上!算了,我懒得害他!林婴面上闪过一丝戾气: “我只是不想大家再因为这件无聊的事情吵下去罢了!” 柳乘风再度冲她深拘一礼:“敬谢叶姑娘深明大义!你的恩德,乘风铭记于心。” “不。”林婴斩钉截铁,毫不遮掩眼底对他的抗拒道:“云中君不必再道谢了,我绝不会将内丹交给你!” 柳乘风一怔,林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只听林婴继续道:“虽说我一介女子,就像你说的,修炼一生也未必登顶,可我的内丹,也是我自己废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点点辛苦结成的,云中君不必动念头强迫我,若我自戕,内丹既融。” “不要冲动。”林宴脱口而出之后,又自恐失言,幸亏柳乘风的心思都在林婴身上,咄咄追问:“难道你宁肯自戕,也不愿用内丹换活婴殿下一命吗?” 林婴道:“换成是你,觉得死了好,还是内丹被夺,苟延残喘的好?” “我?”柳乘风满脸桀骜,一副你怎配和我相提并论的样子! 但林婴仍继续为他设想道:“届时纵有云麓山上的清闲供养,你能安然享受?还是大千世界的宗庙香火,你能泰然阅之? 云中君,你我虽然修为两极分化,但只要入了此门,便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换你变回普通人,你肯定生不如死吧!将心比心,我毕竟是个修士!我的命,总该由我自己做主吧!” 她这话说出来,已经不止冲着柳乘风了。 第19章 及时止损 林宴目光一闪,微微错避,似乎因为愧疚而不敢看她。 柳乘风蹙了蹙眉,仍有不甘,盯着林婴心底盘算,要不要定身术禁言术双管齐下,强行取丹防她自戕? 林婴仿佛看懂了他的内心,道:“我若自爆灵核,只要一点稍纵即逝的光阴便足够了。” “无需如此!”林宴保证完,转身朝柳乘风一字一顿道:“柳乘风,及时止损吧!” 柳乘风忽然想起刚刚取血过程中,林婴曾莫名其妙挣开禁锢!虽然一时想不清楚为何如此,但他知道取丹过程远比取血还要持久复杂,的确一点点稍纵即逝的“自由”便足够她玉石俱焚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完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那种坚决不二的气场,真要剖丹,她绝对做得出来。 “难道是天意如此?”他长叹一声,闭眼死心的同时,竟还生出一些微妙的钦佩——原来不是只有男修才在意结丹和修为的? 他印象里的女修入门都是带着五花八门的目的,上山不久之后,想象幻灭了便又哭闹着要回家……皆是一群爱捣乱又从不舍得真心付出的人,更别提会有人同他一般,视修为如性命了。 “叶姑娘,失敬了。”柳乘风说完朝她走去,修长的手指伸进怀里正打算取出一小瓷瓶的丹药赠送予她。林婴不知他是何意,心头霎时一阵紧张,然而便在此时,她手心的小小云雀忽然浑身炸毛,整个冲柳乘风飞撞过去,被他周身的护体灵光自动拦住,但那只小鸟居然砰的一声自动炸开,自柳乘风雪白的道袍上,喷出一滩猩红的血迹。 柳乘风一怔止步,七星却看不过眼:“叶小姐,你不会以为懂些御兽之术,能操纵这种低阶中的低阶,就能伤到云中君了吧?何必多此一举。” 柳乘风自一片轻盈落地的染血羽毛上收回视线,再度睇住林婴,道:“七星,不是的,这雀儿并非被人操控攻击,而是因为与主人产生共情,沾染了主人的愤怒,它便愤而自杀式地袭击了我。” 七星一怔,暗自糊涂,这两种有区别吗? “哦?”周天子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道:“果然如此吗?御兽容易,但若要与万兽互通心意,让统御的百兽不必见到指令就知道自己该为主人做些什么?便是少见的奇门绝技了,越是这种未经驯养的东西,越见操纵者,召引能力之强。” 七星心底不屑,不就是一只小麻雀吗?炸飞了自己又能成什么气候? 随即就听周天子又道:“既能共情,那就说明操纵者更能见之所见,听之所闻了。所以,你在用这种方法与谁传信吗?” 林婴:“……我?” “御兽师?”林宴面色转厉道,“这种旁门左道,谢家竟敢结交?传他进来!” “帝君。”林宴怔了一下,循着声音抬眼,与林婴再度对视。林婴牵着唇角冲他一笑,道:“我虽然不清楚婴殿下为何会死。 但她生前,便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爱呵护,要星星从来不给月亮。 六岁去往云麓山,师门上上下下,也待她不遗余力的恩宠。 所以她此生虽短,但我想,也已活得心满意足了,所以,若有余愿,那便是盼望帝君保重身体,得偿所愿。 并且……尽量不要因她的死,再苛责宫婢,迁怒旁人,叨扰百姓为妙。” 四目相对,林宴红了眼眶,忽然道 :“本王已下旨,念上苍有好生之德,免去一百零八位宫人殉葬的旧习,改烧纸人。” 林婴眼睛模糊,点了点头,侧避过去的身体则轻颤不能自己,这时候谢准由宫人带上来,行了跪拜礼,林宴斜睨他一眼:“谢准,今日本王令你举家流放三千里,你为何还在皇城流连不去!” 谢准浑身一颤,叩头请罪道:“帝君恕罪,老臣……草民是想婴殿下明日出殡,祭拜了殿下再离开,以全君臣之谊。”毕竟把缘故推给林婴,比说因为儿子离家出走要强。 第21章 “我们现在就走!”林婴忙不迭开口,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哥哥多么为难,她已经决定听他的话了,与林宴拜别,道:“此去关外山高水长,再见遥遥无期,愿帝君多多保重。” 后面的话说不完全,声线微微变了,谢准急忙上去将她拉扯起来,道:“丫头失教无礼,望帝君恕罪,草民这就带她走!” 林宴再没说什么,只急急地挥手示意准许他们走,顺便丢下一句:“莫要因此自暴自弃,转与妖邪为伍。” 谢准忙回:“草民铭记。”便挟了林婴离去。 林婴一路三回头,每次都能看见哥哥正一眼不眨地朝她凝望着,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说不出,咽不下……胸臆间更是像被什么填塞拥堵得快要爆炸。 七星凑近,在柳乘风耳边道:“帝君和这位叶姑娘,从前有旧吧?两个人,怎么好像……?” 柳乘风压抑着眉间的愠色,又想起之前遇到那位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耳边同时响起他说过的话: “云中君,还在研究这块笨石头吗?别浪费时间了。” 柳乘风头也不回,慢声说道:“阁下是谁?寅时闯山盯了我一整天,我若不至这无人之境给阁下一个现身的机会,让你再这样躲下去,实在于心不忍了。” “我来本是为了告知云中君两件事,并不想躲你。” 柳乘风仍在认真描摹着栖霞顶上那块墨色的石盘,仿佛早将自己置身尘世之外,黑衣人也踱去崖边望着云海,语气就像在说一件最稀松寻常之事:“令尊士昭君,会在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归天。” 柳乘风动作一僵! 黑衣人背对着他,袍袖被山风吹得翻卷飞扬,继续道:“你复活不了公主的,只有我能复活她。” “你!”柳乘风刚要追问,那黑衣人竟在他面前纵身一跃,跳下了栖霞顶!追去一望,眼前云推雾挤,迷迭障目,一切都好像是一场似真实幻的梦。 然而,这个梦,已经随着林婴消失在宫门之外,印证了其中的半句。 ——你复活不了公主的,只有我能复活她。 …… “帝君……”柳乘风的心底第一次有了隐隐约约的不确定。 林宴仿佛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放心,令尊虽在幽禁但所有对待一如既往。” 柳乘风微微松了一口气:“我想见他一面。” 这对父子常年不相来往,柳乘风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家人?想见他的父亲? 林宴幽幽道:“你有事?也不急于一时吧?” 第20章 担心自己吧 “小诗,咱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出来宫门,林婴忽然发现,谢准花白的头发仿佛变得全白了。看她的眼神,也当真焦虑担忧至极。 她蹙眉,修士定丹便既定颜,的确有些人因为活得久了想要泯然众人,或者体现辈分,甘愿打扮成中年之姿。但像谢准这样成日里以糟老头子的形象示人者,也很罕见了。 谢修竹迎上来,赫然望见林婴胸前一大片血迹,瞪大眼睛道:“这……姓柳的他还真干得出来啊!” 其余修士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天师府欺人太甚了!” “狗急了都能跳墙,看来柳老罪过不轻!” “帝君怎么说?” “婴殿下到底有没有复活?” 林婴怔怔的,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陌生关心不知道该先回哪句好。 谢准道:“没有复活,此等禁术之所以被名门正派摒弃,还不是因为除了毁人一无是处!” 谢修竹道:“哼,柳乘风此人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过如此。还有你!你此番若能长个教训,也算没白挨他刺这一刀!” 林婴:“……” 谢准道:“都少说两句吧!来日方长,姓柳的自有帝君收拾,咱们快快出城!” 城里用不了缩地千里,只能一步步走出去,谢修竹遥望了远处云遮雾绕的云麓山,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样算了?依他平日那么疼小诗,如今怎不替她讨个公道? 一行人到了城外,谢准打开缩地千里,林婴左右看看,始终不见左辞的身影,遗憾无法与他道别了,最后望了一眼皇城,望了一眼云麓山,便踏入阵中,消失在了白光之内。 可惜,她没有看见,云麓山下一片天地彤云翻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杀得难舍难分。 “住手吧,你别太不知好歹了。”黑袍人旋身一躲,全身仅露出细眉狭眼,及眼稍处一颗点墨般的泪痣。 虽然包裹得这么严,但丝毫不妨碍熟人认出他,左辞轻笑一声:“用这么隆重的方式欢迎您老,我还不知好歹吗?”说着又是一记掌心火轰地一声朝他飞击。 黑纱运力一引,那火球围着他绕了一圈,竟又反击回去,游刃有余的样子就像在玩一个饭后的游戏。 “欢迎我,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黑纱道,“你居然当着林隐鹿的面擅动御兽之术,若不是我及时制止你还想怎样?冲冠一怒为红颜吗?一旦被他们捕捉,会是什么下场?” 左辞有恃无恐地一笑:“这话由你来说不太合适吧?吞星社左护法大人,请你担心自己吧!” 这时候云麓山上诸多修士都被这边的灵力波引来,黑纱撇眼向后一瞥,嗤笑道:“到此为止吧!”说着跳出战局,道,“你当我对你一无所知吗?凭你的身份站到这里,究竟与我谁更危险?左道倾,你缺一点夹起尾巴做人的觉悟啊。”这话说完,左护法黑纱的身影便如同被黑暗吞没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还刀入鞘,左辞挺直腰身,深吸了一口风中的味道,心底暗忖:她走了……跟谢家走的。 本来这件事情就云遮雾绕,没想到吞星社竟然也参与其中,怪不得近日心神躁动,仿佛有数千张嘴巴对着他的脸无声地催他快走。 四野无人,左辞猛地踢飞一块绊脚石,胸臆间升起腾腾怨怒,转身下山。 正觉得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去撒,正巧迎面撞见柳乘风与七星回山! 很好!左辞站定,居高临下地睇住来人。柳乘风道:“你非我山中之人,何故拦我?” 左辞盯着他衣襟上的血迹,道:“云中君真是贵人多忘事。” 话音刚落,风声如涛,巨大的感召之力自左辞周身旋飞天外,横扫群山,无数宿鸟疯了一般惊叫着振翅冲天,自头顶逗成遮天蔽日的黑色旋涡,又直直朝柳乘风俯冲扫杀! 七星惊呆了:“这是什么妖术?” 柳乘风散开擎天盾将两人牢牢罩住,无数的飞鸟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朝盾牌猛冲。 观察片刻,七星松了口气:“看着吓人罢了。”都被云中君挡住了,蚂蚁再多又怎么可能撼得动大树? 左辞冷哼一声,紧跟着鸟的眼睛突然变做猩红,刺耳的尖叫声响,身形暴涨了数倍,噼里啪啦朝擎天盾更加疯狂地冲杀! “怎么会这样?”七星震惊,柳乘风从容的面貌也透出些微吃力来:“普通的飞禽被他的愤怒催化成了妖!” “什么?催成妖……这么多……漫天的妖?”七星瞪大眼睛,这简直超乎想象…… 擎天盾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并且这裂痕正在不住地扩大,柳乘风道:“七星,准备!” 话音落,擎天盾炸成一片银风,同时一层金光爆散,鸦羽漫天,飞鸟坠落,腥风遍野。 左辞,不见了…… 空旷的山道,唯剩下他主仆二人。 “哼,想跑?”柳乘风强行压抑着胸臆间激荡不安的灵力,一记八方通灵符凭空勾勒,然还未及做成,就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幽幽地说道:“你在找我吗?” 两人飞快地闪身回头,却见后面哪是左辞?凭空多了一个黑袍客,他一身从头到脚遮挡严实,唯独露出细眉长眼一线白皙,眼角点着一颗泪痣。 “是你!”柳乘风紧盯着那人,七星倒是懵了:“他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变身了吗?瞅着不像啊?” 黑纱低笑一声,小心翼翼地挑了个没有鸟尸的地方站好,仿佛生怕地上这些东西脏了自己的靴面,口里嫌弃道:“他好久没有这么任性了,真是有趣。” 抬首又问柳乘风:“早知道你得罪了他,我就不来同你啰嗦了,搞不好你要死到你爹前面,对我没用了。” 柳乘风恨得咬牙:“你三番五次来说这些风凉话到底是何目的!” 黑纱道:“又说风凉话了么?那可真是抱歉了,其实我这次来,本意是想安慰你的。” 柳乘风一怔:“安慰我什么?想收回你上次的话那便免了,因我根本不信!” 黑纱一怔,哈哈笑了:“天啊柳乘风,你这孩子实在可爱,哈哈哈……” 柳乘风手指微微一曲,黑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摆手道:“别费灵力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被你打散了也无妨……” “分身?”柳乘风一怔,因为他完全可以感受到从对面这个“人”身体中,散发出来不输于自己的法力场,竟然只是他一个分身便可达到的程度吗? 第22章 “既然你争气从他手中活了下来,这句安慰还是接着送你好了,你听好: ‘没能复活公主你真的不必伤心——因为就算你复活了公主,照样有人,会用其他理由灭了你们柳家。’” “你!”柳乘风吸了口气,双眼微微张大,旋即,他扬手一道通天雷袭杀而去:“妖人找死!” 黑纱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柳乘风分明看得清楚,他不躲不闪,只是在冲他笑!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一击既中。 那道身影被这掌力拍飞,在天上旋了好几圈又摔下来,像个泥塑人俑一般四分五裂,却没流出一滴血。掉在地上的头咕噜噜转了几圈,最后正脸的部分终于对上了柳乘风眼,仍是在笑:“这样你能开心一点吗?” “你!”柳乘风冲上前去想撕开那面纱看看这分身的脸,然而便在这眨眼之间,地上的残躯断臂如飞灰被风吹散,再也无处捕捉。 “消、消失了?”七星惊道:“从前只知道幻影分身可以伪装可以迷惑,却少见能带走这么多法力场站在这边,替主体侃侃而谈的,吞星社果然邪门。” 柳乘风闭了眼睛再张开,转身朝山上走去,七星一怔,急忙跟上:“云中君,你还是先换衣服,别让人看出来你私自下山啊!” …… 第21章 今日头七 林婴是这次回到谢家之后,才发现自己认床到了这里根本睡不着觉的,吃穿住行,皆难习惯不说,每次无聊想照一下镜子,看见那头狗啃过似的梳不起来的头发,和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马上又把镜子扣下去,就这样妆不梳、粉也不扑的,浑浑噩噩在房里待了一整天。 脑子里面乱得很。 外面谢准正遣散仆从交代后事,留下些田产、铺面、祖宅,交予几位旁系的亲眷看顾。这一切都进行得飞快,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走不掉了似的。 他夫人白日来哭闹,过了一阵哭声自熄,也不知究竟被如何劝住了。谢修竹上午还丧着张脸,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下午竟也神奇地纾解了,甚至隔壁家的小伙子们蹲在墙头一边啃西瓜,一边调侃他: “老谢听说你们家流放啦?” “可不是吗?前几天还领主家的大公子呢,这会啊一掳到底!” “因为啥让人踢了?腐败还是你八字冲犯了皇家?” “知不知道谁家顶上啊?哎老谢,你走之前哥们请你喝顿酒啊,醉仙楼,你来不来?” 放以往,谢修竹早就报之以拳,这次居然一边吹着口哨,回头怜悯地看了眼墙头那几个傻瓜,道:“整日不是嚼舌头就是喝酒,你们几个呀,真是没救了。”说完昂首挺胸,心情颇惬意的样子走了。 墙头甲道:“他什么意思?来还是不来?” 墙头乙:“不但不来,还骂我们傻瓜。” 墙头丙:“靠,都卷上铺盖卷了怎么还不接受现实,中邪了吧?” 墙头丁挠挠头:“哎你们听说没?流放谢家,他家若有外嫁的女儿不必跟着流放,你说咱几个要不要做点好事,趁这时候去提个亲,救他家叶姑娘于水火之中啊?” 丙眼前一亮:“积德行善,胜造七级浮屠!”说着嗖的一下跳到墙外小跑着去找媒婆。 乙生怕落于人后,丢了瓜皮也嗖的一声跳到了墙内,非常之时,要有非常之法,找什么媒婆我自己亲自去说! 甲前后瞧瞧:“他们俩为啥走了?” 丁嘿嘿一笑:“给兄弟我备贺礼去了。” 甲道:“又快到你生辰了吗?” 丁搂着他肩:“过什么生辰昨天刚过完,走,兄弟今天入洞房,你帮我把门,事后请你喝酒。”说着又有两道身影跃进了墙内。 林婴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眼底汪着泪,一副很不快乐的样子,正幽幽怨怨地望着她。 她不光是那个眼神令人紧张,更重要的是,这个姑娘,还如此的眼熟!可林婴偏就想不起,她是谁?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呢? 林婴被她看得发毛,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关切道:“这位小姐,你是谁啊?你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对方一听,虽没说出什么,可神情却由方才的幽怨,变成了泫然欲泣。 她若是直接了当地哭一哭,可能也还痛快点,可偏偏她哭也哭不出来,不知道是有意憋着,还是被什么禁锢了,林婴眼看着她这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实在让人压抑难过,绝对远比真哭一场还要更心碎。 忍不住又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然我给你把把脉吧?”心里想,难道她是哑巴?身体不舒服? 这么一说的功夫直接去抓她的手。 可紧跟着,林婴自己的手便穿过了她的手腕,虚虚抓了个空! 林婴心底咯噔一跳!又过一瞬才明白,她不是人!自己这是撞鬼了! 虽说她未曾出山捉鬼,可是自幼与武修同个山头修炼,对他们捉鬼降妖之事耳濡目染听说过不少,可她本人亲自撞鬼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林婴不由得脸色苍白,怯怯的收回手。纵有修为傍身,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想跑,勉强定住身子,偷眼抬头望,一颗心悬起好高。 这个女鬼怨气如此深重,为何偏偏找上自己? 林婴怕得不行,同时心思电转:我怎么会遇到她?我明明在睡觉。啊对了,这是一个梦啊!又不是真的!而且我现在就算不在皇宫里,谢氏玄门望族,哪有鬼怪胆敢擅闯?一定是我的噩梦了…… 无声地吞了下口水,这才找回三分底气。林婴状着胆子道:“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只是个名义上的武修,实际就是个医子,修的是炼丹术。我知道你肯定有冤情!可惜我帮不了你,不过我答应你,你来世若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什么的,找我绝对没问题!” 然而女鬼还是方才那副满腔怨怼的模样,分毫不为所动。 林婴只要站在她面前就觉得浑身发毛,心底暗道,快点醒过来啊,我怎么还是醒不过来! 转念一想,醒不过来我走总可以吧?马上笑了一下:“呃……人鬼殊途,你不说话,我也切不到你脉,就这样吧!你多保重啊,等我睡醒了给你烧纸。” 说完转身就走,然而这个梦真是又臭又长,林婴接下来,无论跑到哪,只要一回头,都能看见那个女鬼正紧密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她快她也快!她慢她也慢!无论如何都甩不脱! 她幽怨的眼神、苍白的脸,欲哭无泪、欲语还休的模样,外加满腔的不甘心与不快乐,虽不青面獠牙,白骨森森,却也执拗得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她憋着那满满一肚子的怨气和忧伤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我求你了别跟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好冤枉啊!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林婴满头大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都软了,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这时候女鬼再次停她面前,仿佛对她说些什么的欲望更强烈了,她不停的转动方向强迫林婴与她对视,同时嘴唇扇合,反复重复着什么?但她就是发不出声音! 林婴看着心焦:“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会写字吗?”紧跟着想起她就是一团虚影如何握得住笔? 她急女鬼显然比她更急,说话的时候还带上了动作,她一字一顿,打哑谜似的,嘴唇凹成圆形同时用右手拍着自己心口,林婴道:“我?” 女鬼点点头!脸色开朗了一瞬,紧跟着又咬紧牙关,点着头,向林婴表示第二个字? 林婴也重复她的口型,猜道:“知?” 女鬼摇摇头,指指林婴,又指指自己,林婴不明白,见她忽然神色一凛,倏地化成虚影消失不见。 林婴随即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紧跟着她便在一个沙哑的”嗬儿嗬儿”声中醒来——出声的不是她,而是一个紧贴床边的可疑男人,正被一个背对着她的姑娘用术法隔空扼住了咽喉,高高地举起。 男人双脚离地,脸色紫涨,不一会,腿不蹬了,那女子手一松,将他扔在地上。 林婴仍沉浸在方才的梦里暗自心悸,她汗湿了衣被,浑身难受,勉强挣起来靠在床上,心底暗庆,我总算是醒了! 看一眼室内,虚虚地道:“进贼了吗?好大的胆子。”幸亏这个丫鬟保护,林婴边擦汗边道:“给我倒杯水。” 然而,并无响应,林婴抬头,就见那个背对着她的女子凭空伸手,一缕白烟正从地上之人那里源源不断地被她吸入掌心! “住手!”林婴双眼张大,挺身下地,道,“区区毛贼罪不至死,你吸了他元阳,他不死也成行尸走肉了。” 话音刚落,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道缝,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正翻着眼珠子偷偷朝里望,看见地上的老丁,嘁了一声,嘀咕道:“躺在别人家地上睡一觉,就叫入洞房啊?看谁还敢说俺不懂?” 第23章 他说完正要关门退去,那“丫鬟”却突然朝他一掌轰出!整扇门板连带着那膀大腰圆的汉子被一并轰飞,重重的拍在地上,吐了口血。 “住手!你疯了吗!”修士仗着异能打杀凡人是修真界大禁忌,情节严重是要被废了内丹逐出师门的! 林婴刚想继续说,一回头的功夫,整个人却都震惊了,毛骨悚然之感瞬间从她头皮炸开席卷全身,她眼前这个人,哪里是谢家安排给她的丫鬟?分明是梦里将她追得不死不休那个女鬼! “怎么回事?难道这是梦中梦,我还没有醒来吗?” 林婴微微退步,女鬼步步紧逼,她手指藏在袖口中狠狠掐了自己两把,好疼!太真实了,这根本不是梦! 这样跑下去不行,马上调引灵流祭出一道束魂咒,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幅身体虚软不济得很,竟不比往日二三成,画出来的符咒歪歪斜斜灵光涣散,撞到女鬼身上,也只是阻得她身形动作微微一滞,女鬼仍是一边冲她猛追一边重复着梦里的口型焦躁地朝她表述着什么! 林婴道:“你能去问别人吗?我真的猜不出来!” 这女鬼虽然没有害她之意,可眨眼之间就杀了两个人,是个厉鬼啊!林婴更不想与她独处,忙不迭跑到外面。女鬼追着她,不停地示意请林婴随她回去房间里。可是林婴哪敢回去?只顾着越跑越快。 第22章 想进去吗 期间女鬼倒不害她,只是一直在她面前挥袖跺脚,急切切想要引起她注意的样子,可惜阴阳相隔她到底要干什么林婴就是猜不透,一抬头远远看见谢准与谢修竹正在院子里侍弄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马上冲他们跑过去,喊道:“谢……父亲。”这么称呼谢准还是不太习惯,但很多事没有挑明,也只好先这样喊着。 谢准爱抚着手里的宝剑,回头望她一眼,未语先笑:“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林婴想说有鬼在追,可一回头那女鬼又一次消失不见了!看来她还知道好歹,不敢见谢家人,单来吓唬自己。 谢准望她面色,神情突然严肃:“小诗啊,你这是冲撞了什么?”说着就将手里的宝剑交到谢修竹手里。 林婴不等开口,谢准已经抓住她的手,自中指骨节处捏了捏,立即转身道:“修竹,带你妹妹去我隔间休息,这个邪物我来收拾!” 谢修竹惊道:“邪物?”他望着自家大门上贴的完好无损的镇宅符箓,若是邪物靠近,它们应会自燃,可明明都没有反应,怀里的罗盘也没声响,再说,自己家这是什么地方?天下居然敢有邪物闯到这里来吗? “还不快去!”谢准催了一声,谢修竹如梦初醒,道:“爹爹,要不还是我来……” 林婴道:“是个女鬼,她一直追着我,还伤了两个人,不知道死没死。” 谢准拍拍她的肩:“修竹,给你妹妹找点琥珀抱龙丸。” 说罢独自朝绣楼走去,谢修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便道:“那女鬼好厉害吗?” 林婴道:“反正我是制不住,跟她对上,好像法力受限了……”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这样,我做一个口型,你帮我猜猜说的是什么?” 谢修竹蹙眉:“你别告诉我你跟女鬼打哑谜?世界上有这么无聊的女鬼吗?” 林婴道:“这句话一定对她很重要!你看着我啊,看我的口型。” 林婴回忆女鬼的样子,做出口型,谢修竹定神看着:“……完了?” “嗯。”林婴点头:“话不多,好像就三个字,第一个是我。” 谢修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吃……我知……我失……”他模仿方才的口型,突然用左拳头砸了一下右手心:“我是谁?!” ……“我是谁?” 林婴喃喃重复一遍,越想越对,可是,追着赶着就为了问她这句话?太不可思议了吧? 谢修竹道:“不可能,自己是谁还用得着问别人?” 这时候秀楼那边传来一声尖锐长啸,白光乍现,很快恢复了平静。 谢修竹抢步上前,就见谢准负手出来,冲他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爹?到底是什么邪物?已经被你收服了吗?” 谢准颠了颠手里的锁魂囊,道:“游魂罢了,不成气候,你叫人来把这两个抬下去诊治。”匆匆说完,就安排林婴到自己隔间休息,还亲自替她找来琥珀抱龙丸压惊。 又换了张床,当然还是睡不着觉。 林婴反复想着前面的事,我是谁?我是谁?越想,越觉得那女鬼看上去眼熟得很,一定是在哪里见到过!或许,她的冤情就和她的身份有关?只要破解了她的身份就能明白些什么? 林婴掀开被子及了鞋下地,窗外皓月高悬,光线不暗,谢修竹正检查门上的镇宅符箓,林婴五感敏锐,就听他与润玉修士说道:“虽伤了两个人,但还算不得‘煞’,爹爹一出手就给收服了,说是一个游魂。” “游魂?”润玉道,“这不可能啊,普通的游魂怎么进得来咱家大门?我这符篆绝没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谢修竹道,“咱家又没死过人,哪来的回魂鬼?” 润玉嘿嘿笑了,挠头道,“也是。” 林婴:“……” 他们只言片语说者无心,林婴却是想起来一节,对于五行三界,修真界根据其法能将之划分为“神”、“邪”、”凶”、”煞”四等: “煞”者为报复性作乱之鬼怪,人或非人皆可化,往往因为生前恩怨有针对性的灭人一门,报复完成,残魂会随怨气一并消散,并不伤及无辜。 “凶”者为无差别作恶之鬼怪,可占据洞府,俘虏小鬼喽啰,屠害一方百姓。 “邪”者囊括山精野怪妖甚至还包括人,虽名为‘邪’,实际已与前二者有了很大的区别,其中有好有坏,亦正亦邪,只因游离与正统修士之外,修法千奇百怪便得了个‘邪’字,但其中也不乏得道登顶之怪杰。 “神”者分两类:修士修为登顶之后历天劫白日飞升,从此位列‘仙’班,承载人间的庙宇香火供奉,是天下玄门修士的终极向往; “邪”者功成圆满之后会在黑夜渡一道地劫,从此步入‘魔神’之境。魔神是‘煞’、‘凶’、甚至‘邪’共同的信仰,魔神与仙官就像阴阳两面相互制衡,至此三千大道各有载托。 那么像谢家这样镇守一方的大玄门,门前的符篆莫说挡凶灭煞不再话下了,普通游魂更是离得老远就要绕道走,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来者法力高强,已至邪魔之境,毫不畏惧门上的符箓。 第二,来者乃是这家死去的成员,七日回魂,因为镇宅符属于一种辟邪消灾之术,家人死后回魂,不但不会给家里带来灾厄,往往还会护佑家庭成员,因此不受符箓所限,出入自由。 所以……这游魂几乎被谢准一招制服,既不是第一种,难道是第二种?可是谢修竹又说,这个家里近期没有死过人…… 林婴独自在房间里踱步,不自觉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她从前最爱梳妆打扮,揽镜自照,若是空闲,一日换上三五套装束也不觉得麻烦。可是刚一对上镜子里的“自己”,马上气馁了,一巴掌放倒了镜子,可是马上,她忙不迭又把镜子扶起来,张大了眼睛去看! 镜子里,这个人,这张脸…… 我是谁? 我是谁? 天啊! 林婴豁然开朗冲到了外面,一开门,正遇上谢修竹与润玉迎面走来,谢修竹道:“你又撞鬼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润玉也停下来凝视她,林婴定了定神,道:“没有……哥,刚才抓住那个女鬼呢?” 谢修竹:“不是被爹收进了锁魂囊吗?放心吧,跑不出来。” 林婴又道:“那收进去之后呢?一般这种女鬼都该怎样处置?” 谢修竹:“当然是化解仇怨,超度往生了,你不一向对此不感兴趣吗?每次讲学你都睡觉。” 林婴尴尬道:“呵呵,书到用时方恨少,那你们说,万一,这仇怨化解不了,那女鬼,还不肯往生,又该怎么办啊?” 谢修竹一怔,润玉接道:“打散灵识,魂飞魄散,总有办法不让她继续害人就是了,这不是姑娘家该操心的事,你以后撞上什么,喊我们就好。” 谢修竹:“对,你睡觉吧,明早就要出发了。”说着两道修长身影并排离去,林婴眼珠缓缓跟追,嘴上道:“太好了,我就全靠你们了。”说着‘吱呀’一声,合闭房门。 屏住呼吸,等待片刻,林婴动作极轻地又推开了房门。 谢修竹与润玉已经消失在了墙角。林婴悄声一闪,矮下身形,顺着墙根摸到了正房窗下。 室内灯火通明,林婴悄悄去看,见大包小包堆了满满一桌面,丫鬟腊梅打着哈气困得流泪:“夫人,你肉-体凡胎,别再等了,老爷就是不眠不休也不觉得累,您这么熬下去可不成啊。” 第24章 林婴暗忖,谢准不在,他去哪了? 就听夫人又道:“唉,你去睡吧,我也不单为了等他,这住了一辈子的地方突然要走,我哪里睡得着啊。” 腊梅就等这句话:“那奴婢先下去了。” 却听夫人又道:“等等,你把桌上的鸽子汤给老爷送去。” “是”腊梅应承着,端起汤碗装入食盒,走了出去,林婴躲躲闪闪地跟上。 她本没想到会走出这么远,竟一路随腊梅出了宅子去往后山,虽然黑灯瞎火的,但腊梅显然熟门熟路,很快到达一处天然洞窟前面,里面隐隐有亮光透出。 还未及靠近,就听里面谢准的声音道:“是腊梅吗?” 腊梅顿足:“是,夫人差奴婢给老爷送鸽子汤来了。” “真能折腾,都说了我不吃,你放下,回去歇了吧。” “是。”林婴躲到一棵树后,眼看着腊梅放下砂锅快步走了。又挪换位置,可是她能望见的最深处,仍然瞧不见谢准的身影,里面空空如也的不知道究竟多深?暗忖,明明刚才听他说话,好像离得不远的样子。 “想进去吗?”忽然一个声音响在身侧,虽然这声音温和、轻缓,可是黑暗之中又在自身小心翼翼的前提下突然被人近身却没有察觉!这实在令人悚然! 林婴僵了一瞬,这才侧头去看……是一个黑衣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高挑男士,他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以及眼梢一颗点墨似的黑痣。 第23章 夺舍 他的眼神说得上温柔,且完全感觉不到此人身上的法力场或者敌意,林婴不由得放下戒备,猜道:“你是家主的隐卫吗?” 黑纱低笑一声:“我不是呢,他的隐卫在那。”说着指了一个方向,林婴侧目一看,横七竖八!生死莫辨!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眨眼间的一瞬,林婴想要甩几道符咒顺便退闪躲避的同时,黑纱更快一步地给她身上拍了一道傀儡符。 中此符咒之人,会变做施术者的提线木偶,言行举止由人操控,但心智仍是自己的。 虽然蒙着面,但黑纱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动,平白多情,就算隔着面纱也能让你感觉到他在笑:“婴殿下,请吧。” 林婴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洞穴走去,同时心里暗惊,这个人,他知道我是林婴! 所以,怎么回事,他是谁?为何会知道?来此是何目的?要拿我去对付哥哥吗?林婴脑子转不过来,忽然想念左辞,要是他在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比自己有主见,绝不会像自己这样冒冒失失撞到人家碗里来。 她在前,黑纱在后,没走几步,就听洞里又传来谢准的声音,道:“是腊梅吗?” 林婴闻之一怔。她身体不听使唤还在继续走,身后的黑纱在她肩头轻轻一按,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那边竟传出同腊梅一模一样的声音:“是,夫人差奴婢给老爷送鸽子汤来了。” ——林婴想,一听就是假的!刚才那鸽子汤还放着没喝呢! 然而谢准竟然无波无澜地答道:“真能折腾,都说了我不吃,你放下,回去歇了吧。” “是。” 两人继续往里走,林婴内心狐疑,到了洞口发现地上有阵,阵眼上还放着一个小葫芦。暗忖:原来如此,方才这些对话都是谢准提前装到葫芦里的,一有来人,葫芦自动发问,答对了没事,答错了此阵既能攻击又能示警,可惜这招,竟被这黑衣人轻易给破除了。 进到洞穴里,黑衣人像是早就来往过无数遍似的,每次途经岔路口都明知该往哪里走。很快感受到风,两人来到一个明亮浑圆的开阔空间,中央一个丹炉支在空地上,下面一堆灵石熊熊炽烤着,丹炉里不知封住了什么,正胡冲乱撞、好不安稳,仿佛随时都会从火堆上跌下来。 没有看见谢准。 这片露天的洞穴里,除了这个炼丹炉,就是北角处一片散着幽幽寒气的沉静水潭。 “猜猜里面是谁?”黑衣人在林婴耳边说道。 林婴心里全是不好的预感,但她中了傀儡符,只能照说不误:“叶咏诗?” 黑衣人轻笑一声:“你现在承认了,她问你那么多遍,你怎么不回答?” 林婴如实道:“……没认出来。” 一个梳洗打扮、好模好样的女鬼,远比一个剃了头发乱七八糟的女子好看百倍,何况自打从这个身体里醒过来,林婴从没心情好好照过一次镜子,认真打量过一次“自己”,见到女鬼的时候又慌乱了些,过了很久才反映过来。 唉! “知道她为何一再问你那句话吗?” 林婴沉吟片刻,乖乖回答:“夺舍。” 呵:“聪明。”黑衣人赞许道“……可惜,你没回答,她失败了。” 林婴一颗心不由自主便提起来:“……失败了?会怎样?” “无法往生,永不安息。” 林婴:“……” 她一颗心没来由就突然扭曲抽痛了起来,这难受的感觉先是令人窒息,紧跟着像是莫名其妙地悲痛到想哭,心里憋着苦,眼睛泛着酸。 林婴对叶咏诗,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同情怜悯或愧疚什么的,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她对“女鬼”的攻击会弱化成那个样子,因为这个身体毕竟原是属于叶咏诗的啊! 这种痛与难过,是灵魂与□□之间,无人可取代的感同身受。 叶咏诗仍在炼丹炉里剧烈地挣扎,虽然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林婴仿佛就是听到了她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刺耳尖叫,她站在外面浑身发抖,身体不自主地朝那边移动了两步。 黑纱眸里闪过一丝惊色:“你……”他看看林婴又看看她身上完好的傀儡符,笑了,“有趣啊,连我的傀儡符居然也只能将你定住片刻,从你开始主动发问,而不是我问你答那一刻起,这符箓在你身上的法力就在逐渐削弱,如今居然都能走了,这是你天生的异能吗?” 林婴一怔,刚才执意想走过去解救叶咏诗的心神涣散开,竟又动不得了。黑纱的瞳仁忽然扩散,浓黑的墨色瞬间吞没了所有的眼白,他始终注视着林婴,全黑的眼底仿佛看到了什么奇异美景,赞叹道:“原来如此啊……” 修长的手指探过来,覆盖在林婴额头眉眼之间,一触既走,望着指尖团绕的灵流,赞叹道:“拥有了永远不会被驯化的皇族之灵魄,所以任何禁锢类法咒都对你近乎无效,若是回到原本的身体里这种表现会更明显,可惜啊……” 林婴心底一惊,暗忖:难道这个人是想把我的魂魄抽出来然后驯化我吗?我既然无法驯化,他会如何处置我? “可惜了……怎么办……”黑纱围着林婴绕了一圈,仍独自喃喃,叹道:“既然你无法驯化……” 这时候炼丹炉里疯狂颠动,仿佛里面的东西再也忍无可忍了,林婴也被搅合得心神躁烦,按捺不住地想要冲过去砸开炼丹炉,黑纱的眼睛再度回归黑白分明之色,突然道:“那就将你交给她好了……” 说着拍出一掌,轰地炸开炼丹炉,绛紫色的浓烟腾腾翻滚,争先恐后地爆满了整个地穴。 林婴一时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突然黑暗之中飞来一个蝴蝶大小的光点,倏忽在她头顶一掠,她整个人便轻飘飘被这光亮拽离了躯壳!这是,魂魄出窍了? 浓烟之中,视线受阻,林婴只听哗啦一串水声,旋即一道旋风刮来,将所有的烟雾卷到了天外。 同时,她才看清头顶是一只纸鹤,正将她抓入到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封住,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叶咏诗”腰间。 “小诗?”谢准正自水下坐禅,突然听到爆炸声,便自那寒潭之中跃出,他一双鹰眼四下扫视,此刻,黑纱早已随着那阵风无影无踪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准狐疑地近前,瘫坐地上的叶咏诗抬起头来,仿佛有些受惊,道:“爹爹……” 谢准看着炸裂的丹炉,又看着地上的”小诗”,捏须而立,静静审视着她。 叶咏诗踉跄着起身,凝视着谢准,此时浓烟散去,林婴自水晶瓶里看得清楚,叶咏诗明显有些紧张,道:“这个丹炉怎么突然爆炸?吓死我了。” 林婴:“……” 然而谢准仍是目不斜视地盯住她,叶咏诗又道:“我是跟在腊梅后面过来的。” 见谢准并不搭腔,叶咏诗迟疑片刻,又道:“因为……我突然想起那个女鬼是谁了,所以来找您问问,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 谢准淡声道:“哦,是谁呀?” ……静了片刻,叶咏诗用及其平淡的声音道:“她才是真正的叶咏诗吧……” 林婴惊吸了一口气! 谢准凝视她,不动声色,叶咏诗继续道:“领主大人,有些事情就算你我之间没有挑明,哥哥也已经告诉我了……” 林婴明白,哥哥哪里告诉过她?一定是那个黑纱告诉她的! 第25章 谢准舒了口气,躬身一礼:“殿下,不论帝君与您说了什么,您永远无需对老臣言明。” 叶咏诗眸色一深,就听谢准继续道:“帝君既将公主托付给了我,谢氏上下,必会不遗余力的护您周全,殿下放心,我已经将她的魂魄投入八卦炉,今日之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 叶咏诗微微低头,眸色被碎发遮住,她唇角微不可觉地颤抖,轻声道:“您已经把她……炼成丹药了吗?” 谢准道:“我这个八卦炉可不是炼丹的,不论凶煞邪神,一旦入内必将撕魂碎魄,灰飞烟灭。”他说着又瞧了一眼被打碎的八卦炉,掐指算了算:“不过今日怎么会提前炸开?难道是这丫头魂魄太弱,不抗淬炼吗?”说着一挥手,四分五裂的八卦炉又受他招引,重新凝了起来。 “灰飞烟灭……”叶咏诗低声重复着,冰冷无声地一笑,又道:“领主大人抚养她这么多年,又是您老已故恩公的后代,因为我就这样诛灭了,这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谢准摇头道:“殿下啊,那些话都是说给旁人听得,毕竟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叶咏诗微微抬头,就听谢准继续道:“哪有什么已故的恩公?叶咏诗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作为殿下您的‘器皿’才会活到了今天,从皇族选中了她,将她交给老臣抚养的那刻开始,她就注定了此生是为你而活,可供殿下随用随取的存在。——这是她的价值,她也已经死得其所。” 林婴:“……???!!!” 第24章 拘禁 谢准继续道:“不瞒殿下,原本七日前,她就算不死,老臣回来也要诛魂夺舍,为殿下您的到来扫榻相迎的,可出了点意外,这才留她一缕残魂跑回来纠缠,惊扰了殿下,如今,都解决了。殿下尽可高枕无忧。” 叶咏诗:“……呵,是么?”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唇角却是一笑,状似无意追问道:“那她的……亲生父母呢?就心甘情愿将她交给了你吗?” 谢准一怔,道:“她没有亲生父母。” 林婴虽是魂魄状态,仍觉得心神一动,谢准口里这“没有”二字,也许就是在说,为了夺得这个八字相同的婴孩,她的父母早被杀死了! 到底要不要这样绝啊?老天! 林婴作为此事的“受益者”,都觉得有些有些难以接受!并且对眼前的现状更加糊涂了,原本以为现如今的局面全是哥哥一手安排,可这种安排假设从百十年前就着手谋划,又怎会是因为今日拒婚的原因?这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了,就算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究竟为什么。 林婴被封在瓶子里挂在叶咏诗的腰间,但这一刻,她非但不恨她不怕她,反而还很理解叶咏诗的心情,有些替她难过。不过,叶咏诗本人竟然只是微微一笑,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叹道:“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准看见重新弥合的炼丹炉上,有一处可疑的痕迹,瞳仁一动,追问道:“这洞穴里面分岔路口错综复杂,殿下您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叶咏诗微微抿了下唇,从善如流地答道:“是用了八方通灵符探了探,觉得丹炉这里似乎很快就会等到您。” 谢准怔了一下,点头道:“老臣忘了,殿下修为不浅,那您进来时,没发现别的什么人吧?” 叶咏诗道:“我刚进来丹炉便炸开,洞穴里浓烟滚滚的什么都看不见,紧跟着,就发现您老不知在哪里冒了出来。” 谢准仰望着洞穴顶端的一方天光,道:“不应该啊?这八卦炉似乎有外力破坏过,殿下,安全起见,老臣要为她招一招魂。”说着凭空勾画,一枚散着青光的“引魂符”便自谢准指尖飘飞了出去。 小诗心里一动,道:“若没召回来,就一定是灰飞烟灭了吧?”活人的魂魄是不会被引魂符招走的。 谢准:“对,殿下不必于心不忍,其实灰飞烟灭,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叶咏诗:“好事?这怎么能算好事呢?灰飞烟灭,不就是永不得往生?” “不灰飞烟灭,一样不得往生的。”谢准道,“殿下难道没听说过?□□是人的神殿,里面不论供着什么样的灵魂,都会让这个灵魂得居其所,更安全也更强盛,以此为界,人鬼相隔。 同样的道理,死后身体腐烂归还大地,灵魂才会了却残念,得以安息,所以……像殿下您这样套着她的身体满世界乱跑,还害她被剔了头,刺了心,过后也没有好好爱惜,服个丹药滋补元气什么的,甚至认认真真梳洗打扮也无,她躲在阴暗处盯着你看,如何能得安息?她只会纠缠不休愈发偏执,变着法的想要夺回这具身体不给你用,届时,不光殿下您的处境堪忧,她本人应该也很痛苦。所以,既不可能把这身体还给她,还是让她飞灰烟灭的好。” 林婴着急:她都已经得逞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啊! 可转念一想,人家拿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是我理亏。又一想,所以我今后怎么办?先想办法挣脱了这个水晶瓶子?之后就做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吗? ——她听说过这个世界其实人鬼共生,只是肉眼凡胎看不见而已。原本属于阴界的魑魅魍魉,平日里也是潜藏在人类的恐慌中伺机而动的。正道修士捉鬼降妖,魔道邪神也笼络妖兵鬼将,不论落到谁的手里仿佛都不太好过……所以,我这回是弄巧成拙假死变真死了,往后到底怎么办? 叶咏诗道:“没招回来?就是真的死了吧!” 谢准品味着指尖回流的灵光,道:“八成是了。”紧跟着又道,“就算没死也不怕她,殿下啊,鬼魂失舍,就像弄丢了自家房子的钥匙一样,如今钥匙既然在您的手中,她想回来必要借你一言,得回许可,才能重新拿到这幅身体的掌控权,假如她问你‘我是谁?’,只要你不回答‘你是叶咏诗’,她便拿你没办法。” “呵,”叶咏诗微微一笑,“果然还是父亲思虑周全。”说着旋身离去,“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休息了。”她浑身轻轻颤抖,想是怕再说下去被人戳破了什么。 “恭送殿下。只是但有他人在场,还请您如往日一般与老臣父女相称。” “好……”叶咏诗刚一转身,突然又再立住,背对着谢准问了一句:“父亲,王兄除了让你送我去灵山,可还有其他的交代?” 林婴屏住呼吸,叶咏诗想知道的,也正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然而谢准只是摇了摇头道:“帝君不曾多说,只道,到了地方,到了时辰,你自然会懂,想必灵山另有他人接应吧?” “那好,有劳父亲了。”叶咏诗快步走出,林婴则像个摆设物件一般被挂在她腰间,封在这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里。 瓶身上画着三只仙鹤,林婴几次冲向瓶嘴,始终无法撞破,她一旦大喊,声音就加以千百倍的在这个狭小空间来回冲撞,震耳欲聋,但显然,外面的谢准丝毫感应不到。 联想起之前叶咏诗对她打哑谜的样子,林婴都不得不感叹这现世报来得好快!她缩在角落里抱膝坐好,决定不再白费力气了,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被叶咏诗一路带回了内宅。 庭院中,润玉修长的身影立在环廊下,望过来,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叶咏诗也轻轻点了下头,便反手关合了房门,用后背抵住门板。空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顺手将装有林婴魂魄的瓶子取下,放在手里,抛高,接住,再抛高,再接住…… 林婴心底早猜了一百八十种折磨法,毕竟她和这位叶姑娘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夺舍,甚至还有极大可能存在着杀父杀母之仇什么的,叶咏诗找个机会将她丢到八卦炉里都不奇怪,可是叶咏诗什么都没有做,只这样抛了几下之后,就将她放在桌子上,熄灯睡觉去了。 林婴想,可能……她还没有想好该拿自己怎么办吧? 翌日,谢准将人分成了三波,因为缩地千里每次都要消耗大量的灵力,且送的人越多,行走的距离越远消耗便愈发可怕。所以经过深思熟虑,这段路要分三部分走完: 第一次,谢修竹带走三十一人,其中十个高阶画阵站方位走场烧法力,带这些人行走两千里后,这十人基本都耗尽了。再换十个中阶带大家缩地六百五十里,然后定于北境左道倾的领土范围,北野平原云氏某处落脚,由十个低阶负责搭帐篷原地修整,等待他带着小诗与家眷及四十八个中高阶修士赶来汇合。 最后,是润玉带领最后一波中、低阶修士会晚他们接近两日,因为最后这波法力不高,这接近一千七百里的距离,他们要分四次,缩地配合传送符,间歇吞食一些固本培元的大还丹才能到达。且到达之后基本处于团瘫状态,接下来全员修整几天,他们距灵山只剩一二百里,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 林婴被叶咏诗佩戴在身上,在沉默中观察,叶咏诗一整天话不多,也看不出喜怒,就像一个很听大人话的普通女儿一般,乖乖地跟到了北野,乖乖地入帐篷休息。 第26章 躺下的时候,她会解下水晶瓶,放在手里握着,摆在她只要一睁眼就能望得见的地方,认认真真看上好久。 林婴始终猜不透她到底作何打算,她的沉默和平静,仿佛是为了酝酿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 她想对付她简直太简单了,随手将瓶子抛到一个深渊里都够林婴万劫不复的,可她就是安安静静的,让林婴眼看着她顶着自己的身份,与谢氏众人平静相处。 这期间黑纱始终没有出现,林婴自小诗身体里住过一段时间,如今想,她这个人修为虽然不如自己,但也不至于真被花盆砸一下就死了,想是黑纱早就洞悉了有这一步,提前将她的魂魄抽离以免被谢准打散。 所以林婴误打误撞刚住进来,就险些被活埋。 将心比心,叶咏诗的遭遇仿佛比自己还惨,林婴起码是被人打着“保护”或者“为她好”的幌子,才这样被安排。而叶咏诗就不一样了,整件事情从始到终对她都是恶意的。 到底何至于此呢? 林婴头疼。 又过去两日,林婴放弃琢磨她,又试了一百遍各种方法都无法突破离开,这种憋闷之感逼得人一阵阵想要发疯。林婴也慢慢体会到,鬼魂原来是不用吃饭喝水的,所以她被封在这里也不会再死一次,可是这样一来,与永不安息也没什么区别了,游魂尚且自由自在,难道叶咏诗对她的报复,就是要将她永生永世拘禁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若是看见哪个章节有屏蔽字,麻烦留言区提醒我一下哈,我在后台加一个小横杠让屏蔽字显示出来免得影响阅读。 第25章 相见 这个念头一旦开始,瞬间便无限放大了这个瓶子的可怕,林婴再一次拼了全力,疯狂的在这个瓶子里胡冲乱撞,假如肉身还在,她一定早已头破血流。 “老爷您要出去吗?”帐篷外面,余晖未落,人头攒动。叶咏诗佩戴了水晶瓶,撩开帘幕也走了出去。 谢准挑选了几大箱子礼品,正与旁人交代着什么,谢修竹沉着脸,一脸不甘愿地守在一侧。 谢准看儿子一眼,低声同他说道:“你今天满城买断了大还丹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你当你不去,姓云的老狐狸会不知道咱们来了?” 毕竟带着这么多人,还要在人家的地盘上修整盘桓好几天,都是修真界的人,发现不了这么大的目标谁信? 可是谢修竹仍不以为意,倔强道:“发现又怎样?咱们花钱买东西,触犯王法了?” 谢准道:“你这孩子,你也不想想,你是没触犯王法,现在不提前拜会,人家当然也不会打过来,就当做不知道你,可等到我们要走那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北边给你设个界,你是拼命硬冲?还是舔着脸去求他放行?” “我……”谢修竹气结,“这种缺德事,也就他家干得出来!他们云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本以为不混官场再也没必要与这种人虚与委蛇,没想到还要去拜访他!” 谢准劝道:“他家小辈私底下再怎么混蛋,明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只要我们礼数周全些,便不至于……” 正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来报:“老爷,金系的领主云不歇送了请帖过来,说要邀请您与夫人,带上公子、小姐一起去狼王殿赴宴。” 谢修竹一怔,谢准瞧他一眼:“你看?人总是会变的。不等你主动拜访,人家先一步摆下宴席送来请帖。”连忙迎了几步,道:“送贴的人呢,快快有请。” 家丁却道:“别提人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这请帖是绑在羽箭上嗖的一声射在了属下的头发上,有这么请人赴宴的吗?要不是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还以为他家要约战呢!” 谢准脸色一变,谢修竹则嘁了一声,哼道:“上次见他上树拔梯,这次见到许是趁火打劫,指不定下次就变成落井下石了,果然总是在变。” 润玉噗的一声笑出来,拍胸脯道:“少主我随你去,让小姐和夫人留下就说他们身体不适,不便前往。不信他能吞了咱们不成?” 谢准侧目瞧了瞧叶咏诗,突然道:“小诗此刻起,改换男装,对外一致说,谢某不忍她颠簸流放,临行前将女儿许配了出去,来得只有一家三口余众修士。” 叶咏诗微微颔首,十分配合地回帐篷里改换了装束。谢准带上夫人儿子出发,将润玉留下来保护她。 “润玉”叶咏诗忽然开口,润玉侧目过来:“小姐。” 叶咏诗微微一笑,凑近了一点:“你可知道父亲与云家有何过节?怎么好像赴个宴都紧张兮兮的?” 林婴想,果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就知道她会刺探情报看看自己何时有机可乘! 就听润玉道:“过节?咱们两家,其实也没什么过节,只是这云氏素来强横霸道,各家修士云游历练的时候,他们家经常后来居上,强抢别人的妖兵鬼将。谁敢不服,拳脚相加,与莽夫劫匪无异。假如这也算过节的话,那他家和天下人几乎都有过节,反正,都看他家不顺眼。” 叶咏诗瞳仁幽幽转回,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润玉又道:“天下五大领主,这云氏代表的金系表面上归顺了咱们凌敬国,实际一直游离塞外,还总以灾荒为名不交税贡,是全地大名鼎鼎的滚刀肉了,连帝君都拿他们没办法……对了小姐,塞外风硬,刮起来拔屋折木的,有刀斧之威,不比咱们江州,连风都是软绵绵的,你这几天得多穿点,千万别病倒了。” 叶咏诗点点头。 林婴心道:金系的云不歇,曾经是左道倾的旧部,左道倾死后,旧部被迫归降,哥哥一直想换个领主取代云不歇,可偏偏金系自有别人替代不得之处。就像他们脚下的土地一样,贫瘠又顽固。 深夜,谢准一家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多拐了三个人一起,夜里折腾出一点动静,林婴在帐篷里听得清楚,是在给那三个人安排住处。 叶咏诗也起身披了件衣服,润玉隔着帘帐低声道:“小姐睡了没?” 叶咏诗:“进。” 润玉撩开帘帐凑近,低声道:“云家派了三个人过来,说是北边有界,需他本家的人领着才能穿过,要护送咱们一段,保证没安好心。” 叶咏诗眼波一动,润玉继续道:“老爷让我叮嘱你,明日扮做丫鬟,陪在夫人身边,那些男子自不会近前,将你许到江州的堂兄弟家,这话已经说出去了,你可千万别露了身份。等咱们修整几天过了境就好了。” 叶咏诗点头:“放心吧。”润玉出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抓起水晶瓶,在地面上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放在手里颠了颠。 叶咏诗当然不会老老实实陪着夫人做丫鬟,她很想知道云氏到底在打谢家什么主意。 恰巧今日她几次进进出出,都发现云氏有位修士总是盯着她看,傍晚她去河边佯装打水,实则故意落了单。 那位修士果然跟了过来,一路躲躲闪闪的,叶咏诗每次回头,他都藏于树后,就是不肯现身相见。 她心里着急,正想着如若她去戳破该怎么说?正巧这时润玉追了上来:“小诗,你怎么跑出来打水?” 叶咏诗脸色一沉,明白润玉这是听了谢准吩咐在看着自己,回道:“我怎么不能打水?我又不是拎不动。” 润玉笑着接过来:“那我也不是拎不动,你为什么不找我来拎?” 叶咏诗一怔,回道:“那你爱拎就拎。”说着一步当先走了过去,润玉提起桶,又放下,道:“哎,你香囊掉了。” 林婴眼看叶咏诗翻了个白眼!因为那香囊是她故意掉落的!本想留给云家修士引人家捡到香囊来找自己归还,结果被润玉捡了回来:“给你,系好了,别什么都丢。” 林婴暗赞:“干得漂亮!” 叶咏诗寒着脸接过来:“谢了。” 说完就气哼哼地往回走,润玉提着水桶一滴不洒,轻轻松松便跟紧了她:“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叶咏诗道:“你觉得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润玉沉吟片刻,道:“其实别人说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咱家流放不是你害得。”叶咏诗脚步一顿,心知云家那位修士一定没走远,顺势问道:“哦?那是谁害得?” “是老爷和帝君有约~”润玉压低声回道,“公子偷偷告诉我的,总之,你就安心……” “我说你这个人啊……”突然有人插嘴,润玉一惊,就见一人自树后转了出来,冲他说道:“既然你家老爷让她扮做丫鬟,你又明知你家里混进三个外人,说话做事,更该谨慎小心。也不管是否隔墙有耳,又露她身份、又坏你家老爷和帝君的大事,你不是被谁安插进来的奸细吧?” 叶咏诗瞧瞧这个云家修士,又瞧瞧润玉,一时摸不清状况,林婴却觉得听这声音耳熟得很。 “哼,你不就是云家修士吗?说这些话是想挑拨离间?我自幼在谢家长大,怎么可能是细作?反倒是你,鬼鬼祟祟躲在树后偷听,安的什么心呐?”润玉驳道。 第27章 “你该庆幸是被我偷听了去。”那位修士说话间将假面一撕,露出真容,林婴在瓶子里都快疯了:啊啊啊啊啊!!!!左辞!左辞左辞左辞!!我在这里啊你快看我!看我!! “是你!?”润玉慌忙拦在叶咏诗身前:“我知道了,你混进云家之中,就是奔着我家小姐来的!” 左辞笑了一下:“不错。” “你要干什么?” 左辞好整以暇地贴回那张假脸,道:“这你都看不出来?……我要暗中保护。” 润玉立即满脸嫌恶:“谁用你保护!再说了,你这个人来路不明,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左辞笑了:“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我只要你记好了,再出来坏事,我就杀了你。” “你……” 左辞继续道:“索性多说两句,你去告诉你家老爷,那俩不是普通的高阶弟子,一个,是云不歇的亲儿子云铮,一个,是他弟弟的儿子云焕。这俩人死不得,叫他有个轻重。” 叶咏诗回到这幅身体里之后,是存在着林婴使用她那段记忆的,自然也认出了左辞,马上笑了一下道:“润玉,照他说的去做。” 润玉权衡一番,给了叶咏诗一枚信号弹,当着左辞的面道:“要有危险你就拔开它!”说完匆匆的回营地汇报去了。 林婴无力冲撞,只听叶咏诗道:“左公子,日前一别,还以为再也无缘相见。” 左辞凝视她,微微一笑:“见不到那就是缘分太浅吧。” 叶咏诗也笑了:“我没想到,短短几天的交集,你竟会特意为‘我’千里迢迢的,追到这儿来。” 这话说得有些微妙了,林婴在瓶子里听着都替左辞不平,更加疯狂地撞击起来,左辞!那不是我啊!不是我说的!你看我!我在这里啊!我天天都盼着与你相见! 第26章 巧计谋 左辞敛尽笑意,凝视着叶咏诗,缓声,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那天没带你走,生我的气了?” 林婴:没有,怎么会?我没有生气。 叶咏诗冷冷一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知道,你并非不想带走我,而是没那么大的本事罢了。” 林婴捶到失力,仍是无法引起左辞一丁点的注意,心头正绝望,就听左辞道:“既然如此,那小姐你身边高手如云,想来,也无需左某再为你做些什么了。” 毕竟,叶咏诗的冷淡写在脸上,左辞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 叶咏诗其实原本就对林婴借她的身体与这个男人拉拉扯扯过,很是反感厌恶!左辞肯帮林婴,对她更不是什么好事,于是道:“主要我也再没什么能许给你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一句话,将两人关系撇得清清楚楚,将人推开好远,且刻意不留情面。 林婴紧紧贴在瓶子壁上,仰视着左辞不停的朝他挥手,听到这里,也如兜头泼来一盆凉水,不自觉便停下了动作。 是啊,自己如今还有什么筹码?凭什么要指望左辞救她,继续为她赴汤蹈火呢? 她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了。 左辞微低着头,目光似乎扫过瓶子里的她,又似乎没有。 只听他道:“是我不自量力了,抱歉。”说完主动退开,转身离去。 林婴一颗心都仿佛随着他这一走,彻底死过去了一般! 她已经山穷水尽了。 叶咏诗摘下水晶瓶,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上面刻画着三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而已,但这里只有她明白自己究竟在与谁对话:“你看,他走了。” 她面无表情,擎着那瓶子,对准左辞离去的方向,一直站到左辞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才重新将瓶子系回,转身回去了营地。 叶咏诗心情很好。 林婴心如止水,放弃挣扎。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趴在瓶底睡觉,睡好了就翻个身望天。 接连两日,叶咏诗总找机会与云氏两人接触,可显然人家没有拿她当成一盘菜,注意力始终凝在谢准和谢修竹的身上。 林婴已经懒得去猜她的心思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薄弱,似乎精神力正在慢慢耗散,有时候想,也许人真的会再死一次也说不定啊——可是闭上眼睛,忽然想到,假如哥哥一直当我还活着,有一天得知真相,或者永远不得而知,错将叶咏诗当成了我,会怎么样呢? 他给亲妹妹预备好的替身,结果反被替身登堂入室取代了自己。 林婴一个激灵坐起来,不行,我不能死!只要意识不散就有希望! “小诗,云家派人送了些礼品回赠,人人有份,这是你的。”润玉说着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放在桌案上,叶咏诗撇去一眼,摆手让他出去,坐在镜子前梳了会头,更衣的时候顺手将那盒子抱了过去,放在腿上,慢悠悠地打开。 这种人人有份的回礼,多半都是些寻常的地方特产,或者烂大街的大还丹,叶咏诗打开的过程并不期待,然而当她剪断蓉绳,掀开盒盖的那一刻,却惊得抽了口冷气,瞬间脸色一白! 林婴被她放在枕边,原是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可很快,叶咏诗便将装着她的这个瓶子拿在手上,与盒子里九个一模一样的瓶子仔细对比! 林婴也是惊了,这些都是拘魂瓶? 难不成云家送给每人九个鬼?这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虽然,这种拘魂瓶本就是歪门邪道用的,林婴也是被关进来了才知道它的作用,可一旦被这样广泛的赠送出去,难保谢家不会有人认出,或者打听出它的作用,这样一来,叶咏诗再这样每天挂个瓶子在身上,就显得很怪异了。 她马上盖好了这个礼盒,将“林婴”攥在手里紧紧抓牢,走到帐篷口看样子是想找机会将这个礼盒转赠或者丢弃,可这时候润玉再度闯进来,道:“小诗啊,你爱吃甜的吧?” 叶咏诗一怔,慌忙把盒子放好:“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 “我忘了。”润玉道:“这个给你吧,又甜又糊嘴,我不爱吃。”说着递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礼盒,不由分说塞叶咏诗怀里,叶咏诗狐疑地打开它,见是一盒糕点,追出去问道:“这是云家的回礼?” 润玉道:“对啊,你不是也有一份吗?” “哦。”叶咏诗点点头,回来的时候脸色更白了,林婴也奇怪,这是云家搞错了?还是故意为之?假如是故意的,这样做有何目的? 叶咏诗再度打开盒子,面色狐疑。 林婴瞧她一副很想不通的样子,几次想拔开瓶塞,却又担心放出什么可怕的鬼怪,最后突然出去了一趟,片刻后拿了一叠子符箓回来,先贴自己一身护身符,又把灵剑法宝放在手边,再摆了满床的驱鬼镇邪符,这才鼓起勇气,‘嘭’地一声拔开了一个瓶塞! 驱鬼符并未自燃,空间内也毫无波动,很显然,这是一个空瓶子。 等待片刻,叶咏诗定了定神,虚虚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接连将其余八个瓶子一一拔开,结果仍然相安无事。 她独自怔怔的坐了好一会,这才将瓶子塞回,收拾掉满床凌乱物品,抱膝发了会呆,摸出林婴所在的那个瓶子紧紧攥住,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等她猜得累了,也无人可问,便上床睡着了。 随后,林婴眼看着被她放在地上的那些瓶子,瓶身上的纸鹤纷纷脱画而出,展开薄如蝉翼的翅膀,蝴蝶一般朝她这边飞扑过来,与自己所在这个瓶身上的纸鹤厮打在一起! 林婴瞪大眼睛看着,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只有鬼魂才能看见的奇景,无数的白羽纷纷零落,触地既融,为凌厉的厮杀场面蒙上一层诡异的美感,毕竟以多欺少,很快空瓶方取得了胜利。 然后,其中一只仙鹤扑在瓶身上,与图画融为一体,再度脱画而出的时候,就将林婴的魂魄一并拽出,迅速地带到那九个瓶子之一里装好。 林婴等于被换了个瓶子安置,抬眼望去,蹙眉睡去的叶咏诗仍旧紧紧攥着之前那个瓶子,却不知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林婴触摸着这个冰凉陌生的瓶壁,暗忖,云家人这是摆明了冲我来的?他们为何会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次日一早,云铮便亲自登门,挺拔的身体单手拎着个礼盒堵在帐篷口,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叶咏诗,粗声粗气道:“姑娘,昨日分发礼品的时候,错将云某一些私物当做点心送到了你这儿,实在让你见笑了,还请赐还。”说着将手里的礼盒不由分说往前一递,塞到叶咏诗手里。 叶咏诗道:“是搞错了?我还奇怪送我这么多花瓶做什么?”说着麻利地将那九个瓶子端出去,递还。 毕竟这种情况下,她不还也没理由啊。 云铮接过,还打开盒盖扫了一眼,林婴不确定他是否能看见自己,只见他说:“对,一共九个。” 叶咏诗笑了一下:“云公子还怕我贪下一个不成?” 第28章 云铮道:“这瓶子有用,你不懂。”说完也不解释,转身走了。 林婴随着他来到了云家的帐篷,被哐当一声撂在了桌面中央。 三个男人挪了座椅围桌而坐,两个高大威猛,较单薄纤瘦一些的正是左辞之前假扮过的那个云家修士!却看不出眼前的他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云铮伸手过来挑挑拣拣,蹙眉道:“就这样?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焕也探头瞪眼,道:“这不还是空的吗?怎样拿去怎样回来的吧?” “左辞”微微一笑,道:“在不在里面,一看便知。”说着右手不知打哪取出一个白瓷瓶,左手摆了个空碗,咕咚咕咚朝碗里倒,先是极透彻的水上陆续漂出四条柳叶,而后竟还倒出两个椭圆硕大光裸的眼珠子!先沉下去,又冒上来! 云铮云焕凑近看着,道:“这都什么东西?” 左辞道:“牛眼珠,柳叶,露水,牛眼泪。” 还真是表里如一啊,兄弟俩对视一眼:“干什么用?” 左辞道:“以水洗眼,以柳叶贴于上下眼眶,生吞牛眼珠,可开鬼眼,看见肉眼凡胎看不见的东西。” 林婴望着水碗里浮浮沉沉的光裸眼珠,眼白的地方较大,还网着一层细微的红色血丝,黑的部分突出,明明没有眼眶,仍是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瞪着你,鲜活生动,仿佛刚刚被从牛头上挖出来,还带着一丝恨,让人一看就觉得紧张。 云铮手里把玩着一把飞刀,道:“听说过开天眼的,却头一次听说开鬼眼。” 云焕也道:“是啊,这样一来,岂不是只有吞了眼珠的人自己能看见?还不如把瓶子拆开扔几道镇魂符直接烧到她显形呢,让大家一目了然。” 云铮道:“你傻啊,在这个瓶子里封了这么多天,魂魄不一定被削弱成什么样了,贸然打开,再轰一道符,灰飞烟灭了怎么办?” 云焕又道:“那为什么非要送九个瓶子?是为了装神弄鬼?还是给自己出难题?”这话显然冲着左辞,而且不太客气。 左辞脾气极好地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解释道:“没办法呀,咱们的瓶子都是鬼市上买来的高仿,她手里那个可是开山者黑纱大人亲自做下的手笔,单打肯定拼不过的,瓶子越多胜算越大,我跑遍了鬼市,才搜集到九个。” 林婴越听越糊涂,暗忖,左辞啊,你是看见了这个瓶子,但不知道里面是我吗?可假如不是冲我,云家哪有理由这样?你为什么要帮云家做这些? 第27章 启禁术云焕开鬼眼 云铮道:“那就别啰嗦,开始吧,假如真给你用这个法子做成了,我就在父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容你继续做我们哥俩的教习。” 左辞:“你一直进谗言的时候你爹他也没有辞退我呀。” 云焕穷横:“那他拖欠教资,不也够你受的?” 左辞:“亏你还知道他拖欠教资,他都拖欠教资了,你家这个教习之位还有什么好稀罕的?” 云铮:“当然好稀罕,多少人排着队抢破头,甚至想倒找钱叫我们哥俩叫他一声师傅呢!” 云焕:“就是的啊,谁能收下我们俩做徒弟,那是祖坟冒青烟,等我们哥俩名扬四海,当过我俩的教习,不就够你吹一辈子了?” 左辞:“哈哈,也是。” 林婴听糊涂了,暗忖道:他是云氏兄弟的教习?自己都没有内丹,如何做人家师傅的? 云氏兄弟催他,左辞不紧不慢刚要开始,云焕道:“慢着,非得你亲自来吗?要是我照你说的去做,是不是我也能开鬼眼?” 左辞:“当然,”说着将碗推过去:“您请。” 云焕刚要伸手,云铮却将弟弟拦下来,谨慎追问道:“慢着,这个法子你以前用过吗?有没有忌讳?遭不遭反噬?损不损自身?” 左辞温声道:“世子不问,我倒忘了,有反噬的。” 云焕哼了一声,缩回手,满眼鄙夷地盯着他看,显然对左辞很不信任,猜想他定要编造出一些厉害的反噬恐吓一番,以便他亲自开鬼眼,再随便指了一个瓶子,稀里糊涂的骗去我们家宝刀。 云铮道:“什么反噬,你快说呀!” 左辞取来一炷香,道:“施法前要默念咒语‘借你双眼观世界,冤亲债主冲我来,离苦得乐,超然六道。’ 意思就是若牛死前尚有未还清的债,你承诺替他还清,让他甘心帮你一把,从此解脱畜生道。 若忘了念咒便结不成契,虽鬼眼照开却会引来牛的报复。再以一炷香为约,香灭之前必须闭上鬼眼,囫囵吞进去的牛眼珠要囫囵吐出来,不得伤损。” 云氏兄弟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就这也算反噬?牛的报复?他怎么报复?” “顶人吗?” “还是踢翻草料架,不给咱家套犁?” 左辞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有求于他念叨念叨总是好的,礼多人不怪嘛,毕竟二位又不是还不起他那点庄稼债。” 云焕道:“行,散财小事,听你的,念就念!”说着再度伸手要去端碗,左辞拦住他:“且慢,还有一事,记住一炷香之约,快到时限之前,我们会摇动引魂铃,你听见铃声马上闭眼!若过了时约不吐还眼珠,或者咬损了眼珠,那鬼眼便永远闭不上了。” 云焕缩回手,又问:“永远闭不上?岂不是日日都能看见鬼?”他本就是修行之人,见鬼也不怕,暗想,如果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后猎妖捉鬼能得不少助力也说不定!起码不用对罗盘画符四处找鬼了啊!别人忙活半天,他打眼一看就知道鬼在哪里…… 他正越想越美,左辞道:“开鬼眼时间一旦过长,就会被鬼发现,很多鬼都是藏于暗处以人类的恐惧为食的,他们最爱吓唬两种人: 第一种是骨头轻,阳气弱,易招邪之人。 第二种便是那开了阴阳眼,也叫鬼眼的人,因为他知道你可以看见他,所以最爱成群结队地来作弄你,那时候的处境恐怕不像游猎一般好玩了,鬼一旦多到如同阳间的苍蝇蚊子那么多,你就会麻木,只要他们不来烦你,你会懒得杀他,也杀不过来。 到那个时候,我知道公子你本事很大仍不惧邪,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而且时间一长,你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你驱赶一只捣蛋鬼,旁人以为你莫名其妙在自说自话; 群鬼在你耳畔七嘴八舌,你不自觉听进去了还回答两句,旁人以为你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时间一长,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没人理解你,你说的话别人不相信,只有鬼相信,你就会不知不觉被人类排挤到鬼的队伍里,凭你定力再好不被他们慢慢吞噬,也早晚会被他们逮着契机趁虚而入的,一旦被引诱、被俘获,做了鬼王的傀儡,便永世不超生。” 左辞温声慢诵地说完,仿佛平地吹过来一阵阴风,袭得兄弟二人激灵灵一抖。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焕,默默吞了下口水,云铮见他动摇,连忙递上台阶道:“要不还是让他来吧,毕竟术士干这个总比咱们武修稳妥细致,咱们真刀实枪糙惯了,一旦落下哪一步,弄出岔子可不好。” 左辞微微一笑:“愿意为您代劳。” 云焕本来都要妥协了,一听左辞接得这样痛快,那股倔劲又拱了上来,心道,我可不能怂,千万别让这神棍得逞!乳臭未干比我还小,大腿跟我胳膊一般粗,凭这装神弄鬼的微末道行,能了不起到哪去?我不如开一回这鬼眼,且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念及此处,猛地一拍桌子:“不就是开鬼眼吗?!说了我来就我来!” 桌上的瓶瓶碗碗被他大手拍得一颤,林婴吓了一跳,暗忖,从前都说人怕鬼,其实鬼也怕恶人,这男的一看就凶神恶煞,能单手撕碎了我。 正想着,见他双手合十,紧闭双目,嘴唇微微颤动念叨着什么,很快张开眼,就按左辞说的,点香,撩水洗眼睛,又贴上柳叶,最后端起海碗,咕咚咕咚吞了剩下的水与牛眼珠,哐的一声撂下空碗,狠狠抹了把嘴。 这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事到还干脆利落。 左辞、林婴与云铮一起瞪大眼睛观察着他。 他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眨吧眨巴眼,转向左辞道:“不对呀,我……” 说到一半,两人一鬼都看见,他瞳仁中心晕开风暴一般的黑雾,一点点扩散开去,很快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变作一双纯黑的眼睛! 云铮惊得朝左辞那边凑了凑,指着云焕兴奋道:“……开始了,开始了,他鬼上身了!” 云焕不满地撇过脸,用他隔世一般的黑眼睛瞧着云铮道:“别胡说八道,你才上身了,我还是我!” 云铮道:“怎么可能?你看不见别的东西吗?” 云焕随手拿起一个拘魂瓶,唇角一咧,诡异地笑了:“嘿嘿,好玩,有意思。” 第29章 云铮好奇得抓心挠肝道:“你看见什么了?这瓶子里有鬼吗?” 云焕道:“没有,但那上面的鹤是活的,冲我扑棱膀子呢。”说着撂下这个,拿起那个,一边看,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的,时而诡异微笑,时而略紧张的样子扇手乱哄,躲躲闪闪,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想要避讳的,常人眼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样。 很快,他拿起了林婴所在的拘魂瓶。 林婴被他大手抓起来,只觉得呼吸一窒,隔着透明的瓶身与他那双纯黑的眼睛稍微对视,都有一种随时会被他吸进恐怖旋涡的错觉,林婴闭上眼睛,像是等待命运的宣判,结果,云焕却随手一丢,扔下了这个瓶子! 怎么可能?怎么会?难道他看不见我吗? 林婴正惊疑,就见左辞伸出修长的手轻轻一抄,将她所在的拘魂瓶接住,然后,稳稳地放在了被筛掉的那一边! 林婴看着左辞,这个人仍是贴了一张假脸,但那说话的声音,和黑幽幽的眼睛,不是他又是谁? 左辞似乎不经意间扫过瓶子里的她,又似乎没有。 “啊,在这里!”云焕突然大叫一声,抓着一个瓶子蹦起来! 林婴一惊,朝他那边看去,心道,不可能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鬼魂?叶咏诗昨晚挨个打开的时候没有,昨夜也没见这群纸鹤又抓过别人…… 云铮虽然看不见,但也兴奋地凑上去,道:“你确定?这里面真有?” 云焕道:“千真万确,她就像一个布娃娃那么大,但有鼻子有眼的,还会走会动,她一身白色衣服,头发好长,她……她好漂亮……”说着脸上透露出温柔的神色,两手痴迷地抚摸着。 左辞咳了一声,道:“时间快到了,剩下三个瓶子你也看一眼。” 云铮怕他魔怔,一把将这个瓶子夺走,吼道:“还不快看剩下三个!看完了赶紧滚回来!” 云焕脸上露出难舍不悦的神色,但修行之人心智坚忍,仍是克制住了,很快,他撂下最后一个瓶子道:“都是空瓶。” 云铮一手抓住早已准备了多时的引魂铃,猛甩手腕摇荡起来!左辞也起身过去,掰开云焕下颌道:“张嘴,抠嗓子。” 仿佛不用他们多说,云焕脸上就扭曲难受了起来,双手捂住肚子,醉鬼一般要吐不吐的,左辞朝他后背猛拍了一掌:“张嘴!”说着,云焕“哇”地一声,汤汤水水,浑浊恶臭,吐了一桌案,两颗牛眼上的污浊淋漓滑落,闪现出晶莹玉润的光泽,云铮不嫌恶心地凑近去看,见牛眼好模好样,皆未受损,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随着香灭,牛眼里的‘活气’便一点点晦暗、污浊、丧失神采。云焕眼底的墨色也逐渐散去,恢复原态。 他整个人快要虚脱了一般瘫坐在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左辞起身,神色自然地打扫桌案上的秽物。瓶子里的林婴凝望着他,见他再也一眼没有分与自己,八成是真看不见她了,心底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所谓人鬼殊途,说的就是这种互不交融的隔绝之感吧。 云焕提气道:“那个瓶子呢,快给我拿着,千万别跟其他的混了!” 云铮正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道:“我拿着怎么就能混了?我你还不放心吗?” 云焕猛地坐起来,道:“不行!这个瓶子里的魂魄,可别叫人故技重施,被其他瓶子上的纸鹤神不知鬼不觉给抢了去!你快把其他瓶子都砸碎!” 第28章 不是梦 林婴当然巴不得有人砸了瓶子还她自由!可眼下不行啊,她一旦飞出,势必会引燃这附近的驱鬼镇魂符,到时候修士窝里人人喊打的,也不确定谢准来不来得及救下自己。 “放心吧二位,纸鹤不是见魂就抢的,得有人施法操纵才行。”左辞一边收拾干净,一边道:“再说,这个瓶子很贵呢,用不上的我要拿回鬼市退掉,砸碎了多可惜啊。”说着收拾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慢悠悠将林婴等等装回盒子里。 云铮道:“哎等等,你多少银子一个买的?这玩意邪里邪气的,可比咱们的锁魂囊有趣多了。”说着打开盒盖,端详着众瓶,一副很想买下来收藏的样子。 云焕一把将他手里的那个抢夺过去:“都说了你别弄混了,这个得小心单放!”随即一闪身,远远躲出去藏宝。 左辞道:“鬼市么,要什么银两,有用冥币做交易的,不过换不来什么真东西。” 云铮一听,立即来了兴致:“哦?我到忘了阳间的银两那边不流通,那‘真东西’要用什么做交易?稀世珍宝?还是增强法力的法宝灵石……” 左辞微笑着摇摇头:“都已经是鬼了,再投胎空手而去,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云铮更好奇了:“那对鬼来说,究竟什么东西更重要?” 左辞眸色一深,微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只盼公子听了不要后悔。毕竟,这世界上很多事,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活得心安理得。” 云铮道:“你说就是!我活这么大,就不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好,”左辞笑容和煦:“人有阳寿,也有阴寿,有的人死后三年五载等来个时机便转世投胎,有些人则要做鬼几百年甚至更久。 前者生前死后,大多都是碌碌之徒,后者可就不同了,世上几百年出一位的圣贤大能,改朝换代的帝王将相,甚至为祸人间以致天下大乱的邪魔恶煞,都是出自与此,他们之所以能干大事,就是因为这几百年间,都在孜孜不倦的重复着一件事——盘踞鬼市,为来生,收买筹码!” 云铮听得心动:“你这意思……是说鬼市可以易命?”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 ——可惜了,这鬼市入口要不是被吞星社那群妖人把控盘踞着,我真该进去开开眼才是! “何止是易命。”左辞继续道,“鬼市虽然被称为鬼市,里面可不止有鬼,凶煞邪神甚至正道修士乔装了进去,也大有人在,里面什么都可以交易,就看有没有人稀罕了。 比如我这次,押上我现有的一样本事,换取这些东西,以及操纵这些东西的能力,交易完成我会跨过研习的过程直接领会到我想要的这些,类似与中低阶走个捷径,速成为高阶般的跨越。” 云铮搓手:“这简直也太有趣了!” 左辞道:“都说鬼精鬼精,你认为他们想换的筹码简单吗?” 云铮道:“所以你压上了什么?” 林婴也很好奇,可惜左辞附耳同云铮嘀咕了一句什么,林婴没有听见。 云铮面色微变,神情也慎重起来:“下这么大本儿?” 左辞一笑:“等我拿了瓶子回去,统统赢回来,公子要不要一起?” 云铮满心都是快要爆炸的向往,但仍然带着一丝悬崖勒马的谨慎,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就不怕玩脱靶了?” “马无夜草不肥。”左辞望着他眼底的蠢蠢欲动,继续引诱道,“人无外财不富啊,你猜猜,上回比武,你怎么莫名其妙就输给无名小卒了?” 云铮瞪大眼睛,一颗心仿佛被他抛高又接住,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心底警惕,面色僵冷,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左辞。 就听左辞又道:“放松一点,我打算先回鬼市把这些瓶子处理掉,免得脆掉几个怪心疼的。你来与不来,等想好了随时找我。” 左辞抱了瓶子要走,云铮一把拉住他:“事关武修的名誉,这种事情非同小可,你确定那贼子用了手段赢我?” 左辞道:“他押上了双修芸娘,这几日,他要么回鬼市送还自己的新功夫赎回芸娘,老老实实地变回原来的中阶。要么,他老婆就要永远消失了。” 云铮一听,怒从心起:“无耻小人,果然卑劣!” 左辞神色平静:“云公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放出笼子里的小鸟,我就不多陪了。” 云铮面色这才缓和,道:“等等,你不是还要一把刀吗?我领你去兵器库吧,上品宝刀,你随便挑。” 左辞微微一笑:“等我回来的吧,不急。”说罢收了礼盒,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婴随他出了帐篷,离开营地,朝西方越走越远。 虽然仍被困在瓶子里,但在左辞手中,就是比在叶咏诗或云氏手里安心多了,到达一片空地,左辞四下看看,掏出传送符带着林婴遁去。 很快到了一片山谷之中,林婴想,这里也不像鬼市? 就见左辞默念了些什么,很快招来一只巨鹰,他一跃而上,乘着巨鹰穿云破雾,飞掠高空。林婴想,左辞居然还有这种本事!从前真是小觑了他! 想到这里念头一转,左辞这人,她触过脉,若有什么可供拿去做抵押的本事,该不会就是这御兽之术吧? 御兽术不比其他可以后天修炼,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异能,一旦丢失可永远找不回了。 所以……这到底是为了换得多好的一把刀?他如此精明,也认为值得? 第30章 林婴正猜解着,左辞忽然伸手,在一众瓷瓶之中准确地握住了”她”。 林婴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四目相对,左辞微微一笑:“不要怕,安全了。” 林婴:“!”左辞你当真看得见我!? 他描摹着瓷瓶,眼神温柔似水:“我知道你急着出来,不过外面太阳太大,会灼伤了你的,请再忍耐一下。” 林婴内心澎湃着无限的狂喜,几乎要热泪盈眶!她用力捶打着瓶壁,胡乱喊着左辞左辞,我这不是做梦吧? 正喊着,左辞突然腾空一跳,带她落在了一处山水田园之间孤立的竹舍茅屋前面,一只灰狐狸嗖地一声窜过来跳进他怀里,左辞微笑着抚摸它:“小狸,家里都还好吧?” 说着走进院舍,里面散养的那些肥鸡白鹅也呼扇翅膀,嘎嘎欢叫,左辞放下狐狸,执起葫芦瓢舀了半下黍米撂在地上,霎时引来围争围抢,他抱起瓷瓶,“吱呀”一声推开门,风铃叮当,窗幔轻舞,一派的幽静闲适。 左辞伸手撕去了假面,甩甩头,灰狐乖觉地上来叼走,将假面丢到一个木头箱子里,盖好。 左辞更衣,灰狐也陪伴服侍,然后左辞走去隔间不知干嘛,灰狐跟进去很快又夹着尾巴悄悄溜回来。 一个轻盈无声的腾跳,便落于桌面,琥珀般的眸子,一下就睇住了瓶子里的林婴。 都说有些动物的眼睛是可以看见鬼的,灰狐狸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他探头用鼻子尖嗅了嗅,好奇地瞪大眼睛,还用爪子试探性地想要拍一拍这个瓶子,然而刚沾了个边,八个瓷瓶上所有的纸鹤突然脱画而出疯了一般朝着小狸扑杀!小狸猝不及防,滚成一团摔在地上,前爪抱头打滚嘴里竟发出:“啊~住手!” 一个男童的声音? 林婴眼看着它化了人形,如同一个七八岁小孩子般大小,被这些纸鹤追得跌跌撞撞朝里间跑去,边跑边呼:“左辞救我!” 话音刚落,他就撞到了左辞怀里。 左辞一个响指,所有的纸鹤霎时间偃旗息鼓了。他推开小狸,责问道:“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小狸心有余悸地探了探头:“我才没有!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带了个鬼回来?你以前从不往家里带什么闲杂人等。” 左辞沐浴之后,松松散散地系了一件白色道袍,披散着头发还水淋淋的,他一边伸手拉上房间里所有的窗幔,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这次不一样,不是闲杂人等。” 说完,房间幽暗了许多,左辞来到桌边,拔开瓶塞,林婴只觉得自己像水气云烟般化做一缕,被吸到外面,又重新化成了人形。 重获自由,不可自控地在整个空间里腾挪辗转了一圈,惹得风铃叮当,窗幔自舞,这才重新落在左辞面前,林婴伸出双手,可双手是透明的,她心知自己快要消散,焦急地上前几步问道:“左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左辞站直,注视着她,轻声道:“殿下别慌,也无需害怕,你想与人说话需要借口阳气,我给你。” 说着凑近低头,唇瓣覆盖上去,虽然两人阴阳相隔,互无碰触,但仍有一股温醇的暖意自他嘴里渡送过来,被林婴贪婪地吸入,随着这些阳气的注入,林婴几近消散的魂体终于由透明变得凝实,若非仍是无法触碰,远看近看都与常人无异。 “啊!”小狸愣模愣眼看了半天,随着林婴的样子越发清晰,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过味来,浑身炸毛惊叫道:“你你你……我说你怎么带个女鬼回来,还大白天的要洗澡!原来你……” 第29章 碰触 左辞丢了个棉毯子猛地将小狸盖住:“出去洗了你的窝!少啰嗦!” 被这毯子一盖,小狸又变回了狐狸,耸搭着耳朵叼起棉毯四条腿紧倒腾,麻溜地走了。 林婴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小狸一嘲,脸上尴尬。之前一肚子要说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左辞也有片刻的不自在,视线很迂回地望到了林婴脸上,四目相对,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左辞注视她,情不自禁道:“饴糖,饴糖小姐……” 林婴终于变回了那个他记忆中的样子,虽仍与叶咏诗有六分相似,但凡是见过他们两个的人,绝不会将他们混淆。 林婴更高挑,眸色也更浅淡,似乎生来就比常人冷上几度,不笑的时候站在那里骄矜又易碎,让人心里痒痒的想靠近又不敢靠她太近。笑起来时,眼底仿佛坚冰消融,湖海荡漾,不小心就要陷进去,醉在里面。 被她注视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林婴凝着左辞唇角微翘,困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太多过往飞速闪过,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左辞最终只是微微一笑道:“去了一趟天照山,在你的墓碑上面看见的。” 林婴默然,随即神情忧郁。 左辞凑近她:“殿下……可是怪我方才心急无礼吗?我是怕你再不吸些阳气,真会消散的。” 她就像一团被暂时笼住的云。让喜欢她的人特别珍惜和害怕。 林婴摇头道:“我没有介意,要不是你,我说不定比消散了还要惨呢。”离得近了,左辞身上的阳气仿佛一团旺盛的火焰,烤灼着她,也温暖着她,他的味道让人闻起来特别安心,林婴忽然问道:“你把阳气渡给我,会不会对自身有损?” 左辞道:“加紧修炼就好,用殿下教给我的运气结丹之法,大可随时补回来,放心。” 林婴这才笑了,又问:“你那天躲在树后,看见叶咏诗的时候就看见瓶子里我的了吗?” 左辞道:“看见那个瓶子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鬼了,虽然猜到是你,但还不太确定。”不过他想确定可也不难,无非是差了只老鼠悄悄入帐,等叶咏诗睡下的时候他再外面用罗盘仔细对比,指针准确指着瓶子,便证明林婴必在其内,他这才着手准备其他。 林婴心有余悸:“真是多亏你心细……”想起前几日没顶一般的绝望,林婴后怕不已又筋疲力尽道,“左辞假如没有救出我,我待在瓶子里会自己消散吗?” “……”答案显而易见,让他不忍说出。左辞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放心,噩梦都过去,再也不会发生了。” 然而左辞只不过是轻轻捧着一团云,林婴的手碰到他的身体时,就像影子落在墙体上。 该怎么办? 一缕残魂,何去何从呢? 林婴压下眼底的忧郁,劫后余生,她只想说点别的:“左辞,云焕拿走那个瓶子里当真还有一个别的鬼吗?” 左辞笑了:“当然没有,我骗他的。” 林婴:“骗他?怎么做到的?连我都给你骗了。” 左辞:“殿下也看见了,我会御兽,所以那头借眼睛的牛服从于我,我便篡改了云焕借‘它’之眼所看到的世界。” 林婴更奇:“牛为什么会同意借眼睛给你啊?” 左辞失笑:“其实他前世是个赌鬼,转生成牛还自己欠下的债,可牛的日子太辛苦难捱了!他就祈求我替他还了这个债早日终结苦果,我高价买走它,以钱抵债,然后用它做法,做法结束后他就会脱离畜生道,去往来生。” 林婴越听越有趣:“想不到这御兽之术如此玄奇,那……牛的报复呢?假如不闭鬼眼他到底会怎么报复啊?” 左辞道:“因为施术者假如违背契约不闭鬼眼,那么牛的来世就会变成瞎子,眼睛永远留在施术者的体内,所以所谓‘牛的报复’,也是御兽师借眼之前和牛的约定,假如施术者违规,御兽师就要替它挖走施术者的眼睛,还牛来世光明。假如当场没有御兽师,术士又无法与兽灵达成这种契约,牛又实在想借此脱离苦海就要冒着来世失明的风险。” 林婴点头:“所以无关法力高低,御兽师比术士更得兽灵信赖,施此术法成功率也就更高?” 左辞微微一笑:“是的啊,很多术士强行挖眼,牛有怨恨,个性执拗,拒不配合者有之,配合之后来生投托到施术者膝下做个瞎儿子者,更有之。” 林婴一听:“怪不得这是一个被判为歪门邪道的禁术,执拗的动物和执拗的人一样难惹……” 左辞道:“我却觉得术法哪有正邪?被多数不懂它的人滥用过,结果事与愿违,就说我们邪门歪道了。欺负我们嘴少,想喊冤时,没有那些名门正派声音大,便不得不被人误解到今天。” 林婴心里一动:“我哥颁布这道御令时,一定是被人蒙蔽了,若能回去,我一定替你解释清楚。” 左辞一听,浑身发冷:“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千百年来,也不是没人替我们说过话,凡有说过的,都被你哥吊死了……”说到这里自知失言,马上住口。 林婴蹙眉:“替你们说句话就能被吊死?”她一脸的不信,“曾有御兽师做过什么大恶吗?” 左辞:“……绝对没有。”做大恶的时候并不因为他是驭兽师。 第31章 林婴松了口气:“那就好,就算有犯过大错的驭兽师,也不能一杆子都打死。你放心吧,我去说,肯定不一样。再说,我也不忍心让你继续顶着异端的名头行走江湖,不是束手束脚,就是人人喊打的。” 左辞笑道:“我都习惯了,而且一向命大。你真的不用替我说话,若真见到你哥,能替我遮掩一二便好。再说,若被正统承认,我这些伎俩就得写入课业典籍,后来的修士习练起来,不知要糟蹋多少兽灵练手,我还是接着当歪门邪道好了。” 林婴默然不语。 沉默片刻又道:“我们在说什么梦话?你真相信,我还有回去的那天?没了肉身,路上的符箓全都克制我,正统修士看见游魂就要超度,邪门歪道则要收编养鬼。” 左辞道:“你放心,你不能一直当鬼,魂体当久了就会消散。我会想办法的。”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林婴:“我绝对不想,再夺别人的舍了。” “知道知道,不夺别人的。”左辞忍不住打了个哈气,眼睛有点红。 林婴道:“这几日辛苦奔波,你累坏了吧?” 左辞道:“肉体凡胎就是这么麻烦,我先睡一会,等会儿我陪你去外面晒月亮。” 林婴点头,左辞毫不背她躺到床上,林婴独自站在他的房间里不知该干什么,索性站着不动,不一会儿,左辞说:“殿下听说过梦魇吗?” 林婴道:“不就是鬼压身?” 左辞笑得狡黠:“哎,你压我身上试试,看我能不能在梦里梦见你。” “……”林婴站着不动:“别闹了,梦魇让人睡不好。” 左辞道:“可是一想到睡着了不能梦见你,我都不愿意睡了。” 林婴:“……” 左辞:“你真的不想试试吗?人活着的时候中途能当几天鬼,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机缘。” 林婴:“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很有趣吗?” 左辞:“不不不,呃……抱歉,我本想逗你笑的,结果反倒惹恼了你。” 左辞一道歉,林婴马上觉得自己太敏感了:“没有,我没生气,你快睡吧。” 左辞:“你真的不生气?” ……“真的。”林婴走过去,想替他盖盖被子发现都不能,更加落寞了,她忧郁地想:也许,我应该像个寻常的亡魂去转世投胎了吧?可是太多的牵挂又让她实在放不下。 起码,走之前,她得告诉哥哥一声,确认他处境安好。随后,又看了眼终于睡去的左辞,暗忖:“从前对别人,随手不知赏赐下去多少,我走之前,也该把左辞救我的大恩还报才对。” 可是怎么还?还什么? 林婴出神地想了一会:他为我这番谋划,肯定是得罪了云氏和谢家,日后一旦暴露,人家过来寻仇,他修为那么低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要送他一些厉害的法器傍身比较好。 林婴正出神,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碰到了,她一回头,就看见左辞拉住她的手起床。怎么会?怎么可以碰到了?随即,林婴又看见,起来的左辞后面,还躺着一个左辞。 “你……?” 左辞回头看着床上的自己:“我梦见你了。”他说着从自己的身体里翻出来,拉住林婴的手满面欣喜地站在地上。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 “怎么样?我早就听说人在梦里面见过的一切,都是魂魄出窍所见到的真实场景。现在我才信了。”左辞欣然道。 林婴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左辞的手,还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原来魂魄和魂魄之间,是可以这样互相碰触的。” 左辞瞧着两人交握的手,眼睛眯了眯,喉结一动。 林婴全没在意,她更认真的双手抓住左辞一只手反复抚摸,她在体会这种触感,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和近乎热泪盈眶的喜悦:“左辞?”她贪婪又不知避讳地靠过去,反复确认不是做梦。 左辞为她擦眼泪:“殿下你怎么哭了?你看见我不高兴吗?” 林婴笑着流泪:“左辞,谢谢你,谢谢你梦见我。” 第30章 今朝有酒 自从变成魂体,她一直处在那种无依无靠的恐慌里,可以摸到左辞,让她觉得踏实好多,就像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 左辞低头凝着她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若高兴看见我,那我天天梦见你。” 林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你哄人,谁能掌管自己的梦呢?”不过她转而又道,“你能偶尔梦见我,我也很高兴了。” “那怎么行。”左辞道:“天天就是天天,我说到一定做到。” 林婴:“左辞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她又朝左辞怀里贴了贴,道:“我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心跳的声音了。”她闭上眼睛,贪婪地听着左辞胸膛里面发出来的节奏,坚实,有力。 左辞道:“你喜欢听,就听个够。”最好永远也不离开。 林婴:“你的魂魄也有温度,不像我那么冷。” 左辞:“你想寻回之前的肉身吗?” 林婴:“……想,可又不知道寻回去了该怎么复活。” 左辞道:“复活的话,此番便等于白死了一遭,会不会坏了你哥的事?” 林婴沉吟片刻,这才记起她那些远如隔世的疑问:“我哥惩治柳家了吗?” 左辞摇摇头:“非但没惩治,还说被你托梦说情,将柳家原有那些什么‘纵子惑君,牵害皇室凋陨’的罪过全部赦免了。柳老天师,官复原职。” “原本就是莫须有的罪,”林婴低声道,“车驰国,也没有因我拒婚而死跟凌敬闹不愉快吧?” 左辞顿了片刻:“没有……”他低头敛目看着怀中美人,”车驰王子亲自过来悼念你,周天子代为接见,双方始终客客气气的,只不过,那些有关苏清河天煞孤星,克父母兄弟的传言又一次滋长了起来,好多人都说是他克死了你。” 林婴:“苏清河过来悼念我?”她蹙眉脱开左辞的怀抱站好,阴郁道,“谁曾想,我竟死在了那个病秧子的前面。”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死掉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心底的疑问,眼里的谜团,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清晰,反而愈发得扑朔迷离。 林婴蹙眉:“其实这件事也许不是现在突然发生的,如果我告诉你,叶咏诗本来就是皇家给我预备好的器皿,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可怕的。” 左辞笑了:“这有什么?莫说皇家,就是寻常的大富大贵之家,为子女养个替身这种事也不新鲜了。虽然隐秘,但一直是有。尤其是子女有早夭之命数者,或者父母有大仇家的,都会给孩子趁早预备下来,虽然用不用都不一定,但确保真要用的那一天不至于措手不及。” 林婴道:“早夭?或有大仇家?” “嗯。”左辞道,“你不是早夭之相,要么是家族有仇家,要么是命里有大劫数。” 林婴点点头,伤神道:“注定到我命中的劫,又岂是她能替我挡住的?用来挡劫便是多此一举了。骗一骗仇家,或许还说得过去。” 左辞道:“哪个仇家?” 林婴沉吟片刻:“我哥最恨左道倾了。” “……”左辞:“绝不是他。” 林婴也道:“左道倾不是我哥的对手,虽然没找到尸首,但被我哥杀枯灵泉是肯定的了,就算再来挑衅,也不至于动到我的头上来。” “你说得对。”左辞马上扯开话题道,“柳老虽然官复原职,但奉命在家休养,原本的职责多数交由通天教代掌。” 林婴道:“近期人人倒霉,偏他周家青云直上,顺风顺水。也不知我哥为何鬼迷心窍,是不是被周家蛊惑了什么?” 左辞道:“蛊惑你哥干件大事,你哥就心甘情愿地把你提前安置好,这样他就能放开手脚了。” 林婴心里一动道:“左辞,其实在邺城的时候我就想过,你真的不是我哥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人吗?” 左辞:“……真的不是,你想多了。”林宴要是知道他趁虚而入拐走他妹妹,还不大马金刀劈过来…… 林婴不得不信,因为早在她探左辞脉的时候便想到,林宴就算派人,也不可能派一个还没结丹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遗憾:“洗髓丹,可以助长修为,能帮你加速结丹。”林婴道,“我把炼丹的方法告诉你,你记下来,我现在无法亲手去做,你只能自己做了,有不对的地方我会纠正你。” 左辞笑了:“这个不急。” 林婴道:“怎么不急?你替我周旋,耍了云谢两家,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黑纱,将来人家寻仇你该怎么办?” 左辞笑意更深,凝着她道:“我修为这么低,到那时就只能怕得躲在殿下背后瑟瑟发抖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林婴:“……”分明看不出他有一丁点的害怕,可还是认真道,“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可我如今……” 第32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左辞微笑凝着林婴,“我带你出去晒晒月亮,你听说过吗?魂魄吸收过月华会洗涤杂念,变得更加澄净。” 林婴没有听说过,但也随他到了外面。 做鬼以来,这是她待过最开阔的地方了,两人跃到房脊上,一起仰头,今晚星河灿烂,好像宝石做成了暴雨,在倾泻人间的路上,瞬间被悉数冻结在了天幕上。 如此的炫目。 流星东闪西没。 真是美丽至极。 作为修士,林婴也看星星,但她都是随时随地看一眼紫微星就好,仿佛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每一颗星:“从前经常有双修,爱去云麓山的摇光台上一起看星星,我只觉得好傻,山顶凉,蚊虫又多,如今却觉得真是不该错过。” 左辞道:“摇光台是观星胜地,我神往已久,等有机会你能带我一个吗?” 林婴这才意识到,云麓山上游客虽多,但很多地方都被玄门化界,外人是到不了的,可是:“若真有机会,我又何惜此行。” 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谈何容易呢? 左辞明白她为何落寞,突然厌憎自己的私心:其实自打带她回来,他总在有意无意的拖延,因为他舍不得此刻的相处被她回到肉身之后打破。 夜色静谧,微风送凉,忽有夜莺婉转地啼鸣一声。 “对了!”林婴被鸟鸣一提醒,忽然想到什么,略紧张地问道:“左辞,你是不是为了把我换出来,将御兽之术压给鬼市了?” 左辞一怔,微微笑了:“当然没有。”他道,“我这驭兽之术,可与世间万灵互通心意,是刻在骨血里的契约和信任,我发过誓要与此术同生共死的。就算将来有了中意的传人,也要获得万灵许可才行。我一旦将他们视为筹码押出去交易,不论事后是否赎回,都会被万灵视为轻信或背叛,是会受到遗累子孙的世代诅咒,所以……我只是押上了自己一百年的寿元而已。”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寿元?一百年!那你不是要英年早逝了?” 左辞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之前在别人那里陆续赢过一百多年,就算瓶子不用还,里外也不赔的。” 林婴:“……”舒了口气,这才放心了。转而道,“既然如此,这个鬼市你以后千万别去了!” 左辞抱憾:“可我很快就要再去一趟……” 林婴:“你还去干什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最好别太自信了。” 左辞:“我要得到一个极其珍贵的东西,它在社长手中。” 林婴:“吞星社的社长?既然珍贵,你押什么与他交换?” 左辞:“要是押了你家混元一气功,你会介意吗?” 林婴如兜头被泼了一身冷水,心底一沉,马上想到,我怎么忘了?左辞为什么帮我?呵…… 左辞马上正襟危坐道:“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介意的话就不押,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这个人太精明了,随便一点小情绪就被他捕捉得精准,跟他做朋友,真是没秘密。 林婴心里不太舒服,静默片刻,又道:“你到底要换什么?” 左辞道:“一个叫做血太岁、肉灵芝的宝物。” 林婴一听:“这种东西存在吗?”她急道,“以前《归藏五灵普》上的确记载过这种,上万年才会长成,无眼无足,有生无想的一个混沌体,有说吃了就能升仙的,可你也不想想倘若是真,千百年来听说谁吃到又因此升仙了?再说社长他为什么不自己吃了还要留给你?” 哪知左辞点点头:“升仙什么的,的确是杜撰。” 林婴心里一动:“你都知道是杜撰,还换他干什么?” 左辞微微一笑:“一个无形无相、无眼无足、有生无想的混沌体,一旦与某位灵魂契合,便会依据这个灵魂的需要塑成可供享用的肉身。” 林婴瞪大眼睛,看着左辞,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左辞道:“难道殿下不想重新入世吗?” “我……”明明是魂体,林婴都仿佛觉察到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可片刻后,她冷静下来,谨慎地问道,“最好的东西,一般都会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左辞你确定可以办到?” 左辞道:“办不办得成,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31章 承诺 林婴:“就凭你我二人?”这实在太不可能,“或者我再回去找找我哥?” 左辞赌气:“殿下你信不过我!” “没有!”林婴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冒险了,你一旦有个闪失……” “放心,我有一样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这个交易,我们彼此都认为值得就好。倒是你啊,重塑了肉身之后千万别再轻身犯险了,血太岁天下只此一个!” 可是什么好东西?得多好,才够换得一个血太岁呢? 看左辞胸有成竹,林婴不由地也信了他几分,只是心里暗想:这么危险的事,这么珍贵的东西,左辞就这样不计后果的为我豁出去做,不论成与不成,我要怎样报答他呢? “殿下,笑一个呗。”左辞将右手拄着膝盖,侧头痴痴望着林婴,就这样大胆放肆,毫不避讳地,突然撩拨她。 林婴心里一跳,与他对视时,只觉得他平素看着那么温良的一个人,如今眼神也很危险,虽然坐着不动,却平白带着一股侵略性:“天快亮了,有殿下的梦境里,我都舍不得醒来了。” 林婴望望天,星辉都暗淡了,仿佛被左辞这么大胆的剖白给吓得回避起来似的:“梦里说过的话,你醒来以后还会记得吗?” 左辞双眼一眯,仿佛藏起好多情绪,又变回那位温良的少年:“我也不知道。”林婴刚要微微松一口气,就听小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在房檐底下探出个脑袋恨道:“左辞你这个窝里横的怂货!” 左辞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别来插嘴!” 小狸嘁了一声:“你不是也没睡觉吗?你就这么怕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说着嗖的一声跳到房顶上,狭长的眼睛斜睨了林婴一眼,目光审视道,“她是什么人?到底哪里好?为什么连你都觉得配不上她?” 左辞拎起他后脖颈嗖地丢了出去:“天快亮了你还不去做饭!” 林婴:“……你……你让它做饭?” 小狸毫发无损,无声地落地猛回头:“是啊他惯会欺负弱小!什么活都让我干!一见到你却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林婴:“……”偷看左辞一眼。 左辞:“几百岁的老狐狸还装什么弱小,你再不去……!” 小狸:“看我不毒死你们俩!”扭身甩着大尾巴蹭的一下走了。 左辞牵起林婴的手道:“回去吧殿下,我准备一下,就去吞星社见社长。” ……“好。”林婴由他拉起来。两人回到房间,左辞回到肉身里。 林婴站在床边看着,左辞却没有立即醒来,而是闭着眼睛,唇角微勾的模样,仿佛睡得特别香甜,模样有点可爱。 直到饭菜飘出香味,小狸催了几声,左辞才懒懒地抻腰,像个孩子似的在床上滚了又滚:“这床好舒服啊,殿下,要是你也能上来躺躺就好了。” 林婴伸手碰碰他指尖,果然又碰不到了。 左辞恋恋不舍地瞧着林婴的手穿过他的手,宛如一股凉气袭在上面,抓不住,摸不着。 他双眼一眯,挺身蹦了起来,昨天真是秀逗了,怎么会冒出让林婴长久做灵体留在身边的想法,这样留住她,有什么意思?想和她拉拉手都不行。 左辞越过她独自去翻箱倒柜。 林婴小步跟着他,上下里外都游荡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房子就跟普通的农户没有差别,墙上挂着不少农具,斗笠什么的,简朴至极,完全看不出主人任何喜好和欲望。 院子里几颗老桃树上布满斑驳的旧伤,仿佛被一群淘气的小孩围绕攀登过无数次,可是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天地之间,又仿佛只有此处孤灯一盏。 林婴想,左辞究竟能有什么好东西交换血太岁的? ——突然灵光一闪,混元一气功需要自己亲自打开!会不会她就是那个做交换的筹码?可是拿自己去换血太岁,换回来的血太岁又要给自己塑肉身这也说不通啊? 转念之间林婴又想,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他说血太岁拿来给你塑肉身你就昏了头了,万一血太岁不是这么用的呢?就像书上记载的那样吃了一口就能升仙,他拿你去换岂不正合适! 林婴脸色苍白,双手微微收紧,深呼吸一下,又在心底自劝道——不可能的,真能升仙为什么社长他自己不用,但是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传说只要存在,便永远不缺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左辞他会是这样的人吗? 林婴天人交战,脑子里自己跟自己打架简直快要炸开了,这时候小狸化做八岁小童的模样懒懒散散地端出饭菜来,撂在桌子上,又伸爪子抓出一根鸡腿独自啃了起来。 第33章 林婴悬地半尺倏一下飘了过去,惹得室内烛火摇曳,小狸浑身一冷,侧头望她:“你小心!” 黎明之前,群星湮没,天地陷入浓黑。 “小心什么?”林婴道,“反正也没什么桌子椅子可以绊倒了我,我不小心又能怎样?” “小心你自己,你以为这世上除了道士和异人再没谁能奈何得了鬼吗?” 小狸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为什么一提到鬼,大家都觉得不是好东西?因为鬼当久了,会性情大变的!比如你刚刚吸了口阳气觉得味道怎么样? 是不是又暖又温醇又有力量?可时间长点阳气渐渐消散,你会越来越冷、越来越怕,冷到你浑身发抖,怕到你哭爹喊娘!你看见谁的肉身都觉得里面又暖又安全又舒适!你会克制不住想要害命夺舍住进去!就算不夺舍,也要接着吸人阳气为自己续力!我从你刚才的身法就看出一点苗头了,有声音正在你心底蛊惑着什么,你若信了,就会一步步变成这种鬼……” 小狸的语气极近蛊惑,林婴听完,正中下怀道:“我才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因为左辞他要替我取血太岁再塑肉身。” “啪嗒”一声,小狸手里的鸡腿掉落,他张大嘴巴,之前的狡黠机敏荡然无存,愣了一会,突然嗖地一声跑到二楼,林婴也默默跟上。 站在门外,就听小狸带着哭腔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在骗她吧?左辞?你一定是在骗她吧?” 小狸急得发慌,左辞仍然在翻东西,漫不经心道:“你站稳,不要边说边跳。” “回答我左辞!不然我这就下去咬死她!”小狸凶巴巴地呲出一嘴尖牙。 左辞失笑:“她都已经死了。” 小狸浑身长毛耸搭下来,失魂落魄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难道你不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说着竟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小狸眼眶流淌滴落,它垂头凑近,挨挨蹭蹭,可怜极了。 左辞只好腾出手来安抚它:“好了好了,一把年纪哭什么呀?小脸都给你哭花了。” “左辞你真的很喜欢她吗?”小狸哭道,“你不是亲口说过人类虽为万物灵长,可是心地复杂,欲望横流,不如我们单纯可信的吗?你忘了他们曾经怎样算计你,利用你?你、你……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左辞面色严肃,道:“放心啊……”他蹙眉,轻声哄道,“人类也并不都是坏的,我也是人类啊……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什么忙都肯帮的烂好人,没把握的事情我向来不干的。” “别骗我了,你要冒多大的风险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婴心里很不是滋味,在门外无声的徘徊了一会,听见小狸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的那样一直哭个不停,终于忍不住进去道:“左辞啊……”一人一狐都在望她,林婴有些难为情道,“这件事情既然危险,还是不要了吧……” 左辞道:“不危险。” 小狸:“何止是危险,会丧命的好吗!”两个几乎同时回话。说完后彼此对视着,左辞起身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把你关在笼子里。” 小狸咬牙退后几步,看样子对这个威胁很是忌惮,但他看看左辞又看看林婴,突然豁出去道:“女鬼!你要想活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投胎啊!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替你冒险!” 左辞叹息:“时候不早,你该睡了。” 一句话,小狸便苶呆呆的,纵然极力抵抗,仍是抑制不住的神志昏昏,睡眼惺忪,左辞抱起他,修长的指节覆盖在他眼睛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小狸嘴里仍在梦呓般喃喃:“别去……左辞……不要去……”一边说着,一边蹙着眉心歪头睡着了。 左辞极轻地将它放在一个摇篮里,温柔地扯过被子替它盖上。结果这一扯动,被卷里藏着的一个物件滚落出来,左辞失笑,抓在手里道:“原来在这里。” 说话间转过身来,看见林婴,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林婴看看小狸,又望着左辞道:“几百岁的狐狸精,不是小孩子了。” 左辞意识到前后矛盾,马上道:“嗨,他们那几百岁,深山沟里窝着,怎么能以常人度之?你没看它心性幼稚,动不动就哭么?哭我一身鼻涕,衣服都白换了。” 林婴笃定道:“它不是幼稚,是单纯、可信。” 第32章 女新鬼 左辞:“……”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上前几步道:“可是不论做什么都有风险啊,我认为值得就好!” “你认为值得?”林婴道,“可我不觉得对你来说,我究竟哪里值得?” 左辞凝视林婴,抿紧了唇,攥住手里的东西,似乎因为用力过猛,有些微微颤抖。 林婴继续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我还是……” 说到一半,突然被左辞施了一道定鬼符! 林婴全没防备,突然被定住心底就是一慌,心里瞬间爆满了不好的联想,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左辞则微低着头不再看她,身上一点杀气也没有就突然出手了,他仍是低着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哥哥很厉害,但请你无论如何,就先信我这一次吧!”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砸在地上,地面突然就爆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阴风嗖嗖,人鬼嘈杂,不知接连到了什么鬼域迷城,左辞毫不犹豫跳了下去,黑洞倏忽不见,地面恢复如初。 林婴浑身颤抖,拼尽全力,定鬼符突然爆开,她上前几步扑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捶砸着地面,呼喊道:“左辞?左辞?!左辞你给我出来!我命令你出来!” 然而已经消失的人,又怎能再听见她说话?林婴爬起来跑到摇篮边蛮横无理地企图把小狸摇醒,纵然摇篮八方不动,她仍旧无法停下那些看似愚蠢的徒劳举动,边摇晃边急切地叫喊道:“小狸,小狸,左辞走了怎么办?” 小狸还很困倦,但它刚刚恢复了一点神志便猛地咬伤了自己的舌头!随即疼到浑身炸毛,跳落地面,东倒西歪的甩甩头,终于站稳了! “左辞这个混蛋!” “你别光顾着骂他!”林婴道,“快告诉我怎么追上去?” 小狸恶狠狠地冲她呲牙:“你去?你一个靠他给了一口阳气才吊着不散的鬼,去了能有什么用啊!” 林婴:“……” 小狸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警告你,左辞为你命都不要了,你要是敢对不起他我第一个撕碎了你!”说完嗖地一声窜出了房外。 林婴急忙跟上,他们没有左辞那种连接空间的法宝,只能这样风驰电掣地在夜色里飞奔,小狸跑的很快,周围景物在它身侧飞速倒退全部变成了虚影,林婴跟得很紧,完全是凭着一腔执拗,不愿掉队。 永夜谷的大门会在破晓而来的第一缕阳光中消失,子夜时分再度出现。 他们显然要争分夺秒才行,小狸侧目看见林婴,嫌弃地哼了一声,加快速度似乎想要把她甩下,林婴不甘示弱地追紧,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影影绰绰出现许多魂态的虚影,林婴一个收不住,就撞到这些虚影上,然后从他们中间冲出一个大窟窿穿了过来! 回头一看,那团虚影动作极慢,仿佛根本没觉察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继续缓缓前行,身上的窟窿好像一团稀薄的气,正缓慢地自动弥合,接下来林婴小心躲闪着他们,小狸回头道:“混沌期的游魂你躲什么?连他们都怕就赶紧滚回去吧!” 林婴咬了咬牙:“我才不怕!我只是不想把别人弄乱了而已!” 小狸一怔,转而也放慢了步伐,讽笑道:“你跟那个家伙还真像,我还以为这种蠢话天下只有他能说得出来!” 林婴:“……” 左辞他也这样说过吗? 正这样想着,小狸忽然摇身一变,化成小童,林婴便发现周围景物正在逐渐由虚变实,他们仿佛正步入一个寻常小镇,越往深走,越是热闹非凡。乍一看真情实景,与人间的市集并无区别,仔细一看却又处处透着诡异,比如街上悬挂的灯笼不是火红而是青幽幽的发绿,凑近了便发现里面囚拘着一团团胡冲乱撞的鬼火。 不时有东西绊脚,低头会发现可怜兮兮,形态莫辨的婴灵突然抱住你的大腿,哭唧唧地向上爬,小狸手疾眼快一脚将之踢飞,警告道:“小心一点别让他们钻进你的肚子里!” 林婴顿觉悚然:“他们要钻进肚子里?” 小狸嫌弃地哼了一声:“女新鬼,就是麻烦!” 林婴被训也不敢反驳,只是跟紧了他,眼看街面四周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牛头马面,尖耳长舌,贩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也不敢问,正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刺耳叫道:“瞧一瞧看一看啊,三界奇货,凌敬公主!十年福运便宜卖啦!” 林婴如遭电击,见四周围绕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忍不住也凑前望了一眼…… 第34章 一个长发女鬼,小脸惨白惨白的,狗一样被束魂绳拴在脖子上,挂牌出售。 林婴想,真是荒唐,谁会相信那就是我啊?一点不像好吧?女鬼姑娘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再往前走,这样的摊位接二连三,“女鬼林婴”的模样也千奇百怪,美丑皆有,林婴一颗心逐渐放松下来,暗忖,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就算我高喊我才是林婴,恐怕也没人相信吧? 身后市集的入口倏然不见。而面前的世界里,太阳永不会升起。 有只鬼狗一样抻着鼻子到处探闻,循着味道凑到林婴面前时停住,饱饱吸了一口,舔着大嘴赞道:“姑娘真是鲜美啊!” 林婴听见了,没回头没理会,鬼市拥挤,她全神贯注追随小狸,终于来到一个巨大黑色建筑前面,这里颜色虽然浓重,但却闪烁着异样的辉光,并不融于夜色,而且里面热闹非凡,喧闹声音掀出好远,小狸站住,林婴和他一起望向大门上的对联: 入局毫厘一步 现世天地悬殊 祝君转运,愿赌服输 字体张牙舞爪,给人一种诱惑和恐吓并存的双重震慑,林婴低声道:“左辞就在这里吗?” 小狸津着鼻子嗅了嗅,道:“跟紧我!”说完一步当先走了进去,里面三教九流混杂,牛鬼蛇神共舞,一桌连着一桌,大局套着小局,吆五喝六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也不知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这些人是怎样找到共鸣的,亢奋,怒骂,狂喜狂笑,振臂高呼,丢盘抛物,拳打脚踢…… 林婴被人撞了一下,才明白这里的一切对鬼来说都是实物! 她可以碰到“别人”,别人也能碰到她。 随即闪身一躲,避开一串传菜的鬼童,见每人手里都托着一盘人头,那人头两眼紧闭,但却耳鼻口俱全,头顶一圈乱发皆被扎成一个小团顶在最上面,极有次序地向前行走,小狸突然出手,抽开一个鬼童的颈圈,也没见他用了什么厉害的法术,项圈一除,鬼童随即倒下。 小狸无声无息地接过托盘擎在手中,顶替了那个鬼童的位置,林婴来不及惊他大胆!随即发现其余的鬼童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满脸带着诡异的麻木,波澜不惊地继续向前。 难道都是傀儡? 林婴马上出手,照葫芦画瓢也抽开一位鬼童的项圈探手接过托盘,随即眼看着萎缩掉的鬼童在落地一瞬,变成一个掌心大小的草人,很快被其他挤挤攘攘的鬼怪踩来踩去,手里的项圈则是捆草人用的红绳罢了。 果然是傀儡。 林婴扔了红绳,端着托盘衔尾而上,鬼童队伍迤逦,沿着楼梯蜿蜒上游,很快到达最高层,推开了一扇大门,云游着进去往桌上端菜。 每个鬼童将托盘摆上的同时,顺手揪住盘中人头头顶的发团,连带着掀开了整片天灵盖,里面菜色琳琅呈现的同时,人头们纷纷张开眼睛,有的左右乱看,有的混沌没焦距似在半瞌半寐,还有的一眼歪左下、一眼斜右上,林婴想,这眼睛还能睁开?待会该不会还要说话吧? 正想着,就见那些人头上的嘴巴一个个张开,嘴巴里没有牙齿舌头,而是噗噗噗烧起一团团鬼火,耳朵鼻子里面冒着烟,脑壳里面的菜色也咕咕嘟嘟的自动沸腾,散出青烟色的鬼气,一时满室怨念缭绕,魅语横生,让置身其中者,都有一种浑身发毛、惶惶不安的感觉。 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凭空出现,他一身绚丽的蓝色,站在一边,仿佛心情极好,看着满桌的菜色轻启薄唇:“请坐。” 林婴正惊怪他在同谁说话?就见左辞也凭空出现,探手拽开椅背,懒散地坐在了他对面。 第33章 鬼界 是沈宽, 林婴好紧张。 她在很多年前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认出自己。 小狸神色紧绷,蓄势待发, 林婴却担心贸然出手会不会坏事?看左辞的样子似乎不怎么防备这个人。 “这些都是他素日里最喜爱的菜色,你尝尝看。” 林婴心道:“他”是谁?他爱的菜色都是些什么鬼,为何要让左辞品尝? 左辞扫了一眼, 不客气道:“不敢苟同。” 男子笑了一下:“现在不吃也不要紧, 他愿意给你时间, 让你慢慢适应。”他十分客气。 继续道:“沉星大人很久以前就说过, 他特别喜欢你,所以对你格外宽容,你离开社里的这些日子, 因为大人他特地交代过, 所以社里没人打扰过你吧?” 沉星大人?那不就是吞星社的社长! ——他为何对左辞如此青睐?他特别喜欢左辞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名鼎鼎的沉星大人是个女人吗? 念及此人臭名昭著,林婴忍不住心底一紧,马上想到,就算是女人, 也一定是一个鬼厌神憎的角色。 这时候就听左辞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最好了, 各过各的日子嘛, 我不是也没打扰过你们。” 用很平常的语气, 却说出如此嚣张的话来, 就好像, 他随时都有办法将整个吞星社, 翻个底朝天似的。 沈宽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并不介意:“沉星大人说过, 你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原本我还不相信……”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沈宽蹙了蹙眉:“这有什么区别呢?你以为我们在这里说话他会听不见吗?” 林婴马上紧绷了起来,扫视四周,却看不出这房间哪一边像是隔墙有耳的样子,念头一转,或许是什么精巧的玩意,可以将这里的画面传输过去也说不定? 身在魔窟,念及至此,立时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可能藏着窥探隐私的眼睛。 “承认吧左辞,其实你们是‘同类’,都是历过劫却仍然不能飞升,还在这个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异类,你们不成为朋友实在太可惜了。大人他想要结交你,一直对你以诚相待,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咱们之间万事好商量。” 林婴:“……” 左辞轻轻抬眼:“我要是你,会在执行任务之前先想好自己的处境。” “哈哈哈~”沈宽讽笑,“你在挑拨我们吗?你是千百年来唯一被大人看中的人,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并不担心会被你取代。就算我没有到达你们的境界,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了,你这么问实在有些瞧不起我。” 林婴眼波一转,注视着他,沈宽说自己活了几百岁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却说自己仍然达不到左辞的境界? ——那左辞又是什么境界?他明明尚未结丹?还说左辞历过天劫却没有飞升? 这一连串的对话简直太匪夷所思了,甚至不可能啊!修士历天劫飞升,历劫失败就会被天劫撕碎元魂,永不复存在。哪有历过天劫能活下来、又没飞升的道理? 林婴忽然觉得面前的左辞变得好陌生。 “沈宽,劝你别跟我来这套。你和你家‘大人’倘若真像你说得那么铁板一块,那我今天白来一趟我也认了。实话跟你说,我手里有个能让你离开‘你家大人’见得到光的宝贝,不知道你还感兴趣吗?” 沈宽明显动了心。 他以肉体凡胎,日日待在鬼界,需要很多特殊的养护才不至于全身腐烂,这些东西吃久了,又变得见不得光,这鬼界就像一个囚笼一般将他困得像个活死人。 “到底什么宝贝?你可千万不要耍我。” 左辞:“别高兴太早了,这宝贝不能白给你。” 沈宽:“猜到了,你想要什么?” “血太岁,肉灵芝。” “成!” “别那么痛快,我要的可不是一口,而是全部。” “一口就能延寿百年了,你全部拿走会不会太残忍?”沈宽蹙起眉心以扇掩面,“你是知道我全指这东西保持不坏之身呐,全部拿走何止是夺人所爱,你想要我的命么?” “放心,不至于。”左辞道,“你是那位大人的器皿,要了你的命怕不是等于宣战了?”说着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面上,“咱们只做公平交易,你认为不值一个血灵芝,我拿走就是。” 沈宽扫了眼那个瓷瓶,漫不经心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边问边觉得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可堪配得上换走他的血灵芝呢? “化形丹。” 林婴:“!!!” 沈宽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滞,双眼微微张大,却极力克制着一时没有伸手,重新抬眼时,一扫之前的嬉笑,认真严肃地注视着左辞。 “能成交吗?”左辞挑眉问道。 沈宽飞快地又看了一眼瓷瓶,微吸口气,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左辞一把将瓷瓶收了回来,道:“你这个人啊,看着挺精。算了,我不跟你废话,你把沈沉星换出来,我要跟他说。” “等等……”可不等沈宽说完,他浑身上下已经不可自控地抽搐起来,难以置信道:“大、大人,你?” 第35章 说到一半,头向后一仰,双眼先是翻白,再张开,变作全黑。 人还是那个人,但他说话的语气、面目的表情,甚至声音动作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了。挥袖一扫,满桌菜色化做鬼魅魂烟消散不见,“沈宽”用更沙哑也更低沉的声音道:“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林婴瞪大眼睛,她毫不怀疑地笃定,现在说话的才是那位传说中的沉星大人! 也可以说,是沉星大人上了沈宽的身,在借用他的身体同左辞说话! 左辞注视着他,微微坐正了身体,道:“所以请沉星大人替他做个决断吧,毕竟是你寄生的身体,他不敢擅改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再次拿出那个瓷瓶,但沈沉星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注视着左辞道:“与其折腾来折腾去,不如直接换一个器皿,这么长时间,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婴小狸飞快对视一眼,小狸浑身紧绷颤抖。 左辞道:“若能同意当时就同意了,沉星大人,我真不知道何处得您青睐,连后嗣也能抛弃?” “谁让他不中用呢?”沈沉星闭了下眼睛,再张开道,“本就是个遭欺辱,不成器的,请我上身获得力量才有今天,但我就算碎成这一缕残魂,仍觉得这个器皿朽木难雕,难当大任!而你就不一样了,你这身体堪称完美,与其隐姓埋名栖身草莽,还不如让我入住强强联手。我借你之躯养魂,你得我之力纵横三界,到时候莫说一个血太岁了,天地人鬼,凶煞邪神,全凭你我杀伐取用又有何难?” 林婴:“……” “别痴心妄想了!”小狸突然接话,“左辞才不会答应你!人的身体是灵魂的圣殿,供养寄生体就是藏污纳垢,自我败坏!左辞想要登顶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锻炼,还用得着你这污鬼帮?!” 左辞扶额:“小狸啊,你怎么不论活了多少年就是憋不住话呢?” 沈沉星轻蔑一笑:“因为他心里发慌,害怕失去了你,万灵再无所寄。同时他也知道,你多么渴望力量,渴望变得更强,而我能给你的正是你最想要的!” 沈沉星的声音极尽蛊惑,转头睇住小狸又道:“不过小东西,你放心吧,同样寄生,我和沈宽是主从,和左辞只是朋友。像他这样经历几百年的时光洪流,天劫地劫都不能篡改的人,我自问就算全魂状态也无法吞没他的意识占领上风。但没关系,只要他答应合作,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呢?” 小狸抢道:“可是不公平!你想要的太多太危险了!左辞他只想要一个血太岁而已!” “哦?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血太岁?哈哈哈哈哈……”沈沉星忍不住放声大笑,目光转向左辞,“看来,这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你,也只有你最我懂我啊左辞!我们在一起都不必解释太多便可明白对方是如何变成今天这样的,你不觉得这就是天作之合吗?” “谁跟你天作……”沉星眼神一睇,小狸就被禁术定住,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出来了。 左辞视而不见:“抱歉沉星大人,我就不与阁下惺惺相惜了。正如小狸所说,我只想要一个血太岁而已,你同意拿仙丹交换,便可继续使用后辈这具肉身到无穷无限,再也不会被血太岁制约在这暗无天日的永夜谷了。你不同意我就走,寄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这皮囊里,实在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沈沉星睇住他,沉默片刻:“你是被刚才那桌东西吓到了吗?其实这种养魂汤,如没必要我可以不喝。” “你这又是何苦呢?愿意喝就接着喝嘛,都几百岁的人了,你别惦记说服我,我也不打算雕琢你,互相别给彼此找不痛快了成吗?” 沈沉星瞳孔一缩,有些邪气地笑了一下:“你可真让我头疼,为什么好好说话就是说不通呢?是因为笃定我,不会对你下手吗?”沈沉星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饿狼凝视猎物一般野性难驯的光泽。 左辞从容道:“当然不是,毕竟寄生不同于夺舍,没有我本人同意,就是焚毁了此身,你也照样得不到,所以与其对我下手白费力气,还不如务实一些,先稳住眼前。” 左辞从那瓷瓶之中倒出一粒药丸,捏在手中观赏:“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不答应,我就吞了它,世间从此,再无化形丹了。” 林婴望着化形丹,心底暗暗焦急。 沈沉星睇住那枚丹丸,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微微笑了:“好吧,既然沈宽这么想要,我就成全他。” 说完眼睛一翻,周身那些邪魅的鬼气全部消散。片刻后,沈宽喘着粗气,张开眼睛,未语先笑:“化形丹……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真的留到现在没有吞吃?” 左辞道:“我吃了,其实化形丹,一共有两颗。” “两颗?!”沈宽牢牢盯着他,“既然有两颗,那你之前拒绝沉星大人,宁可叛逃吞星社,把自己变成正邪不容、无处安身之人也没曾拿它给我提升肉身,为何现在突然又拿它出来交换血太岁呢?” 左辞无奈:“当时觉得你不配,现在便宜你了。” 沈宽气得笑了:“好。”说着轻轻拍掌,同一个房间内的事物布局皆变,显然到了一个藏宝室。 沈宽随手抓起一块蓝布,倏地扯开,下面一个静止的生命软塌塌无骨头似的被摆放在一片青草花卉之上。 鬼界暗无天日,这片绝无仅有的青草花卉却如同沐浴着阳光春雨一般,长势繁茂还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第34章 吞星社 左辞起身上前确认了一眼, 回头冲林婴点点头。 林婴走上前去,看着这一堆不明物体,雪白的表面下似乎有淡青色的脉络在静静流淌, 这就是血太岁? ——传说中,亿万年才能养成的地宝? “你想为这个女鬼再塑肉身?”沈宽注视着林婴,忽然笑了:“连沉星大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你真的以为她能做到?” 左辞道:“你把手按在它身上。” 趁沈宽还没有记起她, 林婴立即照做, 很快, 她感受到了血太岁里面仿佛心跳一般细微的搏动,还有呼吸一般轻盈的收缩,这种感觉真的很玄妙, 让她不由自主就放轻了手上的力气, 同时:“我的手?!” 林婴突然收手,就见血太岁被她的手指吸入了体内,从指尖到手掌,瞬间充盈了起来, 正由虚无到隐隐透明,沈宽惊道:“她可以吸纳血太岁?”随即诧异地审视起林婴, “就连沉星大人都不行, 凭什么她可以?” ——“因为灵魂是有品级的。”左辞注视着林婴满目赞羡, “你继续。” 林婴心底都是澎湃的求生欲, 一种从所未有的新生之感顺着她指尖蔓延全身。她再次按住肉灵芝, 企图将这灵物全部吸纳进来, 可是沈宽突然出手, 一道蓝色的焰光冲林婴袭杀过去! 左辞一刀辟出, 打散了这团焰火:“化形丹还没到手, 你就想出尔反尔吗?”他睇住沈宽道,“仔细想想,化形丹和血太岁对你来说究竟哪个更重要。”毕竟血太岁再好,数百年间却从未与他产生过一丝共鸣。 更何况坐吃山空怎么能与一劳永逸相提并论? 沈宽微微一笑:“你紧张什么?谁说我要出尔反尔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鹰一般的眸子睇住林婴,“高我一级的灵魂,该不会隶属皇族吧?左辞啊左辞,你是有多瞧不起我,竟敢明目张胆将凌敬公主带到我的面前来?!” 林婴听他语气不对:“你和凌敬有仇吗?” 沈宽“呵”了一声:“林婴公主,别来无恙。当年你用假丹欺骗我,可曾料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林婴眉心一紧,沈宽终于还是认出自己了。 左辞道:“你还好意思旧事重提,强抢人家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沈宽气得咬牙切齿:“姓左的你少得了便宜又卖乖!当年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冒着肉身腐坏的风险出去走这一趟!” 林婴一惊,不等捋顺明白这其中的是非,就见沈宽双眼暴发出兴奋又残忍的颜色,林婴心知不好,就听左辞继续道:“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愿赌服输吗?实在气不过可以跟我说啊,你跟她较什么劲?” 说着抓住林婴的手,护着她再度朝肉灵芝按去,沈宽冷笑一声,就在林婴指尖将触未触的一瞬间,室内的风景格局倏然一变,林婴不出意外地触了个空! 血太岁,不见了。 “你可想好。”左辞声线陡然转冷,“这化形丹,我若喂给她前身吃下去,也照样能复原本体,起死回生!” 林婴:“!” “可你为什么不呢?”沈宽失笑道,“因为你想绕过她哥哥,将她拴在身边,永远为你所用,我说的对吗?” 林婴心神一动!下意识望向左辞,就见左辞心虚似的正匆匆撇开眼故意不与她相对:“沈宽啊,我怎么才发现你除了愚蠢,还如此的令人恶心!” “呦。”沈宽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如果我说……我忽然发现,沉星大人一直在寻找的,你的弱点就是她?你又该如何!” 第36章 左辞脸色一变,一向温和的眸色里仿佛燃起黑色的巨焰,他无声地注视了沈宽一瞬,突然将手里的传送弹摔在地上,巨大的黑洞如同凭空张开的大嘴,将林婴小狸随手卷进去,转而消失不见! “呵,你送走顾虑,是要跟我开战?”明明已经身处异地,却还是能清晰地听见沈宽的声音,林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小狸呲牙咧嘴用爪子乱抓,终于强行破开了禁言术,唇角流出一串血迹,哑着嗓子喊:“左辞,我们还在这里,没回家去!” “左辞!左辞!”小狸在狭窄的空间里腾转跳跃,躁动不安。 左辞的传送蛋本应该将他们送回小院,可是却被沈宽不留痕迹的关在了这里。 林婴道:“别喊了,他想是听不见的。” 但是他们却可以继续听见沈宽在说:“就为了这个女人何至于此呢?凭你一个,还想跟吞星社做仇敌吗?” 左辞:“少废话,沈宽,早就警告过你我耐心有限。”随着说话传来轰隆隆地坍塌声响,想必已然打了起来。 小狸双眼一眯,转头睇住林婴:“刚才沈宽说,你是凌敬皇族,林隐鹿是你什么人。” 林婴正细心拍打砖石,寻找出口:“是我哥哥。” 小狸转过身来时,林婴已经确认这个房间是四面死墙,无有机括,想来只能在外面开启。 小狸走路无声,掐算好一个精准的方位,突然扑过来,林婴下意识伸手一挡,瞬间利齿穿透了手臂,猛将小狸甩撞墙上,手臂变得血淋淋。小狸借力腾跳再起,双眼变成猩红色。 林婴看着手臂上两处豁口,又看看小狸,知道它刚才那一下本是冲她咽喉去的:“不打算让我死个明白吗?” 魂魄状态下若遭受重击,会灰飞烟灭的。 小狸舔了舔尖牙:“九泉之下,问你哥吧!”随即“扑、咬、撕、杀”几乎将浑身解数都朝林婴招呼过来,这边酣战不休。 就听见沈宽那边狂放地笑了:“左辞你等等吧,我真的不想跟你打,你后院起火了。” 随即四面铜墙铁壁化作一缕烟雾散去,与之前的房间隔阂全失:“小狸住手!”左辞随手撒出一张网将小狸罩住,林婴身上多处擦伤,左辞上前满眼歉意:“你没事吧?” 林婴看了一眼他用手臂紧紧夹住,仍在扭动挣扎的小狸,无声地躲开他们两步。 “林婴……” “左辞你放开我!除她之外你喜欢谁都可以!但是她不行!”小狸在他腋下疯了一样挣扎。 “闭嘴!”左辞呵斥一声。 随他话音方落,他们所在这整座房间倏然消散,确切地说,是整个鬼市都消散了。 他们站在一片旷野里,地面上则只余留着一片木条树叶搭建的傀儡小房。 沈宽的声音传过来:“沉星大人命我转告你,不管你答不答应寄生,他都永远视你为伙伴,凡是与你为敌的,吞星社都会替你解决!左辞,你想清楚,为什么非要在这残酷的世界单打独斗呢?就算不接受寄生,你也该趁早与人结盟才是。” 左辞眉眼浮出一抹戾气,一脚踏碎了那坐傀儡屋,沈宽笑了,声音无限蛊惑道:“吞星社的大门,会永远向你敞开。” 浓烈的黑夜变为白昼,薄雾被风吹散,此处已然不是永夜谷。 “林婴,”左辞很有些小心翼翼地上前靠近她,“小狸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它一般见识。” 林婴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左辞有些尴尬:“等我找回血灵芝,再慢慢跟你解释可以吗?”他说完又招来那只巨鹰,甩手将小狸抛了上去,“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先回家里等我。” 林婴仍是看着他,不说话。 “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若没回,鹰兄自会带你回凌静去找你哥的。” 林婴仍是不为所动,她浅淡的眸色在她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特别疏冷,就好像从不认识左辞一样。 左辞狠了狠心,终于将那瓷瓶取出交到林婴的手里。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攥紧了:“最多三天!你从前的身体不是羸弱多病,登不得顶吗?这血灵芝做成的肉身自带灵压,它刚刚已经同你产生了共鸣,你自己也能感受到吧!用它塑成的肉身一定比你从前强盛很多!” 林婴感受着手心里面,猛然发现自己离开鬼界,竟仍然可以拿住这个瓷瓶?兴许就是刚才这只手吸纳了一些血灵芝充沛灵气的缘故。 念及此处,她面色终于稍稍缓和些许。 小狸在鹰背上挣扎扭动:“左辞你别傻了!无情道上林家的人,你对她千好万好能换来什么!早晚恩将仇报!从前的教训你都忘了吗!” 左辞充耳不闻:“回去以后若嫌他呱噪,你就把他关在笼子里别理。”说罢不由分说,将林婴推到鹰背上,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好:“等我。” 随即巨鹰展翅起飞,瞬间滑出好远。四周围全是飞退的景色和涤荡的乱流,很快便将左辞甩得无影无踪了。 倏忽之间,她又回到了左辞的茅草小院。巨鹰丢下她便既折返,房门自开,室内的风铃叮当撞响,忽然传出左辞的声音:“饴糖,此门外力不能打开,你进来以后,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一定等我回来。” 林婴望着那门,不知怎么忽然便产生一种,自己一旦踏进去,就会被关起来再也无法挣脱的直觉。 她提着绳网走过去,在门槛外面停住,然后轻轻地,将网绳里面的小狸放在了门内。 “呵,怎么?化形丹到手,这就迫不及待的要告辞了吗?”小狸在网绳的缝隙中伸出尖牙,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左辞那个傻瓜还在吞星社为你拼命呢!假如他失败,或许还能拿这化形丹换活一命,你就拿着仙丹这么走了?不会良心不安吗?” 林婴面无表情,合手关闭木门,将小狸的视线彻底隔绝开。 小狸这才慌了:“姓林的!哈哈那仙丹是假的你上当了!” “你回来!没有左辞这一路上早晚有人收了你这女鬼!” 假的?呵。林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走了。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左辞站在打塌一半的通天坊门前,望着小狸大声问道。 “我说!”小狸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快住手吧!那个女鬼已经带着你的仙丹远走高飞了!你还为她抢什么血灵芝?” 左辞怔住:“她还是走了?”随即对面一个火雷轰了过来,左辞闪避的同时,招动万有回了一个“万倾一踏”。 他不使用灵力,是因为某些原因曾被“正统”判定为“妖邪。”一旦使用灵力,会立即搅乱被他灵力波所及之处所有正统修士的灵压,届时远近都会过来围攻他。 好在他可以借用世间万灵之力,这万顷之踏,正如数百头巨象轰然踩踏,整个通天坊霎时大地开裂,房倒屋塌! 滚滚烟尘之中,左辞还在思考上面那个问题:“她走之前说过什么没有?” 小狸躲开流石,蹭地一下跳到他身边:“那种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你还指望她跟你道别吗?现在你总该看清楚她的本性了吧!” 左辞:“什么见利忘义?你不许再这样说她!那颗化形丹,原本就是她的东西。” “什么?”小狸惊道,“那不是你的宝贝,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左辞苦笑一声:“我哪会炼这种品阶的仙丹……”随即声音落寞道,“是我在她那里,偷过来的。” 第35章 百魅哭灾殃起 “……”小狸惊得浑身炸毛瞪大眼睛, “这这这……你偷?你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左辞眸中闪过一丝暗淡:“……不想提而已,糟了。”他看着那迷雾渐散的废墟,双眼恢复清明, “用力过猛了,可别损坏了血灵芝,快!你我分头去找!” “这还找什么找啊!”小狸一口咬住左辞的袍袖将他前冲的身形硬给阻拦了下来, “你是不是傻?她人都无影无踪了你还强夺血灵芝干嘛?再说了, 就算你拿过林家的仙丹现在你也还给她了!细算起来不还是林家欠你的?你不至于因为这点滴水之恩就不念旧恶了吧?再说这仙丹要是她主动给你的还有点恩情可讲, 是你凭本事拿走的关她什么事!” 左辞看见门图正从废墟残土之中拱出来, 又带起一阵滚石地动:“你不帮忙就算了,别给我捣乱。”一边说,又是“轰”地一声, 巨将门图朝他挥来一斧, 左辞闪开,大地“咔擦”一声,崩裂出闪电似的一道渊。 门图狰狞的肌肉上缠满怒张的血脉,铜铃大小的眼睛一片赤红, 再度站起来的身形,竟比之前还要巨大! 左辞站在他所投射的巨大阴影里, 着实有些头疼。 “怎么这样都踩不烂他?还越变越大了?”嘀咕着就要蓄起更大的力, 忽然听到沈宽的声音不知打哪传来:“你踩烂了他本也无妨, 但是我提醒你, 这可是魔息之地。” 第37章 “啊, 左辞左辞, 左辞你看!”小狸声音慌张, 左辞回头, 就见无数魑魅魍魉, 残损怪胎,正从刚刚那道裂缝中期期艾艾地往上爬!深渊里,也正源源不断地传来些含混不清的低声碎语,地缝深处怨气冲天!仰头之外阴云聚顶! 左辞攥紧拳头,怒道:“可恶,你是故意的吧?!” “沉星大人他实在不愿与你为敌,只好出此下策了。”沈宽清越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凭你之能,借来千象、万象之力摧毁这里不难,只要你不惜惊醒沉睡的魔主。” 左辞气得磨牙:“再不交出血灵芝,魔主放出来,看谁先倒霉!” “左辞,你疯了吗?”小狸在一旁惊叫道。 “北境之主左道倾?你的元魂仍未完全觉醒吗?”沈沉星低沉醇厚的声音再度响起,也不知道这两魂抢一身抢得累不累。 “关你什么事!血灵芝交是不交!”左辞嘴上狠霸霸的,与门图你来我往酣斗的同时,行动上又是一个“扇天翅”,霎时旋起一场飓风,将地面上的残土废墟连带着无数企图登岸的魑魅魍魉,一并卷回了地缝。 门图趁机劈来无数斧,左辞遭受一点轻微的擦伤,同时地面已被他粗略地弥合,难以计数的残损怪胎夹杂在残土废墟之内挣扎哭叫。 “孽畜!” 没等左辞反击,一道蓝色电光突然打在门图身上,击得他周身嗤嗤过电,抽搐不止。沈沉星怒道:“我只令你阻他,并没令你伤他!” “少来这套。”左辞不屑,还要动手。就听沈沉星又道,“休战吧左道倾,其实血灵芝给你也无妨的。” “是么?”左辞应声停手。沈沉星紧跟着又说:“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开口,无论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只不过血灵芝嘛,三个月之后交付与你如何?” 左辞一听险些气死:“你要给便趁现在!想吊我三个月是憋着什么坏水?!”同时“轰”地一声,门图挣扎残喘的身躯被他猛地一击,安静了。 下属重伤,沈沉星仍是浑不在意的样子:“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我只是想给点时间让你了解清楚,你究竟在为什么人拼命而已。” 小狸也道:“左辞,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别再打了,先想办法让这些鼻涕怪闭嘴!” 无数的怨灵在周天世界期期艾艾,这些魑魅魍魉,虽不具备太大的杀伤力,可是当他们的切切哭求之声充满整片天地的时候,轻则会唤来六月飘雪百草凋零,重则地震瘟疫洪涝山崩。势必会引出些灾殃惹得三界难眠就是了。 而且初听这些声音或许不觉得什么,时间越长,越是悲从心来。若非左辞心智坚韧,寻常修士只怕早就憋不住地念起平生不快放声痛哭了,哭声融入这些凄凄切切,便会化成更大的念力,朝更宽广的世界蔓延开去。 “叫你的人滚出来扫垃圾!”左辞一刀劈飞了一只怨灵,小狸也忙得不可开交,但耐不住这些东西多如星、乱如麻,实在杀不完啊! 沈宽随手解决两个:“都已经在杀了,只是分散了而已。” 左辞一看,怨灵正向天空集结,如飞蝗过境,黑压压不见天日。便道:“你挑几个得力的,先设界!” “你要把界设在这里?这可是魔息之地!把他们聚在这里还不如散出去好些。”沈宽话音刚落,身形便突然一晃,随即心神恍惚了一瞬,望着左辞道,“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左辞也感觉到了,他屏住呼吸:“没有地震,是……” “左辞,上来!”小狸噌地一下跳到了鹰背上低空掠过,左辞留在原地没有动,紧跟着,地面又是更剧烈的起伏和扩张,之后,又缓慢地收缩回去! 他们脚下仿佛已经不是土地,而是踩在某个庞然大物的肚皮上,他正用力地深呼吸,整个天地之间的怨灵都亢奋了起来,由期期艾艾,变作咭咭怪笑,整个世界杂音震耳,树木百草,也随着这呼吸般的律动亢奋地婆娑。 “魔主要被吵醒了……快!”沈宽终于顾不得那么多,以己为轴,爆开巨大的法力场,吞星社每个人都朝这团滚动的蓝色旋涡里,注入自己的力,天空如一个大染缸,将无数的怨灵卷入其中,沉浮消陨。 “不好!”左辞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有怨灵跑出去了,没被约束进来! 一路打,一路追,小狸和巨鹰也分头去杀,可还有许多销声匿迹,散去无踪。 左辞明白,这种东西会在对自身不利的情况下入土,除非有土系的修士在场配合,否则是永远杀不尽的。 虽说这些入土之后的零散怨灵,薄弱些的会就此沉睡,强盛些的单独出来作祟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是左辞只怕沈宽不行,入土的这些若再得同类招引里应外合,也会随时出来重新凝聚再引灾殃。所以,杀得越干净越好! 几团怨灵被刀风扫中,散成星星点点的鬼火。 左辞也不管他们,任这些鬼火散去,可是又杀了一会,他突然发现所有的鬼火都在朝东边飘去。 左辞知道,鬼火是鬼至轻微、至薄弱,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形态。他们多数时候甚至不由自主,哪怕有普通的凡人经过他们的时候,带起一阵轻微的风,都会把他们一并卷走,这也是民间“鬼火追人”之说的由来,胆子小的被鬼火吓到,越吓越跑,越跑越追,你停他也停,如果不巧真把人给吓死了,鬼火会吸纳惊悸不安之人吓散的元气,再度强盛形成怨灵。 所以这些本该不由自主的鬼火,全部逆风朝东边聚集,是因为什么? 左辞略一沉吟,便念起鬼火还有另外一个特质——那就是,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更加强盛的鬼魂聚拢。 因为强大的鬼魂,即是可以让他们感到安心的“同类”,又是可以供他们趁强者作威作福之时,随时吸取到能量再次化形的源泉。 左辞不再沉迷眼前,也朝东方寻去,越走越觉得心惊,因为四面八方,都缥缈浮荡着无数绿幽幽的鬼火,先汇成溪,再聚成河,乱中有序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所以,东边到底有什么? 不自觉便加快了步伐,这一追,竟追出去将近一天,时间越久左辞越是心惊,因为鬼火这种轻微薄弱的能量,是需要巨大的吸引才会拉出如此漫长的战线也要衔追不舍的。 小狸紧紧跟着,巨鹰低鸣一声,左辞闭目聆听,终于松了口气:“追上了,鬼火汇聚的轴心就在那片树林里。” 小狸道:“我先去,你……” 左辞不听他说完身形一晃便冲了进去,同时默念咒语:“以我之名,借调八方生灵之眼,为我所见!”所以隔得虽远,他也一眼看清,那被无数鬼火争相围绕着,在树林之中疾行的身影……是…… “饴糖!”左辞呼喊一声,刹住脚步,又瞬间冲过去打散了她身边纠缠萦绕的鬼火,林婴应声回头:“左辞?” 走这两天,她心底也不是没惦记过,他与吞星社对上了会不会有事。 可惦记归惦记,她既然做出了选择绝没有回头的道理。 如今看到左辞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担心显然多余了。林婴先是放心他没事,紧跟着又戒备地退开一步,手里则默默攥紧了那个瓷瓶。 “你没事吧?”左辞打散了一团鬼火,定定望着林婴上下打量,下一秒眼底全是戾气:“滚开!”他吼着猛地拉住林婴使出一招“扇天翅”,无数的鬼火被这劲风卷灭,但更多的仍不知死活、前赴后继朝着林婴汇聚过来,左辞待要再扇,却被林婴拦住:“你别,他们不伤人的。” “可是他们缠着你!” “他们是在帮我。”林婴道,“是他们飞来告诉我,外面方圆几里都有什么,走哪条路更安全的。” 左辞一怔:“鬼火告诉你的?鬼火还能说话吗?” 林婴微微一笑:“是啊,你别忘了我也是鬼,自然能听懂他们的话。” 左辞看看鬼火又看看林婴,拉住她的手不自觉便攥得更紧,小狸则悄悄缩到暗处蓄势待发,没敢冒失。 左辞道:“这鬼火……还在越聚越多,这样下去,保不齐会招来那些修士……” 林婴道:“刚才路过金系的地盘时,确有搅乱过修士的星盘。只不过追来的人,都被这些鬼火自发分流,替我引开了他们的注意。” 左辞掌心冒汗,忍不住攥紧了林婴的手,紧张道:“我知道……你一定猜出我是谁了,你不相信我也对。可是你也别相信他们!虽然都是鬼,但他们跟你不一样,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刚刚被我打散的怨灵……” 正说着,他就看见林婴对他的话似乎心不在焉,反而极其认真的模样,注视着其中一团鬼火,左辞马上将她拽开,警惕道:“林婴,凝神!他还在同你说话吗?” 林婴眼神恍惚了一下:“嗯,他说,让我帮他。” 左辞见林婴仿佛入了迷障:“帮他干什么?继续结阵吗?你快封了五感,别受他们蛊惑!”左辞说着再要蓄力,林婴忽然道:“魔息之地。” 第38章 “你说什么!”左辞霎时凝滞了灵力未敢发出。林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他们让我转告你。” 这些鬼火,竟敢借林婴之口,警告自己? 呵,阴诡祟祟,叵测居心! 左辞咬牙:“你们是在拿魔主威胁我吗?”说着正待蓄势,小狸“嗖”地冲了出来,“左辞左辞!你你别冲动!林婴你还不快点劝劝他!” 脱口而出的央求喊出来,小狸也是一怔,可是为了左辞他只能豁出去了:“林婴我跟你道歉!之前误会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都是我的错!”说着怂眉搭眼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凑过来,看左辞一眼,“林婴你要是还生左辞的气,你就打我一顿吧!千万别让他再冲动,唤醒沉睡的魔主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婴:“我没生气。”转既侧目看着左辞道,“你别误会,他们是不想你冲动之下唤醒魔主,酿成大错。所以才会提醒你的,并非是在威胁。” 第36章 谍战幸存的小左 左辞见林婴如此相信这些鬼怪, 心里更加难忍。小狸立即劝道:“左辞你冷静一点!”小狸可以在左辞并不主动共情的情况下,感知到他的心意。 林婴则紧了紧被他拉住的手。 左辞心里一动,侧目望过来, 小狸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看左辞,又瞧瞧林婴, 空气中的杀意终于在他二人的对视之中, 退潮一般收敛回去。小狸浑身逐渐放松, 缓缓嘘了口气。 左辞摩挲着林婴的手, 终于反应过来,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碰触了。 只是林婴的“质量”仍旧极其轻微、羸弱, 就像一捧, 一碰即碎的幻彩烟釉。 左辞抿了抿唇,想了半天,仍旧不知该从何处启口。漫天幽幽晃晃的鬼火仿佛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震慑住了,躲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既不彻底远离,又不敢过分靠近。 他心好烦, 已经无力去理会这些鬼火了! “你就……没什么话, 想问问我吗?”左辞试探的同时, 脑海里飞速闪回当年的事。 彼时的左辞正历天劫, 不想苏林联手, 此时来攻, 一场大战, 他一边抵御天劫一边与苏林对抗, 终于内丹粉碎, 杀枯灵泉。 从手可摘星的不高山,坠落到血流成河的忘尘谷。 跌落于谷底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身体同那些死于恶战的将士一起,躺在这星光不眷的修罗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可是脑海里,仍旧上演着死后的情景: 山上礼花喷闪,歌舞升平。本属于他的宫殿正灯火通明。 庆功宴上则换满了陌生的面孔,坐在他用惯的桌席上觥筹交错。 江山易主,英雄落幕。 如今置身之处,有群狼闪着绿眼站在尸海上撕肉,乌鸦不甘示弱,也在跳来跳去地寻找好下口的地方。有狼伸着舌头吧唧吧唧的舔血声,大口大口地撕扯吞咽声,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就像永不停止的噩梦。 直到身旁突然响起狼嗥一般的尖叫:“啊!不要!滚!滚开!呜不要吃我!求求你们不要吃我!娘啊,娘啊~” 喊声由撕心裂肺,到渐趋微弱。 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弦,随即闪电刺穿耳膜,惊雷炸在身上! 瞬间便将左辞从无边的噩梦中拽回了现实,当他张开眼睛,立即冲身边正大口撕肉的三条狼,斥了一声:“滚!” “砰”——一束绚烂的蓝色冷光,在这幽暗的忘尘谷中直冲云霄,自头顶这一线天光之中炸散。 左辞用目光追逐凝望,苍白的脸色被这光晃成一片带着鬼气的幽蓝,可惜……这光的最高端仍是没能追上山顶的礼花,它被埋没在这深谷中,光焰只闪烁了一瞬,便短命一般回落,拖着流光尾焰,一缕缕的败落下来。 山太高,谷太深,不会被人发现的。 左辞收回目光时,正看见那三条狼舔着嘴巴上的血,馋又不甘地呜咽几声,频频向他低头,而后夹着尾巴悻悻地走开不远,去大吃别的死尸。 他很虚弱,浑身软绵绵的,移动目光都耗费好大力气——他要看看刚刚将他嚎醒的那个人。 看见了,那人肚子已被掏开,内脏污污糟糟地滩成一片,腿部只剩白骨支棱着,显然断绝了声息。 左辞伸手替他合上未闭的眼。 随后便被自己伸出去的这只手惊住! 他看完手,又看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想站起来又被过于宽敞的衣物拖累住,搬倒了一跤,再爬起,再摔倒…… 他头晕,他掐自己,咬自己,强迫自己清醒。可是他终于认命地发现,他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如今还没了右臂,毁了左脸,回忆片刻,觉得应是天劫时被雷电击中之缘,可是内丹已碎,他又没死?这是过去天劫了还是没过去?如果没过去他为何不死?如果过去了为何不升仙?反而要做这个身体残疾、修为皆丧的废物?!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林婴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涉过地上的尸山血海,深入峡谷,向他走来。 有狼昂着脖子对月呼啸,左辞心里一动,知道有人来了。 他镇定极快地躺回原处装死。 随着林婴深入,成群的乌鸦振翅嘶叫着宣誓主权,狼群也因为生人的闯入,闪烁着绿眼忽明忽灭的窥视,冲她呲出尖牙,并发出低沉的哼声。 偶尔响起几声低微的呻吟,林婴便立即过去查验伤者。 左辞也被她吸引了目光,在偷偷观察。 她好像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长裙素白如雪,腰悬朔月剑,头戴星云洁,一看就是云麓山女修的打扮。 及腰长发被这身冷月清霜色的素服一衬,更显得泼墨一般乌黑发亮,夜风吹拂之下,她的裙角衣衫微微浮动,如同谪落人间的仙子,与脚下的修罗场实在格格不入。 “救我……” “救命……救救我啊……” 原来还有别人活着。 林婴抬头一望,起身前,将眼前这位补了一刀。 左辞心头一惊。 刚刚呼救的那位也被她吓到了,原本冲她伸出求救的手,又软垂了下去。 林婴边走边问:“方才是你发了信号弹吗?” 全场无人作答,想来那人怕是勉强吊着口气又被她吓晕了,狼群已经发出低沉的哼声,作为她不许再靠近这里的警告。 林婴掩了掩鼻子,毫不搭理这些畜生,继续向前,确认了不是他之后,转身就走。 途中又伸出一只血手朝她呼救,而她只是俏立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然后,继续走,继续观察。 她不是什么人都救的。 左辞明白过来,便将目光放在了身旁这位死者身上,果然,他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信号弹发射过的残筒。 按捺住心头的求生欲,左辞屏息权衡了一瞬,趁林婴背对着他时,轻轻伸手将那枚信号弹残筒抓了过来。握在自己手心,继续装死。 毕竟活得够久了,左辞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强,短短的片刻已经想通了一节:他这幅样子便于伪装,不论被带去哪里都不会被人认出,况且凭借这幅毫无灵力又残损受伤的小孩身体,爬出这座山谷实在太难。 不多一会,林婴果然发现了他。 “怎么是个小孩?” 虽然闭着眼睛,但明显感觉有人凑近了在试他的呼吸和心跳,随后查看了肩背上仍在潺潺流血的伤口。 “伤得好重啊……”她嘀咕一声,然后扯掉他的衣衫,开始替他敷药、包扎,掰开他的嘴,塞进了一粒丹丸又喂进清水。 有丹药,太好了。本以为也就是粒大还丹,然而竟不是。虽然叫不出名字,入口即知非同一般,左辞身体暖起来,明白这药护住心脉的同时,醒脑又镇痛。 内心稍感一松,暗庆自己赌对了。 可随着他紧绷的神经这一放松,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眩晕之感便瞬间将他淹没,懵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仍然是暮色四合。嘴巴里泛着浓稠的苦涩,舌尖一舔,尚有残余的药丸弥留。 “走开!”一个轻斥的声音忽然传来,左辞眯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上,旁边不远仍是那片尸海,群狼正串行其间大块朵颐,偶尔有只好奇的凑近,便被林婴轻声一斥,将之赶跑。 不好,林宴没见到自己的死尸,早晚会派人打扫这片战场的,此地不宜久留。 “咳……咳……”左辞受伤太重,咳嗽两声,牵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 “你可终于醒了。”林婴感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左辞自己也拼了全力,挣扎配合,只这一点点的动作,就将他伤得险些再度晕死过去,喘了好一阵方才稍觉平息。 林婴一边替他顺背,一边将葫芦嘴送到他唇边,喂他饱饮了一通。 左辞喝完,这才借着明亮的月光,朝着林婴面上望去,她生得肤如凝脂,皓齿明眸,竟是难得一见的俪色,只可惜瞳色较常人略微浅淡,分明在关切,却又显得很疏离。 第39章 乍一对视,猛然便同一剑将他挑下悬崖的场景重叠,因为林隐鹿也长了一双这样冰冷的眼睛! 左辞不由得心跳加速,万幸恍惚之间林婴微一侧目,眼睛的颜色又恢复了黑白分明,左辞以为自己之前看错了,真是噩梦难醒。 “你别害怕。”林婴意识到他在发抖,便安慰他说,“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伤到你的,你很安全。” 虽然咫尺外,便是野兽分食死尸的惨景。 仅剩下的左手微微蜷紧,左辞缓缓躺了回去,微声道了句:“多谢。”——不好,连声音都变成了软糯糯的童音了。 林婴探身替他拂开乱发:“你若是好一点就别躺着了,你都躺了两天。” 两天?所以打扫战场的士兵已经查过这里了吗? “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林婴道,“你今年几岁?才这么小,周天子为何将你派到这儿来?” 左辞心下一动,难道死去的这位竟是通天教的修士?刚要随口瞎编,就听林婴又问:“你怎么穿着北境的衣服?” “……咳咳。”左辞故意示弱,虚虚地道,“这是我爹……” 林婴:“你爹的衣服?你爹是北境异端?” 左辞慌忙摇头,一听“异端”二字,就知道她站哪边了:“只是……伪装成异端的……” 林婴双眼一亮:“细作!” 左辞半死不活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已经消耗完了他所有的体力似的。同时内心哀叹,这个女修原来是林宴那边的人。 “哈,你爹不顾安危,将你全家都带到北境去当细作?当了多少年了?当细作很危险吧?” “我不知道……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咳咳。” 原来是为了便于伪装,便在敌国娶妻生子了。 “你的父母,如今身在何处?”林婴问完,见左辞低下头,虚虚地朝着尸海一指,道:“只给我留下这个流弹,让我挺不住时、拔、拔开……” 林婴目光一触即回,马上道了一声:“对不起。” 两国不睦由来已久,大战爆发之前,林婴便经常听说凌敬境内三天两头便会捉住北境派来的细作。 同样的道理,哥哥也派去了很多细作刺探敌情。 她原本只听说过细作,从未真正见过,所以好奇之下,忘记了战场的残酷,看着眼前这片尸山血海,才意识到让一个小孩子眼看着亲人的尸首被狼群吞食,实在残酷:“都过去了,你现在怎么样?还能不能走?”林婴站起身来,想要马上带他离开这里。 “……能,咳咳。”左辞边咳边挣扎,可惜,果然还是不行的——他这幅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林婴道:“算了,还是我背你。”她半蹲下来,左辞俯身趴在她背上,仅剩下的手臂圈着她,林婴站起来,朝东走。 第37章 试药 左辞就这样, 小脑袋一歪,趴在她肩膀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芳香, 眼睛里,则是她玉藕一般的脖颈,又白又细, 以一个极其优美、柔润的弧度直藏入领口中去。 左辞暗暗叹息一声,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他浑浑噩噩之时, 仿佛发起了热, 偶尔清醒过来,就发现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好多人影影绰绰的在他眼前晃, 有换衣服的, 有铺床喂药的,看过几眼再度昏睡,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他额头上,左辞眼睛眯开一看, 认出是带他出了峡谷的姑娘。 “醒了醒了,你看他醒了!” 旁边有人叽叽喳喳, 好吵。林婴端过药碗坐在床边, 看着他的眼睛道:“良药苦口, 但你乖乖咽下去, 保证就能过了这一劫, 千万别再吐药了!” 说着细白如釉的手, 舀起一勺浓稠的苦汁, 先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 她眼神特别认真, 嘴唇又红又嫩,像熟透以后,饱满多汁的樱桃。左辞看着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勺药递过来时,张口就囫囵吞了进去,竟也不觉得多苦。 渐渐地,眼里只剩下那手和她吹气的嘴唇,一勺,接着一勺,送他多少,他便吞了多少。 一碗见底,旁边一众人,全都松了口气:“这孩子有救了。”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用等什么后福?能被咱家殿下捡回来,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的灵丹妙药别处都没有,若不是她,这孩子早就死了。” 林婴道:“今天看着精神头好了不少,再养几天,遇到通天教的人,打声招呼,给他送回去吧。” 左辞:“……” 林婴搁下药碗,起身想走,才发现左辞小手攥成拳,死死的抓住她衣衫一角,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被什么迷障困住了。林婴拽了拽裙子,他却固执着不肯松开。 林婴只好又坐下来:“我要把你交还通天教,不是不想管你了,就是想着你毕竟是他们那边的人,回去后能跟着学些本事,不求精进,只求你能壮实一点。你为凌敬遭了这么大的罪,你的伤,都包在我身上了。” 左辞:“……” “殿下,我今日刚刚遇见通天教的人,人家问我,这小儿叫什么名字?父母叫什么名字?”南星边收拾碟碗边在旁边搭腔,林婴凝着左辞,等听答案。 左辞瑟缩起来:“我不去。” 林婴:“他现在的确太弱,行军途中,只怕没人精心照管。但是你不走可以,总得把姓名先通报过去,让那边心里有个数,回到凌敬好安置你的课业和起居。” 左辞这才不甘不愿地乖顺起来,胡诌道:“我叫小六,爹叫崔青山,娘叫薛哓曼。” 南星也不着急出去回话,而是要等下次再遇到那人的时候再说。林婴见左辞答得流利,丝毫不怀疑,结果过去几日,南星回来时先看了左辞一眼,走到林婴身侧低声说道:“殿下,通天教人说,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林婴不动声色,边写字边问南星:“你问的是哪个修士?” 南星随口报个名字,林婴道:“我们不是也没听说过他吗?通天教有那么多人,互不相识也不意外。下次你问个姓周管事的。” 南星诺了一声,又过去几日,左辞能下地行走时,南星又进来道:“殿下,遇见周无忧了。”随即侧目看了左辞一眼,眼含深意道,“他请您过去说话。” 左辞似乎全无察觉的样子坐在桌边,自顾自地边吃点心边看书。 林婴起身出去,到了另外一个帐篷里。周无忧给林婴行礼,随即道:“殿下,通天教内从没有过什么崔青山,薛晓曼,您捡回来这个孩子,一定是弄错了!” 林婴面不改色:“打的的确,是你通天教的流弹。” 周无忧道:“弹筒可还保存着?我教的弹筒上都刻有暗纹,归属于谁,教内人一看便知。” 林婴即刻差南星去取。 可是南星找遍了房间、车驾,都没能找到这个弹筒! 这一路行军途中,扎营拔寨反复折腾,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从哪里弄丢的。 周无忧立即笃定道:“殿下的房间除了自己人,也就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可以动些手脚了!这个孩子绝不能留!请您将他交给我吧。” 林婴道:“你想怎样处置?” 周无忧道:“左道倾的尸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专攻招魂、镇魂的修士也无法收集他的魂魄,所以非常时刻,依贫道之见,当然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林婴坐在帅案前,抬目瞧着他,静默中,她淡色的眸子显得格外冰冷,迟疑片刻道:“我听说,当细作的人都要用化名,这崔青山薛晓曼都是入了北境之后使用的化名也说不定。小六在北境出生,也许父母的真名实姓,连他都搞不清楚。” 周无忧道:“可是殿下,教内一共派去四十位细作,如今还有十三位活着回来,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二十七位,在那头使用的化名、娶来的妻、生出的子,尽皆记录在册,有迹可寻。能与这位对上号的,实在没有。” 南星道:“殿下仁慈,可如今既是非常时刻,您就算舍不得杀,也将他赶出去算了!” 林婴道:“他那个样子,赶走同杀了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们能不能找到左道倾,又关一个小孩什么事。” “左道倾阴险诡诈肯定是用了非常之法逃盾,万一这个孩子……” “护法大人,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你们不要,便由我来处置就好了。” 周无忧:“殿下没明白我的意思,臣说这么多无非是担心这个孩子给你带来危险。” 南星也道:“殿下想要怎样处置他?我看他人小心不小,说不定烟花筒就是被他偷走毁尸灭迹的。” 林婴道:“捉贼要捉赃。” 周无忧:“可是殿下,宁可信其有……” “我缺一个试药的,他伤痕累累,正好合用。” 林婴说完,南星与周无忧对视一眼,便全都无话可说了。 左辞其实早就听说过,刚入门的修士往往会炼出些效用不稳定的丹丸,经常会申请牢狱中提出几位死囚,先折磨病了,再用以试药,只是总有反对的声音,获批过程琐碎漫长。 第40章 林婴走出帐外,听见夜枭咕噜噜叫了一声,看见一只胖鸟倒挂在对面的树杈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辞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这孩子身体单薄,瘦得像猫,拾起一张棉毯将他包裹住,抱起来,轻轻的放到小床上时,他又醒了。 “你回来了。”声音软糯糯的,十分招人疼。 林婴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和颜悦色道:“你不用去通天教了,以后就跟我上山,陪我采药怎么样?你愿意吗?” 左辞看着她,佯装欣喜地点点头:“太好啦,我当然愿意。” 林婴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不愿意去通天教呢?” 左辞蔫蔫道:“因为我变成这幅样子,去了比不过别人,肯定要被欺负的。你不知道武修之间的较量有多残酷,我不想被人同情关照,更不想处处落于下风。” 林婴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深奥的心思,登时心软了:“你放心,你身体的残缺不足,我都会一一为你修补好的。通天教看你残废,不肯再要你了,修好以后,你从此就是我的人。” 左辞看着她,忍不住失笑:“好啊。”心里嘲讽:从此就是你的人?天天替你试药。哈哈…… 翌日南星扫地时,发现了被老鼠磕碎的流弹筒。就在桌子底下,连带着老鼠屎,扫出来整整一小堆。 碎得特别彻底,就算从前有过什么特殊暗纹,也铁定分辨不出来了。 南星道:“……还真的是我错怪了他。” 林婴笑了笑,却想起另外一节:“小六,你喜欢小动物吗?” 左辞抚着怀里的猫,道:“挺喜欢的,又温驯,又柔软。” 林婴道:“昨天我还见它挠过南星,小动物也都挺喜欢你吧?” 左辞:“呃?我今天,刚把菜里的鱼挑给它了,它当然乐意粘我。”说着便将猫咪放去地上。 南星收拾了桌子出去,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猫咪又跳了回来,非要在左辞怀里委身,林婴忍不住伸手,随便揉了一把。 是挺柔软的。 揉过还想揉。 不过:“不止是它啊,我在忘尘谷背着你的时候,狼群合围着我,却不攻击,跟了一路像在护送。我找不到出谷的路时,一只夜枭在前头引我,飞出几丈,就落下回头冲我咕噜噜地叫,见我跟上来,它再飞走,一直将我引到了大道上。” 左辞动作一滞,随即从善如流:“真是奇事,真是美谈,难道冥冥之中,有山神护佑着你?” 林婴笑道:“也许吧,山神,不也护佑了你吗?” 左辞:…… 他身体早就好起来了,只是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内心几番自劝该走,却始终没有真的挪动脚步。 也许是在林婴身边待久了,习惯成自然。 也许是林婴还没有下手,真的拿他去试药。 她待他,说不上多好,但也从没拿他当下人使唤。 就很自然。 这种相处让左辞觉得舒适,除了舒适他也没别的能形容了,感觉和她还够不上亲朋密友,同时因为自己没有向她坦白过身份,所以他也从不打听她是什么身份,是谁家的殿下。甚至不知她姓什么,只知道她叫饴糖。 第38章 我是你的人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 许是左辞根本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北境已经覆灭,旧部也被杀光了…… 自己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还能干什么呢? 仿佛只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麻痹度日。 正想着,对坐的林婴忽然咳了起来。 左辞一看, 茶盏跌在案上, 水洒了一桌。 他立即起身收拾了去, 又替林婴拍背。 站在这个角度, 被林婴打湿了一片的宣纸上,正书写了一半的药方也映入眼帘。 左辞心里一动:“这是治你风寒的药方吗?我拿去给南星抓药?” 他问的时候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治疗风寒的药方。 里面内容他虽不全懂, 但也认出其中两味都是镇邪驱魅之用的, 往往是给受了动摇根本的大伤害那些修士们用的。 林婴摇头:“还没写完,不着急。” 左辞想:莫不是见我好些,终于舍出我来要给她试药了? 林婴道:“我最近……”她看着左辞,话音一转, “你最近是不是好多了?” 左辞点点头:“是好多了。” 林婴又道:“那你今夜开始,搬去我隔间住吧。”原本林婴不放心他, 给他在自己的房间外间, 安置了一张小床。如今这是要将他从偏殿彻底赶去隔壁。 左辞没意见地点点头:“我有个地方住就行。” 林婴又道:“……我要是夜里出声, 吵到你了, 你也不必在意。” 左辞:“……?你要夜里炼丹吗?” 林婴摇摇头, 再没说什么, 左辞当然知道这山上炼丹有专门的丹房。 不过凭他的本事, 想要知道的事从来不用愁, 因为林婴的房间里本来就养着一只鹦鹉。 左辞回去便转换了视角, 借鹦鹉的眼睛观察着她。 林婴穿着寝衣,披散了头发,独自在房间里捣药,模样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停下,又丢进去几味,继续捣药。 左辞看了半天,都是这一件事情,一个动作,正看得犯困了,忽然见到林婴,亲口将制出来的药丸,吃下去一颗。 左辞:“?”这药是给她自己配的?她什么时候受过重伤?! 林婴双眼一眯,红唇白齿间霎时晕开浓稠的苦涩,闭着眼睛强咽下去,又抿了下唇,结果这一抿,又将药汁玷染到肌肤上面,左辞自隔间猛坐起来,随即才意识到:隔墙如隔山,不能给她擦唇递水。 林婴吃完这药,就在地面上反复来回,仿佛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让她满地乱转,焦灼难安。 左辞想:她到底在吃什么药?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浑身汗如雨下,前襟后背,都湿透了。 林婴扯开寝衣领口,不停地擦拭。原本雪白的肌肤,如今正泛起一片红潮。 左辞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林婴也喝了很多水。 可是很快,她又开始找衣服穿。 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左辞开始以为她要出去,结果发现她连冬袄都穿起来了,而且也不出屋,自己抱着自己,一阵阵地直打哆嗦。 ——这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怎么时冷时热的? 左辞正纳闷,就看见林婴又开始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背。 咬得还挺狠! 看得出来她焦灼难忍到了一定程度,想要通过自残来分散注意力,她在苦苦地压抑着什么,可即便这样,她这一切仍旧是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的,她宁肯咬住自己的手臂,也绝不想发出声音,门窗都关得很严。 左辞替她捏了把汗,笼子里的鹦鹉忽然振翅呼扇,胸前的花羽炸飒,棕色的喙子大张,扯脖子叫道:“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林婴被吓了一跳,惊悚地抬头看了鹦鹉一眼,马上拿了罩子将鹦鹉笼子盖住了。 但这罩子是薄纱所制,左辞仍然影影绰绰地可以看清林婴。 她将后背抵靠在墙上,脱力地粗喘着。 然后,身体缓缓地下滑,慢慢蹲在地上,埋头抱着膝盖。 蜡烛燃烬。 浓稠的夜色里,也依稀可见一团更浓的身影。 左辞彻夜未眠,在隔墙之外,眼看着林婴就这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被看不见的怪兽折磨了一整夜。 翌日,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来到林婴的房间抓点心吃。 林婴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桌案前看书写字,只是脸色相较以往,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左辞回忆细节,确定林婴精神恍惚,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她白日里什么都不说,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左辞凑过去,用单手给她捶背。 目光,再一次落入她笔下的纸张,去细看那张药方。 同时,也难免看到林婴执笔的手背上,带着印有齿痕的淤青,一路延伸去到袖口之内。 “别捶。”林婴侧了侧身,声音很是疲惫:“我都写不好字了。” 左辞这才发现,纸上划出了不规则的墨迹。 他伸手替她换了一张新纸:“你写字真好看。” 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拿着这张废纸放在眼前端详。 林婴道:“好看有什么用,方子不能治好病,就是废纸一张。” 左辞心里一动:“什么病,这么难治啊?” 林婴闭着眼睛,揉着眉心,声音慵懒:“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随后又忽然伸手拉开抽屉,取了一个蜗牛卷展开,里面层层叠叠扎满了的长针。 林婴面不改色地取出一根,往自己身上扎一针,再取,再扎。 左辞悚然:“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婴面不改色:“提神。” 第41章 左辞阻拦道:“住手!你困了可以去睡啊,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林婴摇头:“我一旦睡去就醒不过来了,你走开,别妨碍我。” 左辞不依不饶:“你怎么知道你会醒不过来?” 林婴道:“我这些日子,天天做噩梦,噩梦里面有人将我囚禁到一个笼子里,说了明日几时放,我次日准保几时醒,都已经好几次了!上次……梦里人恐怕不会再放过我,我才不敢睡觉。” 左辞一听,马上明白林婴这不是病,而是撞了邪术!除非邪术破除,否则扎针,吃药,都不管用的,只会拖垮了自己。 但是他不好明说,只是道:“我听说梦魇算是魔怔,单敢吓唬胆小的独身之人,你找个人陪床,一定能好。” 林婴扎完了针,显然镇定不少:“南星若是知道,一定会告诉我哥的。” 左辞道:“告诉你哥不行吗?你不想让他替你排忧解难?” 林婴眼里虽慌,可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施此邪术的是谁,是为了什么。可我不能……我不能找我哥哥……” 她眼圈微微发红:“他们这样对我,就是为了要挟我哥做出让步,可是他们不知道,这非但要挟不住,还会坚定我哥杀他的决心!可我哥暂时,又根本不是对手。我只有按捺下来!我一定要按捺下来!我必须……必须……按捺下来……” 她在煎熬中重复着自己的信念,仿佛很怕自己会动摇,坏了什么大事一般。 左辞明白,她这是被她家兄长的对头给算计了,她想自己扛下来,便道:“那你让我陪床行吗?我在你旁边打地铺。” 林婴摇摇头:“傻孩子,这没用的,我得找个全真教的高人破此魔障。” 左辞道:“他们不是全都下山救死扶伤去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婴便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被拒绝了两次。 放在平时帮她这点小忙不算什么的,可偏偏赶上战后。在教义上这种时候搭救贫苦百姓是救世,是天大的功德,大家都牟足了劲抢着入世为自己积累福报。 而效力王孙贵族则代表贪图荣宠、世俗媚上,很是招惹目光,影响风评的。所以拒绝林婴的时候,还都挺义正言辞。 毕竟越对林婴与众生没什么区别,越能显出自己的境界。比起众生奄奄一息,你睡不着觉了算什么大事? 左辞央求的语气道:“你就让我做个伴嘛,我从小邪不侵体,若能压住这魔怔不敢乱来,换你几夜好眠,待那些牛鼻子得空了,你再找他们也不迟啊。” 林婴想不出别的办法,虽不对他寄托希望,但也随口应了,只是告诫他:“千万不要将我的事情说出去。”近日南星每次过来伺候茶水,林婴都以“让小六来就好,你快去读书炼丹。”为由将她支走了。所以她的异常没人发现。 左辞:“放心吧,我是你的人,我什么都听你的。”说话间就把自己被子又抱了回来,他虽然独臂,但是做事的姿态从来没有自哀自怜,经常让人忽略了他身体上的不足。 林婴看了看外头的大太阳,心道,也不用这么早吧?可是左辞已将被子抱过来了,她只好差人把床也挪过来,总不能真的叫他睡地上。 南星震惊了:“这会不会挨得太近了?这不合规矩吧?” 林婴道:“就这几天,他这几天严重了。” 南星看着左辞,光了脚趴在床上玩玩具,一点也不像严重了的样子。殿下对他也太好了! 左辞捣鼓一天,将一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铜烂铁拼成一个摇铃,徒手晃了晃,问林婴:“好听吗?” 林婴揉着太阳穴:“铃铛的声音还不都一样么?” 第39章 吉星 左辞道:“我觉得这个更好听。”就放在枕头边了, 林婴洗漱好坐去床里,为自己拉上床帐,将左辞隔在外面。向下一躺, 忽然听见床上有轻微异响,忙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窝里,枕头下, 都贴了几张符箓。 “这是什么符?” 左辞道:“专克梦魇的。” 林婴拾起细看:“这种画法……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左辞信誓旦旦:“你见过的什么样子?我画这张是跟我家隔壁老吴学的, 虽是民间的土方, 不过真的可以治好小儿夜哭, 很有用的!” 林婴:“……” “心诚则灵。”左辞道,“你就躺在上面安心睡吧!” 林婴无奈,只得躺下, 隔着帘子, 隐约看见左辞背对着他正在抚摸一只鸟。 “你把鹦鹉放出来了?” “嗯。”左辞道,“关在笼子里怪可怜的,让它出来放松放松。” 林婴道:“它跟你还真好。”这鹦鹉轻易不喜欢叫人抚摸,会啄人的。 “你想摸它吗?”左辞回身, 鹦鹉探头探脑地朝林婴走近几步,“它很乖, 不啄人。” 可惜林婴久不得好眠, 实在难支。看着左辞和鹦鹉的影子, 根本抬不起手,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里果然又回到了那座水牢。 昏暗中, 左辞魂魄出窍, 紧紧跟追着前面飘摇引路的一丝灵光金线行走, 这金线正是粘在林婴背上的符箓发出! 仿佛是在地下洞穴里, 四处阴风嗖嗖, 很是幽暗,左辞来到尽头时,只发现地道中心挖出一片潭水,四周是环形的砖道和坚硬的石墙,绕了一圈,除了头顶井口大小的圆洞再无出路,却不见林婴也不见囚室。 一定是有机关暗门,左辞正悉心检查,忽然听到哗啦啦泄水之声,头顶圆洞竟然流下一条瀑布来,水柱湍急倾泻,直接灌入下面的圆潭里。 原本平静的水面登时波涛叠叠,水花翻涌。 环形道并未高出水面多少,但水位线并没有随着注水递增,总是保持在路下三扎左右。可见水底另有出水口。 “几次托你给令兄带话,你都不肯效力啊。” 左辞听见声音,这才抬头,隔着如注的水帘,依稀看见对岸站着一个黑衣黑帽、长袖飘飘的高大身影,他是谁?什么时候靠近的我竟一丝也没有察觉?等等,他是在同林婴说话,林婴究竟在哪里? 咕嘟嘟一连串水底冒泡的声音,左辞仰头一看! 林婴不上不下,就悬在这瀑布的水中,脖颈处被一个铁链子拴住,身体则被装在一个巨大的鸟笼里,四外都是水帘,她完全浸泡在水中,脸色几近雪白,乌黑的长发柔柔的,水藻一般在水里轻微的浮动,周身的轮廓仿佛被水汽虚化了一般,似真似幻,配上她原本就浅淡的眸色,看起来像是一座沉在水里的冰雕。 左辞半晌没回过神来,盯着瀑布里的林婴反复确认,一时竟气得发抖! 再怎么同她哥有仇,这样对待无辜的家人也太过分了! 有一串水泡从她嘴里溢出,左辞知道魂魄状态是淹不死的,这才稍稍定心了一点,只是那些气泡里装了林婴说的话,他听不见,对面那个黑衣人却可以。 “呵呵,是么。” “借口我都听腻了,想必是殿下不了解我的诚意,我也只好花些心思,好好地款待殿下一番。”说着随手一指,原本顺流的水柱里突然横生无数条逆流,偏偏水溶于水中,是看不见的敌人,直到林婴被这些无形的拳脚摔打折磨起来,左辞才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可是气归气,这里身在地下实在是招不来厉害的兽灵,但他观察地形,也明白这水中的笼子既能锁住魂魄,必有厉害的困魂阵法加持,按着方位移动几步,见岸边有一只泥塑的金蟾,左辞一脚踏下去! 林婴正被水做的大手扼住咽喉,提起老高,她双脚颓然地乱踢,又被大力摔飞出去。 左辞正纳闷,按道理这金蟾应该不是随便乱摆的,怎么踩完了却没反应? 随即林婴的身体穿出鸟笼冲出了水帘之外! 鸟笼困不住魂魄了! 只可惜她脖子上的铁链未除,整个人飞出一段距离之后,眼看又要随惯力反方向荡回去,左辞手疾眼快,拔剑腾空劈斩!一道银光闪过,铁链断成数截。 林婴刚被摔在地上,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猛然听见叮铃铛铛的铃声,随即这铃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将她猛吸过去,高空坠落的失重感猛然与身体重叠一处,浑身不可自控地抽动了一下,林婴醒来,汗湿衣被。 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来,定了定神,终于确信她还在自己的床上…… 床帐外面,鹦鹉扑扇,肥猫乱跳,两个一路斗,一路将左辞随手乱做的那个铃铛绊在脚下,踢得叮当乱响,仿佛正是将她引回来的声音。 林婴撩开床帐,就看见背对着她的左辞,仍在安然酣睡。 林婴满头满身的汗,这床是没法睡了,先下地制止了猫咪,又将鹦鹉关回鸟笼去锁好。 看着鹦鹉笼中的鹦鹉,恍惚间回想起昨夜的梦境。 自打从车驰逃回,她就被这噩梦纠缠不休,今夜不一样,好像被人救了。 第42章 后面事情,太突然又太快,林婴没看清楚,若有所思地脱去寝衣时,又发现左辞画的那个符箓被汗水粘在她背上了,上面红黄色晕开一片,宛如一张滑稽的笑脸。 回头一看,还好左辞熟睡未醒,林婴匆忙换了干爽寝衣穿好,暗叹自己吓傻了,换衣服都忘记避人。 折回床边的时候,看见左辞双眉纠缠,小手死死地抓着被角,不经意地发出磨牙声音。仿佛正做着什么难分难解的梦。 林婴替他掖了掖被子。 翌日一早,左辞仍未睡醒。南星着急收拾屋子,眼看日上三竿,一边嘀咕:“太不像话。”一边走过去召唤左辞,可是连拍带喊的,这孩子却呼之不应。 林婴放下书卷,拿起研究了一夜的铃铛走去左辞耳边摇晃。 南星道:“这破铃铛能顶什么用?” 林婴道:“铃铛的撞柱,是用他山玉做的。” “他山玉?”南星接过来细看,又道:“还真是,玉柱上还有符文?”有符文不奇怪,奇怪的是,那符文她看了一会,竟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啊?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 林婴:“你别停,接着摇。” 同时执起左辞的手,一边呼喊小六,一边朝他几个穴位刺针。 刺着刺着,左辞突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坐起时胸腔内气血翻涌,嗓子眼腥甜欲呕,目光恢复焦距,看清楚林婴的时候,又将这口血,生生地咽了回去。 林婴道:“你回来了?” 左辞刚要点头,南星蹙眉道:“他不是一直躺在这儿吗?” 左辞眼神恍惚了一下:“做噩梦了。” 林婴见他浑身汗湿的样子,一边带到镜前拿起梳子给他梳头,一边又问:“梦见什么了。” 左辞吸了口气:“梦见骑着一只大老鹰在天上飞。听见铃声,那鹰一翻身害我从天上掉了下来。” 林婴看着镜子里的他,内心疑惑: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依稀看见了小六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随即脖子上的铁链被斩断,失散的魂魄这才趁机顺着铃声寻回本体。 但是不可能啊,他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些日子只要入梦,就在车驰受尽折磨,这种阴诡诅咒之术,没些道行是破解不掉的。 林婴有些疑疑惑惑,又过去几晚,她才确信自己真的没事了。 她叫来左辞到身边,对坐着朝左辞脸上轻轻地涂药,边涂边说:“我去车驰之前,曾经卜过一卦,卦面上说,我此行虽有凶险,但又有吉星高照,最终定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左辞闭着眼睛,一边听一边乖顺地任她涂抹,这药膏凉丝丝的,还带着一缕冷香,闻着特别醒脑。 “现在想来,许是自打入了车驰,便被人动过手脚,只是当初不自知。同样做质子的,好来好去的那些自然没灾没难,像我这样使了诡计偷偷出逃,三魂七魄,便有一缕被阵法留在了原地,没有跟上。每逢入夜,魂魄的遭遇就向我展现,恐吓我当他们的眼睛,当他们的嘴。” 左辞眼睛眯起一条缝:“你最近还做噩梦吗?” 林婴看着他,微微一笑:“不了,你就是我的吉星。” 第40章 偏见 左辞:“……哈哈你说反话吧?你是我的吉星才对, 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被狼吃了。” 林婴微微笑了,半个时辰后, 左辞洗去脸上的药膏回来相见,林婴拿镜子过来给他照着:“怎么样?” 凝着镜子里的自己,左辞微微张大了眼睛, 几乎贴到镜子上:“疤痕……浅得就快看不见了?” “那你怎么不高兴?”他的反应低于预期, 林婴又道, “最多一个月, 我保证你一点疤痕都看不出来。” 左辞仍是没什么大反应。 南星道:“你是傻子,怎么木呆呆的?” 左辞这才咧嘴,硬生生的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 因为他发现, 没了这疤痕, 小时候的自己跟长大后的左道倾,越来越像了,现在只要见过左道倾的人见到了他,肯定会毫不费力地就能将他两个联想到一起去。 他在林婴南星探究的目光中, 坐到一边去,整个人做出忧愁落寞的样子, 叹息道:“只恢复面貌有什么用呢?我长得再好看还不是废人一个。”——这个样子被人认出我就惨了, 简直比死还惨。 林婴南星对视一眼, 一齐笑了:“都说过你的伤包在我身上了。” 南星也道:“你不知道吧?殿下最近凑齐了几味珍宝, 要为你炼出一颗化形丹来, 人若吞下, 可断臂再生。” 左辞双眼一亮, 纵然凭借他的见识和地位, 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了:“什么珍宝, 能炼出这么厉害的仙丹?这岂不等同神仙法力,是凡人能做到的吗?” 林婴道:“做不做得到,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早就参研这本医书,只是里面的灵物难寻,没遇到你之前就已经打发人寻找好些年了,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如今遇上你,缺那两样也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叫你赶上,你这孩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南星道:“龙芽生于极地,是千百年才能长成一株的地宝,如今揉在丹丸里给你吃下去,可是连我都羡慕!” 左辞恍悟:原来饴糖说拿我试药,是这个意思。 龙芽他早就听说过,据说生长环境十分险恶,还有几条恶龙盘踞,无数人想要求取都被恶龙吃了,如果遇到厉害的强敌,恶龙还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吃掉守护的龙芽,法力骤增,灵力蓄爆,能粉碎一切。 就算真实情况没有传说这样可怕,但取得龙芽,也绝不是一个两个登顶的修士,就能够办到的事情。 那么饴糖可以派出许多这种级别的修士,更难得的是他们取得龙芽竟不自己私吞,还真肯折回来献给她——这说明她的身份很不简单,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兄长的身份不简单。 左辞不愿意深想。 林婴决定闭关三个月炼化形丹,左辞也趁这个时候完全修复了容貌,只是他借口被风吹到、被太阳晒到脸上就疼,整日里遮挡个面具,南星只以为是新生的肌肤太薄太嫩了,也由着他,旁人只当他自惭形秽,还是原来那张丑脸。 林婴一走,左辞山上闲逛时,听到许多关于她的闲话。 好多人嫉妒她能在这顶修云集的山上偏得那么大一片宝地独居,其他人却要一间五六位的挤着。大伙排队打水,而她有自己专用的泉眼,旁人要去膳房吃统一的斋饭,又排队又拥挤又难吃,去晚了还什么都没有了。而林婴有专人伺候,可以在院子里单开小灶、可以不穿统一的道袍、不束统一的发样。总之就是吃穿住行皆由心意,不受任何约束。 除了这些细碎微末事,山上的修士进阶考核项目很多!大多数人每天都深夜难寐,苦与周旋!而林婴就连这些考核作业也无需应付,听起来,有的作业要么是南星云萝等下人替她做好交上去的,甚至还有些根本就给她免去了,就连考试的时候也由云萝替她去考,她名义上是修士,其实在这里活得比师尊们还要体面悠闲。 尤其她见到长者无需见礼,可平起平坐,更是彰显了特权阶级赤裸裸的高人一等! 但左辞听来听去,还总结出来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说到底她吃什么穿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她平日要么在自己这方天地里看书,要么去专用的丹房里操练,活动范围不与旁人重合,存在感自然很低。最近惹来如此之多的非议,根本在于修士炼丹,别人都是自己千辛万苦的搜集材料,有些家私的也不过是重金相酬。 但众所周知,这世道钱虽有用,总也不至于万能。你能用重金买换来的法宝别人也能买到,在这片山头拿出什么都不稀奇。 偏恨饴糖这种,别人拿钱、甚至用命都未必能换来的龙芽,她若想要,挥动特权指哪打哪。闲室隐居勾勾手指便轻易得到了! 越贵重的珍宝越是自带灵性,越难驾驭,很多修士就算想要,也要掂量自身修为,一旦压制不住,还恐被这些所谓的至宝迷惑去了心智,走火入魔。 所以林婴虽然得到了,好多人都觉得她的修为一定无法驾驭,一直以来她坐享特权高高在上,从来没有吃过修行的苦,肯定不学无术满腹稻草,这么好的宝贝能经她之手炼成仙丹?不配也不能。 熊熊的妒火,烘焙着偏见。 虽有品性高洁些的修士并不置评,但大多数人都没达到那种境界,背地里都暗搓搓地盯着林婴,等看她闹出笑话。 左辞躺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棵草,撇嘴一笑。 他真想替林婴跟那些盼她不好的人说一声:“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呢。” 这段时间据左辞的了解,林婴是一个话不多,但特别有主见的人,平日里钻研起功课也是废寝忘食的,她特别重视龙芽和此次炼丹,她完全明白此物的珍贵,每日的养护全都亲力亲为,稳妥谨慎,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天下至宝招手即来,可供她随意挥霍。 第43章 左辞这几天也在她房里翻看了不少医书,关于龙芽的介绍简直是上古遗物了,倘若书中所言不虚,的确是有断臂再生、起死回生之功效的。 不过,就很奇妙。 他从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这步田地。 更加没有设想过,有个陌生人会在他处在这种境地里的时候,不求回报地为他去做这种事。 不,确切地说,也许根本不是为了他,就算没有他,林婴想找一个残疾人也不难的,偏生这种天大的好事被他撞上了。 连带着最近许多修士看见他,眼神都很微妙。 最美的东西带着最致命的诱惑。谁都想看看他一个凡人吃下仙丹会怎么样。但又都觉得被他吃下去,实在暴殄天物。 所以肯这样糟践好东西的林婴,就愈发变得可气可恨、不可理喻。 那么珍贵的龙芽,落在一个不懂珍惜的新手手里炼化,练成了以后还要随手赏赐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残疾野孩子享用。 虽无力去明抢明骂,但整体氛围都对林婴的怨念颇深。 左辞想着,下次见到,好歹得提醒林婴一句。 山上人自视甚高,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左辞听厌了正待要走,忽然看见几位修士押送着贴满符箓的囚车回山,左辞正好奇究竟是捉到了什么妖魔鬼怪,要贴这么多的符箓,结果随着啧啧惊叹地看热闹的人群凑近一瞧。 原来是老相识了 ! 他部下第一员猛将,金系顶阶云不歇。 云家人生的彪悍,高大威猛,手长腿长,这空间对他来说太狭窄了。 车辙轱辘,碾过地面,原本千军万马的统帅,如今伤痕累累,坐困囚笼。 仿佛心有灵犀,云不歇忽然睁眼侧目。山道边挤满的人群在这凛冽如刀的目光中,不自觉便退缩半步,唯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瘦小男孩,漆色的瞳仁随着囚车移动,缓缓地跟追,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左辞是明目张胆地跟着囚车走了一路。 没人在乎他,更没人防备他。 直到囚车进了石牢,他才在门口被看押的修士拦下。 “去去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玩泥去吧,离这儿远点。” 云不歇忽然挺身,贴向囚门,想要将他看个清楚。 可随即,对视的两人便被冉冉降落的石门,彻底阻隔。 记住了路况,记住了所在,左辞毫不迟疑地在这些斥责声中转身走了。他想看什么本也不必亲自出面,石牢再坚固,总有老鼠乐意为他打出个洞。 没想到石墙太厚,缝隙又太窄小。 他努力到半夜,才好不容易让一只细长机敏的灰鼠子得逞,七拐八绕地钻了进去。 第41章 出丹 当这只灰鼠子溜溜地在石牢里面贴着墙根流窜, 顺便带左辞观察地形时,没等看出多远,突然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 顺着牢门的缝隙抓出,蒲扇一般覆上,把灰鼠子整个攥在手里, 咯咯一声掐死, 扒皮生吃了。 左辞:“!!!” 正在共情会被你吓死好吧!! 他娘的凌敬不给你饭吃?你饿了多久惨成这样子! 收起共情, 余悸难消, 左辞按着胸口粗喘,平复好半天,决定抓紧时间。 无兵无马无灵力。 左辞反而觉得筹划起事情来简单多了, 无需顾忌别人, 他去了一趟鬼市,放出几分消息。 很快被人引荐给了沈宽,左辞画出一幅地图,巧舌如簧一番, 将石牢的位置说成正秘密炼丹的位置。 沈宽犹疑起来,派人去请左右护法共同商议。 可是因为某种原因, 左右护法都没来, 各派来帐下一小鬼, 也算全了他的颜面。 离开了吞星社, 沈宽便会暴露在外, 全靠自己, 无法得到沉星大人的庇护了。倘若也不能得到群臣的忠诚, 那他必败无疑。 所以他十分谦恭:“有一件事, 需请二位护法大人鼎力协助才可成行。” 右护法红琴派来一个小孩, 她平日一身红裙红帽撑着一把红伞,这小孩也跟她做同样打扮。就连打哈欠的慵懒姿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懒懒地道了一声:“随便。” 左护法黑纱派来的是一个瘦高鬼,则与主人寡言少语的作风相悖,他一听说这件事,马上长篇大论地煽动起来:“社长,你在害怕什么?烂在这不见天日的永夜谷里,鬼当久了不敢见太阳么? 我告诉你,云麓山硬骨头难啃,那是往日!如今情势不同,苏林联手败左之兵,左道倾生死不明,现今苏林又因为瓜分北境领土分赃不均而陷入了混战。 林隐鹿不在,云麓山上的能人要么下山救世、要么前线辅君,正是后方最空虚的时候。你现在出其不意,团灭了他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你只是为了夺走一颗化形丹呢?这点胆量你若没有,我会觉得这么多年屈居你下,很是不值。” 沈宽的手指微微蜷紧,苍白的脸,毫无一丝血色地笑了起来:“好啊,那此行,就仰仗尊驾了。”说话间又将眼神落到个穿红衣服的小孩身上。 “右护法大人可有闲情走这一趟?” 小孩困得流泪,迷迷糊糊的样子,回道:“大人说,她去也行,但你不到快死之前,别打搅她。” “一定!” 左辞回去时,被南星拧着耳朵拎到了丹房外,边走边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几天你跑哪去了!你一不见,害得殿下心神不宁,她正处在关键时刻,被你害得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左辞吓了一跳:“她正在闭关,怎会知道我不见了?” 南星一听,更气道:“还不是云萝那个死丫头送饭的时候多嘴多舌提了一句!” 左辞竟忍不住的心慌,脱口高呼:“殿下!我回来了!”他冲着丹房的墙里高声喊道。 南星吓得脸白:“你疯了喊那么大声,吓到她该怎么办!” 刚说完,丹房大门呼地打开。 南星左辞急忙进去,看见林婴,仿佛瘦了很大一圈。目光幽幽地看着左辞,左辞竟然有一种,特别心虚害怕的感觉,不敢再上前,也不敢同她对视。 南星道:“殿下,这死孩子下山玩去了,喏,你看他,一根汗毛都没少,你千万别分心!我会替你看好他的,再敢乱跑我打断他的狗腿!” 林婴无声地上前,看着左辞道:“有一件事,进来之前我忽略了,后来想起,便隐隐的不安。现在必须得和你说清楚。” 左辞抬头,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 林婴道:“我这化形丹是凑齐了几样千载难逢的至宝才能炼出,这种极品仙丹,不是人人都能吞得下去,自带灵压的东西极有可能撑爆了修士的内丹灵核,而你偏偏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你没有结丹。 原本我想,你是凡人,又和这山上无亲无故的,我把仙丹给了你,谁也说不出什么。可如今一想,谁家没有几个尚未结丹的子嗣亲眷?谁家没有几个想要起死复生的家族前辈?我给你,你便怀璧其罪,只怕气量狭隘的人要寻机会害了你,再想办法为我提供别的凡人。” 左辞:“……” 他还没有提醒林婴,想不到反是林婴来提醒他了。 “可是……这么好的东西你辛辛苦苦炼出来,被我试用过不就没了?” 南星道:“一株龙芽可以炼出两颗仙丹,你吃一颗,证明了效用,剩下的一颗就要留起来,相当于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命。” “可也多了无数的风险。”左辞低声喃喃。他担心的是林婴留下一颗仙丹,现在不吃怕撑破了灵核,留在手中所带来的危险,而林婴却会错意了。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你若害怕被人当成眼中钉,宁可残肢断臂地活下去,我也由着你。我会再找其他人。” 南星急忙道:“你傻啊!这样的好事活了十辈子也未必能遇见一回!你胆子真有这么小?” 左辞:“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要殿下肯用我,我岂有退缩之理?” 林婴微微一笑:“仙丹就快出炉了,你既然决定了,就留在丹房陪着我吧。” 莫说此刻,左辞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他是大人,林婴照样会做此决定。 她自幼修行,潜心教义,早已忘记什么男女之别,看待众生一视同仁。 “好!”左辞一口答应下来,他心里忽然充满了甜蜜的涩意,他想留下来当然不是害怕被人暗算,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最后能和饴糖共处的时光了。 …… “最近山上,仿佛多了很多游客。”云麓山长吾掌尊脚踩登云梯,向高坐问天阙的另外一位须发皆白者,轻声说道。 “平时游客也很多啊,春天到了嘛,你来得正好,快品品我这壶新茶。” 长吾坐下,看了一眼旁边轮椅上一边打呼噜一边流口水的长年,愈发得无心风雅:“可是真正的游客都无法穿透结界深入禁区,如今结界上每天灵力摇撼,走错路、走迷路、不知道为什么一不小心就转到了内境找不回去的人,日日都有几十拨。” 第44章 长春掌尊这才觉出他语气似乎不对:“你是说……有异人伪装成游客?” “还在伪装的同时,真的放进来很多真正的游客,混淆视听!” 两位尊者眸子精光一闪,无声地对撞。长吾一甩拂尘,起身走到亭边俯览群山,任由涤荡的山风穿胸而过,幽幽说道:“年轻一辈都走了,留下我们三个老东西看家,若是连家都没看好,岂不让人笑话。” …… 林婴出丹的日子,正是吞星社攻上云麓山,四下放火、四下杀人的日子! 就算幽居丹房,仍是可以感知到外面灵力波动,空气中喊杀四起。 在这之前,山上已经失踪了不少修士,沈宽审问了很多人,一问之下,山上人都能说出林婴的丹房所在,谁都知道她在用龙芽炼化形丹,仿佛不是什么大秘密。 只有之前那个一面之缘、自称是左道倾后人的小辈,提前说过这谁都知道的丹房所在其实就是个幌子,真正出丹的地方在一个看上去更加密不透风的石室里。 探查了两地之后,沈宽带着所掌握到的信息,再度召集了左右二使……帐下的小鬼前来商议: “丹房日日都有人送去好饭好菜,每隔一会,还总能冒出些五颜六色的烟雾来,是绝对有人在里面炼丹的!而石室却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冒烟了。” “可两地相比,石室把守更加森严,没人送饭说不定里面别有洞天,若是个空的,又何须重兵把守? 而冒烟的地方说不定是烟口刻意被藏到了这山头别的位子,暂时还没发现而已?” 他说了一大堆猜想,两位小鬼安静地听着,说完静了一会,沈宽看着他们又问:“二位觉得怎样?” 瘦高道:“分兵两路。一个不留。” 小红用她奶奶的童音道:“今天审问的人里,有说石室之中,关押的是重犯云不歇。” “云不歇?”沈宽道,“左道倾坐下的大将。” “所以……自称左氏后人,为了报复林氏才来鬼市通风报信,真有这么好心引你去哪里不好?为何偏偏引你去疑似关押云不歇的石室?” 沈宽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小东西,敢利用我替他劫狱?左道倾若是活着,可要被沦落到利用吞星社成事的不肖子孙给气死了哈哈哈哈……” 小红并不觉得好笑,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左氏并无后人。” “杀!” 吞星社所有的火力都冲着丹房猛攻,云麓山临时结阵抵挡,酣战中,突然轰隆隆一声炸响,丹炉破开,绛色的浓烟漫天弥漫,两颗旋转缠游的丹丸凭空互追,林婴一伸手,双双落进来。 “小六。” 左辞乖顺地过来,林婴送他嘴里一颗,又拔下头上一根簪子,掰开了放入另外一颗,利落地插回发间。 她手心,则攥住个瓷瓶,这瓶子里,装着一颗假冒的仙丹。 深吸口气,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林婴攥住瓷瓶的骨节微微泛白。 左辞刚想安慰她一句:有我在,没事的,想叫她不要惊慌。可没等说出,突然觉得五脏六腑剧烈地烧灼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下了油锅,猛地摔在地上,爆汗如雨,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巴,却吸不入一丝空气,像条离水乱蹦的活鱼在丹房里打滚撞墙,推倒掀翻。 第42章 胁迫 林婴:“小心, 不要乱了心智。” 她伸手过去被左辞恶狠狠一口咬住,林婴痛得一缩,左辞尝到血味清醒片刻又松了口, 林婴刚要退避他,又被左辞一把抓住衣襟抡到地上,力气奇大地压制住, 满眼都是凛冽的杀意, 他掐住林婴脖子, 沙哑着声音质问道:“仙丹有毒, 你要杀我?你何必大费周章!” 林婴闭关至今,本就处在即将油尽灯枯的虚弱里,几次挣脱竟然挣不出去, 慌乱中给了左辞一个耳光:“我想杀你?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看!” 林婴猛地起身撕开左辞衣物, 他单薄的胸膛暴露出来,随即,就是齐肩断臂正在不停的向外延展,左辞微微张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到,自己的身体里, 正在长出新的臂膀! 腹腔内所有暴增的灵力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一般, 朝着再生的断臂处汇集、延展, 同时也痛不欲生!仿佛正在享受着的不是生长的痛, 而是切肤之痛!被乱刀剁碎成了肉糜, 又填弥回来的痛!是忍无可忍的痛! 左辞啊地大喊一声, 双眼充血, 生生痛得昏了过去! 林婴微微松了口气, 眼看丹房就要被人破门, 想将左辞挪个地方,抱起他时,也不知道是自己太虚弱,还是昏过去的人就是这么死沉,她竟然绊倒了两三次,才终于拼尽力气,半拖半拽地将左辞藏到床底下。 慌乱中,林婴没有发现,左辞的身体正在从一个小孩,迅速地长回一个大人! 他被杀枯灵泉,身体因为破丹的重创、灵力的枯竭而缩小,就像冬眠期的动物始终保持着最缓慢的呼吸,为了自保而低速地运行着本体。而这颗化形丹,在修补了他的身体和内丹的同时,也将原来的丹元劈成了丹海!并添补进去数不尽的灵力! 轰地一声,丹房大门被炸烂,滚滚烟尘中,慢慢凸显一群奇模怪样的人。 “怎么样啊小美人,化形丹你炼出来没有?” 林婴看着外面来人,下意识背过去攥着药瓶的手,微微退缩道:“炼出来的东西,已经被我吞了!” “不要紧,你炼出来了就好。”沈宽笑着缓步逼近,“吞了也没有关系,剖开你的肚子,就可以把仙丹挖出来,很简单的。” “仙丹入体即消,早就与我融为一体了!”林婴手持一把幽光闪闪的宝剑横在身前,一看就不是俗物,“你小心大费周章之后,什么都得不到还开罪了一国两教!” 沈宽看着她手里的剑,哈哈笑了:“这是多少宝贝凑成了一把剑啊?你拿它宰过鸡没有?” 说着“刷”地亮出自己长杆银钩的大镰刀,刀刃处隐隐有嗡鸣之声,仿佛缠绕着亡魂的咽泣,“铛”地一声被他立在地上,以刀杆为轴心,平地卷起一层尘沙旋扩开去,袭到身上时,平白的一冷。 “我听说吃了仙丹,就可天下无敌了,小美人,请赐教。” 这一瞬间,林婴已经知道自己远非敌手。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拔剑迎敌。 她与沈宽对打一处时,无论灵力还是体力都敌我悬殊,可她虽明显不敌,却仔细招架步步为营,沈宽边攻边道:“用不用暂时休战先吞过仙丹再打?小心折了你的美人腰。” 林婴目光凛然:“三尊尚在,你怕自己猖狂太久?” “哈哈哈……原来你在指望他们。”沈宽笑道,“他们若是顶用,还至于任我攻到这里?!” 说话间,整片侧墙都被外力轰塌了,林婴闪身急避。 “住、住手!”一只妖奴,一手抓着轮椅上老者的头发,另一手则横刀欲割他的脖子,“再不住手,长春掌尊可要死在这里了!” “跟你说过多少遍那是长年!我才是长春!”说着掌风劈来,妖奴推着轮椅绕圈跑:“老不死的你活腻了,再打我真杀!” 轰地一声,又塌了一面墙。 “师尊?”林婴冲出去一看,轮椅上稳如泰斗的长年掌尊,正打着呼噜,口水滴在架到脖子的刀刃上,对眼前的处境无知无觉。 钩镰刀紧随其后,裹挟着冷焰一个回旋,直接劈裂了脚下的土地,林婴刹住身形,沈宽则缓步逼近,自烟尘中凸显出他扛着镰刀走出废墟的高挑身影来:“我让你走了吗?” 长春道:“没人让你来,你不是也不请自来了吗?”倏忽朝沈宽轰来一掌! 沈宽挥刃迎击,两股灵力如波相撞!并在交汇的瞬间轰然炸开。 长春的灵压粉碎性地鲸吞过来,如同泰山盖顶,带给沈宽窒息一般的压迫,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自己灵魂都在颤抖,这灵压恐怖如斯,不仅沈宽感受到了,所有正邪两面的修士都被波及,修为浅些的心神摇撼,没有道行的小鬼就地化烟。 挟持长年的妖奴两腿一软,手中的刀竟也擎不住了,镗啷啷摔落在地。 人头瞬间落地,被长吾甩手一扔,咕噜噜滚到了沈宽脚下:“这世道真是变了,连吞星社都敢来云麓山上兴风作浪,欺我无人。”说着双手搭在轮椅的靠背上,坐上的长年仍在打呼噜。 三个老家伙都到齐,沈宽一方失了人质,不过他并不惊慌:“自知不敌,所以提前给长年掌尊喂了一粒东西,杀我之前,烦劳您老看看他腕上是不是有根黑线。” 长吾脸色一变,马上伸手抓过长年的手,登时变色:“散魂丹……” 食此丹丸者会在三个时辰之内魂飞魄散! 沈宽笑意更深:“掌尊勿怒,没有别的意思,只要把化形丹交给我,我保证三尊齐齐整整的,还在这仙山宝地继续纳凉。您看怎么样?” “无耻狗贼!!”长吾怒发冲冠,双眼如电朝沈宽射来。 第45章 “稍安勿躁啊掌尊。”嬉皮笑脸的沈宽,直视着长吾就像个有恃无恐的疯孩子,“您想想,三尊若是折损到我这儿一位,抵命不也是我赚?咱们还不如趁早交换了仙丹解药,满天乌云一散即可。” 长吾血性方刚,提着带血的宝剑冲他一指:“使用阴诡伎俩,还想让老夫妥协!痴心妄想!” 林婴:“放了师尊。” 她声音不大,却激得全场为之一静。 她将手里的瓷瓶亮出,沈宽的眼睛随之一亮。所有的人一齐看向她。沈宽盯着瓷瓶,眯了眯眼睛:“小姑娘,现在对你刮目相看还来得及吗?我最喜欢你这样有话好好说的人了。” “解药呢?”林婴直视着他。 沈宽沉吟片刻:“被我留在永夜谷了。” 林婴:“那你回去取吧。” 沈宽:“本是义不容辞的,可一来一回,恐怕要误了最佳救治的时辰。” “长年!”长年掌尊突然坐不住向下栽倒,幸被长吾扶住,可是他周身七窍之中,已经溢出了一屡屡浅淡的魂烟,长吾捂住嘴巴,就顺着两耳冒出,捂住耳朵,又顺着口鼻流散。 “真可惜,留给掌尊的时间不多了,我诚意邀请姑娘带着仙丹和师尊陪我走一趟,到了地方先喂掌尊吃下解药,让你亲眼看着他没事了,再将你手里的仙丹给我,如何?” “卑鄙无耻!殿下若去了岂不任你宰割!”无数的小辈都被捆成一堆,瑟瑟发抖,南星身在其中,虽然自己生死未卜,可眼看林婴将要置身到更危险的境地,仍旧忍不住替她挺身一呼。 一旁的云萝责被她这种疯狂又自不量力的举动,吓到彻底缩去阴影里。 林婴遥望她:“放心。” 长吾:“不行!老夫尚存,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出风头!” 林婴:“那就烦请掌尊,暂时不要把我当成小辈好了。”林婴竟敢直视长吾掌尊!还敢顶撞他的决定!长吾刚要发怒,却被长春阻拦:“儿孙自有儿孙福,依我看,就按丫头说的办吧!” “你……”全场也就长春示意,长吾还能听进去几分:“而且我想,诸君也都是聪明人,又怎至于在完全利己的情况下还要背信弃义、伤犯我那醉了一百多年不醒,对他们毫无威胁的师弟,还有我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徒孙呢?伤了他们很容易,余生都活在一国两教的追杀里却不那么好受了。” 沈宽恭顺地听完:“掌尊教诲的是,时辰紧迫,请借道容我下山吧。” 长吾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收起灵压,被他立下的结界随之散去。 “沈宽!明晚之前,我要看到他们安然回山,只要回来,今日事了我绝不追究。否则天涯海角,也定将你斩尽杀绝!” “那是自然,”沈宽柔声道,“我会派人护送的。” 说罢亲自推着轮椅开路,林婴无需挟持,便自动跟着他走了,南星颤抖着声音喊了几声“殿下!”可是林婴头也没回。 长春闭着眼睛,感受着传送风中的,或强或若的灵压。 长吾余怒未消,忍不住埋怨道:“妖人都走光了,你还查探什么?我不是叫你别管山前,只顾好长年即可!” 长春缓缓张开了眼睛:“长吾,我不是也告诉过你,别管林婴,只顾好石室即可的吗!那里的界,我感觉不到了。” 第43章 北境之主 “哪里?”长吾问完, 恍然大悟! 长春本想兼顾丹房与师兄,而长吾则想兼顾丹房与石室,可显然他们都失守了最重要的关隘。 “我怎么会想到, 有人会无聊得算计长年那个醉了一百多年的瞌睡鬼。” 长吾深吸口气:“我也没有想到,这山上除了吞星社的妖人敢闯,还有贼子浑水摸鱼!” 二老赶到时, 石室厚若城墙的大门, 已被破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把守的高阶们七倒八歪, 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设在石室四外的结界和禁行阵无一例外地被破除了。里面人去屋空, 云不歇,不见了。 …… “哈哈,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有九条命!”两道身影在夜色中疾行, 左辞一言不发, 仿佛救下旧部、恢复身高容貌,获得了杀枯灵泉之前都不曾有过的丹海,都没什么值得一提似的。 “对了老左,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我刚被关进来没几天。”相比之下, 云不歇更懂得享受死里逃生的喜悦。 左辞面无表情:“再不快一点,怕兄弟饿极了牢里吃屎。” 云不歇马上明白:“那只老鼠果然是你派来的!早说啊。”他想了想:“还有个小孩, 是不是也被你控制了?带着面具的小孩?” 左辞身形一僵:“不是。” “不是么?难道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那个小孩有点奇怪, 唉, 可能想我儿子想的。你打算怎么办?今晚直接杀回去?还是先回家报个平安啊?” 左辞没吭声, 云不歇随即想到他根本没有家人:“老光棍就是自在, 哪像我, 有了老婆孩子之后, 脖子上总像叫人拴着条看不见的狗链子似的, 越来越娘了。”狱里想最多的, 竟然不是复国杀敌,而是老婆孩子,这一点云不歇有点惭愧。 刚想说点别的,说点正事,左辞突然驻足。 云不歇在后头一个收不住,险些撞上了:“又怎么了?”随即顺着左辞的目光看去,林婴推着轮椅站在永夜谷的谷口,沈宽出来,拿了一颗药丸递给她。 云不歇道:“咱们是要借道吞星社吗?”怎么稀里糊涂,到了这里? 左辞一言不发,敛尽了声息与灵力,云不歇即刻学着他的样子无声地跟紧,林婴查看了药丸无误,将之送到师尊嘴里,又取出瓷瓶交给沈宽:“这是我第一次炼这种丹,性能还不好说,祝社长大人得偿所愿。” 沈宽拾起来,闻了闻,的确是有龙芽的味道,随即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沈宽吞完了丹,确实觉得一股和煦的力量仿佛在滋养着五脏,可这种感觉,这种程度,他以前做修士的时候也不是没曾体会过,“你在骗我!这根本不是化形丹!这跟大还丹有什么区别?!” 林婴道:“大还丹比它更辛辣。这一味药性没那么猛,见效缓慢,但作用持久,后劲更足。” 沈宽听她说得不错,又迟疑了,摸着肚子正在犹豫,瘦高鬼突然出现:“药是假的,你被骗了。” 林婴驻足不动,仿若镇定。 只见来人将一个瓶子扔给了沈宽,沈宽隔着瓶子一闻,由衷地笑了:“护法大人,辛苦你了。” 随即睇住林婴:“这个瓶子里装着你师尊散出去的魂魄,就算解药是真的,这缕魂魄他收不回本体,也要痴傻终生。” 虽说长年掌尊如今的样子和痴傻终生也没什么区别,可是林婴当然知道魂魄被人魔障了去的害处!这种事情,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发生在长年掌尊的身上! 林婴:“你出尔反尔。” 沈宽:“是你先背信弃义。” 林婴:“我给了你真的你自己辨不出来,听信谗言疑神疑鬼,我再给你一捧仙丹你就敢吃吗?” 瘦高:“你说我的话是谗言,那我问你,这化形丹千年来首次现世,你刚刚炼出怎知道他的口味和药性呢?” 林婴:“丹是我炼的,我自然知道。” “若是炼丹之人可以知道,那云麓山也不会祸害死囚,用来试药了。” 瘦高驳得无错,林婴没话可说,突然横了一把剑逼在长年脖颈上:“别过来。” 所有吞星社之人都被她的举动给逗笑了:“小美人,你在拿谁威胁我?” 林婴道:“仙丹此时,早就被我差人送进皇宫去了,你要么放我们走,要么我杀了师尊即刻自刎,我二人死了以后,诸君自求多福。” 旋即一股冷凛如刀的灵压自瘦高周身爆开,扑到身上时,仿佛血脉都被凝结成冰,身体僵硬,动作迟缓,林婴心道不好,担心被制住,突然一股更加强悍的灵压自她身体后方,以排山倒海之强势汹涌推进,瞬息便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僵寒,压倒性地控制住了吞星社所有! 瘦高敏锐地撤力,他不得不屈从本能收敛灵压,以求自保。哪怕这样示弱有损颜面和身份,因为他深刻地明白两力一旦相撞,后果不堪设想!无数的妖奴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沈宽也是两股战战,强作镇定。 林婴刚要回头,忽然一条臂膀在她右肩圈过来一揽,修长的手搭在她左肩上。将她背对着对方,按在了怀里。 林婴浑身紧绷,感受着身后,除了得知自己的肩膀只到人家腋下的高度之外,什么都不清楚。 来者拥有如斯恐怖的灵压,又跟吞星社不是一路? 感受不到他任何杀意或者敌意,就连被他如此圈住,也令人奇异地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对方很是尊重她,有被碰到的地方都很小心轻柔,仿佛不是为了挟持她,只是在安抚她:放心,我在。 第46章 林婴心神稍宽:“多谢道友仗义相助。”她屏息试探道,“云麓山上下,必会铭记大恩,敢问……” 说到一半,她头上那支钗配,便被对方拔了出去! 林婴:“!!!”警铃大作猛回身,朝着对方反手一剑!又在这瞬间,像是被早就料到了似的击了一肘,昏死之前,林婴只看见顺着垂落的剑刃滑出一串血迹来。 云不歇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吧!这么蠢的一剑你竟没躲开!” 左辞顺势捞住林婴腰身,将之抱在怀里。云不歇急忙扯开伤处一看,还好刺得不深。 “你是云不歇?”他面貌特征极其明显,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那把大刀,没见过的也都听说过,被人认出来毫不奇怪。 不过,认出就认出,他本也无意遮掩:“正是爷爷。” 沈宽笑容尽失,眼底全是阴霾,瘦高站稳:“恭喜云将军重获自由,吞星社刚刚为你声东击西,转眼你就来找我们晦气。”比起他,所有人都更加明白哪位更值得忌惮,能让云不歇屈从复命之人,身份可想而知。 所以左道倾根本就没有死!!! 左辞捏开手里的簪子,亮出一颗药丸。 沈宽双眼微微张大,左辞又捏合簪子的齿缝,将药丸收了回去,擎在手中晃了晃,向对方示意:“化形丹我只留三天,谁若属意,可冲我来。” 说话间便将那簪子揣入怀里。 云不歇当即笑出了声:“你很欠揍啊老左,你夺走化形丹也就算了,还要宣扬天下自己现在不吃,要等三天后再吃!你这不是吃肉吧唧嘴,给饥饿的人添堵吗?” 左辞道:“给他三天时间,招兵买马请外援,我都奉陪到底,你该说我仁慈才对。”末了,他注视着众人,又加了一句:“这三天,全当是对你方辛苦走这一趟的报偿好了。” 沈宽猛地起身:“左道倾!你欺人太甚!”说话间浑身黑气翻涌,左辞这才想起来,这个位置,已经处在沈沉星的庇佑范围之内了。 这是他们的主场。 沈宽瞳仁漆黑,整个人的气场全都变了。 此时的沈宽,才是真正的吞星社之主! 红琴撑伞而至,黑纱踏月而来。 就连他们身后的妖奴也振奋起来,云不歇道:“虚张声势,我没吃饱饭,要不你先上吧?” 左辞:“好。” 云不歇目光下移:“那你放下这个娘们我替你扛着?” 左辞瞥他一眼,云不歇在这个眼神中打了一个突,刚刚这个对视简直可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他恍惚之中,还不太懂这究竟是怎么了? 沉星道:“北境之主,我等你很久了。” 左辞挑眉一笑,眼底邪气上涌:“等我落单很久了?” 沉星:“等你光临寒舍,与我对话,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视的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时空飞度、宿命追逐、千百年的相闻和仰慕,终于换得此时此刻如同命运恩赏般的瞬息碰撞。 沉星道:“点到即止,无意冒犯。不论输赢,尊驾都可随意带走你要的东西,和你要的人。” 左辞一笑:“不确定你是否有留下这些的本事之前,我是不会领情的。” 灵压碰撞。 宛如怒海之心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如啸的怒浪潮卷奔来,全力拍击在立壁千仞的高山之上,撞成漫天碎雨,又层层潮退。 山自巍峨,水流重聚,或倒卷,或旋缠,或狂浪催击,或攀高覆没。探过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可以渗透的缝隙,蓄起全力试图攀援可以盖过的顶峰,然而始终…… 他只探到了无法摇撼的意志,和无力摧折的根本。 须臾,灵压归田还海,四野重归寂静。 第44章 前缘 臣服其中的人与万物还没能缓过神来, 对过一招的两位都已有了点到为止的默契。 沉星:“我确实未必,能留下你的人和你的东西,请君自便吧。” 左辞:“过谦了, 留不下但损毁他们对你来说,还是不难的。” 沉星:“听说尊驾不小心丢失了国土和王城?” 左辞“嗯。”了一声,无意继续, 转了身就要走。 沉星盯着他的背影又道:“不想找回来吗?” 左辞微微顿足, 回头侧目:“暂时不想。” 红琴自兜帽下微微抬脸, 沉星眯了眼睛又问:“你甘心?” 左辞没有回答, 他横抱着林婴,云不歇则推着轮椅,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四野无人, 云不歇道:“刚才你使出全力了吗?沈沉星真的和你平手?” 左辞道:“我只使了七成力, 但是他也没有使出全力,具体强弱还未可知。” 既然是这样,云不歇便认定就是左辞赢了。心里颇得意:“沈沉星真是不自量力!流浪千年连片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永夜谷里, 泥菩萨一个,还自以为能帮上你的忙?”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左辞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由得, 又将目光落在左辞怀里的林婴身上:“老左, 你变了, 变得像咱北野平原上, 那些护崽子的老狼。” 左辞:“闭嘴!” 云不歇:“……”忍不住放慢脚步, 坏笑一声, “我是碍眼了吧?我用不用停下来, 让你先走二十里地?” 左辞停下来,回身看着他:“不行,你得陪我一起把人送回去。” 云不歇惊了:“你要送回哪去?!” 左辞一言不发,继续东走,云不歇追着他又问:“不是吧?咱们不趁机平了那山头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咱们还要反过来好人好事的,费力巴结?咱们沦落至此了吗?” 左辞叹息一声:“她快醒了。” 云不歇马上闭了嘴,不知怎么,听上去左辞这四个字好像说出来特别伤心,而且心烦意乱。 这是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算了,就到这里。”隐约已经可以望见云麓山,左辞停下,小心翼翼地,将林婴放在靠坐到长年轮椅身边的姿势,又自她怀里取出一枚流弹,单手递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地撕开。 “砰”地一声,头顶炸开绚烂的花束。将地上的人脸晃得斑驳陆离,虚虚幻幻。 就像他们这场相遇一样,美得如梦,让人不愿醒来,但又奈何转眼消逝。当烟花的余焰被风吹散,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其中发生过的一切,早已经了无痕迹了。 左辞伸手,替林婴捋了捋鬓边的散发。 手指顺势,又自她饱满的唇上轻轻一擦。摩挲过她白皙的颈湾,恋恋不舍地收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再见了,好姑娘。 …… 守在一个隐蔽处,知道云麓山来人,将林婴长年接走。等待的途中云不歇饥肠辘辘,可是他不敢多说,因为他被一种错觉禁锢住了——他怀疑左辞快哭了。 他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安静还是安慰,就听左辞道:“你回去,整合旧部,归降凌敬吧。” 云不歇瞬间咬了舌头:“什、什么?” 左辞站起来:“我早就应该走,北境冰封千里,五谷难收,都是因为我……” 云不歇:“你怎么又来这套?就因为那神牌上莫须有的罪名?你就真信了自己被诅咒?” 左辞:“从前半信半疑,如今……” 云不歇:“你懦弱!你没出息!要我说,天敢咒你你就干翻了这天!林隐鹿算准了时日过来偷袭,这种人我们宁死不服!山穷水尽多少次,咱兄弟还不是一次次地翻身为王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谁也不配做北境的主人!” 左辞长叹一声:“你还记得你说过,我们抗争千年,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劈开一方好天地,让族人们策马狂奔潇洒肆意!而不是整日躲风雪、避饥荒。被穷困围追堵截,撞关求存。” 云不歇:“那是因为姓林的背信弃义!说好了互市通商,却以风雪隔断了商道为由,不按时按量的提供茶盐粮草,合着所谓的通商,就是拿些点不着咽不下的石头块子,白白换走咱们的好皮子好马?谁能忍他!” 左辞:“也不全是因为他,永冻之咒连年南进吞土,可供你我歇马立足之地,已经越来越少了,其实不光你我,兄弟们心里全都有数,只是没办法的事,谁都不敢提,也许我走就能解了这咒。” 繁星之下,四目相对。天外来风吹掠旷野,云不歇的声音险些被风吹散:“那如果,你走了,也解不开这咒呢!” “那我再回来。”左辞道,“我永不会离开你们太远。” 有他这话,云不歇紧绷的心神略微松弛:“记得自己的话!”他举起拳头与左辞狠狠相撞,“生是北境的人。” “死是北境的魂!” 左辞收回拳头,骨节处被他击得隐隐发麻。千年来的风霜与共,都起源于这两拳相撞所立定的誓约。如今誓约虽变,但守护永不会变。 第47章 “告诉他们我死了。”左辞道,“归顺凌敬,休养生息,不听你话的可以杀几个,千万压住了别让他们生事!” 一别经年。 星星点点的鬼火,或熨帖地面,或依附重林,尽皆躲去了影子里,就像一双双暗处窥伺的眼睛。 左辞微低着头,就像死刑犯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可是林婴注视他片刻,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是你拔了我的簪子。” 语气肯定。 左辞轻轻“嗯”了一声。 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悬案就这样破解了。林婴又问他:“沈宽说你吃过化形丹,却不是这一颗,所以你是小六?” 左辞只好,又轻轻“嗯”了一声。 林婴道:“所以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长成了大人?你的灵压压制一切,都是因为你吃了化形丹?” 左辞想说,我本来就是大人,原本我也不弱,可他迟疑了。 毕竟,林婴只知道他是小六,再说下去,就连他是左道倾也瞒不住了。 “对不起,”左辞向她诚挚道歉。并在心底疑惑她到底猜没猜到别的什么? 林婴心里虽气,但更多的反而是疏解,因为她炼出两颗仙丹之后,非但没能助成一位圣人,反倒还给山上引来许多灾殃,小六生死未卜,导致她连基本的药性药效,成没成功都不知道! 可是这么多年!其中的委屈她真是不愿回想:“你当年为何不辞而别,这仙丹,我已经给了你一颗。你盗走第二颗,既无人可赠,自己也留着不吃,又是为了什么?” 左辞:“我……我觉得,有备无患嘛……”他正磕磕绊绊地答不上来,林婴却突然想起:“我知道了,你是想拿着我的仙丹,去复活你的父母吧?” 左辞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节! 他都不忍心,甚至不敢对视林婴的目光了。 果然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他硬着头皮,承认:“是、是的。” 林婴顺着这条路追思,不难推断出,左辞他一定是回去之后,发现父母的尸身都被狼吃光了,复活不成,又没脸回来见我。 想想也是可怜人。 不过还好,手中的仙丹最终没落到邪魔手中,甚至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这里。也算上天成好事,赐人圆满:“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现在要回皇城,拿这仙丹自救。” 左辞闭了下眼睛,无力地劝道:“我不想让你回去,不是舍不得仙丹。” 林婴:“仙丹本来就是我的!你凭什么替我舍不得。” 左辞:“我知道,可是你能等等吗?这个血灵芝真的会比你原来的肉身要好一百倍!我想把它送给你。” “东西再好,又不是你的,你何苦非要抢别人的东西来送我?” “这本也不是他们的,他们也是强取豪夺得来。” 林婴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好啊你,我忘了你比他厉害!沈宽和沈沉星好像都很巴结你,这一路上你骗得我好苦!”想起自己为他担惊受怕,真是愚蠢又多余。 左辞苦脸:“也没厉害到哪去,驭兽师在正统那边人人喊打,到了这头反而受欢迎一些,再说,我不是没跟他们同流合污吗?” 林婴余怒未消:“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来拦我。今番你虽帮过我不少,但我从前也救过你的命,你我全当互不相欠好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做主,我现在就要回家。” “万一你哥不想见你呢?” “我这次偷偷见他,不让外人知道。”再说今时不同往日,林婴不信她都遭了这么大难,林宴会看着不管。 林婴绕过左辞继续向前,走了一阵,感知到左辞一直在她身后跟随着,林婴也不回头,也不同他说话,左辞便这样默默跟着她。 白天,所有的鬼火都不见了,林婴见到太阳,就像水汽要被蒸发。 左辞将她带到客栈里,可她一靠近,门上的符箓便射出常人看不见的火焰来烧灼驱赶她。 还是要靠左辞揭了那些符箓,她才能跟着他身后,进到屋里去。 林婴的心正在被这些无左辞不可的细微之事,一点点地软化下来,但两人已经一路都没有再说话了。 第45章 鬼童 左辞正在买房间, 林婴站他一旁,正想着该怎样打破冷战,要不要问他饿不饿? “姐姐~”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在店主人怀里, 拿了个拨浪鼓冲着林婴笑。 左辞看过来,林婴立即回以一笑,眼神与左辞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便移走, 去看那个孩子去了。 仿佛根本没发现, 林婴这笑其实是在向他示好一般。笑容也便气馁地消失在了唇角。 “哎呦让客官见笑了, 我家福宝今天不知怎么的, 不分男女的瞎叫,宝儿,哪来的姐姐, 这是哥哥, 得叫哥哥。” “姐姐~”那孩子分明是在叫林婴。 “无妨,童言无忌嘛。”左辞和煦地回道,并不着痕迹朝林婴凑了凑。 林婴看着众人的反应,这才意识到, 除了左辞和那个孩子,这屋里根本没有人能够看见她。 因为他们都是凡人。 而自己已经是鬼。 “来来来, 这是钥匙您拿好了, 我带你上去。”老板娘笑得特别热情, 林婴默默跟随左辞身后, 就听她又说:“要我说, 我家福宝难怪认错了, 小客官你, 真是万里挑一的俊秀!生得就好像那年画里头的善财童子。” 左辞温和地回道:“您过奖了。” 说话间推开一间房, 老板娘又介绍道:“您瞧, 我们这屋子干净吧?”说着又进去敞开了窗:“采光也好。” 外面就是菜市,还挺热闹的。 “是很好,”左辞眼瞧着,林婴避开光线躲去了墙角,便走去想要关窗,就听老板娘忽然指了一处道:“这不是那个死夜叉吗?哎客官呀,我得提醒你夜里千万别被这个人吓到,他就住在你的隔壁。” “哦。”街上都是人,左辞根本懒得细看,顺手便关了窗,“我夜里不出去,您放心吧。” “关上窗子就对了!这人真是看一眼就能做噩梦,我就是心软我不是为了钱,他都被好几家客栈赶出去不收了,丑得太出奇!也不懂得遮一遮。偏偏我家小宝儿,竟然指着他叫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老板娘笑声跟铜铃一样,左辞林婴目光相撞,在无声之中心照不宣。 左辞敷衍地笑了:“小孩子嘛,天真无邪。” “哎呦不打扰你休息了,茶壶都是满的,想传餐点时就拽这根绳子,底下有铃铛。哎呦!”老板娘说到一半突然看见了地上的花盆,一拍大腿叫道,“瞧我一天要操多少心,这莽夫,指望他给花盆换换土,哪有这么换的。”说着便麻利地拾起地上的空花盆,花盆里面,还歪着一株正花团锦簇的月季,老板娘满脸心疼地拿出去填土浇水去了。 边走边碎碎道:“客官我手里有东西我就不替您关门了噢,您自己动一动哈。” “好~”左辞带着冷淡的倦色,老板娘刚一走,他马上将门一合。 林婴走过来:“隔壁之人,也带着一个女鬼?” 左辞蹙眉:“却有些修习诡道者蓄养小鬼。可也不是如你我这样大摇大摆的,不是装在瓶子里,就是装进锁魂囊,有用的时候才放出来。” 林婴:“会不会,是那孩子看错了瞎叫的?” 左辞笑了:“他刚才可没瞎叫,的确能看见你。” 林婴朝他凑了凑,她对捉鬼降妖之术,一向不怎么上心:“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左辞:“入夜我们就走了,他不来招惹,我们也不必理会。” 林婴点点头,忍不住试探:“你会一直陪我,回到皇城去吗?” 左辞憋了一肚子的不甘心:“不去怎么办,你又劝不听!” 林婴虽然主意不改,但心底毕竟想要缓和:“血灵芝是至宝,龙芽也是,我犯不着跟他做交换。” 左辞:“一个万年地宝,一个千年地灵。” 林婴抿唇,好吧,她承认书上的内容,血灵芝的确是比龙芽好。可是那又怎么样? “东西不在精贵,合用就好。” 左辞不肯轻饶:“那你得答应我,到了皇城不许乱来,什么事情都得提前和我商量,强求不来便不要强求,马上听我的回来取血灵芝要紧。”他只怕这头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回头却被别人占了先机。 毕竟这世上总也不缺觊觎至宝的人。 林婴带着推心置腹的谦逊回他:“左辞,从小到大,我是向来说一不二的。” 左辞:“……” “我虽然仰仗你,但你不能趁机拿捏我。我没主意的事情拿出来同你商量商量可以,但我不一定要按照你的意思来。” 左辞:“……”言下之意,一旦她拿定主意的事情,是连商量都不用商量的。 她声音不大,就跟平常一样,神色也不凌厉,就很自然而然……左辞懂了,从小到大,她一项都是发号施令的人。 第48章 “总之呢,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可随便开口,我都答应。但事若不成,空忙一场也不得埋怨。你做事之前需经过我的同意,不能自作主张,能合到一处咱们就携手同行,合不到一起也可各奔东西。” 左辞貌似恭顺地听着,林婴最后还不忘给他一个不太信任的眼神:“但是提前说好!你什么时候要走都可以我不会强留,可你走之前必须同我打个招呼,决不能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辞而别了。” 左辞深深地笑了:“……是。” 林婴:“是什么?你认真听了没有?” 左辞:“是病,得治。” 林婴:“你!……” 左辞:“开玩笑抱歉,殿下你说的都对,我同意。” 虽然左辞笑容真诚,态度良好,但林婴就是觉得他心中另有盘算,不可信赖!审视他时,左辞的笑容温良之中还带着一丝狡黠:“我什么都听你的,尽管放心。” 林婴:“……”除了假装放心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店家送吃的进来,左辞随便用了几口,就去补觉。 林婴百无聊赖,听见外面有小孩子追逐打闹,咯咯桀桀,嘻嘻哈哈,笑得好生热闹。他们每次声音一大,左辞便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睡得特别不安稳。 林婴忍不住悄悄出去,想让他们小声一点。 虽然常人根本看不见她,但说不定小孩子可以。而且她自问虽然是鬼也不吓人,依然风华绝代的。走近一瞧,七八个孩童相逐,恰巧福宝也在其中。 “福宝。” “福宝!吃饭啦!” 林婴话还没等说完,声音便被老板娘的超大嗓门给盖了过去,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过来,边走边驱赶:“散了散了都回家吃饭去,去去去去去。” 小孩子正玩到兴头上,被她一搅全都哀怨起来,谁也不甘心走,一个道:“你家怎么这么早就吃饭啊!” “是啊,我没玩够,我还想在这儿玩。” “还玩?回去玩去不行啊!这一天天鬼叫鬼叫的我都被你们吵得不安生,再不走喊你爹娘,揍你屁股!福宝乖啊跟娘回家。” 老板娘说着去扯福宝的手,福宝哇哇大哭,拽着伙伴,舍不得撒开。其他孩子怨气冲冲,不甘不愿地跺脚散了,只剩一个女孩一言不发地拽着福宝的手,还在努力和老板娘抢人。 “姐姐,我要姐姐~~”福宝哭着不舍得回,老板娘气得一把将他扛起:“哎呀你怎么这么犟!姐姐都回家吃饭了,你再不吃饭就凉了……”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 遥望一眼被老板娘抗在肩头越去越远的福宝,和原地未动被那位大他一点的姐姐拽在手里笑嘻嘻的福宝! 姐姐说:“福宝答应了要陪着我,永远跟我做朋友。” 福宝说:“福宝喜欢姐姐,福宝要天天和姐姐一起玩。” 两个孩子鬼,便继续在院子里追逐玩闹,而餐桌上的福宝,嘴里含着一口饭都已经不知道咀嚼,瞌睡得头重脚轻坐不住身形,就那样睡着了。 大人以为他玩累了,给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对院子里正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无知无觉。 “福宝,你该回家了。”林婴已经明白这个小女孩就是一个鬼了,虽然眼瞧着她只是为了好玩,并没有真的害福宝,但这样子迷去凡人的魂魄,终究不妥。 “不回,我才不回。你好讨厌啊!走开。” 左辞“砰”地一声推门冲出来,把正在打扫的老板娘吓了一跳,就连院子里的林婴也顺着那边望去,四目相对时,左辞面上的焦虑明显缓和下来。 “啊呦客官你这是怎么了,小孩子睡得正香你开门声音也太大了些吧!” “抱歉,”虚惊一场,左辞松了口气:“对不起,很对不起。” 他这么真诚,反而给老板娘弄得不好意思了,毕竟这是来送钱的财神爷:“呃……没事没事,小孩子今天睡觉还挺实,哈哈,你看那么大声他都没被吵醒,您忙您的去……” 她正絮絮叨叨,左辞早已经注视着林婴走下室外的楼梯,当然他也注意到了旁边这两个小孩。 林婴:“没睡好吧?” 左辞:“日头虽然不烈,也还是会将你越晒越虚的。你不宜暴露在外面。” 林婴:“那她怎么不怕晒?” 左辞看那小女孩一眼:“人虽还是小孩,做鬼只怕上百年了。” 第46章 月圆之夜 林婴眼神一动:“上百年不散?难道吃过凝魂丹?”凝魂丹是妖道的禁术, 现在早已失传,据说吃了可令亡魂不散,不转生, 一直留在世间游荡。这种方法被那些养小鬼的人奉为至宝,秘密传承。 左辞抓着女鬼童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把小姑娘吓得哇哇哇胡踢乱叫, 福宝也过来扑打他, 可惜都无济于事, 左辞道:“身上鬼气单一, 没有害过别人。没有伎俩,所以也不像吃过凝魂丹。” 林婴马上将她从左辞手里接下来:“你别吓到她,来你告诉姐姐, 你要不要转生为人啊?我找个地方超度你好吗?” “超度?你们是道士吗?”女童被她吓得惨了, “我才不要超度!我要陪着我爹爹,我如果去投胎了,我爹爹怎么办?” 林婴一怔:“你还有爹?你爹在哪里?” “爹爹找我阿娘去了,找到了就回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婴道:“一个鬼百年不散就够稀奇的了, 哪有一家三口都不散的?” 左辞道:“许是她死前就是这样等着阿爹阿娘,结果出了意外, 心中便存着执念一直在等, 等不到爹娘, 她就不肯投胎也不肯消散吧。” “这是多深的执念, 可以支撑这么多年?” “光靠执念当然不行了。”左辞道:“要么害人吸阳气, 要么吃凝魂丹, 这两样既然都没有做过, 那她一直不散, 便是有人在源源不断地供应阳气给她, 这个人,就是你爹娘?” “是我爹爹。”女孩说,“爹爹舍不得我走,要我一直陪着他。” 他爹是人类,既有这个本事,说明绝不是凡人。 林婴用眼神示意,问左辞该怎么办? 左辞摇摇头:“既然没有害过人,她和父亲也都是你情我愿互相陪伴的,又何苦非要超度她呢?” 林婴点点头:“就像我和你一样。”林婴不愿消散,幸亏有左辞自愿供应阳气给她。 从前她觉得游荡人间的鬼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直到自己也做了鬼。 “那你不要缠福宝太久啊,他跟你玩久了,肉身会生病的。”林婴半蹲下来,温声提醒道。 女鬼童点点头,奶声奶气地答应了一声:“好~” 左辞林婴相携回去,待夜幕降临时,包了点吃的东西便出发了,临走前,林婴特意去看了福宝,见他睡着不醒,眼底发青。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异常。 左辞将一个符袋交给了老板娘:“给孩子的,辟邪镇灾。” 老板娘满脸堆笑地接过来,随手放在算盘一边,估计也没太当回事,林婴一边走,一边问:“福宝不会有事吧?” 左辞看了看那两个捉迷藏的小孩:“按时回去就好,鬼也不都是坏的。” 出了小镇,林婴仰望星空又道:“左辞,我觉得我们这样进展太慢了,我想加快,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凌敬。” 左辞道:“画阵使符的话你也知道,那些阵都克鬼,除非,我把你装在瓶子里带着。” 林婴猛摇头:“不行,我死也不进瓶子里。”她对瓶子有阴影。 “对了。”左辞这又想起一节:“殿下,你过来,” “怎么?” “别动,”左辞将人搂过来,贴耳轻声道:“我要告诉你,被人装进瓶子里该怎么破,你记好了……” 他的身体探过来,手揽住林婴腰身,身上纯旭的阳气烘在耳边,撩得人心里痒痒的,热热的,竟很难集中精神去听他说话:“记住了吗?”左辞说完便主动放开了她。 就好像之前的逾越只尴尬了林婴一个人,他仍是彬彬有礼的。 “这样就可以操纵那些鹤了?”林婴将重点落回原地,努力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 “嗯。”左辞道:“你要试试吗?别害怕,半柱香你出不来,我就放你出来。” 林婴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告诉我,我又不是不信,何必再试呢。” 左辞笑了:“多谢殿下的信赖。” 林婴:“……”气氛微妙,林婴回到正题:“左辞你还没说呢,我不入瓶子又想缩地,凭我现在,是不是还需要借你的阳气?” 左辞说:“是啊,有了阳气你甚至还能调动灵压开始画阵了。” 林婴停下来:“那你怎么不早说呢!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不想对我尽心尽力?” 左辞:“怎么可能?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就是。” 说着身体贴上来,双手轻轻将林婴揽住,林婴这才反应过来他上次是如何给的自己阳气!之前两人互无碰触不觉得尴尬,现在可是实打实地贴在一起了。 第49章 左辞:“你躲什么?”他伸手撩起林婴的下巴,“乖一点,别乱动。”忽然便压了下来。 “唔唔……” 有什么未及说出口,便被左辞突然堵住。 温醇的阳气从他那边源源不断渡送过来,林婴虽然料到了,可没想到他会一次给她这么多,甚至她一个魂体,都被这充盈的阳气烘得有了温度,一开始暖烘烘觉得很舒服,可是随着这温度越来越炽热,逐渐灼得她烧心烧肝,血液仿佛都要被他煮沸了。想让左辞别再给他,可推他、拒他,他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圈禁她,不容她退避和拒绝。 林婴从轻轻推搡,到用力挣扎,全部无济于事,而且她越挣扎,左辞便锁她越紧,不知什么时候神志昏聩,陷入迷思,浑身发软,无力抵抗。就像陷入一个瑰丽的沼泽,危险又迷人。 这与平常彬彬有礼的他,完全两样! 左辞一手箍在她腰上,与她贴紧,一手捧在她后脑,防她脱逃。他像变了个人似的,陷入某种危险的狂态,长驱直入,唇吮舌尝,舔她每一颗牙齿,抱她的力气太重,好像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去似的。 林婴觉得慌张又不知所措,头脑更是一片空白,异样的感情流窜在周身,让她不安至极。终于趁左辞换气的间歇她避开纠缠侧过脸去,枕着左辞肩头轻喘。 鬼本来不需要呼吸吧?可能是阳气给的太多,现在竟连心跳都出现了,只是怎么跳的这么慌这么乱,让人好生不安。 随即,林婴发觉,那心跳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与她薄衫相隔的另一个胸膛。 林婴道:“左辞?” 左辞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听她在耳边唤,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微红,双眼迷乱,嘴唇红得透水,眼睛瞄着她的唇,微微一探再度袭来。 “唔唔……” 林婴狠狠捶了他一拳,左辞这才松口,眼里微微清明了一点,但注视林婴的样子还是有些迷乱。 林婴:“左辞停下,你给太多了。”她气喘吁吁,脸色绯红,像雪山映照了霞光。 左辞迟疑片刻,轻轻松开她又退避两步:“抱歉殿下,缩地很烧灵力的,我怕有意外。” 林婴:“……”她审视左辞一眼,左辞已经恢复如常,对她和煦地一笑。 林婴抿了下唇,到现在肿麻之感还没有消退。她自幼修身养性,动静皆在规矩之间,今日的事情,却使她枯井无波的心底突生一丝异样的暖意。不过,那也只是在脑际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自如。 “有罗盘吗?”她只想快点画阵,换换风景。 左辞拿出他那个不准的罗盘。 林婴:“算了我还是看星星吧。” 白光闪过,两人直接换到了凌敬的皇陵。 林婴万没想到,她不用罗盘竟然也能走位这么准,反复确认周围,的确是皇陵没错。 “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她正得意去找自己的寝陵,左辞却神色郑重道:“殿下,不对。这里怎会既无人镇守,也无结界相隔?便容你我来去自如?” 林婴道:“皇陵平日没人来,镇守的人可能躲懒去了,结界不会阻碍我,因为我是皇族人嘛!别管那些了,咱们趁现在……左辞过来,就在这里!” 左辞马上走去紧紧守在林婴身边,但他心里仍觉得哪都可疑,林婴围着自己的墓碑绕了两圈,嘴里喃喃:“怎么进去?一定是有什么口诀。会不会是我生辰?” 她正胡猜,左辞忽然伸手轻轻一敲,玉石做的墓门,便自动升了上去,黑洞洞的墓穴内,随着这缕空气的灌入,噗噗噗燃起一簇簇灯火,照亮了长长的甬道,望之不见尽头。 左辞林婴对视一眼。 这下就连林婴都觉得容易得过分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这么顺?” 左辞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十五。” 林婴:“既然门开了我说什么都得进去走一趟!”刚要往里冲,左辞拦下来:“我走前面吧殿下。” 然而他一探头,飞箭流矢胡冲乱射!左辞扑到林婴身上,两个才幸免了,林婴欲爬起来,却动弹不得:“左辞,你没事吧?” 左辞抬头:“没事,你呢?” 林婴:“……”既然互相都没事,那你怎么还不起来? 左辞起来,也将林婴扶起来,林婴道:“我在前面吧,说不定这些机关不克我。” 左辞不放心:“刀剑无眼,你别太自信了。”紧紧在她一旁守着。 林婴探了探,墓穴里的机关果然对她没有反应,默默松了一口气:“你就留在外面等我。” 然而她探头要进,左辞却固执地紧紧用力攥住她的手,不肯。 林婴回头:“你放心,我一会就出来。” 第47章 起死回生 左辞执拗:“让我陪你。” 林婴:“你去了危险。” 左辞:“殿下给我一口你的血吧。” 林婴:“……” 左辞:“说不定这阵也认我了, 你给我一口,一小口就行。咱们试一下嘛。”他说着已经贴了上来,双手轻轻掐住林婴的腰身。摩挲一下, 触感温软优柔,眼睛描摹着,似乎在寻找好下口的地方。 他最近越来越过分。 林婴佯装不觉:“这怎么给?”她举起手用指腹轻轻搭在左辞嘴唇上, 双眼亮晶晶的凝着他:“你咬我手指头行吗?” 林婴指尖微凉, 碰触的瞬间, 左辞轰地一下红了脸。他愤愤地放开林婴侧避了过去, 林婴心底却暗自庆幸:看来左辞每次撩拨的时候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心旌神摇。看破这一点,她心头得意之余,竟还生出一丝解恨的感觉。 她笃信自己定力一定比左辞好。 左辞修为再高不过是因缘际会吃了仙丹, 她可是自幼修行过无情道的!虽然没达到柳乘风那个无情程度, 但也定能胜过凡俗许多,就这一点点的动摇,说不定等回去了肉身,掌握了丹元, 也会不复存在。 但她一点也不想和左辞说清楚。 毕竟之前每一次逾矩也都有充分的理由,不说清还可以佯装清白, 还可以故作天真, 一旦捅破了就只剩下尴尬, 甚至林婴还生出一种恶意来, 等回去肉身就不便与他这样胡来了, 何不趁现在好好作弄一番:“你怎么了?你到底进不进去了?” 她心安理得的对左辞使坏, 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左辞回过头来, 红潮虽退, 呼吸仍有些不稳, 他切齿道:“一起。” 林婴一脸严肃又问他:“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啊?”说着探手就要去摸,却在半路被左辞伸手截下,“殿下别再碰我。” 林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我懂医术的,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呀?” 左辞蹙眉咬了咬牙,抓住林婴的手攥得特别狠:“真的不用!” 林婴心底暗笑:“哦。”了一声,想要顺势把手抽回,结果却被左辞抓住了猛地吃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林婴冷不防疼得“嘶”了一声,被他突然的凶狠吓住了,随即,细白的掌缘已经印上一圈青紫,血色红艳。左辞咬破便即克制住,现在正双手捧着她的手以舌尖轻舔,神情特别的珍惜,仿佛她的血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林婴疼过一下,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泪,现在被他这样温柔地舔舐,又不怎么疼了,但她余怒未消,试图抽回,左辞却固执不放。 “血都已停住了!” 左辞:“是吗?”慌忙放开她,“我不吃干净怕害你白疼了,一会再流血你再告诉我。”边说边擦嘴。 林婴瞪他一眼捧着自己的手,心底反思:难道逗弄凡人真的会遭报应?为什么蓝姐姐总去逗却没事呢。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吗?” “我不该生气吗?你干脆把我这根手指头咬下来算了。” 左辞:“我咬得有那么深吗?”说着又想将她的手抓过来看,却被林婴闪开了,她一头扎进墓穴里,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再也不能乱开这等轻浮的玩笑。 真是疯了。 左辞随她身后进去了墓穴里,果然再也没有什么阵法克制他,他看着林婴的背影,忍不住舌尖回味:她的血,是甜的。 手心痒痒,心里痒痒。 想掐她的腰。 想抚摸她的背。 想揉她的身子随便哪里。 想抱,想亲。想不停地对她使坏。 嗨,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 左辞拍了拍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路上好些隔断前路的机关石门,都在林婴将近的瞬间自动打开,一扇接着一扇,就好像有人早就知道她会来,正在迎接她一样。 转眼之间,盛殓肉身的棺椁就在眼前。 原本应该榫卯封盖的棺椁,如今已经被推开小半,林婴走过去,就看见里面陷入沉眠的自己。 她看看四周,看看左辞。 太顺利了,简直不可思议。 无声的诡异中,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肉身再站起来,即便觉得蹊跷,她也绝不可以在这个关头被看不见的敌人吓退,哪怕这是一个圈套陷阱,她也不得不跳了。 第50章 “放心,有我。” 将化形丹喂到肉身的嘴里,左辞将棺盖彻底掀开。林婴躺回去,瞬间便觉得化形丹流入心脏的部位,然后心脏重新起搏! 噗通、噗通、噗通…… 有微弱的气息流入五脏。 慢慢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操纵指尖和脚尖。 然而,蓄满了灵力的内丹却像是被什么滞塞住了,在这幅身体里运行不开! “左辞……”林婴在心里呐喊,想要左辞帮她一把,哪怕把她从躺着的姿势里面扶坐起来也好,可是她并没能发出任何一丝声息,她张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只能微微动动指尖。 就跟当初躺在乱葬岗的时候一模一样! 忽然身侧挤进来另外一个人。 左辞朝林婴身体里注入一丝灵力,微微一转,便知道她哪里滞塞,顺着对应的穴位,依次取出七根细如牛毛,长若手掌的银针来。 林婴顿觉浑身畅意,张开眼帘,由着左辞将她扶坐而起。 一切就好像大梦一场。 林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心,手背,又抱臂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婴婴,我在灵山等你,你怎么跑回皇城去了?” 林宴的声音轰然响起,不是外来,而在内心。林婴吓了一跳,但也很快明白这是哥哥在与她通灵,立马屏住呼吸运行灵力,自心底反问道:“哥,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瞬间鼻子发酸,竟还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想我就来灵山找我。”林宴清隽的声音似乎还带着遥远的宠溺,林婴甚至可以想象出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温柔,唇角一定含笑:“听我的,再别那么任性了。” “哥!哥?” 完全可以感受到忽然通灵的对方像断了线的风筝越去越远,终于无迹可寻。 林婴心底空落落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她与左辞两人靠坐在狭窄的棺椁里,上身相对,下身相叠,呼吸相闻,姿势好近也好暧昧。 旖旎的气氛尚在萦绕,目光乍然相撞,左辞竟被林婴吓了一跳:“林婴?你的眼睛?” 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林婴身边时,她的眸子也是黑白分明的。虽然偶尔因为光线的原因也会显出教常人略浅一些的颜色,但若非仔细观察都不会发现。 她魂态的时候眸子始终都是浅色的,怎么回到肉身里,几乎彻底变成冰霜一般的银色了?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宴好像一直是这种颜色的眼睛,所以多年以前初见林婴时,他们长得再怎么六七分相似,也因为截然不同的眸色,左辞从未将他二人联想到一起。 怎么他们家人的眼睛颜色不是天生的,是会后来慢慢变化的吗? 林婴对这一切仿若未觉:“我眼睛怎么了?” …… 左辞:“变颜色了。” 变得冰冷疏离,变得薄情冷漠,变得让人,有点不敢认她。 林婴微怔,转而一笑:“我在运行内丹,一会就好了。”她闭上眼睑,隔绝了冷色,神情静谧,近乎庄严。 “哥,哥?你在哪里?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为什么要去灵山,为什么也让我去灵山?凌敬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何非要去灵山?” 可是她一连串的追问运力送出去,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这一切都在静谧之中进行,对面的左辞全无察觉,只是专注地用眼睛描摹着林婴的五官轮廓,忽然发现百余年来的分别恍如一瞬: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的事,早已忘记的人,其实一直留存在心底的角落,又在触动的瞬间鲜活如昨日。她总能轻而易举的占满整座心房,甚至不需要攻城略地、不需要宣誓主权,他只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主动敞开了自己,毫无保留,毫无余地的,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双手献上。 这个念头,如此危险。 甚至疯狂得让人害怕。 所以他压抑了百余年,逃避了百余年,以为被搁置的感情终会随着时间的消磨,如朽木成灰,似城池风化,终归无有。 今日才知道,她不是朽木更不是城池,她像一颗树种落在蒙满尘埃的心底里,每当芽苗长出绿叶,他便拿把剪子除去,以为这样就会好,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年深日久,她没有在肉眼可见的地方长高、长大,但却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扎根到了最深处,连同血脉,深入骨髓,共享呼吸。 纵然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左辞忽然觉得,这种热忱的爱欲,就像一把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无法熄灭。 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林婴闭着眼睛,毫无戒备的模样于无声之中,拉近了距离,给了他肆无忌惮靠近她的胆量。 她浓密黑发柔顺地铺满了脊背,细眉淡扫,长睫如羽,鼻尖翘翘的,仿佛天生带着一丝骄矜,她的嘴唇就像一个枝头高挂的鲜果,成熟饱满,味美多汁,诱人采撷。 左辞只觉得忽然飞来一只蝴蝶扑落在他心尖上,正呼扇着轻薄美丽的翅,为了不将之惊走,他连呼吸都克制到最轻。 哪怕她能稍多停留一刻,也是极好的。 可惜美梦向来易醒。 须臾,林婴双睫微颤,再张开眼时,她的瞳仁已经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模样。虽然仍是教常人浅淡,不过看上去生动了许多。 就像那只至轻至重的蝴蝶。 左辞不自觉便唇角牵起,他沉浸在她的注视里,甚至没有觉察到,已经通体无碍,为何林婴还要运行那么久的内丹。 “怎么样?”左辞听着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在问她,“身体可还一如往常吗?” 他在用语言欲盖弥彰。 以为这样就有理由继续大胆地看着她,无论距离多近也不会令她觉得冒犯。 林婴样子很失落,还好她说:“并无大碍。” 否则左辞会误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思虑了片刻,左辞道:“我听说,被这定魂针封住的身体,三魂七魄必有一缕不离,肉身会处在一种假死的状态,一直沉睡下去。当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随时随地用一些方法将其唤醒。” 林婴眼神微微波动:“你是说,做下这一切的人本就留了后手不曾做绝,就算没有化形丹,施术者也有办法叫醒我?” “对。” 她从来没有真的死去。 所以柳乘风的禁术才会对她无效。 至此,又转回到了那个老问题,看上去这一切都是林宴刻意安排,那么他究竟为何要这样! 林婴自幼便在林宴无微不至的安排下生活,无论大事小情,都不需要她去思考、她去决断。林宴怎么安排,她便怎样生活,上山下山,一日三餐。从来没有自己做主过,但这次不同。 她完全明白刚才瞬间的通灵是林宴用法术封印在这幅身体里的话,是林宴的安排没错。 可另有一种真相即将揭晓的预感在她心底蛊惑着,她非要进宫一趟探探林宴到底在搞什么鬼不可! 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她对自己认真起来的模样到底多么诱惑毫不知情,更没发现身边人的目光一点点的炽烈。她仍在专心道:“定魂针是通天教的本事,这件事情周天子一定参与了。只是不知道,被关了几天又官复原职的柳天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48章 动心 林婴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已经冷透了。她乖顺地任由林宴安排她的生活,合她心意时,她不会觉得太开心, 不合心意时,也不吝逆来顺受地迎合新事物。但这些并不代表,她是一个任由旁人捏扁揉圆、毫无脾气的人。 她只将在可容忍的范围内容忍一切, 当做是在体谅忙碌的林宴, 或是在承担公主的职责, 但她今日遭受的一切, 显然超出了她应该承受的范围,她不会再逆来顺受听凭摆布了! 左辞没出声,林婴自顾自又道:“这次决不能像上次那么莽撞, 我得隐藏身份, 寻个时机悄悄只见我哥一人,我……”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左辞似乎很久没出声了,朝他望去, 他却慌忙撇开了脸不敢看林婴。 脸颊上,似乎还有可疑的红潮。 林婴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尴尬, 下意识抽腿想要起身, 刚微微一动却被左辞猛地按住, 他宽大的手掌力道牢固地钳住林婴乱动的小腿, 掌心火辣。被握住的肌肤隔着衣衫都觉得烫热难耐, 狭小的空间让她无处躲闪, 心底如同疯长的牵牛花瞬间爬满了旖旎的情热, 在看见左辞脸红的一瞬间, 林婴像被烫到了似的慌忙移开了眼睛。 一缕潮红不知何时晕满了两腮,林婴心底仿佛静湖掀起微波,层层叠叠细细密密,怎样努力按捺,却都无法归复平息。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让她发慌。 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是魂体没有内丹,又被他渡送阳气时候那般对待,克制不住的心旌神摇还有心可原,为何回到肉身,运过内丹,仍是对他……对他? 第51章 林婴不敢细想,越想越是害怕,她默默抓住自己的裙摆纠结攥握,满拳潮湿。 这一刻除了按捺不住的动心,还有一种惊慌失措。 情欲一事对旁人或许没什么,对无情道之人却是灭顶之灾。一旦破戒就是内丹粉碎变为凡人的下场。只是这一点,只有修习无情道的人才会知道,甚至为了遮掩软肋,有些前辈还会寻找同道中人结为道侣,使之看上去同寻常修士别无二致。 这是无情道中人,最最凶险致命的地方。 所以林宴才会拒绝车驰的求娶。 所以林宴才会将她许配给柳乘风! 连她自己也一度认为,只有和同道中人结成有名无实的道侣,既能方便各自修行,又免去了无数的烦恼,对彼此都是好事。 可谁想柳乘风不盖弥彰,就是要光明磊落的孑然一身修行下去。 ——想起柳乘风,林婴心底不得不对他暗暗叹服:从前世人对他满口赞誉褒奖的时候,林婴心底并不以为然。如今轮到自身,才体味出自己同他,确实是有差距的,毕竟蓝姐姐那般死缠烂打,他都从来泰然,毫无波动。 林婴心底瞬间又是羞愧、又是恼恨,随即又生出浓浓的自鄙自厌来。 她不能破戒。 她不可能破戒! 她清心寡欲两百年了怎么可能破戒?一定是魂态时候用过左辞的阳气,害得自己灵息不稳,这才波动了凡心。 对,一定是这样,此刻内息不纯,调养一段时间就能找回从前静观天下的自己,很快就会好了。 林婴闭上眼睛运行内丹,企图平复身体里不合时宜的悸动,压制沉睡多年忽然苏醒,在血液里蠢蠢欲动的春潮,几次呼吸之间,她玉面终于慢慢恢复了颜色。 左辞觉得自己下流极了…… 怎么能在林婴身处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他心思竟还能歪到了那边去。他也在隐忍,在用力克制。他不确定林婴是否……觉察到他的反应了,如果觉察了,会不会觉得自己轻薄无礼?他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不敢看林婴,终于慢慢调匀了呼吸,恢复了颜色。 左辞道:“你都把我的腿压麻了。”声音微微暗哑,但又佯装如常。 林婴这才敢去看他,微弱的光影下,他脸上带着朦胧的异色,但坦然的眼神又不会让人觉得他下流,林婴老老实实道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急忙将腿从他掌中抽了出来急于离开,哪知她起身太猛,站起的瞬间又一头栽了下去! 幸被左辞揽住腰身,自后面将她抱了个满怀。 真是要命了,一旦抱上,他心里再怎么劝说自己放开,手上却不听使唤。 林婴满眼金星:“可能是我躺太久了,手脚有些不灵。” “不要着急,我来帮你疏松一下。” 要命了!左辞这话仿佛是贴着她耳边说出来的。林婴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越危险的事情越是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有种力量在极力诱惑。 左辞一手揽在她腰身,一手沿着肩背揉搓到她的手臂,她身体好柔软…… 一直在隔靴搔痒般的蠢蠢欲动,终于在这一刻实实在在地抓住了。然而人心向来不知足,左辞突然生出一股,想要疯狂一点将她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庄重,和衣衫遮掩的疏离全都撕开弄乱,越乱越好的狂野爱欲,仅存的理智犹如风中的残烛,在摇摆之中忽明忽灭。 心跳隔着衣衫朝林婴猛烈撞击。 林婴朝外蹭开半步,企图挣脱开,她用双手撑住棺椁边缘,身体虚虚软软几乎撑不住。左辞紧紧抱她抓她深吸她的味道,林婴死死掐住棺椁边缘,咔擦一声捏裂了满手木屑。 她想运行内丹,她想找回冷定,然而再怎样努力,她都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入网的蝴蝶,被无形的丝丝缕缕粘了满身,拼尽力气也挣不开此刻的纠缠,她害怕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重重罗网里,用残存的意志,错开一直紧咬的牙关:“左辞、停下……” 轰地一声,林婴这丝有气无力的娇音,好似催情猛药一般炸在左辞耳畔,她在说什么?她明明让他停下,他却听出了满溢而出的欲拒还迎。 撩火成瘾的手掌根本不听使唤,他想用身体做城墙,将这轻颤又飘忽不定的人,永永远远的禁锢在壁垒之中。 “左辞、左辞!”林婴在他的紧抱之下整个人都颤抖了,“左辞,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要你。 “你想让我恨你吗?” 乍然对视上那双冰魄似的眸子,左辞略慌张地放开了手。旖旎美梦不留人,林婴正在因为他的逾矩含羞带怒。 左辞在她的目光中,略退一步,他看着林婴的眼睛。 林婴便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在内心深处,舍不得与左辞划清界限,再多说,恐怕会伤了他的心。 但是,但是,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林婴看着左辞,他这个人,他这幅样子。 总是乖顺底下暗藏着侵略,温柔深处又透着一丝丝的霸道。 我喜欢他,我该拿他怎么办? 他面上再怎么正人君子,心底里也是个市井凡人罢了。这世界上,就算修士也并不全绝了七情六欲,唯有他们这些修习无情道者,自控能力还算好些。 如今就连自己都为情所动,又怎好意思去过分苛责一个普通人呢?林婴闭上眼睛,努力摒弃迷乱余留的失神,头脑刚刚清明一点,又在心底暗自觉得左辞危险。 她不能再同他纠缠不清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皇城近在咫尺,也许现在就是最该分开的时候,也许只要分开,她就可以恢复到从前的心如止水的状态。 可是我要怎么说呢? 左辞,谢谢你这一路走来对我的关照?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你的舍身犯险?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相陪相护,不弃不离,谢谢你陪我看星星…… 这要怎么开口道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我便口头这样谢他一句,然后就把人踢开? 不行,我做不到,我要厚赏他,无所不用其极的那种厚赏。然后我才能、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再见他了…… “殿下,对不起。” 林婴一怔,刚刚她听到了什么? “对不起,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林婴的眼神,缓缓移到左辞的脸上。 “我刚才腿麻了,不小心,扶着你靠了一小会,你……别生气。” 刚才林婴虽然心里想了一大堆,但毕竟嘴上没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 但是左辞竟品出来了一点点。 他天不怕地不怕,今朝真是见了鬼,怎么这么怂? 林婴仍在审视他,仿佛在用目光,考量他的悔过究竟是真是假。 左辞忽然温和地笑了:“可惜我们长大了。”他用撒娇一般令人毫不设防的声音说道,“我断臂毁容的时候,最喜欢饴糖小姐背我抱我了。” 第49章 穹顶星变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 左辞无心一句话, 瞬间将她心头的愠怒之火浇熄,甚至,还生出一些羞愧来。 若非左辞这样提醒, 她险些忘了自己大他许多,忘了曾在他幼年脆弱时,陪伴过一段, 也许左辞对她, 只像对待亲人, 或者朋友之间的感激之情吧。 他的模样那般珍惜和虔敬, 哪曾有自己想的这般龌龊复杂? 林婴闭上眼睛想,原是我自己不坚定,心底被情欲蛊惑, 险些将好好一个人, 误会成了这样。 岂不知“好好”的那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又开始微眯:有了肉身就是不一样,仿佛一动一静皆是旖旎春色,就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抱在怀里软玉温香,不再如从前像梦一样虚幻了。 真好。 左辞痴迷地回味着刚才那些抚摸拥抱, 他的呼吸里, 他身体每一处曾经熨帖到她的地方, 都在疯狂地向他反馈着这种拥有的快乐, 像一只被饿久了的困兽隔着铁笼看见珍馐, 狂躁地蛊惑着他, 怂恿着他!唾骂他的退缩, 痛恨他的无能, 鞭打他的无动于衷。 他需要很用力, 才能按捺下去体内关押的这个疯子。 “左辞,对不起,”林婴为什么要道歉? 左辞有些诧异:“呃,你?”她神情严肃,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我之前不应该,那样作弄你。” “你什么时候作弄我了?”完全没发现啊? 林婴:“……”不就是吸血之前,你没发现就算了:“总之,我以后不会那样子了,但是你也不能……不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对我,你懂吗?” 听她断断续续的说完,左辞:“……”轰然反应过来,我不能再抱她了! 林婴这是在拒绝他…… 汹涌的感情宛如被地穴猛地吸干,瞬间什么力气都没有了,他……他千思万想,脑子里都是怎么帮助她、怎么对她好、怎么给她排忧解难。唯独从来没有想过,林婴竟然会不喜欢他! 第52章 这怎么可能?从前想跟我双修的女子能从凌敬一路排队到北野。 我都不屑一顾! 左辞甩甩头,他又确认了一眼,林婴没瞎。 那么……她就一定,只是脸皮薄,害羞而已,又或者是在考验他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情实意,总不至于她会讨厌我吧? 没道理啊,我向来人见人爱,除了…… 除了林宴,除了林婴他哥。 左辞在想到林宴那个冷面煞星的一瞬间,心底的自信几乎快要碎成齑粉了!他略惊慌地想起来,林婴还不知道他就是左道倾! 如果她知道,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听林宴说过多少关于他的坏话了,届时兄妹情深,别说她对自己会喜欢还是会讨厌,会相信还是会猜疑,就是帮着她哥不分青红皂白,拔剑便杀也不是没可能的…… 左辞如坠冰窟。 林婴道完歉便已经走在前面,虽然走得很慢,但似乎也没有要求他继续跟上去的意思。左辞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能不能瞒好,如果没瞒住那么他要怎样面对林婴,怎样解释过去。 林婴忽然转身,向他走来。 左辞停下遐想,凝望着迎面走来的林婴,仿佛生怕她戳穿自己内里的心思似的,哪知林婴竟越过她,继续朝寝陵深处走去,左辞暗松了一口气,便也急忙翻出棺椁跟了上去:“怎么了吗?” 没见到林宴之前,林婴还是需要他的。还好还好。 他不能光顾着胡思乱想,马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四周。 前面又有三扇石门,同时冉冉开启,珠光宝气随着石门上升泄出耀眼的光芒,待石门全部打开,堆积成山的随葬珍宝便跃然入目。 左辞:“……”一时词穷,无法形容,只能说林宴真有钱啊! 早就听说林宴待这位妹妹如同掌上明珠,但若见识过这些珍宝的人,便再也不会这般比喻了。 因为世间所有的掌上明珠,也不过是沦为她的装点陪衬或者看倦的玩物罢了。 林婴环视一周,神情无波无动,只轻轻道了一声:“剑来。” 不出所料! 生花剑霎时炸开淡粉色的灵光,从如山的至宝中脱颖而出,流星一般窜入她的手里。 林婴握在手里抚摸剑身,马上露出一丝欢颜,又顺着生花剑飞来的方向寻了回去,果然这个角落里都是有用的东西。她先抓起一把扇子,展开又合上,揣在怀里,又翻翻捡捡,挑出一本书递给左辞。 左辞翻开一看:“缩地图。”原来她是回来找东西的。 林婴:“口诀都在我脑子里,慢慢告诉你。这本是画阵图,你先留着看。” 左辞知道这个阵图特别珍贵,据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孤本,出处已经无从考究,便仔细地揣进怀里。就见林婴什么都不翻了,看着他随便一指:“剩下这些都给你了。” 左辞:“……” 也不知道这是论功行赏,还是友情馈赠。 他看着满室金灿灿的珍宝,不由得失笑:“不想跟殿下两清,想让殿下欠我的。” 林婴:“你不拿我可走了,你不后悔?” 这里面每一件都是举世罕有的法宝奇珍,寻常人看见都难。 左辞微微一笑,仍是不为所动:“不后悔的。” 林婴本想把这里的一切全都给他,暗暗还嫌不够,哪知道左辞竟然一样都不要:“等我们出去,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左辞笑了,瞧着她暗自打趣:留着给你当嫁妆好了,定情信物我已经有了。嘴上却正经道,“大事未完,咱们走吧。” 其实你早就给过我最好的赏赐了。 曾经远走天涯孑然一身的时候,他经常梦到自己生平最脆弱、最无助、最弱小的时期里,曾有一人将他从无边的噩梦中捡了回去,喂水喂药,精心调养。可惜他连坦然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云麓山是林宴经常拜会的圣地,若有万一,恐会连累了她。 都说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勾人惦记。惦着惦着,慢慢就成了执念。 一幕一幕的画面,支撑他于旷日持久的孤寂里,白日念念回首,午夜魂归梦回,随着次次重温,渐渐变得刻骨铭心起来。总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比有她相陪,安稳度日更美好的事情了,从来不爱甜食,后来看见饴糖就会买一包,揣身上,大多数时候看着不吃,偶尔含一块,甜很久。 落于身后的石门轰隆隆一扇一扇地落地碾合,直送两人来到外面。 夜风撩人,林婴裙摆共发丝不经意地飘起,竟有一缕吹到了左辞的脸上,如羽挠人。 他并不拂开,反而用力的呼吸,偷眼去瞧时,林婴在看星星,左辞顺着她的目光并肩仰头。 放眼望去,漫天繁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纵然群星闪烁,但总也争不过那最大最明的几颗,就好像天上人正在提着灯笼巡视浩瀚的天宇,点点如荧的群星则在侧围绕着他们,缓缓的转动。 每一颗被众星环绕的明星,都曾以为自己便是所谓的“天心”。但其实,小星系围绕着大星系,大星系也牵绕于更加深广的宇宙里,放眼望去,哪一处没有自己的“心”呢?“天之心”究竟落于何处,属意哪里,又有谁能分辨清楚? 每个立于星空下的修士,都会不自觉去看自己属命的那一颗。左辞看去北方,果不出所料,仍同之前许多年一样,寓意“孤军在野”。从前无数个离群寡合的日子里,每当看见这样的星象,他都倍感孤独,仿佛漫天的热闹总是与他无关。他将自己烧得再炽烈,也没有人需要他去温暖、去照明。 而如今,还好有林婴相伴。 紫微星独照亮天子命。 林婴习惯成自然地顺着方位去看,霎时心底一沉,紧跟着,整个人如坠冰窟! 极南宫位,原本至明至亮的帝星出现偏移,紫薇星暗淡无光。 紫薇无光,说明帝王身体有恙,而移宫换位,则预示着…… 林婴不敢深想,她恐怕自己看花了眼睛,上前一步想要仔细再辨认。左辞侧目,见她脸色异常苍白,觉察到不好,马上也看向南方。 那里,不仅帝星移位,紫薇无光,就连从前预示着“百官朝拱”,也就是围绕着紫微星四周转动的群星也都如同被人打散了一般,或者离位、或者暗淡,甚至在这一瞬间,还突然坠落了一颗! 林婴猛然上前两步,仿佛下意识地想要接住什么、托起什么,可是,来不及了。 那颗星子从天幕坠落地极,埋光深海,归于至暗,永不复升。 紫薇移宫,将星陨落。 这是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巨大不详,难道凌敬,要出大乱? 林婴不顾一切急匆匆下山,左辞在她身后边追边劝:“林婴,你冷静,不要尽往坏处想,帝星只是移宫并非坠落,一切还有转机。”他说,“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 其实他心底怀揣着侥幸,按照星象来看,似乎林宴不在宫中。不管他去了哪里,林婴此番找不到他,便不会同自己缘分尽竭。如果他落难了那更好,自己说不定还可以……救他狗命? 呸,我好不甘心。 算了,就当为了林婴我再原谅他一次?希望他能知道好歹…… 第50章 生死棋局 可惜他心底这些患得患失, 也都只是他一个人私心里的盘算。 林婴只想快些回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要偷偷摸摸的,不能擅动灵力搅乱了皇城结界, 所以再怎么着急也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然而两人疾行途中,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兵荒马乱之声,有妇人高声呼救, 林婴猛然止住了步伐。 局势不难分辨, 是好多黑衣人, 正在追杀一小撮人, 随从接连倒下,跑在最前面的妇人脚步虚浮明显是个凡人,她还领着一个半大孩子, 娘两个仓皇跌倒。眼瞧着后头手起刀落就要砍下去——林婴甩手一击, 崩飞了刀刃,救下那母子。 她脸含煞气,心底都是不祥的阴云:假设宫里没出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近郊杀人害命! 更多黑衣人围剿过来, 都被左辞轻轻松松打趴在地了。既然林婴想管这桩闲事,那么其余的一切都不必她亲自动手。 林婴留心这些黑衣人的招式动作中, 越看越熟悉, 她突然上前扒开一人的面纱, 分明不认识, 却佯装笃定地诈道:“我认识你, 你是通天教的人!” 那人比她更加惊悚十倍的样子:“公主?你不是死了吗?” 可以确定他就是通天教的人了。 林婴道:“你们在干什么?这对母子犯了什么罪?”通天教中人是帝君近卫, 向来只听林宴的指挥。 “他们假传圣旨!”那位修士道。 林婴马上将目光递过去:“这妇孺和孩子是何身份?”连她都不认识的人, 哪有机会接触圣旨? “公主殿下!您不认识我了吗?”妇人跪爬过来, “我是勇毅王林夕的遗孀, 我儿林怀玉,当初还是殿下您亲自赐的名啊!” 第53章 林婴被她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皇亲国戚之中,是有这么个人! 林氏子孙凋零,林夕算是旁支的旁支,十几年前就连林夕也壮年死了,归属于他的封地按照祖制要因为后继无人而收归国有。却没成想几个月后,林夕的遗孀突然敲响闻天鼓,她肚大如罗,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皇城,又是怎么爬上高悬的鼓架。她声称自己肚子里是林夕的遗腹子,丈夫死后她被剥夺财产赶出家门,一路边要饭边告到皇城来!还在审案中途过分激动,破了羊水当场分娩产子。 整个凌敬皇宫里,连个产婆都没有,换做寻常妇人,不因为陌生的境况慌乱无措,也会因为头胎难产而吃尽苦头的。但是那妇人竟如此硬气,她不仅生了下来,还在生完片刻之后,就要下地走回厅堂接着分辨。 林婴正巧回宫,是循着婴孩啼哭声,一路走进了临时安置她母子的院儿里。当时环境闹哄哄的,好像许多人按着一个疯妇,但是林婴顾不得别的,目光全被这婴孩吸引住。那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丁点的小婴儿。林婴好奇,接过小孩子,只感觉落在怀里软乎乎、粉嘟嘟的,又滑又嫩。灵动的黑眼睛冲着林婴破涕而笑,林婴便随口说了一句:“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块暖玉。” 宫人这才觉察到她,纷纷行礼,陆春英当即给孩子取名叫“林怀玉”。还在日后逢人便宣扬是公主大贵人亲自给她儿子赐的名。 随后她一边跪地谢恩,一边泪流满面,自称她今番闯宫不为了自己,只是要给孩儿争回安身立命的地方。说罢抱着孩子继续往正殿上冲,作风相当泼辣,让人不得不服。 林婴得知了来龙去脉,便示意丫鬟将她按了回去,告诉她先安心躺着,就转身出去找林宴说话。 林宴已经派人彻查,很快镇守在地方的修士便穿越过来三位。他们一概说,这妇人名叫陆春英,在本地风评特别不好! 林婴便问究竟是怎么个不好? 修士回说:“她身为小妾却不安于室,不仅嗜赌如命,还常常在外与男人胡乱勾搭。陷害过正妻、辱骂过婆母、棒打过丈夫。谁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岭南王的亲骨肉?” 另一修士也道:“虽然接手了勇毅王的家产,但留给妇孺遗孀的花用并无克扣短缺,是她家正妻苦她已久,丈夫一死绝无相容之理,硬要赶她出去发卖了,她才翻墙逃这里来喊冤的。” 林宴林婴对视一眼。林宴道:“就算母亲无德,也不应累及无辜婴孩。” 林婴道:“去找柳天师测测命,孩子若是林夕的,勇毅王一脉便有了继人,该是她的一分别少,若真的不是,也厚赏些吃用安置她分居单过。” 说到底,林氏人少钱多。只要是个姓林的,别管血亲多薄,也值得封王封土。如果不是,林婴就更佩服她了。 作为一个凡人能有胆气魄力,揣着不是林氏的子孙来皇城讨封,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柳天师刺了孩子一滴血拿去做法。 那孩子疼得哇哇大哭,他生母陆氏却连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脸上毫无惧色不说,还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狂情野气。 这更让林婴笃定,这个孩子应该就是林夕的。 果然,柳天师在六道轮里推测出来林怀玉的来处,回来禀告说,陆娘子所言不虚。 林宴立即将林怀玉封王,恩赐厚赏更是数不胜数。 可陆娘子却啼哭起来,声称害怕自己柔弱,孩子幼小,空有财帛却无力守卫。林宴又赐了专人代她照料打理,为她孤儿寡母撑腰。陆氏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过不几年又上表给儿子求请了好先生回去教诲。 却不成想再见之时,林怀玉都已经这么大了。 “怀玉快来跪下!这就是阿娘常挂嘴边的,给你赐名字的那位公主殿下!” 林怀玉怔怔地望着林婴,眼神着魔了似的,仿佛除了林婴已经看不见别的,任他娘怎么叫,也不知道跪下。林婴道:“你们假传圣旨了吗?” “圣旨在此,是真是假公主殿下一看便知啊!”陆氏急忙将圣旨从袖口掏出来,通天教的人突然出手,想要将圣旨毁去,幸亏左辞早有防备,抬手间打散了偷袭的灵光。 林婴道:“你们既行光明正大之事,又何必畏首畏尾!”以往的通天教横行皇城,今天居然贼寇一样穿起了夜行衣。 怀揣着不好的预感,林婴抖开圣旨,第一眼便认出,上面的确是林宴的亲笔字迹! 寥寥数语,一掠既过,林婴看着落款处朱红的印章,久久缓不过神来。 左辞注视她,不远也不近。 陆氏道:“是陛下亲自传召,说要将王位传给我儿怀玉的,公主,陛下的字迹你一定认得吧!” 林婴没等说话,通天教人吼道:“字迹印章皆可伪造,殿下休要听她妖言惑众。吾王就算病危无继,又怎会将王位轻易传给你这旁支中的旁支!” 林婴攥着圣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后面的唇枪舌剑早已被她屏蔽成了一片杂音,她盯着圣旨,眼底难掩不安。 “陛下亲自向你传召的时候,你就没问问他为何禅位吗?”左辞冲陆氏问道。 陆氏虽是凡人,但从来不是吓大的,利落回道:“我问了,陛下他因为公主的死,伤心过度,身体不适,他说自己大限将至……” “胡说!”林婴忍无可忍!已经微微红了眼圈。可陆氏只是被她慑住了一会,转即摇头叹息道:“公主殿下,怀玉他爹去了时候,不也是前脚还生龙活虎吗?姓林之人就是这般难养,就连殿下你若不是帝君精心呵护,拿顶级的灵草妙药悉心喂养,你也会早早夭折的啊!” 左辞马上看向林婴,不明所以,却见林婴只是面色霜寒,并没有反驳。 竟似默认了陆氏的说辞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前脚还生龙活虎,转眼就无病而夭?林婴也会这样子吗?这这这,这别说是放在修士身上,就是凡人身上也少见生死这般无常的吧?左辞不敢置信,特别担心林婴的安危,待要追问,却见林婴掌心蓄起灵流随手拍开了一扇传送门,倏忽便消失在了眨眼之间! “林婴!”左辞冲过去的时候,终归慢了一步,传送门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婴此刻特别害怕,她对此行设想无数,但独独从未设想过哥哥会死!难道千辛万苦的回来之后,等待她的不是久违的团聚和一切的真相,而是逆转生死的继续离别?她无法接受,她不顾一切地非要即刻见到林宴不可!一刻也不能多等! 左辞刚要蓄力追踪,却被陆氏一把抱住了大腿:“英雄,壮士!你不能走,你得救救我们,你救救未来的帝君!凌敬的天子!”她指着自己的儿子向左辞发誓,“事成之后你是首功,我封你做大将军!” “放手!谁稀罕你的大将军!”她是凡人,不能用灵力震开,可是被她这样蛮横的抱着大腿,一时半会还真就挣脱不出去。 “娘你别求他,是帝君莫名其妙地册封了我,我本来也不想做皇帝!咱们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 “你闭嘴,这个皇帝你做了能生,不做就得死!你还看不懂吗?!” 左辞心中一动,突然将刀对准了通天教中人:“你们奉了周天子之命吗?他想监国,连个傀儡小儿都不能容?” “呸,你少血口喷人,你当周天子是那舞权弄势的小人吗?这个旁支中乳臭未干的野娃娃怎配堪当大任?允王才是林氏之中才德服众之人!只有将王位传给他,凌敬才会更好!” “原来是跟了新主子,想将旧主遗言,当做耳旁风啊。”左辞刚才一问,本就是故意诈他,听他说完心底便既笃定:这么说来林宴真的出事了、 他是一位九百多岁的帝王。 是跟左辞一样,从莽荒之中杀出来的王者。 修真界之中,修为越深,寿命越长。 像林宴和左辞这个级别的修士全地之上屈指可数。 他们都是在天河之上、群星之中,脱颖而出、众星相拱的人物。 这样级别的人物,每当陨落,往往都伴随着殃及全地的大灾殃。陨落的瞬间会带衰一片星系,化做人间一场流星雨。 绝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左辞随手拍晕了通天教一众修士,转手招来六只灵兽,对陆氏母子道:“遇到危险就向他们下令。”然后不顾陆氏母子的惊愕和恐惧,便转身去找林婴了。 皇城界破。 可容他毫不费力地穿行其中。 这往往预示着皇权更迭,新的君主会在破除原界的基础上,设立以自己为主场的崭新屏障,将敌我双方、轻重人物重新梳理。 紫金殿上,允王正在吵嚷,突然凭空一道白光,林婴现身。 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惊住,一时嘈杂皆静,林婴随手便将圣旨亮在了众人面前,脸寒似水地问道:“周天子,我哥呢?” 第54章 周天子一怔,云中君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林婴公主,好久不见啊。” 紧跟着满室朝臣轩然大波,光天化日之下,林婴竟然起死回生了,谁能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婴不顾左右,目光直直锁住周天子道:“这就要问他了,周天子,你给我施用定魂针害我假死多时!今日刚刚醒来,却听说我哥哥又惨遭不测?!”整座皇宫飘荡着白绫白帆,臣子守卫尽是一身重孝,林婴竟连林宴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怎能甘心! 柳乘风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怪不得我的禁术无效,原来是被你施了定魂针!周天子,你得陛下宠信多年,可谓一人之下。想不到你为了牵害我父亲,竟连公主都敢暗算!焉知道你不是事情败露被陛下察觉,这才联合允王狗急跳墙,犯上篡位呢?” “圣旨真伪未定,姓柳的你不要血口喷人!”允王一边先声夺人,一边急忙抢夺圣旨,不等看,便先要撕。幸被周天子出手夺下,允王的脸色在这瞬间灰败下来。 周天子细看了圣旨内容。 柳乘风不错一眼地观察着允王,悠哉道:“怎么样啊允王殿下,圣旨上是不是说,已将王位传给林怀玉不是传给你,这上面的笔记你不会不认识吧,你刚刚为何还说,帝君突然薨逝,没有留下圣旨呢?”云中君夺回圣旨,周天子也任由他,甩手扔给群臣传阅了下去。 允王脸色苍白,但眼珠一转仍是硬着头皮喊道:“我被小人利用了,我不知道有圣旨!” “是吗?”柳乘风唇角含着一丝讥笑,目光定到周天子身上:“那么请问,这位利用了你的小人,究竟是谁呢?” 第51章 云中君,你见过天裂吗 他正苦于满心怀疑, 却在自己父亲的死上找不出蹊跷! 柳士昭就像忽然睡着了一般,内丹消融,神魂离窍, 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昨日是月圆之夜,柳乘风特意下山陪伴家人。这一切都是在平静日常之中,忽然发生在他眼前的。当时父子正对坐弈棋品茗, 下过半局柳士昭举子不落, 柳乘风耐心等了好一会, 抬手去催时, 才发现父亲竟然,就这样走了。 平心而论,倘若没有黑纱之前丢给他的预言, 他绝不会怀疑父亲的死。他会不做他想地将士昭君安葬, 然后回山继续修行。 可是如今,他还怎么能修行得下去! 第一反应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到黑纱这个人,调查清楚。随即宫里传来丧钟,他不得不将疑心放在这位死得比他爹还突兀无数倍的帝君身上。虽然眼下看不出来两者之死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总有一种调查明白林宴的死,自己父亲身上发生的一切也会随之揭开的奇异预感。 柳乘风匆匆进宫, 想要查验林宴尸首, 却被周天子以各种托词给挡在了外面。 是林婴突然从天而降, 才将局面彻底扭转。 周天子抬起双眼, 与柳乘风对视, 幽幽道:“云中君, 不要破了口舌之戒训, 让凡人笑话。” 所谓口舌戒训是山上的清规戒律, 背后不语是非, 无证据不可下论断,不说妄言,不打诳语之类。 也可以说,周天子否认了林允的指摘。 林婴道:“我在城郊,看见你的人在追杀圣旨上的新皇,你怎么解释?还有打在我身上的七根定魂针,难道还不算证据吗!周天子,你本名叫做周无畏,是周无忧的嫡亲哥哥,你给自己改了个好名字啊!” “名字是帝君所赐,并非我本人擅改。”周天子对答如流,显然并未因为林婴的突然出现引起太多惊诧。 此时圣旨已经被群臣传阅完毕,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群臣又都坚信这的的确确就是林宴的亲笔!霎时间,风向陡转。 “周天子,你如何对得起帝君对你的信托!” “帝君给你一人之下的尊荣,而你却和林允里应外合谋杀新帝!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滔天的声讨质问中,周天子仍是不慌不忙,只是眉心微蹙:“追杀新王?怎么可能?许是有人冒充了我的属下想要构陷吧,这个还待来日仔细查证为妥。至于眼前,公主殿下颇通医理,陛下的死因有没有人动过手脚,想必您一看便知。” 周天子恭顺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林婴紧盯着他,自他从容不迫的姿态里,又生出一丝不确定来,毕竟此人一直是林宴最爱重的臣子了,纵然再怎么怀疑,也终归害怕自己被别有用心之人绕了进去。半步踏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林婴缓缓地放下宝剑,还入剑鞘之中,决定还是先看看林宴的情况再说。 柳乘风紧随其后,满堂重臣也自发地鱼贯而入,年长一些的已经吩咐人去接应新皇回宫。周天子则亲手推开棺盖,林婴马上顺着穴位一一摸去,竟然没有定魂针! 怎么会这样? 霎时间,林婴不可自控地心下一寒。 比起这些都是阴谋手段,她更害怕林宴是真的会死!可是,像他这样的修为,像他这样的人物,林婴万万不敢相信! 周天子道:“给公主殿下使用定魂针,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不得已而为之。 原本你云中君若是好好地应下亲事,公主殿下是不必遭这份罪的。赐婚之前陛下曾吩咐令尊与你交代清楚,可是令尊却对你只字未提,我王一气之下这才关了令尊一阵子。”他说到这里看了柳乘风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都说你父子生疏,却不成想士昭君获罪后你屡次三番进宫陈情。其实就算你不来,陛下很快也会找个理由赦免令尊的。不过你能来,令尊临终之前想必老怀甚慰,也很值得。” 说话间,林婴已经围着棺椁慢慢转了一圈,还忍不住轻轻激发一点灵力过去,然而一切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半分回应。 事实仿佛由不得她不信,如今的林宴只剩下一副尸体。 林婴短暂地慌过,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给林宴嘴里喂下保持不腐的丹丸,就听柳乘风愤然道: “周天子,你别告诉我,帝君这么做都是为了不应车驰的求聘?你不觉得这太荒唐了吗!就算没有我这面挡箭牌,难道帝君不同意公主远嫁,车驰还能大动兵戈强绑了她去?又怎至于将她……?” “将她钉死、将她移魂!将她逼走!即便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他眼前将公主刺心取血!甚至险些剖丹!也仍然不肯与她相认!云中君,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你以为不至于的事情远比你亲眼看见的还要严重千百倍! 公主殿下!” 周天子说到一半突然点名林婴,四目相对时,周天子的眼底都是愤恨与不甘,质问道:“你既见陛下的决心,又何苦非要回来!” 林婴被他问得一怔:“我……?”短暂的恍惚过后,她立即坚定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里是我家,你问我为何回来?我还想要问问你为何非要将我逼走呢!” 柳乘风冷幽幽地讽刺道:“只因为不想答应车驰的求聘,你方才没听见吗?” “荒唐!”林婴怒道,“我不答应就得死吗!” “没错。”周天子笃定道,“原本诈死埋名远盾,死的便只是你一个人。可你回来了,传到车驰耳朵里,死的就是整个凌敬国七万万百姓!” 林婴不敢置信:“你在危言耸听些什么?因为一桩婚配,怎至于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 “可事实就是如此!否则陛下也不会耗尽灵力为你在灵山另辟桃园,导致灵泉枯竭。像他这种人物,道损便意味着身消,你实不该辜负他这番心意!” 林婴身形一晃,万万不敢相信原来哥哥是这样死的! 别说是她,就是柳乘风,连带着满朝重臣也都被他这番石破天惊之词,震慑得僵在了当场。 平复呼吸之后,柳乘风收起语气里面的讽刺,换做庄重道:“车驰与我凌敬实力不相上下,陛下何苦出此下策呢!” 林婴颤声道:“就算再怎么万万不得已,他也应该事先同我交代清楚,而不是这样一意孤行啊!再说,就算车驰当真强悍霸道,威逼至此,我去……”她本来想说,我去和亲又能怎样,可是说到一半,自己吞了回去后半句话。 柳乘风忍不住侧目,目光冷不防便与林婴对视在一起,满堂之上,那属于无情道中人,最最隐秘的致命处,便在这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心照不宣地归于沉默之中。 和亲能怎样?和亲便会死! 林婴猛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林宴,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做下这么大的局,甚至不惜……自己陨身丧命,也要将她,呵护周全…… 林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只听周天子继续道:“素知公主的脾性,帝君生怕你在皇城闹出动静来,这才将对你的交代都留在了灵山,你若到达便即揭晓!谁曾想你会如此任性!公主啊公主,你人小灵不小,细算起来,好歹也算活了几百岁的人物了!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柳乘风看着林婴,眉心越蹙越深,虽然和亲就会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了,可是不和亲也会死,甚至还能招来灭国之灾厄他却觉得难以置信:“帝君当真……便如此惧怕车驰国?” 第55章 周天子道:“车驰国,远远不止表面看见的那么简单。苏王当然不足为惧,我王如此作为,是因为车驰背后另有人物。” 柳乘风天之骄子,一股傲然与不屑同时拔升,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说的是谁?他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便至于因为亲事不成便对凌敬下手吗!” 周天子笑道:“云中君,你听说过天裂吗?” 柳乘风一怔:“听说过,没见过。” 周天子又道:“我见过,上次天裂,灭掉了北境左道倾。” 左辞:“……” 天裂!!众臣们开始窃窃私语,虽然辨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恐慌的感觉已经蔓延开来。 就连左辞都忍不住心颤,那是一种他活了上千年也只见过一次,但只要见过便永不会遗忘,噩梦一般的场景! 天幕上乍然撕裂开一道血盆大口,可以源源不断地吐出恶灵凶兽,落于地面,赴宴一般摧毁城池,撕吞凡人。 这一直是左辞最最不忍回忆起来的噩梦。 不过这跟林婴和不和亲有什么关系?左辞一直以为那日的遭遇便是他的天劫,后来他耗尽灵压弥合了天裂,又在追杀凶灵恶兽的途中,遭遇了苏林联手来犯…… “怎么又扯上天裂了?两件事情有关系吗?”柳乘风追问的声音,打破了左辞的思绪。 周天子苦苦一笑:“世人都当,天裂是左道倾的天劫,可谁知天裂却是可以被车驰国水月国师,用术法打开的地狱之门。” 左辞:“!!!”双手微微蜷紧!他心中惊得不轻,可深知此刻自己不便露面,只能继续沉默地听着。 柳乘风不知者无畏:“水月国师,真有那么厉害?” “众所周知,我辈修仙除了苦修炼、服仙丹,不断延长自己的寿命之外,还要积攒福报的同时也在积累地劫,历劫之数越多,越容易飞升天界。 可是往往有些人,修为早早登顶,又活了几百上千岁,赶上过饥荒、瘟疫、战乱、国破家亡沧海桑田,他在这期间积攒了无数的福报与地劫,却仍然无法飞升。 所有他曾经认识的,和认识他的人都接连陨落,他孑然一身,仰天长叹,只能空恨上苍不公,不肯为他降下一道天劫!” “你说这些和水月国师有什么关系。” 第52章 逆天改命 “你没见过才会这么问, 原来老夫也因为天劫罕有曾感叹上苍的无情寡恩,却在北境的战场上见识到了那次天裂之后,才彻悟到, 不是上苍无情,而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宁可永不飞升天界,也不愿亲身经历那样一场天劫。 如今这种恐怖的力量突然被一个人窃取了, 这个人平时躲在暗处, 突然派个人过来要跟你唯一的亲眷和亲, 你该怎么拒绝他?” 马上有人忍不住问道:“既然天劫如此厉害, 那么之前那场天劫,又是如何止息的呢?” 左辞不屑地暗想,是我补上的, 但他们死都不会说。 岂料他还真是小瞧了周无畏:“是左道倾耗尽灵压补上的。” 左辞意外。 众人哗然。 “那既然左道倾有这个本事, 难道我王林隐鹿和车驰的苏黎,以及享誉天下的其他修士,就没人再有这个本事了吗!” 这位年轻的臣子,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周天子坦然道:“一来术业有专攻, 左道倾擅长御兽,那天裂之口释放出来的妖兽一类并不攻击他, 甚至还在他强大的感召之下倒戈, 去攻击恶灵。二来他在自家的主场封地上, 五灵同协, 得天独厚, 无人能比。三来……”周天子再怎么不甘心, 也不得不承认道: “他毕竟也是杀出莽荒, 宝林胜境之中取得神牌的人物啊!他真的很强。虽然单论灵压, 我王和其余修士也有与他不相上下者, 可除了他大家都不懂御兽之术,胜算难免大打折扣。” 众人沉默不语。 片刻后,又是那位年轻的官员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何还非要杀了左道倾呢!他既有这个本事,应该留他捍卫……捍卫……”这位大臣,想说留他捍卫凌敬,说到一半才想起,左道倾岂是听从旁人驱策之辈呢?他也是一位王者啊! “我王深知轻重,已经决定不杀他!只可惜他消耗过甚,不仅丹元破碎,还兼灵泉枯竭,身体坠落于不高山,事后搜遍忘尘谷,只见尸山血海残肢断臂,早已经分不清哪块遗骸本属于他了。” 说到此处,众人无不唏嘘。 好多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左道倾竟是这样死的! 他们不仅胜之不武,甚至还欠了那人好大的恩惠。 周天子长叹一声:“此战之后,虽然大敌已败,但见识到天裂之威的每一个人,全无胜者的喜悦,反而都从噩梦纠缠之中,难以脱身。 两王曾集合天下玄门共商此事,企图找出弥补天裂的办法,商议无果,各自回国。这些年来我王一直在搜集上古残卷,甚至还发现上古世界也是毁于一场无人能补的天裂。虽然进展缓慢,但一直都在苦心钻研。”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话音陡转:“可谁曾想,同样的事情,同样的经历,每个人看见的相同,所思所想竟全然不同。在我王参研弥补天裂之术的这么多年里,车驰国,竟然一直都在研究如何通过术法在想灭的地方撕出天裂!释放出远古时期的洪水猛兽,做他的爪牙先锋,肆虐全地!” 众人面面相觑,在惊悚和不敢置信的错愕中,林婴道:“他们当真做到了?” 周天子无奈地点点头:“做到了,他们一直都在边远地区偷偷设下结界,又在结界之中做这种实验,所以瞒得极好。” 一时之间,四下无言。 “借妖邪之手歼敌,还真是一劳永逸啊。”柳乘风幽幽地打破了沉默。 林婴瞳仁微动,忽然又问:“他们自己撕开的天裂,自己可以修补好吗?” “可以补好又能怎样?你哥哥也懂得了修补天裂的方法,只是所耗实在太多,假如集合众修之力,可以修补好一方天裂,并在事后休养生息,那也不是难事。可有人故意使坏给你开十几二十道天裂,你再怎么拼命想修补,又拿什么修补?就算补上了,也免不了要被始作俑者坐收渔翁之利。” 左道倾就是这么死的,天下修士,谁不自危? 左辞蹙了蹙眉,他之所以一直当天裂就是天劫,是因为经过好一番研究,笃信这是凡人无法掌握的通天彻地之术。 但凡事都有万一,除非神武出世,重新认主。 如果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当初开在北境上方的天裂,究竟是他的天劫,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 太多的往事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如果,真的有人做到了以上这些,并且如今的车驰国,又得到了这位可以制造天裂的高人…… 左辞眸心冷光一闪,双掌无声地成拳。 “我记得车驰使臣在公主拒婚之后,曾单独面见帝君交谈了好几个时辰。当初我还不以为意,只是厌憎他们好生难缠,哪知道敌我悬殊至此!无怪帝君不能怠慢,就连回避一门姻亲,也要处心积虑,大费周折。”有臣子在苦心议论。 “所以此局,唯有帝君公主接连身死,凌敬方能免遭浩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帝君不在了,公主也要远遁他乡,我们怎么办啊?” 林婴听着这些细碎的绝望之声,心里特别难受,却不成想柳乘风率先出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嚎有什么用!” 众臣即刻息了声。 柳乘风满面戾气:“诸君放心,我虽在朝并无官职,但凌敬若有不测,我绝不会坐视旁观。” “哈哈哈哈……”周天子笑了。 柳乘风杀人的目光瞬息便定在了他的身上,双眼微眯。 这笑像在嘲讽,更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柳乘风忍耐不住,反问他:“你笑什么!可是瞧不起我吗?” “不不不,我哪敢啊?”周天强行克制了笑意,继续道,“乘风啊,说句掏心掏肺的话,虽然我方……前景不妙。但真的不劳你来过问了,你既做方外之人,又何必理会凡俗之事,回你的山上好好修行去吧。” “……”柳乘风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把我排除在外!还说不是瞧不起我!” “真的不是,我只是忘记告诉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令尊之死并非外人戕害,而是他用六甲左右术早已算明了一切。定亲宴前他不肯提前知会你,是宁可抗旨不尊,也不想将你扯入乱局。知子莫若父,他怕你不敌,更怕你有难啊!他宁愿用自己的死为你们柳家更改气运、挡避此劫。所以你只要回去山上继续修行,永远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搅到你了。你走吧,别辜负了令尊的苦心。” 柳乘风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就连林婴也不敢相信,原来士昭君是这样死的! 献出生命,为家族和子嗣,挡灾避劫? 第56章 柳乘风忍不住浑身颤抖:“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让我听了这样一番话,还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修行!”他双目赤红,声嘶力竭。 从小到大,懦弱的父亲、庸常的父亲,贪居高位却实才有限的父亲,为了人间尊荣放弃修行的父亲,一直都是他最瞧不起的一个人! 他无法容忍,自己修行至今,还要被父亲用如此拙劣的方法,这样保护! 这个胆小、懦弱、徒有虚名、无大义、没担当、俗气到该死的!简直愚不可救的超级无敌大傻瓜!我怎么这样倒霉会有他这样一个丢脸的父亲! 柳乘风目呲欲裂,在极端的痛恨之中浑身发抖,他不甘不愿,又无法遏制地用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被人下咒了一般机械道:“周天子,可有解法?家父他……” “抱歉。”周天子合眸闭眼,不忍再看,“他擅窃天机,逆天改命,甘心献祭,旁人无力回天。” 柳乘风:“!!!” 蠢死的! 他是没仇没敌,活活被自己那榆木脑袋给蠢死的!!!可是为什么,这样可悲可恨的蠢货终于死了,他心底却还对他生出一重绵密的疼惜,里面包裹着无尽的可叹和可怜,眼睛模糊,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落在衣襟上面打湿一片,鼻子发酸。 从小到大不会哭的柳乘风,狠狠逼回眼底的泪。 林婴:“那我哥……” “帝君早有安排,难道你忘了吗?” 林婴咬了咬牙:“罢了,我要带他一起走。” “荒唐!”周天子斥责声未落,林允又在旁边高呼了一句:“你们不能走!枉你兄妹在凌敬受尽尊荣,大难临头却只顾自保!这分明就是你留下来,和个亲,就能解决的小事,何至于闹到两国开战的地步去呢!” 众臣一听,如梦初醒,纷纷赞同,觉得允王说的有理啊!马上就有大臣开始附和: “允王睿智!嫁给苏清河又没辱没了公主,人家也是风华正茂的一国王储,明明可以好事成双,何必闹得这般难看呢!” “是啊是啊。”如狼似虎的一双双眼睛,仿佛恨不得即刻将林婴绑了去,送到苏清河床上才安心。 林婴尚且未动,柳乘风却冷哼一声:“凌敬男人死光了,要靠送女人和亲苟延残喘?今天他要帝君的妹妹你们大方给了,下回要你们老婆孩子你们也给?” “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就是啊这也太难听了!枉你父亲逢人带笑,怎地教出你这样的儿子?” 柳乘风气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最瞧不上士昭君的地方,就是他会与这般阿谀小人其乐一堂!若非从前每次回家,家里家外总是汇聚着一群又一群如眼前一样恶臭的狗屎,他也不会那么多年不下山。父子之间,又岂能生分到这个地步? 第53章 凌敬未曾负我 众人不知所以, 仍然在说:“公主嫁过去是要当未来的王后的,又不是去受苦受罪。” “怎么不是受苦受罪!我辈自幼修行,就是为了不跟你一样媚俗腌臜!谁稀罕那狗屁王后之位!你之高官鱼肉, 我之粪土活蛆!说实话从前我最瞧不起林婴这种娇生惯养、不下苦功的半吊子修士。如今看来朝闻道,暮可死!她今番的觉悟就是你死了再重活十辈子也未必赶得上!少拿你们肚子里那些攀权附贵的经再往我们身上套!” 柳乘风火冒三丈,几乎是悲愤至极,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 万没成想他柳乘风竟会……竟会这般回护自己, 内心暗暗有些感动。 群臣更是不敢置信:“云中君, 嫁的又不是你老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她想修行去了车驰也可以接着修行啊对不对?谁不让她修行了?你道之中结为道侣双修的也不在少数吧?” “是啊是啊,修行和结亲, 分明是互不耽误的两码事嘛。你自己愿意打光棍没人拦着你, 你何苦要求别人都和你一样呢?” 林婴:“……” “身为公主,就算她再怎么不稀罕那王后之位,坐享天下那么多年,为凌敬做出这点小小的牺牲, 难道不是义不容辞的吗!她却推辞逃避,独享太平, 不惜陷万民于水火之中!这走遍全天下, 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林婴生怕柳乘风一怒说出无情道的软肋, 马上低声道:“谢谢你, 不要再为我说话了。” 柳乘风一怔, 看了林婴一眼:我替她说话了吗? 好像是替了。 不过, 我那全是出于敬爱她一心许道所作出的牺牲, 怜惜她哑巴吃黄连而已。换成是谁我都当挺身而出, 她可千万不要多心, 别以为我喜欢她,再来纠缠我吧? “非也非也。”在柳乘风走神的一瞬,周天子微微一笑,接话道,“帝君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避免万民陷于水火之中。” “哼!”林允激烈地驳道,“让个乳臭未干的继位,还不等同于将我凌敬拱手奉上了?届时我们都去当那亡国奴,这还不叫陷万民于水火之中吗!” 周天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让人特别心安,他摇头道:“允王殿下请想,车驰打来,敌强我弱,新君年幼,直接将王位拱手奉上。 那么凌敬的国土从此就是车驰的国土,凌敬的子民从此就是车驰的子民,他又有何理由烧杀抢掠、自毁长城呢?除非他遇上了允王您这样愚蠢莽撞、不自量力、能豁出去自杀式抵抗他的君王,我凌敬子民才有可能真的遭殃。所以王位才没有传给你呀!” “你!”允王气结。 柳乘风接道:“周天子,倘若真像你说的,大敌强悍至此,帝君避去、公主远遁、我父亲也要以死为家族挡灾,怎么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舞权弄势呢!” “问得好。”周天子笑道,“我也回问云中君一句,你的家族到了你这一代,是不是千顷地只剩下你这一颗苗?只要你待在云麓山上,天下谁敢动你?林氏的情况也比你们柳家好不太多,否则皇位怎会传给一个远在天边的林怀玉呢?而我就不一样了,周家子嗣繁茂,我能躲,他们能躲到哪里去?” 这倒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毕竟周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凌敬国内,几乎半数姓周。 众位大臣一听,立即将周天子当做了救命的稻草,纷纷围绕过去,恭维他道:“周天子,还是您这样有血有肉的人更可靠啊!您跟我们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哪像那群浮在云彩上的神仙人物,总是风吹就散,飘忽不定的。” “是啊,您看我们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好办。”周天子含笑答应着,可他话音未落挥手之间,整个宫殿轰隆隆猛然下坠,颤得众臣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幸好极快地落底。随后四面皆黑,油灯一盏一盏接连燃起,幽光如豆。恍惚之间,林婴又看到了那面鹿头浮雕。 “周天子,你在搞什么鬼!” “这是什么地方!”变故来得太快,眼睛从明亮坠入黑暗,一时无法适应,不过并不妨碍众臣炸营了似的喊叫起来。 周天子冷幽幽地回道:“你们不是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吗?当然是——发丧先帝、拥立新君、并将公主再世的消息严格保密了。免得这样的消息激怒了我们的强敌。诸君都是忠良,肯定明白轻重,想必会为了凌敬国的长治久安,做出一个小小的牺牲,比如,以陪葬的方式保守住公主没死的小秘密吧!” 林婴:“……” 几十位大臣轰然炸开了锅:“你这卑鄙小人你疯了!” 幽暗角落里更不知谁在高喊:“大敌当前,帝君散尽灵力另辟桃园,保护的只有他的妹妹,你们还没看透吗?我们算什么?凌敬算什么?!这就是咱们祖祖辈辈倾尽人财供养着的皇族!” 恐慌和背叛,引爆如潮的非议。林婴闭眼又张开,拔高的声音如同宣誓般掷地有声:“凌敬未曾负我,我也必不负凌敬!周天子,哥哥不在亦我在,你若自诩忠良,就请把门打开!” 周天子却道:“公主殿下,你太天真了。本来你一个人假死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是因为你任性才会牵累到他们!如果你还一意孤行,那么恐怕死的不止是他们,而是整个凌敬国了!号令我之前请你想好轻重再来开口。” 林婴眼现煞气:“胡言乱语!这里都是凌敬的脊梁,你让他们陪葬,谁来主持大局?” “公主真是抬举了这群匹夫,凌敬真正的脊梁,除去帝君,只剩你我!”说着突然轰出一掌,赤焰火球裹挟着湍急的热浪飞出,瞬间烧出一片火海。 四周都是抱头鼠窜的人,四下都是鬼哭狼嚎之声。 可是逃了半天,喊了半天,那滔天业火竟然没如预料中那样,如期地烧过来,点燃他们的肉身。 他们安然无事。 终于有人醒过神儿来,胆敢迎视那乍明的火光:“公、公主……” 是林婴,挡在众人面前,合手擎开一道结界,将所有的攻杀都抵挡在外! “谢谢你,周天子。”林婴微声道,“但请你不要,再因为我而杀人了。” 第57章 “公主深明大义!看出这姓周的居心叵测!” “是啊,他嘴上保立新君,背地里还干着藏匿圣旨、追杀新君的事!” “新君不是他追杀的……”然而林婴话未说完,哪有人肯认真去听?不知是谁在高喊:“协助公主,杀了这周氏叛贼!”生死关头,这群平日里你争我吵的大臣终于同仇敌忾了一回,纷纷胡乱出手,嘴上说要杀周天子,可来往的寒光也毫无顾忌地将林婴罩在其内! 周天子在她对面看得清楚,猛地喊了一声:“快闪开!”同时发力朝结界猛攻,瞬间刺穿了结界企图阻杀她后面的攻击,但真正冲着林婴去的那几道杀招都被她的身体挡住,又岂是周天子能在她对面截住的呢! “蠢货!”柳乘风猛地拍出两掌,两道冷焰疯狂喷出,企图打散林婴前后的夹击,却也将林婴的左右笼罩其内。 结界破碎的一瞬间,四个方向,不同居心冲她使来的灵力凶猛激荡。林婴暴露于四面夹击当中,只觉得剧烈的心悸之感宛如死神降临正在猛拽她每一根神经,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软,又蓦然跌入到一个踏实的胸怀之内。 不,不是她跌撞进去。 而是有人故意迎上来接住了她。 像一缕无声无息的风乍起又住,在人们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已姗然来临。盈盈流光,凝成结界,遍洒周身,将二人稳稳地护在狂风暴雨的轴心里,刹那间周遭嘈杂皆静。林婴抬头,正看见结界上方随她目之所及之处,竟然绽开一树一树绚烂的桃花来。 仿佛置身和煦的春光之下。 追随着眼前延伸的花枝,林婴侧身回头,看到身后微笑的左辞。 挺拔清隽,高大却毫无压迫威胁之感。墨发如云,潇洒随风的发丝被缠绵缱绻的发带纠缠萦绕,平增温柔。看着她时,目光里点点柔情,如碎在眼里的星辉。他像中天明月,他似楼台清风。 他稳稳地站立于她身后,默默守护,已不知多久。 看见他时,仿佛有种从容惬意的力量,正于无声中抚平着林婴烦乱的心绪,更舒缓着她紧绷的神经。 来不及互相诉说什么,就听周天子道:“你是何人!放开公主!” 原来四面的灵压都已经散去。 左辞撤了结界,群臣这才发现,深宫之中,高手环伺,这么一个生人堂而皇之地闯进来,竟然无人发觉,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进来了多久。 看清左辞面容的一刹那,柳乘风瞳孔一缩:“妖邪敢尔!”拔剑便起。 “他是我的人,不必紧张!”林婴挡在左辞身前,企图解释,企图制止。 左辞微微一笑。 柳乘风攻势丝毫不缓:“让开,你万万不要被这妖邪蒙骗蛊惑了去!”周天子的声音与他叠加:“左道倾!” 这声“左道倾,”远比柳乘风那句妖邪还更加石破天惊,骇得出手到一半的柳乘风竟下意识地撤回了灵压。 林婴脸色微变,拧身回头,只见左辞笑意颇深:“草木皆兵了吧?左道倾已死,不是教主大人您刚刚,亲口昭告天下的吗?” “昭告天下,只不过是官方说辞,为了让你那些旧部死心而已!但凡懂得星辰斗宿者,都知道天狼星尚明。”周天子看了一眼林婴,“你接近公主是为了寻机刺杀吗?现在帝君已死,你如愿了!你还想怎样?杀了公主,杀了我们?你想当凌敬之主吗?!或者你早已暗中与车驰缔结了同盟!你要和他,瓜分凌敬吗!” 左辞看着周天子,听着这毫不停歇一连串的质问,暗忖:一百多年前,与车驰联手瓜分北境的,可是以你主仆为首的凌敬大军啊!怎么给别人制造过的噩梦,原来也会吓到自己吗? 他扶稳林婴,在这一连串的质问声中从从容容地笑了,迎视周天子:“如果我是左道倾,要做你口里所说的每一件事,请问谁能阻止?” 第54章 怕了你,小云 “你!” “废什么话!他是人是鬼, 试试便知!” 周天子和柳乘风同时出手,炸目的灵光瞬间爆满了整座石室。 却不想挡在左辞身前的林婴非但不撤,竟还同时释放灵压, 以一敌二,将之逼停。 一瞬间汹涌的灵力波如同浪潮填灌了满室,在每一个角落卷袭激荡。所有的大臣东倒西歪, 站立不稳, 而左辞就站在林婴的旁边, 除了乌发与缓带齐飞, 好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似的。他看了周天子一眼,有恃无恐地问道:“你真的要在这里动手吗?”说话的时候,眼神睇到棺材上, 又移回时, 已然凌厉了七分。 周天子的灵压立马迟滞下来! 林婴斩钉截铁道:“他不是左道倾,他小孩子的时候便与我相识了!” 左辞:“……” 周天子瞬间收回了灵压,略慌张地看了林宴棺椁一眼,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左辞又将目光落在仍与林婴相抗的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额角沁汗, 眼底全是惊诧,但却仍在□□! 在他眼里, 林婴一直是一个挂名混日子的女修罢了, 平日里功课不做、游巡不出, 考核的时候也尽让她的丫鬟云萝代考。表面上还端得高高修了个跟他一样的无情道, 实际从未脱离凡尘。隔三差五花枝招展地回宫入世, 若非林宴在她身上砸下数不尽的天才地宝, 护她结丹、甚至还护她炼成法宝, 抛却这两样, 她同无律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一个林婴, 竟然可以将他七成的灵压逼停中央!无法寸进! 左辞已经耐心尽失,但又顾忌打塌了这里,伤损到林宴的尸身林婴会生气:“柳乘风,再不撤力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柳乘风岂是吓唬大的?在他眼里谁对他客气,那就是瞧不起他。 就算他明知左辞倘若加入战局,以二敌一,他定会不敌。但他仍然咬牙提气,非但不撤力,反而想要将灵压提到十成全力出击,一决胜负。这个时候周天子突然出手,从侧面偷袭! 敌友之间,倏然转变。 柳乘风遂不及防,只好撤力接招,两力相撞,灵压震荡互吞,竟然化作虚无! 烟尘渐散。 “周天子真是神算啊。”就连左辞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刚才他使出的力道看似寻常,实则多一分伤人,少一分无解,也就他能使得如此恰到好处。 此招过后,周柳双方不约而同的收手。柳乘风虽然明知周天子这招是在出手解困,给他台阶,可他并不领情,只是对他使招的绝妙产生了一丝钦佩。不过又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巧合,如果不是,他平日里恐怕拿捏起来做不到这般精妙。 他忍不住又看了周天子一眼,也许是巧合吧!连我都做不到的事,他这个贪权恋世的俗人怎么可能做到? 周天子道:“云中君,你的敌人不是公主,你又何必在她身上耗散了自己呢?劝你力求精进,来日出山,也好大放异彩,不辜负你一身所学才最要紧啊。” 这话真是对症下药,猛然点醒了柳乘风! 没错,这世上不是谁都配做他的对手。 他是天定的修士,是六甲左右术唯一的传人,更是整个云麓山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左辞就算以邪魔外道略占过他一点便宜,也不过是借力兽灵,又不是他自己真实的本领。 而林婴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了,一直异想天开,想要靠服食仙丹活死人、肉白骨立地飞升什么的,实际就是个想修仙又不肯吃辛苦的花架子罢了。 今日一定是意外! 想必是林婴又吃了什么强效丹丸,暂时性地提高了自己的灵压。 但这种无根而来的东西,终是浮于水上,禁不起风吹浪打的,她早晚会露馅。 想通这一点,柳乘风心底坦然多了,眼神在左辞和林婴身上巡游了一圈,暗下定论:两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怪不得臭味相投。 他别开脸去的一瞬间,已经暗中笃信就算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绝不会是他柳乘风的对手了!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这么多人在场…… 该死,我不能收手!我应该趁现在就证明我的实力:“乡野匹夫,我要和你约战!” 左辞回头:“奉陪到底。” 回答得太快竟然好像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一样! 眼神从容毫无犹豫,好像从来就没有忌惮过他,更别提害怕他! 怎么回事,是他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我的厉害?还是他上回逃得太快,误以为我不如他呢? 柳乘风浑身紧绷,因为上述两样皆是他最不能忍的缘由:“时间地点你来挑!嘴上答应得痛快,届时可千万别临阵脱逃!” 左辞神游:“我随便,时间只要不是现在,地点只要不是这里,就都可以。” 哈!柳乘风终于找到他怕了自己的铁证!顿时舒心了不少,松口气道:“很好,既然你如此识趣,我决定挑一个没有外人的地方,默默将你踩在脚底下。你放心,事后我绝不会到处宣扬。比试结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第58章 左辞眉心越蹙越深,他活这许久,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扭捏的比试规则:“你的要求也太多了,万一打到中途,灵力波引来几个好信儿围观的,难道比试就要作废吗?我真是懒得陪你玩耍。” 柳乘风咬牙:“你不敢应战就请直说!我都尽力在为你着想了,你少找借口!” 左辞无可奈何:“也行啊,当你赢我好了,我不敢应战。”反正应战了也是他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白费力气。 却不知这话落在柳乘风那边,真是舒心悦耳至极,他深吸口气,眉心的郁色瞬间舒展:“算你识相!”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该看出这鼠辈实实在在怕了我吧! 岂不知众人嘴上不说,心底都是揣摩,眼底都是惊疑! 这位既然不是左道倾那他到底是谁啊?怎么把柳乘风吓成这个样子!一听不用打了,彷如逃过一劫般,不假掩饰地笑了出来! “啊!李大人,这这这……李大人你醒醒……不好,李大人死啦!”方才局面混乱,以至于到现在,才有人发现慌乱之中,竟已有五六位大臣倒毙在地! “爹啊!”李大人的儿子就在现场,马上闯过去,哭开了:“我爹为国尽忠一辈子,今番却死在这姓周的手上了!” 众人同仇敌忾:“还有曹大人,周无畏你好歹毒的一颗黑心啊!” 物伤其类,悲愤难平,室内霎时哭喊痛骂连成一片。林婴正要去查验他们的伤势,就听有人在振臂高呼:“周无畏铁了心杀咱灭口,还不是遵从了林宴的遗命,为了给林婴逃遁铺平道路。这等一心为己的自私小人,岂配做咱凌敬之主!” “我真是瞎了眼睛,一腔热血,所托非人!” 林婴:“……”她站在如潮的痛骂声中浑身轻颤,忽然道:“不会的,我们……我们不会的。”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群声鼎沸之中,没人听见、没人在乎、没人相信,更没人稀罕了解,她口中的不会,究竟是不会什么? 只有左辞拍了拍她的肩:“诸位安静!请问你们如何断定,这些人都是死于周天子之手呢!” “废话!他若不是要杀我们,怎会将我们带来这里!” 左辞笑了:“说得不错,明着要杀你们的人的确是他。可是刚刚趁乱浑水摸鱼,背地里捅刀子也要杀你们的人,此刻就站在你们中间,想不想知道是谁啊?” 这下别说群臣,就是柳乘风、周天子和林婴都深感意外,他们三个也以为,倒下这些都是方才周天子刺穿结界之时做下的手笔。 允王怒道:“别听他妖言惑众,他就是想把周天子摘出去,挑拨离间。” 左辞笑了:“你哪句话看出我要把他摘出去了?他自己都懒得往外摘,我费那个功夫干嘛。”说着上去,随手翻开一具尸体,前胸朝上,猛地扒开衣物,只见其当胸一道暗红色的口子正在潺潺流血。 众人目不忍睹,啧啧道着好惨好惨。 左辞迈步旁边,随手又扯开了一具尸首,这边这位,七窍流血,浑身浮肿,青紫交加。 左辞道:“看见了吗?被灵力打死,浑身犹如过电,是从内伤到外伤瞬间遍布全身的这种死法。这种青紫痕迹,会从头遍布到脚,死者七窍流血。 而这位仁兄呢,浑身上下除了这道口子,其余的地方肌肤雪白,显然没有被灵力打中,你们再看他后背,”左辞说着扳起这位的左肩,将其后背亮给众人又再轻轻放下,扫视一圈而后问道:“发现什么了没有?” 聪明点的霎时避开独处,双眼惊悚,警惕地望着方才还与自己同仇敌忾的人群。 林婴道:“伤口平如一线,后背比较前胸,略宽一寸。说明宋大人是被一柄前窄后宽的薄刀,趁其不备之时,从背后灌胸而入,一刀毙命的。”说着她还不忘给旁边那位七窍流血的大臣,喂下一颗归元丹。 周天子笑了:“虽然老夫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但谁帮了我的忙最好还是亮出名字来,老夫这就要臭名昭著了,正愁没人分担骂名呢。” 柳乘风最瞧不起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卑鄙行径,他哼了一声,下巴抬起好高说道:“把你们的配刃都给我亮出来,谁刀上有血,就证明这是谁干的好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咱是从宫里掉下来的,入宫之前文臣下轿、武官下马,当时便卸去了大伙儿的兵刃,也就周天子和你们这些法力场克制不住传送进来的修士,身上能够余留兵器不被搜出。” “该不会是你贼喊捉贼吧!”林允指着左辞道,“都是一丘之貉,你装什么好人!” 左辞笑了:“我要杀你们,还用啰嗦,还用拔剑?” 林婴寒着脸,笃定道:“林允,是你。” 林允面色一僵:“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别以为指摘了我就能洗净了你!” 第55章 天定庸人 林婴寒着脸:“你虽是凡人, 但你也是皇族之中的一员,宫里卸去配刃的结界不会克制你。林允,你为什么?”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根本就没有兵刃!我从来不带兵刃……”话说到一半, 林允的脸色一僵,低头一看,只见封在腰带间的软刀仿佛被某种力量正朝外猛吸, 使他腰封之内凸显出来一把显而易见的刀子形状, 他下意识朝回按去, 冷不防被破衣而出的刀子猛地削去了双掌各四根指头。霎时间, 八指断处,血流如注。 “啊!!”林允惨叫声起,尖锐的声音骇得众人纷纷散去躲避着他。他的配刀也跌落在地, 果然是把上窄下宽、犹带血迹的薄刀。 左辞蹙了蹙眉:“本来不想伤你, 可你偏要自作孽。你以为,我们会分不清谁的身上藏了兵刃吗?” “金系,引兵出洞。”这只是一个仅能引出些未曾认主、灵气一般的普通兵刃的那种小把戏而已,是金系入门阶段的浅显课程。不过, 倒可透漏出左辞的来历。 柳乘风推断道:“你是金系的人?”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对,云家人生得彪猛粗犷, 听说收徒弟也喜欢膀大腰圆的, 何况塞外朔风凛冽, 若是金系之人, 又怎会出落得如此白皮嫩肉呢?他思及此处, 冷笑一声:“你偷师学艺!” 左辞:“……” 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一眼, 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假如你有机会偷师学艺, 你就偷这个?值当不值当啊? 他懒得回。 柳乘风便默认自己猜对了, 呵:“偷师都偷不到正路上!”说着一抖手,一招金系的“化铁成沙”术,直接毁去了地上这把凶器。 他只顾使出金系更高一阶的术法震慑左辞,却没想过左辞若是用了这招,凶器作为重要的物证,没等亮给众人便毁去了岂不是蠢? 然后柳乘风昂首天外,颇自得地扑了扑手上的灰。他自幼拜于云麓山,自当齐修五行,样样皆精。外头的散修怎么能跟他比。 有人终于忍不住愤恨道:“允王殿下,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你究竟为何要下此死手!” 柳乘风笑了:“是啊允王殿下,之前真是失敬了,你总说自己是个凡人,其实功夫不赖啊。” 十指连心,林允此刻虽疼得浑身发抖,但听到柳乘风这样讽刺他,心头的怒火瞬间暴涨:“姓柳的,你少阴阳怪气我!天下皆知我自幼先天不足,不能入山。你们这些结了丹有望长生的修士,一向眼高于顶,视我百年光阴犹如一瞬,不配你拿正眼相瞧。”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但我身为皇族,生来尊贵!今日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当这个皇帝!不是因为我爱这虚荣,也不是因为我自诩高贵,而是因为我即便衰弱至此,也远比那些所谓的嫡系、正统、还有那些生来便可登山修行之辈更爱这个国家!”他说到这里闭上眼睛涕泪齐流,想要抹一把脸,奈何双手血糊,林允又痛又怒,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 “大难来临,只剩我与凌敬生死与共!既不是送走亲眷、一死了之的林宴!也不是自幼入山、空享尊荣的林婴!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允王嘶声哀嚎,震撼了太多的人心。他继续道:“我杀的都是表面忠良、身负皇恩却暗谋卖国之辈!他们该死!但是林宴更加该死!还有周天子,你说过你要帮我!你要留下来辅佐我!可是你见到圣旨,仍然宁愿听命这个棺材里的死尸去辅佐一个四六不懂的稚童!凭他也配称帝?林宴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甚至弃你于不顾,而你却还要为了维护他一错到底!他到底哪里好,他到底哪里配!” 周天子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允王的眼神,甚至有些怜悯。 林婴哀叹一声,伸手递去一颗药丸:“堂弟,你平心静气些,先止血罢。” 场面原本沉重,却被林婴这声堂弟给搅得滑稽起来。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用清泉漱过玉石一般的声响,叫一个剑拔弩张暴跳如雷的中年大汉“堂弟。” 林允看着林婴,从他小时候,这个人,这张脸便是这般模样。 第59章 后来他长高了,长大了,青年俊杰,意气风发之时,她仍是这般模样。那个时候他觉得林婴哪哪都好,她有得体的美貌,顾盼之间彰显出的尊荣,都极尽诠释着作为凌敬公主最该有的模样。给她再多荣宠都不会过分。 再后来,他得知自己,此生结丹无望。 是无论如何勤学苦修,都无缘入门的那种,天定庸人。 最初他不觉得多失落,更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没有丹元,他照吃照喝,照样还是荣宠无极的凌敬允王。 直到时光于悄然无声之中,篡改着他的容颜,带走他身边老去的亲眷,当他人到中年,看着眼角的细纹和粗糙的双掌,明白自己就像正午的太阳,虽盛极一时,也难免会在今后时光的流逝里不停的老朽直至归西时,他再看林婴。 她被时光凝定的容颜,开始变得格外刺眼。 林允不止一次的盯着她,企图参悟她被上苍厚待的奥妙。 可是越细想,越推敲,他心底的不甘就越像狰狞的困兽,企图伸出利爪撕裂苍穹,怒吼一声凭什么! 老天不公! 林允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厌恶,冲着林婴的脸猛“呸”了一声,好些口水实打实地喷在她脸上,骂道:“林婴你坐享天下,就只会在山上消耗天材地宝,去炼这些仙丹药丸子!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你省省吧,我死也不吃!” 赤色的丹丸在指尖掐碎,林婴退后两步,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口水。 林允讨厌她,她早就知道。 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前那些暗搓搓的讨厌深藏在兄友弟恭的表象之下,今朝终被摆到了台面上来。 “林允。”既然如此,也无需假惺惺地念着血亲叫什么堂弟了。 林婴漠然道:“你身为皇族,自当知道,新王即位之前按例都有国师先行测命,也许林怀玉就是天定之人!你口口声声为了凌敬,可你藏匿圣旨,暗杀新君,排除异己。内忧外患的时刻,只顾着搅乱时局揽权弄势。哪一样不是为了你一己之私?你,该当何罪。” “哈哈哈哈……”林允一阵狂笑,一听这笑声便知那点小伤他死不了,“林婴你要杀我何必多言!你从小就入山学艺了,你碾死我一个凡人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你倒是杀呀!又何必搜肠刮肚地给我预设罪名!” 林婴:“皇族无死罪,我不杀你。自有新君按照国法定夺你。但是你要知道,自古功过只留后人说,万事尘埃未定,我和我哥,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说着随手撒出一团缚网将人捆了。 林允在网里仍不忘挣扎怒骂:“林婴,你不杀我!却让那黄口小儿诛我的心!你和林宴一个德行!一个装明君,一个装圣女,自以为善良。平日里端得高高供人仰视,还不是在关键时刻做出这等陷万民于水火、独自脱逃的事情!” 林婴蹙眉:“我只是不想嫁给苏清河而已,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两国尚未开战,你凭什么断言我和我哥临阵脱逃!” “哈哈,周天子都亲口说了你还不敢承认,他不是对你兄妹最忠心的狗吗!” 周天子面色不善。 林婴扭头直视他:“周天子,你戕害我在前,又企图将重臣带到皇陵谋害在后。现在我哥和国师在一夜之间离奇身陨,你的一面之词更加无从考证了,我很难再像从前一样相信你对凌敬的忠诚。” “哈哈,”林允狂笑道:“看见了吗周天子?狡兔死,走狗烹,有人要为了洗脱自己,拉你顶罪了!” 周天子摇头笑了,并不受他挑唆:“公主殿下慈悲为怀,但今日你放过了他们,来日谁能放过你呢。”随着声音身形渐隐。 “不好,他想逃!”林允呼和一声,然而他一个被困住的凡人又如何阻拦得住?周天子的身影倏忽间便淡去无踪了。 看他一走,其余大臣倒是松了口气,显然林婴更好撬动,不像周天子那般心狠手辣。 林允挣扎站立到周天子刚刚站过的位子上,咬牙跺地,咒道:“该死,林婴你不是口口声声要问他的罪,给受惊的群臣主持公道吗?他逃了你怎么不拦着?” 林婴不理他,林允更来劲了:“你分明就是故意放走了周无畏!他是你兄妹养的好狗,你怎么可能真心杀他?不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串通一气,想让群臣说你好罢了!” 柳乘风哼了一声,他早看出周天子跟下来的本就是个分身,这时候想拦,本尊早就无影无踪了。无知又自以为是的凡人就是如此令人讨厌,他懒得听林允废话。 这个时候,被林婴喂过归元丹的李大人突然咳了两声,竟奇迹般地喘回一口气来,有了即将醒转的迹象。 小李激动道:“爹、爹!”可是他看李大人呼之不应,自己无计可施只好转头祈求林婴,“殿下,公主殿下,家父有气了可还未醒,这是怎么回事?” 林婴道:“他马上会醒。”说完老李大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众臣纷纷道:“太好了,李大人醒了!” “李大人活过来了!” 林允眼睁睁看着林婴做了好人,脸上露出极其鄙夷不屑的表情,哼了一声暗暗磨牙。 小李大人破涕而笑,振奋了精神,嘴里连声说着“多谢公主”,不停地给林婴叩头。 林婴神色复杂:“闲话少叙。”她仍是冷冷淡淡地站在一旁,对众臣这些态度转变毫无动容。看着那对父子眼神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悯,“那颗药丸只能让令尊回光返照,交代后话。所以,请你抓紧时间。” 第56章 长大 “什么?我爹爹他没有起死回生吗?!”正在叩头拜谢的小李骤然惊道。 “没有……”这回不等林婴说完, 小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急忙转身跪爬回到父亲的身边,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爹爹!”哀哀凄凄地哭了出来。 在场无不动容, 老李大人缓上一口气,远远地看着林婴,微不可觉地冲她点了一下头。然后摸着儿子的手, 断断续续道:“此番你若能活, 万不可再存为我报仇之愚念, 要、要给公主建庙立碑, 焚香祈福。” 林婴离得虽远些,不过修行之人五感敏锐怎会听不清楚?同时她也明白老李大人在这临终之前的宝贵时刻之所以对儿子说这些,无非是因为惦记着儿子还被囚困在这里, 她上前一步:“李大人放心, 我向你起誓,这里的人都会安然离开的。” 老李大人颤身颔首:“有公主这句话,老臣便可瞑目了。” “爹!你不能死,呜呜呜……” “人终有一死。”老李大人攥住儿子的手, 眼里都是不舍,“我死以后, 你?” 父子两个心意相通, 小李边哭边道:“儿即刻收整行囊, 带齐家眷回去安阳老家, 往后归于山林清苦度日, 哪怕做个手工匠人, 也再不存入仕为官之念了!” 林婴:“……” 老李紧拧的眉心终于疏解, 憔悴的脸上, 也终于露出一丝笑颜。他抚摸着儿子的手, 幽幽说道:“不管谁主天下,我们还姓我们的李啊!” “爹说的对!儿都懂了。”小李将头用力叩在地上,“儿什么都不在乎了,儿必会谨遵父亲教诲,儿子真的懂了!呜呜呜……” 在场众人闻者凄凄。 “哈哈,”只有林允笑了,“高,实在是高。林婴啊林婴,我和周天子只是杀人,而你不但杀人还要诛心呀!诛心之后,还有人为你建庙立碑,焚香祈福,真是让人佩服!” 对面的大臣被李大人这么一点,呼啦啦给林婴跪下。 “我等食君之禄,本应生死不悔,可是死人就剩一把残躯烂骨头,除了发臭什么用都没有了。公主若能网开一面,留下我等的性命,将来死在杀敌战场上也是好的!” “是啊是啊,我石铁心世代忠良,这就对天发誓,绝不将公主还活着的消息透漏出去半点风声,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也发誓,公主看着我,我要是透漏出去,我老婆生儿子没□□。”林婴马上挪开了目光。 “我要是透漏出去,让我家七百里水田颗粒无收。” “啊呀呀宋大人,你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水田?就算你当了三辈子官也挣不来啊,我早就怀疑你贪赃枉法可惜没有证据,这下你不打自招了吧!” 宋大人瓮声瓮气地回道:“周大人你莫要处心积虑的公报私仇了!我家那是一小块水田,名叫七百里。” 林婴:“……” “诸君放心。”林婴声线微颤道,“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不过,轻易不会有战场的,迫不得已之时,我嫁去车驰也无妨。”她声音虽然不高,但令在场每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左辞:“……”心中不乐,抿唇不语。 柳乘风:“……”斜睨林婴一眼,默不作声。 众臣尴尬大过惭愧,稀稀拉拉地夸了几句“公主、公主深明大义,我等实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之……”也是底气不足,声虚调颤。 第60章 林婴说罢双手合了齐眉之礼,深深一鞠:“没到迫不得已之时,还请暂且替我保密。对于几位不幸去世的大臣,我很遗憾,回头定以国礼厚葬。还盼诸君能留下来,遵从我王兄的遗愿辅佐凌敬新君。此求若与志违,我也绝不勉强。去留全凭诸君的心意。”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想要险中求机遇,勇敢挺身道:“这……这正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还有人被这动荡的朝局吓到,不想再受生死之危,呐呐道:“多谢公主,可是我家中老父病危……” “不必急着作答,待新君礼成,祭天结束,诸君再考量来去,想走的便与新君辞行吧。”林婴说着,示意柳乘风打开机关。 柳乘风颇诧异地看了林婴一眼,侧目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众臣:“……” 林婴不明所以:“想好什么?” 柳乘风扫视众人一眼:“其实我真心觉得还是埋了他们更好。” 众臣:“!!!” 林婴认真反问:“何以见得?” 柳乘风道:“世界便会清净许多。” “公主殿下你千万别听姓柳的妖言蛊惑啊!他爹一死他失心疯了,也见不得别家团圆美满!” “云中君,柳宗师!您是要做神仙的人物,过往若有对不住的地方,万万不要与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啊!”周大人说着噗通给柳乘风跪下,连连磕头。 柳乘风退了一步,面露嫌恶,不受他礼:“罢了,既然公主心慈……”说罢挥发灵力触动机关,咕噜噜一阵石门开合的轻响,一道悬梯层层铺设直通头顶金碧辉煌的正殿。 众臣们再也顾不得唇枪舌剑表忠心了,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往悬梯上跑!仿佛生怕慢了一步柳乘风会反悔似的。 明亮的宝殿辉映在顶端,简直就像往生之门,诱惑力实在太过强烈。 林婴看着身侧,不紧不慢地说:“云中君这是何意?你对他们分明没存杀心,又何必这般恐吓。” 柳乘风:“我白送个人情给你,难道不好吗?”毕竟阿谀之词当面讲,恶心痛骂背地来。以后再见,这些人只会跑来纠缠林婴,见到他柳乘风却要绕道而行了。 他讨厌的人,连他们的感激都嫌弃得不想要。林婴联想起他一贯作风,也不难理解:“为了你的清净。” 柳乘风却道:“不,我已经永失清净了。今后凡来打搅我清修者,我一定奉陪到底!” 林婴一怔,这次见面,她发现柳乘风真的变了很多很多。 从前他心里,绝不会揣着这种人情世故。更加不会说出“我送个人情给你。”这种话来。 她不知道,在柳士昭被拘押的那段时日里,身无官职的柳乘风就算作为名士,想要见林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递帖请命,如同石沉大海。他求遍父亲旧友,却只得到了关门辞谢。很多事情的微妙之处本就在于,你没经历到之前或许心安理得一辈子,永远不会懂也不屑去懂。但只要切身经过一次,它带给你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改变就会轻而易举地,让你再也回不到从前。 少年的心会因为被迫懂得了不想不去懂的事情,一夜长大。 所以他考虑事情的方式方法,眼光角度,全都跟以前略微的不一样了。 “公主殿下,你在下面吗?”一个慈爱的声音,带着激动的轻颤。 “海阁老吗?”林婴仰头问道。 “是是是,公主!你果然还活着!星儿和我都不信公主会因小小失意就自戕。”海阁老说着似乎要下来,林婴马上制止道:“悬梯陡峭,阁老不必,我很快便上去找你。” “那老臣就在上面恭候公主!” 听见海阁老的声音,林婴心里都是久违的温暖,只可惜最该等她的那个人,如今却躺在了棺材里面。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倘若柳某所料不错,周天子应会私下里去寻你再上灵山。帝君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肯定会对他有所交代,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道来。” 林婴淡淡地“嗯”了一声,回道:“我不信我哥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临阵脱逃。我去灵山,寻找答案而已。” “他当然没有临阵脱逃。”柳乘风神色笃信。 林婴先是意外,随后才觉得感激。她望着柳乘风道:“你怎么,这样信得过?” 有人“笃笃笃”敲了三下棺盖,林婴柳乘风霎时转身。 “星宿尚明,肉身留下,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左辞。 柳乘风也道:“是啊,有星宿,有肉身,就说明有退路。”不像士昭君,真的消失了。 “可是将我哥肉身留在这里,我真的很不放心。” “周天子既然不同意你带走,说明他们自有安排。”左辞补充道。 林婴点了点头,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踱步过去,想要再看林宴一眼,忽然发现棺盖不知何时被咒印封死了,怎么推都推不动。心中便更加确定周天子不想她胡乱移动林宴的尸身,以免坏事。 他虽然说了很多,但似乎总有一些不便说出、不便说尽的隐情仍在瞒着自己。也不知道过后避开众人,他会不会找个机会同林婴私下相见。 柳乘风道:“家父星宿陨落,尚未入土,我先告辞了。” 林婴回首,道了一声“节哀”,便目送他离开。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入山,本是青梅竹马同门同修的情义。可是如今分别经历了重大的家变,任何更多的叮嘱,却都令彼此觉得多余。 这种蜻蜓点水的相处方式,会令不了解他们的人错以为他们萍水相逢。 恐怕只有无情道中人,才互相拥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家有事,从快从简,各自处理,早处理完了尽早归山修炼,免得流连红尘平添杂念。 从小修习无情道的人,都冷漠得很。越是冷情冷性,越能说明他修为高深。至亲去世不落泪,在他们这一道中,早已不算新鲜事了。更何况柳乘风自幼便是此中典范,今番他已做出很多意外之举,如今心意尽到,只求尽快释然,回归清净。 毕竟士昭君的人生选择,也只能由他自己做主。旁人再怎么觉得不甘,觉得迂腐,替他不值,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57章 始神纪 他走以后, 室内就剩下左辞林婴两个人。 林婴脸色不佳。 静默半晌,左辞忽然上前,温暖的怀抱向她包围, 林婴明知外强中干的自己马上就会得到一个可供停靠的避风港湾,可是她在最后一刻突然伸手,用极轻的力道, 微微抵在了左辞的胸前。 “不是你的错。”拥抱虽被打断, 但是他安慰的话却没有打断。 他停在被林婴设防的距离之外, 其实不足一步, 微微低下头,仍然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谢。”林婴觉得自己心尖都在颤抖,但她仍是, 用最落落大方的姿态, 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而后,强迫自己从贪恋的温柔里拔足,从他的眼神里错过,抵在他胸前的手指蜷起, 摒弃掉不该有的软弱,也刻意无视自己的内心, 错避了两步。 “我是不是好蠢, ”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设想了一千遍要小心翼翼地回来, 结果还是搞砸了。” “如果你不这样, ”左辞注视她道, “林允恐怕已背地里杀害了新君篡主夺位。他愚蠢莽撞, 能力又配不上野心, 凌敬落在他手上, 肯定不是死这几位大臣就能换回太平的。”左辞道,“幸亏有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林婴看着他,竟不自觉地,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对自己笑,仿佛没有因为刚才那一丝丝的拒绝而介怀。 此刻她的心里,正一团乱麻。 她在这种光头,竟也控制不住地近一步去想,如果左辞再有暗示或者逾越她该怎么办?如果她做出更明确的拒绝,他就此受伤了退缩了,一走了之了,她又该怎么办? 幸亏他都没有。 他停在让她舒适的范围内,没有更近,也没有远离。 他是一个如此温和、如此完美的人。他不知道他只要站在视线范围里,就足以让她心怀感激。可惜这种感激,只能藏在心里。 “你很热吗?怎么忽然出了好多汗?”左辞说着取出一方手帕替林婴擦了擦额角。 “谢谢……”林婴强迫自己规规矩矩地站好,不去看他,双手却缩在袖中不自觉地蜷紧。 左辞笑了:“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客气了?” 林婴默不作声,却在心里回道:因为除了客气,我已经再也不敢给出更多的回应了。 我因为不想嫁去车驰害得我哥遭了这么大的难,今后我不好好修行,反而转身嫁给你?我成什么人了?林婴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同时她又一次暗恨林宴自作主张!不提前与她商量! “那你还没说你怎么谢?”左辞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说道。 第61章 “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林婴抬头仰视他,四目相对时,她满眼都是不假思索的真心实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左辞微微一笑,修长的指腹滑过林婴面颊,轻轻拂去一缕发丝,随手替她掩到耳后。指腹摩挲在细腻的肌肤上,滑过脸颊最后按于唇角,左辞微勾着唇,轻轻地在她脸上揉出一个笑,微声道: “千金难买林婴笑,我要殿下,赏我一笑。” 林婴:“……”仿佛恶魔在她耳边含笑低语,极力蛊惑。 动心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她马上错开眼神,那一瞬间欢喜失落杂糅交织,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更像要哭。 “别再愁眉苦脸了嘛。”左辞忧心道,“你面前困难再大,不是还有我吗?”然而他还来不及继续哄,林婴已经逃跑一般转身离去:“新君恐怕有危险,我得上去看看。”同时心如擂鼓。 “放心。”左辞稳稳地跟在后面,对她的异常恍若未觉,“已被护送入宫多时了。” 林婴目光一动:“是你做的?” 左辞一笑:“是啊,亏你当初还说只要我不讨官职什么都可以,如今只要你赏个笑脸,你都小气不肯。” 林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少拿我寻开心。”说着转身继续上楼,愈发地疾步快走,左辞自后面紧紧跟随,边走边指责道:“你是真吝啬,还是嫌我功劳太小?” 林婴头也不回:“胡说些什么。” 万幸,上去以后便见海阁老仍在等她。林婴马上过去,没话找话地跟他交代,有关自己的事情要严格保密云云,心底却在暗庆与左辞的纠缠总算可以暂且搁置一边。 海阁老连连答应,说:“只可怜我儿南星伤心得不成样子,若是知道公主无恙,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婴此刻念起旧伴,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但再怎么不舍,她也只能忍痛道:“南星嘴快,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阁老多替我开解开解她。” 海阁老还想再多说些什么,这时候有宫人急急地跑出来传话道:“海阁老,新君在殿上等着参拜,就差您没去了!他那位伴驾而来的生母好生厉害,已经发落了一大批人,您再不过去恐要惹怒了她。” 海阁老道:“荒唐,议事大堂,岂容妇人登堂胡闹!” 林婴马上道:“新君刚遭刺杀大难不死,难免草木皆兵,生母跋扈些发落几个立威也在情理之中,您老能忍则忍!快过去吧,我也要走了。” 海阁老点点头:“公主殿下多多保重!老臣携家眷,必会为公主日夜祝祷祈福!”末了狐疑地看了左辞一眼,守在公主身边这个年轻人,一袭白衣,英俊潇洒,面目温润,笑起来如清风朗月一般,可他是谁来着?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来不及过问,只听林婴道:“我也会为您老祈福的。” 双方惜别,林婴左辞刚要走出宫门,身后又匆匆追出来四个侍卫,遥遥地喊道:“公主留步!新君有请!” 左辞林婴停步,互相看了一眼。 侍卫跑到跟前继续道:“新君还说,这位仙君救驾有功,也请您一同上殿听封。” 左辞笑了:“转告新君,公主故去多时,显灵一次,是可遇不可求的。”说罢丢出一道传送符,两人双双消失在了宫门前面,只留下四个侍卫目瞪口呆。 太好了,她可以不用说出口,左辞就知道她不愿意上殿面对新君继续寒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从前南星虽然处处护着她,但南星性子烈,又口无遮拦,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不知得罪多少人。林婴其实不喜欢她这样,但又拒绝不了。 而左辞护着她,则会在意她的感受,读懂她的眼神,是那种,心有灵犀,身有默契的好。 ——可惜了。 林婴现在每每喜爱起左辞的好,内心都伴随着浓烈的忧愁,她突然很遗憾,如果左辞也是个修习无情道的该多好?我说不定真能与他做一场名义上的双修。 ——可惜,他不是。 一张帷帽扣在头上,雪白的面纱将林婴遮在里面,修长的手指探入,轻轻为她系好帽檐下面的绢绳。 “没敢走太远。”左辞道,“怕城外有界,搅动了外人的星盘。” 恍惚的一瞬间,两人已经站在飘荡着白帆的皇城主街上,定睛一瞧,此刻置身之处不正是月前要问斩林婴的那个菜市口吗? 这遥遥的一路看起来恍如回到一个月前,物是人非之感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谢家现在怎么样了。” 左辞负手而立:“还能怎么样?保着假公主继续闯灵山呗。林婴,你真的相信去了灵山的结界,就能躲避天裂之威这种说辞吗?” 林婴看着他,一时没有表态。 左辞继续道:“实不相瞒,关于弥合天裂,我也参研多年。”两人边走,左辞边道,“天裂的确可以被强悍的灵压封堵,再施以结界之术屏蔽。只是所耗实在巨大,稍有不慎便是身消道损。所以我就开始参研,想找出一种法宝,专门用来弥合天裂。” 林婴一听:“会有这种法宝吗?真是闻所未闻。” 左辞道:“弥合天裂的法宝的确没找到,不过劈开天裂的法宝,我倒是查到了一点点。” 林婴双眼微微张大。 “是上古传说里面的。”左辞继续道,“世间三千大道,本该各占胜场。然而生死轮回之间,总有流连凡尘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不愿意安居鬼界,想方设法地回到人世躲藏在阴影里伺机作祟。有修士除魔卫道捍卫生死秩序,保全人间太平;自然也有邪魔栽培凶煞,出来吞吃人命。始神在两者之间,立存一天堑,将人鬼世界互相隔绝,又怜悯人间的亲眷思念逝去的亲人,于是便定于中元节这一天大开鬼门,两界互通。” “《始神纪》”这是全地最耳熟能详的启蒙篆书了,每个人小时候都背过,但是谁都没有细想过。 “对。”左辞继续说道,“但是鬼界初开之际,三千凶兽,集万恶鬼,总要出来趁机作乱,始神便在地府之中另外辟阴曹,将这些凶神恶煞用界镇压。便是中元节,也不许他们出去。” 林婴点点头,可是不明白:“这些传说,与天裂有什么关系?” 左辞:“书上的事情,因为人物无迹寻,地理无从考,而被列为传说。但我偶然之间,当真发现了一个类似阴曹、镇压诸魔的地方。” 林婴马上想起,脱口道:“沈沉星的魔息之地?” 第58章 大荒书 “正是。” 林婴吸了口气:“恐怕沈沉星自己, 也是被镇压其中的一只老鬼。” “但他起码,并未泯灭人性。”左辞道,“世人对他多有诟病,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还真就努力在维持着两界的平衡。我说过他欠我的你还记得吗?” 林婴点点头,示意左辞继续说。 “沈沉星寸步不离吞星社, 有两个原因:一则是以自身之力, 镇压下方的群魔;二则他本身是鬼, 离开主场会被日光消磨削弱, 法力大减,随时都有泯灭之危,永夜谷是他最宜深居的不二之地。” “多年以前, 有本该镇于极阴之地的邪魔挣脱了镣铐跑出来为祸人间, 好些修士接连折损。是他带人穷追不舍浴血奋战,才将那邪魔束缚回去重新镇压。那一战,我偶然撞见,见到那个邪魔特别眼熟, 于是帮过他一点小忙。” 林婴:“眼熟?” 左辞正色道:“对,北境战场上, 我亲眼见过这只受伤的妖兽, 还以为早就死了, 没想到他藏身修养了几年, 又来人间作乱。” 林婴一惊:“也就是说, 北境天裂里面出现的邪魔, 竟是原本镇压在魔息之地的邪物!” “正是。”左辞道。 林婴急道:“这么说沈沉星必有脱不开的干系!” 左辞却摇了摇头:“此事与他无关。原本我也和你想的一样, 毕竟吞星社脚下就是魔息之地。可是慢慢了解之后, 我发现沈沉星这只鬼, 对镇住下方的群魔简直成了执念。他凝魂不散,心力全系于此。既可以,几百年寸步不离吞星社,世间一切好坏事,全然不理。又可以,因为一魔脱逃,冒着泯灭之危以鬼体入世人间几万里,纵死不惜。 北境天裂的时候,魔息之地的确被人开了一道裂口。 沉星花费几年时间,修补了这道裂口。然后又出谷搜寻在逃未死的邪魔,并将之一一拖回了地狱。” “……” 林婴内心惊叹:“这……这听起来,还挺让人钦佩的。可沈沉星若是这般人物,为何世间连说他一句好话的人都没有?吞星社一直被正道视作洪水猛兽一般,正统修士与之遭遇,拔剑便杀。他是怎么混到这个份上的?” 左辞:“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想来是他们神出鬼没,做事又蛮横,与正道修士抢夺大妖兽,还从来不与人解释,这才没留下什么好感吧。” 林婴想起自己听说过那些有关吞星社生吃活人、解剖孕妇蓄养鬼胎等种种传闻,再结合沈沉星爱吃的那个人头盛放的养魂汤…… 第62章 不由得浑身一抖,马上反味过来,他们这些鬼,就算做过一些好事,也的确不招人待见。 “后来他邀请我在吞星社小住几年……” 林婴蹙眉:“为何邀请你去小住?” 左辞:“为了答谢我,我不是帮了他一点小忙吗?” 林婴马上反应过来,左辞所说的“一点小忙”定然非同小可。要知道像沈沉星这种名声显赫的大魔神,也是会被无数仙长们争相收服镇压的对象。 邪魔一旦被谁收复镇压,就会认那人为主,从此听凭驱策。更何况沈沉星这只可通阴阳的老鬼,上千年来不知攒在肚子里多少人间失传的邪术,他一直留在吞星社也就罢了,一旦冒头谁不想趁机分一杯羹?就算杀不掉他,勒索一点被已逝仙君们带进棺材的秘辛作为买路财,也是要有的。 群敌环伺之下,艰难险阻之中,左辞帮过他的“小忙。” 口气也是够狂的了。 林婴:“你答应了?” 左辞:“正好闲来无事。” 林婴暗忖:你该不会是受了伤想走也走不动吧?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好风景值得你一住就是好几年的? “我跟着他手下那些阴阳官走过几回阴,原来鬼界就像人间的倒影,里面也是什么能人都有的。” 林婴好奇:“你都看见谁了?” “楚无眠,说了你也不认识。” 林婴一听:“那是我医道的前辈!云麓山上,现在还拿着他老人家的著作的《百草集》、《济世良方》当做教科书,传授医道医理呢!” 虽然不认识但这可是全地宗师级别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林婴转念道:“你一定是伤得很重,所以沈沉星才会带你去见他吧!” 左辞:“不重,真的一点都不重。我虽然碎了一条腿左手也断了,但是因为吃过化形丹,不用找他也在慢慢长好。可沈沉星婆婆妈妈的,非要让他看过才能安心。” 林婴心都提到嗓子眼,马上抓过左辞的手切了切脉。须臾,确定他现在无恙这才松手:“楚无眠果然好本事,他本人一定风采动人吧?” 左辞:“嗜赌如命,长得又丑。” “好赌?貌丑?”林婴不太相信,虽然世间没有留下楚无眠的肖像,不过人向来愿意将崇拜过的人物想象成谪仙。 左辞:“真的,我不骗你。原本他好好给我看诊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结果非得赌赢了他才肯帮忙,白白又搭给我一百多年的阳寿。他一算计,索性接着做鬼,少投了一次胎。” 林婴失笑:“他虽是个凡人,但百年寿元本可救人无数,因为你这一赌,不知间接早死多少人去。” 左辞:“我也不想啊,要是假输给他,会触犯他的大忌。” 林婴笑:“幸好我也小有所成,不如这样,咱们多带一些丹药,路上见到需求便施散出去,也算给他老人家积累一些功德。” 左辞温柔一笑:“好啊,那便全靠你了。” 林婴又问:“那你后来查没查到,关于天裂的事。” “我知道天裂里面的妖兽恶鬼不是凭空而来之后,有意留在吞星社潜伏。可惜多年来再无动静,我只查到一点毫无真凭实据的推测。” 左辞道:“就是在楚无眠府上养病期间,闲来无事,整日泡在地府的卷宗里,查阅了古往今来有关天裂的记录。” 林婴双眼微微张大:“怎么说?” 左辞道:“上古时期的天裂,漏下来的都是洪水。曾有裂口漏了整整四十九个昼夜,几乎全地被淹。长乐上神杂糅五行炼成石头,用以补天,最后灵力耗尽。” 林婴道:“这是无从考证的话本,我也看过。据说长乐上神就此力竭长眠,又过了几百年,洪水渐退,陆地升起,七块陆地上孕育出来七位神明各掌一方。有的话本说他们是天神的儿女,也有说是天神的分身。他们都带着一些天神的法力,在各地为人民建立秩序,增添信仰,制作行止的标尺用以区分正邪、惩恶扬善。” “后来人心不足,七地渐感不睦,互起刀兵。”左辞继续道,“七神各显神通,其中一位岐华上神,利用神明对天裂的恐惧,制造出一柄足以劈天的神武,叫做……” “叫做无界!”林婴接道,“传说这柄神武,本意是劈开虚冥空洞界,宣扬其有弑神之威,但其实真正的作用,也只能劈开世间所有的结界而已。七位神明将始神之力各得一分,穷岐华之力,也仅能如此了。” 左辞道:“书上说,岐华上神与人对战的时候,经常施展此剑,让自己的兵将出其不意,宛如天兵突然降临到其他国家的上空。任何结界类法咒都在无界一挥之下,碎成齑粉,烟消云散。” “《八荒书》。”林婴点明了出处。 左辞失笑道:“好一个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凌敬公主。这是禁书,你也敢看?” 林婴道:“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有哪里值得下禁的?看完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转念,林婴又道,“可世间倘或真有此等神武,那还当真了不起了……” 左辞道:“除了有此神武,还需一种能将一个空间与另外一个空间瞬间相接的法术。两者相辅相成,便得天裂之威。” “没错。”林婴连连点头,“光是能劈开结界还远远不够,必须将地府与之相通才行。” 她思虑片刻:“当初在吞星社里,沈宽巍然端坐,但房间景物布局瞬息万变。这是什么法术?天裂若真是人为,会不会和他有关?” 左辞:“的确是浅显的万界融通术。此术在人间失传以后,便于鬼界流传了下去。我怀疑过他,后来又发现,凭他经常被鬼魅附身的阴残之体,根本拔不开‘无界’。” “神武忌邪。”林婴道,“那最有可能拔出神武的,就是水月国师了。他既然能在魔息之地,劈开一道裂口将里面的邪魔恶鬼送往人间,必有内应!说不定沈宽就是他的帮凶。” “万界融通术在鬼界不是秘密禁术,修习此道者,也远远不止沈宽一人。”左辞道,“若是沈宽做的,必不能瞒过沈沉星。沉星若知他背叛自己,可有一万种方法折磨死他。” 林婴眉心微蹙,思虑片刻突然叫破:“黑纱!就是他把我的魂魄装进了拘魂瓶里面。” 第59章 拜山 “黑纱没修过万界融通术。”左辞一句话便将此人排除掉了。 林婴不信:“万一他修过就是不露相呢?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到底是何来路?与我林家有什么仇?” 左辞:“鬼的来路一向保密, 其实也未必有仇,只要价钱合理,他能为任何人做事。” 林婴:“……?他是商人?他不是沈沉星坐下的护法吗?” “偶尔也接私活。”左辞道, “只要价钱合理,否则鬼市里怎么会买到那么多拘魂瓶呢?” 林婴无语片刻,觉得难以想象:“一只鬼要钱干什么?” 左辞:“他成天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制作起来耗时间、耗材料, 也不能全靠强取豪夺。能换的换、能买的买。做人做鬼, 有钱都会方便很多。” 林婴真心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忍不住暗暗嘀咕道:“早知如此……我也很有钱啊。” 她忽然觉得黑纱这个威胁不再那般可怕,心情宽松了不少。 左辞:“除去这些,我在吞星社蛰伏数年再无进展, 这说明两点, 第一,假设天裂是人为,北境之后,那个拥有了无界之力的幕后之人, 再也未曾启动过天裂,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没有露出过马脚。他灭掉北境, 施展过神威, 便隐去了。” 林婴接道:“那么这就说明, 周天子在说谎!因为就算在再偏远的结界里开启天裂反复试炼, 天裂里面的妖魔鬼怪也不会凭空而来, 所以天裂避开谁, 也不可能避过去沈沉星!” “聪明。”左辞眸色深了深,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林婴深吸一口气, 两人对视中:“周天子倘若没有说谎!那么无界之主若能施展此神威, 必会另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饲妖养鬼,以供来日!” “嗯哼。”左辞道,“所以林婴,你这么聪明,到底明白了多少?假如你哥耗尽灵压在灵山设界,企图为你遮风挡雨这根本就是说不通的,无界之力可以打碎世间一切结界,你去了根本躲藏不住,他对天裂参研多年不会不懂。” 林婴:“我明白,但我去灵山,本也不是为了躲起来。只是不听一听他留在那里的话,终归不放心罢了。” 林宴早就看透了她,明白她不听到留在灵山的遗言绝不能安心,所以即便天人相隔。仍旧能让林婴老老实实按照他预设好的路线走下去,想到这一点,左辞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的。 “其实,无论他在灵山留下什么话,我听完都会马上回来的。”林婴的眼里闪烁着至轻柔,又极坚定的神色道,“世人都道我兄妹享尽尊荣,又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独去避难,但我其实不会这样,我相信我哥也不会! 第63章 我知道我这一走,仿佛坐实了逃避,流言蜚语难免喧嚣尘上。 但我相信在劫者难逃,倘若我不在此劫之内,就算留在皇城,也照样帮不上忙。我在此劫之内,不论天涯海角,我不去找事情,事情也会来找我的,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意。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灵山。” 林婴说完之后下意识去小心偷看左辞的神色,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一定会和我同行这件事情,会不会有些太想当然了?左辞也许会有别的想法,去做别的事情,未必要事事次次都以她为主啊? 左辞眉心微蹙,模样好像……不太开心。 林婴暗暗收回目光,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拒绝我吗? 扑通……扑通…… 银牙轻咬,强稳心神,缓缓的呼出一口浊气:如果他说另有要事,我便祝他一路顺风! 林婴双手在袖中暗暗蜷紧,她知道,这世上终究大多数的事情,大多数的时候,都只能靠自己慢慢熬过,没人可以分担,没人能够替代。这样的日子她又不是没熬过,从前没有他,不也一样过来了…… “好吧。”左辞忽然回音,林婴马上去看,像个生怕自己错听、漏听的半聋半哑人,只见他那张向来温润的脸上笑意依旧完好,嗓音亦是和煦如初:“上天入地,我陪你就是了。” 一瞬间,宛如久悬的巨石连同尘埃一并落地,紧绷的心事也松懈下来,林婴微微一笑,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千回百转的最后,也只能飘出一声极轻微的:“谢谢。” 左辞一僵:“别再跟我客气了!”说完他叹息一声:“去城外,画阵吧。” “临走之前还有一事。”林婴道:“我不便露面,你能替我去趟云麓山,多多采买一些疗愈的丹丸吗?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好。”左辞道,“你都想要带什么,我这就去买。” 林婴道:“你帮我把南星和云萝名下的丹丸都买过来就好了。” 左辞:“行。” 云麓山百草峰上,有一个灵力凝成的医子榜,依次按照高中低阶的顺序,排了密密麻麻的修士名单,这里面同样一种丹丸,出自高阶圣手炼出的,可能要价十金。出自低阶修士手中,可能只值一文。 只要无需看诊,是见不到医子本人的。游客至多登入半山腰,再往上有界。非本门弟子不得通行。 南星和云萝是陪伴林婴入山修行的两个丫鬟,左辞依稀还记得这两位的模样。 多年不见,他站在天榜前面找了片刻,发现他们两位如今都是中阶了,名下有许多种丹丸在售,只是销量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炼出来的……这都是些什么?看名字乱七八糟的,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左辞依照凡人的规矩,随手采摘了些仙草编成环,向天抛去,忽被一只仙鹤衔在口中向上扑飞,结界一闪,两位白衣道童拿着草环出来相见。 “可是济世的游医,想要采购丹丸?” 不同的身份抛花,会招引不同品阶的灵禽为之叩门,比如水系招来飞鱼,火系招来凤凰,这本是一个利用灵禽敏锐的察觉力,使叩山的访客身份修为一目了然无法作假的精巧法术。 只是左辞擅长御兽,这个小小的法门到他这里却行不通了,他想叫哪个灵禽为自己叩门,就叫哪个灵禽过来效力。 看见是仙鹤为他衔草,二位道童自然认为他是民间的游医。 左辞躬身一礼:“正是,贫道拜山,若得有三,必将其一布施贫困分文不取。其二其三,只博微末小利聊解困顿,所救之功德,半数在医子。” “先生仁善,请随我来。”两位道童躬身还礼。 负责售卖的往往都是刚入山的低阶,偶尔也有中高阶因为犯错而被罚过来做杂役。 左辞点名了所求的医子,甲乙道童自然按照明码标价准备起来,算盘打得噼啪响,不一会报出个数目来,钱货两讫了。 左辞清点了药品并接过附赠的两本详书,翻开一瞧,原来是此次所购各种丹丸的用法用量,以及功效介绍。 左辞这一翻,正好翻到介绍“凝脂丹”的页面:服用此丹,七日内肌肤容光焕发,肤若凝脂,斑点豆痕消失无踪,但要忌食辛辣酒肉醋盐七七四十九天,否则丹丸效用渐失,且日后再服永失效用。 “这都什么破丹?哪个傻逼玩意炼出来的?”道童甲正在看另外一本详书,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了,仙长的节操掉了一地,“我说道友,你真是游医,不是特地来给那两位医子刷销量的帮衬吧?” 左辞:“……” “你虎啊,仙鹤都帮他叼草了,这还能有假?”道童乙替左辞反驳了一句,马上又道,“还有哇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着点,怎么又爆粗口了?因为啥被罚下来的你心里没个逼数,害得老子上山三四年了,正经课没上几节,净他妈陪你打杂做苦力了。” 左辞:“……”其实你不如反思一下,打杂做苦力当真全是他害得吗? “不是,我没有恶意!”这位小道话虽粗鲁,但却实打实是发自肺腑的在替左辞担心,“我是怕你血本无归啊道友!你想想,这些破玩意真能卖得出去吗?你不如听我的趁早换些大还丹,最近这个很紧俏,尤其是北疆那边的订单跟雪片似的飞来,好多地方都脱销了,医子们都在加时加点的炼这个,你采购一些,肯定好卖!” “就是啊,这种内部消息,安全,可靠,一般人我们都不告诉他。” 左辞突然哈哈大笑,俩道一瞧,原来他的眼睛停留在‘仙风道骨丹’简介页面,不由得一同看去,上面写道: 【所谓仙风道骨,关键在一个‘瘦’字,你还在为世间美味繁多,不吃会馋,吃过会胖而烦恼吗?这枚仙风道骨丹正是为你量身定做,饭前服用此仙丹,放开海量,无论吃进去多少,都会在饭后半个时辰呕吐得一干二净!既尝食了美味,又不会得到臃肿的身材,是您逢年过节,会亲访友必备良药。】 第60章 白云间,日月长 俩小道:“……”乙说:“我操了, 云麓山上怎么会有这种傻逼!当初怎么通过层层考核迈进大门的?” 甲回:“难道他考核之前不这样,是进门的瞬间被结界夹住了脑袋?” “有可能!”乙深以为然,随即脸上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戾气, “啊呀呀,气死我!好兄弟,咱们两个一定要加倍努力, 绝对不能把世界让给她这种傻逼!” “对对对, 哥哥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甲咬牙切齿, “云麓山被世界奉为神仙府邸, 想不到竟也有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浑水摸鱼,吾辈当自强,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先贤的基业断送在这种人的手上。” 俩人说到这里, 互相对了一个眼神, 纷纷掏出不少私房钱来死乞白赖非要送给左辞不可,左辞见他们赤城得近乎偏执,唯恐却之不恭,一边揣进怀里, 一边问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 甲的脸上闪过一丝绝勇,握着左辞的手道:“只求尊驾游医卖药之时口下留德, 莫说这些是在我山头采购!” 乙的脸色亦是如出一辙:“赠些钱财与你, 是怕你亏本之后生活无着, 恨上我们。请你相信云麓山偶有黑心败类另类奇葩, 绝非全员如此。” 甲:“我们千年仙府, 大多数人的三观还是很正的!” 乙:“总之你, 不要因此走上极端, 对我们绝望!” 左辞:“哈哈哈二位说的哪里话, 我怎么会呢?我买到这么多仙丹我高兴还来不及, 只觉得上山一次眼界大开,不虚此行,多谢!多谢!”说完他连连拱手,辞别二人,回到半山腰,忍不住掏出甲乙的私房馈赠数了数——竟然比他买药所花出去的还要多上几百两,这可真是……哈哈哈了。 左辞一定要在笑意过去之后再见林婴,所以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半山腰上笑了好久。 笑着笑着,结界里忽然走出来六个修士,一看打扮就知道要长途远走的,两个高阶带着四个中阶。 左辞随手将银票详书等等揣回怀里,那几人并未注意到他,仍在自说自话:“咱几个真倒霉,也被分派去了北方,这一去,唉!” “北方到底有何不好?怎地派谁谁不去,逼得师尊非要抓安?” “小虎你回家守孝你不知道,六师兄那么厉害,他去北方游巡小半年了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其余几人仍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他们脚步轻快,左辞则刻意放缓,很快双方便错开得远了,也无意了解他们口中的事情。 他顺利在山脚下找到林婴。看见林婴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左辞自觉回来晚了,马上道:“好大一包,好重,好累!” 林婴立即上前:“你放下,我来背吧。” 左辞笑了:“有我在,怎么能让你负累?” 林婴:“可你不是嫌重嫌累,背不动吗?也该换我背一会。” 第64章 左辞摇头:“不,你该请我吃饭了,我的好殿下。” 林婴现在已经回到了肉身,其实也早就饿了,只不过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分不出心去想吃饭的事,左辞这一提,才觉得是得吃东西,否则早晚撑不住。 “走吧,我带你去皇城最好的馆子!” 半柱香之后,两个人对坐在满满一桌素斋前面,大眼瞪小眼,林婴无奈道:“那个……本来想给你点些珍馐美味,结果帝王新丧全城斋戒……只能委屈你吃这个了。”说着夹了一片白菜木耳,送到左辞碗中。 左辞笑着吃了:“好吃!”说完店家又端上来几盘菜,左辞惊讶,“你怎么点了这么多?” 林婴道:“咱们俩,头一次一起用膳,我觉得应该隆重一点。可惜,弹唱奏乐的歌舞伶人,也被禁了,若是犯戒会招来死罪,有银两也不敢出来赚的。” 林婴居然还想安排歌舞?左辞有些受宠若惊了:“殿下,您赐我的这份席面,比起流水席来又如何?”他还记得林婴说过要请谢家吃流水席的事。 林婴道:“流水席……其实菜色也是寻常样式,但胜在人多热闹,吃法新奇。有温泉水沿着桌面上的石头渠流流转转的,水上飘着竹盘菜,还浮着好些花瓣,雅致不说,可供百十来人一起享用,且有温泉水在底下捂着,吃多久都不会冷。可惜……只有宫中缝了大节庆才能吃到,民间自是想都别想了。” 左辞点点头,将一根竹笋夹到林婴碗里:“不过我更喜欢我们俩人安安静静的,吃饭这件事,太嘈杂了不好。” 林婴笑了:“也是。”她将竹笋吃进去,酸脆爽口,十分开胃,又问他,“你去山上可见过南星云萝了没有?”林婴很惦记他们的近况。 左辞道:“没见到,不过你想知道也很简单,过来。” 林婴听话凑近他,两人额头相抵,左辞使了御兽术,借用一只仙鹤的眼睛俯览了群山,最终停在百草峰上一处背人的地方,南星一边烧纸一边流泪,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了好大一圈:“殿下你在天有灵,可知道你炼出来的仙丹今天都被人买走了!可惜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也没见到买家。我早就知道殿下是个天才,只恨世上明眼人太少了……” 左辞感受到林婴心头难过,马上御那仙鹤起飞,很快,又落到了一处教课堂外,里面传来郎朗读书声,上首的□□翻看着厚厚一叠试卷,飞快的批红之后,摇头道:“云萝,你最近的成绩一落千丈啊。” 云萝马上起立,消瘦的脊背拔直,纤细的白颈微低:“弟子知错。” 师尊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也不要过分沉湎悲伤,多和同修们走动走动,或者歇课几天,休息休息。” 云萝慌了:“弟子不歇课!弟子没事。” 这个小姑娘,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左辞御鹤又走,他正不知道林婴还想见谁的时候,仙鹤自己飞跃峰峦云海,到了百草峰对面的摘星峰,落在一处幽静的院落之外。 蓝彩蝶正在轻车熟路的爬墙。 “公子。”七星捧着厚厚一摞信件,哐地一声撂在一张桌案上,同样的信件那里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山,木制的桌面被微微压弯。 七星面色不善,撕开一封直接扔了:“又是她!成天不是跟踪就是堵截的,被我骂走多少次,又开始把情书掺在祈愿里!害得我想看一点正事都难。” 七星像大海捞针一样,从如山的情书里面挑选祈愿。 柳乘风坐在一旁看书,闻言抬眼,幽幽道:“你说的……可是日前,替我父亲戴孝的那位蓝姑娘吗?” 柳乘风居然记住了蓝彩蝶!真是不容易。 “除了她还能有谁?死皮赖脸的。挺大个姑娘好不知羞!”七星对她,可是一点好气都没有。 柳乘风有些出神,七星拿起一封信怪声怪气地念道:“夸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写了好几千封,最近终于有了新题材,劝你节哀啊,早晚添衣服,哪天该吃面条,哪顿别忘了吃饺子,婆婆妈妈的!” 说着又撕开一封,满脸嫌恶道:“这些更可恶!天天写信给你做明日的天气预报,几月几日刮大风,什么时候下大雨,有病吧!” 蓝彩蝶坐在墙头,俏丽的身形被树影遮住,托腮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们两个进来!”七星喊了一声,喊进来两位道童,他指着被拆开的一大堆信件道:“这一堆,拿去灶房里面引火。那一堆,搬去茅厕里擦屁股。” “这……”两个道童有些为难,轻声细气的不知道在解释什么。 柳乘风,微微叹息了一声。撂下书卷,起身走了出去,蓝彩蝶马上挺直身板眺望着他:原来是去茅房了。 然而刚一打开茅房大门,如山的信纸随即坍塌!扑散了满地,柳乘风站在信海里浑身僵直,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那些信纸上: “南半坡的应日红都开花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错过了花期,就要再等一整年了。” ——“真的不是我们躲懒,实在是茅房里面的纸太多都下不去脚了,凭咱们四个根本不是蓝姑娘的对手,咱们拉不过来啊!” * “金丝球来喽~”小二进门上菜,林婴急忙躲开坐直,共情被迫结束。 金丝球热腾腾的摆好,小二喜气洋洋的道了声:“您慢用”便出去了,左辞还保持着共情时候朝她倾斜的姿势,被林婴突然躲开搞得措手不及。 林婴急忙给他夹了一个金丝球:“里面是甜糯米或者红豆沙,外面是土豆丝,你尝尝。”她为了掩饰尴尬,又加了一句,“趁热,好吃。” 左辞只得咬了一口,这个是红豆沙的,甜甜黏黏,有些发腻。 边吃边回想林婴方才的反应,心里不太舒服。 他朝林婴看去,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在亲切的对他笑,殷勤地给他夹菜。 就好像,刚才那一刻的躲避和疏离,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子,忽冷忽热地对待另外一个人呢? 难道不是喜欢就要靠近,讨厌就该远离,时近时远,时亲时疏。害得左辞对着满桌子饭菜,味同嚼蜡。 第61章 咱们被人盯上了 林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看别人脸色活着的经历,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左辞面前她就是潇洒不起来——她太在乎他的心情了,这不是好兆头, 可有克制不住自己,难道魂体时候吸过他的阳气,对我影响这么大吗? “你也吃啊。”左辞忽然挽袖, 盛了一勺红鲜鲜的油豆腐, 浇在林婴碗里, “这个又麻又辣, 开胃又驱寒。” ——看来他没有生气,林婴拾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立即呛咳起来, 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咳咳, 咳咳……” 左辞起身给她拍背,喂水,咳了半晌,终于好了一点, 左辞问:“你不能吃辣?” 林婴捶着胸口点了点头,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泪雾。 左辞:“不吃你为何要点?我还以为桌上都是你爱吃的。” 林婴:“我把所有的素菜都点来了, 我不爱吃, 也许你会爱吃啊。”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 就算不说喜欢, 就算明知没结果, 行动上也总会不自觉的想要对他更好一些吧。 左辞:“……”他笑了, “我确实爱吃。”说着将林婴的饭碗端了过来, 埋头舀起一勺油豆腐, 送进嘴里。 林婴:“你……”那勺子, 是林婴用过的勺子,那碗里的饭菜,也被林婴吃掉有一小半了! 左辞在吃她吃过的东西……并且!还将他那碗米饭给林婴递了过来:“这碗没辣,你吃吧。” 林婴:“……” 见她没动,左辞迟疑一下马上又将自己的饭碗端了回来:“店家,再填一碗米饭。”——林婴或许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但远远不如我喜欢她那样多。 “好嘞就来!”小二高高兴兴的又送进来一大碗,笑得呲出一对大板牙眯缝眼道:“二位客官杨柳细腰的,想不到有这么好的饭量,佩服,佩服!您慢用,不够吱声啊~小店随时再给您炒。” “多谢。”左辞将饭碗摆在林婴面前,“你快吃啊。” 林婴:“……哦。” 她这才迟迟疑疑的拿起了筷子,眼看着左辞将原本属于她的那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接下来的菜,她却都没怎么吃出滋味来,想问左辞为什么,又觉得有些问不出口。 “这油豆腐滑嫩烫嘴,舌尖嘴皮都被麻辣味道给烫得特别过瘾,林婴你真的不试试?吃慢一点不会呛到的。”他说着举起一小勺,递到林婴面前,不远不近的。 林婴摇摇头:“我吃不惯的。” 左辞那小勺子便拐了一个弯,送回他自己的口中。 林婴看着他的动作,难免想起自己之前也用这个小勺喝过汤,心里觉得很……怪异,就是那种,忽然和他亲密无间了的感觉,有些暗喜,有些暗忧。 第65章 林婴终于忍不住道:“左辞你……你平日里跟别人,也是这般,不拘小节吗?” 左辞很痛快地回答:“不是。” 林婴马上又问:“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左辞:“当然知道。” 林婴品味这句话,忽然被一股特别期待的感觉怂恿着:“ 那你为什么?你难道单独对我,对我……” 天呢我在问什么?问左辞为什么和我不见外?他如果回答他喜欢我我该怎么答复!真是傻脑子欠雷劈,怎么自己挖坑自己跳!? 林婴正追悔莫及,就听左辞悠悠哉哉道:“因为我们……” “左辞!”林婴急忙起身,夹了一块糕点硬塞在左辞嘴里,“你吃这个,这个我从前最爱吃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你尝尝看。” 左辞差点被她噎着,喝了一大口茶水才勉强吞下:“太甜了,还有些糊嘴。” 林婴:“……哈?” 左辞:“不过很好吃。” 有馅料黏在嘴上了,林婴拾起绢帕探手过去,给他擦了擦。 左辞就静静看着她,有心想抓住她的手,可又怕那样反会吓到了她。 收回目光,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殿下……”左辞低着头,颇有愁容。 “怎么了?” “谢谢殿下厚爱,但我是真的吃不下,我太饱太饱了。”左辞遗憾道。 林婴马上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这才发现一顿饭的功夫自己总在有意无意的给左辞夹菜,以至于他面前的盘碟几乎被各种食物堆成了小山。 左辞:“要不然都打包,我带着路上吃吧?”他发现只要自己不主动,林婴就会有意无意接近过来,对他很好。稍微主动一点,反而把她吓退,就像……一只头脑简单,好奇又警惕的小鹿。 有趣。 “这怎么能带?你只把那几盘未动过的糕点包起来还行。你爱吃甜的吧?”林婴记得他袖囊里日常总是揣着几块糖。 “我什么都爱吃。”只要跟你在一起。 “嗯。”林婴应了一声,微微笑了,“我也很爱吃甜的。” 这个左辞早就知道。 他还记得当初被林婴捡走之后,她曾在平静的夜里突然发疯,将屋子里的东西能摔的摔,能砸的砸,还在一地狼藉里面瑟瑟发抖,低声呜咽,将满院子的人统统吵醒。南星疯了一般砸了很久的门她不开,后来把门拆了闯进去,也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 次日太阳升起前,林婴的房间和她这个人,都已经恢复如常了。但里外的气氛却是人人自危,大家都在暗暗猜测究竟哪个得罪了她,她因何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结果南星出来,只说了一句:“我不在家,屋子里没糖了你们怎么都不知道添置呢!成日养的你们游手好闲,眼睛都长到了后脑勺去!” 那个时候的左辞,刚刚经历了兵败破国,虽然灵魂被困在小孩的身体里,但看人看事,仍是沧桑目光。反而觉得林婴像个没长大的娇气女孩子,除了记得她是真爱吃糖,有钱任性,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如今包完了这些点心,又看着满桌菜肴,左辞由衷道:“殿下我们时日长着呢,饭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日子也要一分一秒的过,你千万再别这样……隆重了。”经历过贫瘠的日子,浪费就会觉得不安。 林婴看着即将要扔的东西太多,也知道浪费不好,低低的:“嗯。”了一声。暗自回味左辞的话,心里漫开酸酸甜甜,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差不多就行了,我去结账。”她怀揣着雀跃的心事转身出了包间,直到对上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服色,才恍然惊觉自己忘带帷帽了,立马折回。 左辞问她:“怎么去而复返?” 林婴边戴边压低声音:“这店里有我山上的同门!” “认识吗?”左辞停下了动作。 “不认识,山上同门成千上万的,我哪能个个都认识。”林婴说完转身,“我在下面等你。” 左辞出去时,就看见酒馆大门口,林婴独自一个站在左边,三个云麓山上的修士站在右边,隔着门偶尔瞧林婴一眼,然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窃窃私语的。 左辞过来执起她的手:“走吧。” 林婴被他掌心的热度一烘,感觉热意瞬间从手心传到了脸颊上。 芳心乱跳。 她暗呼一声要命,怎么跟他拉下手,都与跟别人拉手的感觉不一样。真是白修了这么多年的无情道。 幸亏带着帷帽,左辞看不出来。 林婴一边配合着左辞慢吞吞的走,一边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挣脱开,实际上又不舍得挣脱开,就在她拧拧巴巴天人交战的时候,左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咱们被人盯上了,你那几个同门,正商量着要过来找麻烦。”原来刚才左辞一边慢走,一边念了听风咒,将那几位鬼鬼祟祟的话都听了过来。 林婴莫名其妙:“……因何如此?我们又没得罪他们?” 左辞道:“那里面其中一个叫宋伦的说,刚才看见你刚冒头就缩回包间,再出来时遮挡了帷帽,觉得你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紧跟着你到前头结账时,又发现你出手阔绰不用找钱。再后来,认出你腰间的宝剑竟是公主的法宝生花剑,所以怀疑我们俩,是一对盗墓贼!” 林婴哀嚎:“这也太明察秋毫了吧?”这下怎么办? 这种感觉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怖,让她想起一件事:“他们一定是被派出游巡的弟子,必须要每人完成一件大事才好回去交作业,低阶的一般是去除个邪祟,捉只水鬼什么的。中阶则是端掉一窝‘凶’级的恶鬼妖兽。高阶可要绞尽脑汁了!要么降服个大妖巨魔,要么侦破领主级别的惊天大案,否则都不好意思回山。” “那盗取皇陵这种事情……”左辞正在推测他们俩的处境。 “立国千年,从所未遇,且皇陵密咒重叠结界复杂,能进去并且满载而归者,必是邪道之中的翘楚。”林婴道,“押解回山,可坐升一境,并在山巅的天榜石上独享排面,连夸三日。” 左辞:“……天榜石?” 林婴:“就同你在百草峰半山腰上,看见的那个医子榜单一样,各个峰头都有这么一块石头,低阶有低阶榜、中阶有中阶榜、高阶的有高阶榜,再往上才是天榜! 天榜上面都是些登顶的修士或者掌教尊师级别的人物,且不拘泥于云麓山一隅,是包罗天下的。”她说到这里唏嘘一声,“你不知道那些高阶为了霸榜一刻,有多疯癫!更何况还能连夸三日了!” “我懂了。”左辞捏着眉心道,“去城郊吧,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 第62章 六合杂货铺 林婴:“你干嘛?画阵逃跑他们一定会穷追不舍的。” 左辞笑着做出单掌为刀向下一劈的手势:“让年轻人知道知道江湖险恶。” 林婴噗一下掩口笑了, 居然还很期待。 左辞又道:“等等,东西太多了,还是先去买个储物戒指吧。” 于是两人在街上寻了寻, 很快找到一家‘六合杂货铺’,进去一看生意还挺火爆的,左辞上去排队, 告诉林婴去找了个位子坐等, 林婴仰脸望着上面琳琅满目的物品签:“你看, 还有不少我们能用上的, 趁现在再多买一些,戒指要买两个,这样路上一个人遗失了东西, 另外一个人身上还有。” 左辞没说话, 但等回来时确实买了两个戒指,然后坐在柜台侧面的桌边,一动不动的瞧着林婴将桌面上小山一般的物品分分捡捡,往两枚戒指里面分别储存。 左辞忽然不高兴了。 这让他有一种, 林婴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要与他分道扬镳说拜拜的感觉。 虽然眼下看林婴的神色, 似乎并无这个意思。但他心情仍是无法自控地一落千丈。 不一会东西都装好了, 桌面只剩下两枚戒指。 这种储物戒指附灵, 原本粗大无纹的模样, 会在被人带上的瞬间根据主人的手指粗细更改大小, 根据主人的喜好生出花纹改变样式, 并且设置一句暗语与戒指缔约, 以后运灵时需在心底说出这句暗语, 作为打开戒指的指令。 每只戒指, 只有这一次认主换貌的机会,以后就算是主人的双修或者子嗣,也需经过主人的认同指令才能打开取物,但永远不会第二次改变粗细大小,更改样式花纹了。 林婴看着两枚戒指:“你要哪个?” 左辞心中烦闷,自是兴致缺缺:“随便。” 林婴便执起一枚拉过左辞的手:“你喜欢什么样式?” 左辞更是无所谓的样子:“都行。” 林婴笑意盎然:“那我替你做主了。”说着便将一枚戒指套在左辞左手的中指上,随她凝神默念,左辞眼睁睁看见那枚戒指由大变小最后严丝合缝的箍在自己指头上,还忽生了鎏金般的花纹,先是枝枝蔓蔓,再而绽叶开花,说不出的精妙,道不尽的巧思,这让他原本那些类似分完行李随时散伙的苦情联想,霎时由朔风化做春雨,柔软了整个世界。 第66章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正面看看,背面看看。 忽然不尽的欣喜快乐,酝酿心头,落上眉梢。 “林婴我也帮你。”左辞马上拉过林婴的手不由分说替她套上戒指,随即,一模一样的花纹暗生,但在枝头又多了一对紧挨的雀鸟。整个世界仿佛都甜腻了起来,林婴看着自己的手,正面看看,背面看看,忍不住道了一声:“妙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左辞眉眼皆弯,将手与林婴的手摆在一并:“真是个好东西啊。”以前他从来不会花钱买这种东西,一是因为他独自出门极少带物,带点零碎也累不到他,不觉得有需要。二是自认为饰品繁琐又累赘,都是那些爱花哨,又穷讲究,还有下人帮忙经管东西的公子小姐们才会喜欢,如今却觉得,真是相知恨晚。 林婴道:“你给我设置的开仓暗语是什么?”她若不知道,这戒指戴在手上自己却打不开,可就说不过去了。 左辞:“……是,咳!”他略有尴尬地招手,示意林婴附耳过来,低声道,“林婴真好。” 林婴:“……”吸了口气直起身板,双颊薄红,略带扭捏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左辞一眼,暗忖:想取悦我也做得太明显了,这让人家听了多不好意思。 左辞笑:“你快告诉我,你给我设置的暗语又是什么?” “嗯嗯~”林婴清了清嗓子,又左右看看,四下无人,然后屏息凑到左辞耳边,飞快的说完又直起,左辞心头猛跳,却又假做正经:“你说什么?你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你怎么那么笨!”林婴不知有诈,凑近又说了一遍:“这回听清了吗?” “呃……还是,没太听清,要不你再,稍微大声一点!” “好吧。”林婴又凑过去,这回不等说完,左辞因为憋笑而浑身颤抖,终于没能忍住,哈哈笑了出来。 林婴:“你耍我!”直起身时满面绯红,羞怒而走,左辞急忙追上拉住她又哄又劝:“我发誓!我没耍你,头两遍是真的没听清最后这次才听清。” “哦,你听清了,所以嘲笑我!” “没没没没没!”左辞头摇如同拨浪鼓,举手起誓,“我这哪能是嘲笑!我怎么可能嘲笑!” “那你笑什么!” “我……我高兴啊!”左辞笑得合不拢嘴,低声道:“得到殿下这般夸奖,我怎么能不高兴?高兴了,就是要笑啊。” 林婴面色阴晴不定,看他的目光颇为审视,终于一狠心:“那好,姑且信你一次。” 左辞松下心来,笑得更欢了。 林婴忽然朝他伸手:“但你得把戒指交出来,我要修改暗语,收回之前的口令!” “啊?”左辞左手紧紧成拳,马上背到身后去退开几步:“不要啊殿下,你打算换成什么?” “换成左辞是个大笨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不高兴,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还是更喜欢‘宝戒配英雄’。” 林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句口令,怎么从他齿缝里说出来,竟像被多番咀嚼、来回酝酿,变得面目全非瞬间多了好几层别的意思!她更加要非改不可,当街决定强抢戒指,跟左辞追逐起来。 一直尾随在后的云麓山六人组,正藏身街角,只露出六个从上到下的脑袋,暗戳戳地盯着两人的动向,最上面的李鸿翔嘀咕道:“所得甚巨,背拿不动。” 下面那颗脑袋属于宋伦,摇头晃脑幽幽启口:“所以买戒,当庭分赃。” 再下面是雷小虎:“分赃不均,街巷互殴。” 第四颗脑袋是胖子陈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五颗脑袋已经有些脸红脖子粗了:“再不起来,压、压死我liao。”六人连忙散开叠形,红脸李大环吐着白沫拽起来最下面正翻着白眼的陈晓晚,啪啪删了两个嘴巴:“快醒醒,干活了。” 陈晓晚光顾着翻白眼,竟连挨打都没有感觉到,仍是呼之不应的样子。李鸿翔挤开雷小虎抓起陈晓晚的两肩用力摇晃,可还是抢救不回,宋伦道:“你们不行,看我的!” 众人让路,他便过去,冲陈晓晚的耳边拢手喊道:“交作业啦!”然后又瞬间换成了女修的细嗓:“哇哦,快看哪!天榜上这是哪位新贵!竟将云中君踩在脚下了耶!” 旁边四人带着玩笑的、讥讽的、恶作剧的、挤眉弄眼的种种表情拢手于唇,齐声喊道:“天榜第一,是李大环!是陈晓晚!” 陈晓晚瞬间回魂,一蹦老高:“天榜,天榜在哪里……” 李大环刚吐完,振臂一挥:“都愣着干什么!快追上那俩盗墓贼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绕他精似鬼,今夜也非喝道爷我的洗脚水!”振奋之下竟然不口吃了。 不多时,郊外青青草原上传来一阵呼爹喊娘的尖叫声,可惜这些声音都被封闭在一个结界里,传不到外面去。 林婴持着一面折扇,正是她在陪葬品中挑出来的那把。 一面朝内,层层叠叠的扇面上,每个褶皱里都画满了仙姿玉貌的美人。另一面朝外,则是一副风和日丽的春日花园图。 此刻,林婴将扇子把持在骨节修长的手掌之中,轻摇慢动,每摇一下,便飘送出去一缕缕的春风,惹得结界内百草百花摇曳送香,柳树柳枝婆娑献舞,她悠哉地站在那里,宛如傍花随柳的风月主人,自带着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感。 只可惜,耳边惨叫声音,太煞风景。 左辞又将目光上移,去瞧那六位正被绵柔之中暗藏劲力的春风,缠在半空颠倒来回,旋转上下,如杂耍中的玩物一般,被折腾得嘶声惨叫却又挣脱不出的可怜孩子们。 忍不住,笑了。 本来他想出手,可惜林婴不同意,她说:毕竟是我同门,也是为了应付作业被逼得没办法了,我不想你动手,怕你做事没个轻重。于是……林婴刷地一声收拢了折扇。 噗通、噗通、噗通……云麓山六人组,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摔得哎呦哎呦,挣扎不起。 左辞嘶了一声,颇心疼的样子:“几位道友,摔疼了没有哇?” “哼!你少幸灾乐祸,你可知道你今天暗算的是谁?我等可是云麓山上修士!你们就不怕……” “不好!我的内丹运行不了!”宋伦惨叫一声,打断了李鸿翔,其余五个也发现了,瞬间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里,一边涕泪齐流,一边破口痛骂:“你们这俩无耻狗贼!无冤无仇竟毁人至此啊你们!” 第63章 命犯桃花 “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爹娘倾家荡产将我供上了云麓山,我内丹不在我不想活了,唔唔……”、“你们两个不得好死!”、“你们下十八层地狱”、“你们永世不得超生。”、“我李大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 “嗯嗯~”林婴任他们骂了一通, 这才清了清嗓子,悠声道,“诸君放心, 你们灵力并未受损, 内丹也只是暂时凝滞。”她的声音自带一种清泉漱过玉石一般, 温和宁定的力量。 六人听了, 六张苍白的脸上这才缓缓恢复了一丝血色,慢慢歇止了哭骂,他们虽对林婴的话半信半疑, 但起码安心不少。随即挣扎着想爬起却都浑身脱力爬不起来, 雷小虎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妖术?好像抽走了我的骨头。” 林婴一五一十答道:“不是妖术,我这扇风虽有消冰化骨之力,但并未全部对你们使出,你们只消在这里躺上两天, 就会慢慢恢复力气了。” 六人虽然心焦气躁,但奈何身体无力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 宋伦使了个眼色, 害怕他们乱说话导致任人宰割, 他自己则扯着脖子道:“无冤无仇, 缘何设伏暗害我们?”虽然他们是为捉人立功而来, 可是还没等出手, 反先遭了算计, 所以决定先装无辜, 反咬一口。 左辞笑了:“你们鬼鬼祟祟, 跟我们一路了,也不知道是想谋财还是想害命,尤其是你!”左辞指着宋伦:“从我娘子结算酒钱的时候你就一直盯着她看!你说,你是不是见色起意?” 林婴:“……”我什么时候又成你娘子了?她站在围帽下,不留痕迹地瞧了左辞一眼。 宋伦瞬间白面变作猪肝色:“不不不,绝无此事!”他本想反咬一口却不成想被左辞倒扣了一顶更压人的大帽子:“我……唉!实不相瞒,我是看兄嫂她手上的宝剑非常眼熟,甚像皇族公主的法宝,怀疑你们是贼寇,所以打算查探一番……”为了不被当成老色批,他觉得说出实话比较好,毕竟修士的清名比立功还要重要。 “我娘子的宝剑和扇子,都是模仿公主殿下的法宝制作出来的高仿,是我为她重金打造的。而且据我所知,天底下效仿殿下衣饰法宝的女修不计其数,你缘何因为她的剑眼熟一些就料定我们是贼寇呢?” 六个难兄难弟面面相觑,被左辞问得哑口无言。林婴又道:“而且,公主的宝剑是认主的,除她之外,无人可以拔开。”这一点倒是公认的事实,此刻他们才算反应过来,谁会冒险盗取一柄拔不出来的宝剑还带在身上满世界的招摇呢?今番恐怕是真的误会了。 第67章 林婴随即将手中宝剑,持在胸前,出窍数寸,亮出一断灵光耀眼的剑身,又送还了剑鞘之内。 六人的脸色,瞬间灰败了下来,李鸿翔叹息一声彻底死了心:“唉,这可真是……” 宋伦闭上眼睛:“抱歉了兄台。” 雷小虎:“咱们当时到底咋误会的?现在想想不应该啊。” 陈圆:“还不是怕没事情交作业,一时鬼迷了心窍,唉,我早该知道这么好的事情绝不会落在我身上。” 李大环口吃:“果、果然,将云、云……” 雷小虎:“将云中君踩在脚下只能是梦罢了!”他急性子替兄弟说出。 陈圆:“我等一时糊涂,还望二位不要见罪。”陈晓晚话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此刻只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用一双明显带着异族颜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左辞和林婴,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林婴左辞见暂时诓住了他们,放下心来,左辞道:“不打不相识,既然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林婴也道:“我这风,还有舒筋通络,活血化瘀之功,两日之后各位自有体会。”说罢留下些吃食,左辞则道:“这座结界遮风挡雨,防进不防出,两日后自会消散。” 这时候,这六人无一不觉得他们思虑周到,不自觉便稀稀拉拉地道了几声谢,待两人走远了,李鸿翔才道:“不对呀,他俩把咱们算计的瘫在这里不能动,咱为何反过来还要谢他?” 宋伦叹道:“人家没杀咱没伤咱,就挺值得感谢了。” 雷小虎道:“此行出师不利呀,这没出皇城就遇上坎,到了北边还不一定啥样。你们下山前,都摇签了没?” 李大环:“我、我没……。” 陈圆道:“我没顾上。” 宋伦则道:“我抽签了,说我此行虽经波折但又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 李鸿翔则哼哼道:“借你吉言了,我那签文却说我命犯桃花,抽了个驴唇不对马嘴,不提也罢。” 大伙一起笑了,陈圆揶揄道:“犯桃花好哇,却不知这桃花究竟是桃花劫,还是桃花煞?你快给兄弟们讲讲。” 李鸿翔气得笑了:“你敢咒我?” 雷小虎帮腔道:“就是啊,大圆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桃花劫桃花煞,你这不是不盼兄弟好吗?要我说,不如遇上个桃花刃来得带劲儿!” “滚!”李鸿翔忍无可忍,“那还不如桃花煞呢!” 陈晓晚本是异族人士,深奥一点的对话经常听不太懂,所以话极少,此刻忍不住操着僵硬的口音问道:“桃花刃?是什么意思?” 陈圆回:“就是夫妻反目,由爱生恨互见刀兵的意思。” 雷小虎觉得应该解释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娶到个一脸横肉的凶悍婆娘天天陪她哼哼哈嘿!” 宋伦急了:“都别打岔了,你到底抽了个什么桃花?” 李鸿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糊里糊涂道,“说是:桃花瓶上桃花开,春在围墙外?”他一看见花啊、春啊,就知道有关风月,也没好意思找长辈解签。 这下连陈圆也听不懂了:“怎么听起来,真真假假,看不见摸不着的?大伦你给解释解释,这到底是不是桃花运?” 宋伦是这里头最爱读书的一个,嘿了一声,摇头道:“桃花瓶上桃花开,说的是倒插桃花,也是无根花朵,露水姻缘,难以长久。春在围墙外,指的是别家之妇。啧啧,李鸿翔,你表面正人君子,是不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你告诉我,你莫不是心里还惦记着方才那位他人妇吧?” “什么!”李鸿翔炸红了老脸:“呸呸呸!我……我怎么可能我!我才不是那种人!再说,刚才那位小娘子,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始终隔着围帽面纱呢!我惦记她干什么?!我,你!你是不是拿我打趣,你瞎编乱排!你岂有此理!你、你简直、你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毫无逻辑!你枉读了那么多年六合书!” 宋伦哈哈笑了:“瞧瞧你,那么认真干嘛?我就说你一句,你说了我几十句,那签文又不是我替你抽的。总而言之呢,真遇上这种艳福兄弟们也没法为你分忧,你自己机灵点,需要把风的话找小虎,他正缺生活费呢。” 雷小虎道:“我谢谢你了大伦,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兄弟我的生活费,不过还是替我辞谢了吧,我没那个天赋。” 李鸿翔额角青筋暴跳:“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鸟人。” “让你们去北方游巡,顺便寻找失踪的孔丘,你们却躺在这里拌嘴撩闲,该当何罪!” 六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齐齐一悚,这才发现身上的结界不知何时竟被外力破除了去,一高一矮,一男一女逆光立在前面,六人一股脑地爬起来,不顾身虚体软连连做礼:“师尊、师妹。” …… 林婴又买了皮革套在宝剑外面,想了想,从头到脚都换成了一身黑色,这是她平日不常做出的打扮,就是为了避免再有人联想到她的身份上去。 左辞上下打量着她:“好看。” 林婴隔着一层黑纱幽幽与他对看:“以后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左辞:“为何?” 林婴认认真真:“因为好看,才是正常的呀。” “哈哈,对。”左辞笑着蹲在地上,随手捡了一节木棍给林婴画图:“那说正事,假设这一道就是北疆的结界,由金系把守,再往外都是神明不眷的蛮荒之地,谢准说过他们要穿过这道界,所以拿着发配的手谕去请云家人做特许。” 林婴俏立一边:“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穿过了结界。” “过结界到不难。”左辞点了一处,“笑忘镇,就在这里,把守结界的修士一个月一换岗,都是在这镇上交替歇宿的,常有百姓想去界外猎取些异兽回来贩卖,只要使些贿赂,便有修士暗行方便。” 林婴面露喜色:“太好了,不用硬闯。这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左辞:“溜出去玩过几次。” 见林婴立即要画阵,左辞拦下她道:“我来吧,你在旁边指点一下就好。” 林婴:“……可是这么远的路,会消耗很多灵力的。” 左辞根本不听她说完,便已经开始画阵了。林婴一笔笔细看,在心底暗暗赞赏他第一次居然能画这么好,最后两人一起站在阵心的时候,林婴又将口诀心法全部告诉他,白光闪过之后,倏忽已在万里之外。 林婴怔在当场。 她几乎,从未置身过如此无边无际的辽阔旷野之中,记忆里无论朝哪个方向去看,或者看见山,或者看见楼,总会有一处遮挡住视线,而此地,茫茫草场在她眼前铺开直接天际,放目所及之处,别说楼或者山,就连一颗大树也无,全是蓬勃旺盛的荒草,深绿浅绿之中,点缀着斑驳的深黄和浅黄,一阵微风吹来,满目忽摆忽动,巡巡碧浪排向天边,发出簌簌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月份的最后一天,我所在的城市又又又封城了。内心很煎熬,很苦闷,也无可奈何。 世事多艰,不知道远方的你们都还好吗? 我前阵子因为签约无法通过改了很多很多次,今天听从了朋友的建议,换回最初的版本,心境也完全彻底的沉淀下来,签约什么的都随缘吧。我知道这将导致能点开看见此文本身就需要极大的缘分,感恩一切遇见,我在三月份,共得到6个收藏和两位陌生朋友的留言,很感谢你们温暖我。 还有许多让我经常陷入恍惚的点击,我不知道这是真人在点击还是晋江看我可怜给角落里的扑街送的温暖,反正不管怎么样,疫情之下,就好像国难当头,每个人的日子都很艰难困苦。我真希望我的文字能给大家带去一些快乐或者慰藉,可是我又不会写搞笑的文。惭愧。 主角和我一样,都是很温柔的人,温柔的人看上去没棱没角,最好欺负。 不过有一种温柔,本身就是润物无声的强大。 爱我所爱,行我所行,听从我心,无问西东。 第64章 贬谪之地 茅草尖上竟还有成群的小鸟抓立, 在摇曳不定的草海中啄食草籽,轻声细气的鸣叫,忽然成群飞起, 又扑棱棱接连下落。毛色与草色相应,落下便寻不见了。 阳光遥远,明亮却不热烈, 柔柔的白云, 湛湛的蓝天, 显得无比高远, 天地空旷辽阔,林婴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笑忘镇呢?!” 她怎么忽然觉得这里渺无人烟, 只剩野草。风在不停的呼啸着, 道路,车辙,屋舍,人家, 全都无迹可寻? 他们究竟是被传送到了哪里? 左辞也发现了:“呃……我也在找,难道是举镇搬迁了?” 林婴:“……”她就不应该把这样的大事交给左辞:“你还在用那块不准的罗盘寻找方位吗?” “是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我这罗盘虽然偶尔会按他自己的意思瞎指一气, 但按照他指引的路线走来总没有出过大错……他很灵验的。” 第68章 林婴的眼神, 甚是怀疑。 左辞叹息一声:“好吧我承认, 他偶尔也有小调皮。但它……” 林婴不听, 骤然拍出一道八方通灵符, 阖眸静立, 无尽的灵流朝着八方铺展开去, 左辞估计他们距离人烟少说有个几百里, 这么浩大的面积要靠灵力覆盖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于是他悠哉地放目远眺,去看涤荡的草海和无忧无虑的动物,阔别多年,风中都是他最熟悉的味道,曾在梦里回来无数次,摔跤跑马,熬鹰放狼。 “周小媚?”收起灵流的最后一刻,林婴溢出了这三个字。 左辞意外:“你看见她了?” 林婴蹙着眉,点点头。 她怎么会在这?左辞问:“就她自己吗?在干什么?” 林婴道:“她一个人,在草地里擦眼抹泪……挺伤心的。” 左辞:“……”没看错吧?周小媚在哭?林婴素来细心,应该没错:“你还看见什么了?” 林婴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有个小镇,不知道是不是笑忘镇。” “去看看,”左辞道,“绕着点周小媚,她那种人,哭的时候被人看去,容易暴走杀人。” 林婴不动:“除了我们,还有几十拨人,也在朝这个小镇行进。” “是么?”这可有趣多了,“都是修士吗?” 林婴道:“看样子都不是凡人……还有几位认识我。” 左辞:“都是谁?” 林婴:“谁家的都有吧,”她蹙着眉:“都是领主家的贵族儿女,有的我光认识,忘了叫什么名字?反正是都到齐了,还有些江湖异客,怪模怪样的。” 左辞沉吟片刻:“有黑纱吗?” 林婴:“没看见,” 左辞:“谢家人?” 林婴摇头:“也没有。” 两个人沉默片刻,左辞道:“这么多人朝那里去,我们也去更不显得扎眼,走吧。” 边陲小镇此刻鱼龙混杂,人满为患。两个人自是格外的小心,待走近了,才发现这里不叫笑忘镇,而是平安镇。 左辞看着镇口那座石碑,微微蹙了蹙眉。 这个小镇并不太大,一条主街的最中心,也只有两家相对着的二层酒馆客栈而已,其余皆是零零散散的平房民居,其中道南边的‘仙来居客栈’石明瓦亮,朱漆鲜红,占地更大,显然比道北这家‘平安客栈’阔气许多,可偏偏平安客栈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仙来居反而静若空置。 左辞明知微妙,仍是去了仙来居,进门就见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正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看见他们便道:“不好意思了客官,咱家被人包下,没地儿招待您了。” “哦。”左辞遗憾道,“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了。” 小二心情好自然也乐意与他多说:“是啊是啊,想必对面也没什么地方了,要不您听我的还是赶紧打听打听民宿,谁家有空屋子让出来一间,再晚,牛棚马圈都要占满了。” 左辞道:“我少小离家,记得这边荒僻无人多得是空房空屋,怎地现在如此繁华热闹?” 小二惊了:“您是本地人啊?”他上下打量左辞,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姓什么叫什么啊?哪年搬走的?” 左辞:“我本是笑忘镇人士,自幼便搬走了,如今带着新妇回乡祭祖,哪想这一回来天翻地覆的,竟连老宅祖居都认不出,找不到了。” 小二妈呀一声拍了下大腿,马上从账台里头迎了出来:“能说出笑忘镇这三个字的,都是我家亲人。”小二将两人请到后头擦了张桌子,边给上茶边道:“好兄弟,笑忘镇早没啦,迁得早,算你家有福了。” 左辞:“没了?” “不知道你哪年走得,我说这话可有二三十年了,自打领主归降了凌敬,咱这最边边上的笑忘镇,就成了凌敬发配重犯的去处,起先,犯人来了,都被派去干那开垦屯田,牧牛放马的苦力活,镇子原来的老户轮番监管,日子也清闲多了,可随着年深日久,发配来的犯人越来越多,那些个人岂是好相与的?各个都是杀过人,放过火的凶神恶煞,有天夜里合谋反了,将咱镇上的老户们……” “都给杀了?”左辞失声道。 “没没没,起先到没杀。”小二抹了把眼泪:“就是尊卑颠倒,主奴互换,人家成了祖宗,让咱们这些老户下去当牛做马罢了。” 左辞攥拳砸了下桌面:“云不歇知道吗?守界的将领亲兵都干什么吃的!” 小二哀叹道:“领主大人,那是山高皇帝远。不可能亲自来管这点小事。守界的将领亲兵们,也曾三翻四次的镇压过,可惜这群老犯奸猾得狠,来人镇压他们,他们就与之对打,打不过的时候,就屠杀平民做要挟,逼得云家退兵。镇上原来也没多少人口,头一次要挟,杀光了老的,再一次,便杀年轻的。断粮断水,他们就吃人喝血地过活。等最后终于给他们一锅端了,咱镇上也只剩下我们六个小孩。” 左辞唏嘘一声,眼底痛恨:“在自己的土地上,却由着这群恶棍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他真恨不得回到二三十年前挡在那些无辜百姓的身前,将那群狗贼剁成肉糜! 林婴察觉他似乎和这个村子挺有感情的,听说这般惨事,也是于心不忍。默默摸去桌下,想握左辞的手,左辞却忽然将手抬到桌面上,林婴便落空。 “唉!可不是么,”小二抹了抹眼泪:“事情过去以后,我们五六个小孩,都被这平安镇的郝保长给接了过来,领主大人还因此嘉奖了这位郝保长。笑忘镇成了一片荒地,再后来,凌敬又发配过来新的重犯。” 林婴预感不好:“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应该关在大牢里,永不见天日。只一味的发配边陲,又不派人监管,岂不纵容了他们祸害一方!” 小二嘿的一声笑了:“人家官面上哪能这么直白?圣旨上说,北境土地肥沃,缘何会喂不饱少数人口?还要从外地调粮?他发配过来的这些重犯,那可是赐给北境当牲口用的,是大劳动力,领主每次接收,还得千恩万谢,还得清点人数,再像上次那样胡乱死光了,是要问罪的。” 林婴:“……” 左辞额角青筋暴跳,脸色也十分瘆人。 小二道:“所以领主想了个新主意,就是将笑忘镇连带着四周围圈了块地,给这群犯人随便折腾,自己监管自己,谁当主子谁当牛马,叫他们自己去厮杀。只要他们按时交粮换盐即可,如不能交足数目,那就一窝都杀了。” 林婴:“好主意!” 左辞却摇了摇头:“发配来做苦力的重犯,都是成年男子吧?” 小二一拍大腿:“你可说到点子上了,既然是男子,哪能是,只给些口粮和盐巴,就能安抚住乖乖给咱当牛做马的呢!” 左辞脸色一寒:“强抢民女,落草为寇,多么逍遥自在的一条路,还垦什么田!交什么粮?” 林婴心底也是凄寒:“这样下去,北境岂不是要乱套了?” 左辞哼了一声:“他要的就是北境乱套,越乱越好!” 林婴马上明白,这个‘他’指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哥哥林宴林隐鹿,心底突突。 她早就知道左林不睦,可左道倾死后,北境归降,还以为这些久远的纷争早就入土深埋了,她没想到林宴还在继续给北境的人民增阻设障…… “嘘……”小二压低了声音:“你小声些,这话心知肚明就好,咱得悄悄地骂。”他说着指了指头顶:“包下这儿的,都是几位响当当的大领主,人家对林家可是忠心耿耿的。” 林婴眼波一动,适时转移话题:“领主……他们聚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小二道:“这你们还不知道?”他身体前探压低了声音:“据说啊,结界外边近年出产一种仙草,名叫无根须,很值钱的!” 林婴饱读医书,马上用手沾茶水,从桌面上画出一棵草植:“无根须,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小二连连点头:“差不多,差不多,以前这种草遍地都是没人稀罕,人不吃,马不嚼的,近几年摇身一变,金贵非常,都快挖绝了。” 左辞:“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有人过来挖草了?” 第65章 仙山采草 “是啊是啊, 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来,前后也就二十来天。过季就不能要了, 刚开始有商贩过来雇人挖草,价钱给的很高,大家伙争先恐后的, 还当自己在赚傻子的钱, 可是后来呀, 才知道那家商贩是蓝家的人, 蓝家你们听说过吧?” 林婴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可是岭南领主,火系蓝家?”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蓝家靠这个富可敌国!同样是玄门,瞧瞧咱们金系, 再看看人家火系, 我听说,岭南富的流油,几片金叶子掉地上,都没人稀罕哈腰去捡, 啧啧。” 林婴蹙眉:“这无根须,学名叫做延年草, 入药却有一些延年益寿的功效, 可万万不及人参, 就算炼成丹药, 也不值几个钱呀。”所以蓝家如此大量的连年收购, 到底是做什么用呢? 第69章 小二道:“具体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只听说, 蓝氏暴富以后, 其他的领主自然眼红, 明里暗中都在跟他家套近乎,可他掐死了上线,无根须的作用和去处始终密不透风的,无论玄门散修,只要采摘过来的都只能卖给他,除了他之外,也没别的地方要。” 林婴又问:“只有玄门和散修才能采到吗?” 小二:“乍开始我们也能采到,可慢慢的平地上都采绝了,再想采得挂在悬崖峭壁上,没点本事的人根本拿不到。”小二说到这里不无遗憾,“若还像当年那么好采,谁还搁这儿看客栈呢。” 林婴道:“这么说,无根须应该不是延年草了,生长习性并不一样。”可除了延年草,她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草能无根生长,作为医子,她十分好奇这种没听说也没见过的新植株究竟有什么妙用。 左辞则不动声色地默想: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才能采草?这看似毫不相干,却也不知道林宴偏偏这个时候让林婴来此,与众遭遇,会不会太巧合了一些。 “崔三儿,人呢!大白天的又跑哪躲懒去了!”一个衣着鲜亮的胖子迈步进来,小二麻溜就钻出去迎上:“郝少爷您看,我这不是忙着给贵客们烧茶蓄水呢吗!” 郝少爷大腹便便,指着他道:“你殷勤着点!别等人叫,你还不快去!”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小二蹬蹬蹬上楼去,郝少爷伸手摸了摸桌面,一看没有灰尘,又用手背贴了贴桌上的茶壶,也还温热,目光挑三拣四地在一楼审踱一圈,没瞧出啥大毛病,终于背着手出去了。 林婴道:“打算盘的时候高兴成那样,我还以为他是老板。” 左辞道:“老板姓郝,想必是当初收养他的保长家,他不过是个跑腿的伙计。” 这六个被收养的孩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真是不难想象了。 林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左辞站起身:“咱们走吧,打扰久了耽误他做事。” 两个刚出后门,小二已经从楼梯上蹬蹬蹬下来紧紧追上:“别急着走哇,好歹吃一口饭。” 左辞忽然掏出很多银票塞给他:“我们不饿,你多保重啊。” “哎,这是干什么?我哪能白拿你的钱嘞!”小二奋力往外掏,左辞按住他的手:“不全是给你的,”他说,“你们六个的。” 小二反应片刻,才明白六个指的是谁:“嗨!还哪有六个,就剩下仨了,有三个小时候就三病两痛的,没能养活。剩下三个,除了我给保长跑腿管账,一个姐姐名叫鸳鸯,三年前嫁去了邻村,信儿也从没捎回来一个,主母天天骂她白眼狼,也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有个哥哥亲眼看见爹妈下锅,直接疯了,成日在外头胡跑,我只要看见就给他塞口吃的,给他钱他也不会花。你看你给这么多,我真的很不安呐,其实这里头数我过的最好了,我有地方睡,有衣服穿的……” 左辞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多多保重!” 接下来的一路左辞变得无比沉默。 林婴其实很想问问他,跟这笑忘镇究竟有何渊源?但她身为林宴的妹妹,自知问不出口。只能默默的跟随。 天已入暮,夕阳打在身上,林婴在后,踩着左辞的影子低头前行。 小小的平安镇马上就走到了尽头,左辞也没有停下来,找个人家歇宿的意思。 林婴跟着跟着,忽然停下来,然后,看着左辞独自向前又走了很远,竟也没有发现她掉队的事。 明知道他心情不好,可也不自觉地心底凄寒。 自从踏上北境领土,她与左辞之间真正的间隔便一点点的浮出水面,再也无法遮掩,不能无视了。林婴整个人如立孤宵,她忽然觉得真实的左辞变得虚幻,变得不再牢固。 更可怕的是,她很想挽回,却没有任何办法套牢这个人、抓稳这个人!给的起他的,他全都不在乎。他在乎的,自己又给不起。 她到底是一个无情道上的人,这个时候无声地忍下心头难过,心底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另做打算:假如没有左辞,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现在灵力回来了,法宝回来了,甚至忠心耿耿的谢家也距离她近在咫尺。 所以拖泥带水了这么久,还在明知道自己和左辞注定无果的前提下,她很应该放过他了。 分开走吧,互相忘记吧。有些事情不趁早遏制就会酿成大灾。 林婴心底已经有了千万句的鼓噪,自劝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可是她站在那里,就像被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一样,说什么都拔不动腿。 左辞终于折返回来。 先是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闯入了视线,而后,抬眼才看到了他的人。 逆光而来,四目相对,他问:“怎么不走了?”声音就像四面涤荡的风,摸不着抓不住。 林婴开口,竟是毫不迟疑地假做无事:“腿麻了,小歇一会。” 左辞再靠近时,影子便完全将林婴罩住了:“现在还麻吗?” 林婴心底发酸,忽然觉得那句她一直说不出口的再见,现在必须要说了,可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泪也在眼圈打起转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逃避开此刻的相对才好。心被不想面对的分别折磨得几欲崩溃。 林婴觉得这个样子一定很丢人,她低垂着头,双手死死的攥紧,不敢去看左辞的眼睛。 左辞忽然靠前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另一手抄起她膝弯,林婴整个人都颤抖了,旋即被左辞横抱而起。 帷帽上的黑纱随风一荡,露出林婴苍白的脸色和熠熠的眸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攀住左辞肩膀让自己抓靠得更牢固,随即才反应过来,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林婴轰的一下红了脸。 左辞:“再不走快一点,天就黑了。” 还好夜色朦胧,遮掩住了她的异样。左辞抱着她离开了平安镇,完全不顾四周行人的指指点点,林婴咬着嘴唇强行按捺。待脱离人烟,只剩彼此的时候,林婴终于问他:“左辞你会恨我吗?” 声音很轻,好像吹散在了风里,但是左辞听清了。 “为何恨你。” 林婴道:“假如笑忘镇里有你的亲人……” 左辞微低了一下头:“将罪囚贬谪至此,是你的旨意吗?” 林婴一怔,低了声音:“……是我哥哥。” 左辞又问:“你现在知道了后果,会劝你哥收回成命吗?” “会!我一定会!”仿佛生怕左辞不相信一样,林婴死死抱住他,将头贴在他的心脏处。 “这就足够了。”左辞停下来,“到了。” 林婴有些失措地从他怀里脱出,回头一看,平安镇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而面前……这是一座,半残半败的神庙。 林婴不知道左辞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进去之后,果然废弃多年,四下里蛛网缠结,地面和香案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土,墙角堆积着鸟粪,地面遍布着狐鼠穿梭的踪迹。 倾塌的神像已经辨不出究竟是哪一位神明了。 左辞四下看看,扎了捆野草扫去香案上的灰尘。 林婴觉得他可能打算在这里住下,便也出去扎了捆野草开始打扫。灰尘太厚了,其实怎么扫都扫不太干净。差不多的时候,左辞又割草铺垫在地上,林婴默不作声的照着他正在做的事情去做,很快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左辞说:“我出去打猎,麻烦婴婴生堆篝火,等着你相公。” 林婴一路上都在与他以夫妻自居,可是如今没有外人,他竟然还把自己当做相公,称呼她‘婴婴’,她心里热乎乎地“嗯”了一声。 有些窃喜、有些享受、有些不安、有些忐忑,但又要装作没怎么在意的样子,直到左辞出去了,她才暗暗嘘了口气。 心底都是酸涩的甜意。 她决定再等久一点,与谢家汇合之后,再和左辞分开。 所以余下的相处变得愈发珍贵。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不仅生了堆篝火,还打开储物戒指认认真真挑选一会,将一床崭新的被褥取出来铺垫好了,瞧着并排摆放的两个枕头,觉得不对,将枕头拽开一点距离,更像欲盖弥彰,变得愈发别扭。 太亲密了,简直就像真正的夫妻即将同床共枕了一样。 可是床铺就这么大,她总不能让左辞睡在地上。 地上好脏。 怎么办,怎么办?跟他挤一挤不是不行,只是自己这样准备一番,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在暗示什么?这太羞耻了,林婴打算把被子收起来,可还没等动作,就听有脚步声踏进庙门,左辞回来了! 第66章 来啊,造作啊 那一刻, 惊慌失措,心跳失速。 林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 既想知道左辞看见这一幕的反应又害怕他的反应,此时,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第70章 噗通, 噗通, 噗通…… 她极力的想要找回往日的从容, 可是无论怎样深呼吸, 只要想到自己正在铺一张马上会和左辞睡在一起的床,盖着同一面绣着合欢花的被子,整个人都有一种紧绷得快要碎掉的感觉,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与左辞相对。 “呵, 鬼地方。”来人低声咒了一句,竟不是左辞? 林婴猛回头,看见周小媚满脸嫌弃,无处落脚的样子, 踢了下地面的障碍,掀起满室飞灰。 林婴想都不想随手拍出一道结界, 将那些飞灰挡在了外面。 她不想弄脏自己刚铺好的床。 周小媚倒是意外了, 这才正眼瞧了瞧林婴。 乍一看, 立即瞪大了眼睛:“叶……”不对, 不是叶咏诗。 林婴和叶咏诗, 长得很像。 相似的两张面孔, 勾起周小媚眼底的怒焰。 待尘埃落定, 林婴撤掉了结界。同时也恢复了从容和自如:“姑娘要在这里过夜吗?” 周小媚挑眉, 满脸都是攻击性:“怎么?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 我想过夜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很欢迎。”林婴轻轻笑了,有外人在,一切别扭都消失了,她还可以心安理得,顺理成章的同左辞假扮夫妻。也不用担心睡得太近会发生什么尴尬事,她很庆幸周小媚来了这里。 周小媚哼了一声,四下看看,觉得哪里都脏,干脆跃上林婴左辞打扫好的香案,打算休息一夜。 林婴看着她,欲言又止。 念起周小媚对她刻骨铭心的讨厌,她还是不去劝告为妙,周小媚这个人也不像会敬畏神明的人,不管她了。 林婴回身仔细铺平了床,又取出一些事物,煮了一锅茶水,摆好一碟点心,一碟蜜腺,洗好几个苹果仔细切盘,一边填着柴,一边等左辞。 周小媚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做这些事,简直无语至极:“出门在外,你活的倒是讲究。” 林婴道:“不过是随身的东西略充足一点罢了。”她心情极好的样子,每样取出一些装在盘里,起身走去送给周小媚。 周小媚一怔。 她自打离家出走,遇上好馆子的时候也不吝一掷千金,可荒郊野外风餐露宿之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善意的款待她。 “谢谢。”鬼使神差的接过来时,不自觉便坐直了身体。 林婴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周小媚吃了点心,喝着茶水,心底道:“怎么都像我家乡的味道。”她的心柔软下来,又瞧林婴端庄毓秀,举止不俗,便问:“你应该也是贵族之后吧?” 林婴道:“以前是,现今没落了。” 周小媚便知不好追问,圆场道:“就算没有家族,你也不输别人,是个贵族模样。” 林婴笑笑,也不接话。 周小媚便不再吭声了,她离家数月,开始时候心怀戾气,觉得自己终于挣脱牢笼,从此天大地大了,可是漂泊流落至今,很多孤独无依的时候难免生出些软弱和怀念来,她心底不得不承认,家里其实也有家里的好。 并不全是坏的。 可是她,不好意思回去。 除非做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让家族内外都对自己刮目相看才行,否则这样子回去,如何面对亲朋的盘问和闲言碎语?人家是不是会说,她在外面活得像条流浪狗,没有家族庇佑啥啥不行,快饿死了才回家的? 想想就觉得不能忍受。 可惜最近江湖上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她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惊天动地的扬眉吐气呢? 唉! “笃笃笃。”庙小房破,两扇门板早已失落了一扇,剩下的一扇吱吱嘎嘎地斜吊在门框上,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可能。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人敲了敲这扇不能被称作门的门。 林婴小媚一起向外望去,只听有人隔着摇曳的门板,在外问道:“孤身客旅,投宿无门,想借贵地落脚暂歇,不知可否行些方便?” 一听这迂腐客套的说话腔调,周小媚噗的一声笑了:“哪来的傻雏。” 林婴并不希望人多,但自知无法拒绝,便道:“请进来吧。”她心底是有些失望的,左辞打个猎而已怎么还没回来? 独身客得了准许这才绕进门来,乍见里面竟是两位女子,贸然止步,慌慌转身,不敢多瞧。站在门口要不进不进,要走不走的样子像被难住了似的。 周小媚又笑了,低声嘲道:“怂货。” 林婴抬眼看她,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多话。因为敢孤身来此的人多半都有真本事在身,周小媚却以为她胆小怕事,朝她吐了吐舌头。 那人最后便在距离他们最远的门口处,拾搓出一块空地,铺垫一些野草,生了小堆的篝火盘坐冥想。 林婴有些坐立不安,她觉得左辞走得太久了一点,便起身踱步过去,俏立门前朝外张望,不望还好,一看之下猛然发现七八个身着云麓山道服打扮的同门正趁夜晓行,朝他们这座小庙走来!林婴怕被认出慌忙折回来,戴上了帷帽,周小媚道:“你怎么了?” 林婴说:“外头又来好多人。” 周小媚道:“不就是人嘛,何必大惊小怪。” 林婴抱膝坐好,也不回声。周小媚不动声色,将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面。 门口那位始终敛神闭目,好像什么都没在意的样子。 “师尊,您看真是,谁曾想这地方,竟连个牛棚马圈都能挤冒泡了。还好前头有个破庙,唉,庙里恐怕也挤满了。”说话人正是陈圆,他们六个被师尊给喂了大还丹,全部生龙活虎起来,走不远又看见左辞画过的阵型尚未消散,一来原本便要去北方,二来师尊程自如很好奇他们口中这二位江湖客,所以就地续灵,也传送到了平安镇附近。 周小媚一瞧他们这身装束,精神立时松懈下来,从前在皇城但凡有节气做道场,或者弟子们下山游巡,经常看见这群牛鼻子在她眼前乱晃,烦得很。如今万里之外听闻乡音,反而倍觉亲切。 “师尊,这里有地方,咱们就在这块挤一挤吧!”林婴隔着帷帽朝他们望去,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认得程自如。 云麓山上修士众多,光师尊就有上百位,有掌课的,有掌罚的,有掌事的,分管高中低阶和五行教习分门别类,林婴之所以能记住程自如,倒不是因为他多有建树,他也不曾教过林婴,但是他的事迹令他成为被全山弟子耳熟能详之人。 他登顶之后留山做教习,苦守金身几百年。忽然在百多年前一次游巡途中,痴恋上一位异族少女,与之结为夫妻。为此流连人间七八载,与旧世界完全割断了联系,山上几番派人寻他踪迹,都被他刻意逃避了过去,是铁了心要与凡人发妻,去过人间烟火的日子了。 可惜后来好景不长,那女子难产去世,给他留下个女儿。云麓山上,谁也没见过他发妻的模样,但只知道他孤身背着孩子回山时,曾要将孩子托付给师门代为抚养,然后就地自戕,追随那女子而去的。后来轰动了三尊出面开解才罢休。他险些成为云麓山立派千年唯一一个殉情而死的顶阶,事迹因此轰动山门,林婴也就在众多的师尊教习之中记住了他。 如今,他身边亭亭而立一位豆蔻少女,肌肤白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陷落在略深的眼窝里,瞳仁有些浅青色,头发眉毛都是棕色的,还有一些自来卷,显然便是他的女儿程玲。 这小姑娘生的十分俏立可爱,程自如拉着她的手,静等徒弟们拾搓出一块干净地,边等边交代道:“此刻平安镇鱼龙混杂,正是好时机,宋伦,你连夜画几幅孔丘画像,明日分别带着,随时随地跟人打听一下。” 宋伦立即应声,扫了一眼这地方,也就香案上面还算平坦可供落笔,只是上面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女子…… 周小媚欠了欠身,挪开一点地方,顺便伸出皓白的玉腕,瞧着宋伦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宋伦马上做礼:“多谢姑娘肯行方便。”便取出笔墨前去作画。 程自如也朝周小媚颔首致谢,安置女儿躺下,又问:“陈圆,你今日走街窜户,可接到了什么祈愿没有。” 陈圆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胖脸微摇:“没有……也不算没有,无非是东家的猫上树下不来,西家的婆娘弄丢了金戒指什么的。” 程自如道:“你都推却了?” 陈圆立马道:“徒儿谨记师尊的教诲,世间一切,皆为修行,不敢因为善小便轻易推却,猫咪被我上树抱下来,金戒指也使用了方圆走失决,替百姓寻回了。” 程自如捏须而立,颇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了陈圆两句,又问李鸿翔等人:“出门访街可有所获?” 他们有的说,没有收获。程自如便又问他们可否接济过贫苦? 他们说接济了,不仅接济了,李鸿翔还帮老太太挑水,雷小虎则给妇人杀鸡,身上现在还沾着几根鸡毛。 第71章 可惜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全都应该应分,不算完成作业。 兄弟几个内心里都有点暗暗着急,这时候一直背对他们画画的宋伦开口了:“师尊,我感觉这地方,好像没啥妖魔鬼怪,我瞧着呀,妖魔鬼怪,轻易都不敢在云家的地盘上做窝。” 众所周知,云氏虽然名义归顺了凌敬,但也只是官面上做做文章,下面的修士野蛮得很,无论在哪撞见都对其他几家极具敌意。孔丘失踪以后,程自如几次派人向云氏打听,都被‘不知道’、‘爱死死’几个字给怼了回来。 李鸿翔说:“六师兄会不会是被云家人给害了?” 程自如道:“毫无凭据,岂可胡言?为师访街的时候,听闻这里闹匪患。” 雷小虎道:“可寻常的匪患,怎么可能敌得过六师兄呢?” 程自如却道:“寻常的匪患,又是怎么在云家地皮上壮大起来的?” 六个徒弟齐齐一怔,深觉得师傅说话很有道理!这伙土匪里,肯定藏着几个异人,否则就凭云氏那个如狼似虎的狠劲,怎会缕剿不灭,闹得土地上乌烟瘴气呢? 雷小虎道:“那咱们来得可不是时候了,弟子听说每年这个时候,土匪也都挤破了头,去界外边挖无根须去了,近几年靠挖草赚的盆满钵满,甚至有不少土匪已经做回了良民,不再搜刮乡里,鱼肉百姓了。” 程自如道:“如是这般……” 话说一半就听啪嚓一声,那半片摇摇欲坠的门板被人从外面踏碎,扇起满室飞灰,程自如急忙护住女儿,徒弟们则以袖掩面,呛咳不止,待尘埃落地,宋伦顺着眼前这个结界,看到了林婴身上,她已经甩手又将结界撤还了回去,全程无声无息的。 高人啊……宋伦的眼底霎时充满了敬意! “呛死我了,什么破门。”外头那人自己也咳嗦半天,进来时,看见一群牛鼻子灰头土脸冲他瞪眼睛,嘿嘿笑了:“你们这是怕走丢吗?出个门还统一穿着?” 李鸿翔当即气炸,幸被宋伦几步过去拉住袖口,使了个眼色:师尊在场,他们是决不能去找江湖人麻烦的,对骂也会受罚,必须忍让。 李鸿翔看他一眼,难以置信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干净?” 宋伦哈哈笑了,摇头晃脑道:“你忘了吗?我这不是‘虽经波折但又有贵人相帮,有惊无险嘛?’” 提起这个,李鸿翔难免想起自己的卦签,面目扭曲,甩袖避去:“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就给我滚!”他不能骂别人,心中怒气只能朝着师弟去发,岂料这样子,程自如也是不许的: “鸿翔,你将师门训诫,口舌篇,背一遍给为师听听。” 李鸿翔登时红了张脸,咽了咽口水,新来那位紫衣来客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李鸿翔的囧态,眼中全是毫不遮掩地幸灾乐祸之色!这种眼色如果是熟人之间就已经很欠揍了,对于完全陌生的人来说更是挑衅无疑。 李鸿翔闭了闭眼睛,默默地咬牙攥拳。自己被扇了一身灰土不能发作,反而还要遭人取笑。 宋伦凑近撞了他一下肩道:“师尊让你背,你就快点背,他是怕你时间一长就忘了规矩,其实我知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该忘记的事情,都不会忘记的,别说师兄记性好,就是师兄真忘了,兄弟们也会帮你记着的呀。”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笑吟吟地瞧着那位不速之客,威胁和暗示已经不能更明显了,偏偏对面那位混世魔王,也笑嘻嘻地回看着他,脸上毫无惧色不说,还带着有恃无恐的顽皮色。 嚣张。 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这六位情同手足,自然心意相通,李鸿翔心里再恼,也只能领受了兄弟们的好意,老老实实地背诵完了训诫口舌篇,打算回头寻个师傅不在场的机会,再教紫衣来客重新做人。 “哈哈,好!”对面的紫衣少年,听完了背诵,呱唧呱唧地给李鸿翔鼓了鼓掌。清脆响亮,好像在朝人脸上扇巴掌一样。 雷小虎等人齐齐冲他怒目而视!李鸿翔更是银牙咬碎敢怒不敢言! 周小媚可见不得这种窝囊事:“好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第67章 撒野 林婴:“……” “呦, 真是冷待美人了。”紫衣少年看见周小媚,顿觉眼前一亮,他背着手踱步过来, 林婴这才看清这位少年身强体壮,但面相阴柔,眼睛里总像透着不怀好意的模样。 周小媚微微一笑。 她今天心情特别不好! 正愁没人能供她揍一顿, 出出气呢。 满屋子的正人君子之中, 终于来了这么一个坏胚子。周小媚的手骨都捏得咯咯作响。 哪知那人还没等朝她走上几步, 却被宋伦阻拦住:“这位朋友, 你没看见里头有女子吗?你这样朝里头闯过去,我会以为你不怀好意的。” 紫衣少年就笑了:“那不正和你意,你就可以替天行道了。” 宋伦也笑:“你就不怕?” 紫衣少年拍了拍他肩:“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周小媚:“啰嗦什么!让他放马过来。” “哈哈。”紫衣少年仰头大笑, “好爽快的小娘子。”宋伦本想找茬出头, 结果周小媚这么一说,倒不好深拦了。不过他们六个此刻都有了只要此人胆敢再有半点异动非教训教训他不可的默契,紫衣少年摇头晃脑,吸引着六人的目光朝里面走去, 周小媚笑吟吟地,将手腕不动声色便按在了剑柄上面。 “呦, 连床都铺好了, 可真是有心了。”他自然也看见了遮着帷帽始终安静坐在一旁的林婴。结果他话刚说完, 林婴又甩出一个结界, 直接将他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唉唉唉!”紫衣少年上下摸索一番, 气得又踢了两脚, 如踢铁板, “他妈的, 敢耍我。死娘们, 我又不是进去找你的,你装什么清高?”周小媚起身跃下香案,看样子是想出去会会这个傻叉。 结果就听紫衣人马上换了个嗓音口吻,腻歪歪地喊道:“红衣宝贝,哥哥进不去,你出来会我可好?你看……” 雷小虎忍无可忍:“人家设界就是恶心透了你,识相的还不闭嘴!” 不等他反唇相讥,林婴抬手想甩隔音界,可是忽然间,又担心左辞回来进不来,她又听不见他回来可不行,僵在半空的手还不等动作,周小媚已经探身出结界去,冷不防就甩了紫衣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满室嘈杂皆安静。 就连周小媚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人如此嚣张,竟然没有真气护体,随即心底厌恶更浓: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的人,都该狠狠的教训! 紫衣人愣了一下,这才捂着脸阴笑起来:“小丫头,你就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周小媚道:“听说过又怎样,畜生不是另有一套驯化法。” 紫衣人又道:“畜生?”眼底已杀气更浓,周小媚却毫无畏惧:“说的就是你!”随即一脚踹过去,你不是不用真气护体吗?本小姐这就废了你! 哪知小腿瞬间便被对方猛力擒住,挣脱不回,紫衣人伸手顺着她腿便抚摸上去,带起一片战栗:“畜生乱吠,我就活该听着吗?” 说罢就是一招分筋错骨手,在明知道身后宋伦李鸿翔正在对他出手、周小媚也同时朝他当胸拍来一掌,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仍是不躲不闪地咔擦一声,断了周小媚一条腿! “啊,”随着周小媚掌风未到,便尖叫先起,林婴挥手撤去了结界,迎上两步将人扶住。李鸿翔刺了一剑,如刺铁板,宋伦拍来一掌,随即啊的一声收手,只见右手鲜血淋漓,扎出六七个血口,原来这紫衣少年内里罩了一层宝甲,不仅刀枪不入,还暗藏了淬毒的针尖。 周小媚已经疼得脸色苍白,额角瞬间透汗,林婴将她扶去草床上坐好,紫衣男嘿嘿笑了:“怎么样啊小娘子,哥哥这手高招绝是不绝,专治以多欺少和得意忘形。你说你也不是什么天仙,何必这般端架,自讨苦吃了不是?”他说话间雷小虎和陈晓晚陈圆也已经分别亮家伙朝他招呼了一遍,可是他头也不回听音辨位,便一次次的躲开了要害攻击。 “小心,他身上有毒!”宋伦眼看着自己掌心破口流出的血色乌黑,敷药难以止住,随即整个手掌都变成了黑色,剧痛不止,并且还在向上蔓延,整个人都吓得面无人色。 “这位朋友,口舌几句何苦下此杀手!”程自如终于发话了。 紫衣少年回过头来,仍是笑嘻嘻的:“这位师尊,你讲不讲道理,这是我冲他下了杀手吗?分明是他再朝我下杀手反而遭到了报应!他不打我也不可能被我宝甲上的毒刺扎坏了手心啊。” 雷小虎破口骂到:“卑鄙小人!还敢恶人先告状。” “退下!”程自如知道这位紫衣少年正掐住宋伦的生死命脉,马上斥退了雷小虎,看了一眼疼到浑身发抖的宋伦,上前一步,拱手道:“云麓山程自如,带领不成器的徒弟下山游巡,小友若有心化干戈为玉帛,还请赐还解药。” 第72章 云麓山的名号十分压人,紫衣少年果然露出畏惧的神色:“原来是仙山来客,失敬失敬了。” 程自如不卑不亢:“解药。” 紫衣少年咧嘴笑了:“解药肯定要给的,只是害怕给完以后,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 程自如吸了口气,觉得他担心也在情理之中,保证道:“小友放心,只要你今天解开我徒儿身中之毒,我保证只要你不再丧天良被我撞见,我绝不刁难与你。” 紫衣少年哈哈哈的笑了,捂着肚子直打跌:“我说大师啊,请问我还想掀了面纱,看看这黑衣女子长什么模样,在你眼里算不算丧尽天良啊?”他边说边指了林婴一下。 周小媚骂道:“无耻狗贼!” 林婴:“别动!”她正在给周小媚接腿。 程自如也是瞬间变色:“举止轻浮,调戏女修,我既看见岂能容你!” 紫衣少年便又指了已经昏死过去的宋伦道:“哦,那这么说你不管你徒弟死活啦?”说着一股脑掏出好几瓶药丸:“你看看,你就是把我杀了搜身,你也不知道吃哪个才对,吃不好,吃错了,你徒弟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你当师傅的在旁边看着心里能好受吗?” “你!” “那你到底要怎样!”雷小虎和李鸿翔眼睛发红,都恨不得跟他拼了。可是他立马做出一副我怕了你们的样子,又往后面躲了躲:“别别别,别这样,云麓山上的大人物我怎么敢得罪呢?我知道你们隔三差五就得下山没事找事一次,撞见你们算我倒霉,可是我自问要求也不过分啊,只要程师傅答应我,任我掀开这女子的面纱好好端详一番,你们就当没看见别管这个闲事!我马上就把解药交出来,可以吗?程师傅?” 第68章 纨绔 “你这贼子!竟敢提出这种无耻的要求!” “无耻吗?难道我给你徒弟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就不算无耻啦?他主动打我,我还得乖乖的给他解药?你再这么不讲道理,我也不惜跟你徒弟同归于尽了, 反正拿我一条流氓命换走山上一个修士,我也不赔。你杀了我吧。” “你!”程自如空有一身修为,此刻却被这小流氓刁难得语无伦次。道理上他绝对不能看着这小流氓调戏女子, 更何况是答应他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了。可是不答应, 宋伦就会…… 恰时林婴绑好最后的绷带, 抬手便掀开了帷帽丢在床上, 起身转过来:“你看吧。” 紫衣少年原本捉弄程自如的乐趣远远大于看林婴的脸,哼道:“扫兴的东西,你自己掀开还有什么意思?你就不能矜持一点, 等我再逼一逼……”他话说一半, 眼睛定在林婴脸上,霎时被这出尘脱俗的美貌障住了神志,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林婴走过去, 从他手里取过一个瓷瓶,倒出来看看, 又装回去, 换下一个, 看到第三瓶的时候, 将里头的药丸取出来一颗, 剩下几瓶也不用看了, 径直走去宋伦身边, 喂他吃下。 紫衣少年傻傻的任她施为, 两只眼睛也跟追着她, 身体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在宋伦旁边蹲下,歪头看着林婴道:“小娘子有胆识,有眼力,最重要的你不怕我,也不躲我,你可是倾心于我吗?” 林婴:“你走吧。” 紫衣人:“什么?” 林婴道:“程师傅既然答应你,给了解药就不再因为前情为难你,你就趁早走吧。” “哈哈,可我没地方可去啊。”他换了一副央求的语气,腻腻歪歪地说道,“外头就连柴火垛里都塞满了人,姑娘你一看就是人好心也好的样子,总不能看着我冻死,收留我一晚怎么样?我也不占太大的地方,你那绣花床上挺宽敞的,咱们三个应该挤得下。” 周小媚咬牙切齿:“无耻!” 林婴站起身,居高临下道:“可怜。” 紫衣人抛了个媚眼:“你收留我,我就不可怜啦。” 林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紫衣看了宋伦一眼,他正疼得嘶嘶哈哈,直翻眼皮,直吐白沫,雷小虎急的满头大汗:“姑娘,我说姑娘,你刚才给吃的那一粒,真是解药,没吃错吧?”林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云麓山上人不知她根底,全都心底惴惴。 “放心。”林婴道,“这毒本不致命,就是会这个样子,不解毒缓缓的疼一辈子,解了毒也要剧烈的疼上三五天,扒去一层皮。” 紫衣男啪啪啪,给林婴鼓了鼓掌:“有见地!”雷小虎恨得肝胆俱裂:“你这个畜生!识相的赶紧给爷滚!明日之后哪里见你哪里杀!” 紫衣嘿嘿嘿:“你看你这话说的,多么没有道理,我从打进来这个屋子主动伤害过谁?哪次不是你们先对我动手,自取其害?我这么死了多冤枉呐,道爷?” 李鸿翔等人都被他气得有理不会说,偏偏他们之中最能言善辩的宋伦此刻还昏晕着。 林婴道:“这就是山上修士最可怜的地方了,他们明知道跟你这种人,好好说话没有用,却还必须要在打你之前,先跟你好好说几句话不可。” 紫衣道:“不理他们,你说吧我听着!”他凑了凑,“不过,你可千万别像红宝宝那样,说着说着突然对我下杀手,你身材这般曼丽,这两条腿要是缠在我腰上,定然消魂得很,我不舍得轻易打断了,咱们俩还可以多玩一点其他的花样,比如……。” 林婴伸出一指,凭空勾画出来一张符箓来。 紫衣男怔怔的看着:“好美,来而不往非礼也,娘子如此大方,我送这个给你。”说罢拔开一个瓶塞,里面冒出些红粉色甜腻腻的香气来。 “姑娘小心!”程自如提醒。 “你干什么!”雷小虎等人纷纷掩口环伺。 紫衣男哈哈笑:“别紧张,男的闻了没用的,这迷情雾,专使贞洁烈女,化为无耻□□,给你享用正合适呢。”他说着就像牌桌上打出一张牌似的,又将瓷瓶朝林婴递了递,上面那红粉烟气变作飘飘袅袅的一缕,也朝林婴身上萦绕过去。 林婴看着那些烟雾,只用修长的手背将悬停半空的符箓轻轻一扇,灵气所化之物便无声的拍在紫衣男身上,他挺胸受用的同时,还不忘记提醒道:“落在我身上的攻击都会反弹的,我真的好替你担心。” 结果瞬息过去,没有任何力量反弹,紫衣少年又笑一下:“看来娘子还知道心疼我,并未使出些恶毒的符咒,你这个是管什么用的?扑在身上不疼不痒的……” 话音刚落,他周身衣物絮絮脱落,里面闪着银光的宝甲一点点暴露了出来,紫衣男笑了:“娘子好心急,我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脱去衣服,真是新鲜,真是有趣。” 然而话音刚落,他只见一身光面紧密的宝甲突然出现细微的龟裂,并一点点,脉络清晰地扩散全身,终于随着一声细微的崩坏,宝甲化做雪色的飞灰扑簌簌落地,紫衣男不敢置信地捂住其中一道裂口,可紧跟着是大面积的崩坏,浑身宝甲,在瞬息之间化成了齑粉落入尘埃。 他再看林婴,脸色都变了:“你这是用了什么邪术!” 程自如却认得:“炼丹术。” 紫衣道:“不可能!炼丹术我早就门内无敌了!” 雷小虎等人也以为师尊说错了:“这哪能是炼丹术啊……” 林婴道:“门内无敌,想必是你门内的对手们都太弱吧,这就是炼丹术里的破甲化沙术。”此术一般用作研磨一些甲壳坚硬的药材,能破掉他一身宝甲足以说明林婴功力深厚了,她说话间还随手一勾,竟引着那四散的迷情雾聚化成一缕,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又顺着她的指引,回到了瓷瓶里,即便瓶塞不盖,仍是绵绵叠叠地积蓄在瓶子里,不再向外逸散。 紫衣微微张大了眼睛,眼睛里写满了心驰:“妙啊!”炼丹途中经常要收集丹炉溢出的气雾,这个环节是最困难最头疼也最难掌握的,所以药丸子药水再怎么无色无味,也远远没有雾气形态的毒更加难炼难收,难逃难躲。紫衣炼出这一瓶,可是从满丹房的毒雾里收集提纯了三四天,才好不容易装满了这小小的一瓶,结果林婴随手一引,竟可以一缕不散地积蓄进来。 “你可真是神了!”紫衣少年满眼都是亢奋地喜悦,甚至丢盔卸甲的恼怒也一扫而空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无限的可能,毫不遮掩地邪笑着,顺便还站直了给林婴深施一礼:“我刚才对你失敬了,我叫蓝紫沐,很欣赏姑娘你的本事,我要聘你去我家里做客卿!” 林婴道:“你姓蓝?” 程自如道:“蓝氏好歹也是玄门五大世家之一,怎会养出如此低劣的顽童!” 蓝紫沐回头斜眼一颦,后槽牙咬的咯吱一响。但他此刻没了护身宝甲,如何能是程自如的对手?只怕禁不起人家一击。索性也不搭理程自如,扭过头来对着林婴继续劝道:“别管我姓什么了!想要什么条件你可随便开口。本少爷肯定给得起就是了!” 周小媚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吧!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第73章 蓝紫沐回头诚恳道:“真的可以,你不信我们就试试,看我杀了你要不要给你偿命。” 周小媚:“你!” 李鸿翔哼了一声道:“你当我们都是木头人!还会任你胡来吗!” 蓝紫沐笑了:“你还不知道我是来这儿干什么的吧?你不任我胡来,自然也有天下毫客,不会任你胡来的。” 林婴马上明白:“你是蓝家派出来,到这收买无根须的。”这样一来,他就会是天下江湖客此时拼了命想要巴结的人物,试想万一大家采草归来,不能及时的从蓝紫沐那里换成金子,无根须就会烂在手里,换句话说,谁动了蓝紫沐,谁就在和天下人为敌。 “聪明!”蓝紫沐目露赞许,眼底都是嘉奖之色,“你也是来这里为我们家采草的吧?只要你跟了我,再也不必如此辛苦的过活,我那什么都有,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李鸿翔难以置信:“不可能,你们蓝家不是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吗?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蓝紫沐转了转手指上的储物戒,取出一沓亮银色的布袋子,朝地上一丢,又激起来一片飞灰。 “这是什么!”谁都不明白蓝紫沐是什么意思。 只有雷小虎两眼发直地咽了下口水,答道:“这叫背宝囊,是专门用来装无根须的,这无根须采摘下来如不盛入这种特殊的袋子里,马上就会枯萎。”顿了顿,又道,“抢手得很……” 其实他今日分头访街时还偷偷地排了一会队,打算趁机挣点外快,可惜不等领取到,背宝囊便被发没了。 蓝紫沐又从戒指里挑出一件紫衣,抖了抖穿在身上,人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本少爷我可怜贫苦,来此就是打算给你们这些吃屎都抢不上热乎气的江湖散修留一条活路,你们也不用谢我了,拿着背宝囊早点上路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朋友!昨天多了两个收藏我好开心!爱你们 第69章 他是我相公 林婴站着不动, 眉心微蹙:“本来我想放你走,是因为你没了宝甲,我不收拾你, 自有别人会收拾你。” 蓝紫沐笑了:“天下只有我收拾别人的份,甚至都不用我自己动手。但你若对这个有兴趣,我可以让你得逞一次。”说着就要来抓林婴的手。 林婴道:“看样子, 除了我, 也没什么人能让你记住今天的教训了。”说话间她已经任由蓝紫沐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随即反手也抓住了蓝紫沐的手腕握紧, 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把折扇,轻轻一抖。 一股绵柔的劲风随即扑面而来传遍了全身。 蓝紫沐顿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整个人噗通一声, 便倒在了地上。 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李鸿翔等人看见扇子齐齐退开几步, 随即便心知,蓝紫沐此刻定然会连内丹都调动不起来,浑身瘫软如泥。不自觉便面色疏解,都等着去看他接下来的丑态! 岂料蓝紫沐, 不仅不慌,躺在满地尘埃里, 还眨了眨眼睛, 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想让我任你摆布吗?” 林婴道:“你就躺在这里吧, 什么时候知错了, 什么时候饶了你。” 蓝紫沐低低的笑了:“好说, 等你知错的时候, 我也会饶了你的。” 林婴转身走到庙门继续朝外眺望, 只见围绕着整个平安镇, 遍地散落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帐篷, 篝火堆旁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个,还有的人影到处穿梭,单瞧身形,哪个都不像左辞,林婴心底,正愈发的烦躁,忽然看见四个人朝这边走来,路上有说有笑的。 一个道:“还是你厉害,连老虎帮那个老头子都管你叫大哥。” 另一个道:“这算什么,为了攀上咱们蓝家,我就是让他管我叫爷爷他也得乖乖的叫。”几个一起哈哈大笑,还有人得意洋洋地说:“黄帮主有一对孪生女儿,塞给我一千两的银票非要让我从中牵线,将他们都献给公子不可,可是我看他那个德行,女儿也美不到哪去,公子肯定看不上眼。结果这个死老头日日催促,逼得我好烦,没办法,昨晚上让我领出去,忙活半宿一块□□了,今天又给他送回去,给他乐的千恩万谢。” 几个人一起发出坏坏的□□声,越说越是不堪入耳,蓝紫沐却听得津津有味,只是骂道:“狗东西,这也啃得下去,真是饥不择食。”他将目光放在林婴的背影上,脸上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李鸿翔怒道:“师傅,这几个腌臜货,你就让徒儿收拾了吧!”再忍下去他实在快疯了。 蓝紫沐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强抢民女了,还是逼良为娼了?” 程自如铁青了脸被他噎得没话,摇了摇头,示意李鸿翔不可胡来。 毕竟要动蓝家的人,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才可以。 这时候四个人陆续走进来,看见门口的林婴时,啧啧惊叹道:“好身段,好模样。”四个人,八只眼睛,上上下下不加掩饰地扫来扫去。 “狗眼睛,往哪看!”蓝紫沐骂了一声,四个如梦初醒,急忙跑进庙内,边进边说:“公子,照你的吩咐,已经给四面八方的散修都发完了,保证人手一个。” 说完怔了片刻,惊呼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急忙冲过去七手八脚的扶起了蓝紫沐。 林婴回过头来:“他们四个,是你随从?” 那四个反倒不敢多看了:“公子,这个娘们空有其表,也太不会伺候人了!她是谁献给你的?怎么能让你躺在地上呢!” 蓝紫沐道:“她不懂事,你们过去调教调教,但是要小心,不能伤到了她。” 四个面面相觑:“不伤她,怎么调教她?”、“挑断手筋脚筋应该不算伤她吧?脸蛋完好就行。” 蓝紫沐道:“不行,我只要你们放倒了她,把她搬过来跟我一块躺着。” “好!”四个摩拳擦掌的过来,边走还边说:“你要识相直接躺过去,别让……” 啊…… 打头的话说到一半,脖子口一凉,随即鲜血窜出,人当场死了,剩下三个一怔之下,一拥齐上,又在瞬息之间,死在了林婴的剑下。 庙里安静了。 林婴还剑入鞘以后,仍是保持眺望远方的姿势,在庙门口站立着,半晌,蓝紫沐道:“呵,原来你跟这帮牛鼻子不一样,你还真敢杀人啊!” 林婴不理会,他继续道:“你玩心这么大,怎么不把我也杀了呢?你欺软怕硬吗?知道我姓蓝所以不敢杀我,觉得杀几个仆从杀也就杀了?我可告诉你,他们四个其中有俩,可是我师父医毒双绝的亲儿子!你猜他二老会不会放过你!” “医毒双绝?”一直在找茬收拾他的李鸿翔可算找到了地方,“就是江湖上妻子下毒,丈夫敲诈,给了钱的就解毒,给不出就宰杀的那对医毒双煞?!” 还不等蓝紫沐回答‘是’或者‘不是’,林婴回手一道噤声咒,将蓝紫沐嘴给封上了。蓝紫沐气得:“唔唔!唔唔唔唔!” “姑娘你倒是让他说完啊!”李鸿翔急得跺脚,“师尊,医毒双煞可是咱们邪魔榜上通缉的人物,一直无法归案,想不到被蓝家庇护了起来!这贼子既然认贼作父,也定是跟他们蛇鼠一窝,今番不如趁机一网打尽了吧!” 程自如皱眉摇了摇头:“蓝氏家主,蓝念昔为人一向正派,我不信他的儿孙会自甘堕落,名号也差了一个字呢,你先不要妄动。” “可是师尊,我看这个人的死德行,分明就像被邪门歪道养大的样子!双煞是外人给他们叫的,他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自称双绝,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啊!” “鸿翔,你太草率了!遇事没有真凭实据,仅凭主观臆测岂能给人胡乱定罪!”程自如这人固执得很,几个徒弟既有仇怨,又立功心切,全被他逼得团团乱转起来。 “沐儿,你在哪里……”有人在用千里传音术,远远地寻找着蓝紫沐,声音中气雄浑,覆盖四野。 瞬间治愈了那五个手痒脚痒心更痒的徒弟!别说他们,就连程自如都微微变色了,他知道此人一定修为极其高深,由衷道:“姑娘,带着你妹妹快走吧!” 周小媚边啃苹果边道:“她才不会走呢,她在这里等人你们看不出来吗?”林婴回头一看,她预备好的那些点心和水果,已经被周小媚吃得所剩无几了。 “昭文,昭武,你们在哪里……”又是那个千里传音术,叫不到蓝紫沐,就换成叫他俩儿子,还不知他那两儿子已经成了两具死尸。 这时候蓝紫沐强行破开禁言术,先吐了一口血,沙哑着嗓音道:“你听见了吗?我师父很厉害,你快走吧,待会他找来,一定拿你去喂蛇。” 林婴道:“你既破开禁言术,就回音叫他们过来。” 蓝紫沐道:“你要干嘛?” 林婴说:“杀了他们。” 蓝紫沐气得笑了:“你不要命了?当他们像我这样好说话吗?” 第74章 林婴道:“我也没打算跟他们废话,他们死以后,你要改邪归正。结交良师益友,如果你记不住今天这个教训,下次被我碰见,我一定替你姐姐杀了你。” 蓝紫沐莫名其妙地说:“你说什么?你要替谁杀了我?” 这时候再次有脚步声踏进门来,云麓山众人不自觉便纷纷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如临大敌。 只有林婴一回头,欢快地迎出几步,又顿足止立。 她看见左辞浑身浴血,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左辞也看见林婴身后一庙的新旧面孔,还有地上那四具尸体。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你没事吧?” 而后顿了一下,左辞说:“我没事,我身上都是别人的血。” “师尊……”李鸿翔朝程自如使着眼色,提醒他:“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二位侠侣。” 在林婴亮出扇子的时候程自如便猜到了,他仍旧看不出两人的路数,好在看林婴做派,应该是正非邪。 “道友。”雷小虎有些局促地,主动朝左辞打招呼。 左辞笑道:“好巧。”他审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别人也都观察着他,尤其是他身上扛着那位,是一个……老老实实被他扛着,还东张西望的姑娘? 蓝紫沐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这男的,是你相好?” 林婴不理他。李鸿翔急忙逮住了这个机会,审问道:“你说!你师傅是不是医毒双煞!” 蓝紫沐嘿嘿笑了:“是医毒双绝。” 李鸿翔目呲欲裂:“医毒双煞是否就是医毒双绝!” 蓝紫沐道:“我不知道呀,我只认得医毒双绝,从未见过什么医毒双煞。” “你!” 周小媚正吃林婴切好的苹果,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你这样问怎么可能撬开他的牙齿?不如大刑伺候!”边说边撑着宝剑挣扎欲起。只要让她走过去,她绝对能把蓝紫沐先切成片,再剁成馅。反正她又不是山上人,程师傅管不了她。 说实话李鸿翔等人还真挺期待的! 可惜这时候左辞终于绕过众人走了进去,一弯腰,将肩上扛着那人卸到了床上。 周小媚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身边突然多出来这个……浑身有血,但绝没重伤,又瘦又脏又破,俩眼睛眨巴眨巴到处探望的女子。又昂头看到左辞的脸上,大眼瞪小眼。 “是你!啊!”她动作太急宝剑一崴,摔回床上并抻到腿了,疼得一下子浑身暴汗呲牙咧嘴。 “嘁,报应。”蓝紫沐低声嘲道。 左辞尴尬一笑:“你好。” “好,好个屁啊!”周小媚怒道,“姐姐你方才就是一直在等他!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林婴说:“知道。” 周小媚道:“他是无赖,是江湖大骗子!” 满室众人:“……” 林婴淡然依旧:“他不是,他是我相公。”左辞意外地侧目瞧着林婴,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他在一厢情愿的与她假扮夫妻,林婴好像从来没有配合过。此刻怎么突然反常?左辞顺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被他扛回来的这位姑娘身上。 那姑娘正光着一双黑泥脚丫,蜷着脚趾坐在被上,眼神发直,发愣,东瞧西看的。 周小媚噎了半晌,仍是觉得不甘心:“你们什么时候成的亲?”她使起坏来脑子极快,“他背着你沾花惹草你知道吗!” 众人:“……” 蓝紫沐哈哈笑道:“快,接着说!” 左辞用平和的语气:“周姑娘,左某若有得罪之处,可以跟你道歉,但你不能污蔑我。” 周小媚恨道:“我是怕这位好姐姐被你花言巧语欺骗了!上回你跟一个别的女人可亲了!是我亲眼所见!” 左辞扶额:“我才走了几个时辰啊……”林婴这么快竟逆转成了周小媚的好姐姐了?真是佩服。 林婴幽幽道:“几个时辰,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这就是你今天晚上给我带回来的猎物吗?” 周小媚道:“他这几个时辰说不定干了什么好事!你看这个姑娘傻木楞登的,没准就是被他吓的。” 第70章 邪祟 雷小虎就事论事:“他就算是真对这姑娘干了什么坏事, 也不可能把人背到发妻的面前吧!” 李鸿翔也道:“对,他一看就是心中没鬼才会这般坦坦荡荡。” 左辞挑眉:“得道多助?” 周小媚咬牙:“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别露出来!” 左辞眉眼皆弯:“一定。” 林婴越听越不开心,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 如今是饭也吃不成,觉也睡不上了,可是左辞如果不主动说, 她是绝对不会问的, 左辞拐了谁家的姑娘回来与她何干!管他是想扛着, 还是想抱着, 浑身上下弄得这么脏,臭死他算了! 左辞忽然拉住林婴袖口,扯了扯道:“娘子, 你帮我。” 林婴:“……”斜睨他一眼, 面上仍是端得高高,心底却突然不那么气了:“你要干什么?” 左辞道:“就是她,不知冷、不知热、不知饥、也不知饱的,话也不会说, 娘子医术高明,试试看她这疯病能不能治, 弄清楚她家住哪里, 给她送回去就更好了。” 林婴不情不愿的:“好吧。” 周小媚号啕起来:“你真要给她治病啊!好姐姐你能不能给她搬走, 或者给我搬走也行, 我想回香案上去, 她身上有虱子。” 林婴道:“放心, 我有杀虱子的药。”说着便蹲了下来, 那个姑娘一副傻不傻, 奸不奸的样子, 俩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林婴,嘿嘿直乐。 “她笑起来的样子好慎人!”周小媚拖着伤腿努力朝边缘处挪去。 林婴用纱布盖住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李鸿翔等人也围过来,雷小虎道:“是个疯子,唉,怎么话也不会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记得吗?” 小疯子看他一眼,仍是流着口水嘿嘿直乐。 程自如站在旁边,幽幽的叹了口气:“早就听说北地女娃活的甚是凄苦,生下来看是女孩直接扔了喂狼者有,连打带骂的养大卖了更有,女人同牲口一般被贩售,无论被谁家娶走,生不出男儿也是大罪。” 左辞蹙眉道:“原本不这样的,都是近百年土匪猖獗,谁家有女人,谁家就遭殃,往往为抢一个女人,把全家老少都杀光了,有女儿的人家惶惶不可终日,男人娶老婆要偷偷摸摸的把人藏在地窖里,无力改变现状的百姓便视女人为招灾引祸万恶之源,慢慢的,又发展成家家都不敢养女儿的局面,已经形成风气了。” “这样一来,人口会骤然缩减的吧?没有女人哪来的新生?” 左辞道:“的确在缩减,十里八村,都并归到一起,就像从前一个村子那么大。土匪的队伍倒是越来越壮大了。” 程自如摇头叹息道:“有心剿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左辞心里一动,看他一眼却没做声。林婴朝小疯子刺过几针之后,忽然站起来,冲她双掌一合,一道淡蓝色的水波样灵流瞬息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雷小虎诧异了:“诊灵术?这不是给修士用的吗?” 这小疯子,明显是个凡人。怎么用上诊灵术了? 片刻后,灵光倏然收回掌中,林婴道:“治不好了。” 左辞像是不出所料:“她果然不是寻常的疯子。” 雷小虎李鸿翔都惊了:“怎么不寻常了?”、“你俩别说半截话啊!” 周小媚道:“无非是个又脏又臭的疯子!” 林婴道:“寻常人疯了,多是经脉错乱,五感难安,只要将错位的经脉一一舒拢归位,再辅以镇惊止悸的药材即可,但是这位姑娘肉身一切正常,甚至心智看上去,远比常人还要坚忍。” “那她怎么疯的?”陈圆道。 “是魂魄受损。”左辞道,“曾被邪祟侵体,邪祟离体之后吞吃了她的元神,魂魄也被撕裂,导致五感有缺,所以她不会说话,不知疼痛,不知饥饱,人也就疯傻了。” 陈圆一拍大腿:“太好了!”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随即他才反应过来,尴尬道:“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来此正是除魔卫道来了!顺着这个姑娘追查下去,很快就可以除了这个邪祟!” 这样他们六人,多少有作业可交,不至于白跑一趟了。六人纷纷喜形于色。 周小媚虽然不在山中,但也久闻山中的痛苦,立即幸灾乐祸地回道:“这年头,除邪祟的人,都快比邪祟还多了!说不定吞吃她元神的邪祟早就死啦,否则怎么吞到一半不全吃光?还给她留了一半?” 陈圆一听,满脸的亢奋立马萎靡下来,林婴道:“邪祟没死。”她说着指了指小疯子的泥巴脚:“脚跺上有恶诅痕。” 李鸿翔急忙低身捉起小疯子的脚去看,周小媚满脸嫌恶地看着他用自己袖口给小疯子擦脚,擦来擦去果然出现几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淤黑,几乎蔓延了小疯子整个脚背,就像长了胎记似的,李鸿翔捧着小疯子那只臭脚两眼兴奋地嘿嘿道:“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第75章 “嗯嗯!”程自如,不怎么自如地咳了两声。本想示意徒弟不要这样失态,李鸿翔却沉浸在终于快要找到邪祟的喜悦之中,毫无察觉地起身给左辞躬身施礼:“道友,可以将她让给我们照看吗?!”末了觉得有些冒昧,又加了一句:“我花钱买也行。” “不用搭钱……”左辞终于领教了山上孩子的苦,“你们肯帮忙,我是求之不得的。” “这小疯子还成香饽饽了?”周小媚觉得太魔幻了,“恶诅痕到底是什么?很厉害吗?” 雷小虎解释道:“就是有邪魔同她缔约了,比如她给邪魔许过一个愿,如能借来神力替自己达成夙愿,便将神魂献出作为祭品,邪魔答应之后,就先收走她一半的神魂,并在她身上留下记号,待事情做成,会顺着记号找来,再收取她另外一半神魂。” “所以恶诅痕未消失,就说明这邪魔早晚会找过来取她性命!”周小媚两眼发亮,李鸿翔道:“对,只要守住她,一定有结果!” 陈圆一拘到底:“多谢道友慷慨相赠!” 左辞:“……这个,也先不必急着谢我,不如先说说这个邪祟?” 周小媚兴奋极了:“这个邪魔也太有意思啦……你们说,他不会失约吧?” 陈圆:“绝对不会。” 程自如一甩浮尘:“课是怎么听的?哪有那么绝对?” 陈圆马上缩了脖子,李鸿翔道:“是有可能失约的,只要邪魔半路死了,恶诅痕随即也会消失,被吞掉的一半魂魄会再吐出来。” 程自如点了点头,然后所有人,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这个小疯子,小疯子,则流着口水冲大家嘿嘿傻笑。 “嘁。”蓝紫沐道,“瞧把你们闲的。” 左辞瞥他一眼:“蓝家的人?” 林婴奇怪:“你如何知道?” 左辞道:“路上好多人再找一个叫蓝紫沐的紫衣公子,说他带着四个随从,问我是否见过?” 说话间寻找蓝紫沐的人终于逼近了,不远不近的几声:“公子!”“蓝公子你在哪里?”都已经不再是千里传音术,而是众多人员,在不同的方向,或远或近的分别发出来,可见蓝家强大的号召力之下,已经引得好多散修江湖客都加入了寻找蓝紫沐的队伍。 蓝紫沐明明已经破开了禁言术,但是他却一声不回答,任由那些人敲锣打鼓,遍野喊叫,轰动全世界。 他甚至还笑吟吟地观察着诸位的脸色,颇欣赏,颇自得地说道:“程师傅,你怎么还不快点指挥你的徒弟们,杀我灭口,再毁尸灭迹呀!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陈圆切齿道:“你庆幸我师傅在此!否则还用你说!” “哈哈,好!”蓝紫沐道:“程师傅你听见了吗?你徒弟嫌你碍眼,要不是你在这里束手束脚的,他们早就阳奉阴违了。” 程自如突然转身,提了蓝紫沐衣领,将他整个人拎在手中:“哎哎哎,你要干什么?”他不顾蓝紫沐莫名其妙,回头道:“姑娘,消冰化骨风,两三日后自动可解对吧?” 林婴:“对……” 程自如道:“那就好。”说罢单手拎着蓝紫沐就朝外走,他几个徒弟刚要跟上,却被他回头制止了,“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小师妹,和那位受到诅咒的姑娘。” “师尊你……” “为师去去就来。”说罢继续走。 蓝紫沐上身被他拎着,下身拖在地上,遇到门槛鸟粪之地难免拖了一身,忍不住开始吱哇烂叫:“喂喂喂,死牛鼻子你干什么?我操了,你他妈不是真想挖个坑把我埋了吧?” “程师傅!”林婴叫停他,“人是我杀的。” 程自如回头:“我知道,但他们都是该死之人。”说罢还要继续走,林婴不得不追出去绕到前面再次将他截停:“我明白师傅您的好意,但初次相见,我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事情来麻烦您呢?” 程自如道:“算我头上,就等同于算在云麓山的头上,保护医子一直是武修的职责,我又和蓝念昔有旧,你就不要强出头了。再说我既碰见,也很想亲自确认一下,他的师傅到底是不是医毒双煞。” 原来他早就看出,林婴出自云麓山百草峰!但是出于保护和尊敬,却没有过问她的姓名和师承,林婴感谢之余,还有一些感动,听他继续道: “再说,若能抓住这两位逃犯,也算为民除害,全了我此行的初衷。” 第71章 剿匪 如此, 林婴便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朝着程自如轻轻施礼道:“那好,如若蓝家人问起, 可以说是受到山上门人蓝公主所托,专门帮她弟弟改邪归正的。” 蓝紫沐一贯从容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崩裂,猛呸了一声!道:“死娘们, 原来你认识我姐!你他妈少来装好人了, 我可没有她那样的姐!” 林婴完全不顾蓝紫沐的怒骂哀嚎, 继续道:“若要对付黑白双煞, 仅凭师傅你一人之力……” “放心。”程自如笃定道,“我不信蓝念昔会藏污纳垢袖手旁观,任由子嗣与这等人为伍!”却没想到蓝紫沐听完这话唇角一勾, 有恃无恐的笑了:“原来你认识我爹?你要到我爹面前去告我的状吗?” 程自如没有回答。 目送两人远去, 林婴有些不放心。折返回来时路过门前那位始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布衣修士,他仍在闭目打坐,像是入定了一般。 再前几步,便是蹲在地上编草的小女孩程玲和昏迷不醒的宋伦, 陈圆掰着手指头算道:“黑白双煞,算俩邪魔, 再加上这个, 如能拿下, 咱们就完成三件事啦!岂不是完成了一半?及格了。” 李鸿翔在朝外搬运着四具尸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快过来搭把手。”待他们把破庙清理干净了, 李鸿翔就开始分工, 说好万一邪祟今晚就来, 陈晓晚照顾玲玲和宋伦, 其他谁谁怎么怎么样, 一边分发符箓,一边还不忘嘱托周小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轻举妄动。末了看了看门口那位雷打不动的样子,也把他叫起来挪一挪地方,劝他坐到里面去。 那人蹙眉:“我不害怕邪祟。” “……我们担心邪祟害怕你。” 李鸿翔挠了挠头,“你把在门口,万一给它吓得不敢进来,我们就白等了。所以,还请道友行个方便。” 那人朝里面望望,似乎很嫌嘈杂,干脆起身:“天快亮了,就此别过。”说完转身便走,这反倒让李鸿翔不好意思了:“哎,道友。”他也没什么东西可赠,干脆问道:“这些背宝囊你一定需要吧?听说这东西一百金币一个,正被领不到的散修疯抢。”毕竟这位只看穿戴,不怎么富裕的样子。 可没想到那人摇了摇头:“我不采草,也用不着,多谢好意了。”像是不欲多说,极快的消失在浓黑夜色里,林婴左辞对看一眼,都在猜测此刻不为了采草而来的,究竟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雷小虎急忙将地上的背宝囊全部收入了自己的指环里,又拾搓出一块空地,生火熬起了粥:“玲玲饿了没?等着师兄给你熬热粥吃。” 那小姑娘不言不语的,仍是蹲在原地编草。 林婴低声道:“我不放心程师傅。” 左辞瞧瞧这一庙的伤残和后生:“我不放心他们。”毕竟邪祟是被他引过来的。 林婴点点头,本想问他饿不饿,可又想起他的戒指里也是什么都有的,便住了口,转身欲离。 左辞跟到了庙外,走至无人的地方,这才拉住林婴的手。 林婴:“你干什么。” 左辞说:“你要去哪里,找程师傅吗?” 林婴点点头:“是啊。”同时心里酸道,这你管我干什么,好好去当你的英雄,保护庙里的后生要紧。 左辞道:“担心他,也不用非得去找他,我差只鸟过去,然后咱们俩共情。” 共情?这倒是省下好多麻烦了,林婴不说答应,但站着不走便是答应了。左辞慢条斯理地打开储物戒,先换了一身衣服,又说要到河边去洗净手脸。河边离小庙很近,林婴便跟随着他。 夜风呼啸,把两人的头发都吹得乱糟糟的,四野全是在风中摇荡的茅草,簌簌声中,忽然一处火光大亮,浓烟顺风刮了过来,左辞立即起身,马上判断出是宿营的人没有看好,被这狂风撩动的火星点燃了周围的野草,这要是烧起来,可不得了。 他马上就朝火光处飞奔而去,扔下林婴一个站在黑黝黝的河边,心底忽然就像这片荒原一样空空荡荡,无归无属的。 幸好,不等左辞到达,便突然有个结界罩住了大火,不任火势扩散的同时,结界内竟还降下雨水,浇熄了所有的火苗。 左辞松了口气:“水系的修士?”他马上联想到了谢家,回头想去跟林婴分享,却发现她并没有跟上,遥远的夜色中,河边独立着她孤清的身影,左辞忽然觉得愧对她,先疾后慢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林婴?”他试探道。 第76章 林婴应声回头,浑身像是渡了月色一样,清冷又孤寂。 左辞颇心虚地说:“我刚才……唉,你以前,肯定从没见过草原上的野火吧?这火一旦烧起来就是赤地千里,人、动物和房舍,全都要化成灰烬的。一旦蔓延开,什么都挡不住……”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也不知道林婴听懂了没有。 他哈哈道:“总之,太好了,幸亏没事。”我到底在说什么?不是应该说谢家或许就在那边吗?那才是林婴关心的事! 然而左辞不等说,林婴先道:“幸亏有水系的人在那里。” 左辞:“呃……是的。”原来她只远远的看一眼便自己猜到了,左辞顺着她说:“水系的人,再合适不过了。”若是换成别的江湖客,肯定早躲到上风口看热闹去了,任由大火烧死烧光,才不会过问北野的牛羊和百姓。 算了,不提这些,左辞道:“走吧,咱们去共情。” 林婴站着不动:“你今晚剿匪去了。”是肯定的语气。 左辞的身影一下子顿住。 林婴继续道:“你身上的血,都是土匪的血。你释放了匪窝里面的苦力和人质,那位姑娘却傻傻的不知道走,所以你发现了她的异常,给她带了回来。” 林婴竟是个如此心思细腻的人! 左辞转过身来,企图辩解:“……我本来是去打猎的没有骗你!可是你也知道我,对小动物什么的,有些下不去手。所以我决定去偷……去拿一些人家宰好了的,我肯定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就干脆去了趟匪窝,可惜厉害的土匪全都出界采草去了,里面只剩下一些为虎作伥的小喽啰。” 可惜? 他果然早就想要剿匪了。他在仙客来时就已经动了杀心,他对北野的感情之深,远远出乎了林婴的预料。 但是这没什么,林婴只是道:“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你能叫我一起吗?” “啊?”左辞一愣。 林婴重复道:“你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剿匪,还是救火,可以叫上我一起吗?” 左辞:“……”他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更像有什么想说,但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婴等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不可以的话,我就不用再共情了。”她转身离开的样子简直像一只无形的手掏进了胸腔把左辞整颗心都捏紧了,他猛冲上去,从后面把林婴抱住:“婴婴,别走。” 林婴微微红了眼圈,心里想说,你都已经走过两次了,凭什么不许我走!我们不如就这样,自己忙自己的事情,谁也别再过问谁好了。 可是她如鲠在喉!这样的话,只能心里想想,根本说不出口! 憋闷,忧急,有口难言,她必须要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泄露出隐秘的心事。 左辞继续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以后不管去哪里,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分开? 林婴被这大胆的剖白击中了心脏,可她遥望着不远之外那处疑似谢家的营地,明白自己恐怕很快就要和左辞分开了,霎时间浓烈的感情如江水决堤,再也无法抑制,这一路走来,反复折磨她的那些若即若离,全在这一刻全盘崩溃,林婴,低低的哭了。 左辞更慌,他将她的身体扳过来,情不自禁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你都不知道北边的风有多厉害,哭着的时候被吹到了,回头脸上都要裂出小口子,不仅疼,还变得不白不嫩,不好看了。” 林婴马上挣脱出去擦干自己的泪:“谁哭了?是有风沙迷眼了。”说着甩手设了一个结界把四面的风都给挡住。然后不等人哄,便极快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又问左辞:“我的脸上被风吹花了没有?” 左辞:“……”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面镜子给她照。 林婴不照还好,看一眼马上‘呀’了一声,惊道:“我头发这么乱,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左辞:“……风太大了,大家都很乱。”他一路走来满眼的人里就数林婴最规整了。 可林婴显然不能接受,马上取出来一把梳子开始给自己梳头,左辞便端着镜子供她看,很快,她确定自己已恢复原样,便耸耸肩,呼口气,好像从容多了。 之前所有的波动都被重新藏好。 左辞将镜子翻过来,又照了照自己。平整的镜面映着他那张擅长假笑的脸,如今却显得落落寡欢。 我们这都是何苦呢? 忽然,镜面里多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是林婴,在替他也将头发重新梳过。 左辞站着不动,害得林婴必须翘起脚才能给他束好,白皙的手指拢抓着他乌黑的墨发,厚密的发丝飘飘缠缠,经常在指缝中掉出一缕抓不太严,终于,还是被她用发带缠紧了,她的手离开。 左辞收起镜子:“果然,顺眼多了。” 林婴微微酸道:“这个样子出去逞英雄,起码也像那么回事呀。” 左辞张大了眼睛:“真的吗?那你记得随时帮我,我怕自己经常疏忽了。” 林婴:“真的,像今天晚上你带回来那样的小姑娘,可以迷倒好一大片呢。” 左辞:“哦”了一声,眼睛放在林婴身上:“那你天天打扮这么好看,难道是在蓄意迷倒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感谢留言,感谢阅读。 第72章 蓝家 “胡说!”林婴横眉立目, “没认识你之前我更爱打扮!” 左辞坏笑:“认识我之后心有归属,也就不那么爱打扮了?” “你?”林婴自知说不过他,“你再不共情我走了。” 左辞马上将人拉住:“别别别,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咱们忙正事还不行吗?” 林婴本也不是真的要走,左辞牵着她的手四下观望, 她也就别别扭扭的跟从着他。共情若想不被打扰打断, 是该寻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很快, 两人看准了一块背风些的草坡,可没等走近里头竟突然站起一个人来! 两人立即顿足,林婴马上认出:“是你?”正是一直坐在庙门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位散修。 他似乎也很尴尬:“这个地方让给你们了, 请便。”说罢匆匆离去, 林婴联想到他彬彬有礼,又在一夜之间被驱逐两次,脱口道:“不用的,既是你先, 我们可以……” “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人摆手之间便逃也似的不见了。他不加后面这句还好,加上以后林婴马上想起自己方才就在这附近同左辞又哭又笑, 又跑又抱的各种囧态, 一定都被这人看了去, 马上闭了闭眼睛。 幸亏是在假扮夫妻!要不真是丢死人了。林婴小心翼翼去看左辞, 发现他脸色阴沉。目光正在草坡与河滩之间打转, 对林婴说:“此人修为高深, 这么近的距离之内藏了一个人, 我竟一点都没有发现。” 林婴这才意识到, 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也是捏了把汗道:“幸亏他是正人君子。” 左辞道:“此人来路不明, 还是别太先入为主了。” 林婴点点头,便多了一个心眼,共情之前,还是先用个八方通灵符探一探四周比较稳妥,于是行动起来。 左辞割了一堆草铺垫在地上,回过头时,已经晚了,林婴散出去的灵力早已覆盖四野。 她先看见破庙里面,李鸿翔等人困得哈欠连天,宁肯头悬梁锥刺股也绝不睡觉。周小媚拖着伤腿咬牙切齿地爬上了香案,中了恶诅痕的女孩正坐在床上抠脚。 又看见散落四野那些或醒或睡,或躺或立的身影,事前着火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黑色泥灰,待看清旁边站立的两个人时,林婴心头猛地一震! 通灵符倏忽远去,极快的掠过了他们,终于触上了那个刚刚远去的“正人君子”,他正撕下那张木讷又寻常,任谁看见都极容易将他忽略过去的脸。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俊朗粗犷的面容。 林婴的灵力刚要越过他,前缘处却忽然被他立掌截停! 林婴心头一惊,随即,排山倒海的灵压朝她汹涌推进,瞬间逼回到了本体,林婴浑身暴汗,马上明白那人觉察到她的同时用了一道十方通灵符,在自己探知到他的瞬间,灵压反推,也将林婴所在的方位,样貌人品,内功修为,同时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是你啊。”他轻笑一声,长手一挥,所有的灵力一触既回。 左辞搂住林婴腰身:“怎么样?你没事吧?” 林婴脸色苍白,她此次散出去的灵力没有如愿收回,而是被那人反推的时候直接拍散了,这导致她有些力竭,嘘喘,左辞又问:“要吃大还丹吗?” 林婴虚虚道:“休息片刻便好。” 左辞扶着她,坐到了厚厚的草甸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哎,你等等,我把被子拿出来。” 林婴蹙眉:“不必了吧。” 左辞执意如此:“塞外风硬,盖上被子比较暖和。” 林婴心里,有些尴尬,这个地方四面都被人高的野草墙一般的包围着,虽然隐秘,但要睡觉又觉得很危险,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的功夫里,左辞已经铺好了,他的被子上面,绣了一对鸳鸯。两个枕头,挨得很近。 第77章 左辞一边盘腿坐下,一边说道:“在异人多的地方使用八方通灵符是很危险的,下次一定记得让我来,这里遍地飞鸟,使用起来隐秘又不会触动五感敏锐之人的灵压。” 有事情聊,林婴顿觉自在多了,她脱口道:“原来之前灭火的水系修士就是谢修竹,不过我看见他和黑纱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说着便脱了鞋子在左辞的对面坐了下来。 左辞一怔:“只有他们两个?” 林婴点点头:“看谢修竹的神态,谢老应该不会有事,只是不知道他们父子为何分开了。” 左辞道:“不管为何,既然他同黑纱走到了一起,你还是不要现身接近他为妙。” 林婴低低的“嗯”了一声,心底暗道:这可不是我不走,是天意如此安排。她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待在左辞身边了。 “谢家有可能背叛你,你怎么还笑了?”左辞也取出几个盘碟,分别装了一些糕点,推到林婴面前。 “我、我笑了吗?”林婴尴尬捂住脸埋头膝盖上。 万幸左辞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认真道:“你说咱们是先看程师傅,还是先听谢修竹。” “程师傅。”林婴毫不犹豫,一来觉得谢修竹没危险,二来就算有危险也不是她害得,程师傅就不一样了。 “好,娘子,来设个界。” 林婴心里一热,随即转身设界遮掩异态,可当结界切实将两人罩在里面,他们所处的空间显得更加私密了。 四目相对,额头相抵,呼吸相闻时,林婴有些心跳加速。 左辞已经闭好了眼睛,她便按捺着内心的悸动,大胆地看着他,用眼睛一一描摹着他的面容,这还是头一次距离这么近的看着他,仿佛自己再稍微挺一点,鼻尖就可以贴上,嘴唇就可以咬在一起,每一缕带有对方气息的呼吸都像掺了春药一样,她脑海里都是从前被他度送阳气时候的画面,根本无法入定。 天呢,这可怎么是好。 林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又在烦恼为什么回到肉身自己却愈发的禁不起诱惑,血液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林婴先是咬嘴唇,后来又开始咬手指,再后来还是不行,林婴崩溃了:“彻底完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你开始共情了吗?”她心虚地问道。 左辞闭着眼睛微微笑了:“嗯……现在开始。” 林婴猛然张开眼睛坐直身体:“你一直都没开始?”左辞伸手便按住了林婴后脑,将欲离的人揽回强硬按抵在自己额头上,掌心的热度隔着头发烫了过来,交织的气息互相闯入,殷红的嘴唇欲动不动。害得林婴浑身僵硬,耳尖发红。 “开始了。”左辞哑着嗓子,说完便斥了一只小鸟,落在仙客来的院落之中,先看见里面灯火通明正在设宴会,又见大厅里本也养了一对金丝雀,急忙再换视角,随即便将在座的各位一目了然了。 蓝念昔一身雍容华贵的裘皮裘帽,坐于上首,紧紧拉着旁边一脸僵直的程自如,笑脸劝道:“程兄,你我多年不见,我敬你一杯。” 程自如道:“蓝兄,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 下首马上有人见风使舵地替蓝领主劝酒,说什么:“莫说道长没有成仙,就是仙人吕洞宾不也照样喝酒题诗,与牡丹仙子游戏花丛之中吗?” “再说山上戒律虽多,但道长破一个戒是破,破两个戒也是破,端得高高不嫌累吗?今朝有酒,何不尽欢?” 程自如的脸色便愈发黑沉了下来。他知道这些人冷嘲热讽指的是什么,但山上根本不戒酒色,他是凡人的时候也不喝酒。 “饮酒误事,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望蓝兄将医毒双煞交出来,让我尽快归山复命吧。” 蓝念昔急忙斥人先将程自如的酒换成茶水,语重心长道:“程兄放心,那俩贼人既然犯案,我是绝不姑息养奸的,我已经派人前去捉拿,很快便会绑到你的面前来,双手奉上。你我多年未见,你千万别急着走啊!我听说你也有个女儿,怎么没带出来看看?” 程自如神色缓和道:“小女孤僻惯了,从不爱凑热闹。” “那可真是像你。”蓝念昔叹道,“肯定也是个风骨气节极为出挑的人物,我那小儿若是个成气的,跟你结个娃娃亲岂不是美谈!只可惜,蓝家没这个福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很是遗憾的样子,林婴听了这话心底一松,看样子,程自如和蓝念昔交情匪浅,根本不用她来担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程自如以茶代酒敬蓝念昔:“令郎只需拜请严师悉心调教,何愁不能成材。” 蓝念昔道:“我如今真是悔不当初,没把这孩子给你送去!都怪他那个母亲溺爱太深!将他娇惯得如此顽劣,养在家里一连气走了许多位师傅,人又不怎么痴心武学,竟爱捣腾些蛇虫鼠蚁,蝎子蜈蚣什么的,越大越掰正不过来了。他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难以向你开口,深怕他去了,给你填麻烦。” 第73章 如此师徒 程自如道:“你这是哪里的话, 你的孩子我必定视如己出!你就将他交给我吧,若是调教几年品行好了,他真喜欢医道我一定想尽办法给他送到百草峰上去, 来日就算不能大放异彩,也定是个正派的君子,总不能看着他毁在这帮歪门邪道的手里。” 视角又是一换。 林婴正疑惑, 左辞怎么不听了?这是要去哪?就见这次同时操纵了很多只小鸟, 仿佛正在叽喳乱飞, 脑海里面各种画面和人物穿插掠过, 又极快的定格。 一个房间里面设了界,使得这屋子里的声音不会传出去。 但是就在刚才,关闭的门窗突然欠开一道缝, 几张人脸分别观察, 小小云雀便趁机钻到了屋内,落于房梁之上。 蓝紫沐抬头看看,见是小鸟,也没怎么在意, 随即,三个人分别关好了门窗, 聚在一起, 一个中年妇人满脸含悲带怒地说道:“杀子仇人, 近在咫尺!我却只能被锁在这屋子里, 当个缩头乌龟!” 蓝紫沐马上劝道:“师娘, 这你可错了, 你那俩儿子不是这老道杀的, 他也是在替别人顶罪。” “那昭文昭武, 到底折在了谁的手里!”师傅马步遥红着眼睛追问道。 蓝紫沐却深吸一口气, 林婴以为,他应该是想说出自己,却苦于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帮派,但就听蓝紫沐话音一转:“是他……纵容徒弟杀的。” 林婴一怔:……他明知道我不是程自如的徒弟,我是医子,他们是武修,怎么还这样说话? “那不就等于是他杀的!”秦碧莲泪水涌出,上前拉住蓝紫沐的手道,“沐儿,昭文昭武跟你一块长大情同手足,你待他们俩一直比你亲哥哥还亲!如今他们死了,你不替他报仇,难道也真的忍心不让我们去替他报仇吗!” “你们放心,这仇当然要报。”蓝紫沐一笑,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回来,神情姿态根本看不出来一丁点的伤心,幽幽道:“不过呢,凡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你们二位一旦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这么冲出去喊打喊杀的,其结果就是非但报不了仇,反而还白白多送了两颗人头。现在父亲设界,是在帮你们。倘若坏了大事,还有谁能帮你们呢?” 医毒双煞的脸色齐齐一白。 马步遥和秦碧莲对视一眼,都在蓝紫沐这句话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蓝家人当然都对他们二人正被通缉的处境一清二楚,蓝紫沐在这个时候过来对他们说这句话,显然是在警告他们,一旦报仇心切不听安排,那蓝家显然也不吝落井下石的。 念起尸骨未寒的儿子,马步谣哼了一声,冷冷道:“帮我?沐公子,如果主上真想帮我,就该当我面前把那姓程的千刀万剐!我一家四口为主上坏事做绝,如果报应临头躲不过去我也认了,可如今还没到大难临头的时候吧?难道主上只听见云麓山三个字就被吓破了胆,逼我将丧子之恨咽下去吗!” 秦碧莲被丈夫一番话激得浑身发抖:“罢了!自己儿子的仇,咱们自己报!蓝念昔要自保,咱们也不硬逼他了。” 他们夫妻同心,说话间便拿起武器,作出一副要一起冲出房间去砍杀程自如的样子。 “师父师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蓝紫沐转过身来,声音陡然拔高道:“我第一句话就明说了这仇一定要报,你们没耐心听,还想豁出命去不顾大局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你们怎能反把我家咬成翻脸不认人,无情又无义的小人了? 明知道这个关头你们二位有多重要,所以你们豁出一切,我全家上下就不得不随你们下水鼎力相帮,杀人容易善后难,到时候误了大事,还要怪我家不肯出力才逼得你们铤而走险是吗?” 马步遥夫妇久历江湖,竟然还真的被篮紫沐这番话给震在了当场,可见,他们双方共同忌惮着一个人,就是误了此番的大事会惹怒的那个人。这种忌惮甚至超过了他们的丧子之恨。 第78章 篮紫沐见说动了他们,话音一转:“莫说二位师傅这些年来为我们蓝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劳苦功高。就单冲咱们之间的师徒情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我来这里苦口婆心跟二位师傅同舟共济,结果你们倒好,话没商量完两句,就先内斗起来。程自如听见还不得笑死!”说完亲自接过师傅师娘手里的细软兵刃放到一边,还将他们两位接引到上首坐下。 秦碧莲面如死灰道:“其实我们儿子都死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埋在哪里不是埋呢?我真想豁出一切剁碎了那个姓程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说完掩面低泣。 篮紫沐给她倒了一杯茶:“但凡他不是出自云麓山,这话不等您二位交代我就直接做了,无奈此刻这么多事儿都赶到一起了,咱们只能从长计议。” 马步遥大手抹了一下脸,闭眼睛道:“长话短说吧,主上倘若觉得我们还有可供效力的地方,就请尽快筹谋,万万要趁这贼道没回山之前就地结果了他!”说完张开眼睛盯着蓝紫沐,“但他倘若不想屈尊折贵趟这浑水,也请爽快一点放我们离去,亲自替儿子报仇就是!今后天涯海角死活不怨,我们跟蓝家,从此无关就是了!” “师傅啊,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要是不想帮你们,我就不会过来见你们了。刚才程自如在外头哆哆要人,也是我豁出去暗暗杀了两个百姓,又用火术烧得黑不溜秋的,伪装成二位的尸体给抬了过去。 所以我跟你们说句掏心的话,我们蓝家有今天不容易,不想因为你们得罪了云麓山,那是真的不想,也不敢想。但要说我不管你们不想蹚浑水,你可真是错怪好人了,我一直拿师傅的事情当成我自己的事情去办。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咱们都是使毒的,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报仇,干嘛非要学那些莽夫出去硬碰硬呢?我替你们着想,你们是不是也得替我着想着想?一旦此事做得不够漂亮,被云麓山那群牛鼻子闻到了一丝血腥,为给你儿子报仇断送掉整个蓝家,咱们究竟是赚是赔?” 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给医毒双煞的面色说得一变再变,蓝紫沐继续加码道:“云麓山此次人多势众不说,就是天下玄门散修聚到这儿的这些人物里,也有不少是师成云麓山,或者跟云麓山沾亲带故的。你别看他们平时隐藏在暗处不言不语的,一旦擅动了程自如等人,随时容易不分青红皂白就跳出来锄奸卫道,届时激起众怒可就不好收场了。” “紫沐!”秦碧莲上去一把抓住蓝紫沐的手,“既然事已至此,你说该怎么办!” 蓝紫沐等得就是她这句话:“我来办!”他说,“二位记得深居简出,避人眼目,恰好呢,家父说我被妖邪蛊惑了,这个臭老道竟然主动说出,要收我做他的徒弟! 我本来是绝对不想答应的,一看他那副酸腐的做派我就想吐,可是我转念一想,我一旦凑得近了,找机会给老道动动手脚,或者想个办法,我杀不了他,宰了那老道的独生女儿,让他也尝尝您二位的丧子之痛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马步谣一拍大腿:“公子!请你受我一拜!” 秦碧莲也拜倒在地:“这等锦囊妙计,也只有公子肯为我们去办了!今后我们夫妻,全凭公子差遣!绝无二心!” 马步谣道:“对!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何愁撂不倒那个姓程的!沐公子说句逾越的话,这么多年我们俩早把你视为己出了!这次只要公子能助我们给昭文昭武报了仇,往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在所不惜!” “师傅师娘啊,你瞧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怎么当师傅的,反而还给徒弟跪下了?让旁人看见,又要说我不懂礼教了。” 秦碧莲刚要起身,马步谣却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沐公子,我们没有跪错,因为我们跪拜的不是我们的徒弟,而是蓝氏下一任家主!”说完,以额触地,给蓝紫沐磕了个头。秦碧莲自然跟随丈夫,也给蓝紫沐磕下了头。 有细微的笑意稍稍溢出了内心,流露于唇角,但又被极快的收敛回去:“师傅师娘,你们俩真是伤心糊涂了,我一不是嫡出,二不是长子,哪来的继承领主之位的可能啊?远的咱们就不说了,我偷了爹爹的穿梭令,闯入结界来见你们,就是为了给你们吃颗定心丸,我得赶紧回去给臭老道拜师敬酒去了,免得时间长被发现,又是一顿毒打。” 马步谣立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宝甲:“沐公子,上次你身上那件,不过是普通穿山甲糅杂虎骨豹骨炼化而成,这一件,可是神兽穷奇的骨头炼化而成!今日为师赠你防身!保证再也没什么能伤得了你!” 蓝紫沐‘哎呀’一声,接过来道:“这件宝贝,几位哥哥争了那么多年,如今竟然让我偏得了,真是多谢师傅师娘的厚爱了。”说完便毫不客气地穿在了身上,“你们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随即便转身出去了房间,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宴会上。 第74章 共情结束 共情结束。 左辞道:“他在酒席宴会之上, 应该不至于公然对程自如下手。” 林婴道:“程师傅将蓝念昔引为知己,蓝家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烂透了!从前常听蓝姐姐说,她父亲妻妾成群, 家中兄弟姊妹勾心斗角的,她生母是个歌姬,就连名分也无, 当年要不是出了……”林婴顿了一下继续道: “出了点事, 是死也不会认回他们姐弟俩个的。本以为有了儿女名分, 他们的好日子就会来了, 可谁知家族内部就是个虎粮之窝,非得撕咬吞食的剩下一个了,才有资格站着出来, 冲外头吼。 她弟弟当年, 就是因为被主母挤兑,导致没有一个好先生肯教。她娘亲四下求人,肯来教他们的,也都被主母以各种理由赶了出去, 耽误得连内丹也没有结成,他自己不争气 , 成日与妖邪混迹, 蓝姐姐写了很多信苦苦劝告他, 可惜……” 哈哈, 左辞竟然笑了。 林婴:“你笑什么?” 左辞将被子掀起来围在林婴的身上道:“蓝紫沐是个聪明人, 设想一下, 假如你是他, 留在那样一个大家族里, 是锋芒毕露成为其他兄弟和主母的眼中钉好, 还是做个草包废物,整日结交妖邪游手好闲好?起码他选择了一条,能够让他活下去的路。” 林婴:“你是说他是故意的吗?可是谁能为了伪装,连内丹也不结,修士也不当,还毁坏了自己的名声品性,且一装就是这么多年,这城府也太深了。若想不露马脚,岂非梦话中、酒醉后、红粉前,都不能露出一丝丝的不妥?” 左辞笑着点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对这位蓝小公子,刮目相看了。医毒双煞肯定对蓝家有极大的用处,说不定就跟他们重金采草有关,否则蓝念昔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养着两个通缉犯,还给他们做儿子教父的崇高地位。但同时他们又不是光彩人物,真正的玄门公子看不上眼,唯有蓝紫沐肯放下身段拜他们为师,但他们在众多公子当中,似乎也不太能看得起这位无望继位根基浅薄的沐公子,定然是一边笼络住他,一边也在巴结其他的公子。” “所以今番蓝紫沐是来讨要定心丸来了,他必须要确定自己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忠诚,才肯帮医毒双煞报仇,宝甲是定心丸,下一任家主之位就是许诺。医毒双煞也明白这种有可能得罪云麓山的事情,其他公子绝不会替他们去做,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蓝紫沐的身上。” 林婴听到这里忽然又道:“所以他会对程师傅下手的,还有程玲。” 左辞点头:“蓝家铁了心要保医毒双煞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程自如为好,他认下那两具尸体越不怀疑,便越安全。” 林婴点头:“那就一面暗中保护,一面尽快搞清楚无根须的用处,届时医毒双煞究竟是什么分量必会跃然纸上。蓝家既然冒险给他们带到如此人多眼杂的地方,说明这里便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说到这里另外一个念头同时涌现出来:“你说,我们会是第一个撞破的人吗?!会不会从前那么多年,早就有人发现,都被蓝家一一除掉了。”毕竟,他们家也根本没有苦心遮掩,而是任由医毒双煞和他们的儿子在外抛头露面。 真是何等的猖狂! 左辞道:“当然有可能,都传北边不太平,就连云麓山的修士,都能在这个地方失踪失联,一窝子悍匪就给云家闹得自顾不暇,每年都要折损十几个本家的子弟在里面,还哪有闲心去理会失踪的修士或者异人。” 云家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悍勇又粗心,有人找上门来,他们只会觉得,没两个真本事就滚远点别来我们这里添乱,百姓死了,牛羊死了,那是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了,必须杀服了对方。但外来的修士死了,异人死了,他们只会怪修士自己学艺不精,死有余辜。 林婴道:“刚才宴会上,我看见云焕和云铮也在。” 左辞道:“他们坐在尾席,想必是被派来给蓝家开启结界的。” 第79章 林婴:“蓝家一定没有手谕。他们为何容许蓝家在他们的土地上横行过境呢?” 左辞:“因为他们虽然归顺凌敬,但是官方从来不给粮,为了活下去,只能跟蓝家做生意,用皮料和牛羊,换取茶盐和布料。谈不上交情多深,但两家总归是各取所需,相互依赖的。为了维持友好的局面,怎能断人家的财路主动交恶呢?” “也对。”林婴道,“我还听说,从前这里的生意,只有蓝家独自把持,因为我哥不喜云家,所以各家领主也都是与云家断交的状态,无论在哪相见,都是泾渭分明。可是如今我哥没了,他们一边派人进皇城吊孝,一边火速的与蓝家云家取得联系豁出一切来此发财,真是动作好快。” 左辞笑了:“人之常情,登天之前,谁不是越有钱越好。” 林婴诧异了:“那左辞,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左辞:“……我?”话题怎么变得这么快? 林婴说:“对啊,你一路上,出手阔绰,浑身是钱,一掏一大把。你又不像我,有一国供养着,你哪来的钱啊?” 左辞笑了,顺手又掏出来一大把银票:“这是今天剿匪的时候得来的。” 林婴:“……” “今天剿匪,那你以前也经常剿匪?” 左辞点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林婴:“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匪吗?” “其实也不算太多。”左辞道,“但胜在高贵的玄门懒于和这些凡人计较,百姓又不善战,所以只要土匪比我左辞多,我就总会有得剿,你说对吧?” 林婴:“……”她心底有些微的触动,由衷道:“左辞,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寻常低阶都懒得搭理的闲事,也就左辞愿意出面去管。 左辞笑了:“我好才是正常的,以后这样话就不要再说啦。” 两人一起笑了,林婴由衷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修习无情道,反正我其实,对于这些百姓的苦难没有太多触动,觉得他们像蜉蝣,像蝼蚁,像蜜蜂,总是忙忙碌碌又一团乱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也不太关心他们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我有的时候也会去做一些我认为对的事情,但不代表我……” 她不设防地说出这么多真心话,然后看着左辞道:“那左辞你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做很对,就像我遇到过分的事情也会插手,还是因为你对百姓的生活可以产生共情呢?” 左辞道:“百姓的生活,就是我从小过着的生活。”他道,“我不像你生来尊贵,所以……很多种滋味,自己体会过,就会有共情。比如你吃过青皮的橘子知道味道有多酸,看见别人吃的时候嘴巴里会不自觉的冒水一样。你若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林婴眼睛一动:“你,所以你觉得,我这样也是挺正常的对吧?” “当然正常。”左辞道,“世间的喜乐本就不能互通,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无情道中人本就视心动神摇为禁忌,不能好奇更不能东张西望。这再正常不过了。” 林婴心里又是一动:“你……你知道我们?” 左辞:“知道啊,修了你们的心法可以速成高阶,比其他路子便捷。” 林婴心跳失速又强作镇定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修?”她紧张的双手都搅在了一起,因为她怀疑左辞早知道他们的禁忌,还在跟她接触就是根本不在乎别的,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很知足…… 左辞:“因为我当时已经修了自己的路,再说,每家都有自己的秘辛,也不可能是我想修就有人白白告诉我怎么修啊。” 原来是这样……林婴抿了下唇:“驭兽师有禁忌吗?比如有没有什么事是你们绝对不能做的……做了就会丧失你们的本能?” 左辞:“……” 林婴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冒昧:“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左辞:“好像也没什么禁忌吧。” 林婴想起大多数的道都是百无禁忌的,更加五味陈杂:“我如果,也是驭兽师就好了。” “哈?”左辞笑道,“你看上我的本事了吗?” 林婴心事重重的点点头,揣着一肚子的苦大仇深却不能挑明倾诉。 左辞将手伸到她被子里去抓住她的手,来回摩挲:“殿下要是嫁给我,便也会成为驭兽师啦。” 林婴:“……” 左辞又道:“我这个是天生的异能,合体的妻子,或者将来孩子也会被万灵默认,成为驭兽师的。” 林婴脸都红到了脖子根,手也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艰涩道:“那这么说,将来嫁给你的人,实在太幸福了。” 林婴发自肺腑的羡慕她。 第75章 宝林胜境 左辞动作一僵, 他低下头,不太敢去看林婴的眼睛,然后慢慢的, 收回了自己的手。 林婴埋头膝盖上,她亲眼看着左辞的手渐渐离开,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想拉住他却又不能, 眼睛不自觉便模糊起来, 左辞抱膝坐在她对面,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枕头宽的距离,分明离得这么近,却忽然变得那么远。 忽然, 左辞道:“你吃点心吧?” 林婴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左辞又问:“那喝热茶吗?我去烧水。” 林婴又摇了摇头。 左辞便不知该如何才能取悦她, 如何才能打破这尴尬,他悔死了自己胡言乱语,他想:也许我再怎么喜欢林婴,想对她好, 可是世界上又有谁能对她比林宴还好?他仅能做到的这些小事,比林婴从小便习以为常的生活不知道差了几个十万八千里, 也许他自以为的这些好, 放在林婴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都已经不止一次的拒绝过自己了。 拒绝了也好! 他本就不该带着这么多的奢望, 他早就应该放弃对林婴的幻想!皇城没碰见林隐鹿, 已是侥幸偷来了这么多的时光, 就算他们俩那时候不分开, 现在不分开, 早晚也会分开。 可是就算他什么都懂, 也照样自劝无果许多次了, 他,就是离不开啊…… 双手不自觉地蜷紧,左辞马上又想,如果日后林婴知道他所有的接近都是另有目的,会如何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卑鄙,每一天都是为了算计和利用她? 左辞快疯了:“不如我们接着共情吧!去看看谢修竹在跟黑纱商量什么?”这个林婴一定会感兴趣的,他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仿佛他和林婴只要还有事情可谈,就可以暂时逃避开那些坏的猜想,继续心安理得的陪在她身边。 可是虽然很应该去看,但是林婴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她突然抓起佩剑起身便走:“我去看看那个邪祟到底来了没有。” 也好,左辞起身跟上,心底暗暗惭愧:他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左辞打了一束掌心火再前引路,很快便回到了破庙当中。 紧接着看见满屋地都是横七竖八的人,睡得鼾声震天,各种汗酸和体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不过万幸……都是活人。 原来他们走了以后,这庙里又挤进来睡下两伙行路客,绕过那些陌生的面孔之后,才看见李鸿翔站着睡着了,小小的程玲跟陈晓晚和昏迷的宋伦睡在一起,小疯子独占一床抱着被睡得特别香,而周小媚竟然不见了,也不知道拖着伤腿能跑到哪里去。左辞林婴不忍心吵醒他们,又悄悄退了出去。 林婴道:“是不是人太多了,邪祟不敢进来?” 左辞道:“邪祟哪有那么聪明?一般能定下这种契约的邪祟,都是一根筋的缠到底不死不休那种,他们可不会思考与之结契者是站在刀山上还是火海里,只知道讨命来时,敢挡便杀。” 林婴:“那就是说,答应那女子的事情邪祟还没办好?所以不到讨命的时候?”她险些被这个想法逗笑了,“这女子到底提了什么祈愿?竟然这般难为人。” 左辞摇摇头:“谁知道呢?”他道,“回去睡觉吧,这边和那两边,我都留下几只小鸟替你守着,但有异动定会示警的。” 林婴确实很累了,两个人一起回到了结界里,刚才的被子并没有收,林婴趁左辞背对生火的功夫,占了小小一条床边,合衣躺下。 左辞回头时,见她双手拉着被子盖去半张脸,仅漏出鼻子以上和脸颊边上粉红粉红的指尖,明明没睡,看见他时却忽然闭上了眼睛,乌黑浓密的墨发铺撒了半床,小小的人陷落在被子里,就像一只小鹿,可爱又可怜。 鹿? 阴霾在夜色的掩护下瞬间爬满了整颗心。 左辞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自己合衣躺在床的另外一边,仰头望着浓黑的夜空,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梦境牵引,还是有意追思。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雪满天的夜晚,暴风雪已经下了整整二十个昼夜,白天看不见太阳,夜晚看不见星星,北风不住的哭嚎,将困守其中的人和动物全部逼到了绝境里。 第80章 左辞纵然足不出户,但是他不必亲眼看见也总能感知到或远或近每一个生灵,从饥肠辘辘,到瑟瑟发抖,从丧失温度,到停止呼吸, 它们正在不停的死去。 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这样的日子,过去多久了呢? 是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无论春天拥有了多少个新生,也总是填埋不平这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冬夜,那些冻死、饿死的人或者动物之数目。 北境正在被看不见的敌人缓缓蚕食着,而他作为这里的守护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左辞对天发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一种感觉,比明知道现状如何,却无法解决现状,更让人想死了。 无论什么样的结界和法宝都没有作用,他和族人企图过搬迁,可是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样的强人为邻,因此也起过争战,伏兵百万撞城破关,尸骨如山血染红泥,可是他带着族人无论走到哪里,那风雪便如影随形追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变得滴水成冰江山如铁,厄运总是不依不饶,他就像活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也无法摆脱的噩梦里。 那个时候左辞终于明白,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绿色的生机都在回避着他。仅有旧土慷慨地赠予了他满地野草,原来因为贫瘠荒凉受尽他白眼和诅咒的地方,反而是唯一可供他歇马驻足的根源宝地。 辗转百年,他和族人又乖乖的回到了这里。仿佛只有这里,永远对他敞开襟怀,慷慨接纳。 他像被驯顺的野兽,不等主人鞭打,便自己打开了笼门,回到了为他打造的囚笼里,潜牙敛爪,安分守己地活下去。 不是没有指天骂地的发过疯。 也不是没曾竭嘶底里的撕着头发撞过墙。 但是,没用的。 北境还是那个民不聊生的北境。 世人的温暖富足永远与他们无关。太阳对他们太吝啬,不肯常相见。风雪对他们太刻薄,没日没夜的撕扯和肆虐,像是恶霸找到了最好欺负的人,已经变得无法无天。 再后来,他开始跋涉千万里拜问世间一切已知的圣贤,想要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他遭遇的一切似乎是个未解之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甚至没有同他一样的人。 他站在人群中,如立孤寒处。 他不明白这大好天下熙熙攘攘,遍地粥粥无能之辈都可有个安稳的乐园,为什么他和族人就不行呢? 他看着那些与生俱来便拥有一切,又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这世界苦乐不均,有人肆意挥霍,有人求而不得。 他好想找个人问问,凭什么北境之人,生来不配呢! 可是问遍天涯,并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好难啊,无论吃什么都如咽苦胆。 遇见再开心的事情也不会太开心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不属于他,从前不屑鬼神,现在开始见庙焚香。 虔诚叩问一百年。 直到他听说宝林初开的消息,当这件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时,地极内外几乎已经无人不知了。 据说宝林胜境是七神陨落之后,唯一一位飞升仙班者苏水镜的居所。此地飘忽不定,有时像坐孤岛忽然浮于苍茫海上,有时是沙漠中可供休憩的绿洲,还有时只是愚弄求生者的海市蜃楼。有时出现在一团薄雾里,雾散既消失,还有时仅仅是江心的一片倒映,墙上的一副挂画。 随时出现,随时消失。不可凭人愿,仅能听天意。 但所有误打误撞进去过的人,就算不见真仙,也都能享受灵气馈赠,益寿延年。 左辞听说,只要进去那里找到神牌,便会与世间唯一一位飞升仙班者苏水镜会面,直接与神明对话。所以天下修士趋之若鹜,都想得到神明的提携和点拨。 当时左辞想:这世上既然无人能给我一个答案,那么神仙总是可以的吧! 他义无反顾的辞别故人,照着传说中的方向找去,渡恨海,跨长渊,斩妖除魔,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宝林胜境,很多人来来走走,有的因为持久找不到,开始怀疑宝林胜境本就是个虚幻的传说,是疯子编出来,傻子才会信的东西,带着一腔怒火愤恨远去。 还有的说他始终相信世上一定有宝林胜境,但是我太想家了。我觉得宝林胜境再好,也未必有我家里好,于是跟余下的人说一声‘加油,希望你们可以找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可是他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哪怕……走着走着,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人结伴,没有动物同行,甚至……都没有树木和荒草。 这是哪里?怎么毫无生命的迹象?左辞踩在上面,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他试着行走,果然能以倒立的姿势踩在头顶的位置,无需抓牢,也根本不会掉下来,他就这样横着走、竖着走、正着走、倒着走的,走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应该是走错了,但是又固执得绝不肯回头。 路像诅咒一样没有尽头。 第76章 天要绝我 直到他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他,倒下了。闭眼之前,他想, 死去就是尽头吗? 再醒来时,只看见无数的仙女仙官都在朝他行礼,嘴里喊着恭迎乾阳上神。 左辞微微蹙眉:“这是哪里?什么乾阳上神?”便有人痴痴笑他, “乾阳上神就是你啊, 你转世之后什么都忘了。”左辞懵懵懂懂地坐下, 以为自己要么身在梦中, 要么身处死后的世界。 一个仙娥道:“主上请喝茶吧,喝完之后便能在这无边之境里再坚持过去了,否则只怕肉体凡胎的, 会饿死在里面。” 左辞这才想起自己睡前的处境, 便问:“我好像被关在一个地方了,怎么找都找不出去。” 仙娥掐指一算,告诉他道:“不停不歇,再走七年零九个月, 你就可以出去了。” 左辞吓了一跳:“当真?莫要乱开玩笑。” 仙娥道:“我哪敢欺骗主上呢?主上所受的艰辛,皆是为了我们。” 左辞更加不解:“你们到底是谁呀?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仙娥道:“我叫春璃, 从你是乾阳上神起, 我就一直服侍你了, 当初你飞升的时候, 你家院里常蒙你投喂的一窝狐狸也跟着沾了你的光, 皆可化做人形替你行走和使用。咱们在天界曾经风头无两,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 七神相继陨落时, 天地分崩, 我便在那个时候死去了。不过我的后代族人都还活在您的照料之下,如今您有危难,我怎能不凝魂见您一面呢?日后你遇见一只会化人身的小狐狸,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左辞越听越糊涂:“乾阳上神的传记我看过,他的确可以御兽,我也可以,但我自己多大本事自己心里有数,你说我是神明转世,我万万不能相信。”神明最起码可以呼风唤雨的吧?怎么这风雨非但不听他的指挥,反而还围绕着他成日跟他过不去呢?这实在说不过去。 仙娥幽幽叹了口气:“这永冻之咒,全是因为上神你受到了天地的诅咒,才惨遭此下场,这是教训,是为了让你悔过自新。” 左辞一听,立即表态:“只要能解开此咒,让我干什么都行!更别说悔过自新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快说与我听。” 仙娥眉心幽怨道:“长乐补天力竭之后,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地面逐渐混乱失序,人类饱受妖兽亡灵的威胁,你经常挺身而出,主持正义,守护一方,声名逐渐远播很受信服,有了威望,甚至还有了香火,但谁也没有想到,某天长乐上神竟会突然点你飞升天界,赐给你神明才有的法力和权柄,一时之间,你是被全地之上万众瞩目的荣耀归属,你是破天荒第一个飞升为神的凡人,你可知道这在当时意味着什么?” 左辞怔怔地听着,不自觉便脱口道:“我是这样成为神明的?” “是的,你不仅成为了神明,还是最风光无限的神明,甚至一时之间,你的神庙遍地开花,香火更盛,世人都说,求你比求长乐还要有用,但在你之后,好多人都想成为神明,他们使尽了花招,或者向你取经,或者另辟蹊径,而长乐,又是一位心软的神。” “心软的神?” “她是一位,可以轻易就被打动的神,她陆陆续续,又点了六位神明,分别给了他们不同程度的力量。” “这就是七神的由来?” “是的。” “然后就发生了大荒经上的,七神之乱?”左辞失声。 “没错,谁也不清楚为何神明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次序来,慢慢的互相动起了刀兵,从神明到百姓,没有一处不在打仗,你是第一个飞升的神首,长乐赐给你的力量也是最为强悍,单打独斗你不输任何人,可他们一旦联手你又不敌,战争便这样焦灼无解,打得日月无辉,天塌地陷。” “那长乐上神何在?她为何不出来管管?”左辞急道。 春篱一怔,蹙眉幽怨:“这句话,前世你便已经亲自飞上仙京,质问过长乐上神了。” 第81章 左辞…… “你逼她收回当初赐下的力量,将不堪不配者打回凡尘,可是,长乐却说,她所赐下每一份力量都有充足的理由,她想给那些不甘命运的人一个挣扎的机会,并不忍心就这样收回,因为不论灭掉哪一位神,都会连带着他们背后的全族共同陨落,这让她于心不忍。你便要求她给你更多的力量,让你去建立秩序,可她已经将全部的力量分给了你们,再无力量给你,更无力去制衡任何一人了,你万般不信,挑战她,想要逼她使出神明的力量,可是最后,却杀死了她。” “她是神明,怎么会死?”左辞惊问。 “她死后,又复活了,只是看起来比从前虚弱。你愧疚向她赔罪,她也原谅了你,可是,你又问她,如何才能彻底杀死神明?” 左辞一阵窒息。 “你带她看遍了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世间,她很抱歉,也承认自己有罪,分给你们的力量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便告诉了你诛神之法。” 左辞:“她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就不怕我连她也杀,取而代之吗?” “她本来不怕的。”春篱道:“因为一个神明只有看护好了自己的子民才有立存的根本,子民的香火就像灯油,油尽的时候,神明便会熄灭了。” “要想彻底杀掉一位神,就要先诛尽他的子民?” “正是如此。” “那我……” “你陆续灭尽了其他的神明,最后只剩乐羡上神,是你打不死也杀不掉的,他无论破裂成什么样,都会在灰烬中得到重生,缕缕不绝,没有尽头,你从厌烦至极,渐渐到被他逼得发疯,后来,你再次绑来了长乐上神,质问她乐羡不灭的秘密。” “我……绑了上神?这是真的吗?你没有诓我?” “你并没有直接绑,是因为她总是躲着你不见,你无奈之下才绑了她。” “可即便这样,也太过分了!”左辞汗颜。 “的确过分。”春篱叹息道:“可惜当时,已经没有人能劝得动你了。” 左辞叹息:“那我问出想要的了?” “她告诉你,你杀不掉乐羡上神,是因为他在世上还存在一个信徒,那位信徒,正是长乐本身。” “什么?”左辞失声:“她是始神,她还需要信仰?” 春篱:“就算需要信仰,为何非要去信那位乐羡上神呢?” “是啊,为什么?” “乐羡上神不知为何,自有被长乐偏爱的地方,你杀不掉他,战争便无休无止,因为那时候,这世界只需要一位神明才会永保太平,成为了全地之上所有生灵的共识。” 左忌:“那最后,是不是长乐和乐羡联手?我输了,所以遭受他们的诅咒?” “恰恰相反,你赢了。” “我?” “你杀死了长乐,又杀死了乐羡,我们和你,都以为长乐会像上次一样复活,可惜,她并没有。” 左辞整个人都惊呆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之前你每次杀死乐羡,都是长乐吸取了他所遭受的创伤才会令他复原,她本就虚弱已极,那次见到的她,就真的谨剩最后一点点生命之火了。她最后,问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了。” “可是你说,你给我力量的时候,就该知道我必要用这力量造福万民。做了这事,天大的罪孽豁出去我一个人承担,总比世上纷争不断要好。” “后来,长乐闭上眼睛,□□化为泥尘,而你也因为触犯了弑神重罪,天劫和诅咒频频落下,直至七地尽毁。现今转生成人,自然有了该你赎清的罪孽。所以今日的每一场风雨,都是因你前世诛神灭世而来。” 左辞:“……”他惊得微退了半步,联想起千年来的雪霜,声音都颤抖起来:“我……既然如此,何不只惩罚我一个?为何要牵连整个北境,他们何辜?” 春璃的双眼之中似乎盈盈有泪,叹息一声:“因为您犯下的罪孽,也是为了我们啊!您至高无上的时候邀我们同享尊荣,您跌落尘埃泥灰里,自然也要陪您一起脏污。所以无论是个多大的罪孽,大荒和我们,与您同担就是了。” 那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入耳的一瞬间,犹如一缕阳光刺破陌生的外貌照亮了彼此熟悉的灵魂,他完全能够确认,她和草原上所有的人一样可爱可亲。 一瞬之间,泪湿眼眶。 “姑娘,我……我何德何能!”一想到草原上所有的苦楚都是他一手造成,左辞心如刀割。 “主上,我跟您说这些,是为了告诉您,事已至此,您只需向前看,永远无需为往事自责。”她浑身都是坦诚的温柔色: “何况咱们当初打仗,不是为了做王掌权,也不是为了唯我独尊,只是为了彻底消除所有的分歧和战争,还天下一个安宁。早在入场之前就已经笃定发誓,成王败寇皆是命,不能怨恨不能悔,便有今日,也不怪你的。” 左辞长长叹息一声,谁曾想竟连当初的神明都望不到:在战争的尽头,在消灭了所有敌人之后,终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安宁! “谁又能够想到,这个错误引来天道震怒,他于看不见摸不着的至高处伸手,亲自毁去了大荒,降下天劫将你打落人间,又给咱们的属地增添了诅咒,使得曾经五谷丰登的大荒,变成了只长野草不长树木的地方,一千年不开花,一千年不结果。”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里,无论种下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冬天太漫长了,没有谁能熬得过。春天短暂得使雪都来不及化净,倏忽便到了夏天,夏天也只能热上十几天吧?豆苗长了半腰刚要开花的时候,一场秋霜便猝不及防的打落下来,子民们总是无论如何储存也积攒不到足够的粮食…… 原来竟是,天要绝我? “主上的辛苦,我们无一不是看在眼里的,莫说那些以命许你的子民,单说兽灵忠于你,所以你在的地方总是六畜兴旺,百禽繁衍不息。可其实他们也怕极了这里的冬天,多少灵物不等长大,便成了冻死骨,盘中餐,但是他们心甘情愿,因为供养你的子民,就等于为你这个陨落的神明续命。 同样的道理,有你庇护,子民和兽灵才会更好。没有神明眷顾的土地只能任由邪魔遍地横行,吞吃人命,所以我的主上,北境遍地都在指望着你,求你再艰辛,也要继续做我们的神明!” 春璃说着在他面前跪拜下来,而左辞,险些不敢承受了她这一拜。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重担等着他去背负,也知道他不能退缩,只有此路一条。 半晌,他苍凉着声音问道:“告诉我,如何才能赎清前过,解开诅咒。”就是让他献出自己的命!被千刀万剐了!也好过整个北境跟他一起活不好,死不成的活受罪! 春篱道:“奴婢也想知道,可是奴婢不知道啊!很多藏于您内心的事情,还需您自己找到神牌,破开封印,恢复仙体的时候,您不仅会赢回乾阳的神力,也会承得他全部的记忆!此咒何解,定有契约,届时必会清晰明了。” 左辞心急如焚,嘴里喃喃道:“神牌……寻找神牌……唤醒神识破解封印,就可以清晰明了?” “主上,奴婢还知道,死后复生的神明不止有你,其他的神明也落于地面,泯然众人了。但你们在地早晚都是人杰,力量也正在被慢慢的唤醒,稍晚一步就是地位逆换武力倾轧! 此次宝林胜境,不知道谁会脱颖而出,还盼主上小心的同时,快些找到神牌,以便自保。等恢复了神识,再想方设法寻到长乐上神,求得原谅,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既然对不起她,那获得原谅应该总是没错的!” 左辞点点头,起身便要走,春璃拉住他,非要他喝了那杯茶,怕他挺不过去,只说:“从神陨落成人,万一再去做鬼,那么整个大荒便都要给你陪葬了,万灵也再无所继,永生永世都只会活在人类的迫害之下,所以主上一定保重身体,还要记得我说的话,要一直走,不能停,你每休息一天,此路便会延长三天。” 左辞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有看见身后那位仙娥,正望着他的背影落下一滴泪,随即,魂飞魄散。 过去六年零九个月的时候,他果真走出了无尽,先是到达一片灵气极其充沛的森林,随即遇到了一间神庙,建筑风格十分古朴,这让左辞产生了一种,这里便是传说之中那神仙居所的预感,他迫不及待的闯进去,然而,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左辞四下看了一圈,一切都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这里应该有人居住,可为何不与我相见呢?这时候他忽然察觉,这个庙宇虽壮丽,但似乎缺了点什么? 是最中心的神像! 他两步冲到神台前,抚摸着那里空荡荡的位置,随即,神座上浮现出好多画面来,寂然无声的世界变得众生嘈杂,如置身幻境。可是没等他看清楚,捕捉到,那些画面便灵光涣散,消失无踪了!手下的事物仅变成普通的桌案,身处的地方也仍是那个无人的庙宇! 第82章 左辞疯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不是神牌?!有人吗!苏水镜你在不在!长乐上神,你在不在!”他放声大喊,许久不说话,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都觉得陌生,然而,回应他的除了他自己的回声,还哪有第二个声音? 受够了! 他真的受够了! “如果我有罪就让我死在这里!为何如此愚弄!”他说着暴躁地一掌打塌了神台,然而随即,七零八落的木头又就地浮起,被灵光拼凑粘合,须臾之间便复原如初。 哪怕一道轻浅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左辞心头微惊,知道此地一定有神灵,马上跪拜下来:“弃子左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原谅,只求始神念在北境无辜子民与兽灵的份上,为我指一条明路。” 没人回答他。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您怎能因我一人之过,惩罚众多无辜?” 依然毫无响应。 “起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他声音渐低,“如果此罪难赎,那就生生世世去赎,债务总会越还越少,我愿意为牛为马,任他骑乘打骂,只要能减轻北境的苦楚,她让我干什么都行,她打我左脸我绝对不给她右脸,她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朝西,她让我打狗我绝对不会骂鸡……” 不知道神明是不是听不下去了,随即一块木牌凭空跌落,被左辞轻轻的接在手中。 “这、这是神牌吗!”他站起身来,反复看着那片无字的木牌,心底更急:“不是说得到神牌就能与苏水镜对话吗?如果不能的话,我千辛万苦要这神牌有何用啊!” 倏忽间充盈的灵气灌满了内息!体内宛如巨龙摆尾鲲鹏振翅,周身散发出一片极盛的灵光,灵力以自己呼吸可见的速度汹涌爆增! 左辞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既高兴,又时时刻刻都在害怕这力量撑爆了他的内丹,可很快,汹涌的灵力平息下来,有个声音响自颅内: “千年惩期未至,今番你我本无缘相见,是狐仙一族令你饮下了她所有的修行,并且贡献了全族的来世换得此缘,如今赐还你一半神力,待时机成熟,神牌自会引你归位。” 什么?此番机缘竟然是狐仙一族用修行和来世为他换得,他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于千金,更觉万万不能辜负了:“你是谁?长乐还是苏水镜?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如何能够解救我的臣民?”然而神明再也没有其他答复,寂然无声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的淡化…… 第77章 旖旎 左辞躺在黑暗中, 忽觉得身上一暖。有绵软的被子正覆盖上来,是林婴。 他闭着眼睛猛抓住林婴的手腕用力一扯,任其整个人跌撞到怀中抱实, 林婴似乎因为惊吓而溢出一丝轻呼,随即身体向后退缩,左辞哪容她走?他大胆妄为翻身缠上, 旋即, 将人压在身底, 密密匝匝地吻了下来。 他早就想好, 如果这夜林婴始终远离她,她不动,他也不动。 但如果她有意无意的靠拢过来, 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唔唔……”林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天地一片浓黑,在辨不清五官的境地里,仿佛所有的顾及都消失了,他甚至错觉就连身下的林婴也是半推半就, 只用双手撑了他几下便不再反抗,任由他撬开贝齿, 浅吮深尝。 她的唇莹润香甜, 诱人上瘾, 他早就已经想要她很久了, 每次看见她都想抱过来揉一揉, 咬一咬, 却只能苦苦克制, 苦苦地规束着自己, 欲望在反复压抑之中非但没曾消磨, 反却渴盼更甚,今夜他终于失控了。 这种失控并没有让他惊慌,反而全是终于如愿以偿的踏实,他像是早有预料,迟早会有这么一刻似的。蓄谋已久又暗怀期待,终于将这游离许久的人踏踏实实的按在怀里面了,他现在只恨不得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激烈的情热催人纠缠,炽烈的亲吻像狂风暴雨一般,突然袭来打乱一切,让人措手不及慌忙招架。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唇舌间互融互汇,林婴脑海一片空白,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仿佛理所当然的索取着来自他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魂体时候曾以他的阳气为食,回到了肉身也怎么都压抑不住这隐隐的渴盼,她喜欢他吻她时候这种眩晕的幸福感,并且还深刻的体会到,没有这种事情时,她虽然照吃照睡照常呼吸,却总像植物缺了光照或者雨水,虽然勉强能活,但总是长不大长不好,随时都快枯萎。 她必须要尽可能更多地得到他的爱抚滋润才可以活得健康快乐,枝叶扶疏,不知不觉,僵硬的身体趋向柔软,抵在他胸前企图保持距离的双手,也服从了本能改为拥抱住他,她好喜欢这种被心上人,高大可靠的身躯完全覆盖压制的感觉,她想得到他,也想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她想抱着他,紧些,再紧一些!恨不得两个人能纠缠成一个人才好,他们缠在一起紧咬不分,在被子里滚来滚去,都在疯狂的冲对方纠缠索要,唇舌交缠,乱摸乱吻,不罢不休。 耳边充斥着彼此粗重的呼吸,当他们吻到嘴唇和舌尖都渐感麻木时,缺氧得快不行了,林婴率先挣到一边去大口的喘气,左辞毫不客气地撕扯她身上的衣物,他要除去所有的隔阂和障碍,将她囫囵吞下才能安心。 林婴一把抓住他乱动的手,试图阻止,左辞蛮横地继续进犯,在她耳边磁性低沉的声音说:“别逃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否则她一开始便不会回应他。 既然回应了,不如早日坦诚相待,他将她衣服扒到肩膀以下,可胸口上面便被她死死的掐住,说什么都不给松开,他等不及了,便一口咬上她的细腻如瓷的脖颈,大手揉搓,抚爱着她的肩背裸露出来的地方,细滑的肌肤在他手下变红变烫,他的手又顺着后肩滑进衣领,一路冒进直至凹陷的腰弓,肆意拨弄着这幅软绵绵的胴体。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从指下泛起,林婴尽可能的蜷缩起来,身体在细微的轻颤,左辞已经神魂颠倒咬着她耳根说道:“婴婴,我早就想要你了。” 声音仿佛被□□烧灼过,听在耳中烫到心里,似乎还带着委屈:“你撩得我好苦。”说着起身扒去自己的上衣胡乱甩脱,又回来企图抓开她锁在胸前的手。 可手伸到半路,却蓦地被林婴一把截住手腕,她歪头躲去,凌乱中只道了一个字:“别……” 天已经微微明亮了,阳光能透射进来,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晨起的微光晃在身上,仿佛本就勾动着旖旎的情韵,更何况林婴的嘴唇尚存着热吻之后的红肿,白皙过分的肩头亦如雪地落满了梅瓣,暗哑低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如何坚决,更像欲拒还迎反复撩拨,左辞真是痛恨极了她这一点! 他活这许多年,从未见过谁能将这一套拿捏得比林婴还巅峰,她总有办法轻易吵醒沉睡的冰山,又在冰山变成火山之际从容脱逃,刚刚将他烧热,又转身一盆水浇熄,残忍地反复游戏着他,任由他一次次的发疯,完全不顾他要如何努力才能收拾好自己,回去站到让她觉得恰到好处的界限里,今天他再也不想独自冷寂,他非要扯碎他们之间所有的界限才能安心! “别考验我了。”他大着胆子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迈出这一步不可,他撕开她的手,是真用了力气,身体压上来时,肌肤相亲的融合之感太让人着迷,他又抚又抱为所欲为,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啃上薄红的耳垂,咬在嘴里吮碾拨弄,喉间忘情地含混道:“林婴你就给我吧,我保证轻一点,保证对你好,我太喜欢你了……”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关锁一辈子才好。 忽然,左辞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身体动不了了!? 他直至此刻头脑还是有些发蒙,尚存着晕乎乎的情热,直到林婴拨开他的手,从他身下抽身爬起,拧身背对,整理自己衣服的时候,左辞才清醒了一点,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林婴方才,竟然给他施了一道定身术! 这……这种时候,她怎么能! 左辞气得语无伦次:“婴婴,你这是做什么!”林婴身体微微一动,似乎想转过身来,但又克制住了。 她背对着他,蜷坐于床边,将浑身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件理好,又微微歪头,用手指拢抓着整理头发。 林婴不回答,左辞觉得一颗心都坠落谷底了,他又道:“婴婴,你转过来,你看着我。”他们两个都已经这样子了!林婴还是要跑?哪怕她给出一句明确的拒绝他也认了!怎么能这样! 林婴理头发的动作便滞住了,但她仍是背对着他,并不肯转过来。左辞极想看看她的情绪,见不可能了,绝望地又问:“你讨厌我吗林婴?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看待我们的?” 林婴:“……”手指微微掐紧,脊背似乎僵直,但她仍然没有转过来,更加没有给出任何一句答复。 左辞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安静半晌,只好闭了闭眼睛,他焚身的□□此刻已经尽数平息,心底全是幻想破灭无从收拾的狼藉,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他不知该如何解救今日的尴尬,以及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路程,一团乱麻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 第83章 是林婴改变了结界。 结界之术,可以透明,可以混沌,可以春暖花开小酌怡情,也可以降下刀剑如雨封杀困兽。林婴挥手之间,将结界内变回浓稠的黑夜,之前一切旖旎色,都是在这样的黑暗里滋生。 左辞不知她是何意,只觉得刚被她杀死的一颗心像又活了过来,听见她极其轻微的靠拢过来的声音,左辞心跳失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林婴害羞,她不敢在能看见我的时候跟我乱来?所以要变成黑夜。她不敢说喜欢我,但她其实心里就是喜欢我…… 林婴纤细的手触碰上来,颇小心地,一手环住左辞脖颈,一手摸去他做支撑的手臂,左辞瞬间头皮发炸,她撩拨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致命,一幽幽眼神,总是落在恰当处,勾得人神魂颠倒。一点点动作,更是直掐七寸,扼得人死活随她!她太会了简直!左辞被烧得难受,便管不住嘴巴:“解开我,求你了。”声音带着苦苦压抑的情欲。 明显感觉到,林婴动作一僵。 左辞以为她不会回应,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黑暗中胆子会更大一些,林婴说话了:“时间一到,会自动解开的。” “可我等不及了!”反正黑暗里他也不怕害臊了,左辞大胆渴求道,“我想亲你、我想抱你、我想摸你。我现在就想,你解开我吧!” 林婴的手像是被他身体里的孽火烫到,瞬间便收了回去。 她藏身黑暗,不再给他触碰的机会,但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左辞贪婪地喘息,明白她就在咫尺,更觉得口干舌燥:“婴婴解开我,我快渴死了。” 耳边淅淅索索,撩得人好不难受。不一会,林婴又摸过来的时候,一手抱起左辞的头微微抬高,另一手持着水壶喂到他的嘴边来。 左辞:“……”他其实不是渴这个,但因为是林婴喂的,仍老老实实的喝了一口。听见林婴又将水壶拿走,左辞便笑了:“你过来呀,你把我弄成这样,我都老老实实任你摆布了,你还怕什么?”他人不动,心在动,恨不得跟林婴继续贴身纠缠才好,“你怎么这样别扭?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今天我所在的城市解封我复工了,然后工作地点布满尘埃我正在勤劳的大扫除,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78章 看见我娘子了吗 林婴果真过来了, 说来也怪,她离得远了他就大胆胡说,刚一靠近他又心跳失速, 无声之中狂咽口水。 忽然,有棉柔之感覆盖身上,是林婴, 在朝他身上扯被子? 他都快要烧热而死了, 还盖什么被子! “我不要被子, 我只要你。”左辞油嘴滑腔, 仿佛天生下流,“我冷,被子太薄了, 你过来暖我。” 林婴一听, 又将被子折了一层,密密实实的全都盖在他身上,黑暗之中又隔着被子摸了摸,确定他被定住时, 曲起来的胳膊大腿都被摆放好了,变成一个乖乖睡觉的姿势, 且所有的地方都被盖严了绝对不会冷到, 她便站起身来。 左辞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虽然他看不见, 但是他明显预感到了什么:“林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但他只觉得必须尽快说点什么, 否则就怕来不及挽回:“林婴, 我生在北境长在北境, 这里的人都是直来直去的, 互相喜欢就要日夜守在一起,可能跟凌敬的习俗有所不同,我要是疏忽了哪一步,唐突到你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我不是……我不是在欺负你!”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林婴听明白了没有,都怪他太心急了,半晌身边没动静,他又试探道:“林婴?你在听吗?你给结界弄亮一点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林婴站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 左辞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你怎么了?你随便说句话给我听听好不好?” 黑暗中,林婴将手咬在嘴唇里,满脸都是泪。 “今天都是我不好,我保证,我以后……” “不,你很好的。”林婴低低说道。 左辞听她声音不对:“那你为什么哭了?是我太心急吓到你了?” 林婴极力镇定但又不能自己:“是我不好……对不起,请你不要怪我。”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欲求不能的折磨,明明早就应该走,都怪她太贪恋、不坚定!才会把事情搞得这样糟,她任由自己在最危险的路上走到了悬崖边,一路上都在自欺欺人的想着她能处理好,能把握住,可事到如今,再进半步就是万劫不复,再也无法收场了,林婴转身冲出了结界。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林婴!” 结界是防进不防出的,且声音阻隔,林婴一旦离开,他在里面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用,想要派个飞禽跟追也做不到,只能苦苦等到定身术失效。 左辞睁着眼睛独自躺在黑暗里,心底又气又急!又悔又恨!他这是都干了些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一切变成这个样子! 凌敬一团乱麻,林宴生死未卜,林婴一个养在宫闱的女孩,尚未佩妥剑,转身已江湖。她流落至此,独挡一切,在这种乱七八糟敌我难辨的境地里,唯独给了他信任和托付,可是他呢?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胡来一气!不顾她的心情。 左辞悔死了,他不知道林婴去了哪里,走了多远,会不会原谅他了,但他清楚一点,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决不能任由她独自在这地界里乱闯乱撞。 暗暗祈祷她没走远,也许一直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他,他一出去就会见到!也许,她就在这个结界旁边又设立了一个新的结界,她躺在那边睡着了…… 左辞快疯了。 反复运灵撞脉无数次,终于在半柱香之后,解开了身上的定术!他乍然重获自由,便一把掀开被子胡乱穿回衣物,一口气冲到了外面去。 天光乍亮,明烈的太阳晃得人眼盲。 左辞用手捂住眼睛适应了片刻,才发觉此刻时近正午,放眼望去,四野茫茫,左辞拢手高喊:“林婴!林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北野平原上日夜不停的风,以及直接天边的簌簌草响。 莫说林婴,就是昨天那星罗棋布的帐篷火堆江湖客,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左辞马上明白过来,他们恐怕一早就随着蓝家进入结界了,林婴会不会也在那个时候直接跟着人流走了? 她当真把自己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不要他陪了? 左辞转手破开结界,慌忙将必要物品收到储物戒里面,一边御兽四面八方去探,一边拔足飞奔,可是没跑几步,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声,是林婴吗?他马上折回,寻着声音很快跑到昨晚那条河边。 ——不是林婴。 所有的力气像是一下子就失尽了,左辞在不远处止步,叹息一声,转身欲离。 “道友!”河边那位竟主动跟他招呼,左辞毫无心情寒暄,但也只好站住,回头:“嗯”了一声,反问道:“你看见我家娘子了没有?” 李鸿翔正挽起裤脚站在河边的浅水里,闻言一怔:“没看见呀?你们两个失散了吗?” 左辞转身就走。 “哎道友你等等等等等等~”他竟光着脚丫追了上来,左辞一回头,烦不胜烦道:“什么事!” “呃~”李鸿翔在对视上他的一刹那,目光像被烫到了似的缩回去看向别处,支吾起来:“呃……没事。不,有事,一点小事!绝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您就帮我看一眼就行!” 左辞莫名其妙:“看什么?” 李鸿翔连拖带拽的拉着他朝河边走:“我师傅带着那个姓蓝的,还有别的兄弟都过界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看顾着宋伦和你带回来那个女子,实不相瞒,我们守来守去的根本也没有邪祟找来!我就担心会不会是那天晚上火光暗淡,看走眼了?道友啊,您见多识广,趁着天色明亮,再帮我仔细看看……” 左辞被他引到河边,才发现高高的芦苇丛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李鸿翔竟然亲手给那神志不清的女子一双裹满臭泥的脚丫冲洗得干干净净了,这可真是难免让人有些佩服,左辞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就是恶诅痕,绝对不会错。” 李鸿翔更纳闷了:“我也觉得不像好东西,那这可奇了怪了?” 左辞道:“你身上可有带着山上的信号弹吗?” “呃……有哇。”李鸿翔道,“我们每个人都有。” 左辞点点头:“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假如看见我娘子,发个信号弹。” 李鸿翔:“……”这个信号弹一旦打出,是会将周围所有云麓山道友全部引来的,别说其中还有他师傅和兄弟们,结果大家伙冲过来一看,他打信号弹的原因就是帮助一个道友找到了他媳妇? “好的!你放心!”李鸿翔仍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心里想,做人不能不讲义气,既然人家三番五次的帮助过我,甚至还把自己邪祟的线索提供给我!现在又这么着急,如果见到他夫人大不了豁出去一顿好打!一定替他发个信号弹就是。 第84章 左辞蹙了蹙眉:“不行,你们说不定遇到别的事也要示警。” 天啊,他都急成这样子还在替自己着想:“没事,你放心……” “你遇到我娘子,就一起发出两个信号弹吧!”左辞道:“这样我就可以确定不是别的人,别的事了。” 李鸿翔:“……”他张大嘴巴,在心底忽然浮现出教规教训: 一颗示警寓意高阶相残,敌众我寡。 两颗示警寓意师尊阵亡,死伤惨重。 三颗示警寓意……平生不会看见三颗示警了,因为两颗之后,我师傅一定会杀了我的…… 李鸿翔道:“但是你放心,我李鸿翔今天就是豁出去,舍命陪君子了!” “一言为定!”左辞转身就走,继续寻找林婴去了,同时被他支派八方的飞禽都在源源不断的朝他传送着画面——没有林婴,哪里都没有。但是却意外的看见昨晚那位使用过十方通灵符的人物,他正将自己易容成一个乞丐邋遢鬼的样子? 不管他要干什么,总之林婴一定是出了结界。 北境归降凌敬之后,林宴也不是没干过一点好事的。 这道结界奇迹一般成功的抵御了风雪,永冻之咒也当真在左辞离开以后,便就此止步不前。 结界内是可供牧民放羊跑马,一望无际的北野平原。他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结界外还是当年风雪漫天的诅咒之地。 可既然十几年前就有人出界采草,发现了无根须,说明界外也早已经沧海变桑田了,果然他一离开,北境的苦难便随之削减,他不知道这些年流浪在外,遇见困苦之人就帮一把,是不是真的会有好报? 左辞坐在鹰背上。爽朗的秋风吹得他头发衣袍不住的向后翻飞,远远的朝着结界冲去。 此界唯经北境云家人准许,才可通行。而结界是通过是血脉做契神魂定约,来区分来者是否是云家之人。 左辞虽然不姓云,但也并不令雄鹰减速。 近了,更近了。眼看就要撞上去时,左辞朝着结界探手,他无比笃信自己可以…… 咔擦一声,面前接天连地的屏障突然爆满了细微的裂痕,并在左辞渡穿过去的一瞬间碎成齑粉。 怎么回事! 如果结界准许只会幻化出一团云烟雾洞供他穿行,他出去以后又自动弥合。 毕竟,他只想出界,没想毁界!他甚至一点灵力都没有使出!他加固这道结界还来不及根本没有要破坏的意思! 左辞在渡穿的一瞬间跳下鹰背,落于结界外所有闻声望来的江湖修士之间,一起眼睁睁看见整座结界灵光乍现,被一柄灵压幻化的巨刃劈成了碎片! 谁? 是谁! 第79章 小柳来啦 如此强悍的灵压, 如此不顾一切的姿态只是为了破除一道结界吗?破掉结界想干什么?左辞首先想到了天裂,又想到那位神秘的易容客,刚要化出兵刃准备一搏, 突然在背后捣来一记猛拳,把他打飞了。 痛! 左辞翻身落地,看着那个袭击他的人, 嘶了一声按揉着后背, 笑了。 难怪这痛感如此的似曾相识:“这招是你爹教的。”他对云焕道。 云焕怒撞顶梁:“原来是你!用什么妖法毁去我们家的结界!”云铮骑着一匹巨大的妖狼朝这边奔来, 妖狼可以感知主人的怒气所以跑过来时长毛婆娑威风赫赫:“少跟他废话, 纳命来!” 俩孩子见结界破碎连师傅都不认了? 然而,妖狼在闻到左辞气息的一瞬间,一个急刹, 面目表情也由龇牙咧嘴, 瞬间变成摇头摆尾,还冲着左辞不住地做小伏低,匍匐跪舔,张嘴哈哈。 云铮:“……” 云焕:“我操了!你不说你驯服的是条狼王吗?怎么这般丢人现眼?” 云铮也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他妈的, 畜生就是畜生!”他跳下来朝妖狼踢了一脚,妖狼疼得嗷呜一声, 委屈巴巴地怂拉着耳朵和尾巴, 站起来腿都有点瘸了, 似乎极其想去左辞身上蹭一蹭, 又顾忌主人不敢妄为。 左辞寒了脸色:“妖狼与你生死相许, 你怎么能这般对待?!”语气乍一听, 好像是他亲爹来了, 唬的云铮愣了一下, 才开始反驳:“我他妈的用你管!我就是杀了炖肉与你何干!你因何……” 话音未落, 无数条灵光裹杂着流电从上空迸射下来,朝着地面一个方向发疯地劈杀、轰炸、左辞道:“看准了,是他劈开的结界!” 众人一起望过去,方才结界碎裂的一瞬间,左辞从天而降,所以云焕云铮自然以为是他在搞破坏,不由分说便朝他杀了过来,此刻看见这一幕,思绪马上追着电光牵引,一路望到了不远处,来人从中天一闪落地,已经在那边聚起腾腾杀气,不知与谁打斗了起来。 左辞第一个冲过去要看个究竟。 云铮立马跳上狼背,顺带着拉上来云焕:“白雪,架!” 妖狼便长毛婆娑地窜了出去。 “我操了,你怎么管他叫白雪?”云焕觉得妖狼会无脸见人的。 “白雪怎么了?白雪不好听吗?” “你叫暴雪也比白雪强啊!”云焕道:“再说了,他刚才不是被你踢瘸了吗?驮着咱俩跑这么快能行吗?” “哎呀,我根本没使劲,他是装可怜呢,他都比你奸多了你就放心吧!” 妖狼果然什么事都没有,瞬间就给主人送到了目的地,无数的江湖客也紧随其后,都朝这边聚拢了过来,谁不想看看是哪个大胆狂徒敢以这样的方式干碎了云家的界?他得有多强悍的灵压能禁得起这般挥霍? 左辞站在前面一阵阵的无语。 云焕道:“妈的,能不能先停一停,你仨到底哪个是鳖孙?” 场地之中有三个人缠斗在一起,对左辞来说,都是老相识了:谢修竹,黑纱,柳乘风。 这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啊?他们三个如何会打成了一团? 柳乘风道:“姓谢的,这里有你什么事!再不滚误杀了我可不负责任!” 原来他是冲着黑纱来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三人之中,修竹最弱,但是他倔强地一挺胸,绝不退缩:“柳乘风你三番五次欺人太甚!叶老与我莫逆之交,你要杀他,我决不能容!” 柳乘风以一敌二,丝毫不馁,怒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既同他蛇鼠一窝,就别怪我刀剑无眼了!” 黑纱明明有实力,却故意躲躲闪闪,做出一副破绽百出招架不住的样子。而修竹这傻孩子,却实打实的挡他前头替他跟柳乘风拼命。 云铮一刀劈了过去:“都长耳朵了吗?拿这当自己家了是吧?在我家后花园里斗殴经过我同意了吗?!” 云焕呸了一声:“瞅你说的啥玩意,到底会不会说!你们都听我的,那什么,你们斗殴没关系,死在这里当施肥了,但你们得先告诉我刚才谁毁的我家结界!?” 谢修竹立马指着柳乘风:“他!” 柳乘风也不傻:“我有全地通行令,谁敢拦我!” 此令要么由皇族发出,比如谢老的那枚。要么由云麓山发出,方便自家修士下界历练,程自如的身上便也揣了一块。 众所周知,全地之上倘若谁敢给持有者设卡,那便等同于叛国,是在跟整个皇族或者云麓山作对,但是云焕可不吃这套:“呦呵,你有通行令?那你都有通行令了怎么还敢强闯!显摆自己脑壳子够硬是吗?” 云铮也道:“你以为你有了通行令就可以来我云家随便撒野了吗!有通行令的人多了!哪个不是规规矩矩拜门,恭恭敬敬递请,排队等老子放行!我还从来没见谁像你这么狂,柳乘风是吧?你通行令呢?先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柳乘风死死盯着黑纱,不欲节外生枝与旁人口角,伸手便摸向怀中去找通行令,可是摸来摸去,越摸越拿不出来,这一下子黑纱可抓住机会了:“他根本就没有通行令!” 谢修竹立马接道:“他分明就是不将云家放在眼里!” 云氏两兄弟本就想要收拾他,这可更加理直气壮,有恃无恐了:“我说么,有的话怎么会强闯?既然没有就别怪我依法处置了!” 谢修竹对柳乘风的轻狂早就深恶痛绝了,但他也瞧不上云家这俩满口粗话毫无礼教的糙汉子,他们能打起来,简直再好不过了。 左辞却明白这俩傻孩子根本不是柳乘风的对手,在他们俩刚要冲上去之前便伸手阻拦了下来。 问黑纱:“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把云中君气成了这样啊?” 黑纱笑得无辜:“云中君冤枉我,我这个人最会与人为善了。倒是你,沉星大人一向待你不薄,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跑到吞星社又拆房子又抢法宝的,啧啧啧,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待我不薄?”左辞哼了一声,“他因为什么待我不薄,你不是比谁都清楚?我们两个早就撕破脸了,再见面时,有生意做生意,买卖不成便各凭本事,这不正是吞星社一向奉行的准则吗?怎么我反过来对待你,你就出来喊冤?被你巧取豪夺的人,又要去什么地方说理?” 第85章 云家两兄弟一听:“你得罪吞星社了?”他们俩最佩服这种翻江倒海挑了大邪魔的人物,立即化为笑脸:“哎呀师傅,好久不见徒儿们想死你了。” 左辞哭笑不得,柳乘风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邪门歪道!”又见他孤身,“林婴呢?公主被你拐哪去了!” 左辞:“……” 无数的眼睛无数的人,瞬间将目光全部投落左辞身上,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吞星社”、“他问什么公主?”、“林婴公主你耳朵聋啦?”、“她不是早就死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左辞本就烦躁,听柳乘风提起林婴,眼底郁色更浓,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当初林婴要嫁分明是他自己不同意,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的!可皇城之中他又对林婴百般回护,如今还问起林婴。 “柳乘风,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左辞阴郁道,“你跟我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候我老婆,你觉得合适吗?” 柳乘风震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谁是你老婆?” 左辞道:“林婴啊,你以后离她远点!她的事情也不用你管,记住了没有?!现在言归正传,先说说你的问题,你到底因为什么毁了结界?” 柳乘风脸色瞬息之间变了又变,最后突然拿剑指着左辞:“林婴死了,你杀了她!”是肯定句,“怪不得你跟着她鞍前马后,亏了她那般轻信于你!” 左辞惊道:“你疯了吧?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 越到后面他声音越低,因为他看见柳乘风浑身发抖,眼圈发红,的确是心绪激荡的模样,看着左辞眼神仿佛怒焰滔天,胸膛不住起伏,左辞更懵,怎么回事?他为何会笃定林婴被我杀死了?他根据什么说出这话?难道林婴身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很快,柳乘风仍是闭了闭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咬着牙转过身,改剑去指了黑纱道:“天下英雄听好,家父柳士昭,新丧入土,头七未过!却惨遭吞星社妖人黑纱挖坟掘墓,盗走尸体! 我柳乘风早蒙山门特许,畅行全地天下皆知,今朝擅闯非我本意,坏了的结界事后会赔,现在开始,谁再站于黑纱一侧,谁就是我柳乘风不共戴天的仇敌!” 围在黑纱那边看热闹的人哗啦一声就散开了,只剩下一张傻脸的谢修竹。他看看柳乘风,又看看黑纱,来回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叶、叶老,他、他说你挖了他爹的坟?”声音都磕巴了。 黑纱道:“我听见了。” 谢修竹脸都白了:“这是真的吗?!” 黑纱冲他一笑:“肯定不是啊,他在冤枉我。” 谢修竹微微松了口气,可看柳乘风的样子也不像说谎,便愣在那里,不知当进当退了。 柳乘风将宝剑灌入灵压,猛与黑纱撕到了一处,招招奔着取命去的。 第80章 结界 “漂亮啊!”云铮摩拳擦掌道, “这柳乘风也不全是浪得虚名,不过黑纱挖了柳天师的坟?真他娘的有种。” 云焕道:“那叫缺德好么,这是多大的仇啊?这么丧心病狂?”将心比心, 破了结界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怪不得天下人都恶心吞星社,果然是个尽出变态的地方!” “听说柳老一生算无遗策,你说他料没料到自己死后也有被人挖坟掘墓的一天?” 现场甚至还有不少人物义愤填膺, 喊出些:“杀尽吞星社狗贼!还老天师一个安宁!”、“我们xx帮替天行道, 绝不会坐视不管。”等种种奇怪的口号, 无非是想趁机结交柳乘风, 讨好云麓山罢了,一时间,黑纱陷入到人人喊打的汪洋大海里。 左辞愈发觉得事情蹊跷, 就听黑纱道:“别费力气了, 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而已。” 分身? 又是分身! 柳乘风都快被他逼疯了:“你到底在哪里!你跟我柳家何仇何怨!”说罢,一剑贯穿了黑纱的身体,刺目的灵光就像捅破了一条布袋子,从他前胸灌入, 后背透出,随即压手将他一劈两半。 黑纱咯咯咯的笑了, 身体里没有流出一滴血:“没仇没怨, 甚至旧交甚笃!云中君, 如果有仇我就不会躲着你啦, 我之所以留了好多分身给你泄愤, 让你尽情杀我, 就是担心你气大伤身呐。哈哈哈哈哈……” 柳乘风双目赤红:“腌臜货色!无耻狗贼!”他边骂边把黑纱千刀万剐的劈成了碎屑:“我杀你一千次一万次, 我看你究竟能有几个分身!” 众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尤其是谢修竹,他一点不知昨日结伴同行,相谈甚欢,无比投契的朋友竟然是个诡异的分身?还是吞星社的妖人?甚至还极有可能干过盗坟掘墓的事情?脸色变了又变,这还是他涉足江湖以来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江湖的险恶,不由得浑身起鸡皮,默默穿出人群匆忙逃走了。 柳乘风发泄很久,仍是气恨难消,他道:“诸位江湖朋友,今后谁若见到黑纱报与我知!乘风必有重谢!”说罢冲着大家躬身一礼。 他是个一向昂首天外的人物啊…… 江湖中谁敢不卖他的情面?纷纷七上八下的回礼,满口仗义地答应,恨不得将他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大包大揽去给他办。 忽然一个女子高声提议道:“吞星社今朝居然胆敢欺辱到天师府的门上,任由他们猖狂下去,日后还有我等的活路吗? 我猜这黑纱遍地留分身,本尊一定还藏在吞星社呢!云中君你这样被他的分身牵着鼻子乱跑耗时耗力,不如直接杀去魔窟老巢!也算为天下人除一大害。大家联起手来,共襄壮举怎么样?!” 这个提议简直胆大包天。 刚才义愤填膺的众人一多半都熄了火,一来他们着急采草发财,什么也没有这个重要。二来去吞星社挑战沈沉星?我们吃饱了撑的要去给英雄当炮灰吗?赢了是他柳乘风独赚,我们能得到什么? 再说了,这话也是分人说的,假如提出倡议的是蓝氏家主,那么大伙肯定趋之若鹜,这个女修是谁?见都没曾见过,怎么如此端于高位大言不惭? 柳乘风瞥她一眼:“敢问仙姑是哪家坐下的女修?” 女子拱了拱手:“我是北境金系朱芸娘,小女子,不久前也被吞星社暗算,深知他们的阴险歹毒卑鄙!幸得我家少主将我救出,所以我和云中君一样,是和他们不共戴天的,只恨自己没有仙君的本事罢了。” 柳乘风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家师尊没教过你,没本事之前要少说话吗?” 朱芸娘尴尬:“你?” 柳乘风道:“昨日发现祖坟被挖,不见贼子踪迹,柳某是启动六道轮直接追到了此地,所以黑纱的本尊绝对混淆在他所有分身之中,就在这里!”说完便画起一张八方通灵符。 还好,柳乘风不傻。 左辞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管黑纱到底搭错了哪根筋要去挖柳士昭的坟,这场火最好都别烧到沈沉星的头上。 世人再怎么对他反感厌恶,但这世界终究是缺他不可的。 先不管那么多,他决定把结界补上然后马上去找林婴要紧。 奇怪? 为什么放出十方灵禽,都看不见林婴的踪影? 左辞有些忧心忡忡,同时双掌一合,刚要运灵拍出一道结界,却猛然发现身后已经有了一道顶天立地的结界! 这是什么时候?是柳乘风干的? “姓左的,谁允许你多管闲事!”柳乘风说着甩手一道灵压推送过来,在这面结界外面又拍上了一重结界。 两界相融,彼此加固,很快完成。 左辞怔住了:“之前那道结界,不是你做出来的?” 柳乘风哼道:“明知故问,还想让我夸你不成?”说完转身便走,左辞马上道:“云铮云焕!你们过来!” 突然有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云氏兄弟愣了一下,一起过来道:“师傅,你在外面最好叫我们少主,显得更有礼貌。”说完压低了声音:“我早就想找你了,你那个开鬼眼的方法,我自己用怎么不好使呢?” 左辞惊道:“你自己用这个干嘛?你又祸害几头老牛?” 云焕急切道:“七头而已,你快说是不是掖藏了什么关窍没全告诉我?” 左辞:“是啊,只要没有杀过牛,都可以修此术,杀过的就永远修不了。” 云焕气道:“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胡乱搪塞故意不肯帮我!” 左辞推开他:“不是我不帮你,是牛不帮你。从此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永远开不了鬼眼了。” 云焕:“你!” 左辞道:“先不说这个,你们俩快试试,能不能从结界里出去。” 云铮当然知道此事的重要,一边斥云焕去试,一边道:“应该能的,这只不过是复原术,捏合、加固了刚刚毁坏的结界,我不信姓柳的舍得费那么大灵力从头到尾的给我们设一道新界……” 第86章 话未说完,两人都注意到云焕怎么运灵都如踢铁板!这结界已经不认云家的人了! “不好!”云焕高喊一声,云铮先是震惊,既而发怒:“姓柳的你好生阴险卑鄙!” 柳乘风和众修士尚未走远,闻言纷纷回头,云铮撞上去扯着柳乘风的衣领子骂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做的结界不认云家只认识你吗?!你好强的灵压,好深的心计!” 柳乘风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捏合加固了原有的结界,并非……” 左辞道:“别吵了,云中君加固之前,这里的确已经有了一道结界。” 恐慌之感瞬间蔓延开来:“那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他把我们都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无数人奔上前去又踢又砸,尝试各种办法,忽然有人道:“怕什么?云中君之前已经劈开过一次结界,现在再破开一次应该也不成问题,大不了强闯出去!”所有人的目光便一下子落在柳乘风身上。 “我当然可以,”柳乘风傲然说道,“不过不是现在,我可不想在这上面再耗灵压了。” 众人一听,虽然都提着心,吊着胆,不过好歹有希望:“正好,我们也着急采草……” “要不然大家先各忙各的?” 可是就这么走了又觉得很不踏实。 “云中君!”有人上前深拘一礼,“等你手刃仇敌,反出结界的时候,能不能打一枚信号弹,给大伙示个警啊?您看你也不能忍心自己走了,把我们大伙都丢在这不毛之地吧?” 按理如果柳乘风劈开结界自己走了,只要他不加固,别人都可畅通无阻,可是怕就怕那个神秘人再一次故技重施,把大家关在里面。 柳乘风道:“可惜,我身上根本没有信号弹。” 众人:“???” 这下大家全都难住了,有人哀嚎起来,问道:“那怎么可能?我听说云麓山的修士下界,都是揣着信号弹互相传信的?你为什么不带?” 还有人说:“他连通行令都没带,唉,肯定是忘了!这可怎么办啊?” 柳乘风不耐烦道:“不是忘了,我从来不带。别人带着,是为了有事情向同门求救,而柳某从来无需求救,还带着那劳什子干嘛?” 左辞就笑了:“好一个云中君,不愧是当代翘楚。” 云焕道:“你还有心情夸他?师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师傅?”柳乘风哼了一声道,“真是认贼做父,依我看,他就是这里面头一号的嫌疑人!说,这结界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左辞摇摇头,伸手敲了敲,如敲金叩玉。 若是结界的主人,会毫无障碍的渡穿,可是他没有,他和众人一样,也被关在了里面,左辞微微激发了一点灵力,感受到这个结界十分强大!如果他想劈开强闯,自问并非易事。 居然有人在这么短的时候,以这么快的速度,不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立下一道屏障,将天下人都锁在了这里!会是谁呢? 左辞瞬间便想到了那位易容成乞丐、又不为采草而来的神秘江湖客。他马上转身从人群之中搜寻他的身影,可是放眼望去,各色服饰,各样面孔,哪里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79章改的特别崩溃已经删掉了很多,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过审 第81章 快看,又有人进来了。 不能啊?我用兽灵之眼看见他, 应该不会搅动他的星盘和灵压,就算他再敏锐也不可能发现了我,再易容一次吧? 左辞看着茫茫如海的江湖修士, 如果他真的再次易容,藏到人群之中,该如何将他找出来呢? 正在这时, 有人高喊:“啊, 你们快快快快看!” “有人进来了!” 左辞一怔, 马上回头, 就看见那个易容成乞丐的江湖客,正从结界外小心翼翼的迈进一条腿,随即, 整个身体, 整个人都探了进来。 他的动作本是无声无息的,仿佛生怕惊扰了旁人,可是进来之后,猛然看见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围在面前, 冲他虎视眈眈,吓得整个人都贴在结界上了。 “你是谁!”云铮上去就把人一鞭子锁住了:“这个结界是不是你设的, 你说!” 左辞知道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怕他情急杀了云铮急忙上前:“有话好好说!”一边拉开云铮护在身后, 一边蹲下身体冲老老实实被捆起来的‘乞丐’道:“这位高人, 请问你将天下人锁在结界里, 是何用意?” 乞丐道:“你锁撒子?呃听不真?” 还用上方言了?真是好足的戏份!左辞扶额摇头暂未拆穿, 云焕怒道:“跟他费什么话!不说实话恁死他!”说着拽起缠着乞丐身体的鞭子, 鞭身缠腰抓起他整个人, 狠狠用力朝着结界抡了过去。 如果结界是他做得, 便会任由他渡穿过去,然后云焕在这边一拉鞭子,还能把他再抓回来。 可是随即就听:“哐!”的一声,乞丐如撞城墙、头破血流,身体反弹回来的惯力把云焕拳头都震麻了,他力气一松,那乞丐便贴着结界滑倒在地,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迹。 所有人都震惊且无语了。 左辞第一个反应过来:“咱们冤枉好人了!”他去扶起乞丐试图给他擦脸擦药,他却猛地推开左辞,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娘了个腿儿,咋回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说方言!看来没啥大事! 这次不用别人抡,他自己双手乱拍,双脚乱踢,然后发现自己出不去这个结界,满脸是血的喃喃道:“云家这界厉害呀,我小瞧了这帮龟孙儿,竟连呃滴穿山宝甲都给防住了?忒结识喽?” “你他妈说谁是龟孙?”云焕上去就想给他一脚,急忙被左辞截住了:“既然不是他,那就与人为善吧!”言罢还恭恭敬敬的冲那乞丐施礼道:“事态紧急小孩子又不懂事,还望您老莫要怪罪,我这里有金疮药……” “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怎么这么爱打肿脸,充长辈,你说谁是小孩子呢!” 左辞寒着脸道:“我说你们俩呀。” 云焕举起拳头:“别以为叫你一声师傅我就不敢打你!” 左辞回手一招就给云焕踢趴下了:“是你找打!怪不得这些年我云游在外,没听一个人说云家好话的!本以为是别家对咱们抱有成见,刻意排挤,现在看来你就这么做事!连尊老爱幼都不懂!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更不知道被纵成了什么德行!” 云铮急忙给他拦下来:“停停停,咱别起内杠啊……” 左辞一招又把云铮也不客气地撂倒:“今天我非得替你爹教训教训你们俩!” 云铮气得:“等我爹来了,我先让他把你开了!” 云焕:“就是啊,怪我们两个名声不好,我们两个不都是你教坏的?你照镜子瞧瞧你这一脸花,哪个娘们给你啃的,就你这样还好意思教训我俩?你有个师尊的样子吗?” 左辞:“……” 云焕爬起来道:“是啊,我早就想说了,你不给我们好好上课出去寻花问柳,这张脸就是证据。”北境崇尚武力,刚才云焕出拳未至的一瞬间,左辞出手便撂倒了他,云焕已经明白了两人的差距,心底对他尊敬起来,只剩嘴硬。 左辞急忙拿出镜子看了一眼,瞬间明白李鸿翔看见他的一瞬为何错开了目光,这这这……好精彩呀,他看着看着既有些微妙的尴尬,又忍不住暗暗的窃喜直到笑出了声,林婴啊林婴,你这人心里一套表面一套,自己不嫌累吗! “你俩懂什么?闺房之内,夫妇之私,自有过于画眉者。这样的日子才有趣。”随手揣回镜子,清了清嗓子,换回一脸正色继续道:“既然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云焕翻了个白眼,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下的拘魂瓶,想到什么便也不再跟左辞顶嘴。 云铮道:“只怕此人自己躲在结界外面,却将咱们关在了里面。” 正说着,就听周围人高喊:“快看,又有人进来了!” 众人一齐抬头,就看见中天之上有人御剑行空,闪入界内,倏忽之间便落在了众人面前,精准的面向柳乘风,施礼:“公子,我来了。” 是七星? 云铮道:“他是你的人?你怎么进来的?你也穿了,什么什么穿山宝甲吗?” 七星身后竟然还有蓝彩蝶,她落地便跑到柳乘风身边:“云中君,我们来晚了,黑纱已经被你制服了吗?” 柳乘风寒着脸:“没有……你来干什么?” 蓝彩蝶急忙笑了,笑起来时千娇百媚:“太好啦,我当然是来帮你的忙,生怕自己来晚了,还好赶得及。” 柳乘风无语,七星则先冲蓝彩蝶翻了个白眼,转身面对众人时,又及其礼貌了:“我没有穿任何宝甲,就是随便用了一个渡界符,事急从权还望云氏不要见怪,我和公子都有通行令的。”说着掏出来展示给云氏兄弟看。 原来每次出门,柳乘风必须的东西都是他在收纳保管。 第87章 云焕又暴躁了:“他妈的,你这通行令有或没有,有什么区别吗?少拿出来寒颤人了!” 柳乘风道:“你再拍一道符,看看能不能出去。” 七星迟疑了:“现在就走吗?我一共就两道渡界符,还是缠了长春掌尊好半天,他才批给我的。” 柳乘风道:“让你拍你就拍,如果能出去,你就马上出去,回山把所有的渡界符都请出来。就说是我让的。” 这下江湖人对柳乘风的敬仰更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七嘴八舌手舞足蹈地给他唱赞歌。 七星从这夸张的气氛中嗅出了微妙,马上转身将仅有的渡界符拍出,默念符咒,度界符随即灵光乍现,符文如火烧在结界上面,然而烧了半天,直到火光熄灭,仍然不能从结界上烧出一丝痕迹来,更别说供人渡界的云洞了。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 七星惊道:“这怎么可能!” 柳乘风道:“我知道了,此界是防出不防进的,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来,若想出去,就不那么简单了。” 有人声音都颤抖了:“那这么说?您还能劈开结界吗?” 左辞却明白,别说柳乘风的丹元没有变成丹海,就是自己也照样没把握,他更劈不开了。 可以制作出这种程度的结界之人,举世屈指可数。 可大家伙却像是抓紧了柳乘风这棵救命稻草:“您一定能吧!除了你我们还能指望谁啊?” 柳乘风沉吟片刻,随即挥手画了一道符,拍在结界上。 所有的人,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着他,也都看着那符在撞上结界的瞬间如鱼群游散,扩荡开去,将整座结界的界面摸游了一遍,最后流回到柳乘风的指尖。 待所有的灵光消失之后,柳乘风摇了摇头道:“每座结界都有相应的薄弱处,就像摆阵时的阵眼,暴风雨的轴心,找到此处,一击必碎。” 有人振奋起来:“我就说过靠云中君绝对不会错!咱们得救啦!” 还有人看他面色凝重,试探道:“您已经找到结界的薄弱处了吗?” 柳乘风看着众人,坦诚地摇头:“这片结界,没有薄弱处。” 众人:“……” 左辞:“果不出所料。” “你怎地恁么能装?你料到啥子嘞你倒是索索啊!”乞丐急了? 左辞真是无语,好想让他捋直舌头说人话!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配合道:“大家稍安勿躁,云中君的意思是说,这座结界不止我们面前这一面,也许四面八方,上天入地,每条出路上都有结界,把咱们完完整整的扣在了里面,这块上面没有薄弱处,就说明薄弱处落在了别的地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不过大家放心,有云中君在,这个薄弱处早晚会找到,你们绝不会有事哒!” 柳乘风横了他一眼。 左辞回以一笑,满面诚恳:“我们就全靠云中君了!” 众人也恭维起来,只是大家一来心事重重,压力山大,二来对柳乘风的坚信不知不觉打了折扣,绝望更多,恭维声远远不如上一次那么热烈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柳乘风满面戒备地瞥了左辞一眼。 左辞仍旧挂着那一脸礼貌有余,诚恳不足的微笑:“你刚才使用八方通灵符的时候,都看见谁了?” 柳乘风双眼微眯:“十三个黑纱,还有寻路而逃的谢修竹。” 第82章 那就是灵山 左辞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谢家其余人, 最重要的是看见林婴没有?又有些问不出口。 毕竟才刚刚说了林婴的事情不要他管。 按说林婴应该会跟踪谢修竹,直到找到谢老才对,可是她并没有出现在谢修竹身边, 她到底去哪了呢? 与此同时,柳乘风知道左辞在吞星社待过,便推测他说不定会知道如何破解黑纱的分身术。 可同样, 他也觉得问不出口。 有一种问了就会被左辞瞧不起的感觉! 两人在静默之中, 互相瞧了一眼, 然后各怀心事地扭头, 装作毫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柳乘风道:“随便吧,你们爱干嘛干嘛,反正我就是死在这里, 也要在临死之前先把黑纱碎尸万段!” “没错!”朱芸娘拔高了声调用力附和, 害得刚想附和的蓝彩蝶险些咬到舌头。 朱芸娘顺利的再次将全场目光吸引了过去,高声道:“说不定,这就是吞星社搞的鬼!大家好好想想,正派人士谁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和咱过不去?咱们能得罪谁?除了吞星社, 谁会这般丧心病狂的与天下人为敌?” 经她这么一提醒,不少人都纷纷觉得有道理! 一来黑纱出现就代表着吞星社的势力也参与其中, 二来天底下不讲理的实力派就那么几伙人, 云家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锁起来, 除了吞星社, 真是没有别的嫌疑人了。 天下人纷纷捶胸顿足地痛骂吞星社!赌咒发誓的宣称自己只要活着出去, 一定结盟合伙去端了吞星社的老巢!给沈沉星碎尸万段!给黑纱红琴千刀万剐! 左辞蹙了蹙眉, 就听云焕道:“这芸娘去了一趟鬼市受什么刺激了?回来以后性清大变, 成天耸动你去杀沈沉星还不算完, 这会儿又开始煽风点火的耸动天下人。” 云铮也道:“我真是头疼, 以前怜她单纯柔弱,不能自理,又被双修欺骗,谁承想给她赎回来反倒缠上了我,走哪跟哪的,不知情的兄弟还以为我抢了云锦的老婆,这成什么事儿?害得我成天担心爹爹知道,打断了我的腿。” 左辞道:“只可惜,现在让她闭嘴,恐怕来不及了。”他也是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会见缝插针,拿一些无凭无据的话就给大伙指明了仇恨,她到底要干什么?煽风点火,借刀杀人? 左辞道:“沈沉星不是这种人,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这界就是黑纱设的,我也相信与沈沉星无关。你们记得,北境云氏绝不可以与吞星社为敌,云铮你这就上去宣布,直接给朱芸娘逐出家族吧!” “你说什么?”云铮听愣了。 在他眼里,芸娘的行为虽然激进得反常,但也并非不能理解,给人家逐出家族却不至于吧? “师傅你有所不知,只有做出以下犯上,叛出门楣的大罪,才会被逐出家族的。而且被逐出的人往往会被全地瞧不起,更别提有个容身立足之处了。”云铮看着朱芸娘,眼底虽然无奈,但是仍有怜惜,道:“就算她再怎么头发长见识短,做事说话有失分寸,咱也不能将她往绝路上逼啊。” 云焕反过味来:“怎么回事,不是我说,大哥你跟他解释什么?再说了,你怎么又在指点江山?凭什么端起一副我兄弟俩啥都得听你的那个姿态?你是我家雇来的!又不是我们……” 云铮道:“你快闭嘴!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们好,不过师傅啊,这种时给她逐出家族,让天下人一看,好像咱们怕了沈沉星一样。再说她一个女修,要不是被欺负狠了也不会变成这样,说实话,若非为了避嫌,我可能也会上去帮她……” 左辞一阵阵的无语:“你当断不断也就算了,你还想帮她?” 云焕道:“帮她怎么了?,芸娘自己没本事又想利用人不假,可沈沉星这路祸害!谁端不是端呢?” “沈沉星祸害你什么了!”左辞教训道,“若非亲身经历,不要人云亦云!他们只是与天下人不走相同路而已!” 云焕梗着脖子道:“那为什么天下人全都讨厌他?还不说明他有错?” 左辞反驳:“天下人也全都讨厌你!你也认为自己该死吗?” 云焕:“我……”他自知说不过,更自知打不过,只得憋气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云铮急忙调停道:“别别别,这种时候了都少说两句,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们俩,咱三个千万别伤了和气。”话音一转又道,“再说了,这朱芸娘眼下聚齐几个乌合之众,时间长了谁能总听她的?说不定待会就各奔东西了,咱们还是找出路要紧,先不要管她,我说的对吧?” “对。” 总算有一件事情,能让三人达成共识,云铮刚要松一口气顺便‘从长计议’,就听左辞道:“寻找出路就交给我了,不过要想让我找到了以后带上你们俩一起,除非把伪装到各路修士里的北境悍匪抓出来,一人杀他二十个!土匪脸上会有刺青,你们杀了以后,切下来一块皮揣在身上留作证明。” 云焕云铮:“……” 左辞:“回头见。”说完转身便走了。 云焕忍无可忍:“大哥你看见没!这人有病吧!你们越敬着他,他越拿咱俩当孙子!” 云铮:“你闭嘴吧!要不真跟家里够瓷实,也不会这个时候还想着剿匪,我听说跑马帮的老巢被人端了,没准就是他干的。” 云焕:“你亲眼看见了?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云铮:“你光长眼睛不长脑子吗?也不想想这里除了咱俩还能有谁?能无缘无故的找上门去杀土匪。” 第88章 云焕:“……” 柳乘风正在满世界的追砍黑纱。 无数江湖客也都没心思采草了,或者跟随在柳乘风身后,或者结帮拉派地四下寻索出路,还有些聚在一起围绕着朱芸娘嘀嘀咕咕,夸她一语惊醒梦中人,说什么我等再不联起手来,这天下早晚被沈沉星收入囊中云云。 走着走着,路在面前忽然就分了叉。 共分成了五条,且每一条路似乎都一样荒芜、一样宽窄、一样坑洼,完全看不出来大多数人曾往哪条路上走。 左辞停住,同时御灵,在高空俯览了五条去路分别通往的方向,并确定这五条路最终都缠绕着不远处,地中心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山,看样子不管走哪条路最终都会到达那里,那就是灵山吗? 从前的界外,并没有什么山。 都是无遮无挡,任狂风肆虐,暴雪倾积的平原。 虽然几百年间沧海桑田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界外不止突然出现了山,还有地形地貌,甚至风土植物,都和北野不一样了,这里面竟然有树,有花有草,风也不一样,北野已经到了秋天冷风无情,这里还像春天一样,风都是绵绵春风。 只要站在这里就不难觉察,一直以来这面结界,仿佛根本不是在保护云氏,而是在保护灵山,保护这里。 所以林宴在这里耗尽灵压不惜身死,究竟留下了什么? “大哥,道分叉啦?咱们该往哪里走?”陆续又有江湖客被难在了这里。 “随便走呗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去年你不是来过吗?” “去年我来的时候光顾着低头采草了……哎呀不对,怪不得我从刚进来就觉得好邪性,我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走不几步,直接就是一面断崖,大家伙再悬崖边上上下下的挖采无根须,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死的!根本也没有这么平整的路和这些分叉口啊?” “请问兄台。”左辞笑着靠近,“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有引路人,不知道这无根须,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随手抓起一把草说:“就长这样子,遍地都是。” 左辞接过来,发现这草长得浅灰色,摸起来跟蓉绳似的,也不放叶,也不开花,他从来没见过,可还不等细看,就见这草在他手心里化成了一滩猩红色的粘稠草浆。 左辞:“……” “这草采下来,必须马上装入蓝家特制的背宝囊里,否则就烂了。”那人道:“唉,瞧你这样子也是没有背宝囊的人,我匀给你一个吧,今年多好,连采草都不用下山崖了,就怕有命采草没有命拿银子回家。兄台,我叫刘野,多个朋友多条路,你揣着这个炮仗,如果找到出路,你千万知会一声。” 左辞接过来:“我叫左辞。” 两个人便算认识了。 他拿着背宝囊看了看,外面就是布做的还缝着背带,打开以后里面多了一层丝绦编成的网,伸手摸上去,像是某种草撕成的坯子晒到半干那种手感,这都是什么? 林婴一定认得。 左辞采了一株无根须装入背宝囊,又将背宝囊放入储物戒。既然表面上看不见林婴和谢老的踪迹,说不定她们已经进入了灵山。 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在这里,有的人商量一阵分头而去,这些江湖客虽然没有信号弹那么高端的传信工具,但是来之前,也分别想了别的办法,比如放风筝,放天灯,点炮仗,还有的打算直接挥舞火把传信。 当然也有人孤身而来,毫不犹疑地择了一条路而去,眼底仿佛根本没看见其他四条路一般,比如那位乞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新收藏!爱你爱你爱你 第83章 好巧,乞兄! 左辞自然而然地:“好巧, 丐兄!” 乞丐回头:“啧又丝睨?” 左辞笑了:“相请不如偶遇,说明我们两个有缘。” 丐兄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继续吊儿郎当的往前走。 他选了五条路之中,地势愈渐低洼的一条,左辞之前便已看见, 谢修竹正是选择了这一条。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走着走着, 左辞问他:“丐兄你觉得是先采草要紧, 还是先找出路要紧?” 丐兄:“啥子也莫有吃饱喝好了要紧。” 左辞:“丐兄饿了怎不早说?我出来的时候, 娘子带了很多东西,我正愁带着麻烦。”说话间便取出来水葫芦和糕点,“不知合不合丐兄的胃口。” 乞丐瞥了一眼, 狠狠吞下了口水道:“呃不能次, 呃怕有毒。” 左辞哈哈大笑:“还以为丐兄是个磊落人,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说着便将糕点送到了嘴里,又拿出一块递给他:“放心吧,真没毒。” 丐兄又说:“辣个莫毒, 介个有。” 左辞说:“不吃拉倒,你心眼可真多。”便将这块也吃掉了。 丐兄问他:“你还有么?” 左辞:“有啊, 你想吃了?”说着又取出来一块。 丐兄摇头道:“呃不次。” 左辞无语了:“不吃你还问?再说了, 你一个乞丐不吃人家给你的东西, 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呃也不似都不次, 呃有原则地。”丐兄道:“每当去要饭, 人家要是急头白脸, 拿棒槌赶, 拿石子丢, 最后磨得没法子喽了给呃一口, 绝对是他从牙缝缝里省下来的金贵粮,不馊不烂不药人,要似辣个追着赶着,不等呃要就主动要给,指定没按好心,呃不能次,次了就死。” 左辞心想你一个假扮的乞丐还这么有心得,揣回糕点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便等你来讨,到时候还丢石子砸你,用棒槌打你,把饭菜掀地上,和了泥沙再给你吃。” 乞丐嘿嘿笑了:“其实呃也不全靠要饭过活。”说话间地势已经越走越低,终于一条大河横在前面,挡住了去路。 乞丐欢快地跑过去趴在河边吸溜吸溜地喝水。 喝饱了用袖子抹了把嘴,又去河边找了几根柳条,削一削分叉,绑一绑鱼线,仰躺在树荫底下开始钓鱼。 左辞望着茫茫水面,谢修竹的确是走了这条路没错,那么他去哪了?御剑去了对岸?左辞夸了一句:“丐兄真是好雅兴,今日风和日丽,最适合钓鱼了,我要跟你比比谁钓的鱼多。”说着也削了柳枝,坐下钓鱼。 同时,他当然不忘御兽飞去对岸,可是鹰眼俯览之下,竟然根本再看不见谢修竹的身影了! 他不见了……也许正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去了那个可以同他父亲甚至林婴,汇合的地方。 既然谢准有地图,谢修竹应该也知道该怎么走,只是他究竟为何没有随同家人一起进入那个地方,反而落后一步呢?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带着这些疑团,左辞坐在草地上,从天亮钓鱼到天黑。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人顺着此路而来,看见他们俩,无不骂一声傻瓜。而后再折返去了别的路,天黑以后,此路不通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慢慢不再有人来。 只有柳乘风逆着人流风尘仆仆地找了过来,眯着眼睛望向前面的茫茫水面。 蓝彩蝶看见有人钓鱼,兴冲冲地说道:“这么晚了今夜就在这里露营吧?我做鱼汤给你们俩吃。” 七星道:“我们出门在外,一向都是辟谷,哪有时间精切细作,你想怎样尽管自便,不用汇报,也不要给我们。” 彩蝶道:“云中君如此奔忙,你还让他辟谷?也实在太冷漠了些。”便转过身,自顾自地劈柴生火,烧水煮茶,柳乘风则站在岸边,蹙着眉,又画了一道八方通灵符。 乞丐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恰巧彩蝶做好了准备工作,就拿出金叶子来要跟左辞买鱼。 左辞:“巧了,我今天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彩蝶望了望不远处也是一无所获的乞丐,惊了:“一条鱼都没有,你们俩还能钓上一整天?” 左辞:“别这么说嘛,没钓之前也不知道没有,钓到一半如果放弃,就白钓了,就算不能比他钓得多,也总得比他钓的时间长啊。我这个人可好胜了。” 蓝彩蝶恨恨:“跑到这里来较劲儿,真够有病的!” 云中君深吸一口气。 蓝彩蝶马上闭了嘴,生怕自己呱噪打扰了他。 就见柳乘风微微侧目,问左辞:“你在这里钓了一天?看见黑纱了没有?” 左辞:“没有啊?黑纱又从你手里逃走了?” 柳乘风脸色一变。 蓝彩蝶马上接道:“那是他狡猾多端!云哥哥已经杀了他十二个分身,偏偏漏掉一个不知道藏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 左辞:“你确定追丢的那个分身,是走得这一条路?” 柳乘风:“当然确定,八方通灵符又不会骗我!” 左辞暗忖:所以谢修竹是水系的,水遁不见也在常理,黑纱怎么回事?他没跟谢修竹一起,自己怎么不见的?左辞笑了:“你可真是走运,说不定漏掉的这个就是本体,不是分身。” 第89章 柳乘风咬牙,随即轰地一掌拍在水面上,炸出尺高的巨浪,搅得一池静水澎湃难安,口中怒喊:“黑纱,有种你给我出来!”一边轰轰轰,接连又炸出去三掌。激得河面水花飞溅致使岸边众人浑身湿透,乞丐抹了把脸道:“饱嘞饱嘞,莫得客气。” 左辞拧自己的外衫,哗哗一地是水:“咱俩要是打起来,黑纱能笑死。所以你最好注意点。” 蓝彩蝶阿秋~打了个喷嚏,本能的想去烤火,发现火堆也被打灭了,且估计不能再生起来……她拧着头发,发着抖说:“云哥哥别生气,反正这里有界,咱们出不去,黑纱更出不去,早晚都能找到他。” 七星:“换个地方吧这里太湿了。”蓝彩蝶马上接道:“我去后面生火,你们都过来烤烤。” 她本家是火系的,可是到她这里,也只能帮大家生个火了。蓝彩蝶就像天生不是修行的料,入山多年,一窍不通,好多人背地里都说是她爹重金铺路,靠贿赂给她送上了云麓山。 总之他们三走了以后,左辞继续和乞丐待在泥泞里,互相对看。 乞丐道:“恁咋还不走嘞?” 左辞伸手,把他被水冲掉了一半的胡须,替他撕下来道:“舍不得走,好奇心太强。” 乞丐看着他,又看看他捏在手里的胡须,佝偻的身体缓缓挺直,笑了:“我输了,说罢,缠我一天想怎么着?”舌头终于捋直了! 左辞:“看见我老婆了没有?” 乞丐一怔:“没。” 左辞:“帮我找找。” 乞丐翻了个白眼:“我该你的?” 左辞:“能者多劳,我老婆说你会十方通灵符,比她厉害多了。” 乞丐:“那你得先告诉我,怎么看破我的?”如果没记错,林婴用八方通灵符探到他的时候,他虽撕开假脸,但却没有易容。易容之后他小心翼翼,也再没觉察到任何灵力波动。 左辞道:“亲眼看见的。比如……”他迎面站着不动,暗暗换了个视角:“你后背上粘了三个苍耳。” 乞丐一怔,马上将破麻袋似的外衣扒下来翻过去,见的确粘了三个苍耳,笑了:“好本事,竟然不动灵压便可看见,你既这般能耐,想找自己老婆应该不难吧?” 左辞落寞:“我找不到,遍地都没有,只好求你了。” 乞丐又道:“也行,不就是一张十方通灵符吗?不过你得答应我,使用此符之后再也不许过来纠缠。” 左辞:“只要能找到我老婆,谁有闲心纠缠你。” 乞丐笑了:“她还不是你老婆吧?” 左辞一怔:“你?你说什么?” 乞丐道:“瞧你那个患得患失的样子,就是还没到手。”说话间已经画好了一副十方通灵符,并将食中二指点在了左辞额心,道:“她有情你有意,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 左辞心里全是怨念:“连你都看出来她有情我有意了?” 乞丐回道:“我又不瞎。” 左辞:“那她既然对我有情,为什么还老躲着我?” 乞丐笑了:“可能是在考验你,看你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始终如一。” 左辞道:“我当然始终如一了。”这时候十方通灵符已经收尽,左辞惊道,“这就完了?我怎么还是没有看见她?” 乞丐自己也没看见,蹙眉道:“这道界竟连通灵符都无法渡穿,界内既然没有,会不会她根本没进入结界之内?被隔在外面了?” 左辞咬牙痛恨道:“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耽误我终身大事!” 乞丐道:“对呀,女人假装走一小会儿,见你始终不去找她,就会以为你变心了。反过来她放弃矜持回头找你,是需要下定很大的决心,如果还是找不到,她就会坚信你们缘尽,恨着恨着就把你给忘了。” 左辞:“……”你还挺懂的哈? 第84章 入山 “所以两个人一定要形影不离才会长久。烈女怕缠郎, 缠得越紧越离不开,慢慢就都是你的了。” “谢谢。”左辞笑得眉眼皆弯,挥手催了条藤柳入水, 倏忽探入几十里,直到牢牢牵住了一端,狠狠的向上一拽。 乞丐微微张大了眼睛。 就见一片长方形的阴影从水底不住的浮现, 离水面越近, 阴影便越放越大, 直到一方竹排浮出水面, 跃然入目,他才将目光定到左辞身上:“你利用我的十方通灵符,就是在找这个!” 左辞一步跃上去道:“当然不是, 我是要坐上它顺水而行, 接着找我老婆去了。”兽眼看不见水下,八方通灵符也不行,但是果然,十方通灵符就可以。 “且慢!这张竹筏是我先找到的!”乞丐将手腕缠绕的鱼线用力一拉, 将左辞刚要划走的竹排又给拉了回来。 原来他在假装钓鱼的时候便找到了这方竹排。碍于左辞在侧他才没有运灵使竹排浮现,但也一直用他的鱼线牢牢的抓住了。 左辞:“你要上来也行, 反正竹排够大。我很乐意与人行个方便。” 乞丐一步跃上竹排:“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到底要进灵山干什么?” 左辞:“不早就说了去找我老婆?既然别的地方都没有, 出又出不去, 不妨先进山里瞧瞧去。” 乞丐哼了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死到临头的时候, 别怪我没拦过你。” “你说什么?”左辞问, “你以前进过山里?有妖魔鬼怪吗?” 乞丐刚一张嘴, 不巧柳乘风突然跃上来, 小竹排向下一沉又浮上来, 左辞乞丐身形微晃又极快站稳,一起看向他。 “我就知道你们俩守在水边一天,准是另有目的!果不出我所料!”柳乘风满脸戾气。 左辞:“你白坐人家的船,能不能客气一点。” 乞丐赞成:“酒肆,闹撒子。” 左辞:“哈哈哈哈……”又说方言。 柳乘风狠狠盯着左辞:“跟你这邪魔外道有什么好客气的!” 左辞:“邪门歪道问你一件事,不好好回答就不载你了!”他说,“你那个时候,根据什么说林婴死了?” 柳乘风脸色一白,看神色像要骂左辞,没等说出口,七星御剑载着蓝彩蝶追上来:“公子,您这是要去哪?” 柳乘风仰头一看,强压怒火道:“送她回去,别跟着我!” 蓝彩蝶道:“我不走,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七星哼道:“公子终于醒悟了,我早就说了不能给她好脸色,你非要让我对她客气点。” 蓝彩蝶泣道:“果然是公子授意你的,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柳乘风额角青筋暴跳,“七星,你带她去找找蓝家的人,赶紧给她送过去。” 蓝彩蝶急了:“我不要!我绝对不会拖累你的柳公子,你就让我跟着吧。” 柳乘风道:“还不走!送不回去,你也别回来了。” “是!”七星马上御剑斗转,不顾彩蝶的哀泣消失不见了。 “真是狠心。”左辞道,“可怜蓝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的。” 柳乘风侧目:“林婴对你不狠心吗?” 左辞:“当然不,林婴对我可温柔了,我们两个郎情妾意,蜜里调油。你没看见我的脸上……”左辞话音一转,嘿嘿笑了,“算了,就算看见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柳乘风一怔,随即嫌恶地撇开了脸!那神情像是被毒蜂蛰了似的。 左辞仔细观察着他:“所以你好端端的,干嘛咒我老婆死了?” 柳乘风:“你不知道?” 左辞:“……你为什么丧心病狂,我怎么会知道?” 柳乘风面色阴晴不定,目光审视左辞,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左辞寒下脸来:“你笑什么?” 柳乘风面露桀骜:“左辞啊左辞,本来我只以为你修习邪术投机取巧,本性不坏,如今看来,你不仅坏,还很虚伪。” 左辞:“……” 乞丐:“你索撒子口不留德?” 柳乘风道:“不是我口不留德,是有些人满嘴谎话连篇!” 左辞心知自己被他看穿了,越想越觉得气闷:为什么我不论和林婴多好,外人总能一眼看出来我们不是夫妻?丐兄也就算了,居然连柳乘风也…… 但他表面当然不能认输:“林婴就是要嫁给我,你不信算了,吃不到葡萄的人,就说葡萄酸。” 柳乘风轻轻哼了一声,不等反唇相讥,就发现竹排正在水中心缓缓的打转,脱口道:“怎么还不快点划?”随即发现三个人手里竟然都没有浆?之前一直都是任由竹排顺水随风,听天由命一般的飘着吗? “岂有此理!你们两个这是开什么玩笑?”此刻船到江心,被卷入旋涡,竹筏已经越转越快,三人站立不稳,左辞道:“丐兄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乞丐已将外衣脱了一扔,脑袋手臂都缩到内里的宝甲之中,竟然给自己裹成了一颗密不透风的蛋,并在蛋壳里回话道:“少啰嗦,你不想死就快走!”这会竟也不说方言了。 第90章 同时脚下竹排转得发疯,连带着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水下仿佛有什么张开血盆大口正朝着他们鲸吞。 左辞和柳乘风同时出手,各散出了一道结界罩住周身,汹涌的斡旋在这一瞬间将三人没顶,连带着竹排,乞丐和无数的水泡一同卷入几里深的水底。 眼前瞬息变得漆黑一片。 水域之中,人和竹筏都无法自控地随着激流跌宕起伏,分别四散。左辞在闭气运灵维持结界的同时,默念了一段咒语,借来兽眼暗中辨物,并与激荡的乱流搏击,死死地追着乞丐裹成的那颗‘蛋’。三个人起先还互追互撞,不多时,先后被暗流卷入地下错综复杂的岩洞之中失散了方向,最后左辞不得不从一个出口冒头呼吸的时候,早不知道柳乘风和乞丐去了何处。 到底还是追丢了。 不过算算时间和距离,他应该已经进入了灵山,摊在岸上气喘吁吁的时候,他开始打量这里。 原来所谓的岸上,也不是完全的地面,而是山中的一个大溶洞,头顶虽然高阔,但毕竟被山石遮盖,向前向后,向左向右都是出路,四面八方都有微风习来,却看不见明亮的出口。 他休息片刻,起身运灵,马上发现一个方向有很多蝙蝠,差了几只分别朝各个方向飞去,可极快地发现蝙蝠是瞎子,用蝙蝠的眼睛看不清楚什么,世界变得血红一片十分慎人,左辞便放弃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动物,左辞便决定还是自己慢慢来。 他姓左,就干脆走去左边好了。 这里又阴又冷,黑洞洞的,林婴如果真的来了,不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害怕的话,会不会想他?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走呢? 左辞默默叹息一声,他内心里是明白林婴大概是不能接受他了,可是却无法劝服自己不去寻找林婴,或者任她自己去闯,袖手不管她的事。 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必须要见林婴一面,至于见面之后说什么,做什么,他其实都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千个主意但又都禁不起推敲。只要细想就烦躁得很。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再见一面,哪怕一句话不说,一件事不做,不解释也不道歉,起码能让他确定她平安无事也是好的。 不知不觉,左辞踩着湿滑的地面绕过一块突兀的山体,眼前竟豁然开朗起来。 仿佛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外表威严的山体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空间。这里面被各种各样奇形百态的巨石接天连地地擎起,有的浑浊暗沉,有的晶莹剔透,浑身反射着闪闪的辉光,看上去波云诡谲,加上四周不时吹来些方向不明的冷风,顿觉气氛诡异。 左辞不自觉便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走过一块海贝形的巨石,又冒出一块暗沉沉,无言无语的巨石,高大的让人仰视既心惊。 左辞越看,越觉得这些石头一座一座,好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妖怪。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愈发觉得这些石头虽然乍一看形状各异,但逐个细细分辨起来,它们或跪或坐,或立或卧,头,颈,身躯,獠牙,利爪,似乎都清楚可辩了起来。看着看着其中一只突然冲他眨了一下眼!左辞心差点没跟着跳出来,随即,才发现原来是一道时有时无诡异的光,将这些巨石身上都折射出不同的光泽来。明暗之间,好似眨眼,其实不是。 渺小的人类站在这些巍峨巨兽的脚下,会在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巨大的恐惧,这种恐惧怂恿着人,极想快跑逃离这里,可是又隐隐的担心,仿佛只要一跑,立即就会惊动这些巨石妖怪,它们就会被他惊醒,随即现身将他争抢撕吞。 左辞闭了闭眼睛,真怕再看下去要被他们身上那流淌着的诡异之光给魔障住了。 所以这里每一束微光和透进微光的孔洞,甚至这些千奇百态的巨石,都是被人刻意打造出来的,暗暗埋伏了一个摄魂术的阵。再睁眼时,左辞换了兽目去看,果然一切幻象都消失了。山石根本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巨大,形态也恢复成了普通的粗糙笨石。 微微眯了眯眼。 将手按在其中一块石头上,又探头轻嗅。 果不出所料,这些石头里封了不同的妖血,怪不得如此邪性。 也就是说,这个阵是专门用来对付驭兽师的。普通人进来直接通过了,只有在御兽师的眼里,这些巨石才会复活甚至群起而攻,因为妖血会和驭兽师的血气互相呼应。世人只知道御兽师能统帅天下妖族异兽,却不知道只有降服了万岁以上的巨妖才能令他们臣服,且臣服之众总有些不安分者随时计划着反扑,他赢了可以御兽,输了便反转成为妖奴。 第85章 妖人作祟 左辞压抑着情绪, 一步一步,稳稳的撤离,直到走出这面巨兽广场, 后背还是一个劲地冒凉气。 屏息前行,愈发的想要快点找到林婴。 这山里竟然中空了,里面层层向上, 道路也是错综复杂, 没有兽灵可以做他眼目, 不知道林婴到底在哪里? “林婴!”大喊有用吗? 不喊出来他就要疯了:“林婴!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不停的回荡, 仿佛有无数个人从各个方向帮他喊林婴,左辞马上明白过来,就算林婴回答, 他也一时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林宴造这个地方,真是好妙的巧思。 ——他既然打造了这么一个地方,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难道会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有人采草吗?之前结界里采草的断崖不见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设下来的迷阵,背后突然出现的结界, 除了林宴想不到还能有谁?今朝天下修士云集于此, 所有找不到出路的人恐怕早晚都要聚入灵山里面, 林宴到底想干什么? 前后左右都是黑洞洞不见尽头的路口, 左辞轻嗅着四面来风, 耳听着上下左右, 他立足尺寸之中, 遥感天地内外, 忽然, 一个耀眼的光亮飘忽而来。 左辞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浑身闪烁着银色辉光的剪纸鹤,呼扇着翅膀自暗处飞来,纸鹤身上附灵,飞行的轨迹尚余留着点点滴滴的银光,左辞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纸鹤便落于他的手心上。 “你主人派你来的?”白鹤曲颈,似在点头。 左辞微微一笑:“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纸鹤展开翅膀,闪着璀璨的银光旋身滑翔而去,左辞自后面跟上。 越走便越是发觉,原来黑纱往每一条洞口里都派遣了许许多多这样的附了灵力的纸鹤,也就是说,分散于各处的人,都在由这纸鹤的指引,朝着黑纱指定的地方慢慢汇聚过去。 只不过除了左辞,似乎没人知道黑纱会是这纸鹤的主人。 因为凡是带些美感的东西,总会使人产生好的联想,这些纸鹤本就剪的精巧,漂亮,还平白带着一股仙气,绝不像妖邪用来作祟的东西。除非亲眼见过,否则几乎没人会将这么美好的事物,与黑纱那个疯子联想到一起。 身边无数的人正朝同一个方向汇流,耳边七嘴八舌,都在猜测究竟哪来的纸鹤?忽然一个清悦的声音道:“我猜这一定是云中君的法术,肯定是云中君找到出口了所以引我们过去!咱们快,跟着纸鹤走!”左辞注意到,他那支呼呼啦啦的队伍里,不仅有蓝彩蝶,还有红着眼睛蒙了面纱的医毒双煞,甚至还有朱芸娘。 眼见为首的这位公子面貌五官俊美非常,浑身上下的衣物法宝绝非凡品,身上的织锦银光闪闪犹如透出阳光的云团一般,且随他走动明暗流光,举手投足皆是器宇轩昂。往人群中只一站,便自带着众星捧月般的风姿,马上猜到他就是蓝氏嫡子蓝如锦,也是被公认的岭南接班人。 无数来此采草的江湖散修自然以他为首,也都护拥而去。 反倒是金系的云焕云铮,很不买账地跟在后面,不屑道:“天底下的好东西还能都是柳乘风设计的?山野林下,何处没有异士怪杰?何况五大玄门全部云集于此,总不可能看见点新奇事,就都归功于他柳乘风吧?” “不错,我看着这纸鹤和我拘灵瓶上的差不太多,大哥小心,咱们慢慢的跟着。” 不管是快是慢,几乎各个洞口里面所有找不到出路的人,都陆续追随着这纸鹤慢慢汇流而去了。 纸鹤双翼如蝶,自黑暗中的头顶,慢慢汇聚成一道色泽幽幽的银河,照亮了所有的通道。 在这支呼呼啦啦的队伍行至尾后,一个洞口里,忽然探出来一个人。 可是没走两步,又被洞内藏于更深的暗处伸来一只手,给猛地拽了回去。 “爹?”谢修竹气馁道,“咱们都在这洞穴里转悠了这么多天,也没转出一个所以然来,何不跟过去看看?” “你懂什么!这白鹤根本不是云中君的法术,是吞星社的妖人在作祟!想不到他也来了……不行,咱们得尽快找到陛下留下来的东西,进入结界修炼要紧……”声音听上去有些压抑不住的焦躁。 第91章 左辞一听,心脏猛跳!暗忖: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准一家。他刚要追上他们看看林婴是否与他们在一起,就听谢修竹又道:“可是咱们已经找了这么久!再说,这山体里千沟万壑,根本不像地图所示那样只有一条大道。谁知道帝君究竟把神功放在了哪里!” “殿下!殿下你一定知道吧!”谢准掉转过头,一把抓住”林婴“的双手。 叶咏诗被他吓得退了半步,花容失色:“父亲?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左辞:“……” “殿下呀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了!老夫哪敢自居你的父亲!谢氏舍家撇业追随至此!如今也按照陛下的指示,克服千难万险将你送到了灵山,当初答应我的混元一气功究竟封存在哪里,求你明示!”谢准声线颤抖,仿佛压抑不住的心慌。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叶咏诗连连摇头,“我只知道要跟着父亲你,其余帝君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她一脸无辜,旁边的润玉朝她靠了靠。 真正的林婴并没有同谢家一起,这让左辞很是失望。同时他发现叶咏诗居然还在假装林婴?谢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谢修竹就奇怪了:“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什么能不能摊开说个明白?你说小诗才是帝君真正的妹妹,那林婴公主又会是谁?帝君到底有几个妹妹?还有……陛下究竟为什么?要将这位妹妹从小养在咱们家?又是为什么,要让我们将她护送到这里来?”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我们忠君之事食君之禄,其余的与我们无关!小诗啊,你听我说啊。”谢准面色特别为难,面对着妻儿、还有谢氏那些追随着他死生不悔的门徒们。谢准眼神从他们之中一一掠过,一路走来,谢家每个人都饱经风霜,消瘦不少,但是他们一双双眼睛炯炯发光,都在注视着谢准。 数月不见,谢准齐肩的头发略长长了一寸,从前一丝不苟的山羊胡,如今也变得枯草一般杂乱,须发愈发花白,眼窝也有些凹陷。 此时,谢准握住叶咏诗的手,努力压抑着急躁用不紧不慢的语气继续求劝道:“公主殿下,大敌当前,咱们再不进去令兄的结界,吞星社很快就会杀光了我们的!” 叶咏诗脸色一白,似乎想要努力挣脱却被谢准抓得更紧:“小诗啊,我不知道陛下送你来此究竟是为了躲避谁?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跟你哥哥你死我活的大仇敌已经追过来了!”谢准伸出干枯的手指着纸鹤消失的方向,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就是那些纸鹤的主人!我们再不进去陛下留存的结界,是有覆灭之危的呀公主!”他急得发抖。 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叶咏诗。 而她只是晃动着无辜的美眸,缓缓摇头:“父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您的养女啊?” “爹你就别问了,她就算是公主身份,从小养在咱们家,她有多大本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咱家什么事能指望上她。”谢修竹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就算来者是吞星社的妖人,天下玄门正派皆在于此,咱们怕他干嘛!” “你不懂就给我闭嘴!”谢准训斥一声,似乎没空理会儿子的疑惑,换了副语气,哀哀凄凄地继续冲小诗求说道,“殿下啊,我知道从前的事情你可能都不记得了? 当初老夫奉命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就跟只小猫那般大小,这么多年,我谢准自问是把心掏出来给你了!你小的时候病过一场,险些难活,老夫将江州城远近名医悉数请来,都不能治愈,后来亲自背着你去了一趟云麓山,医子说你练功行差了真气阴阳失调,即便给了方子也难调难治。 老夫不信邪,求来方子,给你亲手调养,阳气不足时,是割了我肉放出我的血入药!”他说到这里右手胡乱抓高左手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纵横的刀疤,少说也有几十道! 谢准继续道:“阴气行亏时,又割了内人的血喂你,老夫好歹有些道行,内人却因为以凡人之躯供养你而气血双亏缠绵病榻,从此长年药不离口!今日,又因为你,跋涉万里风餐露宿而来到这凄寒之所,幽僻之地!你不能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不管我们了呀殿下!你要老夫全家,跪下求你吗!” 谢准这个人,这些话,说得悲壮又心酸,在场人人都面露于心不忍之色。叶咏诗的眼底似乎也有过一瞬息的动容,可是不等她说出什么,谢修竹早已气不过去了:“爹爹你这是干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小诗就算是帝君妹妹,她也是你养大的女儿,要你跪她,那不如让我死了!” “你懂什么你给我闭嘴!” “爹啊!”谢修竹挺身上前:“你就听儿一句劝!再说,我们谢家已经落魄到这般田地了么!若是为了那点狗屁功夫,竟能折断脊梁绝了骨气!我看那功夫不练也罢!我们这就回江州去,依仗祖产足以度日,管他谁当领主?咱们接着做咱的水系修士不好吗!” 第86章 白骨剪鹤鬼话活人 “哈哈哈哈哈……”一串狂放的怪笑, 不知从哪里传来,打断谢修竹的言辞,又在昏暗洞穴里撞出无数重重叠叠的回音。 四下里有纸鹤飘忽不定朝这边扑来, 显得诡异又不详,众人起先一愣,紧接着全都屏住了呼吸, 纷纷将手按在剑柄上, 谢准一把拉过儿子又用身体护住发妻, 润玉则不动声色地将叶咏诗挡在了身后。 “好一句回去江州接着做水系修士, 谢准,你儿子劝得这么好,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声音像是响在身边, 却一时看不见究竟来于何处。 “爹, 这是谁在跟咱们说话?”压抑片刻,谢修竹忍不住问了一声。 “是我啊小友,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谢修竹面色一白,是黑纱的声音!他刚要回话却被谢准一把捂住了嘴巴, “呜呜”没有说出口! “快走!”谢准挥手带着谢家人顺着洞穴深处急速退去,可黑纱的声音却如蛇衔尾不依不饶:“别急着走啊小友, 昨晚彻夜详谈, 叶某意犹未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 你始终无法冲破的水系第七层究竟该怎么冲破吗?你爹总让你自己参悟你又参悟不出来,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吧!” “来来来, 我什么都知道, 你来呀……”黑纱的声音极具诱惑。 谢修竹被谢准拽着疾行如风, 可是他却一步三回头。 “爹!”跑了一阵, 谢修竹终于挣开谢准的手, 硬是要停下:“孩儿今天一直想要跟你说,其实昨晚我碰见一个……一个人,他竟然是修行咱们水系的前辈……” “啪!”的一声,谢修竹不等说完,谢准便甩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住口!吞星社的妖人无恶不作,又擅会模仿正道蛊惑人心,你怎能跟这种人为伍!” 谢修竹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声音都变了:“爹,我并没告诉过你,他是吞星社的人!” 他本来想告诉谢准的,但是每每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所以爹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咱们家的前辈吗?他为何会沦落到吞星社?”谢修竹双眼充满疑惑。 昨夜详谈,他发现此人举止虽然奇怪,但他竟然在水系方面造诣颇深!可以随口解答出好多自己总是参悟不透的难题,谢修竹将他引为莫逆之交,两人促膝相谈特别投契。今日他憋了一天了,若不是顾忌叶前辈是吞星社的人,他早就想将他引荐给父亲了。 “住口!咱们家怎么会有那种亲戚,不许你再胡思乱想!” 谢修竹委屈得,两眼都要微微发红了。他道:“爹,他是真的水系修士!而且他也没有模仿我,他亲手给我展示过,我一直练不出来的‘兴云借水’之术!如果你真把孩儿当做一家人,就请你将眼前事,坦诚相告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那串大笑!可怕的是,这次听起来非但没有甩脱,反而像是近在咫尺!不仅谢准面色苍白,谢家全体也是紧张过度,不知谁是第一个拔剑的,只知道眨眼之间,所有人的剑擦擦擦地尽数出鞘,可是他们擎在手中四下戒备,却一时看不见黑纱的身影。 敌暗我明之中。黑纱声音似乎飘忽在每一个至暗的角落里,神出鬼没道:“谢老,我听说你对这唯一的儿子极其严苛,为何你眼看着他钻研第七层久久不能突破,却不肯指教一二?” 谢准山羊胡乱颤,拔剑横在胸前怒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我谢准如何教育儿子,轮不到你来插话!” “好,那我就不提他,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当着你儿子、你妻子、你徒弟们,请你告诉天下人,修士定丹便既定颜,历任玄门之主,皆是丰神俊逸,为何独独谢老你,会以垂暮之姿结丹并做了水系的掌门人呢?” 无数纸鹤莹莹点点地闪着光,鬼火一般游流过来,围绕着谢家人转,好几个弟子忍不住冲那些纸鹤挥剑,可是纸张飘忽,随风而逐,纵是凌厉的剑锋也很难落到实处,黑纱的声音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突然有人明白过来:“是这些纸鹤在替妖人传话!” 第92章 不错,左辞心知肚明,正是这些纸鹤附灵,它们不仅会替主人说话,还会把这里的声音传送到所有修士的耳边,天下修士挤挤攘攘,但是凡有纸鹤飞过的地方,全都清晰的传送着谢准和黑纱的对话,简直如在耳边。 “怎么回事?这纸鹤不是云中君的!”、“到底是谁的?好像跟谢家有仇?”、“妖人纳命来!”最后的声音拔高于众人,甚至无需纸鹤传送就在整个山体里震荡,正是被纸鹤引得东游西逛跑了一夜的柳乘风! 谢准如临大敌脸色苍白,趁这时间急忙挥散了所有的纸鹤并甩出一道结界,将家人弟子,全部护了起来。 可是纸鹤飞的到处都是,就算不能近他们的身,纸鹤里的声音仍是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云中君,你好扫兴,就不能等我把故事讲完吗?”说话声音之中还伴随着轰动山体的对打。 “你将我爹尸首交出来,再给他磕一万个响头,让我将你碎尸万段,去炼狱讲你的鬼故事吧!”柳乘风连杀无数,越攻越狠,无数修士也拔剑助战,道:“黑纱,外面的结界是不是你设下的!你将天下人困于此处意欲何为!”、“黑纱看招,今天让你不得好死!” 黑纱哈哈哈笑了一串:“结界不是我设的,我知道是谁。你们要不要听啊?”声音悠悠扬扬,完全听不出一丝剑拔弩张。 “别听他妖言惑众,他若知道有结界还能自己闯进来?!岂不是找死吗?” “我当然不是来找死的。”黑纱旋身跳到高处,忽然扯落面纱,“因为我早就已经不得好死了,所以云中君,你也不必急着杀我,我就是炼狱里面爬出来的鬼,来给你们活着的人,讲一个故事。好让你们活得明白一点罢了,别像我当年那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所有的人全都住了手,包括柳乘风。 因为黑纱的面纱之下,从鼻梁到脖颈,竟然全是骷髅面貌,森森白骨。 “妖术!”柳乘风怔了一瞬马上断言,“不是分身就是障眼法,我才不信这一套!”他待要再攻,黑纱却突然撕开衣襟,无数的纸鹤被疯狂卷去灌入他的怀中,前赴后继地扑在他那一根一根白森森的肋骨上面,与之融合、为之接续。 “现在你信了吗?这不是分身,也不是障眼法,每一只白鹤都是我的骨灰所制,我确确实实,已经死去多年了。” 柳乘风,怔住了。 耳听这一切的谢修竹也是惊得不轻:死去多年……?昨夜与自己促膝长谈的竟然是只鬼?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黑纱低低的笑了:“不好意思哦吓到小朋友了,修竹公子,我如果告诉你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世家出身,天之骄子。你会不会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呢?” 谢修竹浑身汗毛倒竖,他从小到大学习的那些捉鬼降妖的术法竟像全都忘记了,他此刻只想回问黑纱:“你是谁?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我谢家有关系吗?” “哈哈哈哈哈……”黑纱在笑,但听上去又特别像哭! 谢准道:“修竹凝神,莫被这妖邪蛊惑了心智!” 谢修竹马上闭上双眼,可是他内心里,又不想封闭五感,还想继续去倾听。 “谢老,怎么办?我好端端的一方领主堕落成妖邪了,我的话谁都不信呢!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玩味之中带着一丝哀怨,听起来带着叫人脊背发寒的楚楚可怜: “不如由你来说吧!你是水系的大领主,您德高望重哪!你来告诉他们我是谁?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我?”黑纱一边说,一边脚踏着万千纸鹤铺成的路。一步步朝着谢准走来。 无数的人,无数的眼睛,全部在黑纱和谢准之间流连,谢修竹忍无可忍地张开眼睛:“爹!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个清楚!” 他磊落少年,尤其受不了这些异样的目光和无声的戳点,更何况竟有冤鬼当众找上门来?他道:“爹你当真可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若是有,你还不清,儿子替你偿还就是了!总得有一个了断,他到底是谁?他怎么死的?” “住口!妖人狐言,莫听莫信!岂能胡思深想?”谢准脸上各种颜色闪烁不停,忽然他一狠心,旋过身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扑通一声给叶咏诗跪下了! “公主殿下……”谢准以额叩地。 “爹!”谢修竹双眼骇然张大,简直撕心裂肺!当初他娘害得小诗被花盆砸死,他被逼着给这位妹妹下跪过一次,可那全是因为担心母亲会被父亲重惩!与如今谢准这一跪,万万不能同日而语。 今番的景色,彻底将少年人的自尊自信全部击碎了,他崩溃道:“爹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第87章 临门一脚 他虽然百般的不情不愿, 但也暗自接受了父亲心中,自己没有叶咏诗重要的事实,可是这并不等于, 他愿意看到父亲也在叶咏诗面前弯下脊梁低三下四!他奋力拉扯谢准!谢夫人急忙上前想要拉走儿子,谢准道:“不必瞒他,让他看着!”谢夫人便浑身发着抖, 张张嘴, 却没说出什么, 只是背过身去低声啜泣, 抬袖抹泪。 “老臣就要赴死,只求殿下将许给我的一切,兑现于我儿修竹!”谢准说着又给叶咏诗叩了一个头。 叶咏诗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指尖捏着裙摆, 微微退避了半步。 “爹!你起来,我不要了!我不要她的东西你起来,我要你堂堂正正的起来!给我起来……” 砸砸砸砸……黑纱咂嘴,鼓掌, 阴阳怪气地说道:“精彩呀,谢老这一身功夫绝学里面, 我最佩服的就是忍辱负重这一套了, 修竹公子你别急着无地自容啊, 他只不过是给养女跪下磕头了而已, 待会等他钻过我的□□求我放过你的时候, 你再无地自容, 也来得及呀。” “你到底是谁!阴阳怪气有完没完!”谢修竹目呲欲裂, 拔剑上前欲斩黑纱, 可是, 他们之间被一层透明的结界阻隔,他冲不过去! 黑纱就站在咫尺之外对着他笑。 “公主殿下,求你带我儿子走吧!”谢准不理身后,只一味的给叶咏诗磕头。润玉看看谢老看看叶咏诗,面色疑惑不定。 叶咏诗死死攥着裙摆,咬着嘴唇,她身体已经退无可退,却始终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左辞实在看不过,悠声道:“谢老你擦亮眼睛看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谁。” 谢准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叶咏诗道:“你?” 叶咏诗一跺脚,面色竟没有被人戳穿的惊恐,反而都是如释重负的决绝与坦诚:“没错,她可以假扮成我,难道我就不能假扮成她?谢老你起来吧,你养我一场,只是为了拿去我的性命给婴殿下做替身容器罢了!你自己心知肚明。 这一路上,无数次我该杀了你,可是念在你的养育之恩,我始终没有下去狠手,今天你的本意虽然不是跪我,但我也因此,原谅你了!从此我叶咏诗,与你谢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说到这里她一狠心,“润玉,咱们走!” 原来润玉早就私下里向她倾诉了爱慕,表达了衷情,叶咏诗也在心底慢慢接受了他。 可是她独自走了两步,发现不止谢准苶呆呆的发愣,谢修竹看着她目瞪口呆,同门不明所以也就罢了,润玉竟也站立原地,没有跟来。 “润玉?”叶咏诗回头又叫了他一句,见他不肯动,心底忐忑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谢准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从小他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因为我和林婴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是皇家养在谢家,给公主预留的替身容器罢了!根本不是什么恩公之女! 我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东西,也仅因为公主爱美,他害怕把我养得不够白嫩,遭主上嫌弃罢了!从小到大我跟你们玩玩都不行,怕风吹着,怕日晒到,他不骂我,却打骂你们,原本我也以为他对我格外顾惜,直到今日如梦初醒,才明白原是怕我一个不小心落了伤疤,影响他的功绩而已! 你们一个个,全都当我金贵难相与,全都不搭理我!无论做什么好玩的事也不会带上我,只有润玉偶尔会同我说上两句话……”叶咏诗说到这里眼圈发红:“谢准,你自己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发自内心的怜惜!你从未将我当成女儿,难道还指望我,继续将你当成父亲孝顺吗?!” 谢准额角青筋暴跳,狠狠闭上眼睛。 输了! 他竟输在了这一步,输在了这临门一脚! 我谢准,绝不甘心! “几十年的恩情供养,本是无以为报的。谢准你可知道?若不是公主有灾时,你立马将我诛魂夺舍以求立功,我还身在梦里对你感激涕零! 你可知道,如若害病的是你一家三口,轮到我叶咏诗割肉喂血做药引的时候,我原本也是绝不迟疑的!你、你骗得我好苦!”叶咏诗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在场之人也无不动容,就连左辞这个不怎么爱动感情的人,都缓缓闭上了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第93章 “往事不可追。”谢准冷冷道,“你非要追,我便不妨告诉你:叶咏诗,你是罪臣之女,本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因为与公主八字相同,这才偏得一命,金尊玉贵的偷生许久。你就算不感激我谢家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该对公主感激涕零才对!如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要恩将仇报?你把公主弄到哪去了?” 谢修竹听得都惊呆了:“爹……?”他忽然觉得父亲陌生可怕了起来!难道他这么多年里对叶咏诗所有的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全都是虚假的!是他演出来的! 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突然之间就变成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叶咏诗气得浑身轻颤:“谢、谢准,你不是想要公主吗?我早就想将她还给你了!”左辞微微一怔,马上凝神去看,却发现原来叶咏诗是解下了腰间的拘魂瓶,将瓶子用力摆在了谢准面前。 “我和你从此、从此……”叶咏诗哭得不能自己,嘴里的话断断续续,从此怎样?终究没有说出口。 左辞…… 就听云焕忍不住嘿地笑了出来,并跟云铮挤眉弄眼,意思是说:这帮傻瓜还不知道瓶子是空的,真正的林婴早已到了咱兄弟的手中! 左辞马上撇开脸,假装不认识他们俩。 谢准迟疑片刻,立即抢过瓶子哆嗦着双手,砰的一声拔开瓶塞。 “没有……”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谢准恨得用拳头将那拘魂瓶给砸成了碎片:“老天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我!!!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看着疯疯癫癫的父亲,谢修竹面色难堪至极,他不由得看向那位从小到大明面上受尽宠爱,背地里总被自己各种排挤使绊子的‘妹妹’,叶咏诗哭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谢修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用袖口狠狠抹了一下眼。 所以爹爹一直都在利用她,谢家往日的尊荣,也都是因为替皇家公主多养了叶咏诗这样一个替身,多预备了一条命而换来的…… 可是:“爹,你起来,面对现实吧。”谢修竹忽然觉得他们从前不论对叶咏诗多好,还有今天跪了叶咏诗也都没什么了。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这些跟叶前辈……” 他原本想问,这些跟叶前辈有什么关系? 话到一半,突然住嘴。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叶前辈,他和妹妹一样,也姓叶! 猜想到了极其残忍的真相,令谢修竹浑身都忍不住在发抖。 他看着谢准,这么多年的父子相对,眼前人却忽然变得陌生、可怕了起来。 谢准仿佛在这瞬间颓然老去,脊梁险些弯到地上再也直不起来了,叶咏诗红着眼睛泣道:“叶前辈,就是我的生父!” 谢修竹立马闭上了眼睛。 天下玄门听得真真切切,无数的唏嘘声、抽气声纷纷响起。 立即有江湖散修张口唾骂道:“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啊,养替身能养到这个份上,不愧是林家!” 听说过有替身替本主挡灾避难,遭受劳苦病痛,让本主的人生只剩下逍遥喜乐,风调雨顺的。可就是这种替身,相合相配的也已经极其难找,天下几乎没有哪两个人命理完全相同,相合度越高,替身的作用也就越大。 所以叶咏诗就是那个万万中之一,可与林婴公主互相换舍注魂、续命重生的存在!而这般大海捞针一样的事情,纵使玄门世家,也已经很难办到。可难倒了谁,却也终究难不倒皇家! 江湖散修早就对此深恶痛绝!登时骂什么的都有,相反那些大领主家的公子们却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因为家族私底下也是给他们,都分别养着替身的! 可是他们的替身,远远不至于替换了生死呀! “呵呵,我说谢氏近年怎么青云直上,原来是背地里替皇家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孽事!” “真他妈的林宴缺不缺德呀!夺走穷人家孩子去替富贵人家受苦的腌臜事,不是被他亲自明令禁止的吗!” “呵,这你还不懂,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呗。这天下的规条哪一章,还不都是给老百姓定的?” 左辞听得眉心微蹙,因为他知道林婴的本体根本没死,她是被别人以术法抽出了魂魄强行注入到叶咏诗的身上,从这一点来说,林婴是无辜的。可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又是那个确凿无疑的得利者,她最没有权利喊冤。 幸亏林婴不在这里。 叶咏诗听见舆论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底气变得更足,轻轻拉住润玉的手臂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语。既是他不仁在先,我们今日离弃,也不算反叛门楣。润玉哥哥,咱们走吧!”她的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第88章 折竹 可是润玉没等说话, 始终跪地的谢准却忽然颤颤起身:“叶咏诗,你不能走。” 叶咏诗一惊,下意识便朝润玉躲了躲, 谢准回身挥手,散去了结界的同时,枯槁的左手一把探出掐住了女儿咽喉处, 叶咏诗啊的一声拼命乱挣, 谢准拖着她昂首走到外面道:“未央君, 你的女儿, 在我手里。” 众人瞬间哗然!无数的声音道:“事已至此你还想斩尽杀绝啊!” “爹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谢修竹跟上去阻止谢准。 “他叫黑纱未央君?”柳乘风轻轻眯了眯眼。 “那不是前任的水系领主叶清欢吗!”云焕此话一出,举众更是哗然,谢修竹更是完全愣住了:“前任……水系领主?” 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 好像有什么极恐怖的真相正在破土而出。 “谢准你灭门夺子之后, 竟然还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你要不要脸啊!” “你名不见经传,究竟是怎么,过了最佳的结丹之期,以垂暮之姿突然成了水系顶修的!你倒是说呀!” 声声逼问, 如刀凌迟。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黑纱玩味地反复品嚼着这四个字, 笑听江湖人士对谢准的唾骂: “谢家真是绝了!我呸!还他妈响当当的大领主呢!原来就是这样爬上高位的!” “简直丧尽天良!”、“谢家该有此报!” 叶咏诗被扼住脖颈说不出话, 眼睛看着润玉不停的流泪, 可是润玉只是微低着头, 并不看她。 “爹你松手!放开她, 不要一错再错了!”谢修竹红着眼睛去撕扯谢准的手, 他心里其实一团乱麻, 他也知道此仇之深, 想必非死无解了。但是就算去死, 去赎命,也不能在临死之前再伤害叶咏诗一星半点了,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 “退下!”谢准猛地冲儿子吼道,“你爹还没死,这里轮不到你出头!叶清欢,欠你的只有我谢准一个人,今日我将老命交给你,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弟子离去,这丫头是叶氏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她与我同归于尽吧!”年过花甲,声名涂地。谢准已经豁出一切只求能保全谢修竹了。 左辞叹息一声,简直没眼看了。 “同归于尽?”黑纱却仿佛全不在意谢准的威胁,也看不见女儿眼里的祈求,只是饶有兴味地品嚼着他的话:“好主意!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玩,你倒是使点劲儿掐死她呀!小诗别害怕,等你死了我马上就让谢家零零碎碎的下去陪你,再把你带到爹爹这里来,到时候我亲手教会你,怎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站在活着的面前。这个过程,可有趣了!” 黑纱的笑让人毛骨悚然,说出的话也疯疯癫癫。叶咏诗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她的父亲,可是哪敢同他这样的妖魔相认相亲! 如今她双眼一闭,心里只剩凄寒! “爹你松手!”谢修竹撕扯半天终于猛力推开谢准,夺过面色惨白的叶咏诗一把将她推给润玉,吼了声:“快带她走!” 谢准站起,谢修竹拦在他的身前道:“爹你收手吧!今天你若掐死她,就等于同时掐死了我!” 谢准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修竹!你给我让开不要捣乱!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爹爹做什么和你没关系!你走!你去找林婴公主!去找帝君!你去管他们要来混元一气功那是他们林家答应我的!我谢准已经为此倾尽所有他们不能食言!” “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要什么混元一气功啊!”谢修竹崩溃道,“爹你醒醒吧,我哪里都不去、我也去不了。不管从前你在什么情况下,做下过什么事情,爹不想说那就不说,但儿与父母总是荣辱与共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偷生?”谢修竹哭着说完这句话,因为他早在谢准跪了叶咏诗之后,慢慢明白爹爹这是被黑纱逼得没办法了,他自己也见识过黑纱随手的几招,对彼此的差距自然心知肚明。 又何况他家理亏至此! 如今既然叶咏诗根本不是公主,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最后这一条生路,无疑也被堵死了。况且得知她是黑纱的亲女儿,那些背后惨绝人寰的往事也不难推想。谢修竹自知,爹爹可能是犯下了万死难赎的罪过,能将同门兄弟们摘出去,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怎敢指望自己还能活着? 第94章 “还不快走!”谢修竹回身冲身后的兄弟们吼道:“我不想死在你们面前,更不想看着你们死在我的面前!把我当兄弟的就请赶紧走!今日谁留下来凑了这个热闹,别怪我跟他恩断义绝!” “可是公子……” “走!” 谢家子弟面面相觑,不敢动作,谢修竹回身道:“叶前辈,欠你什么都由我这个姓谢的来还,求你放过他们吧!” 不等黑纱回答,润玉便把心一横,抓住叶咏诗第一个朝外走去。 叶咏诗自然碎步紧紧地跟随着润玉,路过谢修竹的时候却突然被他横伸一手一把抓住。 叶咏诗一惊:“你干什么?” 谢修竹侧身,看着叶咏诗的眼神十分复杂,她脸色苍白害怕谢修竹会拿自己做人质。然而修竹只是用眼神描摹了她被掐红的脖颈,便轻轻放开她,随后郑重其事地朝她施了一礼:“小诗,对不起了!” 叶咏诗:“……”她面色一白不等反应,谢修竹已经直回身体用力将她推到了润玉怀里:“带她走!”叶咏诗当即便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哥!” 润玉紧紧拉住她,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果然。 黑纱就算看着女儿死在别人手里不管,终究也不可能亲自对亲生女儿、还有女儿的心上人下手。 紧跟着,小跑跟上的第二个,犹犹豫豫的第三个,给谢准磕了头才起身而去的第四个……最后,谢氏弟子一个接一个的,或快或慢的都走了出去,黑纱竟然全未阻拦。 直到这边只剩谢家三口,才终于有江湖人士反应过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黑纱都不拦着?” 旁人嘿了一声:“你傻了?出了小结界外头还有一个大结界,还怕他们飞天遁地不见了?” 这人如梦初醒,立即呼道:“黑纱!你不是说你知道谁设立了结界吗?到底是谁将我们困在这里,你倒是说个清楚啊!” 毕竟外人的热闹再好看,也终究还是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黑纱瞧着他,慈眉善目地笑了:“诸位英雄豪杰的心情我懂,不过很可惜,现在可不是你们的主场,有什么想问的还请忍耐片刻,实在忍不住,就请你先将我踩在脚下再来审问我吧。” 话音一转,他又问道:“谢准,我耐心有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为何会以垂暮之姿结丹登顶?”话音方落,柳乘风刷地劈来一剑:“我的耐心也很有限!谢家得罪你,你掘我父亲的坟干什么!你究竟把我爹的遗体弄哪去了!” 黑纱旋身避开,看着柳乘风就像看着一件麻烦事:“云中君,令尊的遗体被我妥善保管你尽请放心,我之所以借来一用,也只是为了让他在现场做个人证而已。我保证他毫发无损,完璧归还。” 柳乘风怒道:“你拿一具尸体做哪门子的人证!” 黑纱笑道:“就是成了尸体才会说实话啊,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永远不会说林宴一个不字!甚至他为了让你不起疑,连死!都死得小心翼翼。” 黑纱的语气耐人寻味,柳乘风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早就疑心士昭君的死另有隐情可惜找不到证据!可是转念之间,他又怒道:“黑纱!你自己杀不掉林宴,就想捏造事实挑唆利用我来帮你?” 谢准道:“没错,云中君你万万不可信了他的胡言乱语……”黑纱扬手挑来一刀,一阵黑风扑面而过,风里甚至还裹挟着无数的纸灰,所到之处呛人又迷眼。众修士都咳嗦起来,呸呸的吐着嘴里的黑灰:“我草了,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黑纱的武器‘致哀’。”左辞道:“吸入这些会不自觉地意志消磨,心生悲痛,直至万念俱灰。”众人一听急忙屏住了呼吸使劲摆手扇风,终于黑烟散去,就见谢准正倒地呕血。 “不是吧?好歹也是一方领主,就连一招都接不下来吗?” “爹!”谢修竹也是意外了:“爹,如果从前种种都是奉命行事,你干嘛不反击呢!” “他才不是没有反击呢。”黑纱笑吟吟地收刀,“他已经尽了全力向我反击,你不如,问问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弱?” “到底是怎么回事?”四下都在窃窃私语:“我猜谢准一定偷盗了叶家的水系心法,但却欺世盗名没有炼至巅峰。” “你太天真了!他全靠欺世盗名能骗得过我们,还能骗得过那数不尽的水系修士吗?能做到一方领主必须灵压够强,才能服众吧!” 左辞也注意到了,谢准的力量在面对黑纱的时候,似乎被削弱得不成样子!漠然片刻,他内心了然,只剩无语。 谢家,真的没救了,只可惜了谢修竹这个孩子。 黑纱一步步上前,谢修竹拔剑拦在父亲身前:“不管因为什么,你要杀我父亲,就先杀了我吧!” 黑纱笑了:“谢准啊谢准,你怎配生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呢?真是让我好生嫉妒。”话音方落,谢准在谢修竹背后站起来,冷不防竟抬手定住了儿子,转手推给夫人道:“带修竹走!” “爹!” “别急着走呀!”黑纱抬手散了几十只纸鹤围着谢修竹母子扑飞乱转,谢准怒道:“叶清欢,我儿子是靠自己缔结了内丹又修成高阶,他不欠你的,凭什么不能活着!你不放过他,我立即自断筋脉消融内丹。” 这是什么逻辑???众人都听呆了。 “你在威胁我吗?”黑纱眼底闪过一丝蛮狠,“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就凭你肚子里的内丹?!”他说着朝谢准伸手,修长的手掌,骨节分明,仿佛一股大力正在猛吸,谢准的肚皮霎时鼓涨起来撑破了袍服,他惨叫一声,滚倒在地时,所有人都看见,他肚皮上透出一层青光,内里有一颗灵核正在时凹时凸,翻搅起伏,仿佛正在努力挣扎想要破肚而出,搅得谢准汗如浆出满地打滚,那疼痛可想而知! 黑纱道:“你怎能厚着脸皮,用我的东西来要挟我呢!谢准,你说啊,你说话啊!你本是市井一商贾,庸庸碌碌半辈子到处钻营,你巴结玄门的时候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用袖口擦我的靴面!如今摇身一变,你成了水系的掌门!告诉我你配吗!你哪里来的修为哪里来的内丹!你儿子一直参不破的水系第七层,你怎么不教教他啊!”黑纱每说一句话,就甩手挥剑割谢准一刀,一段话说完,谢准已被内外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爹……”谢修竹倒在地上,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又很轻很轻。他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不停的流到头发里面,他,好想死啊! 不管富贵是因为什么赏下的,只要叶咏诗活着,他还可以及时止损,用心弥补。早晚偿还了这桩良心债。 可是就连引以为傲的修为,竟然也是挖了别人的内丹才会拥有……他们谢家,究竟还剩什么?!他们要凭借什么才能立足于修真界!这与生俱来的一切,难道都是欺骗都是虚伪,都是害人换来的吗? 谢修竹无声的流泪,他不敢想象,不敢面对。他知道这都是错误的,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些,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让他看着父亲被人踩在脚下任意凌辱践踏,刀刀凌迟,那还不如让他死了! 这一双双的眼睛,一张张的嘴……一瞬间万念俱灰。 第89章 士昭君究竟怎么死的 “娘!”谢修竹眼睁睁看着, 母亲苍白着脸,就跪坐在他的身边。 “娘!”谢修竹想摸摸母亲的脸,可是他被定住了根本动不了, 有泪水不停的顺着眼角向下滚落。 都说母子连心,谢夫人只与儿子对视一眼,先是硬挤出一丝苍白的笑, 随后, 便不言不语的, 拔出儿子的配刃, 然后一剑刺下去直接扎到了谢修竹的心脏上! 贯穿胸腔,鲜血直流。 “啊!!!!”谢修竹痛呼一声,血泪齐流, 但很快, 他眼底闪过如释重负的光芒,眉心的郁色终于疏解,他微微侧头看着母亲的脸。 周围的人,一双双眼睛全都震惊了, 就连黑纱都停止了迫害,谢准颤颤起身, 跌倒, 再起身, 再跌倒, 跌跌撞撞地爬行过来一路是血, 他一把推开妻子:“水琴你干什么!儿啊!儿啊!”谢准噗通一声跪在儿子身边, 哆哆嗦嗦抱住儿子插着剑的身体, 痛哭流涕! 谢修竹的佩剑, 也叫‘修竹’。 是他三岁开始修习水系心法的第一天, 母亲杨水琴亲手送给他的。 欢宴良宵好月,佳人修竹清风。 此剑的寓意和他的名字一样妙不可言。 但如今,他最爱的母亲,正是用这柄被他日夜把玩珍爱的宝剑,亲手杀了他。 都说谢夫人是一位凡人。 但此时此刻,比起丈夫儿子,她的面色却平静很多,脸上甚至还带着些微温柔的笑意,她猛地拔出儿子身上的剑又‘扑’的一声,转手刺入谢准的心口,雪亮的剑尖透体而出! “咱们走吧老谢,修真界,终究不是我们该待得地方。你想逆天改命,已经搭进去了自己的一生。我实在不忍心让修竹看着你受尽凌辱,再生不如死的留在这样的目光之中!地狱再惨,我来殉你就是。”杨水琴说完拔出这把剑,那上面已经染满了儿子丈夫的血,她就势横着抹了自己的脖子,倒在丈夫面前,儿子身上。 第95章 “水琴!”谢准毕竟仍有内丹护体,不像夫人那样即刻气绝,他趴抱在妻儿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鲜血不住地自他的心口处涌出去,谢准越来,越是声低。可以想见生命之活力正在不住的在他身上流散、抽离。 左辞闭了闭眼睛。 黑纱,笑了:“真是一幅绝好的风景,可惜没有纸笔为你们入画。”他说着走到近前朝着谢准的脊梁劈了一刀,然后将雪白的手骨探入乌黑暗红的刀口,转手挖出了谢准身体里的灵核。 场面残忍,血腥至极,令人不忍直视。 谢准的尸身在失去了内丹之后迅速腐蚀,很快就散发着恶臭融化成了黑红色的血浆,单薄的衣物下面,慢慢凸显出肋骨的痕迹,众人捂住口鼻,似乎极想逃避,但又躲无可躲。 “我听说,黑纱是用无尽的哀怨恨意,铸就成了这把诅咒之刃,取名致哀,被刺中者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腐坏,散发尸臭……” “所以黑纱才刀刀浅入,并不深割,他没有想取谢准的性命,只想让他生不如死罢了。” “谢夫人敢于自断自绝,也真是女中豪杰了。” 说到这里,四下静默了片刻,才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抓住了关键,叫道:“可这究竟是使了什么妖邪禁术啊!一个人的内丹不是身死既灭,气绝而枯的吗?怎么还会被人挖出来,再连同灵力一并转嫁给别人?” 这对整个修真界而言,可远比养一个替身恐怖多了! 世界上竟有人掌握着这种无伦的禁术!很快就在人群中引起巨大不安,这到底是谁干的?此术的存在,究竟会滋生多少罪孽!简直想都不敢想。 因为每一个人,都害怕叶清欢身上发生的事情在自身重演!惶惶不安的情绪蔓散开来:“谢准自己肯定做不到,难道这是林宴干的?” “叶宗师,你倒是说话呀!” 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黑纱笑吟吟地,将目光定在了柳乘风的身上。 那眼神,似乎无声的在向所有人宣告,这禁术的来处! 柳乘风再怎么迟钝于俗世俗情,也终于在这一道道含锥带刺的目光中,体味出一丝不妙来:“黑纱!你什么意思?”说完他马上想起来,就是在自家的藏书阁中,他曾经亲眼看见过这样一本无名的禁书,甚至在他企图复活林婴的时候,还曾对着叶咏诗施用过其中一二! “这禁术?难道是家父所创?”柳乘风问完,在场之众看向他的眼神瞬间都变了。 不知是谁,小心翼翼地说出:“我听说……林婴公主死后,云中君曾经试图用禁术复活她……” 旁人惊问:“真的假的?”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听说。”见那么多人看着,这人脖子一缩急忙隐迹。 “可不是都说,士昭君一生绝不收徒,就连唯一的儿子也什么都不教吗?” 柳乘风一一掠过众人精彩纷呈的脸,不禁失笑。 这一刻,他再次于内心深处,庆幸自己所修的无情道。因为修习无情道,从小到大深居山林,不理俗事,所以当初他启动禁术想复活林婴的时候,理智得近乎冷血,并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妥。 可是如今,经历了一些生离死别,看到了一些人情冷暖,尤其是谢家惨剧刚刚在他的眼前上演,纵是柳乘风,也再不能说出什么‘祸水东来西引,被牺牲者总是小弱’这样的话来了。 但这并不等于,他会像谢修竹那样因为这点事就钻到地缝里去。不等人杀来,自己先崩塌了。 说到底,那些可以刺痛粥粥百姓,芸芸众生的点,对他柳乘风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终究不是还要靠修为说话! 黑纱幽幽道:“我知道你会不相信,会怀疑我栽赃……” 柳乘风眼底一寒,因为他马上明白:如果我说是,黑纱定要启个什么见不得光的阴损招数,撬开家父的嘴巴,让死者陈述己罪?这就是他挖走士昭君尸首的原因! 柳乘风眼底杀气翻涌,马上屏弃了那些耳旁风,坦然道:“也不必费力证实了,你说是,那便是吧。” 他侧目瞧着黑纱,表情冰冷,“不过,家父既已死,父债子来偿,你想怎么样?我都奉陪到底!只不过请别幻想,我会像姓谢的那般好踩就是了。” 满场无言。 云焕都听愣了,他左右看看,不明所以道:“哎我说,怎么大家这会儿都哑巴了?凭什么谢准害了黑纱,就要受万众唾骂成为众矢之的,姓柳的却不用呢?” 云焕道:“这你还不懂,看人下菜碟呗,士昭君一生建立的威望岂是谢准能够企及?” “威望再高,他也已经身死名灭了。”左辞在旁敲打道,“大家不敢口诛笔伐柳家,一方面因为久仰士昭君的风评和人品,更多的,却是因为柳乘风自己威震八方,不靠父亲也立得住。如果谢修竹也像他一样本事,谢家也许就不会是如此结局了。” 修真界的规则说到底,还是看谁修为高,拳头硬,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反过林氏,左辞自己曾和林宴大战小战打过无数交锋!所以他太知道,当实力比拼到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必然已经消灭了所有不同的声音,不管他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都会注定他不再受谴责,只剩下歌颂。 因为唯一的赢家就是世间的真理,他有资本制定规则,更有资格改写一切。 到那个时候谁还会关心真相呢! 然而黑纱摇头,微微的笑了:“我不恨你父亲,因为他是被逼无奈的。我带他来也不是为了让他认罪,而是为了让冤死之鬼当众陈情。” 他特意将‘冤死之鬼’四个字说的紧咬慢吐,冷不防,便如钝刀入体刺破了柳乘风所有的镇定! 这世上再怎么无情的一个人,也总有一个可以将他一击必碎的点。他可以不去看世人如刀的眼光,也不去听他们似箭的撮点。就像他从来不屑于被他们称颂,更不会在乎他们的贬损一样! 他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的超越强者变成最强。 但是除此之外,他真的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不能的……最起码他永远不能不在乎,士昭君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柳乘风苍白着脸色:“周天子说,家父因为要将我从乱局之中摘出,固以死为我挡灾避劫!” 黑纱笑了:“周无畏话只说一半,他怎么没有告诉你,士昭君要为你避的灾究竟是什么灾?为你挡的劫又是哪来的劫?” 柳乘风面色不善:“他说来自车驰国,你都知道什么?” 黑纱道:“还是让令尊亲自来说吧。”他说着取出一个瓷瓶。 柳乘风整个人都不好了,爆怒道:“这是什么!你把我爹的尸体怎么样了!” 黑纱道:“他的尸身完好无损,已经被我厚葬了,你如果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马上就会还给你的,至于这一瓶,只是留存在他尸体中的记忆而已。” 黑纱边说,边拔开瓶塞,倒出源源不尽的浓雾。 第90章 林宴天劫将至 “既然你不争议剖丹那一段, 咱们就先看点别的。”黑纱的声音中,这些浓雾慢慢聚成一团,游游转转间, 忽然凝散成一个巨大清晰的画面,在众人上方铺开。 这是士昭君留在身体里,不会骗人的记忆。 “爹……”柳乘风看着父亲正在……这是什么地方? 阴暗、逼仄, 是牢房吗?可四下乌漆嘛黑之中, 似乎凸显出的尽是一点也不规则的混乱山体, 士昭君正挥手施法, 用灵力在一个全封闭的空间里推山开路,倒转腾挪。 这个空间的地形地貌,也在随着士昭君的发力而不住的变幻。 看着看着, 终于有人认出:“这不就是咱们这座山里!我记得这块石头, 我刚才就是在这个地方绕出来的!” “士昭君在这里干什么?” “难道这个地方,是士昭君建造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父亲他何时来过?印象里他根本没有离开过皇城啊! 忽然,柳乘风想起,因为林婴身死, 帝君降罪,父亲曾被关押囚困的那段时间……难道说, 关押是假, 发配来这里设阵才是真吗? 柳乘风满面苍白正觉得惊心, 又见士昭君打了掌心火去参照一面石壁, 可见他的灵力甚至已经无法支撑他的眼睛暗中辨物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 他往日逢人带笑的风采全部消失不见, 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在仔细描摹着石壁上的绘画。 几乎所有人都在凝神去辨认他究竟在画什么?很庞大, 像一副地图,再细看,却发现地图里面大阵套着小阵,小阵连成大阵,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解无可解。 金木水火□□有五条路可以入山,入山之后,众口皆封,因为每个地方都设立了法阵,整座山体都被掏空变成一个巨大的迷宫,柳乘风仰视着那些从所未见的,复杂精密,环环相扣的阵印,不禁问道: “这都是些什么阵?他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第96章 问完之后,他自己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士昭君,从来不像他想象之中那般浪得虚名,父亲身上明明有很多他不曾掌握的东西。 黑纱道:“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不是猜不出来,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你难道还真信了周无谓的鬼话,以为是林宴为了建立此地所以灵力耗竭?他才没有那么傻呢!真正被逼着耗尽灵力修建此处,布下重重机关,硬要将天下人困入死局的是你父亲士昭君! 金木水火土,每一家都来人了吧?你们猜猜,为什么呀?” “胡说八道!”柳乘风怒道,“我父亲根本造不出我破不掉的结界!外面的结界一定不是他……”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头顶画面一转,士昭君完成了山体内部的修建之后,突然自爆了灵核,浑身散出一道结界扩散开来直至笼罩在整个灵山之外! 柳乘风:“……” 黑纱道:“我没有诋毁你父亲,是你不够了解他而已。” “是士昭君!”有人大喊,“算无遗策柳士昭,他将咱们困在这里为了什么呀!” “既然是他困的,那咱们还能出去了吗!” 众人心底无不盖上一层阴霾,此时,画面倏忽一转。 士昭君躬身垂背,整个人风尘仆仆,佝偻着身子跪在林宴的面前。 “帝君所托,老臣……已经鼎力做成了。” “很好。”林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与他隔着一层帘,模样高深莫测,看不真切。 士昭君不禁将头垂得更低:“还求帝君,能够看在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乘风吧……” 柳乘风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眼了,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 “本王并没有为难他。”林宴起身道,“他一直都很好,”说到这里还笑了一笑:“还像以前一样,愚蠢,莽撞,无忧无虑。” 柳乘风:“……”眼睛都气红了! 士昭君急忙伏得更低道:“所以那孩子,是永永远远,都不可能与帝君比肩的,他没有那个胸襟,更没有那个野心和天赋!只要老臣在他面前,寿终正寝,他安葬了我就会继续回山修行,绝不会到处碍事的,求帝君网开一面!放过他吧!” 柳乘风:“!!!” 林宴微微一笑:“放心吧,本王说到做到。”忽然话音一转,“不过,他既有了你这般算无遗策的父亲,不掌一掌天下权,还真的可惜了。” 士昭君浑身发抖以额触地:“帝君,这孩子自幼入山一心许道,从来志不在天下这您是知道的啊!只求帝君你任他清修去吧!” 林宴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遥望了一眼,天幕上的星辰。 柳乘风立即如坠冰窟! 士昭君便什么都懂了:“老臣大限已至,自会将所有的秘密代入九泉之下,遥祝帝君……荣登仙界,得偿所愿。” 画面消失不见,柳乘风整个人都暴怒了:“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地方是家父耗尽灵压所设,那么帝君怎么会死?”柳乘风说完,不等别人反驳,他自己马上反应过来:紫微星尚明,所以林宴根本就没死! 可是:“既然他没死也没事,为什么好好的皇帝不当,要来这么一出?”按照周天子的说法,林宴是为了躲避车驰国的水月国师,所以他面对强敌,不得已而牺牲了父亲吗? 可是灵山距离车驰完全不在一个方向,在此设阵岂不徒劳?更何况,水月当真强到了如此地步?能把林宴吓得连剑都不敢拔就死盾了? 他是一位杀出莽荒,九百多岁,在宝林胜境获得神牌的人物!他不是小胆鼠辈,更不是怕死之徒! 所以他这么安排,是因为…… “林宴天劫将至。”黑纱的声音悠悠响起。 所有登顶的修士都要先历满地劫,然后天意究竟什么时候能够为他降下一道天劫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历劫成功会从此列位仙班,与天地同寿。 黑纱道:“你没听见士昭君,祝福他荣登仙界,得偿所愿吗?林宴已经是一位九百多岁的帝王了,在这个位子上,他能得到的早就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所以他其实和你一样仰慕天道,企图再登一步。 可是当年,他亲眼见识了左道倾的天劫。 凭左道倾之强悍,苏林联手本也没有什么胜算的,是你父亲启动了六道轮参演推算无数个日夜,算出了左道倾要经历天劫的日子,林宴又说动了车驰国前来联手,这才将其一举杀灭。 如今就算天狼星尚明,杀不死他半仙之体,他也会因为灵泉枯竭被打回无能幼婴的状态,相当于死去重活,几百年间都不足为惧了。 可是灭了左道倾之后,在场修士都看见了那场天劫的厉害。 林宴甚至将本想吞并车驰统一天下的计划也搁置了,这全是因为士昭君既然能推算出左道倾的天劫之日,自然也可以推断出林宴的天劫之日!” “他为了今天,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一边命士昭君倾尽毕生所学造下了这个地方供他躲避天劫,一边又培养周天子练就了移魂禁术,他给妹妹换舍偷生的同时,难道不会给自己也早早的备下替身吗?他将自己的‘尸体’留在凌敬,就是为了迷惑车驰以免左道倾的遭遇在他身上重演。” 四下众人听完都静了静,面面相觑,皆被这件事情惊得哑口无言,云焕也觉得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了:“不是,我怎么没听明白?林宴用替身假死,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灵山躲避天劫?同时迷惑车驰以防他趁虚而入。那他拽上咱们干什么?士昭君倾尽所学布下来了这么老多阵,是在帮他抵抗天劫吗?怎么我觉得这些阵,更像是在对付我们五行修士呢?” 左辞笑了:“行啊,还能看出点门道来,说得不错。” 云铮目瞪口呆道:“什、什么意思?这些阵,当真是为了克我们?林宴除了算计车驰,算计属下,还真把咱们也算计进去了吗?” “我草!咱们招谁惹谁了!” 四下众人此时喧闹声起:“林宴到底是为什么?咱们都死在这里对他有什么好处?咱们一没反他,二没得罪过他!” “他把我们都关在阵里干什么!如果待会真有天劫,我才是个中阶我该怎么办啊!” 看着他们急的团团转,黑纱伸手,捧着自己的灵核,抛高,接住,再抛高,再接住。 那枚灵核本应该离开主人便既熄灭,可是不知曾经被人如何施法施为过,直到现在仍在闪烁着幽幽的水光。 “想知道你们都有什么用吗?看好了。” 黑纱说着单手下翻,亲自捏爆了他手中自己那枚生前便被术法挖去的灵核,待灵核辉光暗淡,零零散散地消融入土,静默片刻,那土壤里竟然冒出一股娟娟细流来。 “水……?” “怎么会有水?”那水流蜿蜒曲折,源源不断地在地面上冒出蔓延成一道线,流经左辞脚下的时候,发现这水竟然还很清澈。 黑纱道:“看见了吗?此山原本五行决断,万灵枯竭,且能进不能出。要想活得久一点,杀了水系的修士就有水喝,杀了火系的修士就有火烤。” 第91章 哪位高人在此 说到这里他笑吟吟地, 将目光掠过人群幽幽的定在左辞身上,意味深长道:“杀了驭兽师,便会出现生灵, 有肉可吃,杀了土系便能破土钻山改变阵型。” 果然如此,左辞心里一暗, 气得轻轻哼了一声。偏生云焕听了半天, 忍不住上赶着追问了一句:“那杀了金系的会怎么样啊?” 天下修士原本心情沉重, 人人自危, 听他这么一问,真是齐齐的无语!不自觉便迈步离开云焕远一点,心底暗骂:这人竟和我们一样也是大玄门出来的世家子! 黑纱瞧瞧左辞, 没有开口。 左辞叹息一声, 解答道:“将金系的灵核刻入剑柄之中,可以为自己的宝剑加持媲美仙器之威。” “是这样啊。”云焕仿佛完全觉察不到危险似的,扭头对云铮道:“那事先说好,我要是死在这山里, 我的灵核就归我哥云铮了。” 云铮脸色一变:“我呸!你他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拿你当哑巴!” 左辞笑了, 这俩孩子虽然傻气一点, 倒也肝胆赤城。 柳乘风凝重道:“所以, 这个阵就是为了要五大玄门自相残杀吗?” 黑纱:“没错。” 柳乘风又问:“那么大家都死在这里, 究竟对林宴有什么好处?” 左辞道:“五行入土相融, 会近一步加固加持这座结界和山体, 林宴要在这里借用五行同协之威, 收取众家之力迎战天劫!” 此时五大家族已经人人自危, 原本混乱挤在一起的人也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了,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恐慌:“林宴这是人间帝王做腻了,要踩着咱们当梯子,朝着仙界攀登吗?” “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简直无所不用极其!”现下这些人的处境就是,要么不吃不喝干熬着,等天劫来临一起死,要么自相残杀夺取武力和资源,等于变相加速了结界之威死的更快一点。 第97章 真他妈的死了活着都被人算计! “叶宗师、云中君,说起来林宴跟二位都有着深仇大恨!这里头论修行又以二位为首,你们二位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呀!你们不能看着林宴得逞,把我们都害死在这里给他加持吧!” 还有别人道:“只恐怕死得不止是我们,家族看我们过期不回,难免不会进来寻找?来一个,便是有来无回一个!”无限蔓延的恐慌之中,柳乘风木怔怔的听着,脑海里回想着父亲一生,逢人带笑的样子…… 难以想象,他竟会为了我,倾付修为,玷污声名,做下此等孽事! “叶宗师!你这么多年都在想方设法的复仇,你一定有办法吧!”还有人说:“云中君你深明大义,此阵既然是令尊被逼所设,倘若你能解开,也算为尊上赎罪了!我们都死在这,他来世能有好报吗?” “对对对,士昭君是被逼无奈的我们不怪他,云中君你快想想办法破了这个阵吧!” 黑纱笑了:“有眼无珠,这里面有一个人,可是我和云中君加起来还比不上的,大伙能不能活着出去,全系他一人身上。” “谁?” “哪位高人再此?还请现身指教!” “今番得您活命,我火系日后必将您奉为上宾!” 好多声音都纷纷附和,抢述钟情,可是人群之中哪有回应? 柳乘风虽然猜到黑纱说的是左辞,可是他心里很不服!他一个邪门歪道,凭什么黑纱要说他们两个加一起也比不过? “北境之主左道倾,你要大家怎么求你才肯出面呢?” “左道倾?”柳乘风心中一动,“他不是被林宴杀枯灵泉了吗?” “你没听说过宝林胜境出来的都是半仙之体,就算杀枯灵泉也不会死,只会修为全无重新修炼而已。左道倾再度问鼎,有什么好奇怪的?” 柳乘风正傻脸,左辞站了出来,蹙着眉说道:“我在这里,不过大家不用求我……求我也没用。” 柳乘风马上哼了一声:“他若真是林宴的对手,又怎会藏头露尾这么多年!” “没错。”左辞竟如此坦然,顺着柳乘风的话道,“所以大家还是以云中君为首吧。” “你!”柳乘风听出话音不对,“你也被困在这里,若不献计献策,还想引颈就戮吗?” 左辞道:“计策虽然有,但人心不齐,说出来也没人能做到。” “生死关头谁敢不尽心尽力!”、“你快点说罢!”、“大家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不听话我第一个不容他!”听见耳旁这些振臂高呼,云焕云铮都傻眼了,原来这位是左道倾?那不是咱家祠堂里供奉的活祖宗吗? 左辞道:“好吧,云焕云铮,你们过来。” 两兄弟愣眉傻眼的就走过去了,云焕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云铮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子上:“会不会说话!祖宗这是成仙了!” 左辞道:“也没成仙,不过这个五行归一阵我还是了解一点的,阵中会有一个生门,一个死门。如果我没有看错,困在这里的人,无非是金、水、火三家,也就是说木系和土系各站了一生一死之位,这里所有的大阵套小阵都是为了变换五行相生相克,比如水系的谢氏入山之时,会不自觉的选择地势最低的路径遁水入山,他在他的地势里面得天独厚,可是遍地是阵,说不定一脚踩在哪里会给水系的转移到火系的地貌里,为的就是削弱他们,克制他们,最终让他们死在这里。” 有人问:“可谢家不是林宴的人吗?难道林宴也让他们死在这里?” 左辞闭眼睛道:“如果谢家当真把真正的林婴公主送入灵山,暂时应是不会死的,林婴应该是生门,她会带着谢家一起进入阵心被保护起来。可惜谢家没能做到,他们失去生门,除了融阵,也就别无用处了。” 有人唏嘘道:“林宴真是太狠了!” 云焕又默默握了握手心的瓷瓶。他还以为自己怀揣着一个大秘密天知地知,他们三个知,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除了谢家之外,这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对林宴忠心耿耿的人占据着死门,唯有死门可以任意穿梭,死门一动万门皆动,是他在导引着整个阵型不停的变化,赴死。 而生门就不一样了,占据生门的人只要走进山来,无论踩在哪一个阵上都会被传送到同一个地方,就是此阵汇聚收集着所有灵气的阵心,生门会被保护起来,因为只有找到生门的人才能从这座山里传送出去。” “妙啊。”黑纱用他的白骨手掌鼓鼓掌,“我即便钻进了士昭君的梦里反复观瞧,仍是被他所布下的天罗地网绕得发懵,听你一说茅塞顿开,不愧是左道倾啊。” 柳乘风哼了一声,道:“光懂道理有什么用?根据那个图,阵心之地除非土系遁身入土才能进去,而这是失传的秘术,就连我……” 就连他也不懂遁地之术。 左辞道:“生门未必就是土系的,木系若做生门踩到阵上,也会被传送进入阵心,只有找到生门才有可能离开,找不到生门的话,杀掉死门,生门立现。” 众人面面相觑。 “木系做生门?那么谁是木系里这个生门?” “显而易见,就是林婴。” “可林婴不是死了吗?”云焕抓着自己手里的瓶子问左辞。 左辞:“……又活了。” “那我这个瓶子里??” 云铮都有些不忍心了:“想必是跟叶小姐的瓶子一样,早空了?” 云焕:“我操了!谁干的!亏了我这一路上天天讲笑话给她听。”说着啪的一声给拘魂瓶摔在地上砸碎了。 左辞:“……” 云铮:“你快闭嘴吧!很怕旁人看不出你傻。” 如果生门是林婴,那么死门就是土系,因为林婴所代表的林氏,是举世皆知的木系修士。 随即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有人问:“土系的人,有人见过吗?长什么样?谁认识他?” 没人见过,没人认识。 蓝如锦道:“如今的形势是,生门林婴早早便被传送到阵心保护了起来,而若想见她必须先杀了死门土系,可是别说杀掉土系,就是找到土系又谈何容易?这里上下左右都是山体,土系随时随地都可以融进去消失不见了,去哪找?怎么找?” 柳乘风双眼一眯:“左辞,同你我一起进山的那个乞丐就在入山的一瞬,在我眼前不见了!该不会他就是那位土系的死门之眼吧!” 左辞其实,也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不过他早就发现,此人不在人群中。 柳乘风还不知道他会易容术,马上画了一张八方通灵符挥手散了出去。 左辞道:“虽然他的嫌疑最大,但也不能太想当然了,大家先互相看看,这一路上还有没有其他见过的人也不在现场?”同时他也在思考:“也有可能死门早就留在阵中等待我们了,我总觉得,林宴该把这样的大事,交给周天子这样的人才能放心。” 说完之后猛然惊觉,周小媚呢!? 她从昨天晚上那个庙里就不见了! 林婴在乱葬岗的时候遇见她,在这里又遇见她,真的只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欢宴良宵好月,佳人修竹清风。 出自宋代吴文英的《风入松·麓翁园堂宴客》 第92章 牵丝显魂再见林婴 左辞刚想到这里, 云铮突然道:“哎我知道一个!沈千秋不见了,我一直在找都没有找到他!” 左辞马上问:“沈千秋是谁?” 云焕道:“就是咱们这边境上的土匪头子啊!你不是说让我们俩一人杀他二十个吗?我们只杀完几个面熟的,就开始逼问他家老大的去处, 下面人都说,他家老大就在这座山里。” 云铮从旁边一个劲的点头:“可是入山之后,我们连他的影子也没摸到。” 柳乘风马上道:“沈千秋?是一个土匪?”怎么这种人也配拿到台面上说话? 蓝如锦道:“我记得他, 虽然不是世家出身, 但修为不错, 北征的时候还立过大功, 曾经也是如谢家一般的后起之秀,只是不知最后触了什么罪,被贬谪到了这里。” 又有旁人道:“这种人能成什么气候?估计也是怕了你云氏兄弟, 故意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不必放在眼里。” 左辞道:“土匪因为被贬谪,所以脸上刺了青,大家看见脸上有刺青或者故意遮面的人,都留意一点。” 云焕立马掏兜抓出一把油腻腻:“刺青就长这样分给你们看看。”这些都是他从土匪脸上切下来的人皮!众人一听立马闪了:“不就是刺青吗不用看了不用看了……” “快拿走快拿走, 这就算不吓人,也恶心人啊!” “这有什么好恶心的?”云焕刚要揣回去, 突然又“咦”了一声:“怎么这些脸皮上的刺青色都不见了?” 云铮第一个凑近, 捡起一片展开来瞧, 见真的不见了, 又掏出自己兜里的细看:“真的, 刺青怎么会不见了?” 第98章 左辞细品之下马上明白过来:“那就说明这些刺青不是普通的刺青, 而是咒印。” “咒印?” “对, 有人在用诅咒约束和支配着这群人, 他们死了, 所以咒印就会消失。” “我草了!”云铮怒道,“这帮土匪祸害北境这么多年,怎么打都打不绝,果然是林宴在背后属意的!” 云焕道:“林宴给他们下咒?他如此行事,怎配称王!” 有他一个开头的,众人早就忍不住纷纷口沫横飞又开骂了:“我看说不定就连林宴的法力也不是自身修行而来,说不定是巧取豪夺了哪个倒霉鬼,才成了千古一帝的!” “其实我早就想说,我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无光,这岂不就是林氏坐享千年气数已尽的迹象!” “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王者失德更会招来天劫天谴,我看这场天劫没准也是林宴作孽太多招引过来的,我们千万不能让他得逞登仙。” 左辞:“……” 其实林宴死后,好多人都暗暗起了不臣之心,此番汇聚北境,明着是为了采草发财,暗地里却是各家领主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头,互相试探一下彼此的口风和虚实!相比他们,林允只是个空有野心,没有实力的小儿科罢了,能扑腾出来几朵浪花?真正能谋定大事左右天下格局的还是各家各系大领主们。 暗地里不知多少人都在想:他木系坐享千年,早该轮到别家掌天下了!他们正苦于没有充分的理由起兵造反。如今林宴都要将众家朝死里坑了,此次若能活着够出去,外面必是一场天下大乱。 可是他们真能逃过士昭君的算无遗策?和林宴的缜密安排吗? 柳乘风:“那还不快点去找土系的修士!一旦感应到土系的灵压马上让骨灰回来报信!” 黑纱:“他们有名字,叫做鹤离。”说着挥手散去了如雪的纸鹤。 土系的人可能在头上可能在脚下,更可能在左右的山体里随时随地的冒头捅刀。 江湖人太多了,人人自危又互相信不过,蓝如锦道:“还是先从内部开始排查,试试这里有没有拥有土系灵核的人。”说着便主动承担起此事,带人逐个的查验了下去。 左辞又问道:“除了沈千秋、林婴,周小媚,乞丐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也不见了吗?” 马上有个女子的声音冲过来:“有有有,我弟弟也不见了!但他肯定不是坏人,就怕他被坏人害了。” 柳乘风一看马上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云铮道:“你弟弟是谁呀?” “他叫蓝紫沐。”蓝彩蝶道,“是我火系蓝家的小公子。” “没错!除了我家沐公子,还有云麓山上的程自如师傅领着几位徒弟,进山之后也不见了!我很相信程师傅的人品,绝对不是坏人。” 左辞:“……”说这话的竟然是蒙着面的黑白双煞!有不少不认识他们的人还在安慰他,说什么:“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云麓山上的人一向本事,绝对不会有事的……”云云。 马步谣红着眼睛朝众拱手道:“还望各路江湖朋友谁见到他马上知会我!我很想念他!” “一定一定!” 左辞看在眼里,并不说破:想念他?呵,想把他扒皮抽筋吧?左辞甚至都怀疑,程自如不见了会不会是已经死在了这对无恶不作的夫妇手里。现在正在这里贼喊捉贼。不过既然没有证据,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左辞收回目光道:“好吧,不见了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刚说到这儿旁边的云铮嗷一嗓子:“假如林宴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云焕梗着脖子道:“我要把他妹妹抢过来当老婆。” 左辞一脚就给云焕撂倒了:“你先管好你自己,能活着出去再想别的吧!” 柳乘风寒着脸,又看了左辞一眼:“林婴当真没有……死在你手上?” 左辞:“你到底何出此言?” 柳乘风哼了一声:“这些人嚷嚷半天,都吵着闹着跟林宴不共戴天,但是细算起来,谁能比你更恨他呢?你在他手里,国破身亡!你接近林婴,难道不是为了找机会报仇吗?” 左辞:“……”呵呵,“多心了。我要报仇会直接去杀,绕这么大一圈不嫌累吗?” 云焕鼻青脸肿地爬起来:“你踢我干什么!” “告诉你谨言慎行!”左辞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猜林宴给自己新换的那个替身会不会就站在你身后!” 云焕一听,霎时之间遍体生寒,他与云铮互相对了下眼神又同时以背相贴,四下观瞧。可是一个人若是披了另一个人的肉身,又如何能是肉眼可以戳破瞧清的? 云焕手心都是汗,想到这一层,也是觉得有些可怖了,忍不住喃喃:“对……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如今只觉得草木皆兵。 “我看未必,林宴怎么可能藏在这里盯着我们?我若是是他,此刻一定会和妹妹待在那个最安全的阵心里。”柳乘风道。 林婴已经和林宴在一起了吗? 左辞忽觉得心底一沉。 柳乘风始终关注着左辞的动向。 “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吗?”黑纱在侧幽幽的说道。 柳乘风看他一眼,明明想知道,却不肯开口问。 “牵丝显魂术。”黑纱道,“这就是我说,众人的生死全系他一人身上的原因,咱们很快,就可以找到生门了。” 柳乘风漆色的瞳仁幽幽转到眼角,斜睨着黑纱道:“我们找到生门,跟你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 黑纱一笑:“你们走了此阵既破,我自然是继续,借势天劫手刃仇敌。云中君你呢?要不要为令尊讨一个公道?” 柳乘风默默咬紧了牙关!启唇道:“我是我,你是你,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沦落到与你一个妖邪串联为伍。” 黑纱看着他,幽幽的笑了。 与此同时,左辞陷入冥想。 他的魂魄已被千丝万缕的发丝,指引着游去了头发主人的身边。 “啊嘁~”定身术施到一半,林婴突然打了个喷嚏,蓝紫沐趁机闪身而逃! 左辞在看见林婴第一眼的时候,心底都是疯狂的喜悦:林婴林婴林婴林婴!!! 我好想你啊林婴…… 左辞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只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魂灵,一个顺着发丝招来的意念,林婴暂时看不见他。不过若想看见也不是难事,只要林婴对镜,或者照水,那么左辞马上就会在水面或者镜像之中显魂现身,与她对话!林婴这么爱照镜子的一个人所以两个人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趁现在她还不知道,左辞索性大着胆子过去把林婴抱住说:“我为了来见你,烧了你一缕头发,那可是我偷偷藏起来的,等见面了你要乖乖赔给我。” 可是林婴哪里听得见? 她只是晃动着小鹿般的眸子,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很快她便确定什么都没有,幽幽的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落寞下来。 左辞觉得心都被她揪紧了! “我想你的时候,你也一直都在想我对不对?”转念间心底又出怨愤,“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抛下我便走了!” “站住!”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嗓子,左辞扭头一看,是陈圆正在朝着一个方向猛追出去,他这才想起正事来,他施用此术是为了要看看林婴究竟身处何地,如能确定就可以立即过去找她。 可是左辞放眼望去,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此地阳光火辣,山川壮美,明显比北境要热上好多,又肯定不是山体内部,也绝不是山外的风景,这究竟是哪里? 正想着,林婴挥手发力,瞬间万千藤条应召而去,立即将蓝紫沐捆了起来倒吊在半空,陈圆上去就朝他脸上抡去一记重拳。 “啊!!!”倒在地上的是陈圆!因为蓝紫沐又有了新的宝甲护体!任何攻击都会反弹! 陈圆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程玲和几个别的兄弟过去一起给他扶起来,林婴上前道:“蓝紫沐,你别以为没人奈何得了你,再不老实交代,我照样化了你这身宝甲!” “你到底让我交代什么呀?”蓝紫沐一脸的莫名其妙。 陈圆气得骂道:“少装蒜!你把师傅怎么样了!” “程师傅现在是你师傅不也是我师父?他不见了我也在找!你们凭什么上来就打我?” 陈圆被他问得一怔,林婴哼了一声:“你师傅?你师傅那么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孝敬哪一个!” “我孝敬哪一个了?”蓝紫沐莫名其妙道,“你说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孝敬谁了?” 林婴:“你孝敬谁了还要我直说?你这宝甲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自己心里不知道?蓝紫沐,我不戳破你全是看在……” “全是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呵,蓝紫沐面露不屑,“你省省吧,看不上我就直接杀,也不用一会看着这个一会看着那个,还得找理由费心栽赃了。反正你们正统修士不是能耐很大吗?杀了我,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来呀,趁现在都是你们自己人,杀了我随地一埋,谁也不知道。” 第99章 “你以为我不敢吗!”雷小虎上去想揍,却被陈圆一把拉住:“别打,打了也白打。” 雷小虎看了一眼陈圆未擦净的鼻血,恨恨地放下拳头,他们暂时再恨蓝紫沐,偏偏还真就治不了他! 除非林婴能把他身上的宝甲化了! 可是林婴沉吟片刻,并没有急着去化他的宝甲:“我没有要栽赃你,只是大家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一起掉进了这个地方来,所有人都在偏偏程师傅不见了!这个地方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是你说你每年都来熟知地理,走在最前面带路,我们才会踩到这个阵上被传送到这里的。” “对呀!”陈圆接腔道,“而且大家一碰头,发现程师傅不见了,你扭头就跑,还说你不是心虚了?” “我扭头就跑?我那是急着找人去了!我反应的比你们快就说我心虚?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蓝紫沐道,“还有,这个地方我虽然年年都来,可是我带着你们就是直奔着结界过去想要进界的,谁成想走半路,脚底下,草坷里能藏着这么一个阵!突然给咱们传送到这个死热荒天的鬼地方,爬起来就少了一个人,你们也不想想,我连你们都打不过,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声不响的就害了程师傅?快点找人吧别内讧了!” 左辞分析道:原来他们还没进结界就被传送到了这里,这可奇怪了? 如果生门不在阵中,那么即便杀了死门,生门也不会出现。所有的人熬到一定程度,没吃没喝的必定要开始自相残杀,必死无疑了。 其结果无疑是帮助了林宴巩固结界,所以林婴被传送来这里,难道是为了防备她坏事,将生门与众人隔绝?……不行、不对。 五行归一阵内,五行缺一不可,如果林婴不是生门,那么生门必定另有其人,可能是木系的,也可能是土系的。 但不管林婴究竟在这个阵里起不起作用,他都是越快找到她越好的。 左辞更加警惕四周,可是放眼望去毫无人烟,又听蓝紫沐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怎么还不把我放开,大家一起快点去找程师傅要紧!” 雷小虎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师傅他脚下踩到阵外边,所以留在原地没传送进来啊?” “程师傅一直牵着玲儿的手。”林婴道,“玲儿既然下来了,他也一定会下来。”她说着挥手画出了一道八方通灵符。 这本就是云麓山的绝技,陈圆等人一看便认了出来,惭愧道:“现在就连行走在外的医子都这般本事了,唉!” 蓝紫沐眼睛都直了,脸上喜忧参半,内心百感交集:“我要是上了云麓山,是不是也能学会这招啊?” “你想学,程师傅岂有不教你之理?”很快,林婴双眼一眯,“这边。” 陈圆等人大喜过望:“你看见我师傅了?”下意识便朝着林婴所指跑去,可是几步之间,又停下来,因为那边目之所及,皆是空空如也啊。 第93章 内奸 林婴:“小心脚下, 程师傅掉到一个地洞里了,旁边好像还有一只猴子。玲儿,你过来, 跟着我。” “哎哎哎,既然师傅找到了你快把我放下来!你们不能自己走了把我丢……”话说到一半,只觉得浑身一松, 蓝紫沐噗通摔下来, 哎呦一声, 见林婴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 “你们等等,这样不管不顾的小心吃亏呀,你们也不看看此地林带稀疏, 虽然有几棵树但也不是什么果树?怎么会有猴子?程师傅说好了让你们把我当成手足兄弟, 你们却听这个女人的话怀疑我,待会见到师父我要告状的。” 没有一个人乐意搭理他,陈圆嫌他烦马上把手拢在嘴边喊道:“师傅!师父你在哪里!” “在这儿!”林婴记得通灵符走过的路线,忽然停下来朝阴面的一个黄土小坡上一指, 几个跑近一看,果然出现一个地洞! 左辞一瞧, 心里暗忖:这个洞口十分隐秘, 地上还留有拖拽的痕迹。 “师父!”陈圆第一个想进去, 结果太胖了竟然进不去, 雷小虎也是五大三粗的, 程玲哭着想去被林婴牢牢的抓住了不许她去, 最后还是陈晓晚爬了进去。 因为这个洞口不是仰面朝上的, 而是斜着向下的小口, 一个人要进去, 也得一点点的爬。而且外面看不见里面。 陈晓晚爬进去半天,在洞里瓮声瓮气的说:“师傅!师傅真的在这里!” “太好了!师傅没事吧?” “我不知道,师傅昏迷了。” 林婴问:“你小心一点,看见那只猴子了吗?” 猴子?猴子怎么会生活在洞穴里?左辞虽然不能在她面前现身,但是调动一点灵力进洞瞬间便与一只地鼠换了视角,他第一眼便看见!一只猴子就蹲在陈晓晚的旁边,而陈晓晚一边说:“我没看见什么猴子啊,没有,可能跑了。”一边给程师傅喂下了一颗药丸! 这诡异的一幕,令左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陈晓晚这个人是异族人,所以平时说话声音都很僵硬,寡言少语给人一种很诚实没城府的感觉,所以左辞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陈晓晚是不是鬼附身了?为什么看不见旁边那个猴子?又给程师傅吃了什么东西? 可是紧跟着,陈晓晚摸了摸猴子的头。 猴子抬头,似乎想跟他说话却被陈晓晚按住了嘴,摆手示意他走。 左辞这才瞧清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猴子,而是一个穿着一身兽皮衣裤、带着兽皮帽的半大小孩,这个孩子转身便轻手轻脚的走去了洞穴深处的分叉路里,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婴等人守在外面毫无觉察,不一会,陈晓晚便把程师傅托了出来,又被外面的陈圆等人接了过去,七嘴八舌的喊师傅、喂水。 蓝紫沐上前一瞧:“不见明显的外伤,但却昏迷了过去?” 程师傅怎么叫都叫不醒,林婴似乎有所怀疑,她探头在洞口,朝里面望了望,但这洞穴里面路径曲折深不见底的。再怎么能暗中辨物,不亲身下去也看不出去多远。闻起来,还有一股子潮臊味。 “不好,师傅被蛇咬了!”蓝紫沐在程自如腰上发现了两个渗出黑血的洞,马上把衣服撕开,用刀子割出十字口,然后,趴下去用嘴吸毒血。 林婴一看,还挺意外,也没阻拦他。 不过转瞬,她微微道了一声:“不对……” 雷小虎说:“怎么?什么不对?” 林婴蹲下来道:“被咬的位置不对。蛇类贴地而游,一般只会咬伤小腿脚跺,怎么会咬到腰胯了?” 蓝紫沐吐了一口黑血:“就你懂?连蛇想咬哪都得听你的!” 说完他给程自如诊了诊脉,然后,又从怀里那一堆瓷瓶之中倒出一粒药丸就要给程自如吃。 “慢着!”林婴抢过来一闻,蓝紫沐立即铁青着脸:“我先吃,行了吧?”然后又倒出一粒丸药自己吞了,才又恶狠狠地也给程自如喂到嘴里一颗。 陈圆等人都不信任他,可是他们不懂药理,虽然看见蓝紫沐自己先吞药,仍是惊疑不定的。 林婴道:“你急什么,我只是怕你用错了药,没想到还挺对症的。” 蓝紫沐哼了一声。面露桀骜之色:“我还告诉你这些都是本少爷自学的!我要是有你的出身,也能上去百草峰,未必不如你!” 林婴笑了:“我的出身?” 蓝紫沐手下动作一僵。 林婴道:“你果然聪明。”说着便将头顶的帷帽一掀,持在手中扇了扇风。又问蓝紫沐:“你熟知医毒双煞的本事,觉得我们被传送到这个地方,会不会是他们搞的鬼?” “不是。”蓝紫沐几乎想也不想,“一来,他们根本不会画传送阵。二来,就算会画,也找不着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死地方啊!我要是他们,就给仇人都传送到我们岭南的不幽谷,那里头终年毒障,眼睛看久了会瞎,鼻子闻久了会死!” “忒狠毒了你!”陈圆道:“再说,医毒双煞不是早就死了吗?” “……”蓝紫沐呵呵一声,“是、是死了。” 林婴见他仍在撒谎替奸人打掩护,不由得内心失望,蓝紫沐急于扯开话题,一边给程自如包扎伤口一边道: “咱们先不说这个,既然找到师傅了就先捋一捋。我们从阵眼跌进来,虽然东倒西歪的,但每个人都没离开多远。程师傅掉下来之前还牵着玲儿的手,可掉进来之后,玲儿便再没看见他。如果他单离我们远一点点也算是巧合,可是你们瞧瞧这一路上的拖拽痕迹,他不可能被蛇咬昏迷的情况下,还能自己贴地钻进这个洞里吧?” 雷小虎又目测了一下洞口:“没错,这个洞,根本滚不进去也掉不进去,甚至身材高大一点的,想爬进去都费劲!”然后他话音一转,挠挠头道:“所以师傅打阵眼掉下来,先是砸到一条蛇然后被蛇咬伤了,紧跟着又被一只猴子给拖了进来?”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滑稽,“这是得罪禽兽祖宗左道倾了?怎么会这么倒霉?” 第100章 左辞:“……” 林婴:“蛇类喜阴,一般不会在这么热的晌午出来咬人。”林婴扭头又问一遍:“你进去以后除了程师傅,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陈晓晚说:“没有……里面黑洞洞的。” 左辞眼睁睁看着他在撒谎! 但也只能默默替林婴着急! 这个陈晓晚绝对有问题! 但是林婴全没怀疑他,扭头又问蓝紫沐:“你会吹火烧山术吗?” 这本是蓝家名扬天下的绝学,可是蓝紫沐脸色一僵,道了声:“不会。” 林婴抿了下唇:“可惜了……要是能给洞里放一把火就好了。看看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躲在下面藏头露尾。”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左辞在就好了,他什么都能看见,还能控制这些猴子。 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陈圆盯着林婴看了一会,忽然问:“左夫人,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实在太像林婴公主了!” 雷小虎也道:“简直是越看越像。” 蓝紫沐噗一声笑了,看傻子一样看他们俩一眼,“天底下像的人多了,有公主的样也得有公主的命才成。” 林婴瞧他一眼:“我自己都掀开围帽了,又何必欲盖弥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蓝紫沐松口气,也不装腔作势了,坦诚道:“也没怎么,在庙里,你那句看在我姐姐的份上,我就想到你了。因为姐姐来信里常说,她在云麓山上别人都瞧不起她,只有林婴公主一个好友处处回护。能看在她的份上,不杀我还想让我重新做人的,恐怕也只有你了。”蓝紫沐一扫浪荡模样,说起正经话,倒也像个人。 雷小虎四个却是惊呆了:“你真的是林婴公主?” 林婴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她今天心情特别不好!也实在没有多余的耐心!看着那几个人道:“都在一个山头修炼,我不认识你们有心可原,一路走来,你们都没认出我?” 陈圆就不明白了:“公主,之前都传你仙去了,你的葬礼我们可都参加过。再说你又一直带着帷帽。” “如你所见,我根本没死。”林婴道,“所以这个阵有可能,本来就是你们之中,认出我的人针对我设下的。正因是你们,才会想方设法的把程师傅排除在外!给他施些不致命的毒,送去一边别碍事?所以我最后问你们一遍,你们几个,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几个人目瞪口呆,陈圆道:“不是?这这这刚找到程师傅,殿下你就开始怀疑我们害你?” 李大环气道:“亏了我这么多年还一直仰慕你!” 林婴笑了:“收起你的仰慕吧,你们几个,谁动了手脚自动站出来。没人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雷小虎这下也有点懵:“你还要对我们不客气?我们云麓山中人,哪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自己人下手的?” 林婴擦的一声宝剑出鞘,眨眼之间便自众人的手腕上擦过一刀,一道鲜红瞬间透出,氤成一线,蓝紫沐最先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婴已经反手还剑入鞘了:“总得先让我确定,你们是自己人。” 陈圆眼睁睁看着地看着自己任人宰割!虽然伤害不重但是侮辱性强,怒道:“你什么意思!拿我们擦一下刀吗?” 第94章 动刑 左辞无声的看了一眼他们几个手上的伤口, 虽然出血了但是都极浅,也就是堪堪刺破了肌肤,别说伤人了, 简直如同儿戏一般,不痛不痒。 雷小虎莫名其妙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虽然伤小死不了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啊?” “我只想快点解决问题而已,”林婴盯着蓝紫沐的手腕道, “蓝紫沐, 你是男是女呀?” “你有病吧!我是……啊啊啊啊……”蓝紫沐的惨叫声中,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手腕上那细微的伤口里像是长出了一堆小蛇一样, 在他的皮肤下面鼓起一道道蜿蜒曲折,蠕动深钻!把蓝紫沐疼的满地打滚,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画面就别提了, 林婴面不改色地, 在蓝紫沐的惨叫声中幽幽道: “我造成的这点小伤呢,只要别对我撒谎,便即刻复原如初。蓝紫沐,我再问一遍, 你,是男是女?” 蓝紫沐马上大叫:“男男男男男, 我是男的、男的!”他右手死死掐住左胳膊企图用这种方法制止皮下的东西再向深处钻去, 同时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涕泪齐流, 可是当他回答完毕之后, 伤口里所有的东西倏忽之间便偃旗息鼓了, 只是刚刚明明只氤成一线的浅浅血迹, 如今已经撕裂成一道深沟, 鲜血直流染红了整只左手, 顺着五根指头滴滴答答向下落。 松了口气的同时, 蓝紫沐整个人都虚脱了,从跪地的姿势一歪,散了骨头似的倒在地上。 “宝甲,宝甲是假的?呵呵,哈哈哈哈哈……”他脸上挂着泪,嘴上却是狂笑起来,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听起来尤为刺耳。 林婴道:“你这身甲,虽比之前那身虎豹之骨炼成的高级一些,但也绝不是什么神兽穷奇之骨,气息很混杂,大概是虎豹之骨里面,糅杂了一点小妖小魔的骨头吧。也可以反弹一些刚入高阶的修士攻击,再往上就不中用了。蓝紫沐,我这么做也是想让你早日认清楚,究竟哪个师傅对你更重要。” 林婴说完,扭过头来注视着其余四人:“现在,轮到你们了。” 四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你、你好狠毒,你身为皇族怎能如此行事!” “我身为皇族,如何行事?便不必劳烦几位教我了。”左辞侧目,看着林婴,她态度似乎温和,眉眼间也毫无凌厉之色,但是说话冷冰冰的,整个人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如今我怀疑你们之中有人故意害我,所以要用这个方法审讯。蓝紫沐身上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只要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别耍花腔,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今天懒得跟你们纠缠,所以每个问题只问一遍,你们听好。” 在所有人都惊呆了的目光中,林婴盯着他们问道:“程师傅中毒,可是被你加害?” 众人各个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地,逐个回答了一声:“没有、怎么可能?”、“不是我”、“我从来没害过师傅。”、“没有”、“我没害过……”最后一声是蓝紫沐,他死样活气地说出来,程玲马上抽抽搭搭哭了,林婴回头一看: “我又没有伤你,你哭什么?” 姿态总算是温柔了一点! 程玲泪流满面道:“公主殿下,我相信不是几位哥哥,求你放过他们吧!呜呜呜……”程玲说着竟给林婴跪了下来。 林婴马上扶起她:“你不懂,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他们只要没害过你父亲,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他们。” “玲儿你快过来离她远一点!”陈圆上前一把将程玲夺了过去,对林婴简直像是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林婴见他们每个人的伤口全都没有反应,悬着的心已经撂下多半,然后又问:“将我传送到此地的阵眼,可是被你背地里安排的吗?!” 几人咬牙切齿地,逐个又说:“不是。”、“我没安排”、“不是、”“不是”、“不是我。” 他们的伤口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林婴看着陈晓晚,似欲启口,左辞在旁边暗暗鼓噪着,盼望她再问一遍在地穴里究竟看没看见别的?那样马上就能戳破陈晓晚的谎言了!可恨偏偏这个时候,李大环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在旁边打岔道:“就算知道你是公主,我们也没必要害你呀!你和我们都是一个山上的同门,又贵为皇族,我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陈圆则哼了一声:“这种人,有什么好巴结的!” 左辞暗叹一声!可惜被打断了。 “很好,既然不是你们……” “不是我们那没准就是你!”雷小虎指责道:“你都怀疑我们这么半天了,我们也能怀疑怀疑你吧!既然你非说师傅是被人害的,怎么就不能是被你害得,反倒在这贼喊捉贼呢?!”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的?” “你有什么证据,不是你害的?” “笑话!你怀疑我,不是应该你来举证?如果你说不出来只会空口诬赖,跟胡搅蛮缠有什么区别?”林婴冷冷道,“至于害没害过程师傅,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就行了,也用不着向你们解释。怀疑我要么举证说服我,要么制服审问我,没这两样本事就把嘴闭上。” 程玲哇的一声,又哭了。 林婴见她一哭,就不自觉地心软,反思自己刚才可能的确太凶了,陈圆,雷小虎,李大环瞬间围着程玲,边给她擦眼泪边手忙脚乱这么哄那么哄的,陈晓晚装大猩猩逗她笑。 林婴不会哄人,也凑不前面去,这时候蓝紫沐爬起来,背起程师傅道:“既然不是咱们自己人,就快点找个阴凉地,别让师傅在这晒着了。” 林婴道:“找什么阴凉地?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找到了程师傅,我们还是赶紧回北境要紧。”说着从储物戒里取出罗盘来寻找方位,可是罗盘竟不明所以、不辨东西!时而疯狂乱转,时而停住不动。 第101章 “罗盘坏了?”林婴奇道,“你们能找准方位吗?” 陈圆等人,人手一个罗盘,全都找不准方位,陈圆道:“应该是坏了吧?要不然照这罗盘的意思,是说咱们四面八方都有邪祟,可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左辞暗忖:怎么没有?在地下呢! 原来他方才又操纵好多地鼠将地下通道摸了个遍,才发现这下面四通八达的还生活着很多叽哩哇啦的野人。 左辞也不清楚他们是谁?这是哪里?再说野人也算不得邪祟为何会搅乱修士们的星盘呢?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左辞愈发的着急想要尽快带走林婴,便又拆了无数只飞鸟翱翔天际,俯览地貌去了。 陈圆主动从蓝紫沐身上接过程自如:“那咱们先找个地方,背背阴凉吧。罗盘既然坏了,咱们就躲到晚上看清楚星宿再走。” 一旦找错方位,耗费灵力是小,越走越远是大。 蓝紫沐道:“我能行,让我先背吧。”陈圆拍拍他的肩膀道,“都是兄弟,就别抢了。” 蓝紫沐心里一动,他虽然被程师傅引领着,亲自介绍给了这几位,可是他们心底并不接纳自己,这他是知道的。 可是刚刚,林婴只对他动了刑之后,他竟然发现这几位对他亲近了许多,一起走的时候,李大环背着程玲,雷小虎则特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 蓝紫沐忍不住侧目瞧了林婴一眼。 林婴正将自己的帷帽给程玲戴上。 左辞立即施了一点法术,好像有朵云彩遮住了林婴头上的烈日一般,太阳变得不再那么毒辣辣的,可是林婴心事重重自然也没有注意到。 左辞好急!他想尽快找一片湖水与林婴对望说话,可是刚刚俯览地貌之后发现,此地竟是坐落在一片沙海之中唯一的绿洲,星星点点的低矮树丛,围绕着一座山,全地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刚刚地鼠在下面摸查的时候倒是看见了一条地下暗河,不过好多野人都守卫在那里,路径又复杂,他也不太想派动物将林婴引到那个水边靠近那些野人,还是希望,她能快点照一照镜子。 林婴平时总照镜子,今天不知为何,一次都没有照过。 陈晓晚面不改色地在几人之中,不前不后地跟着走。 他们越走越热。 初来乍到只觉得这里有些闷热,现在那热简直是要将人蒸熟了一般,头顶太阳炽烤,脚下黄土熏蒸,中间林木枯焦草色全无,连个遮阴的地方也没有。 树木都很矮小,枝叶都很稀疏,总之一切都是一副快被晒死的状态。 他们正朝着那座山行进,因为四方目所及之处,也就山根上有一片绿荫。 但是左辞知道,那座山里有一个巨大的洞穴,正是这群野人的老巢。 很快就要不可避免地碰面了。凭他们几个,对付几个野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只怕那位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传送过来的那位,也在其中。 陈圆背着程自如,每走一步都是汗如雨下,蓝紫沐在旁边不停的给他扇风,边扇边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热死我了,搁这练烈焰掌正好。” 第95章 大巫 “烈焰掌?”林婴顿住, 蓝紫沐气喘吁吁道:“是啊,我家那位嫡出哥哥,就是在那个盛夏房里练功, 跟这环境差不多,内丹先要不停的吸收热量,吸得越多, 灵力越强, 再顺着身体打出去, 什么时候收放自如了, 什么时候就算练成了。” 林婴想起被火系打中的确像烧焦了一般,遭受的都是烫伤。岭南蓝氏为了练功,特意选择了全地最热四季如盛夏的南方地区开山立府, 她环顾四周问道:“全地最热的地方……这里会不会是岭南?” 蓝紫沐道:“屁呀!我们岭南虽然热, 但是山高林密鸟兽成群,靠海,还有椰子树!哪像这里鸟不拉屎死热荒天的。” 林婴又问:“那全地之上,究竟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火系的领土还燥热?” 蓝紫沐道:“怎么没有?吐火罗啊!” 说完众人都是一怔。 “这里是吐火罗?!”陈圆雷小虎, 异口同声道。 只有左辞看见,陈晓晚明显的脸色一白, 但是他也十分机灵, 马上指着一个地方喊道:“快看, 猴子!” 又一次成功吸引去了林婴的注意, 雷小虎说:“我也看见了, 好像一闪就钻山洞里去了, 还是猴子奸啊, 我们也快进山洞里避避日头吧!” 左辞暗暗着急, 既然猜出来这里是吐火罗了怎么还不画阵快走!避什么日头? 却见林婴快步的朝看见猴子那个地方走去, 离得老远,就能看见山根处一片巨大的洞穴,刚要靠近,里头呼啦啦钻出来一群上身赤裸、下身围着一片兽皮,手持木刃或铁棍的野人,围着他们呼呼哈嘿地乱跳乱叫。 陈圆几人背靠背地被他们包围起来,虽然明知道一掌就能打飞他们一片,但是,修士毕竟不能欺负凡人,更何况他们只是喊叫又没有攻击:“你管这叫猴子?他们明明是野人啊!” 林婴也发现了:“原来是野人,我乍一看以为是猴子,他们围着我们干什么?以为我们冒犯他们了吗?” 蓝紫沐故意“嘿”了一声:“也可能是看你穿的衣服好看,他们想抢。” “胡说八道!他们在问我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大家闻言全都一怔,一起看向陈晓晚。他上前叽里咕噜的,竟然说出异族语言来,所有的野人看见他,全都停止了喧哗,听他说完话,马上散开包围热情地拥护着他们进山洞去,还有好多手舞足蹈地高兴得像疯子一样。 蓝紫沐惊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给他们乐成这样?” 陈晓晚道:“我是火族人,他们竟然也说火族话,我跟他们说,我和朋友迷路了,他们见我说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话,还长着跟他们一样的眼睛,就拿我当亲人,说要好好招待我们。” “还有这好事?”陈圆跟着进去山洞里,放下程自如。 林婴抬头,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山石遮挡在头上形成的山洞,里面宽阔,又深不见底,洞内有更多红褐色肌肤的异族人,头戴羽冠,手里持着木刃或铁棍,身上背着些弓箭当做武器,浑身赤裸只在腰臀围扎了一圈兽皮,上身和劲壮的大腿上面,还用白灰和草浆画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图画,脖子上,则多些了彩色石头连同兽牙串成的项链。 “这里好凉快啊!”雷小虎迎着洞穴里凉丝丝的风,简直舒坦极了。 这些野人似乎都没见过林婴这么白嫩漂亮的人,也没见过她身上这么好看的衣裳,好多人层层叠叠地围绕过来,毫不遮掩地对着她指指点点,嘴里还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真是岂有此理!左辞特别气愤,恨不得一个扇天翅给他都卷到天边去! 陈圆道“小晚啊,快让你家亲人们给口水喝一喝。” 左辞心想太好了!等水端来我就映在水里提醒林婴小心陈晓晚!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晓晚叽里咕噜地说完,马上有人端水过来,本是给他们每个人都预备了一杯的,只是快递到林婴面前的时候,她一瞧那递水的手黑漆漆甚是脏污!杯子也是黄泥烧红,既不光滑又不平整的泥巴杯,甚至还有好多带着指纹的手印子留在了杯子上!她便微退,侧身回避,道了一声:“谢谢,我不渴。” 根本就没往那水里看! 陈圆抢过去就一饮而尽了,喝完一抹嘴:“你不渴我喝了啊。” “随便。” 这时候山洞里的野人都在忙忙碌碌,他们在泥巴堆成的桌上,开始摆上几样水果,几样干果,又架起火,程玲说:“晚哥哥,咱们给我爹抬去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吧。” 陈晓晚就把人抬走了,蓝紫沐也想跟着去,却被林婴一把抓住:“你离程玲远一点。” 蓝紫沐一怔:“为什么?” 林婴道:“她再有事的话,我就不会怀疑你了。” 呵,蓝紫沐点点头:“你行,我就在你眼皮底下吃点水果总可以吧?”说着甩开了林婴的手。 野人们的丰盛宴席,其实寒酸得很,这里太贫瘠了,没有什么大的水果,只有指甲大小的浆果,一共也就一小捧,蓝紫沐恶狠狠地一把抓没了大半盘,扔进嘴里边嚼边道:“别说,还真甜。” 林婴默默打量着这里,左辞不明白,她既然猜到这是吐火罗了为什么还不走? 这时候陈晓晚领着程玲等人回来,说先带玲儿吃点东西,再回去照顾师傅。 结果一看,桌上的东西几乎快被蓝紫沐吃光了。 蓝紫沐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那个,玲儿啊,还有烤肉。”几个野人果然端上来几盘烤肉,这次是分好的,也不知道烤得是什么肉,他们每个人一份。 陈晓晚看着盘子道:“今日这般丰盛隆重,是他们……重大节庆才能吃到的宴席!” 蓝紫沐道:“来来来玲儿,你不是饿了吗。坐下快吃。” 第102章 陈圆道:“我都舍不得吃,这个地方这么贫瘠,再说我们吃着,主人家看着,实在不好意思,小晚啊,你问问他们怎么不坐下一起吃呢?” 蓝紫沐道:“吃你的得了,你让他们都坐下,那这点吃的能够吗?” 众人一听,更觉得吃不进去了,陈晓晚道:“不能浪费粮食,他们将我们奉为上宾热情款待,如果我们不吃光,就是嫌弃不尊敬。” 蓝紫沐:“哈哈,还有这个说法?” 陈晓晚一边吃一边认真道:“没错。” 蓝紫沐道:“那没吃饱还能再要吗?” 陈晓晚:“……” 林婴将自己的盘子给他推了过去:“没吃饱,给你了。” 陈晓晚侧目:“你为什么一口不吃,他们都在看着!你这样,他们就会觉得……” “他们爱怎样觉得便怎样觉得,你不必说给我听。” 陈晓晚气得不轻:“人家拿出来的都是这里最好最珍贵的东西,你为何还是如此倨傲无礼?” 陈圆马上劝道:“别别别,这样啊,他们反正听不懂,如果有人问公主为何不吃东西,你就告诉他们她有病!和程师傅一样被蛇咬了!吃东西就会肚子疼!解释解释,千万别伤了和气。” 陈晓晚愤愤地扭过头去,林婴满脸写着不耐烦,倒也耐着性子一言不发。 这时候野人群体忽然欢腾起来,颇有载歌载舞,夹道欢迎之势。陈晓晚立即起身,其余的兄弟自然也跟着站立起来,只有林婴稳坐未动。 所有的野人左右散开,让出一条路,然后全部弯腰单膝跪地,将右手按在左胸前,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只看神情就明白十分恭敬了。 一个高大又英武非常的青年男子,从这些野人之中,面含微笑,脱颖而出。 他的肌肤呈金麦色,一看便是首领级别的人物,因为别的野人头戴羽毛冠,他头上却是黄金镶嵌着好多宝石,棕色的头发随意束起,脖颈上带着好多兽骨兽牙窜成的项链,肌肉线条带着一股野性之美。看向林婴时,面貌带着异样的神俊,他瞳仁中心有一点浅青色,像剔透的琉璃珠子一般。 所有的野人都向他单膝下跪,陈圆等人也站起来,尴尬道:“咱们是不是没等他来,就先开饭了?小晚啊,你快跟他说声对不起。” 王含笑叽里咕噜。 林婴蹙了蹙眉,听不懂。 陈晓晚回答了几句,然后翻译道:“王说,他要亲自狩猎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 林婴不耐烦道:“不必了吧,告诉他我们不饿。你问问王,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一说完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生怕林婴会像对待他们那样也给吐火罗的王刑讯逼供。马上七嘴八舌地劝她冷静,陈晓晚叽里咕噜一会,回说:“王说不知道,但是王相信,这是天神的安排,因为他早在三日前,大巫就用占卜术告诉他近日会有贵客登门,让他好好招待了。” 蓝紫沐一怔:“大巫?” 林婴:“三天前?” 陈晓晚解释道:“大巫就是我们这里太阳神的使者,是向族人传达神明指令的人,连国王都要尊敬。” “太阳神?”蓝紫沐惊奇道,“太阳神,你们火族崇拜太阳神?” 林婴懒得猜测,只说:“陈晓晚,告诉王我要见大巫!”她倒要看看,三天前便已经知道自己会掉进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96章 火神后裔 “大巫只听神明的调遣, 从不会被王的意志左右。”陈晓晚一边说着话,那位王已经转身走了,去打猎去了。 林婴忍无可忍起身, 甩手一条藤蔓追了过去,缠在王的腰间强迫他停步,林婴道:“告诉王, 我现在就要见大巫!我耐心有限, 他再不出来休怪我无礼了!” 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陈圆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人家这般热情款待, 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你还动粗?” 王抓着腰间的藤蔓快步走了回来,似乎丝毫没有觉得冒犯,而是抓着藤蔓站在林婴面前, 用特别温柔的神色, 叽里咕噜的对她倾诉了一些什么。 林婴蹙眉:“他到底在说什么!” 左辞虽然听不明白,但是只看他的神情,和他看着林婴的眼神就觉得特别不妙,同样作为男人左辞当然懂, 那分明是男子看着心爱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陈晓晚脸色苍白,回答道:“他说, 他叫重黎, 他打猎很快, 一会儿就会回来。”陈晓晚结结巴巴道, “他还告诉你不要着急, 不要害怕, 他打回来的猛兽用来祭祀, 而祭祀便由大巫主持。”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所以你很快就能见到大巫了, 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和大巫相见而做出的准备。” 林婴鼻子险些气歪了:“去见大巫还要做准备?” “大巫是神明使用的人, 见大巫便如同见神,是要经过重要仪式的,你待会得去沐浴,以圣洁之体面见。” 我……林婴原本是急不可耐的,但于此同时,她也因为出汗过多浑身黏腻,听到沐浴二字,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蓝紫沐劝道:“你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你也走不了。最快也得等到晚上看见星象以后吧?” 林婴一想也是:“我今天晚上一定可以见到大巫吗?” 陈晓晚道:“一定能的。” 林婴刷地一下收回了藤蔓,这是木系的小法术,藤蔓会消失绕到林婴的手腕上。重黎始终凝望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些。 林婴极其反感他的碰触,微退半步,这回不等她问,陈晓晚便道:“他问,你这么白,这么瘦,是不是身体不好?” 林婴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劳他费心,我健康得很!”说完自顾自地坐下,重黎见她坐下,就是不走的意思,高兴地叽里咕噜又说几句,然后欢快地跑去狩猎了。 “这多不好意思啊你看……怎么能让人家自己去狩猎,要不然我也跟去帮帮忙吧?”陈圆很不安。 陈晓晚道:“此地礼仪如此,服侍大巫就是服侍神明。必须要王亲自去做。” 林婴不耐烦,忽然问道:“这座山叫什么山?” 左辞终于明白,林婴为何不走了。 陈晓晚问了身边的异族人,回她:“叫做火神山。” 林婴若有所思,一时却拿不定主意。 “火神山?”蓝紫沐又开始挠头了:“怎么这么巧。” 林婴问:“你到底想起什么了,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就是打小在我家祠堂里供着一本家史,里面都是我爷爷蓝炼,开山立派时候的生平事迹,我爷爷,曾经来过吐火罗。” 陈圆蹙眉道:“就算来过,那也是五六百年前了吧?”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五六百年了,吐火罗竟然还和我爷爷书上记载的如此相似,也是一个叫重黎的国王,领着一群崇拜太阳神的土著,被一个名叫庄羽的巫婆操纵着,最后都死在了火山爆发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所有人都当故事听的一段话,却将陈晓晚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微微发抖。 可惜陈晓晚平时话少存在感又极低,总是坐在边缘外,缩在陈圆肥胖的影子里,除了左辞,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蓝紫沐边吃东西,边慢悠悠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林婴道:“凌敬国史上记载,我哥哥于上元历731年征服了这里之后,也曾派人意图统辖管制,教他们看书识字,为他们建立秩序,云麓山还曾亲自派出拓荒者,可是最后……” “对对对。”陈圆也想起来,“这段我背过,大荒书上记载过,王三番五次,派人教化蛮夷,企图将人带离危地,最后在火山爆发之前,仍有部分冥顽不化者宁死于故地,也绝不迁徙。” 雷小虎道:“当初云麓山派来教化蛮夷的,可不就是咱们程师傅吗?这一段要是让他来讲,肯定精彩极了!” 林婴一怔,就听蓝紫沐道:“那巧了!被派过来维持秩序,带蛮夷脱离危险之地的,正是我爷爷蓝炼啊!” 所以蓝氏与程师傅之间的渊源,便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蓝紫沐道:“真是沧海桑田呐,听话顺从,被我爷爷带走的那一部分吐火罗人随我们蓝家,安顿在岭南,几百年过去,如今是该种地的种地,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当舞姬的当舞姬。已经被咱们凌敬同化的差不多了,不过,他们的眼睛里都有一点蓝,就跟陈晓晚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有胡人血统。” 所有人立即看向陈晓晚。 陈晓晚别扭道:“我是胡人,但没来过这儿。” “那当然了,谁好端端的跑到这儿来找死。”蓝紫沐道,“我家家史上说,士昭君掐算出火山爆发的时间,所以上报天听说这里会有亡族灭种之灾厄,若坐视不管死伤过多,有违上苍好生之德,天神是要给人间帝王记一大过的。 可是吐火罗人茹毛饮血的,语言又跟咱们不通,朝廷上下都拿他们当牲口,谁也不愿意费心费力的过来搭救,还是我家先祖蓝炼请命分忧,亲自带着宗族弟子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开化蛮夷,拯救无辜。 第103章 一路上斩妖除魔诛妖杀兽!真是克服了千难万险啊!就这样,偏偏还有冥顽不灵的人不跟他走,总之,特别艰苦的拯救出去一小部分,大多数还是都死在这儿了。” 这一段历史,书上有说,所以所有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也都默默看着蓝紫沐在这吹牛,顺便恭维两句。 只有左辞在暗中听得认真。 因为他刚刚鸟瞰全地的时候,的确发现了一座火山。留在这里的吐火罗族,的确早于五百多年前就已经因为火山爆发而灭绝了,被摧毁过的绿洲应该变作了一片废墟才对,怎么会出现鸟兽生灵?甚至还有藏在地下的吐火罗土著野人呢? 李大环道:“那咱们今天碰上的这一支,想必就是那时候留下来不肯迁徙,又侥幸躲过火山爆发的那部分幸存者了。” 侥幸?左辞暗中摇摇头。 “现在幸存了,保不齐哪天火山再爆发一次。”蓝紫沐道,“我们火系居住地,本是越热越好,就跟水系选择水乡江州定居是一个道理,图的就是一个得天独厚。但我家先祖当年之所以,去做岭南之主,而没有选择永居吐火罗,就是因为吐火罗有一座巨大的活火山,随时随地都有爆发的危险,也只有那些蛮夷将火山称作火神山,以为日日叩拜、再按照那个女巫婆的指示动不动投进火山口一些人祭,牲祭的,就可以免去一死,说白了这不就是作孽么?” 陈圆等人连连点头,附和了一声:“是邪门歪道。” 蓝紫沐继续道:“这里的人都信奉大巫,以为她可以预测火神的愤怒,搭救善良的族人,不善的会被天火焚烧,酸雨腐化。所以这里任何人都不可以违抗大巫的指令。大巫让他们献祭,不用人捆自己往下跳!别提多邪性了。” “真是可怖!也不知道这一点那个大巫改了没有?我看啊,要是没改,等师傅醒了咱们商量商量,整不好,又能完成一个作业。” 这时候过来一个土著女人,躬身对着林婴叽里咕噜几句。 陈晓晚道:“她说让你随她去沐浴,这是见大巫之前的礼仪。” 呵,林婴起身道:“这礼仪竟只我一个人需要遵守?看来大巫真是毫不遮掩奔我来的。”说完便起身随那女土著去了。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蓝紫沐道:“对呀!我也想洗澡,凭什么只让林婴一个人洗?” 大伙看着陈晓晚,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随即他手腕上的伤口就开始蠢蠢钝痛!陈晓晚一惊,手中的吃食都抓不住掉了一桌,他立即起身,疾走时腿还在桌角磕了一下,陈圆等人吓一跳:“怎么了你?” “你跑什么?” “我肚子疼!我上茅房。”陈晓晚边说,边闪身没影了。 蓝紫沐立即不吃了,道:“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不干净啊,你看他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拐角处,陈晓晚靠在山壁上大口呼吸,他当然不是真的拉肚子了,此时,他低着头,左手持着一把刀,运送灵力,此刀迅速被烧红,然后嘴里咬着一根木棍,狰狞着面目用火红的炭刀去挖自己右手腕的伤口!随着一缕白烟飘飞,瞬间传出刺啦的血肉被烫焦的声音,陈晓晚苍白的脸上有汗珠大颗大颗的淌落,左辞看着都替他疼。 第97章 草木 不过火系之人最能忍受的就是烧伤烫伤了, 他不能忍的是那伤口里面,虽然只被生花剑擦破了浅浅的一道,却是像是撒进去无数的种子一般, 只要说谎,就会发芽!刀口里有东西不停的向深向远扎根,那种血肉附蛆的痛苦就别提了!亏得陈晓晚硬气, 将肉中冒头的嫩芽全部挖了出去, 独自处理完, 嘴里的木棍已经被咬的稀碎, 胳膊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默默的敷药止血,包扎伤口,整个人都疼的快虚脱了, 左辞暗中分析道, 他说谎了? 林婴之前问的那两个问题,他那时候刀口并未发作。说明他是真的没有害过程自如,也许他给程自如喂的药不是毒药,只是让他昏睡不醒? 同时也说明, 不是他画阵将林婴传送过来的。 所以他的刀口因为什么会复发? 回想刚才复发时,陈圆问他, 为什么只让林婴一个人去洗澡? 他说:别问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 程自如几百年前曾经来过吐火罗, 也一定是认得这里的地貌, 说不定也能说上两句吐火罗的语言, 可是他刚被传送过来就莫名其妙的被蛇咬伤昏迷了!变成这里只有陈晓晚一人能与异族语言互通的局面。 所以他不敢对林婴撒谎, 却敢明知全貌只言其一,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林婴在的时候他紧张兮兮, 生怕她问出什么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林婴一走,他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随口说谎还是会发作。 左辞轻而易举便找去了浴房,他去跟着陈晓晚的同时,还派了地鼠跟着林婴,浴房一定有水,他必须尽快提醒林婴! 所谓的浴房,其实也就是山体里有遮挡的一个空屋,屋子当中摆了一个大木桶。左辞赶到时,林婴整个人都已经泡在了巨大的木桶里面,哗啦一声水响,她浮出来时,浴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流向圆润的肩头,水面上的花瓣便有几个落在头上肩膀上,那画面,真是让人忘尽生平大小事,只顾面前不错眼。 左辞想去水中成相与她对话,却又害怕会再次吓跑了她! 毕竟这种时候,真的不便相见。 可是不过去,他又实在等不及了,正进退两难,就听林婴忽然唤道:“左辞?” 左辞一惊,整个人都傻了下意识就答应了一声。 难道林婴可以看见我吗?她知道我在这里吗? “左辞,是你吗?”林婴声音很轻地问道。 左辞一怔。 这才发现林婴是背对着他,双臂攀在木桶的边沿处,正对着这浴房之内,一只笼中小鸟说话。 原来她怀疑左辞御兽,使这小鸟在看着她!左辞失笑。 但那只小鸟好像睡着了,根本就没拿正眼去看林婴。 林婴召唤几声,见那只小鸟也没什么反应,神情略微落寞,换了个姿势,头枕桶沿仰躺桶内,乌黑的头发顺着水飘飘荡荡的,满池花瓣又有两朵,搁浅在她雪白的颈侧,锁骨的凹窝上面。 旖旎的气氛随着淡淡的花香吸入肺腑,左辞喉结一动。 他知道这样,看着人家洗澡特别不好,可他就是挪不开眼睛。 同时,他也有点着急,因为这个石室里,总算有一面镜子了,他盼着林婴快点洗完去照镜子。他便可以与她对话了。 但是林婴闭着眼睛,很安静,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里,甚至泡着泡着,倒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左辞心里着急,无声的靠近,见她在浅睡的时候眉心仍旧微微蹙起。忽然特别想要伸手拂去她眉心的郁色,可是,抚过之后,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左辞这才想到,林婴感觉不到他…… 感觉不到? 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极轻极轻的,在林婴脸颊落上一吻。 果然,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便大起胆子,隔空抚上她的肩膀手臂,拥着她亲吻,从额头到脸颊,最后落于嘴唇上面,肆意辗转,难舍难分。 林婴闭着眼睛,眉心越蹙越深,双手也似乎极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她陷落到一个难分难解的梦里。 梦中,她又回到那个漆黑的帐篷里,她抱着左辞,左辞也抱着她,两个人纠缠不休浑身凌乱,好像唤醒了体内的困兽一般,怎么喂都喂不饱,怎么要都还嫌不够。她疯了,他更疯,对彼此的渴望就快要将她撕碎了,她理智上不停的在催促她对他喊停,可是……她做不到,她不想停下,她想一直和他这样好,甚至想要更好! 可是,那样的尽头,就是毁灭啊……她可以吗?就算不至于立刻死,也会因为失去内丹而日益苍老下去,等再过短短几十年,她彻底丧失颜色,而他还如现今这般英俊年轻,他还会喜欢她吗? 林婴忽然泪流满面。 左辞吓了一跳,忙自她身上离开,林婴发现了他吗? 林婴没有发现。 她可能做噩梦了?她闭着眼睛无声的在哭,左辞定了定心,马上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懊悔自己怎么能这样胡来!林婴现在身处险境,前后未知,心乱如麻,她从小依赖林宴长大,林宴不在,她无依无靠六神无主的时候,自己还光顾着欺负她。 他心里有一万句对不起还不等说出口,门口的风铃忽然叮当撞响。 土著女闪身进来,终于把林婴吵醒了,她在浴桶里回头一看,见那女子肩头扛着一个小坛子,坛子口上还围了一个花环,野女将花环取下戴在林婴的头上,林婴又摘下来拿在手中瞧着,野女又从坛子里取出一些五颜六色的香料,她可能也知道林婴听不懂她说话,便用手指沾了一点,涂抹在自己脸上,示意林婴那是胭脂。 第104章 林婴探手,将那几盒子胭脂翻了翻,这个地方能开出花朵特别不容易,更别提用花朵制成胭脂了,不过,都很粗粝,比她做的胭脂差远了。 不过林婴从小喜欢这些,自然忍不住端过来闻一闻,擦一擦。 这时候野女忽然给林婴擦背,粗粝的双掌划上细嫩的肌肤,把林婴吓得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左辞马上转过头去下意识的回避,野女叽里咕噜的说,林婴比比划划的拒绝,比划半天终于把野女支走,她也再无边沐浴边看胭脂的心情了,从水中出来,边擦头发,边用扇子一摇,立时换了一身清爽的夏装。 左辞心跳加速!缓了好一会,回头看林婴终于穿好衣服了,这才一头撞进了镜子里。 “林婴!”左辞没等说完,这面镜子咔擦一声,炸成了一地碎片!把林婴吓了一跳,她马上起身朝镜子看去,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左辞在喊她,可站起来时,又明明没有!她马上转身跑去那只鸟的面前:“左辞,是你吗?你来找我了吗?” 可就算左辞能与小鸟互换视角,也不能让小鸟开口说话啊!他又一头撞进了林婴的浴桶之中,在水面成相,再度喊:“林……” “咔擦”一声,浴桶自己炸开,里面的水哗啦一下瞬间洒满一地,林婴一回头,正巧浴水冲到她的脚面,左辞映在水里道:“去找程师傅!” 他只说出了这五个字,因为这里太干燥了,浴水在这一瞬间,便都□□燥的黄泥地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些浅淡的阴影以及零落的花瓣。 “左辞?”林婴蹲下,不敢置信地用手触摸着地面,她粉红色的指尖,只戳起一点点的湿泥,其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林婴神情落寞,还有些坐立难安,看样子,恐怕是误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左辞急的不行!镜子炸了或许还能解释为巧合,浴桶破裂,碎成这样,一定是有人事先设了咒印,严防各种通灵术。 看来这位大巫很不简单! 野女匆匆闯进来,看见破碎的浴桶和满地的水渍大惊失色,指着地面冲林婴叽哩哇啦的叫。 林婴蹙了蹙眉。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就是指责林婴弄坏了浴桶,又泼洒了浴水。 林婴当然不知道这里的水源有多么珍贵,更不知道吐火罗人的一生,除非遇到大巫赐雨,否则只在成亲时,能有资格洗这一次澡。 眼见林婴糟践了这么多水!野女又气又心疼,她不明白大巫为何要赐给重黎王一个这样的雌性,她不仅苍白,瘦弱,还是一个异族人! 前阵子来了好多异族人说我们这里火山要爆发,末日要降临,还拐走了好多不坚定的同族不知道被贩卖去了哪里,大巫说,凡是去了异族地界的同族们,都是绝没有好下场的,男的要当牲口奴仆用,女的要去扮丑跳舞供人取乐,平日还要被关进笼子里,大巫说什么她都会听信,服从,但是她内心并不乐意看见这个异族女人玷污重黎王的血脉,她指着地面质问林婴: “为什么要把唯一的镜子打碎? 为什么要把浴桶打碎,害得流失了这么珍贵的水?本来这些水可以继续给别人洗澡或者拿去浇菜的!如今全都消失了!” 林婴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也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她见浴桶是木头的,便运灵挥出好多藤蔓,一边将破碎的木桶缠绕起来,一边朝着木桶上面扎根,很快,木桶破裂的地方全被藤蔓须根缝补了起来,不仅恢复成木桶的样子,还在四周缠满了藤叶藤花,变得比原来好看许多,野女惊得目瞪口呆,大巫的控火术在他们眼里已经出神入化,无人能及,怎么原来这个雌性可以控制草木吗? 第98章 末日来临 林婴道:“镜子是金属的, 我就没办法了,赔你一个新的吧。”说着自储物戒里取出她随身携带的镜子,递给野女。 野女接过来, 她见这面圆镜虽然没有她本来的那个大,但是极其清晰,外边还镶嵌着好多宝石, 手柄圆润, 她从来没见过质地如此精美的镜子!一时看傻了, 林婴便在这时候, 已经走出了浴室。 前头有地鼠吱吱一声,本欲给林婴带路,可惜她没注意到, 而是挥手散了八方通灵符, 然后直奔程自如休息处走去! 左辞甚是宽心!林婴那么聪明,恐怕无需他来提醒,也一定想到程自如懂得吐火罗语言这一点了! 山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程自如是被安排在了最隐蔽的一间。 一路上, 经过好多石室,有铺盖规整的独居室, 还有席地而卧的群居室, 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子腥臊味, 林婴屏住呼吸, 感觉在这里多站一会, 自己的澡就白洗了。 她沿着灵光的指引, 顺着蜿蜒复杂的小路行进, 路越走越窄, 忽然有野人发现了她, 横着铁锥叽哩哇啦的企图将她截停,被林婴挥手定住。 绕过了这些障碍,林婴终于走进了程师傅所在的石室,进去一看竟然空空如也!她马上出来顺着另外一条路追去,没多远就发现四个野人正用担架抬着程师傅快走,程玲小跑跟在身边。 “玲儿。”林婴追上去:“程师傅怎么样了?野人要带他去哪?” 玲儿回头,脸上都是泪水:“我爹爹总是吐白沫,我好害怕。呜呜呜……” 蓝紫沐的药果然不行! 林婴道:“让他们停下,我用圣愈术为程师傅解毒。你放心吧!” 玲儿边哭边道:“你会圣愈术?为什么你一开始不用?” 林婴:“我……”她当时是想,程师傅若是能被蓝紫沐救活了,那蓝紫沐在他门下,与这些小辈同门们肯定更好相处,所以看他用的药不错,也就没有强出头。 谁承想这么一会的功夫程自如竟然脸无人色了! 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陈圆等人迎面跑了过来:“我们抬我们抬,快快快。”说罢不由分说,从火族人手里接过了担架。快速的朝前跑去。 “你们这是要把人抬去哪里?” 蓝紫沐也想帮抬,可惜慢了一步连个角都没抢到,落寞道:“是陈晓晚去求了重黎王,重黎王去见了他们大巫,大巫要施法给程师傅解毒。” 林婴一惊:“大巫要施法?”她更加快速的跟上,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程玲自她身侧跃过去跑远了,蓝紫沐问:“你不是着急见大巫吗?你怎么还不快点走?” 林婴一翻手,忽然甩出去一条藤蔓给蓝紫沐捆了起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捆着我!你疯了!”蓝紫沐悬在半空胡踢乱挣。 林婴瞧了一眼他的手腕,问道:“蓝紫沐,原本让你给程师傅解毒,是为了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可是你呢?” “我?我给师傅吸出毒血,还喂了解毒的丹丸‘百草霜’,我有什么不对!?” “吸了毒血的人,多多少少也会中了同样的毒,然后你也吃了一样的百草霜。” “是啊!我吃了……”蓝紫沐突然反应过来,就听林婴继续道: “所以,你一个没结内丹的人都已经活蹦乱跳了!程师傅修为那么深,却愈发严重到了险些丧命的地步!你告诉我你没耍花招,那你们吃了同样的药为什么解不了一样的毒!” 蓝紫沐脸色一白:“我、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喂程师傅吃药,你是看过那药丸的!” “可是我没捏开看啊,谁知道你里面藏没藏着别的猫腻!蓝紫沐,我本来以为你没那个胆量欺师灭祖,也不愿意相信你坏得无可救药,这一路上,看你对玲儿还算老实,对程师傅也还算孝顺,我只当你跟医毒双煞做出的保证都是虚与蛇委也不愿意跟你深究,可是你呢!” “我?”蓝紫沐脸色苍白,没想到林婴竟然什么都知道,慌忙辩解:“不不不,不是我!我没害过程师傅!我给他吃的药和我自己吃的一模一样!他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林婴听他说完,手腕上的伤口竟然并未发作,想说什么便迟疑了。 他竟然没有说谎。 蓝紫沐趁机挣扎出来一只手,举起发誓道:“我若害过程师傅和玲儿,让我断子绝孙,生不如死!” 林婴一怔,听他发出这样的毒誓神色缓和了许多。心中暗忖:难道我当真错怪了他?那程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紫沐心中绝望,老老实实替自己分说道:“我跟医毒双煞都是胡说八道的!求你千万不要告诉程师傅! 我从来没想害程师傅,也没把医毒双煞当成过真正的师傅!你只看他们给我的宝甲都是假货你就该明白,他们表面是我的师傅,背地里真正讨好和巴结的人,一直都是大夫人和蓝如锦! 甚至,还派他们的儿子成日里带我烟花柳巷的胡混,也是听从了大夫人的话,到处败坏我的声名,让我混得越没人样越好!程师傅在庙里看见我是那副德行,还肯带我去云麓山,我感激、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害他? 第105章 家里之前一番戏,都是我演出来,等着他们禀告给大夫人听的,我若不如此,大夫人会甘心看着我上云麓山,将来飞黄腾达压她亲儿子一头吗?她肯定会从中作梗!她都搅得我没人肯要好多次了!我这才不得不敷衍哄骗着他们,打算到了云麓山再一改前非。 这一路上,我比谁都害怕程师傅被医毒双煞害了!所以我才跟他跟得这样紧,唉,你快松开我,咱们去看看程师傅要紧!” 倏的一声,藤鞭收回绕与腕间,看上去只如手镯大小,蓝紫沐掉倒在地,又立马爬起来,林婴道:“不是你最好不过,咱们快走吧!” 两人便一并追着陈圆等人而去。 原来所有的路径都通往一个圆形的祭坛。 祭坛四面环水。而且空间开阔,目光向上可以看见头顶圆形的火山口,一缕月光洒漏进来,映在祭台上,显得有些凄凉。 林婴这才意识到,原来外面天已入夜。 这条地下河流出的水被火族视为圣水,所有的火族人都围绕在四周跪拜,不容许踏足靠近,但是此时,程自如却已经躺在了水心的祭坛上面,一位身材高大,一身法衣头戴黄金面具,持着法杖狂舞摇铃念咒的人,无疑就是火族的大巫了。 大巫正在做法,嘴巴里都是听不懂的念念有词。 林婴远远的看了一会,忽然出现很多蛇。 有大有小,颜色种类各异,不知打哪钻了出来。既不伤人,也不怕人。这些蛇穿过人群,全都朝着河心的方向秫秫游弋。 最大的头蛇口中衔草,游入水中,蜿蜒摆尾,待上得岸去,低头将口中草交给了大巫。 大巫举起来,四周的火族人全都开始亢奋呼喊,陈晓晚道:“大巫说,那便是足以疗愈程师傅之毒的仙草。” 大巫能令毒蛇衔着解药回来救程师傅的命? 这难道也是御兽术之中的一种吗? 大巫将草搓成一团,将浓稠的草浆挤到程师傅伤口处一点,又挤到嘴巴里一点。 然后又呜哩哇啦一痛。 林婴蹙着眉。 陈晓晚亢奋道:“大巫说,程师傅明天晚上就会醒!” 左辞:好一出处心积虑!这下他们又有理由拖延着不许程自如醒了! 林婴内心失望,不客气道:“原来大巫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程师傅现在就能醒呢!” 陈晓晚脸色一变:“大言不惭,就算是百草峰的医子,也没办法让他瞬间就醒吧?解毒不是也要有个过程?” 林婴懒得跟他多说:“你快问问大巫,他设计将我传送过来到底是何用意?” 刚说完,水面浮现一道直通祭坛的浮桥。 陈晓晚道:“大巫要见你,你过去自己问吧。” 林婴:“他只见我?大巫会说凌敬语言吗?” 陈晓晚迟疑了一下,面色古怪:……“会。” 林婴走上浮桥涉水而过。 浮桥的尽头,大巫正在等待着她,黄金面具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法衣之下依稀可见一个雄壮男子的身材轮廓。 林婴忽然恍惚,她想起蓝紫沐那个传说里,火族人的大巫是个叫做庄羽的女巫,可是如今,面前的明明是位男子? 左辞投影入水:“林婴快走,这不是你哥哥准备的灵山!”林婴脚步一顿,还没等看到左辞,忽然水下无数的蛇翻涌腾游,搅乱了一池静水,自然也搅乱了左辞的成像。 “岂有此理!”镜子破了之类的咒术也就算了,居然连蛇也敢反我!左辞微微一个念力,水中所有的蛇类全部自爆,浓稠的黑色血浆混淆漫散开,青幽幽的水,变成浓夜似的黑,白鳞鳞的断蛇,蛇腹朝天翻滚其上,密密麻麻布满水面,火族人的面色都变了,无数叽里哇啦的声音,就算听不懂也能感受到他们正在极度的恐慌之中。陈晓晚浑身都在发抖,因为面前上演的正是大巫预言之中,那‘圣水染墨火神怒吼’的末日景象! 第99章 仪式 大巫在浮桥的尽头焦急地喊话, 林婴蹙眉,反问他:“陈晓晚不是说,你会凌敬语言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巫跑上浮桥, 牵起林婴的手拽着她快跑! “林婴!”左辞刚要喊什么,大巫挥动法杖施出一道业火,在林婴上岸的一瞬间, 将整座浮桥连带着水面上的蛇尸全部点燃了, 祭坛现在, 四周环火! 鬼气森森的青烟旋转合围, 不停高攀,形成一道烟障,最终在火山口的地方合拢, 遮挡住了唯一的月色, 但又并不顺着出口飘逸散出,而是留在洞里愈发浑浊浓烈地翻滚。 竟是将林婴困在了这祭坛之上。 左辞急得不行,可是这水面如今彻底不能成像,他只好随在林婴身侧。 林婴扫了一眼, 祭坛中心,原本摆着程师傅做法的地方, 不知何时变成一只被捆伏挣扎, 重伤将死的巨狼。 而程自如则被挪去了地上, 依旧昏迷不醒。 大巫见林婴上来祭坛, 就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手持法杖对着巨狼叽里咕噜跳, 法杖顶端, 挂着八个铃铛, 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 林婴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巫不理她。 林婴便走过去, 瞧见程自如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是脸色好看了很多,毒气几乎完全消散了,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便略微的放下心来。 祭坛四周围都是环形的彩绘。林婴自顾去看,见彩绘上画着大巫表演纵火术的各种场景,有时候还降下天火焚灭罪人,画中的大巫,头戴黄金面具,手持法杖,身穿法衣,但是身形窈窕纤细,显然是个女人。 林婴回头,见大巫也正看着她,面具下面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在笑。 可笑着笑着,大巫突然一刀剖开了妖狼的肚腹,转手挖出一颗血淋淋乱跳的心! 然后将狼心装在盘子里,用他染满鲜血的手递到林婴的面前时,那颗心仍然在微微的抖动。 血腥味特别冲,林婴掩了掩鼻子,微微一退。 大巫一怔,再进一步,又朝林婴递了递。 林婴:“你干什么?”她忽然想起陈晓晚之前说,王奉大巫之命,亲自出去狩猎要款待她,不禁惊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吃?” 大巫叽里咕噜,轻声细气地不停的逼进,苦劝,可惜林婴一句话都听不懂,她只能不停的摆手,退避,表示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就算饿也不能吃生肉,这太……这无法下咽!真的不用,不用了不用了。” 林婴一直在退避,大巫一直在跟追,而且他神态语气越来越焦急。 这时候左辞忽然看见祭坛的另外一侧,壁画上面,有一副正是描绘着狩猎之后,祭台取心的场景。 头戴王冠的雄壮男人挖出兽心,喂给头戴太阳花环,面图彩绘的女人生着吃下。 紧跟着画面一转,男的当众骑乘在女子身上,简直是裸裎相对!四周都是顶礼膜拜的火族人。 随后女子肚腹隆起,肚皮上画着一顶王冠! 左辞简直从头寒到了脚,这时候野火烧尽,有不耐烦的火族人已经朝着祭台上扔石头了!可惜臂力不足,噗通一声扔到了水里,林婴一看,四下的气氛变得特别愤怒,陈圆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火了?” 陈晓晚脸色苍白,将两手背过去藏在宽厚的衣袖里不停的发抖,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冲祭台大喊道: “林婴快吃,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你若拒绝王的好意,就是看不起我们整个火族。是在侮辱我们!……”他咬牙咽下去后面的话:会先被石头砸死!然后再被天火焚烧! 林婴听完,更气恼了:“你们又不是不会用火,请人家吃饭起码也得先烤熟吧?你快告诉他我不吃生肉!别让他追我。”林婴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你不是说大巫会说凌敬语吗?为什么他不会?” 陈晓晚脸色一白,额头都是冷汗,因为不会说凌敬语言的这位根本不是大巫!但是他不能明说,只好说别的:“祭祀之中,习俗如此,不吃就是不敬,你快吃吧!”王猎到的野兽越巨大,说明诚意真心越是充足,王后生吃兽心便意味着礼成,只差这临门一脚一切便都成了! 可是林婴再度将递到嘴边的餐盘推开,恼道:“不吃就是对你们不敬?你告诉他,再逼我就是对我不敬!”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这个大巫神神秘秘,究竟长什么样子?带着面具又故意不说凌敬语言,该不是害怕被我认出来吧? 于是鬼使神差地,趁大巫逼近,林婴一把将他面具,掀了下来。 时间便在这一秒定格,林婴愣住、对面的‘大巫’愣住、无形的左辞愣住。 “林婴?林婴你怎么了?”左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林婴虽然看不见,也觉得神情一恍惚,左辞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些恼怒的、紧绷的、剑拔弩张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她神色似乎温柔了许多,但又多多少少有一点别扭的奇怪样子,微微低头,又侧过身,只听林婴道:“原来是你啊。” 第106章 声音特别温柔,简直就像……就像对着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说话! 左辞:“??”他看看旁边的重黎,心说,面具下面不是大巫,而是重黎。林婴的反应或许是吃惊、或者是觉得自己被耍了,或者吵着要见真正的大巫才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林婴有些不敢去看重黎,重黎温柔地,又把那个盘子递给了林婴,叽里咕噜的劝告。 林婴微微一躲,但也没有真的躲开太远,表情复杂道:“我还以为是我哥要把我藏在这里,原来都是你布置的。” 左辞:“???”怎么回事,听上去林婴好像能听懂重黎说话了?这不可能啊。 重黎继续递盘子。 然后林婴有些为难,但也还是,再次推开了那个盘子,不过动作已经温柔了许多,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她道:“我真的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吧,你布置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到底用来干什么?” “噗通噗通!”无数的石头接连入水,四周的火族已经怒不可遏,重黎急忙上前,大声的说了几句,意在安抚,说完,便对着林婴,抓起兽心猛咬了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答到地上。 林婴看见这样的画面应该极其反感不适才对,可是她只是掩了掩鼻子,微微的蹙眉,并没有继续退避,幽怨道:“我让你吃你还真吃?你怎么那么傻啊?” 重黎笑着对她说了什么,林婴听了一会,回道:“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驭兽师都得吃素呢。” 驭兽师?左辞这才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反应过来,难道林婴,竟真能将眼前的重黎当成了我吗? 这太匪夷所思了,因为重黎无论是面貌,还是身材,声音,没有一处与左辞相似,可是此时此刻,放在林婴眼里,那的确就是左辞。 因为这个祭坛上一早就被大巫设下的咒术,不管是谁掀开面具,都会将面具下面的人认成自己内心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林婴道:“你把我拐来这里干什么?你知道我要去灵山的。” 重黎含笑说话,两个人用不同的语言,交流着不同的事情,林婴竟一点都感觉不到不通,而是认真听完忽然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左辞:“!!!”林婴你醒醒那不是我啊!他太害怕重黎在这种情况下对林婴逾矩,林婴反而还误以为那是自己! 这时候,重黎吃完了兽心。 在火族历代王的祭祀里,从没有哪一个国王会替王后吃这个兽心的,他知道这样有违规矩,不过既然林婴不愿意吃,重黎宁可替她吃了,也决不能看着她被族人用石头砸死、或者被大巫赐下天火烧死。 因为这个女人太美丽了,肌肤雪白像是会发光,眉眼如画,随便一个眨动都让他移不开眼,嘴唇小巧薄红,身形纤细,重黎就连拉着她的时候都不自觉将动作放得轻柔小心些,仿佛生怕一个用力,就会将她折断弄疼了似的。 这是天神赐给他的雌性!拥有了这个女人,吐火罗五行不足,贫瘠荒僻的命运将会被彻底改变,这个雌性是水草丰茂,富庶殷实的象征,她会给他带来一切的——这是神明对他的承诺。 重黎去拉林婴的手。 林婴似乎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是也没有特别坚定的挣脱开,而是任由重黎将她带去祭台边。 重黎弯身,取了两杯温热的兽血。 一杯递给了林婴。 林婴再次蹙眉,面露不悦,左辞以为她一定会拒绝的,可是没想到,她脸上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竟然真的把那杯兽血接了过来! 纤细的指头微微的用力,林婴是用双手将那个丑陋的泥塑杯子紧紧的握住,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纠结什么。眼神略带悲凄道:“左辞,这杯血,你要我喝,我便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我好高兴! 第100章 诀别 左辞一听, 满心满怀,瞬间爆满了感动与意外之喜。他完全没有想到,林婴这个娇滴滴的性子竟然会愿意因为他而喝下一杯兽血?内心充满了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的亲一亲的冲动。 可同时, 他又十分生气!气的是,这种恶心又强人所难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干!这个重黎不知施了什么障眼法变成我的样子哄骗我的心上人!我一定得狠狠收拾他! 刚想到这里就听林婴话音一转:“但是喝完以后……”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表情, 特别的难受。眼神恍惚有些不敢去看‘自己’, 甚至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她最终还是狠心说道:“喝完以后我就走了, 从此,我们俩,再也别见面了。” 左辞:“……” 林婴说完便闭着眼睛猛一仰头, 将那杯兽血一饮而尽。鲜红的血液为红唇再填朱色, 同时又玷染到唇畔的肌肤,好像梅花绽开在雪景里,有一种严寒之中凌风摇曳,明明不禁摧折, 却偏要诱人采撷的美感。 两行泪水,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随即她侧避过身, 在默不作声之中擦拭痕迹, 遮掩异态。 左辞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抛起接住, 捏扁揉圆, 不知如何是好! 林婴刚才说什么? 再也不与我见面? 眼看着林婴再一抬头时, 眸心闪过一层霜色, 之前那些稍纵即逝的忧郁和依依不舍的凄然都似幻觉, 她忽然冷冷的, 很陌生。 左辞感觉心都被什么揪紧了!他不知道, 林婴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要和自己诀别? 重黎却感动得不行!他听不懂林婴在说什么,但是看见她肯喝这杯兽血,而且自从摘了面具之后对自己又这般温柔,只觉得心都化成了水!这时候林婴呛咳了一声,重黎急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拍背还是怎么,没等靠近,林婴腰肢微微一拧,绣眉轻蹙地避开了。 却也没有避开太远,勾得人只顾着想要更近一步迫切去追上她。 眼看重黎神魂颠倒的缠着林婴,左辞恨得压根发痒! 林婴这个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诱惑与拒绝同携的魅力,她的眼神总是不确定,一个恍惚就让人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速表衷情! 不笑时冷冷的让人含在嘴里,怕她化了。微一勾唇,又瞬间生动鲜活令人如沐春风,她总能漫不经心的,使出各种叫人恨不得将她狠狠揽在怀里揉搓的媚态,偏她本人毫不自知地一脸坚强:“你别再管我,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左辞疯了,他两只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可是他明白,即便重黎真的换成自己,林婴恐怕也是如今这个态度。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么久不见,她竟还没有消气? 真的就那么反感我亲近她?以至于都到了要与我‘再也不相见’的地步? 左辞的内心,特别受伤。自尊告诉他别再纠缠,可理智上又偏偏做不到!他企图反思,可是心里又一团乱麻。 林婴道:“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是因为你不好……” “既然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当他脱口而出,才恍然,林婴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幸好眼前的咒术不仅将林婴眼里的重黎变成了左辞的样子,甚至重黎那些听不懂的话,也在她耳里也变成了左辞在说话,冥冥之中,似乎心有灵犀。林婴回道:“你又何必非要逼我说出来,左道倾?” 左道倾?! 这三个字,如同雷电击到左辞心里,一瞬间,他突然醒悟了问题的关键:“林婴你因为这个?”他死掉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和你哥之间也不像你想象中那样……” 林婴道:“我在骗你!在利用你,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现在你懂了吗?” 左辞:“……”我、我懂什么了? 左辞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愣了半天也根本反应不过来林婴到底骗他什么?又利用他什么了?就听林婴继续道:“现在我已经到了灵山,不需要你了!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左辞:“……” 林婴冷冷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你走吧!我们从此再也别见面了。” 左辞:“……” 深吸一口气,然后,他缓了一会:“林婴你明知是我而不说破,就是为了利用我带你来灵山?”他突然觉得怒撞顶梁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点用处?现在你用完了就要急着把我一脚踢开吗?” 左辞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突然有一种自己把心剖出来,却被林婴摔在地上踏个稀烂的感觉! 这种气竟从魂体传到了身体,肉身胸膛剧烈的起伏,双掌紧紧成拳。 就是这样一股怒气。 竟令下一层所有封在石头里的巨妖们,浑身一颤! 众修士正分布在各条路上,搜寻土系木系的身影,忽然一些土沙扑簌簌地落下,冷不防便将一众修士弄了个灰头土脸,还有的迷了眼睛破口骂娘! 第107章 部分人紧张过度,还以为是土系的修士正在作祟,慌慌拔剑朝着上下左右一痛乱扎。 然而明明,除了掉落一点土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啊?左右看看,也没人受伤。 可为什么,气氛就是忽然间变得不太对?这时候终于有人后知后觉道:“罗盘……我的罗盘怎么转得这样疯?” 疯转的罗盘,不是一个两个,所有修士的星盘都在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搅动着,蓝如锦看着自己的罗盘,蹙眉道:“四面八方,都有妖异?” 黑白双煞紧紧的护在他身边:“公子莫慌,这不可能!” 蓝如锦看见他们俩,心底略微嫌恶,但是知道他们对蓝家的重要,也不得不挤出一个敷衍的回答:“我才没慌!” 正在此时,忽然有江湖散修绑了一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他的面前,邀功道:“公子,你看我抓到了谁?” 蓝如锦定睛一瞧,竟然认识,扯唇笑道:“周公主?” 周小媚被捆仙绳捆住了,正在狠力的扭动挣扎:“蓝如锦,这帮腌臜货竟是奉了你的命令?你好大的胆子!” 旁边推搡她的人,甩手就给她扇了一嘴巴,啪的一声,把自个儿手都抽麻了,边甩手边回道:“绑你一下就算大胆啦?还当自己是权贵家的公主?”说完又踹了一脚,周小媚一个趔趄,勉强站稳抬头时,唇角流出一串血珠来,白嫩的脸颊浮起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她内心屈辱,眼神倔强,狠狠道:“蓝如锦,之前黑纱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可就算 ,我不是权贵家的公主,就活该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被这样对待吗!”被捆仙绳捆住的同时克制了灵核,使不出法力,但周小媚愤愤的看着蓝如锦,姿态并不因此矮他半分。还以为在这位有着多年旧交的名门公子面前,她能够讲清道理,讨回公道。 蓝如锦微微一笑,不疼不痒地说道:“宋掌门,你怎能对周公主这般无礼呢?她爹给林宴当狗,做女儿的生下来就成了狗崽子,也是很委屈的。” 周小媚震愕道:“蓝如锦!我爹可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 “长辈?”蓝如锦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哪有公主你这般的好福气,摊上一个这样的好爹。” 周小媚一听,心里一沉,转瞬明白过来,这个时候,蓝如锦肯定是要急着摆明立场,撇清关系的!她用充血的眼睛看着蓝如锦那张陌生的脸,还哪有半分从前进皇城时候,见到她巴结恭顺、左攀右附的模样呢?心底鄙夷的同时,浑身嚣张的气焰,不由得也收敛了几分,这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小媚闭了下眼睛,用心头侥幸存着的一丝丝希望,一字一字问道:“蓝如锦,你知道,我比你们,更讨厌林家!”语气听起来虽然还是很强硬,但对于周小媚来说,她已经是在委曲求全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委屈我最知道了!”蓝如锦曾在皇城与周小媚酒楼宴饮,彻夜相谈。想当初,蓝如锦在席上倾听少女心事,劝过周小媚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 如今旧话重提,蓝如锦摇扇道:“只不过我能理解你,不知道周公主能不能理解我呢?”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将手中折扇收拢起来,抬起周小媚的下巴道: “毕竟,你只不过是讨厌林家而已!可林家非但没有伤过你一根毫毛,反而还一直对你很好。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恨林家!他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你说我们现在被他困在这里,射箭找不到靶子,报仇找不到真凶,心里该有多憋屈!” 周小媚心脏突突:“你困在这里,我不是也困在这里了?你放开我,我同你们一起找林宴!” 蓝如锦看着这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天真少女,忍不住,就笑了:“周公主真的肯帮忙?那可实在太好了!” 周小媚急道:“当然是真的你还废什么话?快点放开我!” 蓝如锦道:“空口白牙,你当我傻?周公主不如先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的找到林宴呢?” 周小媚道:“当然是人多力量大,咱们分头行动,逐路逐寸的排查。将这山里翻一个底朝天!” 蓝如锦忍无可忍的笑了:“你这个主意虽然好,但是一来进展太慢,二来一旦分头我会担心你跑不见了。” 周小媚心说,出口都被封住了我能跑到哪里去?可还没等说出口就听蓝如锦道:“我有一个更好!更快的办法,无你不行,非你不可!你的出现简直是天助我也。” “什么办法?”周小媚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的,在蓝如锦邪魅的笑意和伪善的眼神之中体会出一丝丝的不妙,随即肚子就挨了一记烈焰掌!周小媚全无防备,整个人摔出好远直到撞在山体上,才像一个破布袋子一般重重的摔下来,霎时五脏欲裂,胸腔深处涌出一口血,腹部的衣服都被烈焰掌烧灼殆尽,暴露出大片烫伤溃破,糜烂流血的肌肤,痛得她腰身弓成虾状,浑身痉挛死去活来。 第101章 同气连枝 蓝如锦甩甩手腕, 散去烈焰掌之后手心冒出的青烟,又理了理衣袖,甚至还取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手, 边擦边道:“咱们就别绕弯子了,你既然在这里,周天子想必也在?他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和林宴藏在一起?令尊是生门, 还是死门啊?” “咳咳!”周小媚呕出一口血, 回头看着蓝如锦, 狠狠道:“你想找我爹?可惜他远在皇城, 倘若他在,还有你这杂碎撒野的份吗!” 宋掌门抓起周小媚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又猛使力气将她整个朝着山体抡了过去, 一声闷响, 头破血流。 周小媚在山体上留下一道腥红的血迹,身体软软的滑倒在地,头一歪,鲜血瞬间覆盖了她左半边脸。 “同公子说话, 记得要用敬语!” 见宋掌门唱了黑脸,马步谣无需串联便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接话道:“都说林宴对你们周家这好那好的, 怎么看你这般受苦, 也不出来搭救你啊?这种主子, 你还护着他干什么?你快老实交代, 也许还能少吃苦头!” 呵, 周小媚, 无力的冷笑一声。这一刻起, 她心知肚明, 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没有人会相信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她,会和林家背后操纵的一切事情毫无关联。 真是可悲啊…… 从她记事开始,整个家族里面,男孩到了几岁该干什么,女孩到了几岁该干什么,就像都有一个祖传的模具,到了年龄就把他们关进去,随后便挤压出来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觉得父亲活得好没意思、母亲活得好没意思,哥哥姐姐活的更没意思!要她也像他们那样,重复他们活过的人生,去做他们做过的事情,就像全家人都踩在前人的脚印上,从生到死,重复走一段相同的路一样。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的哥哥姐姐、父亲母亲,叔伯婶娘们,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呢! 天地这般广大,难道因为姓周,就不可以去走一条别的路,去别的路上看看不同的风景吗?我周小媚,才不要像他们那样,一生都在为了林氏而活! 是了,她是从很小很小,刚刚有了自我意识的时候便开始,拥有了一颗渴望自由,企图打破陈规,挣脱束缚的心了! 一步步走来,她觉得自己虽然离经叛道,被家族称为忤逆之子,但她也是最勇敢,最自由的。这样的她哪怕活了一天,也远远胜过被束缚在家里活一辈子的那些人! 所以从小到大,她与家人一直站在同等的位置上,互相怜悯着,谁都不承认自己错了,谁都不肯先低头。 离家出走以后,她孤单过,思念过,也幻想过自己要闯出另外一条路,证明自己是对的,然后荣归故里。可是随着离家日久,荣归故里的愿望愈发渺茫,但是,再怎么软弱、孤独、思念、无依无靠,她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无数次的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如果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如果爬不起来,那就在身死之处独自一人,默默成灰。千万不要回家祈怜,更不能让别人看她笑话。 从那时候起,她便觉得自己虽名周小媚,与谁都无关! 可是今时今日,一切都在这拳打脚踢之中现出了原形。 原来出走半生,她以为得到的自由,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个大家族当中的一员,会不会总是这样子,不可避免的与全族同呼吸共命运呢? 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到,还有那么多想证明的问题证明不了!她就要这样,因为这个理由,而死在这里了吗! 荒唐,多么荒唐! 家族,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她以为自己是树上的小鸟,长大了就飞走,去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过任何一种想要的生活。可其实,别人眼里她永远只是大树的枝蔓,枯荣与共,休戚相关。根本不是那只飞走就无关的小鸟,无论身在何方,她与家族,总是一体的。 第108章 她会因为家族的强盛而受人追捧、尊重。 也会因为家族的衰败被唾弃、鄙夷,猛踩狠踢。 而周林两家,就像两颗缠在一起的树,长着长着就拧成了一体,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全都无法改变他们脚下根须相缠,头顶同享阳光的事实,从来没有人会将他们拆开去看。 所以,此时此地,周小媚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有谁会相信呢? 周小媚笑着哭了,她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可悲可恨的荒唐命运非要如此戏弄她!天涯海角,她该恨谁?她到底要躲去哪里,才能获得想要的自由,才能让彻底忘掉我是我啊!! “啊!!!”撕心裂肺,吼叫一声!昔日一人之下的权门贵女,今天满面尘灰被殴打、践踏、指点、围观。 自尊破碎,颜面全无,身体和灵魂相比,不知哪一处更加狼藉? 当时她想,让我死吧! 也许只有死掉重新投胎,才能改变这荒唐的一切! 可是,哪有人那么容易就会死呢? 谢修竹在最后的关头,还有他的母亲肯刺他一剑,送他解脱。死后还有同门冒险为他收尸。而我周小媚呢?脱离家族之日起,她就已经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同门甚至没有伙伴的孤家寡人了! 谁会在乎她的是死是活、是悲是喜、是冷是热呢? 所以,错了吗? 所以,后悔吗? 如果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了。 可是,我不甘心!不想妥协!不想认错!我只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过完我的人生,我有什么错! 周小媚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尖戾的嚎叫声引过越来越多的人,有人暗暗嘀咕:这婆娘该不是疯了? “都打成这样怎么还不老实交代?” 没有一个人懂她,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更加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理解过她!她满腔热血走出家门,一路上捧着滴血的心,越走越是凄冷。 她不怕死。 但是突然好怕,内心深处有样东西如果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拳打脚踢之下,周小媚已经面目全非,当时她想,我可能会死的?如果有来生,我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个模具中的泥偶?可是想想那样的日子,却又觉得,还不如没有来生。 蓝如锦和周家,无冤无仇。 而且根据他对周小媚的了解,别说她早就离家出走宣扬与家族一刀两断了,就算她没离家出走,凭她的修为和觉悟,也不可能接触什么关键的机要。 那他为什么要刁难周小媚呢? 也无非为了以此摆明立场,显示他蓝家与周林划清界限的决心,免得林宴倒台,众怒难息之时牵连到自己而已。 如今戏已做足,蓝如锦觉得,该收场了。 他刚想叫停,却没成想打累了的宋掌门,竟戾气昏头,鬼迷心窍!突然伸手,刺啦一声撕开了周小媚的衣服!将她大部分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撇着嘴巴邪里邪气道:“别好赖不知!大爷要想消遣你,有的是花招!你现在叫得这般委屈,不如省点力气待会再叫!” 周小媚本欲昏迷,所以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即提起全身力气一个猛扑,一口咬住宋掌门的手臂!宋掌门狠甩不脱,气急拔刀想杀了周小媚!却被蓝如锦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分开!此时,周小媚竟用牙齿狠狠撕下宋掌门一块肉来!满嘴是血的咒骂道:“姓宋的!我周小媚对天发誓,非要剁了你的狗爪子,抠出你的眼珠子不可!你等着瞧!” 宋掌门看她行事疯癫言语恶毒,不禁惧道:“公子你瞧!这种疯婆子不大刑伺候还等什么!她死心塌地的给林宴当狗,您客客气气没用的,不如让我用些手段撬开她的嘴逼她老实交代!” 蓝如锦铁青着脸:“退下!下流手段腌臜心思,也不怕让人笑话!” 马步谣立即明白,大公子毕竟出身名门正派,在外人面前,当然要保持他翩翩公子的形象,这种场合不像私里,不好显得太下流了。暗骂宋掌门上不得台面的同时,嘴上却替他转圜道:“公子息怒,宋掌门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困久了,难免有些焦躁!行为也的确过激,不过他有一点说的不错,凭公子您这幅宅厚心肠,恐怕永远也撬不开这丫头的硬嘴了!” 蓝如锦斜睨了马步谣一眼,心底唾弃道: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竟敢在这个场合频频接话!?也不怕让眼奸的认出你来。 原来这些不知内情的江湖人,还真以为能从周小媚嘴里撬出东西,所以想要拼命折磨她。蓝如锦面对着越来越多人,也就愈发的难以收场,不得不端起架势“嗯嗯”清了清嗓子,然后正色道:“周公主你也看见了,只要你老实交代,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但是你若落在其他帮派的手里,蓝某可就保证不了你的清白安危了。” 第102章 雌性 周小媚将蓝如锦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骂声之中宋掌门又开始对她拳打脚踢!试图让她乖顺闭嘴, 可是周小媚却越骂越凶!颇有一番宁死不服软的架势。 “我周小媚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化身厉鬼从爬出十八层地狱把你们一个一个拖进去扒皮拆骨下油锅!” 这恶毒的诅咒令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还有些不明就里的人,都这个时候了, 还在旁边说道:“这周小媚,可真是林家养的一条好狗!打成这样,还不招供。” “啊!!!”周小媚气疯了。 …… 云焕守在结界里, 远远的想看热闹, 可惜看不太清, 心里着急, 也不知道左辞这法术什么时候能结束?一回头,吓了一跳惊道:“他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云铮闻言马上回身,凑近左辞, 发现他灵压燥动, 气息不稳,道:“肯定是林氏兄妹在联手杀他!怎么办?咱们怎么能帮上?” 结界外边正在画符的柳乘风,微微一撇嘴:“看来你的如意算盘又打歪了,某些人恐怕自身难保。” 黑纱面色不善:“左道倾要是死在这里融了阵, 那么这个阵还真是无解了!对云中君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云焕心直口快道:“那你们俩还不想个办法过来帮他!火烧眉毛了就知道打嘴炮!” 黑纱:“……” 柳乘风:“……” 云铮呸了一声:“瞎叫唤什么!左道倾要是没办法, 他们俩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指望他们!我看他们俩就连这道结界都进不来。” 柳乘风:“!!!” 他这个人最最受不了的, 就是谁说他哪哪不如人了!单掌成拳运送灵力, 险些就要挥击过去, 却在这将发未发的一刹那, 左辞的结界上突然之间, 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整座结界瞬间布满了龟裂。 更多的怒气逸散出来, 又于无形之中, 被灵敏的妖兽嗅入肺腑。 “噗通、噗通、噗通!”寂静无声的巨石封妖阵里,忽然传来清晰有力的心脏搏动声音! 柳乘风微微张大了眼睛,云铮云焕,也是惊悚了,马上运灵各自挥出,加固左辞的结界,作为修士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一个人的灵压即将崩溃的象征。 凝重的气氛里,左辞的全部意识仍徘徊在他的显魂之处。 祭坛上,重黎不明白为何林婴总是拒他千里?他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甚至还当面向天神起誓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但又明白林婴根本听不懂!徒劳又无可奈何。 左辞方才急怒攻心,他明知魂魄状态下遭受的灵压波动,会加倍的反噬到肉身之中去。却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恢复成往日里的气定神闲。 他不是没有尝试去凝神,哪怕让自己略微的平静一点点。 可是沉默之中,听着林婴嘴里说出一句又一句绝情绝意的话!往日那张温柔缱眷的脸,如今也写满了划清界限的疏冷决绝,左辞如何能够平静下来! 他活了上千年,不管是风雪围困也好,永冻之咒也罢!列强攻城也好,兵临城下也罢!多少生死关头枯荣无悔,他都从来没觉得被谁活活气成这样过! 毕竟面对强敌,尚可拔剑便杀,无非是一场酣战。 面对诅咒,也可沉默隐忍之中另寻活路,总有办法。 可是面对林婴!他空有一身修为又能怎样!她如此不知好歹,无视他的真心,践踏他的真意!如此可恨!给他气得恨不得轮起拳头去砰刀捶石!也不可能舍得动她一根汗毛! 左辞心里气不过!难道他这个人,在林婴眼里便只剩下将她送来灵山这么一点点价值?甚至尚未达成,就急着一脚踢开? 她说那么多绝情决意的话干什么?怕我对她死缠烂打,怕我甩不脱吗? 还是她担心我会坏了她哥那些狗屁计划? 她究竟是怎至于此?! 重黎还在啰嗦,林婴一回头,左辞见她眼角有泪,眼圈发红。 第109章 左辞多多少少,终于好受了一些!心态略微的平缓下来,恶狠狠地磨牙暗忖:亏了你还知道难过! 冷静下来想想,林婴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因为那天的冲动,还是因为发现我就是左道倾呢? 略一思索——那天冲动的可不止是自己,分明她也险些把持不住的。 所以,应该因为我是左道倾吧!?? 说实话,关于这一点,虽然左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从何说起?但他也没有认认真真的去掩盖,或者刻意去隐瞒,他对林婴,是打心里坦诚相待的。 她那么聪明细腻,就算没有因为周天子当初点破而怀疑,入了北境之后,也恐怕早在种种迹象中,确定了这一点。 可是她不提,也不问。 她假装不在乎!? 呵! 好么,林婴这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孤傲,总是端着自己,与人有距离,不亲切。但是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她其实很脆弱,一碰就溃,就是她身上那种明明很脆弱却要装得很坚强,咬着白牙抵抗一切的架子,特别能抓左辞的心。 这一路走来,他都习惯性的时时处处替她操心,安排,想在前面,也觉得林婴挺好摆弄的一个人。 不管她用这幅样子去抵抗什么,左辞都愿意永远站在她身边。 可是偏偏今天,她要拿出这幅架子来推开自己! 而且肚子里对他的猜忌,怀疑,甚至在快到灵山之际抛下他而去的这种小九九,恐怕早不知道在她肚子里打过多少回草稿了! 所以啊左辞,你这边替她谋划前路,她那边却在谋划着什么时候该把你踢开最合适,左辞磨牙:简直可恶、可恨、气死个人! 所以,他是左道倾这件事情,真的就有那么不可原谅吗! 左辞盯紧林婴,赌着口气暗道一声:好!你倘若因为我是左道倾便要划清界限,那么你最好言行合一当真别管我的死活!你能看着我给你哥哥融阵,我便就此死心! 不知是赌气,还是怒令智昏,总之左辞极想尽快确认这一点:当林婴进入灵山,陷落阵中,作为生门的她,究竟忍不忍心看我去送死! 可是如今,他还缺少一个时机,不论是一杯水,还是一面镜子!左辞头脑一边转着主意,一边眯着眼,同时摊开手掌将灵力从肉身朝着魂体猛吸!霎时丹海翻涌,灵力如水一怒冲天。鲸吸百川,丰沛本元,左辞已经做好了随时现身的准备。 忽然就听一声低微的嗷呜声音,林婴脸色凄冷,晃神侧目,竟发现一只小狼崽,在那巨狼肚腹的破口处,钻了出来。 “这是一条怀孕的母狼?”林婴马上过去把小狼接了起来,生怕这小家伙一不小心就要从祭坛跌到地上。这浑身血淋淋,又小又弱的一只,冲着她弱弱的嗷呜一声,样子可怜兮兮的。 重黎马上又朝狼腹剖了一刀,发现母狼肚子里还有三只小狼,但是全部窒息而死了,母狼单薄的胎盘里蒙着几个幼崽的形态,连同肚肠一并无声无息地流出来,林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放下小狼转身走去河边,控制不住地弯腰呕吐。 重黎被她吓坏了,他早就担心这个雌性身材单薄,脸色苍白会不会身体不好?他见过很多体弱的雌性,起初使用起来不觉得什么,生个孩子说死就死了。林婴又不同于别的雌性,她若是死了恐怕吐火罗再也无法兴旺壮大了!用大巫的话来说,她是天下最好的风水,可以滋养一方水土,更能孕育出充满灵气的新生命,她能帮助吐火罗人规避天劫获得重生,有她便会有一切的! 他跟在旁边拍着林婴的背,满脸都是担心色。 林婴吐完了一阵,看着变得漆黑如墨,连影子也倒影不出来的水面。 忽然一把抓住重黎的手。 纤细的腕执拗地将这个大男人扣住,修长的细指抓着他时,骨节发白,林婴抬首,脸无血色地问道:“左辞,你手上的戒指呢?” 重黎的手上当然没有戒指,他也听不懂林婴的话,只是叽里咕噜问她好一点了没有? 但是这些声音,竟也全都因为幻境变成了左辞嘘寒问暖的声音! 可是一个连打猎都不忍心的驭兽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仪式杀掉一匹怀孕的母狼! 林婴死死盯着眼前人,全没注意到身畔平静的水面墨色翻涌,澎湃难安,甚至还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岸边的吐火罗人开始发出竭嘶底里的尖叫,脸上带着末日降临一般的恐慌焦躁。 因为‘圣水如夜’,正是大巫说过:‘愤怒的火神即将苏醒吞食天下’的先兆! 祭坛边缘,重黎瞧着林婴,林婴看着重黎,四目相对,咫尺相隔。彷如自成方圆隔绝了天地所有一般。 林婴突然反手杀过去一剑:“你到底是谁!” 重黎当胸破开一道深沟,鲜血飚出,忙捂住伤口退开几步,所有的幻境都在他的血光之中消失了,林婴看清是他,气得浑身发抖:“是你?你竟敢如此戏弄我!” 一瞬间羞恼激出了杀心,林婴接连几剑,岸边本就躁动不安的吐火罗人一看,那个大胆妄为的雌性竟在杀他们的王!瞬间疯了,炸锅一般乌泱泱地下水朝着祭坛凶猛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五一节快乐!假期万岁! 第103章 圣愈术 此时, 微微冒泡的黑水已经蒸腾起袅袅黑雾,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原本凉爽的地下, 温度正在明显的攀升。就算这些野人不足为惧,不详的阴云仍旧厚积如盖,悬在当顶。 左辞看着林婴, 又扫了一眼她此刻的处境。 重黎一边躲闪着林婴的攻杀, 一边呜哩哇啦的企图安抚林婴, 安抚臣民。 他能理解臣民的愤怒, 却不知道林婴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发疯了?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够听进去他的忠告,林婴先是拒吃兽心、再而吐掉了兽血,如今竟还与王刀剑相向! 她一次次践踏了吐火罗人的尊严和底线, 今天他们就是冒着违抗大巫激怒火神的危险也一定要将她烧死在这里!捍卫吐火罗人的尊严! 陈圆等人虽然听不懂, 但是也知道林婴处境不妙了,一边顺着人流趟水朝着祭坛冲去,一边喊道:“咱们四个先抢占四个角,然后小虎大环, 你们俩定住左边!我和小晚定住右边!总之先控制住局面,千万不能让他们疯起来。保护好师傅, 别被他们误伤了。” 蓝紫沐听到这里, 心中泄气, 他很想跟他们一起, 却发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正觉得沮丧。陈圆突然回头道:“紫沐, 你千万照顾好玲儿!”说话间便把孩子推给了蓝紫沐。 “好!”蓝紫沐瞬间开颜, 伸手接过程玲背起来, 暗暗下决心, 我绝不让这个小姑娘身上溅到一滴答泥点子! 程玲趴在蓝紫沐的背上, 细细的小胳膊在他脖颈处环绕着,露出雪白如藕的手腕。 蓝紫沐觉得脖子一凉,低头一瞧,原来是小姑娘手腕处,缠着一个蛇形的手环,通体乌黑色,只有两只蛇眼猩红妖艳,乍一看犹如真蛇一般,十分唬人。 不过蓝紫沐马上微微笑了,他从小喜欢毒蛇毒虫,没想到小师妹也喜欢,说不定今后会有很多共同语言,背着程玲爬上岸,他侧目想问程玲为什么喜欢蛇?忽然发现,程玲不对! 蓝紫沐心头微微一个恍惚,再一细瞧,程玲忽闪着如羽的长睫,眼窝深深,乖巧可爱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禁纳闷,究竟有哪里不对呢? 他一时说不上来,但是总之,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让蓝紫沐觉得很不安。 注意到他的目光,程玲也侧目看过来,幽幽一笑:“谢谢沐哥哥。” “呃,不、不客气。”蓝紫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程玲这一笑,让他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过这不可能,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跑在前沿的吐火罗人纷纷拿手中的木刃、铁锥去劈杀林婴,祭坛上现在特别混乱,蓝紫沐一看,紧忙放下了程玲改为牵手快跑过去道:“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把这些野人定住!” 他挤在人流中冲上前去,就见陈圆、雷小虎、李大环,陈晓晚并排一动不动的站在一起,表情特别诡异,陈晓晚道:“我们还没等定住他们,不知道是谁先下手为强,反而定住了我们!”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蓝紫沐瞬间就毛了,左看右看左看右看,谁谁谁?到底是谁? 左辞在暗中冷笑,暗道好一个陈晓晚!陈圆那几句安排的话,恰巧提醒了他。他上岸时故意慢几人半步,又在背后突然出手,定住了三人的同时自己急急跃前一步,与他们三个站成一排,假装自己也被定住了! 所有的人都没有怀疑他。 蓝紫沐吓得紧紧抱着程玲,嘴上不停的再说:“玲儿不怕玲儿不怕,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可是那眼神分明比谁都慌。 林婴一掌便将一大片刚刚登岸的吐火罗人轰回了黑水之中!蓝紫沐瞬间被她镇住了:“关键时刻,还得依靠公主殿下啊!我去求她给你们解开定身术!”他说完便背起程玲朝林婴跑去,结果林婴听音辨位回身就是一掌,发现是程玲和蓝紫沐,想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110章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玲反应极快地将蓝紫沐一脚蹬开,翻身跳去了空地上稳稳立住,可怜蓝紫沐躲无可躲,硬接了林婴一掌,浑身宝甲,悉数粉碎。口鼻之中,鲜血喷出! “紫沐!”林婴马上过去将他扶住,蓝紫沐满嘴是血,白眼直翻,林婴给他喂下一颗大还丹,喂完了才想起一个根本没有结丹的人,吃大还丹是没用的!可是使用圣愈术,必须要在安稳的结界里才行,吐火罗人潮水一般朝她冲杀,伤不到她也烦扰着她!她还要念着都是凡人必须手下留情,真是麻烦死了! 林婴甩手飞出万千藤蔓,以己为轴,旋转向外,藤蔓上飞长着如刀的叶片,很快便将四周的吐火罗人驱逐向外,却将程玲、陈圆等人都护在了藤蔓中心,重黎始终都在躲她,没有伤她的意思,此刻叽哩哇啦急切的想说什么,却发现围绕在林婴等人周身的藤蔓不停的疯长,很快缠成一个巨大的毡房形态,无门无窗地,一步步将他挤兑出去,终于彻底阻隔在外。 “公主殿下你先放开我们!”陈圆急道。 玲儿却说:“还是先救沐哥哥要紧!”说着一步步走上前去,半蹲下来,用手帕去擦蓝紫沐唇边的血,林婴双掌一合,一道淡蓝色的流光瞬间洒下,将蓝紫沐整个罩在了里面。 这就是林婴的圣愈术。 云麓山百草峰,所有人都道她草包无能,但是谁又知道她早将圣愈术修到了巅峰? 左辞望着这层淡蓝色的水样波光,不由得再次想起自己被打回幼童状态的时候,经常在深夜里疼得浑身盗汗,都是林婴用这种方法安抚治愈着他。 这层灵光幽幽流转,带着一种特别祥和的奇异力量,看着看着,左辞心中怒火渐消,但同时,悲凉从更深的地方涌来,他忽然觉得,也许林婴一直都没有他想象之中,那么喜欢自己。 她是一位医子啊!为什么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到了今天才恍然大悟。 她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那些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夜里支撑着他的温暖,明明也可以,为别人去做的。 所以,她对自己,和对别人,当真有过什么确凿无疑的区别吗? 左辞沮丧地发现。 好像真的没有! 所以,是什么让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一样呢?呵? 左辞脸色苍白,内心痛苦,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承认,也不敢相信自己才是这段关系之中唯一动心的人,可还是被这种心底暗示害得浑身发冷。如真是这般,输得也太惨太惨!他觉得,就算吃过化形丹,也恐怕再也难以复原如初了。 随即爆开满腔的怨念,他想要朝林婴索求更多的冲动再也无法遏制!决不能容她撩完了自己,把他害得一团乱麻,她却没事人一样的跑掉了! 然而刚刚想到这里,就见林婴用藤蔓设下的阻隔,突然着火了! 陈圆一惊:“啊这这这这!” 四面八方都有火光,整个藤屋都被烧了起来,浓烟滚滚,可是蓝紫沐伤的太深,圣愈术不能停下,不过林婴应该感应到了藤蔓起火,疗愈蓝紫沐的同时还在一心二用的加固着滕屋,新的藤蔓疯狂的生长,重重叠叠的纠缠围绕,而且这次长出来的,竟是水藤!不等火烧过来,便已经随着生长攀缠滴滴答答,不停的向下滴水。 水? 终于有水了! 左辞眼巴巴看着水藤的水滴逐渐汇流,马上就要形成一小滩!于此同时,陈晓晚手中亮起一柄火剑,突然反手向祭坛刺下!祭坛咔擦一声从中间开裂,深入地下数十丈,地心的火魔兴奋地啸叫,展开焰翅牟足了力气向上猛窜,企图冲向天外,重获自由,吞噬一切! “小晚你在干什么!” 陈圆最后一眼,便看到裂开的祭坛地面上,正是一副大巫制服了火魔,并将之永远封印,为我所用的彩绘,而封印咒的起笔之处,正是被陈晓晚插入了一柄剑的地方! 无数橙红色的星星之火,从地缝之中先喷出来,宛如载歌载舞的小妖欢腾嬉戏,水藤的水滴便在此刻汇流成溪,左辞抓住这千钧一发之机一头扎了进去,随即浩动全部的灵压,在祭坛被山底熔岩彻底冲塌的瞬间,旋开巨大的法力场吞纳一切,将在场有灵之物猛吸而去! 炫目的白光随之炸裂,时间混乱,空间交融,无数的乱流和斡旋扭曲着撕碎了整个世界,林婴张开眼睛,似乎觉得正被脚底下一股热浪融成气流,喷出火山口。 可是转念之间,又明明全须全尾地跌落在了一个山洞里!林婴站立不稳身形一晃,随即后背撞入一个坚实的胸怀当中,一回头,便见左辞面容严肃地看着她,眉目幽冷,脸色苍白,额头沁汗。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林婴便确凿无疑的知道这就是他,每一丝风里都是他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强大的法力场包围,终于不是幻术,也不是做梦。 他们,又见面了。 第104章 一门三顶 程玲、蓝紫沐、陈圆、程自如, 甚至那匹母狼、小狼以及重黎王,还有一部分祭坛边缘被左辞法力场圈进来的吐火罗人也接二连三地掉落在侧,飞速旋转的灵流之心, 左辞青丝飞扬袍袖翻卷,他只看着林婴并不开口,他倒要看看事前那些绝情之语, 到底还能不能从林婴嘴里当着他面再说一遍! 林婴只顾盯着左辞, 早已忘了一切, 之前那些一刀两断什么的决心, 更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满心的喜悦驱使她不自觉就想转过身去拉一拉左辞的手,与他更亲密一些, 可是这么一动, 才发现掉入时空之前,自己下意识抱紧程玲抓住了蓝紫沐,程玲又紧紧抱着程自如,林婴马上放开他们, 随即发现左辞也放开了她! 左辞捂着额头死咬牙根,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林婴担忧, 也不管什么场合下意识就要合掌对他使用圣愈术, 却被左辞推拒开:“我没事。” 到处都涤荡着他身上的灵流, 林婴意识到, 左辞耗散出去的灵流没有回归本体, 说明他灵压不稳, 灵核躁动。 “左辞你现在很危险!”林婴紧张道。 左辞这才扭头看她一眼, 心里赌气道:我人都快要被你气炸了!你还在乎我危险不危险! 陈圆缓过神来从旁边哀嚎:“谁救了我们倒是救人救到底, 顺便把定身术解一下呀!” 陈晓晚慌张四望, 重黎和剩存的吐火罗人也慌乱地聚在一起说着异族语不知在交流什么?这时候更多的修士从各个路线朝这边汇聚,却因为左辞灵压到处波动而站立不稳,一个个保持在安全的距离之外朝这边张望着。 “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自己!”柳乘风努力压制着自身的灵压说道!因为强者的灵流爆散会搅动周边修士的星盘,左辞一下放出这么多,会害得弱小者抖若筛糠,强大者视为挑衅,灵核也随着他躁动不安的。 更何况封在石头里的凶兽,此刻终于被唤醒过来,身上的石土纷纷碎裂,朝着人气,迈出了第一步。 林婴甩手罩了一道结界,再次合掌试图为左辞做疗愈,可是左辞,再度避开她,甚至以走到结界外边的方式逼得林婴收手。 林婴这才后知后觉的心底一沉。 他在拒绝我? 散去结界的同时,林婴看着左辞的背影纳闷:刚才那些再也不见的话,都是幻境之中,冲着重黎说的,又没对着他?所以他这是怎么了? 还在因为,那天我走了而生气吗? 所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真的比久别重逢还要重要? 念及这一点,林婴心里愈发苦闷,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两人之间的边界,从今往后,他们之间,怕是只有可能向远,绝无可能再近了。她克制住满腔的关切,捧着受伤的心转身,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左辞。 同时她也后知后觉的,观察起周身所处的环境来。 重黎突然上前,在林婴面前单膝下跪,连带着当时祭坛上被一起带过来,那二十几个吐火罗人也一起下跪,右手按在左胸前,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林婴下意识微退两步,知道和重黎说不通,便回头去看陈晓晚。 陈晓晚眼神躲闪不定,因为害怕林婴质问马上闪躲着她,雷小虎道:“陈晓晚!你怎么没被定住?你为什么劈开祭坛?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你快说啊!” 陈晓晚满脸为难,但还是急忙施手给几位师兄解开了定身术。 陈圆一把拧住陈晓晚的衣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陈晓晚一副挨打立正,既不申辩也不讨饶的架势,任由陈圆抓着自己,皱着浓眉脸色古怪地回道:“不是我不说,说了你们也不懂。” “你!”陈圆轮起拳头照脸砸去一记,将陈晓晚打翻在地的同时骂道:“我们把你当兄弟,你把我们当傻子!”随即就听地上:“咳咳……”两声,程师傅,好像要醒了? 几个徒弟呼啦一下围绕了过去,扶身的扶身,拍背的拍背。 第111章 “林、林婴?”外围形成了厚厚的一堵人墙,蓝彩蝶身在其中,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叫出了林婴的名字,似乎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婴侧首,一眼便定到了旧友的身上。同时她的心思还是会不自觉地跑去左辞那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灵压收敛,估计没什么大碍了。 “快看!是林婴!”不知又是谁,拔高声音猛地喊了一句! “快来人啊,左道倾抓住林婴了!”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呼声涌起,包围圈越缩越小,林婴俏立于这万众瞩目之中,耳听着一声声怒气勃发的诘问,迎视着一双双尖锥似的眼睛。 左辞凉凉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默不作声又朝林婴走回两步。 “大家先别轻举妄动,听我说!林婴,你是女流之辈,老夫承诺,今日你只要不助纣为孽,将江湖无关之人安稳的送出结界,我等绝不因你哥的妄为,而难为你!” 林婴寻着说话声音追视,发现根本不认识对方,也理不清现状,黑纱幽幽的接腔道:“还是先让她试试,自己究竟是不是生门。” “什么生门死门?”林婴觉得特别魔幻,“黑纱,这么快,你都能代表天下正道出来说话了?” “他怎么就不能代表?要不是你哥坏事做绝剖丹灭门,将叶老的内丹转赐给谢家,人家也是响当当的水系顶修!” 林婴面色一凛:“黑纱?你的真身,竟是未央君叶清欢?!”此人与她林家千丝纠葛,万缕前债,明明早就下地狱了!怎么还会爬出来咬人!? 黑纱笑了:“公主竟然知道我,真是荣幸至极呀。若我记得不错,叶某陨落之时,正是婴殿下你落地生根之日,当时令兄一边派人将我叶氏斩尽杀绝,一边又将我叶氏所有的过往功勋都从国史上抹去了。” 四下里群情激奋,声讨熏天:“真他妈的够绝!林宴干的好事,你别假装不知道了!拿替身续命的感觉怎么样啊?” “对呀!林氏伪善,灭门夺女,剖人内丹,天理不容!” 林婴哭笑不得:“好啊,你从地狱里爬出来,还苦心编出一个故事煽动无知?” 黑纱:“怎么?你瞧不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吗?你才死里回生几天啊林婴?你我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你肉身完好,回魂以后一如生前,而我的肉身,却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而已!” 林婴摇摇头:“我的肉身并没有死过……” 黑纱:“所以我们今日的区别,全都在于死时候不同的下场!这就要看你哥哥想留谁?想杀谁了不是吗?真是绝妙的规则……” 林婴再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本该投胎转世的人,可你已经变成了鬼怪!” “所以我为什么不去投胎转世,我为什么要变成人憎神厌、天下玄门人人得而诛之的鬼怪!”黑纱道,“全是拜你哥哥林宴所赐!他诬赖我们蓄谋造反,还用卑鄙诡计杀我!将我满门诛灭……” 林婴冷哼一声:“叶清欢,你若真有那般君子无暇,林宴为什么要诬赖你?林叶两家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黑纱一笑:“说得好!只不过我清楚的那一面公主未必清楚,天下人也未必清楚!” 既然获知了黑纱的真身,林婴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来意,两家之间有个死结,林婴觉得多说无益。 事情发展到这里,好似陷入了僵局,一时间四下里也是众说纷纭,有的人道:“说句公道话,叶家当时的确气焰嚣张。” 也有的说:“叶家立下大功,林宴赏赐连连,功臣的气焰难道不是帝君有意蓄养?林宴也许早就忌惮叶氏父子,这才先捧后杀!” “不不不,”有知道内情的反驳道,“林宴忌惮的,可不是叶家北征时候那点微末功劳,他家最值得忌惮的地方,是一门列三顶!” 就有人一头雾水地问道:“究竟何谓一门列三顶啊?” 因为叶氏的一切都被林宴刻意从国史上抹去过,一些有关叶家的野史小篆,也曾大肆的清查过,但有传播者,可以不必奏报随地击杀!提着人头和脏物便能去官府领取赏银,可见林宴对叶家痛恨之深,所以很多年轻人,后来人,都是完全不知道这一段的。 “所谓的一门列三顶啊,是指叶家一门之中,同时并列着叶游龙、叶清欢、叶惊云父子共三位顶修!”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即响起了阵阵抽气声音。 众所周知,谁家能出一位顶修,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就算一门能出两位,恐怕这两位也要相隔好几百年的时光,好几代人的辈分差别。 可是水系叶氏,竟然一连出了三位,父子兄弟,同为顶修!只出一位的时候他们是万众敬仰,出现两位的时候他们家就已经风头无两!出现三位的时候简直是惊为天人了,当年就有很多人都在暗中猜忌,谁也不知道是叶清欢用了什么方法?是他们叶家血统强大?还是有什么秘不示人的瑰宝奇术。 第105章 永失彼岸 不少的人惊叹之余, 便开始连连点头:“这真的很值得帝君忌惮啊!换我是他我也忌惮!” 林婴眼看大家都被黑纱牵着鼻子走,忍不住回了一句:“沽名钓誉而已,根本不配让我哥哥忌惮!” ——“不配?那你哥为何要对叶家动手?” 左辞眼看着林婴似乎想说什么?又紧抿了唇强迫自己忍耐回去! ——“就是啊, 你少在那清高了!就算你哥哥是宝林胜境获得神牌的人物,上天都会妒忌英才,又何况是他?” 林婴:“……” 七嘴八舌的谴责声中, 林婴慢慢懂了, 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 他们要的, 只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憎恶林氏的理由罢了,说到底,还是林家做享千年, 该换人了。 马上又有人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叶咏诗就是给你养的替身吧?你在诛魂夺舍, 剜心取血,剖人内丹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沽名钓誉吗?” “……”林婴深吸口气,这一点她自知无法辩驳, 便低下头来,任由千夫所指, 这群人骂得越来越难听。 忽然, 就听:“她没有诛魂夺舍。如果她诛魂夺舍了, 叶咏诗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是左辞!虽然他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但终于肯说话了,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 “还有, 剜心取血, 剖人内丹者, 是我不是她。” ——柳乘风? 林婴还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儿?她左看看, 右看看,全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人一句,就能把滔天的声讨全部止住。 全场静默片刻,但是无数的腹诽简直能从他们眼睛里喷出来布满整个世界,彼此的眼神大家都懂!左道倾疯了怎么会替林婴说话?左林两家不是有仇吗?柳乘风为什么会替林婴说话?她哥不是逼死了他爹吗? 左辞隔空朝柳乘风看去,眼神里都是无声的警告。 柳乘风心有灵犀朝左辞回望,亦是毫不示弱: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她是不是你老婆! 无声的电流闪烁着看不见的火花,突然又是那位老者说道:“算啦,这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我看咱们不如暂且按住不提!林婴你既然是生门,那就赶紧把我们大伙送出去要紧!” 马上更多的人附和他,毕竟能活着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比什么都重要,林婴双眼四顾,回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说着画了一个张八方通灵符。 柳乘风眉心一抽,这破符他自打进来都不知道画过几张了!绝不能忍受林婴画出来的会比他有用!但多数人仍是满怀期待满眼憧憬地凝望着,片刻之后,果然不出所料,林婴尴尬道:“路口都被堵死了……” ——“开玩笑呢你!路口早被堵死了这还用你说!” ——“我们就想知道路口都被堵死了那该怎么办!” ——“你既然姓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他妈要敢说你不知道……” 可是林婴真的不知道!她突然掉到这里就莫名其妙的被千夫所指了,正想分辨,就听黑纱道:“诸君稍安勿躁,你们错怪公主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黑纱怎么又替她说话了? ——“叶老,她不是生门吗?如果她不知道那还有谁能知道?” 黑纱哈哈哈哈哈:“我说过她是生门吗?明明是左道倾说的!” 所有人的眼睛刷一下定住左辞,连林婴都不明所以的望着他问:“我是生门?……什么生门?” 左辞忍住不看林婴,只对在场其他说道:“是我猜测的,大家给点耐心,她对这个阵是一无所知的,怎么出去也需要慢慢摸索。” “就不能让她画个阵把我们送出去吗?” 这么多人,全部送出去,可想而知耗尽了林婴也未必能够做到!左辞刚想拒绝,林婴马上道:“我可以画阵啊!只是人太多了不能走远,我可以把你们传送到北野平原。” “能去北野平原也是好的!” 第112章 “只要出了这座山,出了这个结界让我们去哪里都行!” 左辞这才侧目瞧了林婴一眼,似乎在责备她不自量力,柳乘风补充道:“你只画个空阵,谁走谁自己续灵。” 林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左辞一听,好么,原来又白操心了!他们俩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操作!不由得,磨牙更气了! 林婴转眼间便画好了一个阵。 左辞暗忖:再管她的闲事我就不姓左!且看我们俩谁能忍得过谁! 可是当她画完,大家伙看着那个阵,却都面面相觑的,谁也不敢第一个站进去。窃窃私语道:“这……你看,宋兄先请?” “不不不还是周兄先请。” 左辞看着这帮磨磨唧唧,犹犹豫豫,客气起来没完没了的碍事佬,真是受够了:“云铮云焕,你们俩先!” 两兄弟突然被点名,齐齐吓了一跳:“啊?我、我们先?” 左辞:“你们也是胆小鬼,窝囊废吗!” 云焕一听:“那当然不是,可我我我……我还想再多凑一会热闹!” 云铮也道:“是啊我们哥俩不着急,留下来还能帮你,不如让百姓先走!” 左辞扭头看着他们俩,切齿道:“你们不着急我着急!”他恨不得这里面所有乱七八糟的人都消失只剩下他和林婴两个! 哥俩一起懵了,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被嫌弃成这样?左辞拎着云铮的脖领子给他扔到了阵眼里,又不顾云焕的哀嚎,把他和妖狼也丢了进去,问:“还有谁想走?” 出来几个着急回家的,刚要进去却被黑纱拦住:“几位修为太低,还是别跟着送死了。” 林婴:“你少挑拨离间!” 黑纱随手搓指,磷光闪现,一只雪白的剪纸鹤自他指尖活了起来,双翅莹莹扑动,两腿欲脱不脱。被他捏到唇边轻轻一吹,这只纸鹤便乘着涤荡的微风,朝着林婴所画的阵,悠悠荡荡滑翔过去。 云铮云焕特别讨厌!像拍蚊子,哄苍蝇似的打这些纸鹤,可是很快发现纸鹤即便被打中了,也只是变回成星星点点的流动磷光,很快又会重新凝聚在一起,再度凝成纸鹤,继续围绕他们乱飞。 “破玩意,阴魂不散的!”随着这声咒骂,左辞拍掌蓄力,阵地灵光拔起,瞬息之间,阵心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林婴心底一松,左辞起身:“还有谁?” 黑纱道了声:“且慢”,又撮出一缕磷光吹散在幽暗的洞顶,未等成像,里面云铮云焕的嚎叫声音却先传了出来:“我操了这是哪?” 左辞瞬间心底一沉! “我哪知道,反正不是北野平原。” “咱们还在山洞里!这这这这这……这里怎么四面都是死墙?”这时候画面忽然清晰,原来是云铮云焕各打了掌心火,妖狼的眼睛闪着绿光,跟在他们身后哈哈地吐着舌头,两人一狼,正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摸排寻找,可是众人看得分明,这里根本没有出路!若非黑纱的纸鹤传音成像,他们更是一点回声也听不到。 所有的人,瞬间就是一身冷汗:“林婴你好歹毒的心机!” “幸亏叶老拦下,我才没有贸然进去,遭受你的暗算!” 林婴慌忙低头再次检查自己的阵。同时影像里传来咕噜噜的石头碾地的声音,云焕云铮走投无路之时,又发现四周的石墙,竟会走会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的朝着他们收缩! “我操了!”云铮一掌轰在石墙上面,整座山体都跟着抖了一抖,无数飞灰扑簌簌的落下,幸好,墙壁被他打出一个大洞,两兄弟欢呼着从这洞里钻出来,妖狼也紧随其后,可是当他们钻出来却懵然发现,他们竟然又站在了另外一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全封闭石室里! 银色的纸鹤飘飞围绕,传回来的画面很快看清,整座石室六面死墙,就连他们刚钻进来的洞口,也被毫无痕迹的堵死弥合了。熟悉的咕噜噜石墙碾过地面的声音,再度传来,兄弟俩个背靠着背,面对着上、下、左、右、前、后、同时朝他们压迫而来的石墙,齐齐的目瞪口呆。 只有柳乘风露出意料之内的表情,喃喃道:“土系,永失彼岸。” 黑纱挥手散去了成像的同时,又一波灵力轰炸震动山体,又一次灰土淋头满面尘埃! 黑纱幽幽道:“有何心得呀,公主殿下?” 林婴脸色异常苍白,起身道:“我的阵法方位,真的没有问题……”只是声音特别低微,底气不足,也不敢去看左辞。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害人!若非叶老早有防备,咱们还不得一波一波死在你手里!” “就是啊,那阵隔音你们发现了吗?在里面喊叫外边根本听不见!要不是叶老,大家只会当她真的好心,把人送去北野了,不愧是林家的人呢,真他妈的绝呀!” “姓林的,我跟你拼了!”有人扑上来,林婴明明修为不低却下意识退缩,左辞突然执起她的手,坚定无比的紧紧握住。 第106章 瞬息万变 林婴很是心虚, 看左辞脸色不善,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左辞红着眼睛侧目看她,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没有说,他再次紧了紧抓住她的手。 黑纱黑风一卷,将冲上来的人给反打了回去, 幽幽道:“都是受害者, 相煎何太急。大家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只要有人死在这里, 都会变成融阵的力量为林宴加持吗?死的人越多,你们逃出去的胜算也就越低!” 那个想杀林婴还不能杀的汉子,气得大吼一声吐了口血!还有一个转头就用自己脑袋去撞墙!幸亏又被七八只手拉住:“冷静, 冷静!你要是死在这里可就遂了林宴的愿了!” 柳乘风亲自过来, 检查了林婴的阵,很快确认她画的绝对精准,毫厘不差,可是这就奇怪了, 按理来说这个阵的确会将人传送到北野,如果此阵被结界所拦, 那也应该留在原地不动才对, 怎么会出现既送走了人, 却又送错了地方的状况呢? 左辞道:“五行归一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 他可以打乱五行, 逆转方位, 不管你是多强的修士, 只要走进来, 都会被这里的一切克制住颠倒其中, 除却生死,无有他途。” “生死,指的就是生死二门?” 左辞点了点头。 柳乘风看了林婴一眼,心中暗忖:“这么说林婴竟然不是生门?否则她的阵应该可以出去才对。” 左辞看林婴的眼神,有些不安,这时候又是一声灵力轰炸闷闷地传来,可以想见云铮云焕的处境了,如果还不快点找到他们,一旦灵力耗尽,无法打尽石墙,就注定会耗死在这阵地里! 林婴二话不说,一步迈入阵地之心瞬间续灵,她知道云氏兄弟在左辞心里的地位,她哪怕用她自己去换,也一定要将两兄弟换回安全的地方来。 白光炸裂。 “不好,林婴要逃!”四下有人乱叫,也不知道是谁,可惜他们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林婴消失于此地的一瞬间,无数的石墙轰隆隆落下,慌不择路的人,纷纷向东向西,向南向北的逃窜!可是墙外有墙,他们不管跑得多快,跑得多远,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切割得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纷纷关进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石头牢狱之中!霎时间尖声连连,恐慌四起,轰炸声音接连不断! 黑纱深吸一口风中的恐慌之气,看着左辞林婴柳乘风消失的地方,露出极其舒心的笑容,幽幽道:“良辰美景,我再来给各位仙门名士,讲一个小故事助助兴,怎么样呀?” 他的声音传遍各个角落,原来黑纱早就在大家四散分头,去找土系的时候,甩了一把纸鹤出去,此刻各个石室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同时他的纸鹤,也将各个石室里面传来的哀求、呼喊之声,传入黑纱的耳朵里,如果大家能够看到,他此刻脸上那诡异的享受至极的无声大笑,骷髅嘴巴裂到耳根,笑得前仰后合开心至极的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以这样哭爹喊娘的姿态去砸墙求告呢? “蠢货。”柳乘风耳听纸鹤传出的哀嚎,忍无可忍的冷笑一声:“三言两语就都忘了黑纱是只鬼,竟还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就在林婴续灵的一瞬间,左辞柳乘风纷纷跟上,但是他们并没有如愿被传送到云氏一起,而是都站在另外一个山体内部的无人角落里。 同样一个阵,却能先后给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这说明山体内部运行的法力场是在瞬息万变的。 林婴侧目一瞧,见左辞还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定很生气了,她愧疚道:“你放心,黑纱一定知道他们在哪。”可是假如让她再画一个阵,能不能传送回去黑纱身边,她却心里没底了。八方通灵符看不到水下也看不进无门无窗的土墙里面,林婴忧愁道:“那位会十方通灵符的义士若在,我们必定能如虎添翼。” 说罢马上轰开石墙祭出一道符,又将符箓蓄满了灵力,符箓借力渡穿了一道道的石墙,不知会在哪一步力竭,就算找不到云氏兄弟,能够找到那位神秘高人也是好的! 第113章 左辞眼看着她在做这些无用功,却一语不发的任她施为,因为他知道林婴着急,让她胡乱使些办法,总比束手无策会好受一些。 “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别人?”柳乘风霜色的眸子睇住她,不阴不阳地说道。 林婴一愣,正不知道他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就听左辞道:“云中君,拜托你,请别说了。”左辞打断他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客客气气用了尊称? 林婴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柳乘风马上背过身去看别处:“没有啊,不信你问左辞吧。”他竟然真的听了左辞的话不跟林婴多说!林婴马上质问:“你们俩才认识几天,你就那么听他的话!”若在往常,这句话足够把柳乘风刺激死,但是今天,他特别奇怪,回头深深的又看了林婴一眼,竟然还是忍住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左辞舒了口气:“多谢。”同时心里更加不悦,原来林婴宁肯去问柳乘风也不会愿意好好的问自己。 林婴:“?”恰逢此刻灵符使尽,林婴不敢置信:“竟然没找到?见鬼了!你们都知道什么快点跟我说说,让我也一起想想办法!” 左辞心底赌气,心说:你不是单单来问我一个,我才不回答。 刚想到这里山体中的震动突然频繁、剧烈,明显可以感受到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仿佛都有修士正在破墙!柳乘风面色一变,随即深深看了左辞一眼。 因为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六面墙体也在向内挤压过来! “本来还想听音辨位,”林婴站住说道,“这下全乱套了,肯定是黑纱在搞鬼,刻意害我救不过来那么多的人。” 柳乘风强忍没笑:“救人?还没发现你自身难保吗?” 这时候忽听黑纱的声音,自飘飞的纸鹤之中传来:“进阵至今,感觉如何呀?公主殿下?” 林婴道:“黑纱?你能看见云氏兄弟的位置对吗?” 左辞:“你别问他!”林婴一愣,因为左辞的语气听得出特别愤怒。忙低声解释道:“他和云氏又没仇!而且不想得罪你,也许给他钱财他就会说……” 左辞:“我不需要!” 黑纱哈哈笑了:“公主虽是好意,可惜左宗师他不领你的情呢?” 左辞切齿:“黑纱,你最好把嘴闭上!” 黑纱声音故意做出特别可惜的样子:“唉,那好吧,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怕什么,那我就先不说这个,说点别的,我给大伙讲点高兴的事,你总没意见吧?” 此时其他石室里的冲突喊叫声音,也通过纸鹤传过来一些,显然大家都很乱,生死威胁迫近,应该没人有心情听黑纱啰嗦才对。左辞道了一声:“咱们走,别理他。”便单掌轰开了一扇石墙,带着林婴朝一个方向走去,柳乘风默不作声的跟上。 刚刚迈进新的石室,就听黑纱道:“叶家一门列三顶,的确是因为走了捷径。” 林婴突然驻足,脸色倏变。 左辞柳乘风一起回头,见她眼神恍惚了一下,又马上故作镇定的样子,冲左辞尬笑了一下说道:“左辞,我太笨了,其实我跟着你,没准帮不上你的忙,还反而添乱。” 左辞紧了紧攥住她的手,坚定道:“别胡思乱想,你才没有添乱!” 林婴摇摇头,开始不停地企图挣脱左辞的钳制:“你松一松,你抓疼我了。” 左辞:“不抓紧一点总是预感你会突然不见了。林婴,你想甩开我去哪里?” “云铮云焕等着你呢!你看我多傻,我都忘了你是驭兽师,他们身边有条狼,身处何方,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你的感应里,你很快就能救出他们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可是她怎么挣都挣不脱,左辞似乎铁了心要将她绑在身上,攥住她的手腕如同钢筋铁钳一般。 “林婴,我只说一句话,你不走我也不走了,让我把你丢在这里,我做不到。” 林婴猛地推他,神色突然转厉:“你在想什么?你还没有清醒吗?现在不是你要丢下我,而是我要丢下你! 我讨厌你!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咱们两家的仇你以为我忘了吗?你跟着我是什么目的?你纠缠我是为了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左道倾!你拿我当成傻子哄着玩耍,我也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怕无你帮忙到不了灵山,我一早就想甩脱你了!” “轰!”地一声,柳乘风将四面八方朝他们推挤过来的石墙,随意打塌了一扇:“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无聊的小事?” 林婴被这轰塌声惊得一颤,左辞则面无表情道:“你打错了。”说着抬掌一轰,坍塌了另外一面:“走这边。”他扯着林婴迈开大步便从废墟上面踩了过去。 第107章 隔绝时空的天伦之乐 刚走到新的石室里, 身后坍塌余留下来的残墙废土,便如同水融化在了水里一般,消失在了严丝合缝的石墙之内, 柳乘风盯着那处轻启薄唇:“土系,叠岩合一术。” 整座山里所有的人陷入阵中,都在咬牙抵抗, 也就只有柳乘风却在这个时候, 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其中, 不管遇见什么, 都保持着欣赏的姿态。 只要想到这个地方,是父亲士昭君耗尽心血建设而成的遗作,万般滋味便涌上心头。 柳乘风是真的不着急走, 他总有一种, 父亲知道我来了,也知道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那种奇妙预感。 只可惜……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他从没耐心与他好好交流过,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他身上仿佛总有比陪父亲说话更重要的事情, 如今可供回忆的事件太少太少,几乎没有, 回忆起来, 那个人只剩下一种感觉:一种, 虽然他从有形变作无形, 但他并没有消失!他其实无处不在, 他在看顾着我!我行走在这山体间, 就像行走在他的掌心里一样, 他早就算准了我必将来此的奇妙感觉。 柳乘风欣赏着这里的一切, 迟来的钦佩不必说出, 晚到的叹息也只能埋在心头,他忽然有一种这里的一切,不是为别人准备,而是为了我的感觉。 这是我和他,隔着时空的一场天伦之乐。 但他突然,蹙了蹙眉,好烦这些争吵声音!一回头,就见林婴还在甩左辞的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爱去哪去哪,爱救谁救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真是呱噪。 左辞被她气得心塞,尤其是柳乘风用那种眼神朝他一望,左辞更加受不了,也不知怎么就说出:“林婴啊,你放心!” 他满腹怒火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到吐火罗找你的时候,便以魂体听说过一次了!” 林婴一怔,挣扎扭打他的动作,瞬间虚软无力地停了下来,努力遮住心头的慌,问道:“你,你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左辞轰塌了新的石墙,也不知怎么就说出:“我并没有打算对你死缠烂打,所以你也不必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这没什么的!” ——你朝死里气我,难道我不会气你吗?且看我们到底是谁更不在乎谁! 林婴用力咬住嘴唇,强力制止颤抖,然后狠狠憋气,终将梗在咽喉的抽噎死死地压了下去,没有溢出唇齿。 她此刻,心如刀割。却只看见,左辞一副并不太在乎她的样子,说道:“但是没出灵山之前,你必须要听我的话。因为我就快要被你哥哥害死了,我找不到他,就只好留你在身边预防万一。你有不同的意见可以,但我不打算听,所以就这样决定了。” 林婴看着他,艰难地从唇齿之中,吐出一句话说道:“可是跟我在一起,恐怕死得更快!” “哦?”左辞装作很纳闷的样子揭穿道,“呵,那这么说,你想跟我分开,是怕我死了?你口是心非?你为了我好?” 林婴马上撇开脸:“别自作多情了!” “没自作多情啊,”左辞气得脸色发青:“这在你眼里就是自作多情了?是不是没人对你好过?稍微好一点你就怕人家缠住你?还处心积虑的要跟我分开?林婴你幼稚不幼稚?其实我对谁都这样,所以领我情的人多了,少一个你又如何?” 林婴睇住他道:“左辞,你是不是疯了?” 左辞扬手打塌了新的石墙,却忘记要走过去,站在压迫将近的五面墙壁之间,看着林婴狠狠道:“我要是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 林婴崩溃道:“我没有想逼你!你放开我,好聚好散不行吗?” 左辞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举起晃了晃,简直要把林婴的骨头捏碎了:“曾挖真心喂过狗,要不怎么能当驭兽师?” 林婴气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想死缠烂打?” 左辞无赖道:“对呀,这当然不是死缠烂打,只要我不喜欢你了那就不是死缠烂打。” 柳乘风气得额角暴跳,忍无可忍的同时轰塌了两面墙:“再不出来把你们两个压扁挤烂,滚去阴间死缠烂打!你们俩能不能稍微尊敬一下这座山!少一点打情骂俏,认认真真的在这里渡劫!” 第114章 “谁跟他打情骂俏了?!”两个人异口同声。 ——柳乘风绝倒。 黑纱幽幽道:“怎么办啊左道倾,公主殿下好像不领你的情呢!要不要老夫帮你一把呀!” 左辞注视着林婴满眼的湿润,切齿道:“黑纱,你给我闭嘴!” 他只要一看见林婴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心软!虽然嘴上不肯说软话,内心却开始先忏悔: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如今这个处境,我就不能哄着她一点? “轰”的一声,柳乘风又打塌了一堵墙:“你们到底走不走!” 却没成想这墙后面竟然连接着别的石室,里面关着两个散修,看见柳乘风和左辞立马精神一振,急急跑来跟他们汇聚一堂,老泪纵横地说道:“正在自掘坟墓呢!还以为马上就要死。” 左辞不理别人:“你又炸错了。”抬手轰塌了另外一堵,携手林婴走了出去,抓着她的力道不自觉便轻柔了些许,走路的速度也为了配合林婴故意放慢了一些。 柳乘风切齿地跟上:“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紧随人后过!” 左辞回头:“我没逼你跟着我呀!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柳乘风:“我才不是跟着你,我是跟着她!林婴你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难为你,我要跟林宴决斗,跟你说不着,你就自求多福吧。”只要跟着林婴,早晚都能找到林宴!哪怕他登天去了,柳乘风也不信他会把这位掌上明珠遗留人间。 这时候纸鹤里传来蓝如锦激越的声音:“哈,大家别慌!我发现只要沿着一个方向,打到山体的山根,就不会再出现石墙了!这里好开阔啊……”看来他已经办到了,声音特别开朗,随即话音一转,试探道:“未央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黑纱:“当然。” 蓝如锦笑道:“那就好,你刚才那个故事还没讲完,你怎么不接着讲了?” 黑纱笑了:“蓝公子好兴致!我还以为没人爱听,所以就停下了。” 蓝如锦道:“这么精彩的故事,哪怕听完就死我也值了!只是刚才太忙没顾得上,现在腾出手来,坐下歇息,正好听来解闷。” 声音优哉游哉的,可以想象他摇着五火神焰扇,风度翩翩的样子。 黑纱道:“既有听众,我当然乐意讲了。” 林婴忍不住道:“诸君小心!黑纱就算生前是仙门名士,水系顶修,如今也已经硫磺火湖滚过一番,早变做一只咒怨为骨恨做魂的鬼怪了!别听他编的故事!也别拿他当成从前的未央君!” 黑纱幽幽道:“公主在怕什么?我这故事还没等说,你怎就知道我是编的?” 又有不知名者接腔道:“别打岔了,老子苦修一辈子,哪怕临死之前知道一下登顶的捷径,我也可以瞑目了!叶老快点接着说!就算你是编的我也信!” 黑纱就像一位温柔的长者,幽幽笑道:“好啊,这件事情其实也不算秘密,大荒书里面早有记载,仙京玉人族,可还有人记得吗?” 林婴眼睛一闭。 ——“记得记得!” ——“这我怎么敢忘?大荒书上的内容,都是背下来要考的!仙京玉人族是上古仙族,是七神之中,归属于乐羡上神的那一支。” 左辞知道,乐羡上神的神牌,已经在上次宝林胜境之中,被林隐鹿摘取到了。这可以说成,他是这位神明的转世,也可以说成,他与这位神明因为投缘投契而互相选择,成为彼此。 ——“我也记得,他们居住地叫做仙京,据说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岛,终年云遮雾掩,偶尔会在晴朗无云的时候显露一角,被全地当做神明仰望!” ——“听说这座仙岛上能长出各种极具灵气的植株,随便一颗杂草,都能让凡人变成顶修!难道你们叶家找到了这座传说中的仙岛吗?” “那怎么可能?”黑纱继续道,“大荒书上不是记载过,上古世界早被天神灭世了,七神之乱的末尾,仙京便土崩瓦解,毁落于地面了。” 左辞又看林婴一眼,她两眼皆是冰雪清霜色,竟然已经神奇的冷静下来,暗忖:她怎么任我抓着不挣扎了,已经不生我气了吗? ——“那你们叶家,难道是捡到了什么上古的遗宝秘卷吗?”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情肠百转,有人焦头烂额,还有人已经喝茶品茗听故事去了。 黑纱笑道:“也可以这样说,但是又不全对,其实我是无意之中,得到了一个仙京玉人族的……后裔。” 林婴脸色已经带着些许煞气,连被左辞始终抓住的手腕,都变得冰冷起来。左辞有些不安,可两人刚吵完架,又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些什么才好,抓着林婴的那只手,不自觉便摩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新收藏!昨天晚上我做梦还梦见有新收藏了呢,醒来一看梦想成真,我好高兴。 第108章 公主殿下听怕了 触感微凉, 细腕清瘦、又很柔韧。 好多分别当晚的乱七八糟突然不合时宜地纷至沓来,闯进心海。左辞摩挲着林婴的手腕,长长叹息一声, 其实他嘴上厉害的时候内心也是很受伤的,如今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只暗求林婴千万别再说些绝情之词!他真的不想和她吵架。 原本没有吐火罗那一遭, 他是想了一肚子好话准备将她找回来就哄着顺着的, 结果搞成这样子。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干嘛点火就着?林婴要跟我分开一定有苦衷, 我这么好的人,她没理由不喜欢我。 耳边仍响着轰隆隆的穿墙破壁声音,里面还夹杂着不敢置信的质问:“刚才说到哪了?我光顾打墙吹灰没听见啊!仙京玉人族, 真的有这个种族吗?我还以为是传说呢!” “我记得大荒书上说, 这个族群无论男女都丰神俊逸,还说……哎呀先不说了我着急打墙!”又是轰的一声轰鸣震颤。 黑纱道:“当然存在,不是传说。其实就连我们也都是上古遗留的生命,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太久, 久到现今遍地是我们,而快灭绝的他们因为不被发现所以变成了传说而已!” 林婴忽然道:“黑纱, 叶咏诗既然是你女儿, 你怎么不好生看顾着她?凭她的修为在这世界里闯荡, 你也放心得下吗?” “你这个死女人怎么又在打岔!只要你不去加害, 叶姑娘能有什么危险?” “是啊是啊, 江湖再阴险也没有你林氏的手段阴险!” “各位稍安勿躁, 公主殿下这是听怕了。她这是在好心提醒我。想让我就此住口而已。” 左辞心里一动, 突然出声:“黑纱, 你若就此揭过, 算我欠你一次。”林婴这才侧目瞧了他一眼,目光相撞,两个人都冷静了许多,左辞不好意思跟她道歉,但是手心又摩挲了她几下,林婴也终于没有继续挣扎。 黑纱很可惜地说道:“左道倾啊,你也活了好几百年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都已经不惜将亲生女儿,置于危险之地了,还会在乎你的好恶吗?” 左辞冷哼一声:“果然鬼怪就是鬼怪,焉能以常人揣度之!” 黑纱道:“没办法嘛,毕竟杀人灭口、大刑伺候什么的,对我们这一类已经不管用了。” 左辞哼一声:“你是仗着这里没人知道如何杀死一只鬼?”语气已经有了撕魂碎魄的意味。 黑纱连忙道:“不不不,你对我误会太深了!如何杀死一只鬼,可是你们名门正派从小都在学习的本领,我怎敢自大呢? 我只不过是,仗着知道登顶的捷径(一群人竖耳朵)、还有士昭君的埋骨之地(柳乘风攥拳揪心)、外加林宴的阴谋与其真面目罢了(林婴揪心,蓝氏暗喜!)。 云中君你千万别激动啊!只要我能离开这里,一定马上将士昭君的尸首交还决不食言。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命比你们短呢?我没点筹码,我人人喊打呀! 而且左道倾啊,驭兽师早就被林宴判为邪魔歪道了,你比我这只鬼,也高贵不到哪里去。近百年来藏头露尾,出来走动还要自封灵识,你何苦为难我呢?你看我废了这么大力气,从地狱里爬出来给你们这些活人讲故事,讲到一半了你让我闭嘴,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左辞知道拦不住他,已经有人在附和:“叶老无罪,是林家赶尽杀绝!他这种冤魂不该当诛,除非有证据,证明他害过无辜的人。”无非是想保下黑纱。 柳乘风冷哼一声:“呵呵,他是没害过无辜之人,人家刨坟掘墓,都是为了帮助你们这些软弱的无辜。” 反正隔着石墙,也不怕柳乘风打过来,那人大胆顶撞道:“士昭君若非助纣为孽,建立了这个鬼地方,未央君也不会出此下策的。而且他言辞之中一直都很尊敬你,还请云中君不要再咄咄逼人了。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心理这种时候还在帮助林家说话,反正我要是你,有你那身本事,我早就反了!” 柳乘风低笑一声,道:“你听好,能让我回答接下来的话,就是你平生最大的本事了:第一,我不是林叶两家纷争之中的墙头草,我厌恶黑纱,不代表我就在帮林家说话!他们两家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垃圾,毫无取舍的必要。” 第115章 林婴:“……” “第二,家父建造的这个地方不管是何初衷,如今身在其中这么久了你居然还管他叫鬼地方!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随便一间石室里面的机关布阵千变万化,怕是穷尽尔等才智也造不出其中一间!这样玄奇精妙,这样包罗万千!能看一眼都是造化,简直便宜死了你们这群宵小,埋骨此间就算你想,我还舍不得脏了这块地方!” 众人:“……” “第三,你们之中,无论是谁!再敢阴阳怪气的教我做事,就别怪我去教他做人了!谁若敢说自己比我聪明,对我指手画脚,就请先扪心自问,为何你这辈子连云麓山的大门都没考进去啊?” “!!!”天下人脸都青了,陈圆忍不住哈哈哈哈,雷小虎也擦着激动的泪花感叹道:“云中君啊,不愧是你!” 林婴看着这样子的柳乘风,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山上那些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里。 黑纱的掌声,好像漏夜里的更夫在冷冰冰的敲梆子,毫无感情色彩地响了几声,他感叹道:“云中君啊,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士昭君年轻时是跟你一样都是特别严肃的人,老了以后性格大变,他逢人带笑,平易近人,我还以为他油滑世故了。现在想想,一定是因为拥有了你这样的儿子,他从主卧迁居阁楼,每日爬上爬下,都是因为推开窗子就可以望见云麓山,而他只要想起山中的你,就会忍不住赏心悦目,性情便愈发的宽和、平静。”黑纱长叹一声: “我与令尊是同一辈人,原本没有这些事,说不定我也有了一位,像你这么优秀的儿女。” 左辞忍不住再次警告道:“黑纱,冤有头债有主,希望你不要伤及无辜。” 黑纱马上道:“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伤及无辜呢?我这分明是在帮助无辜!因为左辞,你就是那个无辜!” 左辞一惊:“你?” “相信我,先别动气,听我说完对你可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呢,你不是喜欢她吗?难道你不想认认清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早点知道了,也好早点解脱呀!” 林婴惊诧道:“黑纱,你胡说什么?” 黑纱:“我没有胡说,我比你更了解你,很多事情,你忘记了,但我还记得。” 林婴:“你失心疯了!我落地的时候你都已经死了。你能记得我什么?” 黑纱哈哈哈哈哈……笑声,像哭一样,回荡在整个山体之中。 左辞冷着脸沉吟片刻,其实他知道,林婴真的还有很多事情对他有所保留。比如说,皇宫出来,云麓山下,她将左辞支开上山去买丹药,其实自己私下里见了周天子,事后也没有向他坦白。 左辞当时留下小鸟,是怕她意外。可笑她防着有人偷听,还设了结界与周天子偷说私话。 也许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他一个真心相许,林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与他坦诚相待过。 不过他还是,忍着心痛说道:“她的事情,我就算想知道,也只希望她能亲口告诉我。而且黑纱,不管林家和你多深的仇恨,到头来也只能用决斗来解决。你废话那么多不嫌累吗?” 黑纱无声的摇摇头,两只眼睛,特别空洞,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的过去,哀叹道:“我们早就决斗过,是我输了呢。” 左辞:“输了为什么不去投胎?来生还做仙门名士!” 黑纱一听投胎二字,仿佛特别害怕:“不不不,我有一事未了!我绝不能就这么去投胎!你们说我变成鬼怪也好,异端也罢!可是我这双眼睛,就算腐烂成泥,一天没等到她我也永远不会闭合!”黑纱歇斯底里:“哪怕化身为魔物、我也不能放弃!我等了这么多年,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左辞蹙眉:“你说什么?你在等谁?” 柳乘风道:“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心性早就扭曲了,他就是个疯子。真亏了你还有心情跟他废话。” 不不不,左辞心里认为,这一点绝对很重要!因为支撑着一只鬼从地狱里爬出来撑到现在的力量,往往就是将他攻克化解掉的关键,原本他以为,肯定是对林宴灭门夺女的仇恨。可是刚刚听起来,又似乎不是? 黑纱想见什么人?如果是林宴,这么多年他随时都可以见到的。但他一直都在躲避,在等待时机。而且见了被林宴识破就是他的死期,他决不能再输一次,所以他盼望相见的这个人一定不是林宴,那会是谁? 黑纱继续道:“对,我就是个疯子,哈哈哈,我这个疯子正在说的事情,既是林柔的秘密,也是林婴的秘密!更是我和林柔的女儿,叶咏诗的秘密!” 左辞微微张大了眼睛:叶咏诗,是黑纱和林柔的女儿? “她想用我活着的女儿来要挟,逼我就此住嘴。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如果我的好女儿也死了,正好我们一家团聚,岂不美哉妙也?” ——看来林婴,已经知道叶咏诗是林柔的女儿,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换舍之前,还是云麓山下? 第109章 秘密 林婴闭了闭眼睛, 她知道已经没救了!柳乘风看上去也极诧异,扭头问她:“林柔原来?难道林柔也是……?” 林婴摇摇头。她明白柳乘风问她林柔是不是无情道,但, 林柔不是。 “是仙京玉人族。”左辞低声道。 柳乘风错愕抬眸,马上看了林婴一眼!因为这个仙京玉人族的某些属性,他瞬间设想出林婴此刻的处境来, 同为无情道中人, 很难不替她捏一把冷汗, 同时他后知后觉的, 用这个推断将黑纱那些语无伦次的话串联到一起,果然都可以解释…… 林婴看左辞一眼,事到临头, 反而冷静很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左辞一怔, 他看着林婴,心底一凉。 左辞看着她,气道:“你不如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一早就知道, 接近你都是别有用心的?” 林婴道:“你从宝林胜境之中,取得了乾阳上神的神牌。我哥哥, 则取得了乐羡上神的神牌。获得神牌的人物, 既可以理解成, 是这位神明的转世。也可以理解成, 他与神明, 互相选择, 愿意成为彼此。所以我哥哥是仙京之主, 我自然会是仙京玉人族的后裔, 只不过天下人都不知道我哥哥取得的是哪面神牌, 他一直保密,没有对外公布,但是和他一道取得神牌的你,却最心知肚明不过了。” “心知肚明几百年,”左辞冷笑着点头:“我拿这个当成弱点攻击过你们林家没有?没入胜境之前,左林征战不休。入了胜境之后,我一直都在退让,原本侵占的土地也都偿还回去,每次冲突,都是规避都是议和,你非说我别有用心也行,当初在乱葬岗,若非听说你姓林,我根本不会多管你的闲事!” 林婴:“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左道倾,为什么转了性子以德报怨?林宴非杀你不可,甚至你销声匿迹的这么多年里,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放过你的子民,你敢说你不恨他?” 左辞红了眼睛,狠狠点头:“对,我是恨他,只不过我对他的那点恨,怎么能跟整个北境的安危相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哥哥那样可以凭着自己的好恶任性胡为!我既然将整个北境都交给他,难道还不能体现寻求和解的诚意?” “诚意”呵,林婴道:“这世间的诚意最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东西,你从前的诚意就算我信了,可是今天,北境因为你的诚意盗匪横行,暗难不断,今日我哥历劫,恰如当初你在历劫,你这个时候如没异心就请离我远一点吧。” 原来她是在怕这个,左辞气得发抖:“好啊林婴,成天担心你被别人算计了,原来你一点都不傻,你把聪明都用在我身上了。” 林婴心里一痛,手也开始微微的颤抖,但她硬着头皮继续道:“彼此彼此罢了,你是左道倾,不也一直瞒着我?”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挑明,但我有没有认真瞒过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左辞才不受她这些窝心的指责。 林婴发着抖:“好,你哪里都好。我不想跟你吵了,请问你抓着我不放,到底要杀要剐?” 左辞说完便后悔了,他都纳闷自己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暴躁?听林婴又在逼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你要知道好歹就老实一点!”求你了,乖乖留在我身边! 林婴吸了口气:“我要是不知好歹呢?”求求你,放了我,别逼我再做出,更伤你心的事了! 左辞双眼死死的锁住她:“林婴,看我被气成这样,你心里真的好受?” 林婴:“是你自己找气受!” 左辞浑身发抖:“好吧,我活该被你折磨死!我上辈子欠你的!” 林婴知道,她马上就要陷入滔天的危险境地之中了,所以她实在不希望,左辞再管她的事了。当下狠了狠心:“你上辈子不管欠我什么我都原谅你了,只要你现在开始别来纠缠。”林婴说完,山体一颤。 柳乘风轻轻哼了一声,看左辞一眼,冲林婴道:“他抓着你是为了你好。” 第116章 林婴怒目而视:“蓝姐姐天天给你写信也是为了你好。” 柳乘风不为所动:“那不一样,你蓝姐姐纯是因为闲的,而左道倾,好像是因为傻。” 林婴内心里,其实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她偷看左辞一眼,发现他被自己气得胸膛起伏,脸色发青,内心愧疚道:“他、他才不傻呢……” “不傻谁管你的闲事?”柳乘风瞧着她道:“林婴,本来跟你过来,我是想寻机会审问一二的,可是一看你这个境遇,连我都不忍多问了,你可以不知好歹,但是不能不知死活,你好自为之吧。” 林婴:“……”那种感觉又来了,左辞和柳乘风,知道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蓝如锦忌惮左辞,又知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出声打断。听黑纱讲着讲着停了下来,心里急得很,终于左辞林婴不再吵了,马上无声的示意他的属下接腔,替他说道:“黑纱,你的故事到底讲不讲了?那个登顶的捷径到底是什么?你跟我说了,等我出去建个庙给你供起来!” 黑纱好像没听见一样,并不理会,而是说道:“林婴?我说的话你或许不信,他们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懂吗?” 林婴:“?” 左辞:“黑纱你闭嘴!” 黑纱哈哈哈:“你又在拦我,这份苦心真是让人感动啊。” 林婴:“你有话直说。”她是玉人族的事情都昭然若揭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乘风回头瞥了林婴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瓜。 “你知道林宴为什么非要灭了我叶家,你知道林柔是怎么死的吗?” 林婴脸色一变,立即站定切齿:“叶清欢,你还有脸问!” 黑纱的笑声畅快至极:“看来你知道!不不不,你不知道,或者说,你其实只知道一半,并不完全!你知道你是仙京玉人族的公主殿下,那你的族人都有哪些特性,你还知道什么?你还知道多少?” 黑纱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且明显的亢奋起来,同时更多七嘴八舌的声音从纸鹤里传来:“你们听见了吗?林氏居然是仙京玉人族!哈哈哈哈……” 放浪的狂笑夹杂着说不清的狂喜,且这种气氛像是会传染一样,让更多更多的人都跟着兴奋起来,左辞闭上眼睛,哀叹一声。 仙京玉人族的最后,大荒书乐羡神卷上面,有过明确的记载: 长乐上神与乐羡上神相继陨落之后,天道向全地倾倒震怒,导致半空中的仙京土崩瓦解,这片神奇的土地掉落在地的时候,地面上的人争相围观,发现他们城池人物皆美如画,且绝非凡间所有,街道上飘星为灯,屋舍内撕云纺布,随即这里面每一把泥土都被全地疯抢殆尽!更何况是里面美丽的女人。 黑纱幽幽道:“仙京玉人族的女子不仅美丽,还在疗愈方面拥有奇绝的天赋,可惜他们民风并不尚武,高高在上的时候是仙子仙君,一旦落地竟然蝼蚁不如只能任人践踏!很快就有人发现,挖出玉人的眼睛,可以凝成布满霜花晶莹剔透的夜明宝珠;吃掉玉人族的男人,可以借走真元改变五官变得花容月貌,生出仙姿玉骨!与玉人族的女子双修,可以修为暴增滋补元阳,生出品貌皆美、灵核纯正、出生就先天之气护体的孩子!” 他们这一族,就像万物的滋补,无论哪个凡人得到,都是受益无穷的。 不堪入耳的浪笑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也有人接着在问: ——“那既然有这般好处,怎么这个种族竟还灭族了呢?他们的后代应该越来越多才对吧!” ——“闭嘴吧!别丢人了,让你读书的时候犯瞌睡!大荒书上明确说过:此族之人,尤其骄傲,特别在乎血统的纯正,尤其皇族是绝对不肯与外族通婚的,但有强迫皆是宁死不屈,永难驯化。即便被强迫,也会将自己生出的杂种后代亲手扼杀!” 左辞无声的看向林婴。 发现她的瞳仁又变成了一片霜雪冰花色。左辞不自觉又在摩挲她的手腕,他其实不喜欢林婴变成这幅冰冷陌生的样子。 四周围的畅聊还在继续:“那么也就是说,叶家正是因为得到林柔,才会出现一门列三顶的空前盛况?!叶家,是强迫了林柔吗?” “肯定是强迫的!你想啊,叶家出过父、子、三、顶、修……!” □□的声音,参差起落:“哈哈哈好一个叶家一门列三顶!那岂非说明……哈哈哈,乖乖,你们叶家死的不冤!真的不冤啊!现在请原谅我要站在林婴公主这一边了!” “婴公主?婴殿下,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我保证绝不……啊!!!啊!!!”这人□□,正叫得愈发不堪,突然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刀兵相接的声音只响了一下便噗通倒地,这一下,另其他石室的人也霎时清醒:“林婴?是林婴在杀人灭口!” “宋兄?宋兄死啦!他融阵了!” 第110章 美丽的补品 “珍馐就在眼前, 但却无福消受。”黑纱幽幽的说道,“所以美梦向来易醒,还请诸君提高警惕呀!” 林婴哼了一声:“黑纱, 我与死者相隔甚远,这里能深入各个石室突然杀人的分明只有你的纸鹤!” 黑纱大大方方承认道:“没错啊,人是我杀的, 我没有不承认啊。” 他竟然承认了!原来大家隔着石室看不见, 都还以为是林婴杀的, 马上有人质问:“黑纱!大家敬你生前是仙门名士, 你怎么突然杀人!?” 黑纱毫无起伏的说道:“你们敬我可以,但是也不能单敬着我,却对我的发妻不敬。” 林婴哼了一声:“你还当她是你发妻?” 黑纱:“这一点我可从未忘记。” 左辞心里一动, 暗忖:难道黑纱回来是为了寻找林柔?可他若当真那么喜欢林柔, 又怎会任她被父亲兄弟侮辱…… 不少人都在心底疯狂腹诽:林柔都被你父子三人玩够了吧?你还管她叫发妻你恶不恶心啊!但是眼看着四下飘飞的白鹤,却又敢怒不敢言,毕竟此刻对付石墙已经够一些人筋疲力尽的了,万一这些白鹤暴起而杀, 黑纱这个疯子也是很不好对付的。 “大家小心,黑纱毕竟是只鬼!”重门之外, 不知道是谁在提醒, 于此同时, 左辞又打通了一堵石墙, 终于与云焕云铮汇合到一起!妖狼高兴得活蹦乱跳仰头嗷呜!黑纱身边那只幼狼, 默默舔着母狼的血, 闻声也低低的嗷呜了一下。重黎听见声音, 想起林婴很喜欢这只小狼, 便走过去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祖宗啊, 你可来了了。”云氏兄弟筋疲力竭,云焕道,“我正打算挖了自己的内丹送给我哥,免得融了阵了怪可惜的。” 左辞没等说话,林婴先道了一声:“对不起。” 云铮云焕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骂,没点力气,还真骂不动。想打更加不可能了,祖宗脸色不善,还紧紧的手拉手那么护着,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灰头土脸的人,愣是没有一个敢乱开林婴的玩笑。 林婴今日因为身份暴露,平添了无数的风险,他们一族,寄生人间上千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于哪里。但是这个秘密永远不能暴露,无论是在朋友面前,爱人面前,睡觉的时候、喝醉的时候,都不可以暴露。 一旦暴露了会怎么样?林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林婴又是修习的无情道,一旦有了意外,下场只会比林柔更加惨烈。 无数的目光,都在明里暗中,幽幽的定到林婴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她从来都是美丽又超凡脱俗的,可是又有谁能把高高在上的她,与失落上千年早已灭族的仙京玉人族联想到一起呢?如果黑纱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她可是活生生的仙京玉人族啊!双修中的极品,一边大补一边销魂!只要睡过就能登顶!登顶就能长生!这梦寐以求的好事情。这辈子若能染指一次那也值了! 无数的人眼放绿光,像一只只野兽盯着猎物,看着林婴下意识的做出吞咽的动作。他们仿佛才刚刚发现,这个女人现在既没有强大的哥哥做靠山,自身修为似乎也不怎么强大,好多人都听说林婴是个在云麓山上混日子的废柴,她从前高不可攀,现在不一样了!就凭林家的罪孽,谁都可以向她拔剑!只是大家为什么不呢?大家都在矜持什么?忌惮什么呢? 林婴左边,并肩同行着柳乘风,右边还与左辞紧紧拉手不放。 不知道多少□□侮辱、剑拔弩张,都被这两位的身影无声的压制下去。 谁都没有傻到直接去老虎嘴里夺食,不过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 左辞不时回头,冷冷的扫视众人一眼。逼退了那些不善的目光,侧目去看林婴时,只见她脸色异常苍白,整个人都结冰了一样,冷冷道:“叶清欢,你是因为得到了林柔才会登顶的,她一片倾心嫁给你,你父亲、你弟弟、你整个家族拿她当成什么!你们叶家难道不该死吗?你哪来的脸面回来复仇!” 第117章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比起林婴这个活生生又孤立无援的仙京玉人族就站在眼前,叶家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丑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的多人,甚至都在暗中羡慕叶家竟有这样的奇遇!哪怕这后面很多肮脏的猜想已经昭然若揭,可是那些嘴上不说的人,心里多多少少也认为,即便道义不许,可此事的结果也实在是诱人深陷!叶家没有把持住,也是人之常情啊! 换做自己的话,如果担负了一点骂名就可以登顶长生,那么别说父子同睡过一个女人了,就是整个家族分吃了这个女人的血肉又能如何呢?一颗颗的心脏,都不安的跳动了起来,一双双的眼睛,也都爆满了异样的辉光,假如他们早知此事,恐怕也要冒着与林宴一战的危险去分一杯羹了! 蓝如锦摇扇闭目,似在冥想之中,幽幽说道:“这世上的仙京玉人,本就稀少,我记得大荒书上说过:仙京玉人落地之后奇货可居,万金难求!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补品。一直遗憾无缘错失,没有生在那架着金车仙马,与玉人逍遥九霄的时代,却不曾想,原来仙子,竟在我的身边呢。”他这话说的情意绵绵,好像每个字都在眼里心中先浸出了春意,再幽幽的吐露而出。 却叫林婴听得好一阵恶心,她杀心一起,瞳仁就会不自觉地布满霜花:“这么快就不想把我当人看了?劝诸君醒醒,我仙京玉人族抗争千年,为得就是叫那些任人买卖践踏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 左辞道:“上古之所以称为上古,就是因为早经天神灭世全地衰亡!天神为什么灭世?便是人类贪婪邪恶到了一定的程度激怒了天神。仙京玉人族还有一个特性,他们是自然之炁孕育的精灵,永远占据着整片天地的气运和风水,他们盛,则全地盛,他们亡,则全地亡!杀灭他们所遭受的报应都被记载于大荒书的尾卷当中了,各位读书难道都是看其一,不看其二的吗?” 林婴心里一动,他们两个不管怎么吵,面对“外人”的时候左辞还是会站在她这一边。 蓝如锦一噎,又笑了:“左兄说的极是,蓝某刚才的玩笑却有唐突,在此,给公主殿下赔礼。” 云铮怒道:“我操了!你算什么东西?你跟我家祖宗称兄道弟,我们哥俩成什么了!” 蓝如锦失笑:“云兄息怒,我的错,我的错!是我失言了。所以人真是得少说话呀,免得言多有失。” 他嘴上连连赔礼,且听上去诚意十足,也就只有蓝彩蝶暗地里撇嘴了!因为她是亲眼看见蓝如锦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人便架起昏迷的周小媚,速速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退去了。 隔着这么多的石墙,平白让人变得胆大,不知是谁躲在暗处,幽幽说道:“杀了仙京玉人族,就会招来天神的愤怒?这个……会不会有一些,危言耸听了呀?” 大家想法都一样,有人起头,自然有人附和:“我也觉得!上古被灭不是因为七神之乱吗?怎么变成杀灭仙京玉人族了?” 这些暗搓搓的声音传进来,左辞这边起先倒是鸦雀无声,偏恨云焕这个大傻子,突然愣眉愣眼地说道:“凭什么杀了仙京玉人族就该遭报应啊?林宴又不是什么好人!咱杀了他,就得遭报应?那他杀咱们,就啥事没有?凭什么呀?天神不能拉偏仗吧?” 云铮也道:“如果天神拉偏仗,那他就不配为神了!不如把他拽下神坛,我来顶上!” 左辞真是恨不得一人给他们揣去一脚,一听这些‘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调调就是云不歇手把手教出来的! 此言一出,身后的舆情立即难挡:“就是啊!林宴为了历劫,把咱们大家都困在这里企图坑杀,甚至不惜逼死士昭君这又该怎么说?” 林婴蹙眉:“我都说了这是叶清欢在编故事!他想给你们一个理由站起来,帮他反了林家而已!你们别听他说什么都信!” 这时候最后一扇石墙轰然坍塌,左辞这一支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山体的边缘,空间明显变得开阔,恭候多时的蓝如锦正用扇子遮去纷飞的土灰,同时心底暗笑:如果我们缺的,正是这个理由呢? “公主殿下,我不管黑纱这故事是真是假,蓝某只想知道,既然困下我等不为融阵,那你怎么还不放人?” 林婴一愣:“我不知道该如何放人。” ——“这个地方是你哥哥为你建造的,你不知道,谁能知道?” ——“就是啊,你可别拿我们当傻子,耍起了没完没了了!你不想放人,那黑纱说的就没错!你哥就是想拿我们大伙融阵!” 第111章 谁想死赶紧滚 滔天的声讨质问之中, 左辞突然出掌,众人只听:“轰!”地一声,巨大的灵力直接将厚重的山体, 打了一个穿!霎时狂风卷着尘灰自山外灌入,吹得众人衣袂翻卷,乌发飘飞, 遮眼闭目, 站立不稳!短暂的摇晃过后, 涤荡的气流卷着灰土沙尘缓缓散去, 漏出洞外一片天光,左辞冷冷道:“少废话,谁想走赶紧滚!” 他早就受够了这群碍事佬的呱噪!他宁肯去听乌鸦在他耳边不停地嘎嘎嘎嘎嘎!也不愿意再听他们多说一个字了, 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么厚重的山体, 一击即穿。 强悍的灵压收放自如。 所有的人看着那个洞,都在这一瞬间,深刻的明白自身与左辞实力上的差距,不管他被粉碎之后有没有重新登顶, 修炼到了哪个级别,他始终都是一位不可挑衅的强者! 林婴叹息一声, 她知道左辞这一手, 同宣誓一样。无疑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捆在一根绳上了, 之前的纠结、扭捏全部付诸东流, 她望着左辞道:“我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了, 这样值得吗?” 和我在一起, 会日夜难安的。 左辞道:“你先教教我, 一个人值不值得, 要拿什么来衡量?” 林婴停顿片刻, 该拿什么衡量,她从小就知道。但她家的那一套,显然在左辞这里是行不通的,她道:“你不怕吗?为我防备那么多人,万一我让你失望了,你怎么办。” 左辞道:“你何时给过我希望?我还没有笨到把你那些若即若离当成希望。” 林婴心里,忽然生出很多惭愧不忍,她低下头,再也无法多说一句话,从前她很不理解林柔的傻,如今她想,如果当初林柔眼里的叶清欢,就像现在我眼里的左辞,那么她叛离家族一意孤行,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真是命里的一道劫,在北野平原屡次获救的时候,林婴觉得此行能遇见左辞,绝对是她最大的幸运最大的福气。 如今想想,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左辞,又何尝不是幸运,不是福气呢? 如今让我怎么收场! 突然出现的生路吸引了所有的人,柳乘风目测了一下山体的厚度,觉得自己也能做到,便立在原地暗暗不屑。 这时候,早有受够了这里的江湖人如潮水一般涌到洞口边缘朝外探看,纷纷发出语无伦次的狂喜惊叹声音,柳乘风不以为然道:“愚蠢匹夫,以为这样的法子别人想不到?出了山,外头还有一个界呢!” “快看!左道倾这一掌,把结界也给打破了,咱们得救了!二哥!四弟!咱们快点走!”说着呼啦啦走出去一大片,柳乘风蓝如锦终于站不住了,几乎是同时来到了洞口向外张望,果然看见不远处的结界上,当真破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的灵气正在凶猛地朝着豁口处汇聚,蓝色和紫色的电光夹杂其中,扭曲纠缠,正在奋力的修补。 有人喊:“快点跟上!再不走洞口会被自动补上的!” 更多的修士争先恐后朝着结界破口御剑而去,蓝如锦和柳乘风,皆是久久的无言。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在内心并不怎么钦佩一个人的时候,嘴上总能轻易说出很钦佩他的话来。 可一旦他真正从内心深处,发觉自己不如人家、且差距很大的时候,那些带着挫败的佩服,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人终究是不希望有人比自己更强的生物,能不去诋毁一二,就算正人君子了。 柳乘风面色冷淡,内心却升起熊熊的炽火!他暗忖:左道倾,林隐鹿之辈,究竟能比我强在哪里呢?他们如我这个年岁肯定是不如我此刻这般修为的,所以我们之间,差就差在一个宝林胜境罢了!他只恨!自己生的太晚,没有遇到人家遇到过的机缘! 身边的江湖人行色匆匆,不停的从柳乘风、蓝如锦这对门神之间越过,蓝如锦忽然笑了:“士昭君自爆了灵核创造出来的结界,就这么破出一个洞,真是让我看得有点心疼了。” 柳乘风这才瞧了他一眼:“蓝公子刚才催得那么欢,现在好像不太急着走了。” 蓝如锦道:“误会,误会!我当然着急,只不过我天生胆小,比较谨慎而已。” 话音刚落,天幕之上忽然雷电交加,火与陨石从天而降,轰隆隆地投射到地面上!炸得山崩地裂,人死兽亡。 幸存着的人在旷野之中,被那雷电追赶着击杀!整个天幕都变成了血红色,好像是一只狰狞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无数的烈火陨石便从他口中倾出,遍地充满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音!蓝如锦柳乘风几乎同时,挥手布去一张盾,遮在那些幸存者的头顶,护着他们狂跑回到山体之内,然后摊在地上大喘。 第118章 左辞眼睁睁看着,他刚刚在结界上破出的洞口,这么快便自动的弥合了。就连眼前的山洞,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几只白鹤闪着磷光飘悠而至。 “林宴的天劫已经开始了,大家还是留在阵里比较好。”黑纱笑着说道。 林婴心里一动,左右看看,有点着急了。 有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还有的人后知后觉去砸刚刚弥合的山体,朝着外面无力的嘶喊:“大哥!大哥你回来,你别丢下我,呜呜呜……” 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如今,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他们上天无路,他们入地无门。 黑纱道:“公主殿下,如今这些账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不知你内心里,滋味如何呀?有没有觉得你这位哥哥,疼你的方式别具一格?” 经他这么一提醒,终于有人指着林婴鼻子痛骂道:“你们林家坐享天下上千年!如今人间住不下,还要踩着我们的尸骨去登天,算盘打得好响!” ——“对!要不是叶老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草,这种人你们还指望她幡然悔悟吗?还不杀了她!”有冲动的拔剑上来,又被身后七八只手拽了回去: “杀个屁呀她是生门!”左辞柳乘风闻言一个对视,又心有灵犀一般谁都没有多说。任由人群继续的狂叫道:“她能带我们出去!” “可是她根本不打算带我们出去!你们还没看出来吗?” “那也不能杀!她死了大家都得死!” 全场嘈杂,每个人都激动喊叫,各说各理,却吵不出一个好办法,死神迫近,焦头烂额。 其间还回荡着黑纱的笑声,他仿佛特别欣赏这出好戏似的,幽幽问:“现在,你还觉得你哥对你好吗?如果我告诉你,他当初待林柔,不亚于待你,他怎么翻脸无情把林柔推向万丈深渊的,马上就要在你身上重演一遍了,不知道你心里作何感想。” 林婴冷冷道:“将林柔带入万丈深渊者,分明是你!” “可怜,你竟被林宴蒙蔽了这么多年,听我慢慢给你讲。” 黑纱不知在哪里,但是只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他一定正在摇头:“当年我和林柔两情相悦,我在北征之中屡立战功,就是为了能够配得上她。” 林婴蹙了蹙眉,似乎极不耐烦根本不想听的样子,可是她微微一挣,被左辞抓住的地方便紧了一紧。 黑纱的故事还在继续:“可是这门亲事每次提起,林宴总是推脱不允,还经常给我派去危险多变的地方,起初,我以为他疼爱妹妹,所以要对我严加考验。哈哈左道倾,你记不记得我在你手下有三次大难不死!都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会水遁,这真要感谢上天,当年交战的时候正是雨季,我看局势不妙总能快速逃跑,还能抓准时机突然偷袭,我藏在沼泽污水之中,刺死过云不歇的马!要不是你手疾眼快把人拽开,云不歇也凶多吉少。后来他才改成骑狼,因为狼鼻子更灵敏,能闻到臭水沟里的人味儿。” 仿佛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左辞声音一冷:“谁不知道你,当时我本来就在撤退,懒得杀你罢了。” 黑纱怔了一下,恍悟道:“是这样啊,算了,做人做鬼,我都不想再跟你对上了,言归正传。”意识到话有些扯说远了,黑纱拉回道,“当时你在撤退,我这边当然算是立功,林宴每次都厚赏我,等你们终于撤回北境,归还了侵占的土地时,我以为时机终于成熟了,我可以去提亲了!却没想到,这婚事不等我提,林宴却先一步提出,要把我派去吐火罗。 我知道那边有好几百里的沙漠,常日酷热难挡,而林宴明知道我是水系的,那个地形最最克我!却还要把我派到那里去!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怀疑,难道一直以来,林宴都是想送我去死吗?” 林婴又不耐烦了,她微微一动左辞就抓她更紧,这次还摩挲了她手腕一下哄道:“你乖一点,让他说完。” 林婴:“你听他胡诌?” 左辞道:“听听何妨?” 林婴:“那你之前干嘛一直让他闭嘴?” 左辞:“之前他胡说你,我当然不许,现在在说他自己和林柔。” 林婴想起来了,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头道:“那是该听听,毕竟有关林柔啊。” 第112章 黑纱 左辞没听出她话中有话, 只专注于黑纱的故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过往很多事件浮上心头,我便越想越对。比如几次绝境之中, 我都被战友抛弃过!抛弃我的那些人虽然受了处置,但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战乱年间, 用人之际, 我从来没有多想, 可那个时候, 我突然醒悟:会不会这些把我丢在绝境里的人,都是林宴授意了他们呢? 随后我侧面打听了几位,果然都是明贬暗升, 甚至有的已经提拔起来, 再次重用了,活的比我还风光。 我当时一下子就泄了气,想起这些年鞍前马后、疲于奔命,更为自己不值。如今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了, 别人都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有我不行。” 黑纱长长的叹息一声, 此时山洞之中, 遍地都是那些随地而坐的人, 也偶有交头接耳的细碎声音, 不知道有几个细听黑纱说话的, 黑纱也不在乎, 自顾自又道:“可是我一时, 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他!归家之后, 我想与父亲兄弟, 商量这件事情,才知道家父叶游龙当年被左道倾震碎了胸骨,已经卧床不醒近三年了!家人一直瞒着我,还在书信里告诉我他痊愈了,是怕我战场冒进,更怕我对敌分心。 弟弟又文弱不立事,因此全家老少都不想让我远行,他们希望我留下来挺门立户,就算不指望我能将水系发扬光大,也绝不能再衰败凋零下去了。我知道母亲担心的有道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家早晚会被新兴的水系世家顶替了玄门领主的位子,若有人来约战,家里连个应承的人都没有。” 林婴静静的听着,从前她只拿黑纱当鬼,听他说起这些,才恍惚想起他从前的确,也有做人的时候。 所以林柔爱上的,就是那个时候的黑纱,那个时候的叶清欢? 他是一位在林婴落地之时便凋零陨落的人物,林婴看着他一身黑袍笼罩着森森白骨,不禁开始猜想,当年的叶清欢,应该也是位极出挑的人物。 黑纱不知为何,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有人问他:“那后来,你怎么办的?去了吐火罗吗?” 黑纱这才醒过神来,笑了一声,道:“去了,”他说,“但我没真心去,我当时心知,这事既然当众点名了我,就是不给我回绝的余地,我若回绝了,那就是大罪。 我便换了个角度,去想林宴究竟为何要这样针对我?他表面给我的赏赐特别多,好像我是宠臣,但他其实对我距离感特别强,他极力避免私下单独见我,是为了什么?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害怕我再提亲,他会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林柔已经坚决跟他表态,一定要嫁给我,为此还在闹绝食。这么多年我征战在外,每天早晚都与林柔通信,这些纸鹤,就是那时候我挖空了心思做出来的小东西,我给他们剪好了,写上字,每天都会放几只飞到林柔的身边。” 林婴心里一动,她知道,玉人族绝食,是死不了人的。林柔可以逼到林宴的所谓的“绝食”,应该只是她和外人的说法,她当时应该是回避日月之光,玉人族曾经的土地之所以悬在半空,真是为了装神仙吗?不是的,因为他们远比普通的人,需要更多的日月精华,即便如今落了地,林宴住在太阳宫,林婴住在明月宫,也都是按需选址,再取上吉利的好名字。 所以当时的林柔喜欢叶清欢,虽然已经到了可以为他“绝食”的地步,但是很多玉人族的隐秘,她仍然没有对他透漏半分。 可见林柔有分寸。 黑纱还拿她当做普通的皇族公主,这种毫无目的的倾慕,也的确打动人。 山洞之中,黑纱幽幽说道:“我思来想后,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若想从根本解决,除非我断了和林柔的来往。” 林婴心里一动,默不作声地望了左辞一眼。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左辞也扭头过来正在看她。 她忽然之间就有一点伤心了,她不清楚林柔知不知道,自己奋不顾身要嫁给的人,曾经在这个时候想过要放弃她。收回目光的同时,左辞摩挲了一下她的手。 黑纱道:“我想了三天三夜,虽然我觉得自己肝胆赤诚,人品家世也都挑不出毛病,但是帝君若真是看不上我,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我再殷勤,他都横看竖看不顺眼,就像天天在我门前点头哈腰求我收到门下的……那个流民谢准似的!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他来给我当狗,给我舔地擦鞋,我都嫌他烦人。 第119章 所以能成一家人,能进一家门,是需要缘分的。 不过当时,我虽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不敢说,因为林柔给我的回信里,始终还在坚决不二的为了我继续对抗林宴。” 林婴恨道:“你不值得!” 黑纱反驳:“什么叫不值得?我不是不爱她,我因为爱她就活该被林宴往死里折腾?我死了,我的家人又该怎么办!所以这条路,不能再往下走了,我想写一封诀别信,可是坐在书桌前,看见林柔堆成雪片似的来信,又生出百般的不忍,我哭了三天,写了三天,最后又把每一封都撕碎了,没有勇气发出去。” 林婴:“……” “我想:交给老天吧,我老老实实地告别林柔去了吐火罗,还答应继续每天给她写信。临走之前,我以给父亲办完大寿再走做借口,偷偷画出来一道神行水遁符贴身放好,又揣上家里祖传的法宝小金蟾,用金蟾吸干了七条大河的河水随身携带。 按照帝君的说法,吐火罗人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夷,他们不懂修行,就是蛮横一点的平民百姓罢了,所以我此去的任务就是在火山喷发之前,将他们带离危险之地,拯救他们的性命。如果真如帝君所说,这事不难。 我当时想,到了荒漠无人区,我就得早做准备,如果这次一路顺顺利利,就代表我和林柔有希望。万一再出岔子,那我和她就必须得断了。 路上,果然出事了。 刚入沙漠第二天,流沙就吞走了一多半的人命,这还是特意找了当地的驻军,号称活地图的人给我们当向导,他口口声声领我们走的是他走过千百遍,最稳妥的路线,结果没多远就直接把我的人都领到鬼门关去了。 叶家军里,死了好多好多的兄弟。 我坐在金蝉吐水带我重见天日的河边,甩脑袋倒出耳朵眼里的砂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命大心眼多,还是该哭自己对不起那些兄弟们! 若非提前准备得周全,此番我必定也死了!” 林婴道:“这能怪谁呢?你自己蠢罢了,找向导就该多找几个,把他们分开,各画一副地图,对比了之后再听从多数。” 黑纱哈哈一笑:“对,对,是我蠢,是我不撞南墙不死心,非得落到这步田地才醒悟。” 左辞蹙眉,微微偏头自林婴耳边低声道:“沙子底下是一只邪魔,专在客旅常走的路线底下窝藏着,这不是找位好向导就能解决的,那种地方的怪,自有吞沙吐火的本事,水系敌不过的,对上了就是送人头去了。” 林婴望着左辞,本来想说:难道你也认为我哥会故意让他死在邪魔口里?可是不等出口,她忽然想起来北境的“笑忘镇”,就说不出口了。 看来林宴,真的很擅长假手于人更改生死啊…… “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想回去救人,可是连着刮了七天的沙尘暴,我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等能看见的时候,整片沙漠都像换了副面貌,完全认不出路径,罗盘也跟着失灵,更找不到地标。” “我心里清楚,带去的人除我之外,大概都死光了。吐火罗人好对付,可是没等见到吐火罗人,我们就会先一步死在路上!那是一万多人!是我叶家的弟子!我叶家的修士!是我这次千小心万小心,挑出来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谁说道:“林宴真是太狠了。” 林婴紧抿着唇,这一万多的水系修士,如果真是林宴故意害死,的确太过分了。可是她又一想,不对呀,林宴只点名了你去,你明知道那里克水系,怎么还全带自家人?微一思索又不难理解,这是上几回被外人坑怕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断了和林柔的书信来往。我也没有回家,我就扮成当地人的样子,随便租个破房,浑浑噩噩度日。” 左辞了然:这是想装死埋名了。 “可是我毕竟放不下老父兄弟,过了一年多,我才乔装打扮,悄悄地摸回了皇城,结果不回去不知道,一回去吓一跳! 原来我不在这一年多里,瘫痪的父亲叶游龙已经红光满面、健步如飞。文弱的弟弟叶惊云也器宇轩昂,满面潇洒。家中如今门庭若市,往来皆是达官显贵。 这与我想象之中,不太一样啊! 我以为家里会衰微,怎么反倒更兴旺了? 我也没敢露面,打算等到天黑摸进去,有话偷偷说。在街角吃混沌的时候,我又听说,原来父亲和弟弟,都已经是登顶的名士了!每天慕名而来拜访论道者络绎不绝,这一点让我特别震惊!因为爹爹和弟弟什么能耐、多大天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若说这家里有一个人能登顶,也只可能是我,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可见这一年多,家里一定另有奇遇!我迫不及待的等到天黑,热锅蚂蚁似的从来没为什么事这样坐立难安过。 天黑以后,摸进家门,私底下见了父亲弟弟,我这才知道一年前,我们一行的死讯传回皇城之后,其他水系再也按捺不住的向我们家频频约战,被推出来挺门立户的叶惊云心中雪亮,这是墙倒众人推,都来争领主来了! 第113章 无情道 如今父亲病重, 我生死未卜,惊云自己又无能,这个家定是早晚守不住的, 但是叶家百年玄门,先人们不知历经多少奇险、付出多大血汗才有今天,就这样败落了, 叫他如何甘心? 叶惊云在我面前, 一把扒去了身上的衣服, 我这才看见, 他浑身都是刻在皮肉里的咒印,我惊得不轻,问他:“你浑身沾了这么多不详,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回答我说:“哥你知道那时候, 别说我沾点不详了,哪怕让我死,也比在那境地里熬着要强。我遣散了仆从,送走了至亲, 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给自己刻上一身咒印! 我当时想, 再怎么无能, 也不可以龟缩不出让祖先蒙羞。可是我只要迎战, 不仅我会死, 叶家嫡系, 从此也要绝后了。所以我要刻下这一身血咒, 今后我不管和谁对上, 他若手下留情, 让我体面的去了, 那他什么事都没有,他要羞辱我,虐杀我,这身血咒可让我化成冤魂厉鬼,叫他家永世别想安宁。” 这无疑是同鬼王定契了:自己马上要死,又无能逆转死局的人,会将灵魂献给鬼王,死后借用鬼王的力量回来复仇,大仇得报之后,也会永远留在阴间供鬼王差遣,永不转世,永不翻身。 可见叶惊云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将这种邪术用在自身的人,是不配位列玄门的。人就算不死,也会慢慢活着发臭,慢慢变成活尸。可是万幸的是,叶惊云这身咒印,只刻了一半,并未刻全,也可以说,他与鬼王的契约并未结成。 我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追问之下,他告诉我: “当时他特别小心隐蔽,拴上了门,家里也没有仆人了,他用一把尖刀,割破自己的皮肉,一边忍着疼,一边流泪,一边咬牙画这遍布全身的咒印,可是画到一半,突然大门“磕哒”一声,门栓被人从外面拨开了。 叶惊云心底一惊,他不怕进贼,寻常的毛贼他能对付得了,但他害怕他下血咒这种丑事一旦宣扬出去,叶家就彻底完了,会沦为天下玄门的笑柄。 来的人浑身包裹得极严,反身关合大门的时候,衣袖里露出一双明显的女人手。她直朝着祠堂走去,好像很熟悉叶家,而且举止并不鬼祟,步伐特别得体。叶惊云怀疑是来祭拜家中先祖的,说不定是旧交里谁家的小姐?可是没看见正脸,他又猜不到,好奇心驱使之下,他穿上衣服一路跟追过去。” 林婴道:“是林柔吧。” 黑纱道:“是林柔。” 林婴道:“她能闻到叶惊云身上的血腥味。” 黑纱道:“是的,她闪入祠堂,佯装不觉,待惊云追上去,她反手一招就给制住了。她认识叶惊云,没有伤害他。” 林婴道:“若非出其不意,她与令弟的修为,应在伯仲之间。” 黑纱黑洞洞的眼里燃烧起两簇幽蓝的火苗,望着林婴道:“你和这位姐姐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你如此了解她。因为如果将林柔换成是你,你也会和她做出同样的事情。 比如,那天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出门,走什么样的步调,得知有人跟踪,会先按兵不动,然后在哪里设伏。”黑纱说到这里停下,“你落地的那天,也是林柔生子去世的那天,林宴遣散了所有的宫人,换了一批进去,所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林柔有多像吧?” 林婴不以为然:“这还用别人告诉?我们是亲姐妹,自然会有相似之处。黑纱,你这个故事又臭又长,我已经不想听了,我耐心有限,你再不说重点我可走了。” 黑纱无言片刻,缓了缓又道:“林宴一定告诉你,林柔是因为被我叶家无礼对待,不堪受辱而死的是吧?他灭了叶家为妹妹复仇,在你们听起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林宴在说谎!他一直都在欺骗你,难道你也不想听完吗?” 第120章 林宴骗我?呵,林婴道:“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从没跟我提过林柔,更没提过你,我落地的时候你都已经死在他手上了,干嘛还要特意跟我诬赖你?甚至有些辱骂你歌颂他的书,也都被他清缴烧光了。” 有人忍不住了:“这不正说明林宴心里有鬼,否则他干嘛要遮遮掩掩的?” 林婴道:“哦,原来不提黑纱就是遮遮掩掩,提了黑纱就是诬赖好人?哼。”林婴不屑再与人口舌争辩,可是那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骂她,骂着骂着,突然中断,那人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惊变突然,歪倒斜坐看热闹的人慌张起身,纷纷拔剑,一只双翅染血的纸鹤自那人尸体边上华丽折转,黑纱惊叹道:“哎呀糟啦!这个人融阵了,真是便宜死了林隐鹿。诸君千万要冷静,我保证只要我讲故事的时候,大家别再乱插嘴,我就不杀人。” 众人:“……黑纱你这个死疯子!他刚才在替你说话你听不出来吗?你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黑纱蹙眉瞧着那人:“最烦这些不等听完,就七嘴八舌乱下结论的人了。那些辱骂我歌颂林宴的书,原本是林宴自导自演让地方文书编造出来的故事,内容无非是,我家仗着出来三位顶修目中无人企图篡位,最终被林宴反杀了的故事。林宴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让这些说法广泛的传开,然后把林柔,从整个故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左辞睇住那具尸体,对林婴道:“婴婴,上次黑纱杀人,也是因为那人对你出口不敬。” 林婴一怔:“什么时候?” 左辞道:“石室里的时候,有人听说你是玉人族,对你口无遮拦的时候。” 林婴想起来了。 左辞道:“他收走你的魂魄之后,仿佛没想杀你,应该也叮嘱过叶咏诗,不许她对付你。他让叶咏诗带着你的魂魄来灵山。他问你对玉人族到底了解多少,他……” “他是对的?”林婴挑眉反问。 左辞一怔:“那不一定,但他暂时没想伤害你。” “哦,”林婴笑了,“那他是想策反我?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左辞叹息一声,他内心里,的的确确的讨厌林宴,可是林宴这个人,不管对别人怎么样,他对林婴可是有目共睹的好,硬要掰成不好,不是黑纱三言两语,更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做到的,他道:“你就听他说完吧。” 林婴:“当然得听完了,这故事原本是给我一个人准备的,还劳累这么多听众陪着,我不听完太扫兴了。” 黑纱道:“林柔觉察了惊云身上的血气,质问之下,惊云说出了家里的困局。 林柔嘱托他,将所有约战的人都定在六个月后的同一天,并且让他放话江湖,公开比武。给其他的玄门也下帖子邀过来观战。惊云心里惴惴,害怕丢脸,林柔也不多解释,只让他照办,还说自己有办法。 说完她就回了宫,一个月之后,她带回来两颗丹药,当时没人知道这是她用什么东西炼出来的,只知道家父和弟弟吃完之后,奇迹复原,接连登顶! 叶家终于在这次公开比武中扬眉吐气了!这种情况下,窥探觊觎我家登顶之路者当然众多,可是家父和弟弟又不傻,他们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哪能说出去?他们对林柔言听计从,是发誓绝不会把林柔给过仙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 如果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都炼丹,都登顶,那顶修也就不稀罕了,他们还以何震慑外头的虎狼?林宴以此为凭污指我父亲弟弟肮脏□□虐杀林柔,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到死都不知道那两颗丹药里注入了林柔的肉血!” 林婴蹙了蹙眉,黑纱的话,的确和她之前了解到的不一样。但是不能凭此就认定林宴骗她,因为被她误解的地方也不是林宴说的,都是她无意间,从好多地方,分好多年,偶然听到的碎片自己拼凑起来的。 “林婴公主,你听懂了吗?为什么从你一落地,林宴就安排什么天师测命,借天师之口说你灵根纯正能成顶修,让你去修习无情道呢?事实上你的灵根能成顶修吗?这么多年你也只在木系当中登顶了吧?他为什么让你修习无情道,就是为了让你多一重约束,让你别重蹈林柔的覆辙!” 左辞蹙眉:“这又关无情道什么事?修了无情道……”左辞说完瞬间觉得颅内嗡了一声,从前许多年,他就听说过“无情道上林家的人,”可一直以为这话指的是林宴冷血又心狠手辣,从来没往别处想过,现在听了黑纱的话,一瞬间,很多事情的细微之处串联一起。 比如,柳乘风听说自己叫林婴老婆,为何会是那个反应。 再比如,林宴坐拥天下为何从来不近女色。 还有……林婴为什么,在那个时刻给他画了一道定身符,然后远走。 左辞先对了一眼柳乘风,又侧目望在林婴的脸上,抓住她的手,都忍不住微微一僵。 无情道的人看来是不能动情了,动情会怎样,他不愿深想。 事已至此,林婴自己,反而坦然了。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直像一个难以启齿的软肋,不说觉得亏欠,说又不好意思,现在左辞终于知道了,她再也不用别别扭扭地和他待在一起了。可同时,她的心也高高悬起来——左辞知道我这样,会不会觉得被我戏弄了?他还愿意搭理我吗? “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啊,”黑纱感叹道,“林柔没修无情道,所以林宴一眼没看住,她这才毁在了我的手里。林宴后怕呀。 只有让林婴修习了无情道,她才会本本分分地活着,林宴也可以不必太费心就能看住她了。” 左辞沙哑着问:“林宴为什么要将妹妹留在身边,不许她们嫁人?” 第114章 没人蒙蔽我 林婴深吸一口气, 索性直说了:“我们有一种力量,伴随先天与生俱来,但只有童男童女, 或本族通婚才能延续使用,嫁给异族人,娶了异族妻, 那力量就散了。” 左辞看着她, 忽然觉得好陌生, 点了点头道:“这力量一定对林宴特别重要, 怪不得他处心积虑的要留你一辈子。” “不,”黑纱道,“林宴他是能留住就尽量留, 留不住就杀! 而且公主殿下, 嫁了异族人这种力量就会消散也是林宴告诉你的吧?其实不是的,如果只是变成凡人他为什么不容林柔活下去呢?事实是,这种力量会被同你双修的一方吸取过去,削弱你丰富对方, 这也是为什么娶了玉人族的女人会功力大增的原因,林宴得不到的东西, 宁肯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天, 全都是因为你比林柔更乖顺更省心罢了!” 林婴笑了:“哦, 你的意思, 是让我也叛逆一次试试, 看林宴杀不杀我?” 黑纱道:“他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杀了你呢? 他金尊玉贵的养你这么多年、他费劲苦心的编造林柔下嫁草莽与人私奔的事、他将自己装扮成最疼你的好哥哥、他让你修习无情道老老实实留在他身边, 他给你养替身!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你能在今天来到这里, 帮他一步登天! 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你帮! 当年的林柔恰如现在的你, 也是被他千宠万爱着长大的,可是因为林柔一步踏错……” “你说得好听。”林婴笑着打断道,“你是欺负我不知当年的事情,就可以信口胡诌了是吧?” 黑纱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的都是他希望你知道的!” 林婴笑了:“他不希望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你恨林宴,你想报仇,我都可以理解,冲他来冲我来都一样,但是你得明刀实枪的来,你在我身上,下这种功夫,是没有用的。” 黑纱:“你以为你很了解他?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此刻的危险!如果你知道林柔她是怎么死的,你就不会……” “我知道林柔是怎么死的。”林婴望着黑纱,“甚至,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被他蒙蔽了!” “没人蒙蔽我。”林婴道,“因为林柔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左辞:“……” 黑纱:“……” 柳乘风蹙了蹙眉:“林柔死的时候你不是同一天刚出生吗?” “是刚落地。”林婴纠正道,“不是刚出生。” “这有什么区别?”蓝彩蝶也听得云里雾里。 “我和你们不一样。”林婴道,“纯正血统的玉人族后裔,都是自一团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我没有落地的时候就早已有了足够的力量脱胎化形,如果我想,我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可是我不想。 我们这一族曾在这世界上真正的灭绝过,一个不剩的那种完全灭绝。 我讨厌这个世界,宁肯以灵体沉眠。 可是天地孕育灵气,灵气孕育我们,不知酝酿多久,世界上还会有我的族人凭空落地。我不想来这里,有人想来,林宴和林柔就是最先落地的,也可以说成最先脱胎的。 第121章 世界上多了他们两个之后,我能感应到他们,他们也能感应到我。虽然我多数时间还在沉睡,但是偶尔醒来,也会看一眼他们,我知道他们两个苦心经营许多年,林宴为求神速,甚至还修习了无情道,他要得到足够强大的力量,建设足够安全的家园,让他和林柔平稳度日的同时,也准备接纳更多血统纯正的族人落地,他需要力量,所以他修习了无情道。” 林婴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音忽然一转:“同样啊,林柔在忙什么,我偶尔也会看上一眼的。” 林婴笑了:“当年,就是那么心血来潮偶尔一望,我便看见林柔一身雪色的长裙站在梨花树下,红着眼睛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婴抬眼望在面前的一只白鹤身上。 “而你为了装可怜,特意穿回了那身风尘仆仆的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见林柔,慢吞吞地说:‘我回来,有两三天了。’ 你在撒谎!你明明回来快十日了,这十日你坐立难安,都在思考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婴眼神带着冰冷的讽刺:“林柔有些不乐,她停了一会又问:‘既然回来那么久,衣服也不知道换换吗?’ 而你明知,林柔和我一样,都是哪怕要上刑场了,也希望自己做个漂亮鬼的那种人,平时也只喜欢和体面人打交道,可你反其道而行之,叫林柔见到这样子的你,好博得她的恻隐之情。” 黑纱,当时你回她说:‘心里烦得慌,坐立难安,哪有那个心情打扮自己。’说的时候眼泪汪汪,都快哭了,你还记得吗? 黑纱沉默了。 林婴又道:“林柔又问你在烦什么?既然活着,死哪去了?也不知道给她写封信?” 你就要哭不哭地说:“你本想,将这一仗漂漂亮亮地打赢了,还能有脸回来提亲,可没成想栽大了,还赔进去一万多人条命,你说你没脸见族人、更没脸见林柔,你这一年多就一直在外面流浪。要不是惦记令尊的身体,也思念林柔的近况,你就要流浪一辈子。 说到这里你狠狠的埋怨她,为什么在你死后还对你的家人百般关照?一年多了还来祭拜你?你哭着说:我明明配不上你,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把我忘了,去跟别人好吗?你对我这么好,我恨不得即刻死了,这就当牛做马的还报你。要不然,娶你又配不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啊?” 林婴一口气说完,又深深松了口气,然后才道:“你好一招的以退为进,好一招的苦苦痴情,林柔本来……” 林婴说到这里顿了顿,黑纱冷笑一声,继续道:“林柔本来不爱我。” 林婴一怔,就听他继续道:“当时她看见我哭,心里想的是:‘可怜这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哥在算计他,哈哈……’ 黑纱道,“其实这一年多,她每次欧气,也不真是铁了心非要嫁给我不可,我这个人虽然殷勤顺眼,但是她身边殷勤顺眼的人多了又何止我一个? 林柔真正抗衡的,是林宴对她的管控太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一样,她后来不止一次地跟我埋怨,说林宴这个人哪哪都好,就是心底太多负担了!照他那个拼命法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她说,哪能有人为了别人活着?为了以后活着?却偏不为了自己,为了现在活着呢?她觉得林宴蠢不可及。 林宴讨厌什么她就偏要去做什么,大概也就是那段时间,我正为她神魂颠倒,她拆着我的情书当笑话看,也曾读出来,跟丫鬟一起嘲笑我。” 左辞:“……” 林婴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忍心了:“你连这些都知道了?” 黑纱道:“死了以后,我跟鬼王借来一样本事,我可以进入一个人的梦,梦里的人,梦里的事,都是不加遮掩的,原来我在算计林柔的时候,她也在算计我呢。” 林婴微微摇了摇头:“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算计你了,林宴因为她的叛逆,几次刁难你,而你在这随时要命的战场上,仍不忘记日日给她写信。 她知道你因她遭遇的一切挫折,她看着你,那一副总认为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得到她,每一次还都拼尽全力的样子……也是很动心的。” 林婴又叹息一声。 可惜林柔动心的时候,黑纱早就‘死心’了,所以人类的真心总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林柔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叶清欢之所以回过头来巴结她,多半是图她手里的灵丹妙药。 父亲和弟弟都登顶了,他当然也想登顶。 黑纱道:“对,就是那个时候,林柔开始有了危险的打算,因为她知道我不管怎么努力,林宴都不会把她嫁给我的,除非有人顶替了她的位子,代替她,去做林宴的妹妹。” 左辞心里一阵紧张。 林婴道:“她想强行把我唤醒,因为稀薄的灵气要孕育别的生命不知道要等几百年,而我是个现成的。这件事情,林柔已经想尽了办法,在她心中,以为只要我活了,她就可以摆脱枷锁,去过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了。” 黑纱道:“她试遍了手段,她没有办法。她为了及早脱身,就跟我……” 林婴打断他:“她不止是为了尽早脱身,她想脱身跑去哪里隐姓埋名不行?何必非得拖着你这累赘!” 第115章 林柔其实是我杀的 “那个时候, 她是真的对你身心相许了。完全顾不得自己失身之后,会修为大损,会落入危险的境地, 她让你成为了你梦寐以求的顶修,以为你会心满意足的和她去过归隐山林的日子。 可你怎会甘心做个默默无闻的顶修呢?你想扬名天下,你想回到花花世界去, 你觉得你和林柔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林柔有了孩子, 林宴还能把你怎么样?” 黑纱大声道:“我没吃过她的仙丹!还当是我自己突飞猛进, 以为是我自己努力成了顶修的!我早就认为我比父亲弟弟都强,他们活在万丈荣光里,而我怎么甘心与林柔栖身乡野茅屋, 就这样过一辈子呢?" 林婴道:“林柔不想让你走, 她越苦劝,你便越来越烦她,越来越没好脸色给她。” 黑纱垂下头,悔不当初:“我、我对不起她, 但我没有厌烦她。”顿了顿又道,“她身体不如以前, 我只当是有孕在身所以笨拙, 根本没想到别的, 可是若她能将这些秘密早点坦诚相告!我未必就会铤而走险回到皇城!害得所有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林婴冷哼一声:“如果早知道皇城等待你的, 是林宴的震怒和血洗, 你当然不会回去了。可你不赌一把怎么能知道?你都是顶修了, 当个驸马也不委屈林柔, 何况林柔都有孩子了, 你不要她, 还有谁能要她? 你太有恃无恐了,你先将自己成为顶修之事一路宣扬,然后理直气壮的进宫提亲,你想在林宴面前扬眉吐气,让他高看你……”林婴说到这里恨得说不下去。 黑纱道:“如果林柔实话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林柔慢慢发现,你和她追求不同,心性相悖,所以她怎敢将我族的隐秘分享给你这种贪享名利之徒? 不说出去,只毁了她一个,说了只怕要全毁的,你怪她不对你坦诚相待,可你怎不问问自己,你有哪一点配得上倾听这种能将她全族覆灭的秘密呢?” 黑纱发着抖,仿佛恨极:“林柔到死都不忘了维护林宴!保守你们的秘密,可是林宴是怎么对待她的?是怎么对待她的!”黑纱头一次用哭腔说道,“纵然千错万错在我,难道林宴,就可以这样对待林柔了吗!” “待林柔不好的分明是你们!”林婴道,“是你们……” “不是我们!不是!不是!不是!”黑纱疯了一样连续的重复着“不是”这两个字,“是林宴把我们父子登顶的秘密透漏出去!然后把林柔交给了那些族人!纵容他们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玷污她的身子……” 左辞瞳孔顿时一缩,连带着所有听到的人都浑身一凉,林婴面色凄寒,仿佛被硬拉回到遥远的噩梦里。 黑纱的声音似疯似魔,他吼道:“我说过,这是我们父子到死都不知道的秘密!是我死了以后,朝鬼王借来的入梦读心术,一点点挖出来的秘密!林柔她从来没有跟我透漏过你们半点软肋!可是林宴……可是林宴明知道,竟还能忍心用这样的方法将她虐杀!林婴!”黑纱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指着林婴凄凄地笑了: “你当自己很聪明吗?你知道林宴这样对林柔是为了什么吗?在林柔试图唤醒你之前,林宴早就先她一步,因为林柔的不安分而把心思动到你的身上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开始研究如何强行把你唤醒,他在那个时候便已视林柔为一颗废棋了! 所以林婴,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来的? ——你是因为林柔的惨死造成强烈的刺激才会猛然惊醒,脱胎落地的吧!” 林婴脸色苍白,浑身一紧,就听黑纱继续道:“林宴将她鲜血涂地,用她的‘死’恭迎你‘到来’!因为你们这一族脱胎灵气者都会存在一定的心灵感应,虐杀林柔,让她死的足够惨,就可以惊醒睡梦中的你,让你物伤其类,让你唇亡齿寒,让你忍无可忍!让你脱胎灵体,让你化形落地!” 第122章 左辞明显感觉到林婴在发抖,默默攥紧了拉住她的手。 黑纱长长叹息一声:“他静观林柔在你身上徒劳地召唤,发现全都是无用功,便下定这样一个决心……然后你终于出来了,你杀了所有在林柔身上作孽的人,你为她报仇!你差点想把小诗也杀了,可是你三次!你三次都没能下手,因为林柔她在望着你流泪,她说、她说……”黑纱哽咽了。 ——“她说,那是我的孩子吗?我脏了,还好她是干净的。”林婴凉凉的接道,“我本子上,给她取了二十个名字,十个男孩的,十个女孩的,想等着她爹回来挑一个。” 林婴道:“她问我,孩子她爹爹呢?” 黑纱道:“你没回答。” 林婴:“我知道你死了。见我不答,林柔也懂。”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似乎谁都没有勇气,打破这份沉默。 直到黑纱道:“后来你把小诗交给刚刚灭了叶氏满门的林宴,你说,本上有名字,让他随便挑一个。” 林婴闭上眼睛,这些年她虽然从来不提,但内心里,是当林宴把这孩子杀了的,因为斩草要除根啊,可是这个孩子身上也有林柔的血,她暗暗也希望林宴把她送去别的地方悄悄养大,不过这样做也有很大风险,所以她从来没过问,是怕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吧。 一直到皇城内,柳乘风点破叶咏诗与她八字相同,她才隐隐的想到了这上面去,不过也只是随便闪过一个念头,她自己烦心事缠身,根本没有深想,直到云麓山下,周天子终于给出了答案。 她才确定叶咏诗就是林柔的孩子,她的孩子,居然真的在使用她给取的名字,林婴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 左辞看着林婴,忽然问:“你落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么大吗?” 林婴一怔,摇摇头:“林宴和林柔都是大人的模样,我当时,大概有……五六岁的身量吧。” 毕竟她是被强行唤醒的。 左辞握住她的手,都有些发抖了,林婴在这样的场景之中落地,以一个五六岁女童的身量,落到那么一个虎狼之窝里,杀了所有侮辱林柔的人,那些还是算准了趁林柔产子最虚弱的时候……这个场景,只要想想,就觉得浑身发抖,头皮发麻…… “林柔其实是我杀的。”林婴忽然说出这话,仿佛很平静,“我把她打散了,送她变回灵体,只是人间这一遭,让她的灵息杂乱了不少,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流回到了的天地灵气之中,其余的,想是消散了吧。” 她说完这些,望着黑纱又道:“还有,修无情道也是我自己选的,虽然林宴有意无意的把我往这条路上引导过,但是我若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强迫我。” 左辞握着她的手,这一刻,他不是不能理解林婴的,这个世界人心复杂,的确修习无情道可以摒弃七情六欲,摒弃杂念。可谁知……唉! “你说林宴杀林柔,虐待林柔,我都没有看见。我落地的时候,只是你的族人在行禽兽之事,林柔也是我亲手送走的。你要报仇,可以来杀我,就别再讲故事了吧。” “没有林宴从中推动,林柔怎会落得那般下场!是他先抖出这样的机密,随后到处抓人、却不抓尽,还边抓边扬言要把我家满门抄斩,打不过你们又无处可逃的人无处泄愤,只能妄图靠登顶绝地反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连起来好好想想,这难道,不是林宴有意把他们逼至极端!让他们狗急跳墙不顾一切,才拿林柔……” ——“你别说了。”林婴脸色不好,仿佛特别不愿想起这段,黑纱哀哀切切说道:“本来不至于这样的! ——要不是林宴,要不是你!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说到后面已经撕心裂肺。 绝对不会…… 可是这绝对不会的事情,怎么就发生了呢? 林婴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她化形落地,的确是因为被林柔极度的痛苦和切切的哀求惊醒惊动,可是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惨事,她事后只想尽快的忘记,再也不要想起。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林宴,如果黑纱说的是真的…… 回想过往的点滴相处,林宴在她心中,始终都是一个正直,勇敢,坚守信念的人,他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和金子一般的心。 就算偶尔在极端情况下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林婴看来也无伤大雅,毕竟不懂一点手段,怎么能活到今天呢?古早那一批单纯善意的玉人族,早就灭绝了。 林宴对自己有着近乎极端的严格要求,他是一个使命感特别重,责任心特别强,做事情也力求尽善尽美,算无遗策的人。 可同时,这样一个人,反过来对林婴时,却是处处包容,体贴入微的。 总是一副恨不得长成巨人,将天底下所有的风雨都为她挡在身后的样子。 那么同样的一位好哥哥,当真在对自己,对林柔的时候,区别这样巨大吗? 第116章 到底要我做什么 林婴不愿意相信黑纱的话。 哪怕她内心里, 已经觉得黑纱的话,似乎更可信,也更能禁得起推敲了。 可这毕竟太颠覆, 也太可怕了,她真的,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宴这个人了。 “有何感想啊婴殿下, 林宴交代你的事情, 你还要义无反顾地为他去做吗?” 林婴一怔, 想不到, 黑纱连这个都知道,这让她瞬间警惕起来:“我还不至于因为你这些一面之词就怀疑我的同族,我的至亲。”她装作从未动摇过的样子。 黑纱看着她, 突然笑了:“我怎么忘了你也修的无情道?死了道友不死贫道, 对你来说林柔的死又算什么! 毕竟没有林柔鲜血涂地,就没有现在的你啊!事到如今,你还是打算要帮林宴。 左道倾,你仔细看清楚你一直维护的这个人, 她能以五六岁的身量杀死数十位水系的高阶,她像是离开你就寸步难行的样子吗?这一路上她把你耍的团团乱转!她……” 黑纱阴戾的声音中, 左辞不等听完突然甩出一道结界, 把自己和林婴严丝合缝地罩住了。 所有的声音隔绝不入, 林婴一怔, 打量着这个忽然围起来的私密空间, 就听左辞道:“婴婴, 林宴安排你来这里, 到底让你帮他做什么?” 林婴侧目望着左辞, 没说话。 左辞等了一会, 见她不答,苦笑一下。然后道:“你不想说那就算了,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林宴这阵,把你设成死门了。” “死门?” “对。”左辞叹道,“他不会是真的,想让你死这儿,也融阵吧?”他望着林婴,“如果他让你帮的忙,就是让你死这里,你也帮他吗?” 按照之前林婴的反应,左辞是认定她会站在林宴一边了。现在左辞将她的危险告诉她,如果林婴,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管不顾了,仍要成全林宴,那他更不要指望她还能在乎自己、因为他而改变想法了。 林婴看着左辞,迟疑片刻:“他不会那么对我。” 呵,果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左辞深吸一口气,然后道:“一直想要摆脱我,也是听从了他的叮嘱吗?” “不是。”——这次倒是回答得毫不犹豫啊,左辞点点头,这么说就是她自己要摆脱我了,凉凉道:“这一路上,我把你吓坏了吧?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成天提心吊胆的?” 林婴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她有些不敢去看左辞了,可是刚微微侧过脸,下巴便被他捏住,强行将她视线正了回来,左辞望着她的眼睛道: “既然不是纸糊的,那就大胆一点,你告诉我,你们这个无情道到底是怎么个节制法?是只要心里想想就不行,还是拉过手,亲过嘴才算?我们那天……在结界里,我害你受损伤了没有?” 林婴腾地一下红了脸,觉得尴尬又无地自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没、没那么厉害,破了身内丹就碎了,没破身,便什么事都没……唔唔……” 话没说完,眼前一暗,左辞毫无征兆地欺身吻了上来。 一手箍住她的腰,是那种紧紧的勒住,害她气都喘不上来。 另一手捧住她后脑,唇齿间皆是蛮横地碾压和攻占,几乎是瞬间就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不同于上次的缱眷缠绵情难自抑,这一次,他像是带着报复,带着恨意,带着满腔哀怨,林婴感觉被他咬得又疼又麻,起先挣扎几下,可是很快,交融的津液中忽然掺杂进咸涩的味道,她忽然失了力气,停止倔强,又一点点的趋渐顺服。 然后不知怎么,又从顺服化为主动。 林婴抱住他,用力的回吻他,任自己一点点的沦陷下去。 吻得越深,心中越痛。 可虽然痛,却仍舍不得分开。 那一刻,林婴忽然有了一种认命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早晚会死在左辞手上的,是无力还击的那种,笑着死去。 第123章 也好。 她双臂缠上他的脖颈,既献上自己,也吞下他,内心深处又一次重复起这一路上重复过无数次的那个声音:如果我当初没修无情道该多好!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两个人互相抱紧,都是用尽了全力去投向对方,恨不得能把彼此装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化二为一才好。 深吻打乱了呼吸,心跳暴露了迷恋,左辞忽然停下时,林婴反不知所措了起来。 盈动的目光留恋地描摹着他突然抽离的唇瓣,边缘处似乎还有忘情时留下的齿痕,林婴脸颊滚烫手臂微微用力,妄图勾下他再吻过来,最好永远永远也不要停下。 可是左辞脊背僵直,忽然探手,很温柔地替她捋顺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顺势又抱她在怀,双手自她肩颈背后,摩挲了一番。他心事重重,可是开口三次,叹息三次,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林婴在他叹息声中,一点点的冷静下来,心里替他苦:“你想说什么就说。”嗓音都有些暗哑了。 说完她才想起,之前他就已经问过了,是自己没有回答,刚想补充回答,左辞忽然道:“林婴你喜欢过我吗?” 林婴:“……” “你说吧,没关系。”左辞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副她回答不喜欢他也无所谓的样子,可还是不太自然,林婴刚道了一声:“其实我……” 左辞又突然伸手,把她的嘴唇按住了,后面的话便咬在唇齿间,硬是没有吐露出来。 真是……唉! 左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算了,这点小事以后再说,其实我设结界是为了跟你说正事的,也不知怎么就拐到这上面来……” 林婴:“……” “林婴你听着,如果这件事情你没危险,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帮林宴,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帮他是希望他日后能解开这永冻之咒。真正的与北境化干戈为玉帛。 但是现在,我觉得你有危险,我觉得你有危险你懂吗!” ——林婴咬唇:都这个时候还想我危险不危险。 左辞扳住林婴双肩,注视她道:“我不想让你再管林宴的事了!如果你非管不可,那你起码先跟我商量商量,我能做到的事情让我来做,毕竟……毕竟我前世欠了他的,也算给我族人赎罪了。 我答应你,只要他不做什么收割人命之类特别过分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他。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轻信他了!我觉得林宴为了登天什么极端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我不愿意看见你毁在他手里你懂吗?” 左辞越到后面声音越低,最后几乎是额头抵在林婴额头上,手也抓着林婴的手死死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他要她知道,他正在跟她说掏心的话。可即使这样,他心里仍旧没底,他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把心掏出来,林婴心中林宴的形象恐怕也是不可动摇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底气能够说服她。 林婴一边听着,一边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左辞干脆狠了狠心,就算她不信,自己也要说:“其实我认为,黑纱说过的那些……就是林宴对林柔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八成是真的。” 林婴眼神恍惚了一下,但是没出声。左辞叹息一声,又道:“难道你不觉得吗?你想啊,就算叶家父子知道了林柔的秘密,正常人难道不是掖着藏着?留着自己享用?毕竟林柔就一个,背后还有那么大的靠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她豁出去交给族人随意分享蹂躏?生吃活剥? 除非是疯子,或者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人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吧? 可见当时的叶家,是真的被逼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所以林宴这个人,不仅手段残忍极端,心机也实在深不可测,他既然能这样对待林柔,万一他也这样对待你呢?” 林婴听完,似乎也迟疑了片刻,不过也仅仅片刻,她便笃定道:“你放心,他不敢的,我和林柔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都能豁出去让你置身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他都给你设计成死门了!” 林婴摇头:“左郎你不懂,对我们一族来说,危险总是无处不在的。” ……她叫我左郎? “只要这危险能换取值当的回报,那……” “那林宴把你设成死门也在所不惜,你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左辞看着她,惊愕地反问。 “你先别生气,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安排的。”林婴叹息一声,忽然翘脚伸手勾过左辞的脖颈,促他与自己额头相抵,随即产生共情。 左辞怔了一下,闭上眼睛。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初云麓山下。 林婴望着左辞上了山,便使用了“宣召”之术,这个术法,需要主人和仆从双方定契,彼此吞符,就可以永久立约,主人宣召,仆从必到。 周天子已经待命多时了,见面便跪了下来,叩头道:“老臣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林婴忙把他扶起来:“这就咱们俩,请你长话短说吧。”随即散开一道界。 左辞心底不由得一震,林婴终于愿意跟他分享这一段了! 周天子遥望了一眼上山的方向:“公主不要怕他,他该怕你才对,你知道北境最强的时候几乎把咱们赶去了恨海之边,最后为何又把吃进去的土地,一口口吐还了吗?” 林婴当然不知道,不过她驳道:“我才没有怕他,这山上山下人来人往,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不想碰见了再跟人家啰嗦。” ——原来不是为了防我,害得我误会这么久,左辞暗叹一声。 左道倾率领北境铁骑冲州撞府雄吞天下的时候,林婴还没有“出生”,等她落地以后,就已经是她哥反过来一步步的欺负人家了。这在她眼里都是很“正常”的较量,没什么值得深想的。 不过遇见左辞以后,林婴越来越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了。 周天子捏须,正讲他这一段:“他们这一支,本是武神乾阳之后,乾阳在天上为神的时候就跟咱们有仇,他弑神受咒,这一千年都别想有好,你哥哥魂魄肉身一分为二,就是要把天劫引到北境担一半,有你没你,他都得受着,那是他上辈子欠了咱们的。” 林婴蹙眉,斥道:“我不信这些无根无萍的东西,我哥和他打了那么多年,没有仇就奇怪了,这辈子的恩怨都不知道如何化解,还扯什么上辈子?你只说,我哥安排这一切,全都瞒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周天子连忙道:“哪能是为了瞒您呐!实在是这‘未睹先知’的奇门异术,忌讳颇深,泄露半点就要遭报应。不像现在,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可以随便说了。事前真的都是为了保全公主。” 林婴那眼神,明显的半信不信,既然要保密那就谁都别知道,既然你知道了,那凭什么我不能知道? 周天子继续解释道:“你猜士昭君为什么命短?都是因为他那六道轮算得太准,泄露了天机!当初他算了左道倾一卦,提前预知了他天劫之日并以人为,更改了天意,可是硬生生的给自己折寿了整整五百年!” 林婴一惊:“五百年……这样的亏虚,怕是天材地宝也难弥补。为了对付左道倾,你们可是真豁得出去!” 周天子倒也坦然:“没办法啊,但凡能够光明正大的赢他,谁乐意拉下脸来使用卑鄙手段呢?” 左辞暗叹:怪不得这六甲左右术,士昭君宁可父子交恶,也不肯教给柳乘风了!知道的太多活得也是真累,泄露出去要遭天谴,不泄露的话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更何况即使泄露出去,也不是每个凡人都有回天之力的。什么都不知道尚且还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一旦知道了,又不能做点什么,这滋味可真是令人寝食难安。 不过话说回来,世人都知“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士昭君最后算出来没有,他的儿子对这六甲左右术,现在已经无师自通了。 共情里,周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但这么大的手笔,其实只是小小的一出‘前戏’,是满盘棋局第一招:士昭君要用算准了左道倾这一步,让帝君对他也能算准自己的天劫深信不疑,这样他才好以此为筹码,朝帝君借走一道‘运’。” 林婴问:“他要借走什么‘运’?” “天运”。 林婴蹙眉:“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天运!” “嘿,”周天子摇了摇头道,“公主啊,你知道吗?其实你哥哥给我改名周天子,我很不喜欢,因为你们喜欢高处,喜欢天上,我又得力,就抬举我叫我天子,其实人站得太高了往往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啊,就像公主你活了好多年,你都不知道人活着都是为了什么吧?” 林婴:“……” “他这道天运,是给柳乘风借的。你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给别人算卦,让别人逢凶化吉,都那么准,那么厉害了,他能不先给自己家人算算?让自己家人更逢凶化吉、更遇难成祥吗?别提一辈子顺风顺水了,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安排在他身上也不过分吧? 第124章 所以啊,士昭君这个人,最好掌握了。他做的一切事情,没人逼他,都是他自己认为值得的。他到死都是高高兴兴的,他第一次泄露天机,遭到了哪些反噬,第二次泄露天机,这惩罚只会来得更快更狠,他会死,他是心知肚明的。” 林婴微微吸了一口气,不知在感叹什么,就听周天子继续道:“当初他对帝君说,天劫之威,如此厉害,连武神之后左道倾都折了,咱们不能不提前准备。可是怎么准备?从来没人见过成功的例子,又如何能有万全的把握? 士昭君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掐算出来一切,如何躲避这场天劫,如何在天劫之后位列神班。过去了这一劫帝君就会变成天地长子,是七神之乱、天道灭世之后,新天地中孕育出来的首位神明。就如同旧天地里的乾阳上神那样,是得天独厚、占尽风水气运,协管诸天、无人可敌的神首。” 林婴只一听,就明白林宴一定会动心的! 周天子继续道:“可是事情越大,反噬越大。士昭君如若再开一卦,怕不得丧命当场?但是这一切眼看就要触手可及,帝君怎么能容他带着这样的秘密离开人世呢? 也就是那几年,我和帝君开始研究各种禁术,起初都是为了保住士昭君,绝不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先续上命,再想如何能让他在泄露天机之后,瞒天过海继续偷享人世,将地面的一切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林婴浑身发冷:“牺牲一定很大吧?” 周天子点点头:“这种事情,极需诚意,前后一共,豁出了林家九朝王公命,十代状元才,都拿去给士昭君做了滋补,这才让他岌岌可危地活到了可以去死的时候。” 林婴道:“怪不得林家近二百年,尽出短命的鬼!原来是你们……”虽然那些人血统稀薄,但是也有一定的滋补作用,这么多人命,原来都是以量补质,给士昭君做滋补去了。这件事情,非林宴想不出、做不到,他太狠了!这毕竟是人命关天! 周天子道:“帝君也没办法,凡事总要有牺牲。”他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将大事做成,才对得起这些赴死的族人。如若不成,他们才是真的白死了。” 林婴脸色不善,周天子唯恐自己失言,说了错话,马上缓和道:“其实帝君心里也不好受,每要牺牲,都是千挑万选、反复掂量的,尽量使用那些血统半纯不纯、不知内幕,又有子孙延续血脉的族人。总之,希望他们不要白死吧,取走他们的性命之后,帝君会厚赏牺牲者的子孙,林允就是其中一个。 可叹当年遗落林氏的玉人族,传到他这一代,血统已经稀薄得当个滋补都不行了,他连修士都做不了,还不知道自己是仗着什么享受荣华富贵的?竟然妄图仗着血统再进一步。 呵~何等可笑!他在帝君眼里,就是个恰巧姓林的低劣杂种罢了,也配提什么血统?” 林婴蹙眉:“你扯远了。” 周天子“嗯嗯” 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按照士昭君的安排,帝君若想胜过此劫,需要公主您的帮助。” 林婴一脸的“我早猜到没有我你们不行!”的样子,冷冷道:“到底要我做什么!” 第117章 献祭 左辞不由得手心冒汗, 紧张起来,就听周天子道:“少不得要出点血了,本来帝君不舍得, 所以才将你换舍。 叶咏诗,是林柔公主与叶清欢的孩子,她的血统虽次于你们, 但也远比旁人珍惜多了, 但是让她心甘情愿的流血牺牲, 灵山献祭肯定是行不通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硬杀了,又没作用。 所以只好,将她的肉身交给公主驱使, 本打算等用她的身子献完了祭, 再把您的魂魄移回自己的肉身,让你毫发无损地得以保全。可是阴差阳错,这一步成了死棋。不过只要公主到达了灵山,甘愿献祭帮帝君这一把, 又何愁大事不成!” 左辞心脏砰砰直跳,他一时不明白他们这所谓的献祭不会是要林婴去死吧?听上去是既要林婴送死又很舍不得的样子, 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说的太清楚。就见林婴满脸谨慎:“以我的血统, 要献出多少才行?” 周天子道:“你只需要一半。” 左辞心下稍松, 林婴却是面色一寒:“这岂不是在说, 如果我当真用叶咏诗的身体去了, 以她的血统得死在那里才能完成献祭!”林婴道, “她毕竟也是林柔的女儿!” 左辞暗叹:林柔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是她女儿。 周天子道:“是林柔的女儿又怎么样呢?一个混血的杂种罢了!当年要不是与你同天落了地, 她当场就该去死!公主你也活了这么多年, 难道不知玉人族血统越纯危险越大?一个人行差踏错, 往往会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林柔管不住自己,她死得不冤! 叶咏诗活到今天也是偷来的,这么多年里,帝君就像在自家院子里埋了颗雷一样寝食难安,还好谢准这个人比较好掌握,又不知道多少内情,只把叶咏诗当成一个普通的替身仔细养着。 派在他家的眼线也忠心耿耿地时刻盯着。叶咏诗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继承了母亲危险的美貌,所以就算我们不使用她,她的秘密也瞒不了多久了。 总之截止目前,一切都还在卦象当中,这一步迈出去,玉人族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公主殿下你瞧。”周天子遥指着山下的皇城,那里房舍鳞次比节,人行其内,熙熙攘攘、穿梭如织,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周天子道: “你眼前的风景,是帝君每天都在至高处观望无数遍的风景,世人太多,玉人族太少!他们随时可以淹没你们,吞吃你们,所以帝君只做一颗被群星朝拱的紫微星怎么能行呢?他的秘密一旦泄露,群星随时都会倒戈,人心禁不起一点儿试炼,只有成为月亮、成为太阳!拥有了无需陪衬,更无人可以遮掩的强大锋芒,才能永远凌驾在天幕之上!这就是林宴永不停歇向上攀登的动力!”周天子幽幽道: “帝君说过,他要做到的事情,就是有朝一日,让这些远远赏月的人,再也不会、不能、不敢伸手摘月!让他们彻底明白,月亮是月亮,他们是他们。相信公主,可以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林婴沉默片刻,仿佛已被说服,回问:“真的只去半条命吗?” 至少她不想死!左辞心底宽慰不少。 周天子一怔,笑了:“从前帝君说话,公主您从来不疑有他,现在这是怎么了?” 左辞愤怒:林婴就是太信林宴才会一步步落得如今这步田地里! 林婴冷冷一哼:“他既然豁出去这般算计我,又怎好意思让我像从前一样相信他?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本账,就算我和他的血统一样纯正,因为我本事不如他,关键时刻到了,也是随时要牺牲我保全他的……” 林婴说到这里停了停,换做从前,让她牺牲自己成全林宴,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现在,她不想死了,甚至死一半,也十分的不想,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舍不得这个她落地前后便一直嫌弃的人间。 也许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她难以割舍的人吧? 这个节骨眼上想起左辞,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不亲口说他是左道倾,她便假装不知道。她明白也假装不了多久了,总之要尽快赶到北境,尽力把天劫造成的灾害降到最低。 怎么会这样?她真的不想这样,天劫落在北境,这让她有一种恩将仇报的感觉,但是她又知道此次避免不掉! 这次对林宴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千载难逢的劫数呢!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对别人也不能完全信赖,她讨厌这种被牵着鼻子往前走的感觉,但是又从这个旋涡里挣扎不脱。 如果左辞帮她一定会事半功倍的,可是林宴把天劫引去北境一半,都已经够麻烦他的了……林婴不忍道:“林宴自己的天劫就这样转嫁给别人?你们真是不怕伤天害理。” ……“帝君听见会心寒的。”周天子叹道:“那么多年的手足亲情,帝君待你怎样?你不处处替他着想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这样说他?他拼了命的往上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整个玉人族的安危。 公主别忘了,你们这族要想活着只能高高在上,一旦败落下来,下场远比别人惨痛千百倍!宁肯自损一万,也要杀敌八千的活法,难道不是这个世道硬逼着帝君学会的吗?” 林婴辩无可辩:“但我就是觉得这样理亏!我见不得为我出生入死的人,落得这般下场。” “化形丹你都给谁吃了?”周天子一问,林婴马上怔住,互相看着,不再说话。 “这原本,应该是你兄妹一人一颗的吧?可为焚毁的肉身再塑人形,假设你当初留好了,也不至于劳动叶咏诗去当这个替身了!” “我自己吃了一颗,哥哥的那颗……” 哼,终于记得叫哥哥了,周天子继续道:“听说公主在忘尘谷底捡了一个残疾的孩童试药?原来你就是这样试药的,直接拿你亲哥哥的一条命给他吃了,可真是大方。” 第125章 “不是的,原本给他吃下的那颗是我自己的,结果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变成了属于哥哥的那颗。 左辞感动,林婴曾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直接给我吃了。 “总之他欠帝君的!所以公主啊,不管外人对你多好,你都要记得,林宴垮了,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才是你的根本,你的后盾,这个时候你不帮他……” “行了,我懂了!”林婴无可奈何道:“我本来也没说过不帮!” 谁让她只是一个武修天赋低,擅长摆弄花草,修习圣愈术的柔弱玉人族呢?既然不擅长战斗,就只能待在安稳的后方,但是这些年来她的安稳,无一不是林宴站在前面,抵挡一切,为她换来的。 不过今天,终于还是有人说穿一切,毁去了这份安稳。左辞暗暗叹息。 共情里,林婴道:“周天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你也不用再敲敲打打的威胁我,该怎么做我自有轻重。 但是我也希望,哥哥不要再挥霍我对他的信任!请你说实话,你们拿我祭灵山,真的只要半条命,不是要我死吧?” 周天子叹了一声,干脆跪下:“我以我的性命向殿下发誓,帝君连你半条命都舍不得丢,这才费尽周折将你换舍叶咏诗的。事成之后,殿下的亏虚必有补偿,帝君在仙京等你。” 左辞根本听不懂:林宴要给她什么补偿? 林婴看着周天子的眼睛,点了点头。表面上好像信了,但其实,她心里十分清醒明白:如果这件事情万不得已需要我去死,林宴也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可同时她也相信,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用死,林宴也一定会倾尽全力挽救我的。 这真是让人矛盾的厚爱啊……林婴正在惆怅,就听周天子道:“不到最后一刻,谁舍得把至亲推上战场呢?我知道殿下有点豁不出去是因为谁,我是过来人了,你看他的时候用了那样的眼神,我一瞧就懂。” 林婴面色微变,心底警惕,脸上笑了:“我舍不得自己罢了,跟他才认识几天?我哄着他高高兴兴的陪我走一趟,当然要用点手段了。这对哥哥的大事难道没有好处吗?” 左辞:“……” 周天子笑了:“你刚才还替他说话,现在想撇清不觉得太晚了吗?你的事情帝君现在顾不上,我也就当没看见了。但是我要提醒公主,他那种人,你玩笑不起。”周天子看着林婴的眼睛又加了一重警告,“尤其是这种玩笑。” “我们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清楚。”林婴已经脸色不善了,表明自己不愿多谈。 可周天子就像看不出来似的:“我们?呵呵。”他摇头道,“殿下真的清楚就好了!我以小人之心,生怕殿下你会为了寥寥几天的男欢女爱,就颠倒了亲疏,耽误了大事。所以揣了一肚子好话特意过来提醒殿下,林柔若非轻信凡人,身陷情爱,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左道倾为什么能找到你?为什么天天围着你转?你想过没有……” 周天子的话明显没说完,但是共情却突然被迫结束了,林婴退开半步,看了左辞一眼,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个菜到签约不过的写手居然冒出来好多条盗版,我有点凌乱。 第118章 美中不足 左辞品了品, 看来周天子后面的话,她很介意啊,他大大方方地问道:“周天子后面, 还跟你说我什么了?” 林婴又看他一眼:“不管说了什么,还不都是他的一面之词。” 左辞气得笑了:“这就是想听我自己交代了?”他回忆周天子的话,喃喃道, “我为什么能找到你?我是因为三生盘指着你转, 我就跟来看看。 我为什么围着你转?一开始是因为你自称姓林,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求与你家化干戈为玉帛之路, 想着希望自己能帮上你的忙……后来知道你是饴糖,那就更义不容辞了。” 林婴问:“三生盘,为什么会指着我转啊?” 左辞拿出来, 道:“如果是小狸拿着, 它便会指着我转的,我想他是认你为主了吧。”罗盘在左辞手里,的确指着林婴,林婴接过来时, 罗盘就会指着左辞,林婴道:“认主不是得立下血契吗?它又没滴过我的血……” 左辞心底霎时一动, 一把抢回林婴的手里的罗盘, 盯着指针, 声音都颤抖了:“林婴啊, 你说得对, 他又没滴过你的血, 怎么会认你为主呢?我本来以为, 因为你是饴糖……我反复惦记过你, 所以这罗盘根据我的心意, 也根据你有危险,才会将我指去你的身边。现在一想,这不对啊,云铮云焕,还有小狸他们有危险的时候,我也很惦记、很关心,但是它并没在他们有危险的时候乱转过啊。” 林婴自己也懵,根本接不上来,左辞道:“所以他会转,不是因为我惦记谁,而是……”左辞顿了顿,“林婴,周天子告诉你了吧?乾阳上神杀了长乐上神,所以才会遭受诅咒。” 这怎么又突然扯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 “我从宝林胜境出来的那几年,就一直在寻找长乐上神转世之后的真身,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我造了这个三生盘,起初就是为了让它指引今生之人,找到对应前世的那个人。 只是这罗盘造出来没等用就因为战乱被毁坏过,所以它不太灵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动都懒得动一下。除了你在乱葬岗那次,他还在林柔死的时候也转动过,可是我赶来凌敬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想,也许它第一次就是因为你转!因为林柔死的时候,也正是你脱胎落地的时候,而且你当时也很危险……” 左辞越想越对,可是林婴:“我不是什么长乐上神。” 这句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左辞身上,左辞噎了半天,才道:“我没入宝林圣境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是乾阳上神的。” 林婴蹙眉道:“你想太多了。柳天师曾经给我测过命的,我谁也不是。”她不想看着左辞因为莫须有的猜想继续为她肝脑涂地的付出了,只因为她是饴糖,就已经换得他这般对待,万一她再是长乐,岂不要叫左辞替她去死? 左辞不依不饶:“也许你是你不知道呢?我从前也不相信,可我及全族的命运的确系于乾阳,一脉相承。你看长乐是无羡的妹妹,而你哥哥得到了乐羡上神的神牌,你正是他妹妹……” 林婴摇摇头:“他的妹妹又不止我一个,再说什么哥哥妹妹的,都是叫给你们这些外人听的,让我们看起来和你们更像罢了。 其实我这一族,脱胎天地灵气,死后也归还天地灵气。这团灵气本身,自然蕴含着世间一切的力量,但是没有哪个载体可以将这些力量吸收完全,只吸收到一点点,就会变成一个凝定体。 这个凝定体会在化形落地的时候,带着她自天地灵气之中吸取到的养分,这个养分化为与生俱来的力量随我挥霍,等我死了的时候,还会归还灵气之中。所以说我族根本没有什么前世今生,所有脱胎灵气者,均来自于同一位母亲,在她那里取得所需,然后重返人世。” 林婴说到这里顿了顿,也不忍心抹杀左辞的希望,继续道:“你要找的长乐上神,如果真是我族前辈,那么她死后就会归于天地灵气,也叫归于虚无,我们这一族,是不会转世投胎的。” “可是乐羡上神,仍是选择了林隐鹿继承他的神牌,难道长乐上神,连一个继承人也不愿意选择吗?”左辞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林婴见他难过,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她就想让左辞死了这条心:“我没去过宝林胜境,但看古书历史,那个时代地面上的人崇拜七位神明,分别是乾阳上神、乐羡上神、岐华上神、明羿上神、长琴上神、庄羽上神,和沉星上神,所以宝林胜境里,到底有没有长乐的神牌,都还不一定呢,她好像已经被削去了神格,彻彻底底的消散了。” 左辞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林婴急忙说:“不管我是不是长乐上神,你的事情我也会拼尽全力的。” 可是左辞有些烦躁,他似乎捕捉到一点微弱之光,但是没等抓在手里,又熄灭了。 其实这几百年来,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北境有希望了、北境有办法了”的希望与失望带来的折磨,他不敢再多说,多说好像在朝林婴身上压担子似的。 他自己的事情,也不愿意拖累更多人下场。 但是深吸一口气,内心里,觉得就算是一团灵气没有转世投胎,但里面的能量也是随着载体的生死循环往复的,说不定林婴取走的部分正是原本属于长乐的,但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算了,想不出来的事情暂且不去想:“那周天子,既然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到底说我什么了,让你搁在心里这么在意。” “我才没有在意呢。”林婴矢口否认。 “不在意那就说出来听听。”左辞道,“你大事瞒我也就算了,这件事情还瞒着我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第126章 林婴仿佛忘了,她为了让左辞别再管她都废了多少力气,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心里突然心跳如鼓,害怕两人的关系恶化,一心只想挽回,脱口道: “他说……他说你为了让我哥设下抵挡风雪的结界所以才会息战,因为这个结界只有林家人设立的才能阻止永冻之咒南上吞土,所以只要是林家的人,你结交谁都可以的,你未必是真的对我好,换成林家别的人,你也会一样对待的。” “他放屁!”左辞怒火中烧:“你就那么信他胡说八道,一点都不肯信我?” 林婴心更虚了:“我信你,我当然没信他这些话……可是他还说,你当初侵占凌敬之后,曾提出要迎娶林柔,只要林宴答应你们的婚事,你承诺马上撤兵,把所有侵占的土地全都归还凌敬。” 左辞脑袋嗡的一声,林婴不提,他真的早就彻彻底底了忘记了这一码事,林婴见他的反应,马上了然:“这么说,是真有此事了!”这件事情都已经埋在心里膈应她一整路了! 毕竟林婴能为左辞做到的事情,其他的玉人族女子也能做到,她急需确认是不是换成别人左辞也会这般,他究竟是为了北境,还是为了她这个人呢? “不是。”左辞头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本来就要撤兵,是顺带着提出这个条件,和亲可以加速和解,我之所以提出我自己,是因为云不歇有妻室,孩子们也还小,换成旁支贵族,迎娶嫡亲公主,又显得没诚意不尊敬。 总之,我那只是豁出去好大的诚意试图同凌敬和好的一个策略罢了,我这辈子见都没见过林柔,我当时提出来,是因为……” “是因为对北境有好处,永冻之咒如影随形,把你折磨惨了!所以你需要林家的人。”林婴补充道。 “可是林家不答应我就算了啊,我就想别的办法去了!我又没有强迫她,我又没有死缠烂打,我对谁更上心你还看不出来吗?” 林婴本来一肚子气,被他这样一说,仿佛一阵春风吹散了漫天乌云,她略带得意地笑了,可笑了一瞬又马上收敛,刻意扳起脸道:“哦,那你现在承认你在死缠烂打了,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不喜欢我就不算死缠烂打吗?” 左辞这下没话了,头疼道:“林婴啊,我怎么感觉我这七寸,总是被你拿捏死死的?我都这么苦了,你就不能饶我一回?” 林婴满心城防刹那坍塌,扑到左辞怀里,冷不防把他撞得微微一晃,随即感觉腰身被她大力地抱紧了。林婴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其实跟你生气的时候,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心都快要疼碎了。 左辞心里感动,回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的心里都只有你,再也不会有别人了。你也不用害怕,你有美中不足,我也一并认下就是了。” 这就是在说,他可以接纳林婴的缺憾,不在乎不能和她成为真正夫妻的事情了! 林婴的眼泪瞬间就涌出来,她抱住左辞,内心里是从所未有的踏实、安慰和欣喜,仿佛久悬的心终于落地,可是这些滋味后面,还紧随着难过、愧疚与无奈,她替自己委屈,更替左辞委屈。 第119章 三生盘动 为什么我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自己?如果我舍弃内丹, 做你妻子,那么等我红颜老去,又靠什么去面对风华正茂的你呢? 林婴咬紧牙关无声的流泪。 左辞不知道林婴的心, 已经为他们设想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了,他抱紧她,感知她的情绪, 抚着她的背安慰道:“饴糖, 别哭了, 我以前每次梦里见你, 都是你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醒过来时,心里都是甜的。我不想我以后想起你, 还有你哭时候的样子……” 话未说完, 就听“咔擦”一声,左辞的结界被外力袭成了碎片。 他们两个慌张分开,直到这道结界消失不见,面对着外面无数的眼睛时, 林婴才后知后觉地联想到:我都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就都看着我和他关在一个结界里, 关了这么长时间, 这可真是…… “谁敲碎的?找我有事吗!”左辞的眼神令人浑身发寒, 四外的人不自觉便退了几步, 黑纱道:“怕她遁地跑了, 忍不住, 就确认一下。毕竟她掌握着这么多人的生死呢。” 左辞看着黑纱, 切齿道:“你连自己女儿的死活都不顾, 倒挺在乎别人的死活。” 黑纱侧目, 空洞洞的眼睛似乎“瞧”了众人一眼,然后道:“我只在乎林宴。” 那一瞬间,左辞忽然领悟到一件事。 之前他一直让黑纱闭嘴,是担心黑纱说穿林婴就是死门这件事,害林婴处境更加艰难。 但是现在,他忽然明白,黑纱想说的话早就说了!所以他苦劝林婴这么久,一定是他怕林婴死在这里就会融阵! 念及这一点,左辞稍觉安慰的同时,也难免感觉到了更大的恐怖,所以周天子要林婴祭灵山到底是怎么个祭法?不会林婴来此的作用,真的是流血融阵吧? 不对,不对,如果只是流血融阵,那瞧她的态度她早就那么做了,何必罗里吧嗦的等到现在?所以祭灵山,应该在这山里某一个指定的位置,可能就是阵心。 正想着,黑纱忽然道:“我已经给足你耐心,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都是傻子,你猜猜有多少人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等你表个态呢?左道倾啊,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也不要你亲自动手,只要你站开两步,别再多管闲事就行。” 果然,既看劝不动,那黑纱就要动武了。看来他早知林婴才是林宴此阵的关键,如果不是左辞站在林婴身边,黑纱恐怕早就动武制服了她。 左辞笑了:“辛辛苦苦这么久,你想把我踢出局?那怎么可能啊?” “就是!你们也不想想,这里毕竟是我们家的地盘,我们的地面上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得我们说了算吧?你们凭什么把我们摘出去?” 左辞侧目,想不到云铮关键时刻还能说出一句站理的话,结果马上就听云焕道:“对啊,从前那么多年里,林宴有多缺德,全天下就只有我云氏一家知道!现在这种滋味,你们终于也他么的体味到了!好不容易到了要解恨的时候,还想不带我们!大家都恨林宴,凭什么你们后来居上?” 左辞咽了咽,一见这俩傻孩子,就知道他们被这群义愤填膺的人煽动得不轻,一会儿同仇敌忾,一会儿又幸灾乐祸的,都不知道怎么地好了。 左辞道:“林婴是我的,谁想动她,就凭本事来拿。” “左道倾,林宴把灵山设在这里,可是连你一起算计进去了,你不帮他抵抗天劫,天劫就会肆意毁坏北境,他这般歹毒对待,你还要反过来帮他?” “我没帮他呀。”左辞道,“我只是把林婴留下,作为他对我的补偿。他暂时没有意见,等他有意见的时候我自会和他理论。所以——”左辞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你们最好也没意见。” 林婴瞪他一眼,左辞回以一笑。 蓝如锦脸色一沉,背过手比了一个手势,听命于他之人自然会懂。 黑纱冷冷道:“那最好看住你的战利品,别让她轻举妄动。” 突然有人拔高声音:“事情过去以后,这个玉人族如何处置到时候再论。但是现在,你总得让她先打开生门放我们出去吧!你也看见硬闯不行,她既然是生门,让她交代出路总不过分吧?” 林婴想说不知道,可是心知说了也没用,干脆不说。 柳乘风冷冷一笑,他当然明白林婴非但不是生门,反而却是死门!嘴上虽然不能说破,但他心底也忍不住再次钦佩林宴的绝情与决心! 无情道修到今天,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可供钦佩的人,林宴实在太绝了。 “林婴,你再不打开生门放我们出去!周小媚什么下场,你就什么下场!我们就算不杀你,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宋掌门说着一掌,将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周小媚,重重推摔到林婴面前的空地上。 这一摔,到让昏迷许久的周小媚,缓缓醒了过来。 林婴微微螓首,眼神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再抬起时,眸心闪着银色的霜花,看上去异常冷凛。 “你伤了她?”林婴直视宋掌门,冷冷问道。 左辞知道冲突无法避免了。 “哼!”宋掌门鼻孔朝天,义正言辞道,“谁不知道她助纣为虐,甘当你林家的走狗。这里人人得而诛之!没要她的命,已是便宜了她!” 林婴微一凝眸:“林家都能比作纣王了?”她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我林氏可供诸君指摘之处,无非就是将叶家剖丹灭门,又拿无辜的替身续命,还将你们囚禁在这里,准备踩着尔等的尸骨去登天这几条吧?” 林婴见众人说不出别的罪名,便冷冰冰地解释道:“为何要将叶氏剖丹灭门,又拿无辜的替身续命,黑纱与我虽然各执一词,但真相如何终究与诸位无关,说到底这都是我玉人族内部的考量。” 第127章 “至于我们将诸君囚禁在这里,甚至还想要,踩着尔等的尸骨去登天?这听起来,是够十恶不赦的。”林婴直视众人,继续道: “不知诸君可否听说过,天上的神明是以人间的香火供奉,功德福报蓄力续命的。如果登天之前,先将地上的人物得罪个遍,那么这位神明恐怕也将命不久矣,所以这样做,对我们有何好处?希望大家好好想想,不要人云亦云。” “没有好处那你们为何还不放人?”有人怒吼了一声! “放过你,你走得了?不如稍安勿躁吧。”左辞道。 “你说的轻松,我大哥死在外面了!你林家升不升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何把我们搅合进来!” 林婴玉齿一错,斩钉截铁道:“请诸君扪心自问!是林家把各位召集至此的吗?各位为何而来,自己心里清楚。” 这时候才有人一拍脑袋,猛然顿悟“我们是被蓝家引来的!”、“蓝家在江湖上大肆传播要召集人手采草发财!” 蓝如锦急忙道:“蓝家往年采草之地,今年突然,被林氏圈了进来躲避天劫,还篡改了地貌。这一点,的确是我始料未及的,在此先给诸君赔罪了!但凡造成的死伤,只要活着出去,我蓝家便按采草死伤的标准三倍赔偿!唉,只不过,也得是活着出去的人,才能有命领到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去做这个主。” 他姿态谦逊,彬彬有礼,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有理有据地撇清了自己。搞得大家伙谁也没办法不领他的情,有人道:“蓝公子不必!你自己也被困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倒霉,我们哪能怨你。”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叹息。不知谁道:“天劫到底什么时候过去?我好想回家。” 这么一问,众多的目光就被引到了左辞的身上,毕竟他是这里唯一一位,遭遇过天劫的人物。 左辞道:“不知道,我那时候七天七夜吧?” “他妈的林狗!”又有人开始碎碎糟糟的辱骂林宴!左辞明白,别说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了,就是把林氏那些皇亲国戚拉来受这一遭,也难保不会生出怨言。所以要么获救,要么找到一个比林宴更值得憎恨的人让大家去怪罪,否则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 地上的周小媚,突然呛咳了一声,林婴冲她双掌一合,降下一道蓝光为她做疗愈,周小媚恹恹地翻了个身,林婴猛然发现她的前襟竟然被人恶意撕碎了!当即脸色一寒。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她!无数林柔死时不堪回首的过往在她脑海交替重现,林婴浑身都在发抖,她抬首直视宋掌门道:“就算黑纱那些煽动之词都是真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也不该拿着无辜之人这样撒气!” “你们两家蛇鼠一窝,她怎么就成无辜之人了?” “哈~哈哈……”林婴不等做出反应,匍匐在地衣衫褴褛的周小媚,却突然暴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看上去,好像疯了? 林婴不得不收敛怒火认真运力,掌下的蓝光颜色更浓。 云铮看不过眼,突然脱了衣服上前,盖在了周小媚的身上,起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把她衣服撕成这样,未免太下作了!” 蓝如锦早就躲得宋掌门远远,摆出一副他做什么可与我无关的姿态。 宋掌门一看是他,立即理直气壮道:“呦,你还替她说话?林氏灭到你头上的时候,可没跟你讲过什么江湖道义!再说老子都要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第120章 终于 云铮一听也对, 一时接不上来。 而周小媚,仿佛根本没发现有人给她盖了衣裳似的,只顾红着眼睛, 眼神像锥子一样盯着林婴道:“你是林婴?哈哈,原来你就是林婴!” 声调阴阳怪气的,林婴瞧她一眼, 直觉她接下来绝无好话, 果然就听她笑着说: “多谢公主殿下垂怜我了。也顺便恭喜殿下, 您仁慈的美名, 马上就要因为救我再填一笔了。哈哈哈……” 林婴正纳闷:我什么时候有过仁慈的美名?就听周小媚继续道:“我其实幻想过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与你相见时候的场景,却没想到, 会是这样。” 林婴正在为她疗愈, 她知道这个时候,尽量不要说话进一步的刺激周小媚,可惜她没意识到,她这个人本身就是对周小媚最大的刺激。 即便什么都没说, 周小媚仍是特别癫狂地指着她道:“你庙里施舍我的时候,心里一定早就偷笑我吧!恭喜殿下你称心如意的见到, 我离开了家!离开了你!终于活成了这幅样子, 这幅德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字字泣血, 又哭又笑, 只可惜其中的千回百转, 万种辛酸, 除了她自己, 没人能体会。 别人只会将她当成一个疯子罢了。 林婴看着她, 企图安抚:“如果这样想我能令你高兴一点, 你就这样去想好了。”说着收起灵光拿出摇香扇冲着她一扇,一身崭新的红裙便换在了她的身上。只不过这是林婴的衣服,周小媚穿着并不合体,有一点长。 但她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她起身时被这裙子拖累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林婴扶住的同时仍旧不忘质问她:“高兴?你看我这个样子!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林婴你觉得我有什么可高兴的!真正高兴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林婴:“……” 左辞揉着眉心忍不住头疼。 林婴道:“周小媚,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我两家的渊源就摆在这里。 周氏早在上古时期就是我仙京玉人族下界与凡间各族交易买换物品的落脚点,周家因为我族的扶持迅速成为五地最兴隆富庶的所在。我们也在七神之乱当中,蒙得周家多番维护暗保。所以两家之间,说是唇齿相依也不为过。 这是几代人,携手历经重重磨难所建立起来的互许忠诚的信任。不是单靠你一个人的好恶就可以篡改,也许换我倒霉你会高兴,但是看你这个样子,我只会觉得唇寒齿亡。” 周小媚错愕地看着林婴,一时懵了。 周林的渊源是她小时候最不愿意面对的课程,她不明白一个人生下来,那么小,为什么就要去背负前面好几辈人是怎么活过来的无聊经历? 她觉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的一切早就已经不适合现在了!她也不相信周家那群傻子单方面的鞍前马后,当真会换来林家任何一人的倾心相待,这段关系之中,她家总是弱势的一方,所以她觉得不甘又不值。 现在听见林婴说出这番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道:难道我从小要学的那些课程,林婴也要学吗? 林婴在她对面突然扬手,万千藤条应召冲出,微凉的灵气袭在身上,周小媚一个恍惚,那些藤条便都精准的避开她,朝着宋掌门缠卷而去。 对面的修士同仇敌忾纷纷拔剑:“林贼你敢!” “她都先动手了咱们还客气什么!” 剑光闪烁,乒乒乓乓地削杀藤蔓,场面霎时一乱。好像也有声音喊他们小心,千万别把林婴误杀了,留着她还有用! ——林婴在干什么? 周小媚仿佛慢了所有人一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婴竟然在为她出手! “你在干什么?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她疯了吗?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对面那么多人! 林婴坚定道:“这种仇恨当场不报,非但没人感激,还会得寸进尺的,所以冒犯你的人必须惨死!” 周小媚不敢置信道:“既然知道我对你的看法,你现在又何必管我死活?你住手!我才不受你恩惠!更无需你来可怜!” 林婴瞧她一眼,没等说话,蓝彩蝶自不远处唾道:“这死丫头怎么这么气人,真是不知好歹!”——真是说到左辞心里去了。 “我让你住手你听到了没有!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早就恶心透了!林婴!你休想让我领你的情!休想让我感激你!你给我滚!” 左辞听不下去了:“就算你不领情不感激,也不至于恶语相向吧?你一身本事不朝伤你的人使,怎么反对帮你的撒邪火、抖威风。真是没见过谁像你病得这么重。” “你别这么说她。” 林婴道,“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往往忍住不哭,等回到家里,都会乱发脾气的。” 周小媚:“……”她满腔怨愤一下子像是泄了气,她泪流满面,同时心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小被强迫着背诵的内容之中,有关自家家史上的一段:我周氏立足修真界,虽然子孙自强不息,然因先天灵根不稳,总是落后于其他宗门。战乱年间受尽奴役或流离失所之苦,是靠皇族林氏独有的丹药滋补蓄力,才能拨开乌云,登居中上。 我周氏一脉,应当铭记过往,哪怕穷尽我子孙穷最后一人,也誓死效忠林氏,此志永不更改。 “周小媚,你想反过来怜悯我的话,先要变得比我更强。”林婴操纵藤蔓以一敌众,将无数江湖散修逼得一团乱麻,不忘幽幽对身侧的周小媚说道:“只怕没到那一天,仇视林家的暴民再度殃及到你,而你每次都被搞得这样狼狈,我也只好看在你姓周的份上,接着可怜你了。 第128章 所以,想与我做个无关痛痒的路人,是要凭实力说话的。倘若你有朝一日可以自保,无论是我,还是你的家族,都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只要你能独立活好,我可以保证你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我。”林婴说到这里又看她一眼: “别哭了,你看看眼前这群虚张声势的人,难道你不觉得,你只要回到家族再修十年,马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吊打前面那群杂碎?根本无需假手于我吗?” 周小媚浑身颤抖,看了那群人一眼,瞬间脸色灰败。仿佛那股支撑着她一路走来,跋涉至此的力气,突然之间就丧失殆尽了。 她在林婴面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踩着高跷与大人比高的小丑,结果不小心摔下来,在最想要拔直腰杆等身对立的人面前,哭成了一个狼狈的傻子。 一直觉得从前的人生,荒唐可笑。 却从没好好思考过,难道现在的人生,就不荒唐不可笑了吗?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天涯海角,无论她走了多远的距离,她心中都死死的绷着一根弦。她有时候也觉得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多少努力,到底要证明什么? 一路走来,她患得患失、她担惊受怕、她寝食难安、她无处诉苦。她像一条丧家之犬昼伏夜出,躲避旧交。她怕人寻问,她哽咽装欢,她好想知道曾经的伙伴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可是她不敢去问。 只因为自己还不够好,她无颜面见那些人,又不甘藏头露尾过一生,她满心纠结,她好苦好苦…… 今天她终于明白,那些打碎了牙齿只能往肚里吞的苦楚之中,她曾经反复要去追求和确信的究竟是什么——她想蜕变成一个强大的人,这种强大既指修为,仿佛又不单单指修为,到底是什么?她从前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感觉,直到今天遇到林婴,她才终于懂了。 ——她身上有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情感,这是周晓媚不管离家前、还是离家后,第一次确定无疑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坚定的选择。 她从小就是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小孩,与众格格不入,每入人群,总是三言两语就被推开。 可是今天,不管她多恶劣、多刁蛮、多叛逆、多丢脸,也还是有人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愿意与她这样的人,共同,去抵抗这个疯狂的世界!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她姓林,我姓周,我们两家世世代代,就是彼此坚定不移互托生死的伙伴! 这是一种,足以让人热泪盈眶的感情。 她曾离经叛道,把自己交于歧途,以为会用勇敢换得踏实和不悔,而走了这么长时间,她内心越来越空虚,修为越来越难以精进,从前高阶辈出的家族也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那些一鼓作气的选择,无一不化成刀锥反噬在她身上,让她伤痕累累,奇痛无比。却还要,咬紧牙关地装作一个没事人一样,摸着一条道,继续孤独地、咬牙切齿地走到黑。 终于,终于,终于……呜呜呜…… 周小媚哽咽难言,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看穿她在逞强!愿意保护她这个只配受尽惩罚的坏孩子!可以在她明明想攀援却不好意思伸手的时候,主动过来将她拉起,将她拽出泥沼,带她脱离深渊。 第121章 无穷枝 “我有的时候很佩服你。”林婴操纵着藤蔓说道。 周小媚婆娑泪眼不明所以:“佩服我?” “我知道你活得不顺心意, 但有的时候,世俗强大,不可战胜。好多人都是宁肯忍着沮丧, 也没有勇气生出去改变它的念头,何况,你还付诸行动了。” 这一点, 林婴认为, 周小媚比她强多了。 周小媚冷哼一声, 不买账道:“你在说反话吗?心里怕是在嘲笑我愚蠢吧?” 林婴道:“起码你对自己真诚啊。”她活到今天, 伪装无常,强颜欢笑,都像家常便饭一般。 难道她就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不讨厌这样的世界吗? 周小媚, 愣住。 她对自己真诚吗?她哪里真诚了? 她的思绪飞出去好远好远,用力想了很久,这才想起刚刚出走时候,她的确遵从本心, 每天都在发自肺腑的标新立异,诅咒林婴, 对自己可以说是表里如一的真诚。 其实她知道, 那个强迫女儿从小立志去服侍林婴的家族里, 终于养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她了!好多不如她勇敢的人, 一边循规蹈矩, 一边也都在暗暗的钦佩她, 如果她幡然悔悟, 一定会被很多人笑掉大牙的!这也是她不好意思回家的重要原因。 现在一想, 好蠢好蠢, 她活着只需对自己真诚就是了,自己的人生要活成什么样,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所以,她终于可以去见想念的亲人了吗?可以了吧!只要对自己真诚,忘记别人的目光,随时都可以的! 呜呜呜……周小媚明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一定好丑好丑,还惹人笑话,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泪水决堤。 林婴目不斜视地操纵藤蔓,终于将宋掌门层层缠起,好多江湖人物还在抵抗中,林婴侧目瞧了左辞一眼。 左辞正巧也在看着她。 林婴微微一笑,她道:“你再不与我划清界限,可就来不及了。” 左辞微一挑眉:“怎么说?” 林婴笑道:“我马上就要得罪一群人了,你不离我远点,日后他们咒骂我的时候,恐要将你连带着一块骂了。” 左辞循着咒骂的声音放眼看去,只见缠住宋掌门的藤蔓正由水滑光溜,变得糙皮如铁,倒刺横生,宋掌门嘶声惨叫的同时,更多的枝枝蔓蔓顺着他的口鼻双耳爬入体内,向深试探扎根! 宋掌门双眼凸突充血,周身血管暴起,嗓子里发出嗬嗬声,不停的摆手踢脚吞咽藤蔓!浑身抽搐,双手双脚,乱踢乱挣,好像全都不受控制了一样。肚腹如皮球般突兀地鼓了起来,且越来越大……眼看便如即将临产的妇人,所有人见之,都面露惨不忍睹之色! “这是什么妖术?”木系是五行之中,公认最弱的法术系。似乎很难在木系之中找出一项强大到能叫出名字的法术。 印象里,这一系自保都难,更别提攻击了。 木系是浅显易学又不吃辛苦的代名词,起先医子们修炼了用来采草药,后来发现不修炼也不耽误他们采草药,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都懒得去修。 木系修士之所以没有像土系一样慢慢消亡,只是因为还会被林婴这种贵族子女当做沽名钓誉的幌子——他们去做木系修士,终日与花草相伴,既清贵高雅又不出力流汗,听起来也很有派头的样子,木系就是这样一步步沦为贵族的“脸上贴金术”、其他玄门的笑柄,一直处在五大玄门鄙视链的最底端。 柳乘风欣赏了片刻,幽幽道:“藤杀术的第七重:无穷枝——不是妖法。”他鄙视无知的人将未知的事物妖魔化,盲目崇拜者把人家说成仙法,恐惧鄙夷者则说成妖法。其实人若自强,何劳诸仙? 林婴操纵之下,千枝万叶狰狞延伸,野蛮狂长。一根根如化龙蛇,或夭矫翻杀、或甩身抽打、或狰狞盘缠、一时间众人头上脚下都是藤枝与倒刺,宛如旋涡抓住了溺水的人,任他们左右冲突,也砍不完、杀不尽,势不可挡! 满嘴江湖道义的人,既然可以这样的手段,凌虐无辜的少女,那么主犯死了,从犯受罚,总是应该的。 江湖散修都被林婴逼得身陷漩涡,团团乱转。辱骂的声音更加不堪入耳,林婴既不杀伤他们,也不放过他们,她只对宋掌门一个人用力绞杀!藤蔓缠成的蝶蛹中心,不时传出宋掌门呼爹喊娘、骨骼脆裂的咯咯声响…… 马步谣低声道:“公子,您再不出手怕会寒了大家的心呐……” “住嘴!我做事情还用你教!”蓝如锦才不会去管宋掌门之流的死活。 林婴扬声道:“请问诸君,至今还有谁,认为我哥哥要用尔等融阵?这等荒谬的笑话居然也有人信。各位扪心自问,君是何人?有何价值?你的身上,究竟有哪一点,配死在这,举我凌敬顶修之心血所建设的阵地里呢?” “呸,你这妖女不得好死,你杀了我们,用我们融阵,临死之前还要这样侮辱我们!” 左辞看了林婴一眼,他也觉得好多人命都在林婴一念之间了。可是她之前费心费力解释那么久,如今应该不能轻易将这些人都杀了才对,只是此番过后若是不杀,来这一出只会把人得罪得更加彻底,天上的神明既然需要地面的香火,林婴为何自绝后路呢? 林婴眸如冷霜:“今天的话我只说一遍!哪怕要我用士昭君的一根手指头,去换你们以及尔等全部身家性命我也不去换的!你们之中,没有人配!我今天不杀你们,但是也要告诉你们,尔等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我要谁死谁就得死,希望各位今后谨言慎行,谁有本事离开就自己离开,没本事的就跟着我把嘴闭严,少在我耳边污言秽语影响我的好心情。” 第129章 ——她在有意激怒这些人吗?为了什么?左辞正想着,就听一直未出声的柳乘风,突然冷冷道:“林婴,请你从此刻开始,行善也好作恶也罢,都别再以我父亲做借口!没见到林宴之前,我不想再从任何人的嘴里听见家父的任何事,谁再多说,我必杀之。” 蓝如锦闻言,紧蹙的双眉瞬间舒展!因为柳乘风这番话无疑是在说,他不会站在林婴那边!既然如此,他道了一声:“欺人太甚!”便猛然蓄力轰来一掌,瞬间暴起一条怒窜的火蛇顺着藤蔓猛吞过来。林婴毫无抵抗收手闪退,所有的藤蔓瞬间化为灰烬。 火势仍旧不停,林婴一躲,左辞下意识将她掩护在身后,旋即祭出一道结盾抵挡了所有的烈焰。 焦灼的局势里左辞一回头,寒星般的目光,凝在林婴身上。那一瞬间,林婴忽然有种被他看穿了所有心思的错觉。 她本来是想趁机遁走的。 可现在,就像是被左辞的目光定在了这里,根本拔不动足。 “我知道你预谋分开很久了。”左辞道,“你在庙里杀了四个人,就在委婉的告诉我,你心狠手辣,可以解决一切麻烦,我已经是时候不必再管你的事了,对吗?”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林婴坦率地笑了:“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先别管别问吗?” 她笑意盈盈,好像再商量晚饭吃什么。 惹得左辞忍不住也笑,只是那笑凉凉的:“我怕你一走,从此不见了。” 林婴内心有丝丝窃喜:“你当真那么害怕我会不见吗?” 左辞只是看着她,表情变得严肃,没有再说话。 林婴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特别过分,恐怕一个转身,就再也不会被原谅了。 须臾,林婴稳住心神再次试探:“那我不见之前,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我现在危在旦夕。”左辞正色去看结盾前面的火,“你真舍得丢下我就走?” 林婴:“……”该死,怎么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林婴来回瞧着,明知左辞实际没有半点“危在旦夕”的样子,可她还是乖乖地站定,没有走动。 此时,蓝如锦一边加大火力,一边倨傲道:“林婴,省省吧!你不过就是个医子外加木系的修士,在我火系面前,也有你撒野的份吗?一边说着我们不配,一边把我们困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隔着重叠的怒焰,他还不知道散开结盾的是左辞,以为再加把劲儿,就可以将林婴的抵御彻底粉碎!可是又不能太过,万一把她打死就坏了。 两方僵持不下,浓烟越来越多。逼得好多修士闭着眼睛以袖掩面,摸着山根朝外退走。 他们像是忘记了这条开阔路是围绕山根的一个回环形,无论朝着哪一边走得远了,都会慢慢绕回原地。如果不走这条路,就只能回到‘永失彼岸’的石房阵中去。 蓝如锦越来越忍无可忍,终于收招咳嗽起来。 秦碧莲急忙上去朝他身上掸着香粉,驱散那些令他讨厌的焰火味道。蓝如锦最讨厌这种乌烟瘴气的狼狈姿态了!觉得他家真是倒霉催的修了这个火系!害得他从小到大一口好气都喘不着!浓烟让他呛咳,呛咳令他失态,失态使他暴躁,他斥退了秦碧莲夺过香粉,快速朝自己身上扑撒。 见他收手,林婴凑近左辞道:“你现在只要离我远点,也没人敢主动惹你。”她顿了顿,“你就照顾好云氏兄弟,先别……” “我照顾他们谁照顾我?”左辞看出林婴虽然很想离开,但态度也不怎么坚决,就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近。 第122章 病了 林婴秀眉微蹙:“你干什么又抓住我?” 左辞趁机凑近, 吓得林婴微微一退,他按住她肩膀微一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落在林婴的额头上。怏怏道:“林婴, 我发烧了。你走也行,得领着我一起。” 林婴:“……”果然是真的很烫! 她双手捧起左辞的脸,见左辞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眼睛也很湿润, 又用手背朝他额头贴了贴, 惊道:“怎么会这样?”修士自从结丹, 基本就不会再生病了,她道:“一定是这些烟有问题!” 左辞明知道不是烟的问题,但仍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婴突然扬手, 放出万千藤枝, 朝着山根秫秫爬去,蓝如锦定睛瞧见,怒道:“你还敢来!”他爆开灵压怒放火蛇,朝林婴这些藤枝喷吞!林婴一惊, 刚想收招,却又听“轰”地一声, 火光暴起!火龙怒窜! 重黎一掌将蓝如锦拍得飞出撞到山体, 破布袋子一般跌落几滚摔在地面, 口鼻喷血。 一身绚丽的织锦, 被火龙烧得残破不堪, 梳理得根根柔顺一丝不苟的头发, 也被烫出了不规则的波浪卷, 浑身细白的皮肉, 更是被烧灼得布满了燎泡和血污! 异变陡然发生在眼前, 等蓝如锦身边的人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秦碧莲慌忙跑去查看伤势,马步谣则一步挺出,站在了蓝如锦刚刚站立的位子上。 “阁下何人,同为火系可以约战,但不能偷袭!”他这是在保全他主子的颜面。 可惜重黎听不懂,直接无视了他。 蓝如锦在修炼火系的路上早就吃惯了各种各样烧灼的疼痛。 可是今天非比寻常,他一边呕血一边在众仆的搀扶之下爬起来,他不敢相信!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刚才那一击虽然趁他不妨,可是能在瞬间挥出此等爆发力的火系修士恐怕是早已登顶了! 可我蓝家分明,既蓝炼之后,再无火系登顶之人!他和父亲蓝念昔,苦修多年也全都止步高阶,所以究竟是谁?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登顶的火系!他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看清楚这个人! 此刻,重黎单掌收招,还顺手抚摸了一下怀抱中的小狼。 他一头棕色的卷发随意捆在颈后,身姿挺拔,褐肤青眼,不知何时走来,无声地雄立于林婴身侧。 林婴再次疑惑,她凝视着重黎,心中想道:难道哥哥早就知道蓝家要闹,所以另外安排了这群火系效忠于我? 这个疑问,早在她刚刚到达吐火罗的时候,就怀疑那里那座火神山会不会才是真正的灵山? 可是祭坛之上,重黎化成左辞欺骗她,林婴就什么都不顾地与他们杀了起来。如今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竟还不知道,他们那位,早就料到自己会去吐火罗的大巫究竟是谁呢? 关于他们,周天子可是只字未提的。 左辞看着这一幕,内里爆发出火魔的狂笑,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猖狂道:“你看见了吗?你不供我驱使总有别人会供我驱使,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辞瞳孔一缩,旋即头痛欲裂,咬牙捂住额头,林婴即便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体内灵压的躁动,瞬间扬手又将藤条挥了出去,驱散了这些碍事的人和声音,场面霎时一乱。 很快,四散的人流发现,这次这些藤条,并不纠缠他们,而是“噗噗噗”地楔入对端的山体里,正想不通林婴这是要干什么?就见那些藤条,每一根都在翻卷,如钻头一般在山体上打出上千个孔洞,之后倏地收回不见。 一缕缕微风吹进,同时滚滚的浓烟顺着这些孔洞流散到山体外面,令人窒息的感觉霎时缓解了。 林婴扶住左辞,关切道:“你好一点没有?” 左辞含混地:“嗯嗯”一声,轻轻拉起林婴的手。 他的手竟都这么火烫!林婴不安道:“你到底怎么了?”说着就要合掌给他检查,却被左辞迈开两步,又一次躲避开了。 林婴心底一沉,想起刚从吐火罗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这样,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躲我?” 左辞侧目,看见林婴又急又气,反而微微笑了,怏怏道:“我想在没人的地方给你检查,这里太闹了。” 他才不会承认当时他在生气呢。 林婴一怔,去看周围,因为重黎占了胜场,他身后的野人手下们,正在手舞足蹈,欢腾雀跃,手中的铁锥都被灵力烧得火红,在幽暗的山体之中被他们挥来挥去。用这种特别直白毫不遮掩的肢体动作得意洋洋地歌颂自己,嘲讽敌人。 林婴道:“的确太闹了。”她也顾不上重黎究竟是敌是友了,可走了两步,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看周小媚。 她如果要走的话,希望可以带上周小媚。她不希望,她再次落入这群人的手中。 但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邀请到她。 四目相对,周小媚扬眉笑了,断言道:“你有事求我!” 林婴一怔,顺着她点点头:“嗯,你愿意吗?” 周小媚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遮掩的得意之色:“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林婴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一个感激微笑的表情,可她心系左辞根本笑不出来,只焦急道:“那就多谢你了,快跟我来。” “咱们去哪啊?”左辞怏怏道。 这一层是别想指望了,林婴一举手,无数的藤蔓奔涌向上,根根楔入头顶的山体,然后变粗变壮,更多的分枝错杂横生,齐齐咬住头顶一片巨大的面积,须臾之后,宛如一只粗壮的巨手,用力一抓,无数土石顺势崩裂,扑簌簌向下滚跌。 第130章 左辞适时散开一道结界,眼瞧着头顶噼里啪啦的掉石头掉土,叹息一声倚在林婴肩上,怏怏道:“好重,好累。” 林婴心都揪紧了!偏偏云焕在旁边不合时宜道:“不是吧祖宗,抗点石头而已,就把你给累趴下了?” 云铮撸胳膊挽袖子,“要不然,换我来。” 左辞侧目:“已经结束了,你们两个记得跟上。” 他们两个一怔,还不知要跟去哪里,会不会又被林婴再坑一把?就见林婴扶住左辞向上一跃,紧跟着几条分枝冷不防缠住了云铮、云焕、周小媚的腰身,瞬间将他们也带离原地,倏忽之间便穿过头顶的洞口去到了上面一层。 妖狼起跳,自左辞身侧落地。云铮回头一瞧,身后的洞口瞬息就被无数的藤蔓根枝长满填实,将底层的那些人全部隔绝在外。 左辞毫不客气地将体力压在林婴身上,害得她落地不稳一个踉跄,但瞧着她额头沁汗微微嘘喘,左辞心里居然还挺享受。 早知道生病这么管用,早点生病好了。 周小媚打量四周道:“想不到这山里还是分层的。”她四下探望,怀疑这层一定也有蹊跷,但是以她的目力却并不能望出去多远,大片未知的黑暗面前,还是不要跟信赖的人分开太远比较好,周小媚学乖原地不动。 林婴道:“我要设个结界给他疗愈,云铮,你帮我守在洞口,莫让闲杂人上来。云焕和小媚留在我附近,万一结界要碎,你们能挡就帮我挡一阵子。” 林婴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周小媚矜持道:“提前说好,我这是在帮你,可不是在伺候你!” 林婴道:“我知道,我多谢你了。”说完顿了顿,又道,“你修为像是到了六重末尾,七重将至,吃颗洗髓丹很容易就会突破的。” 周小媚瞬息心惊,想不到与林婴相识至今匆匆几面,她居然就对自己的状况了如指掌了!同时十二分地垂涎她的洗髓丹,因为她的确在这个关隘卡了好久无法精进。一时间,很想组织一句感激的话却又根本不会说,竟变得哑口无言了。 左辞侧目瞧着林婴,笑道:“云铮云焕,你们俩也按她说的去做。” 兄弟两个迟迟疑疑地答应一声,心里颇不踏实。待左辞林婴进入结界,云铮才嘀咕道:“他到底怎么了?一根毫毛没见他掉,为什么要做疗愈?该不会,是被林婴那个妖女蛊惑了吧?” 云焕嘿了一声:“那怕啥?被玉人族的蛊惑了还能吃亏?你没看他们俩在上一个结界里出来那个乱七八糟的样子,我估计是……”他顾忌周小媚在旁边,忙吞了后面的话。 周小媚眨着懵懂的大眼睛道:“你估计出什么来了?你倒是说呀!” 云焕闹一个大红脸:“咳咳,我估计……是想说悄悄话。” 周小媚满脸鄙夷道:“悄悄话还能把人说的乱七八糟?” 云铮云焕齐齐悚然,其实他们背地里什么话都敢说,但是没想到这个女修竟这么放得开,云铮道:“那,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林婴在结界里,只顾布了一道蓝光给左辞查看,似乎摒弃了所有的杂音。 但其实,今天这个结界并没有隔音,因为要留心外面的动静,却不成想听到了这些。 外面的周小媚浑然不觉,她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你家姓左的在装病扮可怜,想要趁机占人家便宜!林婴这个傻瓜……” 左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外头似乎也听见了,三个人吓得不轻,全部禁声躲远,各自站到该站的位子上面。 林婴瞪了左辞一眼,闭上眼睛。 左辞伸手便撩勾住她腰带,扯在手里将她拉近了,这个动作可谓逾越至极,尤其是林婴正在做疗愈,马上张开眼睛怒目而视。 第123章 可恨又可怜 左辞可怜兮兮道:“婴婴啊, 如果你检查完了,发现我没什么大碍,会不会又动念头把我给甩了。” 林婴咬牙:“没什么大碍难道不好?你何必总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 左辞又委屈道:“你对我真是太狠心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喜欢我的,有时候,我又觉得在你眼里, 我好像一文不值。” 林婴心里烦躁, 不知道左辞何苦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害得她也灵压不稳:“你静心, 先让我做完疗愈。” 左辞却不管不顾又道:“你后面的计划,就真的非得撇开我不可吗?我保证就算不能帮上你,也绝对不会坏你的事, 也不可以带上我吗?” 林婴憋着一口气, 用力闭上眼睛,意思是我现在尽力不想说话。其实她明明可以自封听觉,彻底摒弃左辞的声音,可是她又做不到那么狠心。 万一摒弃听觉, 来了外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左辞再问出什么非答不可的话,她也不是不能答应一声的。 可同时, 她心里又很着急, 哥哥那头也不等人, 左辞这边又扔不下, 她想尽快安抚好左辞, 然后放开手脚独立行事…… 就在这时, 左辞贴身而来吻上她的嘴唇。 林婴浑身一抖, 灵压溃散, 使用到一半的法术全被打乱了, 害得释放出来的灵流也没来得及回归本体,她内心激荡,一把推开左辞,恨不得捶他几下! 可是定睛一看,左辞被她推得趔趄两步,长身微微一晃,很是羸弱的样子,又不禁心软:“你不想活了,这个时候胡来!”林婴满面羞恼,斥完他便狠狠抹了一把嘴唇。 不成想左辞比她更委屈:“我以为你不打算撇开我了,谁知你还是那么狠心。林婴,你要是非得这个时候分开走,也别假惺惺的关心我了,还在我身上浪费什么灵力,干脆把所有力气,都使到你哥一个人身上算了。” 左辞知道林婴查看了一会,已经了解到他身体的情况,他将她一下,探探她到底放不放得下。 果然,林婴被他气得不轻:“你别闹了,你知不知道你体内有一团火?好像比蓝如锦和重黎身上的厉害多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闹了。”左辞故意不以为然,“一直都是你在跟我闹,你刚说完你再也不气我了,转眼就又把我给气得半死。” 林婴叹息一声:“可我这不是没走吗!” 她在转圜。 左辞趁胜追击:“那你也没答应我不单独走啊!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但是你害怕我会害林宴,因为我历天劫的时候,他也给我使过绊子,所以你防着我,要去见他想撇开我。” 林婴脸色一白,被猜中了。但是她也不慌,事到如今她没什么不能同左辞说的了:“我做的事情,需要专心,有你在身边我总是很乱。” 左辞心底有点悲凉,他道:“那你走吧,你走了,就眼不见心为净了。” 林婴怎么可能这种时候走?她道:“可是你的身体很不妙,有股力量在里面横冲直撞的,你得赶紧压制下去,不能由着他乱来。”她说着打开储物戒寻来一枚克制火系火毒攻心的丹丸,捏在指尖去喂左辞,却被左辞闪身避开。 林婴愤怒指责道:“你怎么又在无理取闹!你从吐火罗回来就一直这样,不疗愈不吃丹药,也不好好运灵压制,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想压制啊,我一直都很想压制。”左辞道,“可你总是游移不定把我害得心都悬着,我怎么能静下心来压制它?” 这还怪上我了?林婴知道这股力量非同小可,再不压制恐伤根本,便收敛了怒气,不敢再违逆他。语气放软道:“那你说,要我怎样你才能静下心来?” “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别甩开我,不管干什么与我有商有量,同进共退。”左辞迟疑一下,“而且,我不放心你,我要给你贴个追踪符。” 林婴表情难忍,但她玉齿一错,终究是挤出一个“好!”字来。 她答应了!左辞双眼微张,内心舒畅,呼吸也不自觉放缓,后悔没有再得寸进尺多提一点。 就听林婴道:“你先吃了丹药,再好好运灵,我守着你,不走就是。”说着又来喂药。 左辞故意等到她的指尖触到自己唇边,才微微一躲,错了开去:“那怎么能行,你先说明白,我才吃药。” 林婴:“我不全都答应了吗?你还要我说什么?你爱吃不吃!”说着把丹药捏在手里比划了一个抛掷的动作,但是左辞看得清楚,那药丸明明就捏在她指尖,根本没舍得丢弃。 林婴转过身去,气得胸膛起伏。 左辞暗笑,莫名觉得这样的林婴有点可爱。 “这就是你,倘若换成别人,跪下求我我都未必赐药给他!” “知道。”但这是一场较量,左辞不想退让,林婴身上哪哪都好,只是这个内心里总有一片地方绝不跟他分享的臭毛病,必须得给她掰正过来,过了这一关,两人之间的信任才能更进一步。否则下次涉及根本,她恐怕还来这套。 左辞上前,从背后将她拥住:“婴婴,我快难受死了,五脏六腑,都被烧焦了。” 第131章 林婴感觉他喷在颈侧的呼吸火烫,有些心软,但也还是生气道:“左辞,你是不是害怕,我给你的丹药有毒?” 左辞:“……” 林婴也不看他,只是道:“你不敢吃,是你心里信不过我吧。还是觉得我的丹药效用不行,吃不吃都无所谓。” 左辞深吸一口,被她气得简直要疯:“你少以小人之心度我,你太会反咬一口了!你的化形丹我吃过,不是受益无穷吗?我知道你的灵丹妙药举世无双。但是我现在关心一个比我的命更重要的问题,如果你不答应,我怎么死还不是死呢?我早死一刻还早解脱了!再也不用被你踢开,被你怀疑!我和你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左辞一副被她激怒的架势,放开林婴猛地转身,背对着她走开两步。 林婴忽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回头看着左辞的背影,因为内心愧疚,所有的怒气都被忐忑取代,从所未有的心虚。 她不想惹左辞生气,她真的不想这样。可是她这个性格就是如此,仿佛习惯了把人都往坏处设想,现在改也改不掉了。 因为这一点,从小到大她不论和谁关系再好,也于内心深处有着明确的标尺和界限,她表面随和好相处,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同任何人真正的倾心相待过。 左辞也很讨厌这样子的我吧? 林婴觉得心都提起好高,从来没有这样担心害怕过一件事。她满眼忐忑地,看向左辞。 左辞独自站立一会,越细品,越是觉得服了她。 气她居然能把自己想到那个歪路上去!感叹这么长时间真是白辛苦了,可是替自己委屈片刻,他又想起她们这一族过往的遭遇,也许不安和多疑的性子都刻在灵魂里面,与生俱来了。 尤其云麓山下林婴和周天子的对话中,左辞甚至听出,林婴居然对待林宴,也不是完全信赖的。否则她也不会反复确认自己究竟要付出多少。念及这一点,左辞稍觉安慰的同时,又觉得她很可怜。 一个人被那样的噩梦惊醒落地,直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和托付心事的人,这是何等的可悲? 他的身后起码还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开北境之后,他也有小狸和无数的兽灵做陪,他的敌人始终都清清楚楚,站在他和无数兄弟的对立面。 而林婴除了自己,仿佛周围都是“敌人”,她高傲的外表下面不知道藏着多少小心翼翼,才紧咬牙关地活到了今天。 该死,忽然有点心疼她。 “唉!”左辞重重地长叹一声,以示打破冷战。又忍不住暗气自己真是被她拿捏死死的,他原地蹲下来,开始翻石头。 林婴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看他翻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试探道:“你又在干什么?” 左辞道:“找那颗被你扔掉的丹药啊!赶紧吃了省得你猜东想西的,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那药根本就没扔,林婴的确气得想扔,可是临到头上并未舍得,她默默攥住那颗丹药,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扔。看左辞翻一会,道了一句:“你早点这样懂事不就好了。”便也作势蹲下来,假装帮忙一起寻找。 左辞内心好笑。 他常跟动物打交道,这一刻忽然觉得林婴幼稚得好像能被他一眼看穿的狡猾小猫,你真的以为你那点小动作小聪明可以瞒过我的五感吗?他背对林婴翻得认真,突然跳起来捏着一粒土球冲林婴道:“我找到了!”然后随手朝自己嘴巴里一扔。 林婴大惊失色:“别吃!”可还是晚了一步,左辞当着她的面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 林婴急坏了:“你快吐了你这个傻瓜,那根本不是!”她上前又是拍背又是取水还一边骂,“你怎么这么傻?这么笨蛋!你吃之前好歹给我看一眼,万一有毒怎么办!” 左辞正色道:“以后只要你给的东西,就算有毒我也吃了,免得你总是不信任我。” 第124章 火魔抖擞 林婴气得流泪, 跺脚道:“那根本就不是!你吃错了!我的这颗在这里!”她摊开手心给左辞看,又道:“你快抠抠嗓子,能吐多少吐多少, 唉!”她是万万没想到,这里怎么会还有别人遗落的丹药呢?也没看清楚是什么,所以心里特别慌。 左辞不敢再作弄, 马上吐了一口道:“原来不是丹药, 我说怎么一股土味, 呸呸呸。” 林婴居然蹲下去作势要触摸左辞吐出的口水!忙被左辞拽了回来:“你干什么?”不嫌脏吗? 林婴:“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没有毒。”林婴还在挣,左辞一步踏上去碾了一脚:“别看了真的就是土。”他被这一幕震撼了,同时又联想起重黎使了障眼法, 扮成自己喂林婴喝狼血的事情, 忽然觉得心里有愧:其实林婴对我挺好的。 林婴怒道:“你怎么能连土和丹药都分不清楚!你长眼睛干什么用的!” 唉,左辞耸搭着脑袋听她训斥,还在训斥声中,听她的指令漱口, 吃药,吃完了左辞就抱住她装可怜:“药我已经吃完了, 你别看我一时半刻死不了你就不管我了, 我觉得我现在浑身瘫软, 谁都打不过, 你得保护我。” 林婴不耐:“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运灵克制一下那团妖火。” 左辞却掏出手帕给林婴擦汗, 林婴抢过来:“我自己来。” 左辞知道她又要催自己运灵, 然后道:“你不会在我运灵的时候, 又走了吧?” 林婴真是服了他:“你哪来这么多想法, 我说了不会就不会!” 左辞“哦”了一声, 然后还是站着不动,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婴简直被他逼疯了:“你看什么?还不趁着药效事半功倍抓紧运灵!” 左辞也不说话,就是一副特别不放心她的样子。林婴终于败下阵来,伸手道:“把你那个什么什么追踪符拿出来,我贴上就是了。” 左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笑了一下迅速拿出黄纸,咬破手指刷刷画了一张。 林婴看着他的血迹都跟着疼:“你就不能引灵成符吗?” 左辞道:“总觉得老方法更稳妥一些。” 林婴刚要继续指责,忽然认出,左辞手下这个符文她见过!就是左辞化身小六的时候,贴在床上又粘到她衣服上的那个,当初他还说是管小儿夜哭的,现在才知,竟是追踪符。 ——终于可以确认那次就是他在帮忙了,林婴乖乖将这张符,贴身放好。心也同时柔软下来,道:“你放心,我等你压制住火魔,带你一起就是了,你安安心心的,别再猜东想西。”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等你好了,我们先去找谢准。” “谢准?”林婴还不知道谢准已经死了! “对,谢准身上,有一张地图,我也得看了地图,才能找到士昭君指定的阵心。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不赶紧运灵!” 左辞“哦”了一声,心道:还是先别告诉林婴谢准死了,否则她一着急,不知道又惹出什么事来。 同时暗暗分析:黑纱既然潜入过林宴的梦,读过了林宴的心,肯定也会知道地图的存在。此刻说不定那张地图,已经到了黑纱手里。 不过这张地图一定有蹊跷,因为他偶然听谢修竹说过,这张地图画出来的地形地貌与灵山现在的样子并不一致,这也是谢家兜兜转转这么久,却仍未到达目的地的原因,所以地图到了黑纱手里,可能也是废纸一张。 “我现在就运灵,好快点陪你去找谢家。” 听他这么说,林婴终于松了一口气。 左辞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只能拭目以待了,林婴趁他运灵食言很容易,走了之后,自己再撕掉追踪符随便一丢,更是容易。 同时左辞心里,也在自劝,如果林婴这次还是走了,那他再也不会主动去管她的事了,真希望她不要食言。 他说完便转身盘坐下来,凝神闭目。 可以感觉到林婴注视着他,不远不近,一动不动。 无声的相对中,左辞似乎刚要说什么,却没想到突然之间再度的头痛欲裂!仿佛有只困兽在他的耳朵里嚎叫,让他颅内嗡鸣,颞角突突,五感混乱,咬牙自控。 自打从牵丝显魂术之中抽回,他的灵力始终在丹海之内激荡不安。 开始只顾生气,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安抚和归引灵流。他以为随便压制下去就会没事。 可是此番再度发作,左辞终于明显的感觉到不对了! 火? 他的体内有一团火! 这团火曾被他短暂的压制下去,又因为蓝如锦和重黎的施威明显亢奋起来,就像被挑衅的野兽想要抖擞精神一展神威似的,强烈得令人难以按捺。它在左辞体内疯狂鼓噪,想要让他放招攻击,想要借着他一飞冲天,焚毁一切。 但是左辞没有擅动这股怪力,这力量便憋在身体里,令他浑身火烫,如置身炼狱之中,每一滴汗水都在流出之前便被蒸干了。 第132章 无数的力量激荡不安,仿佛地下的岩浆沸腾奔涌,企图寻找可突破的火山口,一举释放掉体内的业火。 左辞紧咬牙根,在如此焦灼难熬之中,内心依旧桀骜。他擅长御兽,他喜欢那种熬与驯化的过程,他有耐心在漫长的消磨里战胜所有的对手。他要让这只无法无天,张牙舞爪的狂妖匍匐脚下永世不敢再反!他在不动声色地调动灵力,先做一个笼,再将它囚困起来狠狠管教! 火魔意识到左辞并未受他怂恿,反而还企图压制他,开始发狂了。 左辞明显感觉到,一个火球突生双翅,进而幻化出纤长的头颈,迤逦出绚丽的尾翎,变作一只熊熊燃烧的凤凰鸟在他体内展翼遨游!搅得他五脏欲燃、焦灼难安。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祭坛上爆开灵力吸走万有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只地下冲出的火魔也给吸了进来!它无形无相无处依托,便附着左辞的灵力顺七窍入体,反噬在他身体里。如今啸叫着、狂舞嬉戏着,在他体内翻江倒海,左冲右突! 左辞也兴奋起来,他好久没有驯化这种品级的邪物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微微一品,马上读出:因为过去上千年被吐火罗人跪拜信仰,不停地朝火山口投入人祭牲祭,所以此刻的火魔,说成是一只魔神境的巨邪也可以。 只是它虽强大,却一直找不到可以承接他体量的依托。他想大展神威,他想让整个世界在他的脚下颤抖!他始终憋着这口气,不停制造火山喷发吞食人命,一步步将周遭百姓逼入了绝境之中。 可是又不能真的让他们死绝,死绝了便没有人来帮他的忙了,火魔开始抖擞精神释放强大,用托梦或者魅语引诱凡人误入领地,再差遣这些人带领更多的人来膜拜他…… 它终于等到了…… 左辞在火魔的记忆里,看见一位从头到脚一身红衣的蒙面女郎,代表吐火罗的子民只身前来与火魔缔结契约。她答应要为火魔找到合适的载体,让它脱离地下囚笼,重返人间。条件是他必须护佑吐火罗的子民,分享给他们控火的力量,做他们的守护神明。 难道这就是吐火罗的大巫?左辞乍一看,猛然便联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吞星社的右护法,红琴。 仔细一看,又觉得不是,这两人的穿着打扮虽然近乎一致,但是红琴的身量明显没有大巫这般粗壮,也可以说,红琴像是小一号的大巫。 所以并不是同一个人吗? 红琴和大巫全都蒙着面纱,不知何貌,根据身量也的确不是一个人。 虽然他们实在太像了,但这世界上难免有相似的人。 左辞刚想放弃这个念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脑海里读出的画面里,火魔答应将火神之力赐予吐火罗的子民,但前提是,吐火罗人要信奉他为神明,要为他修建祭坛,并在特定的日子里向他献祭。大巫跪拜下来,答应了火魔的要求,从此信奉他为吐火罗的神明。 这个画面本来没什么,但是就在大巫跪下来向火魔叩头的时候,她麦色的双手平放在头部两侧的地面上,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右手腕上一条乌黑发亮的小蛇样缠圈手环,尤为扎眼! 尤其是蛇头上两颗猩红的蛇眼,使得这个手环像条真蛇似的唬人一跳,左辞在吞星社初次见到红琴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她带着这条手环对红琴印象深刻。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红琴怎么会有大巫一样的手环?这并不是常见的饰品,两个人相似度能达到这样子,要么是一个人、要么同胞姐妹?再或者,就是一个人在刻意的模仿另外一个人,比如凌敬好多女子女修,都爱模仿林婴一样的穿衣打扮。 不对不对……模仿林婴的人那么多,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个可以跟她本人这么像!左辞在看见大巫的瞬间就跳想到红琴身上,可见他们二人,走路的步履、说话的声音、姿态、眼神、气场、方方面面都像一个人似的。 只有身形不同。 这个大巫是红琴栽培出来的傀儡也说不定,总之林婴被拐去吐火罗这一遭,吞星社绝对脱不了干系! 第125章 他是来帮你的 左辞看见吐火罗人如蚁窝周围的蚂蚁, 在打造祭坛的过程中,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他们终于建好了。 随后, 刚刚步入成年,缔结内丹的吐火罗人,开始在大巫的主持下, 三拜九叩地走去祭坛上受恩, 大巫念着咒语施法请命, 随即圆形的祭坛解开封印从中间裂出一道渊, 里面火海翻涌,热浪冲天。 大巫亲自沿着一条盘缠向下的小径,步渊而下, 直到那火海之心, 他以法杖承接一支火魔的翎羽,再走回地面,喂给他的子民吞下。 子民口舌烧焦、如咽火炭,疼得满地打滚!并伴随着七窍生烟。索性很快, 这支翎羽的光亮透出身体,可以看见它由咽喉落入脏腑, 最终埋光于丹田深处。 再站起来的吐火罗人, 随手便可以烧红手中的铁锥!他们有的因此兴奋狂舞, 有的跪拜下来连连磕头, 他们认为火来自天上的太阳, 是世间最神圣的力量, 只要能获得万一, 让他们付出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依仗这股力量, 迅速的杀败吞并了周边其他部落, 并在狩猎的过程中如虎添翼,可同时,不祥的阴云也一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大巫每年都会在吐火罗矫健的青壮年之中,抓阄献祭。 被选中的人,有的战战兢兢,泪水涟涟,赤足蹭到祭坛边,被大巫一掌轰下。 还有的非但不怕,反而狂喜,带着自己即将与太阳融为一体的神圣荣宠笑着助跑,一跃而下,被这只火魔一口吞吃。 就这样过了一千年,火魔的胃口越来越大,吐火罗人,越来越少。 动物们因为惧怕离他们越来越远,就连空中迁徙的群鸟,也改变了航道。被他们打败的部落或死或逃,这里慢慢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一支。 大巫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每次需要献祭的时候,都跟火魔讨价还价很久,企图用牲祭取代人命,可是火魔决不让步,并以火山喷发示威,如果不乖乖献祭,吐火罗人只会死得更多更快! 所有人都惧怕得瑟瑟发抖,大巫开始私下里,计划带领臣民们出逃。 左辞蹙眉:这个大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要与邪魔做这样的交易? 果然,大巫几次计划都失败了,因为只要取得了火魔之力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火魔控制。如果发现他们逾期不归正在出逃,火会从他们体内烧起,将其整个人吞噬成灰。这就是吐火罗人说的降下天火,烧杀罪人。 原来天火是来自体内的,他们管内丹叫做太阳,每个人结丹了,就是体内落进太阳了。有罪的人,太阳会自体内沸腾,将其焚毁吞噬。 上千年来,这只火魔作威作福,已吞噬了数不清的人命。 今朝该你死在我手里!左辞咬牙运灵。 与此同时,林婴感觉到自己用藤蔓封住的洞口正在被人疯狂地劈斩破坏。 一定是下面的人想上来抓她。 她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才想跟左辞分开。可谁知左辞一向温和,偏偏在这件事上固执如斯。她侧目瞧了左辞一下,不敢打搅。 其实她若单独离开,是完全可以巧妙地把人引开,让左辞安安静静在这里运灵的。 可是她蹙了蹙眉,又知道自己真的离开,被左辞感知到了,他会分心生气,搞不好还要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人可真是的,初见时候觉得特别温和没什么脾气,执拗起来却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林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随手将结界设置成隔音的,不让左辞听见外面的声音分心。然后,悄悄一步迈出,自己脱离了结界。 左辞眉心一蹙。心绪烦乱,可是几下呼吸之后,他便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明显地看到林婴身上符箓发出的金光,确定她只是走出了结界,并未走远,她就站立在结界的外边,观察着洞口那边的动静。 静了一会,他又看见林婴正在操纵更多的藤蔓,远远地填塞那个洞口,看来她知道不能走远,左辞心下稍安,便收回神思专注自己。 这时候洞口下面突然传来炸营似的声音,不知为何混乱起来。 林婴又走回结界看了左辞一眼,见他似乎并无觉察,暗暗松了口气,便又无声地返了出去。 很想过去洞口看看,但又不敢离开太远,林婴施了一道八方通灵符。 下面很乱。 除了乱奔乱叫,还伴随着咕噜噜噜的声音,头上脚下都在轻微地颤抖,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不是林宴顶不住,天劫要把这山劈塌了?” 林婴一怔,很快笃信当然不是!因为她这一层可是安安稳稳的,只有下面那层在颤抖得厉害。再说,林宴要是准备得这样充分还这么快就垮了,死也活该!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 说来也可笑,之前他们都在诅咒林宴不得好死、不配登天,直到这一刻,又生怕他真的垮了,天劫把大家全都砸死在里面给他陪葬,无不盼着他能挺过这一劫。 第133章 咕噜噜的声音伴随着地颤越逼越近。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没来由让人特别慌,给人感觉特别不详,突然左右同时传来尖叫声,而且那声音,是突然叫起来又突然戛然而止的,咕噜噜的声音随之卡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由远及近稳稳地传来。 “啊!救命啊!” 左边尽头,先是看见一个灌满了整个空间的巨大阴影,随后,才看出那是一个咕噜噜朝着这边缓慢滚来的石球。 这个石球仿佛是专门为了这条环形拱道设计的,大小刚好够它穿行其中,碾压一切。 “快跑!快跑!”不知道谁在叫喊,只见满地的人,有的朝东跑、有的朝西跑,互相撞倒撞翻,挣扎踩踏。很快,朝东去的人发现前头也有一个同样的石球,朝西的人也是如此。 他们正被两个相向而行的巨大石球夹击,空间缩小,无路可退,这两个石球沿途将一切障碍碾成肉饼,很快就要撞在一起! 病急乱投医,有脑子快的人立马调转方向,用掌力轰在石墙上,企图跑回迷宫之内藏身。 也有的人顺着林婴留下的藤蔓企图往上爬,这时候去打石墙的人气馁了,因为原本一掌就能轰开的石墙,现在十几掌打出一个深坑却仍不见室内,好像里面全都变成了死心的土石。 绝望之中,林婴留下的洞口几乎成为他们能否逃出这一层的唯一希望。 林婴蹙了蹙眉,她不希望这些人上来。 但是通灵符中偶然晃过几张熟悉的脸,比如蓝彩蝶、程自如、柳乘风还有……重黎他们。 洞口处藤蔓缠团的堵塞倏然打开,分成无数枝条探长抓取,缠住林婴想要的人,又倏然收回。 其余的江湖人也纷纷抓住能抓到的,自己使劲攀爬上来,林婴也没有阻拦。 她知道重黎如果想来,明明可以一把火烧了这些藤蔓再跳上来。 但是他和身边那些野人叽里咕噜地说话,似在阻止他们烧藤,他很着急地不时看向这里,却始终没有那样做。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林婴也是因为这一点,把他们几个也缠了上来,不过跟他们语言不通,也懒得鸡同鸭讲,林婴把他们放在远远的地方,和其余人一样,以洞口为边界,谁也不可以过到她这边来。 “云哥哥,你快来呀!我在这里!”蓝彩蝶抓着藤蔓吊在洞口,身子探出,一边躲着那些陆续进来的人,一边冲着巍然不动的柳乘风猛摇手腕、大声喊话。 柳乘风端详着两边的石球,丝毫不觉得紧张,他嫌蓝彩蝶呱噪,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七星,带她走。” 然而并无人回答,柳乘风这才想起,七星去哪里了? “啊你小心!”蓝彩蝶眼看着两个石球就要将柳乘风夹住了,吓得捂住脸不敢看,直到听见“砰”地一声,整个山体都在这震颤中扑簌簌地掉灰落土,蓝彩蝶才分开指缝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去看。 只见柳乘风依旧是那个挺拔的背影,巍然不动,同时,两个石球,自他头顶砰到了一起,稳稳地停住。 柳乘风站立在石球相抵的下方空隙里,居然刚刚好。他毫发无损地站了片刻,来不及爬上来的修士把山体打出一个凹槽躲在里面偷看,都暗暗替他捏着冷汗,片刻后,只听他喃喃道了一声:“果然。”便转身也朝着这片凹窝走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两个石球,磕磕磕地互相较劲了片刻,竟一点点地融在了一起! 时机仿佛刚刚好,假设柳乘风站偏一点,或者站久片刻,两球之间便不会留给他任何偷生的余地了。 无数人替他捏冷汗,暗骂他傻大胆,只有他自己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他心领神会:这是父亲的阵,这阵果然认得我! 他是故意要等我离开危险,才会进行下一步。 深吸一口,柳乘风眼底闪着雀跃的精光,内心升起万丈豪情,一个腾身便稳稳地落在了上层,蓝彩蝶欣喜若狂,眼底都是崇拜,相比别人狼狈奔逃,前赴后继,果然还是她的云哥哥姿态最好了。 柳乘风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林婴面前。 重黎原本一直站在林婴放开他的地方,见柳乘风过去,他才飞速过去,然后一转身,提前一步挡在了林婴的前面。 林婴看了重黎一眼,想说什么又因为语言不通,只得咽下。 “他是来帮你的。”柳乘风站定,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重黎一眼,再次望定林婴道,“很好,你身边有一位火系的顶修做帮手,就不会显得我在欺负你了。林婴,关于家父的死,你都知道什么?” 第126章 无情道 蓝彩蝶一惊:“那个, 云哥哥啊,咱们都是云麓山上的人,犯不着在这里大动干戈让别人看笑话, 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回山说去你看行不行啊?那个……总之……”她后面一句“有话好好说。”还没等说出口,林婴便无视了她, 对柳乘风说道: “我的确知道一点, 跟黑纱说的不太一样。没有早点告诉你, 是怕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黑纱的说法是, 士昭君做这一切都是被林宴逼迫的,他如果不同意,好像林宴就会对柳乘风下什么毒手似的——林婴不信。 而周天子的说法, 仿佛主导这一切, 提出这一切的反而全是士昭君,士昭君和林宴是各取所需的共同谋划了这件大事。 “你知道的,都是周天子告诉你的?”柳乘风挑眉问道。 林婴点点头:“上次皇宫分开,他有私下见我。” “呵。”柳乘风冷笑一声, “既然是他说的,那我不听也罢。”周天子什么立场他最清楚不过了。 林婴暗道一声果然。 柳乘风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他继续道:“林婴, 我不想为难你, 是因为我明白你和我一样, 都是被牵着鼻子走到了今天, 不知多少内情。 但是我耐心有限, 忍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了, 可以的话, 请你直接带我去见林宴吧。” 林婴:“……”她根本就不知道林宴在哪。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柳乘风像是看穿了她, “周天子要是连这个都没告诉,那还让你进来干什么?再说,你们这一族的人不是互相会有感应吗?” 林婴甩手拍出一道界,这界吞入重黎又包围了柳乘风,袭得他二人发丝衣物轻轻撩动,瞬又归复平息,只将他身后的其余人都抵挡在外。 林婴道:“我不想告诉你,害怕你冲动。” 柳乘风将拳头攥得咯咯响动。 重黎虎视眈眈握拳,拳头上忽然撩烧起一层幽蓝色的焰光来。 林婴不得不站去他们两人中间,露出一个笑脸给重黎,向他释放没事的信号,同时对柳乘风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人就在这里,你要跟着我,我又阻止不住你。难道凭我这身微末本事,还能从你眼皮底下逃走不成?”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你哥哥正历天劫,你不该争分夺秒的吗?” 林婴脸色微妙:“……天劫既然有七天,我现在又临时有点别的事,只好让我哥再坚持一会。 ” 世界上怎么会有林婴这种人! 柳乘风满脸鄙夷:“林婴,之前看你修为见长,我还以为经历这么多事情,你也终于成熟了。结果你还和以前一样,自私、幼稚、没轻没重!” 林婴被这些帽子扣得一愣一愣的:“我以前……自私?幼稚?没轻没重吗?”她下意识的惭愧,既而又变为莫名其妙的愤慨,反驳道,“可能你我就是如此不同吧,你眼里的轻重,和我眼里的轻重不一样,我自问每次都权衡了很久才决定的……” “才决定用顶级的天材地宝,尽去炼制那些狗都不理的仙丹?”柳乘风讽笑了一下,“你哥历天劫呢,你临时有事?” 林婴一怔:“仙丹……”这怎么又扯到我炼什么仙丹上去了? 是扯远了,柳乘风说完自己也觉得,不过说出去的话他也懒得收回,摆手道:“罢了,你想耗着我就陪你耗着。”反正林婴在他眼里,也就是个随时取用的囊中之物罢了,柳乘风转身破开了结界,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只留林婴一人立于原地,脸色苍白。 蓝彩蝶冲进来,瞻前顾后一番,最终立在她旁边:“林婴啊,你们两个都说什么了?” 刚刚结界之内的对话,外面听不去。 林婴无意重复,只道:“我们俩还能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蓝彩蝶暗气,这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了,她道:“这件事情,不在别人,全在你哥,我要是柳乘风我也会很生气的。”她观察到林婴脸色不好,便转圜道,“不过跟你没关系,都是你哥连累了你,柳乘风刚才,该不会是没轻没重的,拿你撒气了吧?” 林婴蹙眉,瞧了蓝彩蝶一眼,险些说出:他要拿我撒气,我还能指望你替我拦下来吗?可终究强行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第134章 这毕竟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了。 就听蓝彩蝶继续道:“我是为了你好,才劝你别和云中君作对的,你哥再怎么厉害,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又不是云中君的对手,真把他惹怒了,还指望这几个野人帮忙吗?” 蓝彩蝶斜昵了重黎一眼,眼神轻蔑:“云中君最近修为突飞猛进,我看天下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 林婴忍无可忍:“蓝姐姐,有一句话我最后提醒你一遍,别陷得太深了!柳乘风这个人,不值得你爱。” 蓝彩蝶笑了,看林婴的眼神,有些微妙:“你是想说我配不上他吧?” “没人配得上他。”林婴已经懒得继续,其实从打上回云麓山下,左辞借仙鹤之眼,让她看见蓝彩蝶在她生前死后都一样专心致志地追求柳乘风,林婴就已经觉得自己在这位挚友心中,其实远远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她没想到,两个人久别重逢,林婴这边天翻地覆,蓝彩蝶不来问候也就算了,居然还来说这些风凉话:“总之你听就听,不听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林婴不想搭理她。 “都已经说了怎么能当成没说?”蓝彩蝶却不依不饶,拉住林婴再度问道,“刚才柳乘风,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话,还要设个结界,把我隔在外头?” 林婴设结界是怕柳乘风冲动动武,惊扰了左辞!隔开蓝彩蝶是因为她修为低,怕她胡乱拉架搅合进来被误伤到! 可她现在已经气得不想解释了,挣了一下胳膊没有挣开,林婴回问:“你想听什么?我说让你离他远点你不听,难道我告诉你,他刚才说他喜欢我你就信了吗? 蓝彩蝶,你围着他转这么多年,能不能清醒一点!刚才黑纱说了那么多话你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吗?” 蓝彩蝶一愣:“黑纱说什么了?”黑纱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忙着给柳乘风扇风,因为那里太闷了。不过这不重要,黑纱一只鬼,说了什么也不能信的。 蓝彩蝶指着林婴:“柳乘风刚才,说他喜欢你了?”她一脸“果然是这样”的那种表情! 林婴都被她给气呆了!这人怕不是疯了,都听不懂人话了吧? 蓝彩蝶恨恨道:“我早就知道,你以前就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别人看好我们,就你爱泼冷水! 枉我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每次让你帮我递张纸条,你都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林婴你至于这样吗?喜欢云中君你可以直说呀,看我碍眼你也可以直说呀! 当初下山,要不是云中君当面拒绝你们两个早就成了吧?你临走之前,告诉我你在逢场作戏,结果转眼的功夫你就因为他拒婚羞愤自杀了!有你这么做戏的吗?要不是你哥给你备了个替身捡回一条命,你都不知道死哪投胎去了吧!” 林婴听着这些话,被蓝彩蝶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事情背后她死去活来多少次,放在蓝彩蝶眼里,竟都是争风吃醋,一丝一毫也看不见她的安危。 眼看林婴眼泪都在眼圈打转,蓝彩蝶道:“哈,你还知道哭,我拿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拿我当什么了!怪不得南星见我一次总没好话,合着是你们主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给我唱大戏呢!” 林婴擦一把眼泪颤声道:“蓝彩蝶,你走吧,你随便去哪,随便爱谁,随便干什么,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这就嫌我碍眼了,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天天和别人说,你最喜欢和我一起玩的吗?林婴,我从前把心掏给你,什么话都跟你说过,而你总是假惺惺的!我就说么,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像你一样循规蹈矩,无欲无求,合着你藏得好深,你是玉人族不告诉我,我可以理解,可你喜欢柳乘风……” “我不喜欢他!”林婴大声说完,强迫自己别哭,别那么丢脸!这一声还真把蓝彩蝶镇得一愣,林婴看着她颤声道:“我爱的人就在身后这个结界里,他比你和柳乘风加一起,还强一万倍!你就把心放在你肚子里吧。” “蓝彩蝶。”背对着二人没走太远的柳乘风,忽然微微侧过矜冷的玉面,眼神复杂。 蓝彩蝶听他在叫自己,马上调转身去迎上两步,忽然意识到,他从来不会主动与我说话,现在叫我因为什么?我说林婴他不高兴了?忍不住又一回头,正看见林婴走回结界的背影。 “有一件事情,林婴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柳乘风神色复杂地问道。 ——“什、什么事?”蓝彩蝶不自觉又迎上去两步,同时脑子飞速的转着,林婴和她说过很多事,但柳乘风具体指的究竟是哪一件事呢? 看他的神情,这件事情一定很重要了,可是有关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忘?到底是什么事? 柳乘风脸色尴尬,仿佛艰难启齿:“就是,关于……无情道的事。” 第127章 内境 林婴走回结界里。 直到看见左辞坐在那里, 静如山岳。她才觉得整颗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她轻声凑近,原地坐下, 抱着膝盖,埋头闭眼。 许多泪水无声地流淌出来。 林婴喜欢和蓝彩蝶一起玩,是觉得他们彼此更相似。她们喜欢的歌舞、曲子、衣服、首饰、胭脂、画作, 总是能在方方面面的地方不谋而合。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别人看见林婴炼出来的丹药, 都说她糟践好东西,尽炼没用的丹。 但是蓝彩蝶懂得欣赏,总是追着林婴要…… 林婴有些不能自己, 她放缓呼吸, 平息片刻。觉得内心似乎有满腔的委屈想说出来,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要说了,随便别人怎么想吧。 原本就是苦心经营的假象。 现在她所看到的,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吧。 什么朋友、什么同门、什么皇族上下, 除了阿谀奉承,就是假意投契。 林婴忽然觉得努力迎合这个世界的自己活得好累, 炼丹不炼丹、登顶不登顶, 突然也都变成一场不值得期待的梦了。 她不理解沉浮其中苦苦求索的人, 同时又很羡慕那些能在其中找到乐趣的人。 林宴和柳乘风, 其实挺像的, 他们都是那种, 有着明确的人生目标, 并可以为了一件事情赴汤蹈火的人。 不像林婴, 总觉得和这个世界, 始终隔着一层什么。比如很难和她所欣赏的人互相欣赏,也无法对互相倾心的朋友交出全部。 这个世界上,真正接纳和欢迎她的人,始终只有林宴一个。 林宴和她说过,不要留恋这个世界的人,他们和我们只能为敌,不能为友。 你交心也是白费的,何况无数的前车之鉴,都在教你学会保留。 她学会了,然后就变成了一个不仅不被别人喜欢,连自己也会时不时讨厌自己的人。 曾经对她真心过的朋友,也没有办法倾诉所有。她讨厌这个世界,世界回给她的自然也全是厌烦。她以薄凉待人,人自会以薄凉待她。 想到这里,林婴忍不住侧目,偷看了左辞一眼。 忽然觉得左辞真好。 明知道她是什么德行,还愿意拉住她不放,被她无数次的推开也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耐心是否也已经到了耗尽的边缘,她面对这份感情,总是窃喜又不安的,怕他爱自己太深,盼着他能在她没有陷落之前迷途知返,让彼此全身而退。 更怕自己轻信了这份感情时,他的爱又禁不起考验。 那一刻,林婴一贯高傲的心灵似乎变得柔软又卑微,她忍不住又凑近了左辞一点,她不敢碰触左辞,就伸手微微抓住了一点点他的衣角,可是捏住一点怎么够呢?她又忍不住想大把地攥住更多,可当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把了,内心还是觉得远远不够,这些都不牢靠的,她必须要抱紧左辞整个人才能安心。 不行,我在干什么?他在运灵不能分心! 林婴慌忙收手,眼看着左辞的衣服被她抓出一大片褶皱,就像她惶恐不安的心事一般,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补救回来,遮盖过去,恢复成原来滴水不漏的样子。 遭了,这些褶皱,怎么抻都抻不平了。 越抻不平,林婴越较劲似的想要努力把它抻平,结果揪出来更多的褶皱,褶皱越多,她心越乱,正陷在里面出不来,突然左辞伸手,将她两手抓住,制止了她这莫名其妙的行为。 林婴一慌,怕自己打搅他了,便见左辞呼吸微促,闭着眼睛,牢牢抓住她的手,摩挲着说道:“你先别闹,再等我一会。” “嗯……”林婴低声回应,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暗恼自己真是没轻没重,柳乘风倒也没有冤她。 心里都是忐忑懊悔。 左辞摩挲一下便放开她,调息片刻,又渐渐沉浸内境。 在他读取体内火魔的一切之时,火魔也兴奋地了解着他:“左道倾?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将丹元辟成了丹海,可以收纳我所有力量的人物!” 平时就算只给羽毛般大小的火种,放去凡人体内,都会让他有一种大脚穿小鞋的不适之感。而在左辞这里,他可以任性遨游,保证自己能储存最大的威力,绝不束手束脚,这太完美了!哈哈哈!啊?怎么回事? 第135章 火魔发现自己被绵密如雾的灵流束缚了趾爪,随后又捆束住双翅,他张嘴便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烧出去好远,同时沙哑啸叫:“左道倾,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越来越多的火球从他嘴里喷出,每一发,都等同一次火山爆发的威力!这也是他自信的源泉,他拥有世间最强悍的力量,没有人可以降服他!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他想摧毁谁就能摧毁谁! 左辞将更多的灵压调动起来围追堵截,抵抗火魔的同时,也感受着体内每一番狂轰滥炸。他在这间隙张开眼睛,眼白微微发红,吐出一口浊气,好像在吐火一般,他看向林婴。 林婴好像哭过。 是刚才结界外面,有人欺负她了? 左辞握住她的手,刚要安慰一句,却见林婴惊慌失措地回握住他道:“你手怎么这么烫了?”刚才还没有这么烫,现在简直,像火炭一样! 左辞听着林婴的声音,蹙了蹙眉,怎么我五感混乱了?林婴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听起来却飘飘渺渺,好像远隔天涯一样。她絮絮问道:“都怪我,是不是我刚才让你分心了?”随即又看见她倒腾储物戒寻找丹药迅速喂了过来。 左辞想说:你在这里我才不会分心。但是,他说不出口。他的精力禁不起一点点的涣散,他在紧咬牙关。 左辞不张嘴,林婴连丹药都喂不进去了。 她急得不行,干脆立在他身前双手一合冲他降下一道淡蓝色的水样灵光,光幕之上,隐隐有波纹盈动流淌。 这是林婴的圣愈术,可借先天阴阳调理全息,左辞望着那些波纹,仿佛带着安抚一切的能量,渐渐地,他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缓解,所有的创伤,都经抚慰。 终于可以张开嘴,抿进了丹丸。心里知道该是很涩的味道,可居然品尝不出来,口舌太干燥了,一点唾液都没有。 林婴分出一缕灵流自他口中游入,像秋日清晨里的冷泉甘露,被漱过的地方舒适又醒脑,他深吸一口,仿佛五脏都随着这份安抚重新归位,五感也慢慢找回了知觉,左辞缓缓舒了口气,又闭上眼睛。 火魔狂性大发。 开始了新一轮的狂轰滥炸。 他蛰伏千年,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身体,这样的时机。 他早就为此积蓄了庞大的能量,却被镇压在地壳之下!毫无施展之地! 终于有一伙土著人寻求依赖,又都是些不成器的家伙,现在,终于,他终于等到了适合的身体!迈出这一步再也没谁能阻拦得住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辞无声地忍受着这些刺耳的啸叫,暗暗消化着火魔无法无天的力量。 “火魔,你可知道人和妖魔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吗?”左辞在内境里幽幽问道。 “区别?”火魔的声音是沙哑的亢奋,“区别在于谁更强大!强的那一方,就把自己说成神,把对方贬为魔!” “错。”左辞微勾薄唇,似乎笑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之间此消彼长,何来永定的强弱,不变的输赢?所以区分我们的,从来不是强弱。” “不是强弱?”火魔不信,桀骜地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没关系,不久之后,我会按照我的想法,将区分规则改为强弱。你马上就要匍匐在我脚下,我并不想听弱者的说教。”火魔酣畅地游走在丹海之间,震动翅膀耀武扬威。 不知何时,薄雾似的灵流缠绕火魔的双脚,但也并未缠得太紧,好似只是欲脱不脱地挂在那里,根本不耽误他任何动作。 他飞起来,发现双翅与脖颈周围,也缭绕着缥缈的烟云,用力一甩,倏忽腾飞,便将这些云烟似的灵流冲散了:“哈哈哈哈,左道倾,你凭这么点能耐,怎么和我相比?再不将这幅身体的主动权交给我,我会像毁灭吐火罗人那样毁灭你!” 左辞唇角一勾,无声地笑了。 那些灵流并非是被冲散,而是被冲成了细细密密的千丝万缕,他马上就能捆缚住火魔的全身了。 哪知这时,罩在他们身外的结界咔擦一声碎裂开来。 外面的混乱再无屏障直冲面门,左辞眉心微蹙,林婴罩在他身上的灵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林婴没有停下,而是挡在左辞面前去看那个闯进来的人,没想到竟是云铮!刚要气他没轻没重,就听他急吼吼地说道:“地下发水了!恐怕很快就要淹到咱们这一层。” 林婴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他自己也觉得冒失了,可是细一想,这没办法啊,再不走会被淹死的。他指着林婴留下的那个洞口道:“眼看就要平槽了……” 说话间一回头,洞口已经有水波波荡荡地漫了上来,云铮改口道:“上来了怎么办啊!咱们能转移吗?” 一句话的功夫,水的前沿已经流淌过来扑袭至林婴的靴面,四下里都有修士在画阵乱逃,虽然全都出不去这座山,但是能被传送到山里别的地方也是好的。 林婴低头看着那些水,忽然心头一喜。 水克火,真是天助我也!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小可爱们帮我点个收藏 第128章 痴男怨女 她合掌布了个球形结界, 将左辞包裹进去浮于水上的同时,回头招呼云铮周小媚他们,恰又看见后方还有一个球形结界, 仔细一瞧,里头竟然坐着柳乘风和蓝彩蝶。 柳乘风平时躲蓝彩蝶还来不急,现在却同她合在一个结界里, 而且两个人还在里面乱七八糟的执手争执着什么。周小媚路过林婴时拽了她一把:“快进来呀, 还看什么看?” 水声哗哗, 这么快就已经没过小腿了, 林婴刚要走动,左臂忽然被人抓住。 林婴反手将对方手臂扭去背后,同时施了一道定身术。 她一早就在提防着重黎。 重黎看着她, 一动不动, 他身后那群野人吱哇烂叫要往上冲,也被他叽里咕噜几句话斥退了,林婴知道,他身后那些, 都是火系的高阶。 重黎看一眼结界,看一眼林婴, 又看一眼旁边的属下们。 林婴懂了, 他那神情再明显不过, 他在请求林婴, 带他和他的属下一起进入界球。 林婴知道火系最怕这个, 可对于重黎这群人, 她始终怀揣着摸不透的谨慎, 水还在涨, 来不及想太多了。 她合掌另外布了一个避水界球给他们, 拍开重黎身上的定身咒,自己快速回到左辞身边,摇扇换了一套干爽的新衣服。 周小媚道:“你怎么把他们分出去了?离你那么远,还怎么发号施令?” 林婴道:“他们又不是我的下属,再说就算我发号施令,他们也听不懂啊。” 周小媚得意一笑:“那你求我就好了,你怎么还不直说?我不是大人大量,已经答应会帮你了吗?” 林婴看她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你修过千言一统术?”周天子为了服务皇家经常需要接见异族,同时为了方便百姓与异族通商,便发明了这个法术,方便人民群众相互沟通。 周小媚仿佛被勾起了久远的坏回忆,凶巴巴地切齿道:“不修就要挨打!我有什么办法?害得我被罚抄太多遍想忘也忘不掉了!” 林婴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她有很多话想问重黎,只可惜这一回头的功夫,汹涌的大水已经灌满了整层山体,无数避水界球在这浪推浪打之间漂泊不定,上下沉浮,一时竟不知重黎等人被冲到了哪里去。 林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虽进入了界球,却不会控水术,只能随着水球漂来浮去,颠颠倒倒,这可要遭大罪了。 同时他们所在的界球也浮荡起来,林婴一边控制一边寻找,云铮突然噗嗤笑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道:“哎你看,柳乘风这小子,方才还在装圣人,这会还不是跟那个女修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 “哪里哪里?”周小媚嗖的一下窜了过去,害得界球失去平衡猛朝他们倾斜,林婴身形一晃急忙施法控住,又一点点按捺着力道,走过去封闭了左辞的听觉,暗嫌这三个人真是呱噪!早知道真该给他们也分出去。 周小媚哈哈大笑:“哎,想不到柳乘风还有这么奔放的一面!我真想做个卷轴把这些事情映照下来拿去云麓山上叫卖!” 云铮击掌,满眼雀跃:“好主意啊,怎么做卷轴?” 周小媚瞪他一眼:“我要是会做,还至于在这干瞪眼吗?”将人的记忆制成卷轴公布出来,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且高阶才能学到的课程。 云焕搓手道:“咱们来一局,我赌柳乘风一定会破戒的。” 云铮嘿嘿道:“我加注,我也赌他一定破戒。” 周小媚不干了:“那我要是也赌这个,咱们三个都赢了谁来当输家?” 任他们三个争执不休,林婴压制着水球顺回洞口,逆流向深向下,一路施法收集水系的力量为左辞加持。不多时,柳乘风的水球也跟了过来,他还在里面抓着蓝彩蝶的手腕,两个人挣扎扭捏纠缠不休的。 第136章 好似一对痴男怨女。 林婴知道柳乘风是在故意跟着自己,看他还要分心拉扯蓝彩蝶,不禁奇道:“都已经在结界里了,又不能跑出去,还硬抓着干什么?” 周小媚两眼弯弯,狡黠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柳乘风怕她自戕。” “自戕?”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 “是啊,刚才你和她吵起来,回到结界去之后,柳乘风告诉她,自己所修的无情道是要保持童子之身,注定不能婚娶的。蓝彩蝶愣神一会,然后就开始抹脖子自杀!” 林婴:“……” “幸被柳乘风,阻拦了下来。”云铮粗声粗气地接道。 “想不到对狂蜂浪蝶视而不见的柳乘风,会吃这一套。”周小媚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边看边给林婴讲,“柳乘风质问她,自戕之鬼,不入轮回,你难道要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事情永远消失吗!” 林婴呼吸窒了窒:“她……”别人眼里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可是蓝姐姐的命啊。 “她说。”云焕捏着嗓子装女人,“我这辈子要是不能嫁给你,我情愿永远消失算了!” ——的确是蓝彩蝶会说出来的话。 “然后柳乘风就阻拦啊,蓝彩蝶就反抗啊,要我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林婴越听越逆耳:“你这是什么话?她爱错了人也不至于就该死了!” “你别忙着担心她,蓝彩蝶还质问柳乘风,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将她瞒得这样苦!你猜柳乘风是怎么回答她的?” 林婴心里一紧,忽然错避目光不敢去看周小媚的眼睛。 就听周小媚继续道:“柳乘风说,我以为你和林婴那样要好,她早就应该告诉过你了,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蓝彩蝶明知内情还要对他死心塌地,纠缠不休,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林婴脸色一白。 云铮道:“你冒冷汗,难道你心虚了?这么说柳乘风没有冤枉你?你当真眼看着交好多年的姐妹痴情苦恋一个假男人,明知道他不行你也不说出来?” 周小媚若有所思:“假男人?不行?”她还不能从无情道中人不可婚配这几个字眼当中领受到这么深切的含义,整个人都有点跟不上话题的懵。 “说真的,你不仗义呀,你到底是怎么忍住的?”云焕从旁接腔道。 “她忍住什么了?”周小媚问。 “你到底是假装跟这傻大姐感情深,还是真的感情很深,但你仍会对这么好的朋友保守秘密,你这个人,有点交不透啊。” 云铮连连点头:“怪不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对这么多年形影不离,朝夕相伴的伙伴,仍能守口如瓶到这个份上,真是让人越想越觉得可怕。 林婴默默听完,只是低眉敛目。忽然说道:“专心四周围,大水泛滥必与水系修士斗法有关,若看见谢氏门人,记得知会我,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三个人…… 林婴:“抱歉,说顺口了,没有重赏。” 周小媚:“这还差不多!”说完就拧身去盯着四外。云铮就纳闷了,追上她道:“你为什么不要重赏,就偏愿意白干活呢?” 周小媚一扬下巴:“我是那种为了点赏银就赴汤蹈火的匹夫吗?我帮忙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欠我的!” 云铮愣了愣:“那她欠完了,你打算让她怎么还啊?” “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周小媚道,“可以先攒着,等有需要的时候一起朝她讨还。你们俩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散开分头盯着啊!” 兄弟两个下意识地听她支配完,才想起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呀?可又想起左辞交代过,让他们按照林婴说的话去做…… 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去瞧林婴。 她又在喂祖宗吃丹药了! 他们怀疑左辞要是被林婴药死了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不定被她卖了还得帮她数钱。 这个女人薄情寡义心思深不可测,蓝彩蝶在她身边那么多年都没有摸透她,祖宗才认识她几天啊! 兄弟两个特别忧心忡忡,可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有一点他们心照不宣,左辞一时没有恢复神智,林婴绝不可以离开他们视线半步!她既然喂了药就要负责到底,左辞没有闪失也就算了,万一有个闪失……他们俩可得将她看住了,时时刻刻,替左辞多长几个心眼。 “啊!”周小媚突然尖叫一声,吸引了几位都朝她那里看,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指着界外黑黝黝的水域道:“刚才,我看见黑纱从这里走过去,还回头冲我笑了一下!他那个骷髅大嘴裂到耳根,好吓人啊。” 可是几人目光追逐,却都看不见黑纱的影子。 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快吧?会不会是看错了? 周小媚道:“他未布结界,走在水里就跟走在风里似的……他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不是很高兴,是特别特别的高兴。 就在云铮云焕一左一右的安慰周小媚,说什么“别怕啊有我啊。”“放心哥哥罩你。”的时候,林婴与他们相背,沉默地看着黑纱就在界球外面大步悠悠,他乌发以及周身的袍袖随着水波飘游浪动,面含微笑朝着林婴挥了挥骷髅手骨,并悠声道: “欢迎公主殿下,来到我的主场。” 第129章 水系主场 这句话并未穿透界球, 只好像是一个打哑谜的鬼,在那里无声的动嘴,但是林婴看着黑纱口齿扇合, 就仿佛清晰的听到了每一个字。 黑纱也是水系的,同为水系,不知道谢家人都去了哪里。 林婴运力在手, 同时周小媚一回头:“会不会在那边?”可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 黑纱又一次不见了。 他长袖翩翩旋舞, 瞬息便如同水融化在了水中。 林婴明白敌我悬殊, 忍不住侧目看一眼左辞。对云氏兄弟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控好水球,照顾好他。” 云铮:“那怎么行, 我们又不懂医术!” “不懂就闭嘴虚心听着。”林婴声音虽低, 但态度坚决道,“我和黑纱过招,你们纵着水球吸收他打过来的力量,越多越好。”说完怕他们不听, 又放软语气加一句,“拜托各位了, 左辞能不能过去这一关, 全看你们了。” 说完朝着界外一步迈出, 霎时随她脚步分出一个小一点的界球供她踏足, 林婴道:“黑纱, 我就在这里, 你有什么话现在不说, 等我哥醒来你可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哥能不能醒来还未必呢!”黑纱切齿发声, 林婴听音辨位甩手挥出一剑, 炸目的淡粉色灵光猛朝黑纱卷扑过去,只可惜这股力量,在风中的时候瞬息而至,放在水中却大打折扣,不止进速缓慢,还在中途被黑纱勾手挑起一道旋涡,原地打起转来。 周小媚瞪大眼睛,竟看见那原地转圈的旋涡里,还裹挟着无数的花瓣。 云铮脸色瞬间一黑:“这不是不自量力吗?你瞧她手里那把剑,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没喂过血,还有哇她挥出去的灵光怎么是粉色的?怎么还带着花瓣?我特么见过金色白色紫色黑色银色血色的,头一次见到这么傻的粉色,能用来杀人吗?” 云焕接道:“就是,给林宴扇风还差不多,不管她了,我出五百两,赌公主必输。” 云铮:“我跟庄,加两注。” 周小媚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扭身就要出去帮林婴,可惜刚到外面就呛了一口水咳嗽不止,又被云铮给拽了回来。 她急性子一个,险些忘了外面都是水! 黑纱含笑瞧着,林婴换了方位继续朝他挥剑,他得意地摊开双臂舒展胸臆,两只大手慢动作左滑又挑,轻易制造出新的旋涡,随随便便就化去了林婴所有的攻击。 同时佯做忧伤地问道:“公主殿下,我到底对你怎样,你心里没有感知吗?” 林婴:“你我两家仇深似海,说这些废话有用吗?” 黑纱团了个水球朝她弹了过去,瞬间化为一股强劲的逆流,这种攻击是肉眼看不见的,多亏周小媚一直盯着黑纱,看准他的动作纵着界球运力一拧,横冲过去,顺利将黑纱这招挡了下来。 云铮云焕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得整个界球都被黑纱那枚水球侵吞了进去,他们刚想施法加持结界,就见水球里面蕴含的所有力量都被界球吸收了进来,化做一道道闪电似的光波打在中心盘坐的左辞身上。 左辞浑身布满了水波样的灵流,吸过这些波纹闪电之后,灵流变得汹涌澎湃,加速流转。 “这这这……这能行吗?”云铮头一次看见这样给人做疗愈的。 “要是不能行,她干嘛冒死出去当诱饵!”周小媚切齿道,“你们两个给我瞪大眼睛,配合好她。”兄弟两个立即警醒认真起来。 黑纱似乎无心恋战,他一直没有对林婴下过杀手,甚至别人对她不敬,他还会出手去杀,所以这只鬼到底在想什么?林婴攻杀,他多数时候只是在躲。 第137章 任他躲下去怎么能行。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捉迷藏吗?” 黑纱躲开新的攻击,顺便瞥了一眼界球,林婴这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左辞正在疗伤,他忌惮自己杀我,左辞会出手杀他。 林婴换了个方式:“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假如我在中途没被左辞救下,你让叶咏诗给我装在瓶子里带到灵山来,到底有何目的?” 黑纱修长的手骨探入怀中,掏出一块皮布抖开:“公主这样聪明,是否也猜到你是死门了呢?” 林婴挑眉:“我是死门你都知道?凡是我哥心里想的,可还有你不知道的?” 黑纱道:“我每天看他八百遍,早就摸透了他每一根神经。你知道他为什么将你设成死门吗?” 林婴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太在乎。你可别告诉我他要虐杀我,我会被你吓死的。” “他当然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思考,你和林柔相比,为什么明明看上去差不多的两个人,你却总是显得比林柔对他更重要呢?” 林婴蹙了蹙眉。 黑纱挥了挥手中的皮子:“他把你设成死门,是因为死门一动万象皆动,你要去的地方就制在这幅地图里。 但你本人不到,别人按照地图是找不到这里的,地形地貌千变万化,我们眼里乱七八糟的地方,只有你到了运过灵,才会显露真容。 所以,搁置分歧暂时合作吧林婴,我有地图你来开道,也算公平交易。” “好啊。”林婴道,“不过地图在你手中,你把谢家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杀掉了而已。” 林婴心头火起:“都杀了吗?你夺走地图就算了,何必杀人?” 黑纱哈哈笑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们一旦共情,就能借谢家看过地图的那些双眼睛读出地图的内容!那么我手里这份,岂不成了废纸一张?我不仅杀了他们,还把他们的内丹挖出来融阵了呢,这才引发了这场美妙的大水啊。” 林婴踩着界球悬停半空,与黑纱对视片刻突然出手:“你多瞧不起我,杀了我的人,还想让我带你去找我哥?别痴心妄想了!你有本事把刀架我脖子上,看我会不会屈服!” 林婴的灵力波被挥发得到处都是,黑纱不得不稍作认真才能抵挡,偏偏左辞所在的界球还总在其中穿梭,替林婴挡住这些攻击,黑纱道:“这么心疼你,怎么不出来帮你一把呢?” 林婴:“你急什么,我也吃过化形丹,不靠他照样能收拾你!收拾不掉他再出手也不迟。” 黑纱冷冷地笑了:“原来是他看准了我不会杀你,故意放你出来拿我试招来了。”说到这里话音陡然转冷,“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无忧无虑的人。” 黑纱猛然蓄力释放出强劲的水压,搅动起来的乱流直接将一二层山体之间的间隔抓了个粉碎,周小媚想迎上去却在这宛若海底暴风的冲击之中无法控住界球,幸亏云铮云焕与她合力,才使界球吃力地顶住逆流迎面悬停。 屏障打通之后,无数的废土石块外加更多的界球被席卷进来,黑纱就像一位海底巫师,肆意挥散法力将整个世界操纵于鼓掌之中。 巨大旋涡翻卷之下,界球如气泡一般在这力量的抛跌之中纷纷破碎,众生落海,须臾擦肩,没等彼此握住,眨眼又被水下乱流撕开抓卷,分头拆去。 黑纱笑了。 他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 一贯黑洞洞的眼睛里,仿佛忽然释放出异样的光泽,他欣赏着眼前的风景赞叹道:“水系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最强大的力量,温柔时我们无孔不入,愤怒时我们无坚不摧。” 林婴的界球破碎了,但是左辞所在的没有破。 她用所有的灵力牵引着界球放肆吸收涤荡水中所有的力量。无数次人与乱石顺水来撞、涤荡其中的灵力波要将他们撕扯开,都被林婴挡在前面劈碎了乱石,回避开危险,同时死咬牙关紧抓不放,尽可能的吸收更多来自水系的力量。 云铮捏汗道:“不行,我得出去帮她一把。”想不到林婴关键时刻,还挺可靠的,不过躲在女人身后可不爷们。 “你看不出来吗?你控住界球别被冲散就是在帮她了!你少添乱。”周小媚斥道。 云铮:“……” 圣愈术本就是借先天之炁平衡阴阳,调我全息之法,随着水的力量不断加持,左辞体内的火魔感觉到了危机,他癫狂道:“你以为你能借水熄灭我,别做梦了!” 说着振翅扇出一道烈焰,可是在容纳一切的丹海之心,被他火焰所照亮的尽头,仍未看到岸的彼端,这里似乎无边无涯,容纳了他的同时,也将他的攻击变成了独自疯癫没人理睬的独舞。 火魔仿佛刚刚发现,怎么这里如此空旷?我的那些攻击,到底打到实处了没有? “左道倾,你死了吗?你到底投降是还反击?” 从始至终,左辞好像只是冲他布了几张不堪一击的网而已,都已经被火魔振翅之间烧成了烟雾。所以他不会是真的太兴奋,把左道倾给杀死了吧? 左辞深吸一口气,丹海终于起了微波。火魔桀骜道:“把你的身体交给我,不打你了,你认输吧。” 左辞笑了:“怎么,浑身解数这么快就使尽了?”他仿佛还有不尽的耐心等他施展,没有看够似的。 火魔的确觉得有些疲惫,但他怎么能示弱呢:“你倒是抗揍,我自己玩腻了,没意思,下次打你时你记得求饶两声助助兴。” 第130章 久婴 火魔以为他只要休息一会就会好, 其实每次火山喷发,爆发掉太多力量之后,他都要吞食很多人命给自己补充。 可是今天爆发了这么多能量, 却只有消耗没有补充了。不过没关系,等他掌握了左辞,想要什么没有? 火魔将头颈双翅, 趾爪尾翎全部缩回, 变成一个火球刚要睡去, 突然一股强光打在身上, 比他自身的光芒还要刺目耀眼,他急忙又将头伸了出来。 随即看见无边无涯的丹海深处,冉冉升起一轮浑圆硕大的……月亮? 火魔笑了:“这就是你的招数?”它抖擞双翅磨牙道, “你知道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吗?它本是借了我们太阳的光芒, 狐假虎威罢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太阳吗?”左辞讽道,“你只不过是被后羿射杀的火鸟久婴,败落于地之时, 化为岩浆藏入地缝之中逃过死劫,修养千年, 又出来为祸人间。” 久婴一听竟然被他揭穿了老底, 切齿笑道:“那又怎样, 你奈何得了我?” 他可是上古的魔神, 左辞再厉害, 跟他的寿数一比也嫩着呢! 升起的圆月高悬于空, 突然奔涌出翻滚的火浪朝久婴焚来, 它振翅一躲, 不由得瞪大眼睛:“你这卑鄙小人, 竟用我的力量!” “月亮本身不发光,但是他会折射太阳的光。”随着左辞幽幽的话音,更多的火球裹挟着火山喷发一般的威力朝着久婴猛攻过来,久婴抵挡一次,马上就发现竟然不敌,虚弱的自己,如何打得过巅峰时期的自己? 他忍不住破口骂道:“左道倾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有能耐用自己的本事赢我!” 左辞幽幽道:“这已经是我的本事了啊,我都照单全收了,我这力量怎么样?欣赏了你那么久的独舞,我怎好意思不回敬一二,你倒是再多点评两句啊。” “你,啊!”久婴的翅膀被燎烧起来,随即他整个轮廓都缩小了一圈! 火魔奋力反击,可惜自己的身形仍是被越杀越小:“左道倾,你看见了吧?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与火相比,它拥有着超乎世间万物的壮美与强横,只要有我在,你就会源源不断地获取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需要我的力量对不对?因为你已经见识过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只要我们合二为一,你就可以拥有一切!” 左辞好像没听见似的,答非所问道:“草原起火,无法调水浇熄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吗?”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跟他拉起了家常! 火魔忙着躲闪攻击,根本无暇答话。 左辞自顾自又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包围起火地点,挖出一个圆圈,然后围绕着圆圈点火,让火顺着野草朝内烧回去,最后大火圈吞灭小火心,火就那么灭掉了。” 随着这些声音,久婴忽然看见月亮扑落在地将他团团包围,随即自他前后左右烧成一个大火圈,并且这个火圈不停地向他缩小!他想飞,结果浑身翎羽烧秃,血肉焦胡,飞不起来! “左道倾!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真舍得让我就这样消失!”久婴歇斯底里。 左辞微微一笑:“杀掉你也算为民除害,我有什么不舍得的。”火圈势头不停,久婴耗尽最后的力气仍是无法突围,他急躁道:“如果我带着力量一起消失!你就变成天下最大的傻瓜了!我不吞你,你别杀我,我们可以强强联手!” 第138章 就听左辞微微道:“那怎么可能?强者之前问你人和邪魔的区别,你都答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左辞的声音优哉游哉。 “那区别到底是什么?别杀我,别杀我!”火魔被火圈焚成一个巨大炽烈的火球,他明显感觉核心的能量正随着焚烧不断地化烟离体,他正不断变得虚无。 “冲你名字里也有一个‘婴’字,我就告诉你好了。”左辞懒懒道,“人类做了修士,或因服仙丹,或因苦修炼,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获取力量。 无论到了哪个阶层的修士,无论拥有的力量有多少,都是我们在掌握力量,我们在支配力量。”左辞说到这里话音一转: “而你们,则是被力量支配,被力量掌控,因为力量的膨胀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你们是力量驱使的奴隶,我们是主宰力量的主人。你们拥有的越多越无法度,我们不管拥有多少都懂分寸,强者犯错更该重罚,所以你懂了吗?我们之间就算强弱逆转,却永远不会正邪难分。” 左辞说话间火势暴起几十丈,明显是要加速焚灭了他尽早抽身,火魔扯着脖子尖叫道:“别杀我,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留着我、支配我、差遣我!求你了别让我消失,我把力量献给你,别让我消失!左道倾,你睁眼看看火的力量有多强大,我会让你如虎添翼!我会助你称霸全地!” 左辞丝毫不为所动:“称霸全地有什么意思,我很早以前就称霸过了。” “你停下,黄金,我有黄金!我有好大一座金山都是我这上千年来提炼出来的,我也全部送给你!” 左辞笑了:“是么,谢谢你告诉我,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你死了我抽空去吐火罗拿走好了。” “不!不!不要!啊!”随着久婴一声尖叫,火海核心粉碎,久婴神形俱灭,立地化烟。 但是,最后。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留在了左辞的丹海深处,可以供他差遣,被他调动。 这倒是左辞意料之外了,他本以为久婴会带着力量玉石俱焚,却没想到他会在最后一瞬,一念之间,将所有的力量留给左辞。 左辞品过久婴,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虽然他对生命缺少敬畏,但也还算是对力量充满敬畏吧。也许他认为,自己可以消失,但是火的力量,永远不应该消失。 这可真是却之不恭了,左辞微笑道了一声多谢,可以掌握更多的力量,总归是好事。 他张开眼睛的一瞬间,界球破碎,柳乘风拽着蓝彩蝶风一般自他眼前飘掠,正在挥剑追砍黑纱。 林婴呢?他还没等找到她人,倏忽几条藤蔓缠住腰身,左右一看,云铮云焕周小媚,也都被这样缠住了。 同时林婴悬空踏水正在兴起无数的藤蔓冲黑纱抓扯绞杀,柳乘风也在奋力劈砍。 左辞蹙了蹙眉:水里是水系的主场,其他修士本就吃亏,又要闭气,发出去的灵力又要被水的阻力放慢放缓。 跑到水里战斗水系也就罢了,这个柳乘风在想什么?居然还在这种关头扯住一个妹子单手过招!真是…… 这时黑纱撕碎万千藤蔓卷起一注激流正撞林婴身上,将她击得滑出好远,左辞飞身将她接起,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林婴,你没事吧!” 随即发现这话竟变成几个水泡,咕嘟嘟的飘走了,也不知道林婴听到了没有! 林婴抬起头来,脸色异常惨白,她看左辞神色很好,心头一喜,狠狠咽下嗓子眼的腥甜朝他展露一丝微笑,红唇白齿之间,流出一串细碎的晶莹水珠。 “林婴!”左辞反应过来,水里说话会被气泡带走,只有水系之人才能听到,登时一急挥手,爆开巨大的热量,于瞬息之间,将整片水域蒸了个干干净净! 涤荡的水流随风化汽。 失了水,黑纱所有的法力瞬息偃旗息鼓了。 漂浮其中的万物与悬在各个高度的修士们,迟了一瞬才纷纷摔落,在噗通、哎呦声中落于实地。 “你怎么样?”林婴抓住左辞手臂,满面担忧,可是随即发现他的身体并不火烫,所以刚刚那些热量全都可以收放自如了吗? 左辞单手捞住林婴腰身,急急问她:“你先别说别的,快说说你该吃什么丹药,我好给你找!” “不。”林婴说着要挺身而起朝他布送灵力查看他,左辞马上抓住她的手制止道:“我没什么大事了,你到底怎么样?” 林婴脸色一白:“没什么大事?这是什么意思?” 左辞心里很不安,火魔明明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是他怕他那样说了,林婴又不知什么时候想方设法的甩脱了他,纵然欺骗她很是于心不忍,也还艰难道:“被我压制住,轻易作不了妖了。” 林婴崩溃道:“借了这么多水系的力量还不能将它彻底消灭吗?它是什么东西,怎会这样强悍?” “是久婴,被后羿射杀侥幸不死的上古大邪魔。” 林婴脸色一白,连带着内息都浮躁不安:“既然这样,你暂时压制恐怕也压制不了多久,一旦你受伤受损,他马上就会反了你的……” “我不会受伤受损的。”左辞看她伶仃忐忑,心怀愧疚地给她吃定心丸,“再说我还有你啊,万一我擦破一点皮,你给我做疗愈不就好了。” 只要你不离开我,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林婴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抓住左辞的手,仿佛紧张得微微颤抖。左辞瞬间很愧疚,刚想继续安慰她点什么,就听一个声音吼了过来:“你们两个婆婆妈妈有完没完!” 两人抬头一看,是柳乘风用捆仙绳捆住了黑纱,他本来一手持剑,一手抓着蓝彩蝶,为了纵法捆住黑纱,把自己的剑扔了也没有放开蓝彩蝶。 他把黑纱朝林婴抛掷过去:“替我看住这只鬼。”丢开之后,又伸手召回自己的宝剑。 真是难为他了。 蓝彩蝶因为激动扭打衣衫不整,头发很乱脸上的妆容也全都哭花了,一边扭动拍打一边狠咬柳乘风的手背,哭声细细碎碎的,特别特别伤心。 左辞接住黑纱,柳乘风快疯了,指着林婴道:“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吗?你怎么还不过来劝劝!” 林婴甩手摇扇,先给蓝彩蝶换了一套头饰衣衫,他们俩身材接近,审美相同,经常换穿衣服,哪知今天蓝彩蝶可不领林婴的情了:“你干什么!你滚!我才不穿你的衣服!”边哭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将衣服撕开扯下,这还得了? 柳乘风脸都青了,想拦,看着她暴露出来的肩膀手臂又不敢下手:“你你你……那你穿我的总行了吧!” 第131章 一叶障目 他死也不松手, 只将自己外衣左侧脱下,顺着两人牵连的手臂,反套到蓝彩蝶身上, 胡乱将她遮盖住。 蓝彩蝶泣道:“你管我要死要活,是疯是傻?你还管我干什么!” 柳乘风这个时候真是恨自己拙嘴笨舌:“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管你,要想让我不管你, 你就快点恢复正常别再寻死觅活的!” 蓝彩蝶又哭了起来:“难道我想这样吗?是你诛了我的心、是你要了我的命!我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冤死:“我、我没要你的命啊!我一直都在拦着你别寻死。” “可是我活着就是最大的折磨, 我还不如死了, 呜呜呜……” 柳乘风头痛欲裂, 他觉得和蓝彩蝶实在讲不清楚道理,便心急如焚地转身指着全地所有人道:“现在都能听见我说话了吧?蓝家的人呢!你们家女儿寻死觅活你们管是不管!” “好哇,你想把我打发出去, 反正我死在蓝家人手里就与你无关了!好, 你放开我,我死远一点不碍你的眼就是。” “求求你,别哭了!你好歹也是云麓山上的修士,怎么老是想着死啊死的!你难道不觉得, 人活一辈子只要五行登顶立于至高,便没有什么风景不会收归眼下, 你何苦一叶障目为了这点事情……” “那我要是五行登顶立于至高, 我也能将你收归眼下吗!” 柳乘风:“……” 蓝彩蝶哭得眼睛红肿, 满脸泪珠, “你怎么哑巴了, 你倒是说话呀!我要是五行登顶了, 到底能不能将你也收归眼下! 如果不能, 你就少给我画饼。我活了这么多年,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还用别人教我吗!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人, 拂开障目的枝叶是为了攀登巍峨的群山,而我翻山越岭,却是为了摘下眼前这根狗尾巴草!如果我摘不下来,那我为什么要翻山越岭……呜呜……” 柳乘风:“……”他还没来得及在平生第一次被人比喻成狗尾巴草的惊慌失措中醒过神来,蓝彩蝶已经连珠炮似的继续哭诉道: “再说我都已经翻山越岭了,你这条该死的狗尾巴草不但不给摘,还要给我讲这些没用的大道理把我哄回山上去。 你拍着良心想想,我这辈子没遇见过你也就算了,我遇见了你,你倒是替我找一个比你英俊潇洒比你武功高强比你招我喜欢的人来替啊!你那么能耐你都找不到,你让我去哪里找啊!你别管我了,你别怪我在你身上吊死……” 第139章 柳乘风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蓝彩蝶好像句句都是歪理邪说,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反驳。 他有多好他倒是知道的,想不到出色也成过错了,让他变得庸常也已经不可能了,他日后只会更出色。 那么难道父亲士昭君常日尽以那副庸常懒散的模样示人,其实是他做人的智慧吗? 柳乘风突然领教到了他从前想都想不到的神秘力量,又暗怪父亲既然有这么好的路数竟然没有早一点教给我! 眼看要出人命,现在想装也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柳乘风左看右看,也没找出一个能帮他解围的人。 左辞小小声:“张嘴,大还丹。”林婴看也不看地咬住了抿进嘴里,面色苍白道:“这下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恨透我的人。” 左辞给她理顺头发:“你有空关心那些恨你的人,怎不看一眼喜欢你的人呢,真是好没道理。” 林婴侧目,左辞顺势将水囊递到唇边,喂她饮了一口。 林婴尝到这水立马想起正事来,旋身冲黑纱探出无数枝条去搜他的身。 黑纱抬颚冲她微微一笑。 便在被枝条裹缠成个大粽子的一瞬间炸成无数的纸鹤,顺着枝条间细微的缝隙轰然飞散,霎时漫天鹤舞,飘忽不定,鳞光耀眼幽幽闪闪。 林婴扫了一眼纸鹤马上收回目光,落地在堆积的捆仙绳和衣物堆里翻找。 林婴在找什么?左辞跟去没等细问,就听黑纱笑道:“别找了,地图已经被我焚为灰烬做成卷轴与我魂灵同在了,公主殿下若是回心转意,我随时乐意配合。” 林婴切齿了一句:“该死。”狠狠将捆仙绳摔在地上,回身质问柳乘风道:“他是能捆住的东西吗?你怎么不把他封在坛子里。” 她在责备柳乘风办事不利? 柳乘风听到这句一回头,望着漫天纸鹤切齿道:“黑纱又跑了,等我有空再抓他。”说完恨恨地扭回头,继续苦劝道,“我真不是嫌你修为低,我是说登顶之后,也许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就轻而易举,不在话下了呢,你不登顶多可惜啊……” 林婴愤愤扭头,对左辞道:“黑纱夺走地图,还说把谢家的人都杀了……”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不可能啊,就算他杀了谢家所有的人,总不可能连叶咏诗也杀了吧!” 谢家先一步到达灵山,在这里面兜兜绕绕那么久,谢准肯定会让弟子分头寻找图上所画的地标,所以叶咏诗肯定也看过地图。 左辞道:“可她毕竟是黑纱的女儿啊,就算没死,最好也别指望。” 林婴画了一道八方通灵符,甩手挥散了出去。 周小媚在旁说道:“没用的,除非你会十方通灵符。” 林婴一怔,马上明白:“你是说,谢家人入水了?”八方通灵符可以看见地面看见山洞,却不能看见入水或遁土的东西。 “对呀,谢准夫妇早就交代过他所有的门人,门内不管谁出了意外,活着的要给死了的抬到水里水葬。就算有没死的,遇到大难也会入水避难。” “谢准交代门人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云铮在旁边不懂就问。 周小媚瞬间脸红到了耳根:“我、我……” 她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 左辞林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起江州城初遇周小媚,又在北境再次遇到,原来她离家出走始终是追随着谢家人走的,即便谢家流放,她也跟随了好几千里。 林婴又想起平安镇外,她看见周小媚一个人坐在草丛里痛哭流涕的模样,不难推断谢修竹原本和家人一起就快进入灵山了,想必是那个时候发现她在跟踪,与她说了什么诀别的话,护送了一段然后留她一个人心碎,谢修竹又独自返回,还在返回的路上“巧遇”了黑纱…… 这个时候云氏兄弟也看出端倪了,云铮道:“原来你喜欢那个小白脸啊。” 云焕看他一眼,“人不可貌相,其实谢修竹这个人真的还不赖。我以前跟他打过一架,后来才听人说,他是水系谢家的公子。” 云铮意外道:“打架,你什么时候碰见过他?因为什么打架?” 云焕道:“就是那次去江州猎妖,狭路相逢,抢起来了。” 云铮自信一定是云焕赢了:“就是那次你带回来的鸟灵?” 云焕点点头:“我本来就追了那鸟灵三四天,那日设好埋伏正在观望,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个谢修竹,他还以为是他先发现的,我懒得啰嗦就把他打退了。” 左辞蹙眉道:“明明占理的事情你不说清楚,还这样蛮横行事到处与人结仇?” “是是是,我错了。”云焕挠头道,“我抓住鸟灵以后,又在江州晃悠了好几天,才听说原来他是水系领主家的公子,那是他家地盘啊!谁要是在我家地盘跟我抢东西,我就算打不过也会回家叫上兄弟一拥而上的。可他一声没吭,就冲这一点,我挺佩服他。” 周小媚红着眼睛:“人都死了,你现在说佩服,还有什么用。” 云焕挠挠头:“一码归一码,这次他是被他爹连累了,再说叶谢两家之恨,只能他们自己决斗解决,这个别人不能下场的。” “就算下场,也得他们打完了之后,另约时间。这是武修之间的规矩,所以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技不如人了。”云铮的语气也颇遗憾。 周小媚听不得别人说谢修竹不好:“黑纱做人做鬼加起来好几百年,谢公子才修行几年?技不如他是正常的。可惜了谢修竹谦谦君子,就这么……”她说到一半哽咽说不下去。 林婴道:“你们当真亲眼看见他死了?” 念起谢修竹死时的惨景,周小媚看着林婴,忽然脸色一变:“都是你和你哥!用什么混元一气功把人哄到这里送死,你、你们真是太狠了!” “他不来这里照样早晚躲不过,谢老明知这一点,才着急求得神功加速精进。林宴没逼他,这都是你情我愿的。”左辞淡淡道。 听他说完,云铮云焕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早就觉察左辞对林婴,甚至对整个林氏的态度有些暧昧,他从来没有坚决地站在反林的立场上,这让二位兄弟,心底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左辞根本同他们不是一条心。 周小媚闻言讽笑了一下:“何止你情我愿,简直是到死都对他们感恩戴德!这么多年林宴能不知道黑纱的存在?他不帮谢家将其剿灭,而是任由这个威胁敲打着谢准的心,将他压抑够了,再抛出这样的橄榄枝,谢准岂能不抓紧机会拼死一搏?” 林婴蹙眉:“鬼的来路一向保密,我哥也未必就知道,黑纱便是叶清欢吧。” 周小媚冷笑一声:“别再掩耳盗铃了,入过他梦里那么多次,他一点没察觉?” 林婴无言以对。 第132章 现在的你 “怪不得天下人争权夺势, 挤破了脑袋往上爬,上头的风景是真好啊! 随便想要一样东西,无数的人赴汤蹈火敬献上去, 再拿这样东西一转手,又有无数的人,刀山火海的为你们拼丢了性命, 最后还得落下一句‘你情我愿, 愿赌服输’, 呵。” 她一说起这个, 云铮云焕就更忍不住了:“对啊,林宴实在太阴险了,他能算计到人的骨子里……” 林婴下意识地退缩想离开, 左辞虽然抓她很紧, 却并不强迫她留下来听,而是跟随着她,走去背开这些闲言碎语的地方。 林宴再不好,也是她哥哥。 听见别人这样说林宴, 林婴心里肯定会很难受。 左辞想说点别的:“饴糖。” 林婴侧目,就见左辞手心摊开:“我这有糖你吃不吃?” 林婴瞪他一眼又转过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左辞遗憾道:“你现在不喜欢吃了?我从小时候跟你分开, 就随时身上揣着饴糖, 就等着见到你好送给你。” 林婴心里一暖, 便把饴糖吃了, 吃完望着他道:“左郎, 你知道我的字, 为什么叫饴糖吗?” 左辞:“为什么?”不会是林宴给你取的吧。 林婴:“饴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吃到的第一样东西。” 联想起她落地之时的处境, 左辞道:“那个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见到林宴之后, 他拿糖哄你来着?” 林婴看他一眼,再没做声。 左辞道:“你在担心你哥呀?” 林婴侧目又瞪他一眼,左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也是个不省心的,这么多事情都压在林婴一个人心上,他心怀愧疚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帮你……” 林婴:“你还帮我?"她神情似乎特别忧郁,“万一帮到最后也没结果呢?我不是长乐,也不能为你舍弃修为,舍弃内丹,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就算你不是长乐,你也还是现在的你啊。”左辞道,“别想那么多了,你不舍弃这些我可以理解的,换成我是你,我也不舍弃。再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就已经是我心里的结果了。” 第140章 林婴心里一热,她再三想要确定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克制不住地回身抱住左辞。忧心忡忡道:“我其实不想让你喜欢我,我又复杂又麻烦,你喜欢我一天,我就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你一天。我每天又累又烦心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你若是喜欢我到一半突然又不喜欢了,我该怎么办?” 左辞回抱住她:“林婴,信我一次吧。” 他知道林婴现在的心情,于是坚定地保证道:“除非我死了……” 话说到一半,林婴猛然挣开,满脸急色:“你呸呸呸!你体内的火魔那么难压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左辞:“抱歉,我暂时没事。”唉,骗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林婴眉心紧锁。 左辞觉得自己真是造孽了,竟给这样一张脸上增添忧郁,忍不住就伸手抚平了林婴的眉心:“我还是更喜欢看见你笑。” 林婴还当真给他笑了一下。 左辞心更软了,低头就要吻上来,可惜气息刚刚交汇,便被林婴按着嘴唇挡住,低声道:“你疯了,别乱来。” 左辞这才意识到如今这个场合,身边还有很多人呢:“抱歉,我大意了。”说着就要抬手设界。 林婴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抓起他的手就往前走,界也没设成。左辞欣赏着她娇羞之态,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一会,觉得怎么越走越偏?都没外人了怎么还不停下?道:“你停一停,柳乘风都花前月下去了,还有谁敢不长眼跟着我们。” 林婴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把脚步放轻,手指竖在唇珠前示意他别说话。 两个人已经钻入了一个山道的分叉里,左辞凝着林婴点点头,也学着她蹑手蹑脚,还一阵阵忍不住地想笑。 这是干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 很快有了答案,因为林婴停下时,左辞明显听见前不远的转弯石壁后面,传来男人受伤之后苦苦压抑的呻吟声音。 联想起林婴刚刚使过八方通灵符,不难猜出这个受伤的人极有可能是谢氏的弟子!怎么他们家,还真的有人能在黑纱的手中死里逃生吗?会是哪一个? 正这么想着,听见里面说话了:“水退了,一定是黑纱输了,你不出去看看吗?” 声音有气无力,一时听不出来是谁,林婴此时默默拉过左辞的手,在昏暗中自他手心写出“润玉”二字。 是他?这么说叶咏诗肯定也没死。左辞脑子里一边转着,一边抓回林婴刚写完字即将抽走的手,也在她的手心写字。 林婴很认真地细读,结果发现左辞写得竟是“我喜欢你。”写完还画了一个心。 林婴:“……” 一瞬间有什么顺着手心钻到心里,林婴猛地攥紧左辞乱写乱画的手指,芳心乱跳。仿佛一坛子蜜在隐蔽处满溢,浓稠的甜腻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无法克制内心的欢喜,也无法抵抗这份美好的爱意。 她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上左辞的手心,昏暗中,左辞的手轻轻一抖,随即温柔贴合着林婴脸颊抚去她颈弯的曲线,手心火烫,情难自禁。 林婴感觉他在得寸进尺,急忙扯开他的手,这个时候她不能乱,左辞又顺势把她双手也都拉扯交缠住,故意破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贴身抱紧。 林婴微微用力地回握住他,两个人的心跳都像撞击在一起。 她努力平稳着气息,抬眸又瞪了左辞一眼,始作俑者一脸得逞地笑,像是故意挑选这个时候作弄她。 就在这两人乱七八糟的同时,山洞里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很盼着他输吗?就算他输了,你这两条腿也照样接不回来。” 是叶咏诗。 左辞不再胡来,也侧耳细听起里面的动静。 润玉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带着认命的语气道:“接不回来就不接,起码我还有半条命啊。小诗,你想哭就别忍着了,亲眼看见他杀了修竹全家和咱们那些同门兄弟,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 “伤心又能怎么样?!”叶咏诗语气崩溃道,“若不是林谢作孽在前,父亲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可你们已经变成这样了啊。”润玉仿佛故意挑让她难受的话来刺她,“往前看吧小诗,人鬼殊途,你想想谢老扼住你脖子假装要杀你的时候,黑纱可是一点都不在乎的!今天多亏你聪明,说要留下我折磨我,不让我简单的死了,我这才捡回来半条命。” 叶咏诗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谢老是假装要杀我?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我留下你,就是为了折磨你!就是不让你简单的死了!”她这句话语气特别阴寒,只一听就知道绝不是在开玩笑。 林婴左辞对视一眼,谁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左辞联想起上次见到他们时,叶咏诗好像还是一副心仪润玉,左右难离的样子。 他不由得将林婴拥抱更紧。 就听润玉道:“不会吧?现在谢家就剩下你我,你还真为了那么点小事要凌迟我?等我也死透了,你怎么办呢?去找你那位鬼爹?还是在人世间游荡? 你别忘了,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身上有一半的玉人族血统了,林婴有后盾,你有什么?打算生吞活剥了你的大有人在,到时候你指着你那鬼爹护着你吗?他都不敢见太阳吧! 别任性了小诗,你救活我,治好我,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去。” “我呸!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来威胁哄骗我!”润玉的话终于把叶咏诗逼疯了,紧跟着就听里面传来抽打和惨叫声。 叶咏诗一边哭泣,一边对已经残疾的润玉拳打脚踢。在润玉的痛呼声中歇斯底里:“我瞎了眼睛相信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对我殷勤,是因为你把我当成林婴了!得知我不是,你马上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逼问林婴的下落。你当我是傻子?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你的狼子野心吗? 你要的既是公主又是混元一气功,我算什么?!你看逼问不出,若不是忌惮我爹厉害怕能当场就动刑了,别以为我看不懂你当时的眼神!你弃我而去,听了一会风,得知我是玉人族,对你大补,又折回来哄我开心向我道歉!还说要把我带去远离是非的地方照顾我一辈子!” 林婴左辞:“……” 叶咏诗气得边哭边发抖:“我瞎了眼睛相信你这无耻狗贼!我、我把心都掏给你,你就这么三番两次的耍戏我!” 润玉被打得惨叫连连,忙着哄她:“别踢伤口,别踢伤口……小诗你误会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没因为你是林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贝们六一儿童节快乐,muamuamuamua 第133章 小诗 “我逼问你把林婴弄哪去了, 是为了拿她这个筹码救下谢家,咱们两个一起在江州长大,我跟修竹如亲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乍一听说你们两家从前的恩怨, 我是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同情你,可也不忍心看着他们惨死刀下。这才一时情急逼问了你几句, 可你就是不说!我当然生气, 在气头上说了几句狠话, 我也跟你道歉了。” 叶咏诗竭嘶底里:“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当她还在瓶子里, 可是他们不信我也就算了,连你都不肯相信我!” 林婴左辞对视一眼。 润玉看她气急败坏,马上服软:“信了, 我现在信了!但是你也信信我吧!我当时真的不是把你丢弃不管了, 我是原路返回,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救下他们,结果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谢老一家都死了, 我人都是傻的! 我傻了好半天,发现周小媚偷偷过去挪动他们的尸体, 还有一点吃力, 我才想起好歹要把人水葬了, 就过去搭把手, 别的兄弟也边抹眼泪边过来帮忙。等我们忙完这些, 我才想起回去找你, 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叶咏诗冷冷哼了一声, 显然不信。 润玉哀叹道:“你好好想想, 本来你不知道你是玉人族, 我跟你道歉你也挺高兴的原谅我了!结果你知道你是玉人族,就马上怀疑我有别的目的,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唉!” 叶咏诗泣道:“你还怪上我了?你审问完我扭头就走!真是半点也没留恋! 我站在原地,害怕你再也不回头,更害怕你万一回头了找不到我,我一个人哭着等了你多长时间你知道吗?”她的语气又悲又愤。 其实退一步讲,如果润玉在不知道她是玉人族的情况下就回来找她,叶咏诗绝对愿意放下心中所有的芥蒂和他重归于好,更愿意体谅他夹在中间的为难。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去曾经对他倾心相许的那种心境了。 润玉冤道:“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反应反应,我当时真的很懵。” 叶咏诗冷笑一声:“哦,你不知道我是玉人族,只当我是恶鬼女儿的时候你反应起来没完没了的,你知道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反应真是够快的,要不是跟你走的路上遇见了别的散修,夸你好有艳福戳穿了真相,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第141章 “他们那是没安好心,那是嫉妒!”润玉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可是你不信我,你还能信得着谁呢?谢家就剩下你和我,别再互相折磨了好吗?” “呵~”叶咏诗一声讽笑,似乎后面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打住了,润玉悚然道:“纸鹤?黑纱没死?” 林婴左辞飞速对视,随即就听叶咏诗道:“谁在后面,滚出来!” 被发现了。 两个人恋恋不舍地从彼此的怀抱中脱开,绕过石壁站在叶咏诗面前的时候,林婴看见她掌心落着一只荧光扑闪的纸鹤,正被她狠狠攥碎,星星点点的磷光又顺她指缝流散飘远。 原来是黑纱在给她报信。 四目相对,安静许久,林婴首先打破沉默:“终于见面了,我是林婴。” 叶咏诗唇角一勾,狠狠地笑了一下:“这话多余了吧,你我之间,谁不知道谁啊?” 倒在地上的润玉心里一动,身子向前一挺似乎有话要说。叶咏诗以为他趁机要逃,反手一掌朝他击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左辞出手打散了叶咏诗的灵光,林婴则布了道结界将润玉全身罩住。 叶咏诗一击不成,眼底都是煞气,阴冷道:“公主殿下,你可是被寄予厚望的人,不像我生来就是个替身弃子,哪死哪扔。您何必要在百忙之中给我找不痛快呢?” “放下芥蒂吧。”林婴坦然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哈哈哈哈……”叶咏诗的脸色在那一刹那扭曲到近乎狰狞的地步,她切齿笑道:“就凭我这草芥,也配让你道歉?因为什么屈尊降贵呀?不如直说吧。” 润玉本就失血过多,又经了刚刚一击,人已经昏死过去。林婴侧目一瞧,左辞已经心有灵犀地找了一颗大还丹喂给他,还封住穴位替他止血。 叶咏诗冷眼看着,持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本也没想杀了润玉,刚刚那一击只是在防他逃脱而已,可是现在,平白让林婴捡到机会做了好人,她便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润玉,等他醒来怕不得更让人恶心? 叶咏诗眼神逡巡一圈,左辞林婴在场,现在再想动这个人,别说她做不到,就连她爹也做不到。 但她不明白,林婴为什么要来抢下润玉这个残疾废人。 林婴望着她道:“我知道这前后太多的事情,对你很不公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搅进这盘棋里,被利用,被牺牲,爱恨颠倒,众叛亲离……” 随着林婴话音,叶咏诗内心的暴戾愈发汹涌,盯着林婴道:“你知道这些,居然还有脸跟我道歉?这里面哪一样是你一句道歉就能揭过的事情!” 林婴道:“我道歉不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是我觉得应该早点告诉你你的身世,让你明明白白的活着。”不过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林宴,让你知道的太多,不仅对你自己不好,对我们也都是一种威胁。其实若能被瞒到死,也是挺快乐的一件事。” “哼!真是仁慈,难为你们拿我当替身的时候还在乎我生前快不快乐。”叶咏诗冷冷道。 如果她拥有能压得过他们的本事,她才不会再同林婴啰嗦半句! 林婴蹙了蹙眉:“其实现在这个局面里,这些事情,就算没有我,你以为你就可以独善其身吗? 我不是在为自己狡辩,而是想让你想想清楚,你生来就有一半玉人族的血统,这注定是早晚藏不住的。古往今来,也只有那些被稀释到只剩下一两成血统的族人可以侥幸隐藏好身份。 若非林宴安排,你连无忧无虑的长大都难,一旦嫁人身份就会暴露,到时候没了家族,你的夫君能否禁住考验是一回事,想要禁住考验,有没有那个本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左辞沉默地听着,不禁联想起林婴口中那些“古往今来的玉人族”们的遭遇,心底唏嘘。看来他们这一族,真的很难获得幸福。 叶咏诗凄然一笑:“这样刻薄的世道里,我能活到今天确实该千恩万谢了。可惜我从前一直感恩戴德的那些人,都被你一张一张的撕去了人皮。林婴,家族爱你不爱我,你我心知肚明!你给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感激你的抬举,让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器皿吗!” 她目呲欲裂,满腔愤愤不甘。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这样的。”林婴温声软语,试图跟她解释,“其实家族偷生上千年,对于以谁为主、以谁为辅这一点,早就有一个按照血统和能力精准划分的网,在决定要你为族人的利益牺牲之前,所有血统不如你的人早在你之前便已经牺牲过了,等轮到我时,也无例外。” 左辞蹙了蹙眉,不由得侧目去看林婴,她神色自然,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这在现在听起来好像很是不对,可过去一千年,咱们玉人族,的的确确就是这么过来的。” “呵,那是你的母族,就别算上我了。”叶咏诗不齿道,“母亲尚且是个弃子,我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杂种罢了,还万万不如母亲!唯一的价值就是在该死的时间里替你去死,但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别说你不想,把我换成你,我也不想的。”林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如今你的身份既然暴露,一个人在外面会很危险。考虑考虑回归家族吧,我们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 叶咏诗盯着林婴,似乎极力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左辞只看她那恶毒的眼神,便知道她绝不会答应回归。 谁让他们之间未等建立起同族的信任,便先一步的你死我活过一场呢? 可是:“好啊!”叶咏诗居然答应了! 她笑容阴森,挑着细眉:“不过事先说好,我跟你一起可不是求你庇佑,而是我要跟在你身后,随时找机会,一刀把你杀了。” 左辞:“……呵。” 林婴微微蹙眉,叶咏诗得逞地笑了:“怎么,想反悔?刚刚说出口的话这就要拉下脸来出尔反尔了吗?呵呵……” 林婴认真道:“你经历的少你不知道,同族之间,是有感应的。去世的同族血统越纯,对其他人的冲击就会越大。若是寿终正寝倒也无妨,死得越惨,那种摧残越是让人神魂惊悸。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说几句狠话出出气罢了,我真死了你一定不会好过的。” “呸呸呸,”左辞蹙眉道,“林婴你赶紧学我这样,以后不许再说晦气话了!” 林婴侧目笑了一笑,竟当真不假思索地也:“呸呸呸”了三下。 这是小孩子才爱玩的把戏,叶咏诗小时候也玩过。当时大人们都说,谁说了晦气话,晦气鬼就会找上门来,害你成天倒霉。 所以不小心说了晦气话的人要马上呸呸呸,示意自己失言了,刚才那些晦气话便不再作数,晦气鬼也就不会找上门来。 如今这一幕落在叶咏诗眼前,突然格外刺眼。 第134章 眼线 事到如今,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了,凭什么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站在这样的林婴身边! 她哪里好, 她哪里配!哪里比我值得? 叶咏诗直视林婴,满腔怨咒从齿缝中挤出:“难道你不觉得,玉人族这种东西, 灭尽了倒也清净吗?林婴, 我会跟着你, 看你什么时候死。” 林婴幽声道:“要不然你也呸一下吧。”叶咏诗也说“死”字了。 可是叶咏诗听在耳里心中更冷, 眼色更凄,笑着酸道:“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怕什么晦气鬼吗?那些小儿科的东西, 只配吓唬你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像我这样的人, 哪死哪扔了就是。” “没人在乎你,你也可以自己在乎自己。事情还没有坏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吧?” 林婴这些低声劝慰,放在叶咏诗眼里全成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冷冷一哼道:“我来人间这一遭,没有一天不在你们的安排下。”她看着林婴, 忽然扬手招来大把的纸鹤,当着林婴的面前揣在自己怀里。口中道, “你眼里的自暴自弃, 在我眼里不过是劫后余生的彻悟罢了, 我既捡回这条命, 就该按我自己的心意活着, 不劳殿下指教了。” 所以她的心意, 就是要带着黑纱一起, 说不定什么时候放出这些杀了林婴。 林婴点点头, 不再劝也不再反驳。 她知道很多东西无法硬去化解, 暂时只能顺其自然。便蹲下去查看润玉。 左辞表情严肃地盯着叶咏诗,无声警告的意味特别明显。 叶咏诗在他的目光中,忽然微微一笑:“你总盯着我干什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瞧着锅里的不成?” 林婴回头看了左辞一眼,左辞无语地收回目光。 叶咏诗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忽然念起,左辞在乱葬岗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不是林婴啊!保护她、帮忙送她去皇城的那段时间里,林婴也是都在顶着自己的脸呢! 这样的发现,让她从内心深处,隐隐地兴奋了起来。 第142章 就在这时,润玉呛咳两声,醒转过来,脸无血色,双眼失焦。 林婴道:“你怎么样,记得自己是谁吗?” 润玉喘匀这口气,隔了一会终于像是看清楚了林婴的脸,忽然精神一振:“婴殿下……” 林婴问他自己是谁,他却回答林婴是谁,看来还是不太清醒。 林婴合掌又为他疗愈起来,润玉仿佛将死之人被喂了活命的仙丹般,眼神恢复清明,身体挣扎欲起:“公主殿下,臣有辱使命,罪该……罪该……”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林婴打断他的话。 叶咏诗见润玉还不等彻底清醒就急着攀附林婴!更加觉得自己瞎了眼睛看上他这狗贼!贝齿不自觉地咬紧,攥紧宝剑的手骨骨节也隐隐地发白。 眼看润玉找回神志,林婴马上问道:“你看过谢老的地图吗?回忆地图的样子和我们共情,事后我会接好你的腿。”说完退开两步,示意左辞去和他共情,林婴不想接触他太近。 可是左辞刚刚俯身,叶咏诗先是笑了:“原来你护他一命是奔着这个?那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谢老只与修竹哥哥看过地图。” 润玉点点头,坦诚道:“进山之后本来是想分头的,结果山里错综复杂,师傅怕我们失散,就不许大家分开……他的确只给修竹看过地图。” 虽然坦白了同样的真相,两个人的姿态却截然不同。叶咏诗看向润玉,眼神中全是鄙夷。同时发现润玉根本没去看她,只顾仰视着林婴。 左辞起身,替林婴问:“那谢修竹呢?被你水葬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咏诗脸色一变:“他死在这里已经够倒霉了,你是嫌他被你们害得不够惨?还去打扰他的尸身!” 润玉本来想说,可是刚张嘴就被叶咏诗这话堵了回去,一时没敢接话。林婴道:“算了,我们去问周小媚吧。” “殿下。”润玉这才慌了,一把抓住林婴的裙角,“别丢下我,求你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丢下我!你一走她马上就会杀了我!” 林婴回头去看叶咏诗,便在这一瞬间润玉飞快地在她靴面写下一个“周”字。 林婴脚趾在靴子里面微微一缩,心底瞬间了然——周天子同她说过,谢家有他派去盯着叶咏诗和谢准一家的眼线。 长睫垂落,原来这个人,就是润玉啊…… 就见润玉眼神切切:“周姑娘只是帮忙抬到了岸边并未下水,水葬的地方只有我知道。” “润玉!”叶咏诗声音尖利,“你刚才还说修竹与你情同手足,转眼就要拿他的尸身立功吗?” 润玉瞧她那眼神像要吃人,吓得缩了又缩:“什么立功不立功的,我是怕你杀了我。” 叶咏诗疯狂向他劈剑:“我不杀你你能不去吗?你分明是看拿我滋补无望,便要拿修竹去换混元一气功!你这无耻狗贼……” 林婴转手一道结界护住了润玉,任叶咏诗狂砍烂劈徒劳地发泄了一痛,终于累到收手时,才说道:“你放心,尸身与我无法共情,我也不是去毁坏他利用他。只是不看一眼,并不相信他真的这样死了。”林婴看着她的眼睛,“万一我能救回他一命,你应该也很高兴吧?” 叶咏诗咬牙切齿:“你能起死回生?真是好大的本事,可谢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见你对别人也有这份仁慈?分明就是为了拿到地图无所不用其极,还把自己说得好听!” 林婴道:“别人都是黑纱杀的,只有谢修竹是生母……”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他身上,说不定有转圜的余地。” 叶咏诗脸色出现了明显的激动,可是也仅仅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不可能,不可能!他若没死他的内息不知道会被多少五感敏锐的人感应到,在场那么多人,没人怀疑他没死……” 说话间林婴已经用圣愈术接好了润玉的腿,润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满脸激动地回身拜谢林婴,这一幕落入叶咏诗的眼底,恨意简直无法压抑:很好,连他你都要跟我抢! 林婴倒是没什么多余的颜色:“带路吧。” 润玉连连应承,像是急于摆脱叶咏诗,闪身走去最前边带路。他本就是因为效忠林氏才会与谢家结缘,所以服从林婴心安理得。可这一切放在叶咏诗眼里,却成了确凿无疑的背叛。 她一定要杀了润玉。 林婴转身跟上,左辞紧随其后,叶咏诗迟了两步,也跟上去,故意走到左辞身侧道:“都说这世界上,总是有本事的人说了算。现在林隐鹿也不在了,为何你这样的人物还要围着他的妹妹转呢?” 左辞用眼角看了她一下:“不为什么,随心所欲而已。” 叶咏诗尖酸地笑了:“好一个随心所欲,血统纯正的玉人族,确实招人喜欢。” 林婴回头牵住左辞的手,微微用力地握住,左辞忍不住轻轻一笑,也回握住她。 她在告诉他,她信他。 也相信他们之间,与什么玉人族,什么长乐转世都没有关系,林婴心里安慰的同时,也暗暗焦急,她想给左林两家,也给天下所有的恩怨回报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润玉在前带路,就算不回头,也仿如芒刺在背。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叶咏诗落在他身上那些针锥似的目光。 他头也不敢回,话也不敢说,默默在前走着。 走不多远,汇合了周小媚与云氏兄弟。不知为何这几个人看林婴左辞的眼神有些微妙,一向藏不住话的云焕也似乎欲言又止。再继续走时,柳乘风蓝彩蝶这对扭扭捏捏的连体人,以及好些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江湖客,也都稀稀拉拉地跟了上来。 显然经过刚才的折磨,大伙都没剩多少力气,骂也骂不出来,能够走得动、跟得住就很不错了。 润玉看着这些人,同时还顾忌着虎视眈眈的叶咏诗,有些话只能心照不宣地留在肚子里。 脚下的路径越走越低,鞋底也会微微陷入湿泥里。 林婴低声问周小媚:“这条路,是你们水葬谢修竹的路吗?” 看吧,这就是多疑的玉人族,就算知道润玉是他们的人,也要另寻佐证。 周小媚道:“原来你真是去找谢修竹的?人都死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林婴没有解释。静默片刻周小媚道:“一剑穿心,不偏不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婴没再接话,她明白周小媚的意思,无论谢修竹是生是死,她都不希望林婴继续利用谢修竹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哪怕她想去救人,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去害人。 若非至今大伙还误以为她是生门,身边又有左辞护着,在朝在野,更不知道有多少账要算到她的头上。 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突然对不起这么多的人了。林婴在昏暗的路上无声地前行,前前后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无论是什么,只要尽快了结就好。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左辞登岸的巨石封妖阵前。 诡异的不祥之气在这阵中萦绕,好多人不自觉便止步于此,都好奇地看着这些造型各异的石头,随着目光上攀,窃窃私语也自四下传来:“这真是石头?怎么看上去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又说不出来。 “别乱动!”柳乘风抓紧蓝彩蝶的同时分心警告道,“这石头里面封了妖血,这么多妖,是怎么镇在这里的?”他正打算细细研究,就听左辞道:“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柳乘风诧异。 左辞指着一处空地:“有妖脱逃了。”具体是个什么妖他记不清了,不过那里之前的确是有过一个庞然大物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了静,队伍也在不自觉地靠拢收缩,恐慌之感如影随形。 林婴回头看了看,狠心道:“想活命的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林婴!”左辞试图制止她。 第135章 死门 林婴无奈地闭上了嘴, 可是心里又很不安,这时候云焕终于忍不住了:“这么说,她真的是死门啊?” 左辞林婴:“……” 左辞看着他们兄弟, 一时无言。 云铮焦躁地跺了下脚,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她既然是死门,咱们还围着她兜什么圈子?怪不得从打她来……” “闭嘴!”左辞寒着脸斥责一声, 他万没想到苦心埋藏的机密最后居然会在他们哥俩的嘴里捅破, 看来刚刚趁他不在, 有人背地挑唆。 云铮悻悻闭了嘴。云焕砸么一下嘴皮, 不干了:“不是,你凭什么让他闭嘴啊?你以为他不说别人不知道吗?这里最后知道的就是我们哥俩了!全程跟个大傻子一样。” 左辞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现在不是大傻子?那我问你,为什么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却谁都不肯说, 偏偏背地里拱火串辍你来说?” “那是他们怕你。”云焕倔脾气上来梗着脖子冲左辞道, “我不是不怕你,我知道你能耐,但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要为了护她宁肯把我们都搭上?你知不知道整个北境心心念念盼了你多少年, 我们听你的话熬着、忍着,可是你在干什么?你在外面风流潇洒好不快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第143章 林婴微微偏过了头,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她一直都想和左辞分开, 偏偏…… 就听见左辞笑了:“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仿佛永远都不会发脾气, 可说出来的话着实让人浑身发冷, “我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不重要, 你们长大了, 有主见, 这挺好的。但不管我是谁林婴都是我妻子, 你们只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我允许你们不拿她当长辈,就像过去许多年早当我也死了一样。但你们想杀了她解决问题,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明明是温和略低的声音,轻吟缓叙,却令整个气氛仿佛结冰了似的。 林婴不知怎么就突然冒出一句:“左郎,你体内的火魔会令你不知不觉心绪暴躁,不知可有发作?” 左辞一怔,先“嗯”了一声,然后含混其词,“我会控制好的。” 林婴:“如果发作你告诉我,别再忍着,我有办法。” 左辞面色严肃:“知道。” 这女人厉害啊,她趁左辞有伤,吃定了左辞会站在她一边,也吃定了没人敢奈何得了她。 云氏兄弟看着这一幕,无声之中压抑半晌,云铮才悻悻道:“……我们没想杀她。”说着还不自在地偷踢了云焕一下,示意他也赶紧表态。 云焕没等表态,林婴已经突然噗通一声,毫无犹豫也毫无征兆地跳下了水。 所有的江湖人看着,呼啦一声簇拥过来,明明觉得不跟上去她就要在再眼皮子底下跑了!可是又怕贸然跟上去会稀里糊涂交上厄运,毕竟林婴是死门! 可一想到她是死门,就难免又想起那句话——杀了死门,生门立现。 无数双眼睛顿时发出狼一般的凶光。只可惜这群狼现在不得不忌惮旁边虎视眈眈的左辞! 踌躇半晌,没有一个敢下水去。 这种感觉太憋屈了,尤其在现在这种,每个人的身体精力都被逼到了极限,每晚一刻,都不知道会多死几个人的境地里。 他们无法冷静,也保持不住矜持。可拼又拼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润玉紧随林婴之后也入了水。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咏诗也噗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左辞看着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 听着云焕在他旁边不停地碎碎念道:“我也没说要杀了她,但也看不惯你这么帮她……”云铮又在瞪他,这让云焕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可是怎么说才是对的呢?他不会圆场也想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道:“反正随便你了,我们从来没有当你死了,也没想过将来谁能立下什么大功就把你给取代了,你是取代不了的,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取代不了。我们没有那样的野心,也不可能有。 只是看见你真人,觉得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我爹跟我们说你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的……”云焕觉得自己越说越乱,“我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不见你可能变了,我害怕你变了……” 云焕说着说着眼圈微红,他觉得一个大男人这样子特别丢人,怎么能跟个被辜负的女人似的,赶紧抹了把脸。 左辞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声道:“对她好点,为了北境。” “什么?”兄弟两个反应不过来,也怕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都凑近了左辞一点。 左辞继续道:“别只顾着眼前这个界,这算什么?就算我们不去破除,天劫也在外头帮我们劈着,换句话说,七天天劫一过,林宴成了就要出山,败了法力场自散,这座山又能关得住谁呢?我们真正的威胁,只有永冻之咒。” 兄弟俩连连点头,心里激动,他们知道永冻之咒左辞是没办法的,可是这件没办法的事情他能一直记挂着,就说明他没忘了北境!他的心里还有我们! 蓝彩蝶笑了:“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话音有点意味深长。 左辞看她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对两兄弟道:“不管我在或不在 ,是生是死,你们一定对她好点。”说到这里顿了顿,觉得这个要求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便补充道,“也不用太热情,但也别再拿话刺她,她嘴上不说心里很在意的。还有,再遇上事儿的时候,帮着她,别害她。” 左辞说这些话的时候,既毫无架子,也不摆姿态,真的就像亲人之间的叮嘱,不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绝不会让人怀疑他全都出于好意。 兄弟俩个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们的确是在林婴左辞拉拉扯扯进山洞之后,听了一些挑拨离间风言风语,心底不太痛快,但冷静下来一琢磨,那帮人和左道倾相比,谁是为他们好,谁是看他们热闹不嫌事大,这还分辨不出来吗? 两人之前顶撞了左辞,现在挺后悔的。 他交代的事情,他们连连点头答应,赛着劲地表态,云焕道:“你放心,我知道她是你的人了,虽然我不能因为这事原谅她哥,但是我也绝不会迁怒于她就是了。” 云铮也道:“你拿她当一家人,我们自然拿她当……”云铮本来想说拿林婴也当长辈,可话到嘴边觉得有点无法想象,便突然打住了。就算改口说拿她当家人,甚至也有点做不到。 但不管怎么样:“她有事的时候我们一定护着她就是了。你放心,咱北境的爷们一口吐沫一个钉,说出的话,死也是要做到的。” 左辞点点头,这时候柳乘风蓝彩蝶也入了水,周小媚着急了:“你不去吗?水下可是黑纱的主场。”她方才说了不少刺林婴的话,冷静下来心里难免愧疚,此刻内心又有点担心她。 毕竟这些人里面,数林婴对她最好了,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林婴好歹拉了她一把,林婴陷入不好的境地里,她怎么表现得这么落井下石呢? 周小媚说完这话不等左辞回答,也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云铮云焕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是不是我们哥俩拖后腿了啊? 云铮道:“那个……祖宗啊,你想去就去,别管我们了。” 云焕道:“是啊,还是她那边比较重要。” 云铮又瞪了他一眼,恨他这话说得,好像左辞一走就代表他们不重要了似的,这还让他怎么走?刚想打个圆场,就听左辞说道:“我就等在这里。” 他盯着那个入水的洞口,和水面的波纹,如果下头打起来,波纹必定动荡,到时候再下去也不迟。 云焕反应过来,指着那个洞口道:“就这么大点一个入口啊?这要是上头没有接应的人,谁再把这里用阵封死,不直接把人活埋了吗?” 云铮又瞪了他一眼:“真聪明,比我看出来的还晚。”云焕恍然大悟,左辞没有下水,这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在给林婴守着退路呢。 他对林婴可真好。 不过细一砸么,男人对自己的老婆好,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他爹对他娘也特别特别的好。 可林婴是左辞妻子这件事,好像一直都是他单方面在宣布。 他一说完,人家招呼没打一个直接跳水里去了。 兄弟两个眼神复杂地对视一眼,有一件事情心照不宣:林婴是玉人族,跟了他家左道倾也算凑合。 但她同时又修了什么狗屁无情道,看来这俩人要想修成正果,也挺难的。更别说林婴那种多少年都摸不透的人,到底对左辞是利用还是真心相待了。 但是这话千万不能说,就算说也不能由他们俩嘴里说,最好让左辞自己慢慢领悟!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热情,为的不就是那点事吗,他们俩老大不小的,早就什么都懂了。 如果林婴一直吊着人家,还不给人家吃到嘴里,得傻成什么样的人能哄她一辈子。 所以他们之间,无需特意挑拨,就都拭目以待吧。 林婴哗啦一声出了水,用双手撑在洞口的边缘,直视左辞道:“左郎,你下来帮我。” 第136章 回天之术 这一声如此亲昵, 还如此的理所当然! 左辞上前几步:“没找到谢修竹的尸身吗?” 林婴:“找到了,你帮我守着他尸身。” 云焕就是看不惯林婴拿这样的倒霉差事使唤左辞!就像一个人拿他爹当奴才,看他们哥俩更得像看两条狗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忍无可忍道:“一个尸身谁看着还不行?你怕别人吃他的肉吗?还非得左辞去……”见左辞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是相当的恐怖了,不由得打了一个突,道:“我的意思是, 我也可以替他去!” 林婴看他一眼:“你不行, 你打不过黑纱, 叶咏诗在旁边虎视眈眈的。” 云铮知道他们顶撞林婴, 左辞会不高兴,马上道:“行行行,去去去, 我们哥俩看着洞口你就放心去吧。”也省得左辞站在这里心不在焉的。 林婴蹙眉道:“洞口不用看着呀, 下面的溶洞四通八达的,这个真让人堵上了,我们就从别的地方走,把你们俩单独留在这里, 他会不放心的。” 兄弟俩齐齐一悚,不知怎么自己竟成了让人不放心的那个?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就听左辞轻笑一声:“还是娘子了解我。” 第144章 云铮云焕:“……” 林婴笑了一声:“那你还不……” 她话说到一半, 突然被洞底下什么东西给猛拽了下去, 冷水瞬间没顶, 冒出几个气泡, 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突然没影了! 还不足一个呼吸的瞬间, 左辞身影一闪也跳了下去。 兄弟俩慢了半拍, 才急急忙忙的跟了进去。其他江湖客也着急, 可是眼看水底下形势不好,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死在里面了。不跟着又不放心, 一个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既盼着林婴死的时候不要波及自己,又怕她一死,出现生门的瞬间自己挤不进去。 实在拿不定了,就有人去请示蓝家,可还不等近那蓝如锦的身,便被马步谣凶狠地斥退:“水底下专克我们火系,你想让大公子去送死吗?” 那人便谄谄地退下了。 他们没有主心骨,各个都很慌,恰在此时,不知是谁叫道:“程师傅?那不是云麓山的程师傅吗?” 马步谣急忙蒙住了面。 云麓山为天下玄门之首,这个时候看见程自如,令所有的人精神一震,腿脚麻利的甚至开始奔向他,无数声的“程师傅、程师傅”此起彼伏。 马步谣将妻子留在蓝如锦身边,自己混进人流里,也暗搓搓地向程自如靠近。 “程师傅,这个时候全靠你了,你得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程自如脸色并不好,摆摆手道:“贫道刚醒,尚有些力不从心,林婴在这里吗?” “林婴那个妖女跳到水下去了!也不知道死没死。” 这时候大家伙开始细细打量起程自如这行人,很快发现他们也没比自己体面到哪去嘛,各个灰头土脸的,带着一个小姑娘,还背着一个昏迷的紫衣少年,甚至还有好几个野人…… “野人!”有人惊呼一声,“程师傅,那帮野人都是林婴的手下,你怎么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程自如回头看了看,重黎一行被刚才的大水折磨得不成样子,要不是他路过施法救下,还在界球里面颠三倒四的呕吐呢。 他叹息一声道:“我两百年前就认识重黎王了,他绝对不是林婴的人。”说到这里话音一转,似乎有些头疼,“不过他早在两百多年前就该死了啊,这怎么又活过来了……” “肯定是林婴那个妖女为了达到他们那些目的使了妖法给复活过来的!”也不知是谁说出这话,还有人附和道:“没错,肯定是这样,她现在又要下水去复活谢修竹。” 这个设想马上又引起一阵骚乱,无数的猜测杂乱交织。 ——“她能复活死人?这本事岂不逆天了吗?” 程自如眉心紧蹙:“不要草木皆兵。”他摇头推论道,“起死复生是神明才拥有的力量,林婴还远远修不到那个级别,就算使用旁门左道的禁术复活了一个,也不可能把火族全族都复活,重黎还当自己活在两百年前,我去劝降离开之后不久。” “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上,时光倒流了吗?”蓝如锦突然接了一句,他对这群火族人,特别的“关心”。 “没错。”程自如顿了顿,又道,“不仅复活了,还有人安排了一系列的机缘巧合让他们之中的少数从那场本该将其灭种亡族的灾厄当中,拯救了出来。” “使历史重现,然后篡改历史。”蓝如锦喃喃一声,闭了眼睛,攥紧拳头,努力压抑着惊叹:“这可是传说中的回天之术啊!” 回天之术是神明才能做到的法术,如今早已失传,只在《大荒书》中有过零星的记载。 他有点庆幸自己活得够久竟能亲眼目睹这样的奇事,同时也在心底了然:自己不是这群人的对手,更别提他们背后还有这般人物。 所以成为神明真好啊,应该再也没有什么事,是神明做不到的吧? 这一刻,难以抑制的心驰如同疯长的藤蔓倏忽爬满了蓝如锦的心,他仿佛,在这瞬间特别理解了林宴。 如能一步登仙,机关算尽又如何! 真恨自己不是他! …… 水下黑洞洞的。 林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腿,猛然沉下去时,冷不防又呛了口水,刺得胸臆生疼。 她在水下被猛烈地抓甩着,反手炸出去几次灵光,都因为身形摇摆不定没有打准。这时候,左辞下水,顺着缠住林婴的触须,望到一片暗沉沉小山似的庞然大物。 左辞一掌冲它轰了过去,打中了。 ——不对,没有打中。原来那片暗沉沉的小山只是它的藏身之处,并不是它的本体。 林婴抓住时机一剑斩断腿上的纠缠。就见水底的小山轰塌,连带着泛起黑雾一般的沉渣来,有个东西搅起浑水倏忽窜逃,待一切遮掩飘飘忽忽地沉淀下去,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到底是什么? 左辞几步来到她身边,扯下那些虽被斩断,仍在死缠的触手——足有他手臂一般粗细,断处微微散着腥臭浓稠的血浆,落在左辞手里仍在奋力地扭曲挣扎,极具活力。 这时林婴旋开一个界球自后将他裹了进来。 “这就是封妖阵里逃脱的那只妖兽?”林婴心有余悸。 “应该是了。”左辞道,“原来直接入水了,怪不得上头没动静,是我大意了,你没事吧?” “没事。”林婴指了一个方向,左辞顺势一瞧,就见叶咏诗也旋开一个界球,只将自己和谢修竹包在了里面,旁边的周小媚正不停地用自己的界球去撞击她的界球,似乎想要合二为一融入进去,但是叶咏诗不肯。 “你要单独行动?”左辞问道。 林婴:“他的魂魄散在水里了,我去招一招。” 左辞一挑眉:“你什么时候又懂招魂了?” 林婴:“我不懂,润玉懂。” “指望他啊……”左辞意味深长,说话间云铮云焕也旋开界球冲了进来,远远地守在了谢修竹身边。 “叶姑娘,去找谢公子的魂魄你去不去?”只要把叶咏诗也带在身边,就不必担心后方了。 叶咏诗闻声回头,迎视左辞,挑衅地笑了。旋即掏出大把的纸鹤散在谢修竹身边,又亲手破开界球转身踏水而来。 这里不止是黑纱的主场,也是所有水系的主场。 叶咏诗的发丝衣物随水荡动,身形面貌也因为隔着无数水波,变得虚虚幻幻,若即若离。 林婴放目远眺,看见一群纸鹤在谢修竹身边翩翩起舞,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但是这些鬼东西随时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化而变化,是捉摸不定的。 叶咏诗忍不住上前一步:“林婴,你刚才说修竹没死,可是我怎么看都是死了,你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不自觉间,已经放软了语气。 林婴看她一眼,反问道:“你到底是希望他生,还是盼着他死呢?” 叶咏诗不愿意被人抓住软肋,切齿道:“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希望你再利用他做文章!” 林婴了然道:“既然在意他,那就认真帮忙。他吃了归元丹却没有回光返照,说明他是因为魂魄被瞬间抽离而陷入的假死,只要把魂魄召回,看护好肉身,未必不能活过来。” 叶咏诗轻轻咬唇,双手微微颤抖,种种复杂情愫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就在这时,润玉喊了一声:“找到了!”叶咏诗第一个冲了过去。 水系的修士在水里,会放慢别人,加速自己。林婴纵着界球落在后面,就见润玉拘着一个气泡迎面过来,可他看清形势,刻意绕开虎视眈眈的叶咏诗,拐个弯把东西献到林婴的面前来。 叶咏诗手中剑都拔出一半了!但她回身对上左辞,不得不强压怒火找回理智,一点点把剑又压了回去!只不过她胸膛起伏,眼神凶狠,显然气得不轻。 原来水系的魂魄散在水里,会被一个气泡包裹,气泡轻薄透明,与水同色,非水系之人根本找不到。 第137章 近亲 林婴注视着润玉手捧之物, 甚至不敢接过气泡,生怕将其触碎,在外面看来, 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可屏住呼吸,又能觉察到特别轻微的律动。 左辞道:“气息很复杂,这里面好像不单是谢修竹。”谢家其余的修士也都死在水中了, 散在水底的魂魄会像飘荡风中的鬼火, 混混沌沌不知不觉地朝着更强盛的同类靠拢、融合。 润玉道:“具体是不是, 还得先带回尸身旁边, 看看起不起感应。” 左辞点点头。 带回去的路上,界球贴着水底的荇草前行,突然从地下探出数十个尖刺触须朝界球刺来, 左辞一脚踏上去, 那些触角便如同被火燎了一般倏地缩回淤泥里。 林婴觉得界球一颤,回头去看时,只看见了水底下漫起的沉渣泥雾,那只妖兽又不见了。 左辞道:“没事, 有我。” 林婴加快速度回到了谢修竹身边。 远远就看见周小媚正对着谢修竹的尸身挥剑,云铮云焕在两边跟俩门神似的, 光知道看着也不阻拦! 第145章 叶咏诗第一个冲了上去:“你在干什么!” 周小媚竟然破开界球, 闭气去杀叶咏诗留下来的纸鹤!叶咏诗冲到近前见谢修竹还是原样, 仍旧立起双眉拦在他身前道:“你是不是有病!一路上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还不算, 他死了你还要来缠。” 周小媚吃亏就吃亏在, 她一张口只能吐出几个气泡, 别人都听不见她说话, 直到林婴扩大界球将所有人都包裹了进来。 不等周小媚反唇相讥, 林婴先一步问道:“怎么样, 有感应吗?” 周小媚道:“先把这些死苍蝇赶走再说!”她继续比比划划去杀纸鹤。林婴蹙眉道:“你这样太危险了!”叶咏诗急忙阻拦:“你这个死疯婆子,他这显着你了,你还不把剑收回去!” 周小媚下巴一扬:“显不着我,就显着你了?你也配向我发号施令?你丢下这堆鬼东西,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你不收回休想叫我收回!” 润玉在争吵声中早已捧着气泡半跪在谢修竹身边,试了几番。 林婴道:“别吵了,触碎了气泡他就魂飞魄散了。” 周小媚叶咏诗,这才强行憋回满腹的针锋,换为无声的对峙。屏息片刻,叶咏诗缓缓扬手,召回了所有的纸鹤,以示让步。周小媚也在她不善的凝视之中,下巴微扬,将自己的宝剑破风,缓缓归还到剑鞘之中。 润玉手中那捧气泡,实在轻盈实在易碎,周围所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叶咏诗顾不得与周小媚斗气,不停地在心中祈祷,满腔都是小心翼翼的敬畏,双手死死揪抓着裙摆,眼睛不敢多眨一下。 林婴问:“怎么样?” 润玉尽力了,他满心失望,刚想说:“没有感应。”可就在这时,却微微又有了一点点感应!不过这点感应稍纵即逝,润玉眨眨眼睛,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 “刚才,气泡是不是闪过一下?”叶咏诗不敢确定。 云铮说:“闪了!”云焕却道:“没有啊。”两个人同时说完,随即面面相觑。 左辞道:“有他的魂魄,但求生意愿不强。”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想活了吗?”周小媚快言快语。 叶咏诗脸色焦灼,眸中含泪:“他最重要的人都死了,他这才崩溃了。”虽说谢家这条绝路背后有那么多的罪有应得,但这一刻,抛开所有的恩怨,叶咏诗只将谢修竹引为同自己一样可怜无辜之人——他们都是林叶之仇的牺牲品,前人作孽,后人遭殃。 她想不通为什么世道偏要将他们这样的人逼到这般地步?唯有一个念头格外强烈:我绝不能让他消散! 她内心里隐隐有种,这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神奇希冀。叶咏诗除了死死抓住,再无别的想法。她突然上前两步,跪在左辞面前:“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留住他。”说罢以额叩地,满面虔诚。 周小媚神色一动,这世界上很多微妙只有女人才懂,她抬眼看向林婴。 “愿意为了他,放弃对林婴的仇恨吗?”左辞道,“我知道你很委屈,谢公子也很委屈,但是林婴难道就不委屈了吗?所以很多事情,不如早些放下。” “我愿意为了救他付出一切,只要他能回来,我再也不恨林婴了。”叶咏诗已经泪流满面。 润玉神情悲悯,无声地看着叶咏诗。 “你起来说话。”林婴半蹲,探手拨开谢修竹胸前衣襟,坦露出已经弥合了的创伤,示意道,“你看见了吗?这不是我做的,我见到谢修竹尸身之时,这里便已经愈合了。 当时,他的身体上,还叠盖着二老的遗骸,那两位已经化为了白骨,只有他还栩栩如生。” 左辞道:“没有人会那么快的化为白骨,也没有人的伤口可以在死后不治而愈,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林婴捡起修竹剑,握紧道:“谢谢你愿意不恨我,我会尽力的。” “你说什么?”叶咏诗起身欲夺回宝剑,满面鄙夷:“你尽力?你凭什么?你离他远一点!” 林婴一闪,剑没夺成。小诗随即又侧目去看左辞:“这件事情只有你做我才放心!刚刚我是求你,不是求她!还有,我虽然答应不恨林婴,那也只是事成之后旧事不提,永远不再搭理她罢了!凭她所作所为,焉能与我化敌为友! 左道倾,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但你既然喜欢她,就请为了帮她免除我这个敌人,亲自去找回修竹的魂魄吧!你肯答应吗?” 叶咏诗姿态强横,可见之前的祈求只是做做样子,她自信自己有被重视的筹码,不敢说威胁到谁,但至少可以挺直腰杆谈判。 左辞微微一笑:“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叶咏诗早有准备:“呵,看来你对她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左辞推心置腹道:“在谢修竹的事上还不忘记挑拨我们,你对这位哥哥的感情,难道也不过如此吗?” 叶咏诗脸色一白,急忙表态:“我想找他是认真的!求你也是赤诚真心!” “可你不管求不求我,我该做的事情都照样会做,不该做得事情也不会受谁威胁。反倒是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衡量清楚。我让你放下仇恨,不是逼你,也不是求你……希望你能想清楚。” 不是逼,也不是求,我是连威胁都不配的存在吗?叶咏诗切齿痛恨,满怀的纸鹤都在随她炸羽,仿佛只等她一声令下。 只听林婴从旁说道:“前不久我刚吃过化形丹,不靠别人,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没进入阵心之前,我对令尊比你这位亲生女儿还重要许多,你冷静下来想想,那只鬼当真会为了你杀掉我吗?” 叶咏诗闻言一怔,黑纱是她最大的依仗,随即身形一晃面如死灰,因为她恍悟林婴说得不错! 之前对林婴不敬的人,黑纱也会去杀,因为他那个疯子不在乎别的,只在乎能不能找到林宴! 而林婴,就是他能否见到林宴的关键……叶咏诗想通这一点,终于馁了气势,心底绝望。 所以,我算什么?我叶咏诗究竟算什么! 泪水从她那双几乎哭干了的眼睛里,盈盈打转,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叶咏诗头晕目眩,忽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倒在地。谢家、叶家、林家……她半生攀援,今朝才清楚自己根本无枝可依!一边满心崩溃,一边将满怀纸鹤突然抓出来胡撕乱扯,粉碎扬尘! 见她弃干净了这些东西,润玉暗暗松了口气,两个人一起长大,此刻他也难免心酸,默默走过去半蹲下来递了绢帕,安慰的话还不等说出口,却被叶咏诗一把搡开:“你滚!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需要你来可怜!” 润玉脸一红,愈发觉得她像个疯婆子,简直不可理喻,道了一声:“不知好歹。”便恨恨地走了。 林婴暗暗觉得,可能是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忍不住转圜道:“他既没有对你动手,你也不必先急着心碎。小诗啊,若按人间辈分,我是你的小姨,但咱们玉人族没有那些辈分之说,我也不好意思充当长辈,总之不管怎么论,我心里早将你引为近亲……” “我呸!”叶咏诗抬起头来,简直怒不可遏,“你想哄我活着,不过是替身难找,想让我继续给你留着这条命罢了!你少来假惺惺的装好人!我活着也就罢了,一旦要死就是拿自己去喂猪、喂狗、我也不会把身子留给你当替身!” 林婴被她这话震惊了,左辞暗骂林宴造孽!无奈解释道:“永远不会了,你放心。” 林婴反应过来,急忙辩白道:“我才不想要你当替身呢,你血统没有我纯,本事没有我好,模样也被你自己哭成一幅惨相,头发不梳,妆也哭花了,性格还这么极端! 用你几天,你还变成恶鬼缠着我!我林婴对天发誓,再出事我宁可死了也绝不要你做替身!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活着吧,今天这么多人听着,日后你若真拿自己去喂猪、喂狗,无论如何糟践,可是与我无关。” 叶咏诗站起身来,身子彷如风中弱柳,气急败坏地指着林婴:“林婴,你可终于不装了!你心里如此嫌弃我,表面还要做文章说什么将我引为近亲,我、我……”叶咏诗没等说完,生生气得昏了过去,林婴布了一道灵光将她罩住,周小媚道:“你气她,又管她,到底想干什么?” 林婴道:“她很多心事郁结在肝经,一口气骂出来也就纾解了。” 第138章 招魂 话音刚落, 叶咏诗这口气又缓和过来,眼睛没等张开,先吐出一口血来:“我会变成这样, 全都是被你害得……” 林婴看了一眼乌黑色的淤血,暗暗放下心来。 周小媚撇了撇嘴:“若没有她刚才你就死在这儿了!” 叶咏诗挣扎两下爬不起来,有气无力道:“死有什么?如果让我选择, 我恨不得我从没来过这人间……天下是你们的, 人间是你们的, 连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我活着死了, 都得听你们的!林婴你、你杀了我、杀了我……” 第146章 林婴:“这人间……原本我也不想来的,可是既然来了,旁人施加的苦辣酸甜也都受过了, 如不自己给自己找点甜头, 才是真的白来了。” “向前看吧!”左辞由衷劝道,“过去的无法改变,所以我们,全都向前看吧。” 说不清道不明, 剪不断理还乱,除了向前看, 谁也没有别的办法。 云焕也笨拙地劝道:“对对对, 等这些事情一了, 我做东, 咱们大伙坐下来吃顿烤全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吃顿肉, 喝顿酒, 一笑泯恩仇怎么样啊……”说完发现没人理他, 便尴尬地咳了两声, 闭了嘴。 云铮接道:“凡事都往好处想,没准等咱们吃烤全羊的时候,桌上还有谢修竹呢?叶姑娘,都说旁观者清,我多说一句,谢公子对你挺好的,真挺好的!这世上别的人再令你绝望,你就多想想他!” 想起谢修竹,脑海里都是最后临别的一幕,叶咏诗提了口气坐起身来,精神终于振作了不少。 周小媚也道:“别的事情先放一放,现在咱们这里的人,全都希望谢修竹死而复生的人!我们目的相同,就该联手合作,咱们这里没有敌人,谁也不该再起冲突!” 叶咏诗蹙着眉,似乎有太多的念头在她心里杂乱交织,理不清主次。 林婴道:“其实要救谢修竹,我们都不如你得力!你要振作一点。” 叶咏诗一怔,下意识回道:“我对招魂术根本一窍不通。”说着眼圈微红,鼻子一酸,又掉下眼泪。 润玉急忙开口道:“很多走失了魂魄的人,都需要法术指引,再配合着至亲呼唤引导魂魄归位。所以就算你不懂招魂术,你作为他的至亲,也比生人有用多了!”这是天下玄门皆知的常识。 “至亲呼唤?”叶咏诗闻言心神一震,随即泣道:“我、我如今还算是他的至亲吗?他能愿意见我吗?”她长叹一声,神情又复凄楚。 这个问题,除了谢修竹,没有人能回答她。林婴道:“总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 周小媚道:“我和谢公子,也算旧相识,就算不能将他带回来,我也要进去看看他。” 润玉斩钉截铁:“那我更加义不容辞!” 云氏兄弟也想去,还不等开口,就听左辞道:“你们一个个,都当去玩吗?想进去得魂魄出窍。”他说话间走到林婴身边,剪下她一缕头发,收入自己袖囊里。又拿出一根红绳,与她一人系了一端,一边做这些一边说道: “想要寻找到死者的亡魂呢,先要灵力点亮引魂灯,然后提着灯笼去亡魂可能游荡的地方游荡。” 左辞说着扫视了众人一眼:“不过要记住,能与亡魂相见的你,也是一个魂魄。魂魄飘忽,天生不如肉身坚定,你能将他带回来最好,反被他拐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说得众人浑身一凉,周小媚问道:“万一被他拐走了,那岂不就是死了?” 润玉接道:“如果有你的至亲去寻你,七天之内把你寻回你也死不了,过了七天魂飞魄散,不死也得死了。” 周小媚便有一点紧张,因为她知道,她的魂魄若是丢了,根本不会有至亲去寻。 叶咏诗一挺身,满面孤勇:“我不怕!但是我没有引魂灯。”这种东西日常只有降妖捉鬼的男修才会带在身上,叶咏诗祈求的眼神望向众人。 云焕刚要主动赠给她,却不成想叶咏诗手疾眼快突然出手,冷不防便自润玉手中抢来一盏引魂灯,润玉哀嚎:“你明知道我就这一个!” 叶咏诗像是生怕被人阻拦害得自己走不掉似的,迅速闪开运灵,趁引魂灯还没有点燃左辞急忙道:“别着急,找到魂魄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将他引回来吗?” 叶咏诗神情焦躁态度敷衍:“知道!”说话间引魂灯散出青色的薄光,眼看就要将她的魂魄带离体窍。 润玉质疑道:“你从来不上这些课,你怎么可能知道?别浪费东西了还是让我去吧!”说着伸手要去抢回,叶咏诗分心闪躲,引魂灯又熄灭了,她魂魄归位没有走成,气得猛一闪身跃开距离,同时“嚓”地一声拔出利剑,雪亮的剑刃指着润玉道:“我今天去定了,谁敢拦我我杀了他!” 润玉怔怔止步,眼睁睁看见她满眼杀气绝对不是伪装。 周小媚简直无语至极:“你有病吧!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吗?这里没有敌人,大家目的相同就不能好好说话?你拔什么剑啊!” 叶咏诗冷冷道:“不用你管!” “冷静。”左辞脑海里回忆着叶咏诗被谢修竹推出山洞时那个画面,觉得她还不至于进去诛谢修竹的魂吧?缓缓说道:“人有三魂,离体便既散开,留在肉身之中的只有识魂。 三魂之中互相感应,刚刚感应微弱,就说明谢公子的另外两魂也分散了,所以去那边招魂的人的确是越多越好。 这就像大海捞针,因为那边的世界和我们这边一样广大,多几个人去寻就多几份胜算。你愿意帮忙挺好的,没人拦着你。 但你得答应找到以后呢,要发个信号弹互相联络……”左辞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界球外面,那只妖兽与柳乘风斗了起来,正杀得不可开交。 原来是一只八爪巨蛸。 叶咏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认真倾听,左辞却走神了?周小媚马上指责道:“你认真一点,别漏下什么关键,害死了我不要紧,别害死你的美人。”她撇眼瞧了一下林婴,脸上似笑非笑。 “嗯。”左辞继续道,“无论是谁找到了一个魂魄,引魂灯的火苗都会冒出指向另外一个魂魄的烟线,指引你们将地魂和主魂合二为一。” 左辞说到这里顿了顿,云焕接着道:“等两魂相合以后,就要看你们谁有本事让谢修竹听话了,原本去招魂的人,都该是他的至亲。 因为离散的魂魄五感缺失,懵懵懂懂,往往听见至亲的声音会不假思索地跟着走了,别人怎么叫轻易却不起作用。 可如今至亲都不在了,能不能毁在这一步真的很难说。你们也是魂魄,不能强行收了别人的魂魄,只能让他乖乖听你的话,甘愿被你收进锁魂囊里带回来才行。” 周小媚道:“那他如果不听……” 云铮递给周小媚一根红绳,道:“他不听你们记得蜡烛熄灭前自己回来,别光顾围着他转。”说完先将红绳的这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又在垂落的地方摆好一根蜡烛。 云铮指引周小媚走到蜡烛前面,叮嘱她道:“这根绳子是系魂的,蜡烛是引路的,你回头能看见烛光就不会迷路,如果迷路了,绳子千万拽紧,蜡烛熄灭我会用引魂铃的铃音附在绳子上,给你引回来。” 周小媚看着手腕,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如果蜡烛熄灭绳子也断了,你会进去找我吗?” “当然去找了。”云铮不假思索,“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跟我回来。” “我当然跟你回来!”周小媚鼻尖发酸,注视云铮说道,“我就是进去帮一个小忙而已。” 谢修竹并不喜欢她,曾亲口拒绝过她。 但即使拒绝,他仍然好言相劝,相送数里。反而周小媚在亲眼看见谢家被黑纱逼死的时候,只能懦弱无声地躲在暗处流泪,不敢出头。 所以她心中有愧,总觉得自己没有为朋友尽力,她一定要为谢修竹做点什么才能心安,这已经无关风月了。 真的只是作为朋友,单纯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而已。可以做不到,但是绝不能不去做。 “那就一言为定。”云铮攥着拳头撞了周小媚的拳头一下,把周小媚撞得“嘶”了一声,眼泪都激了出来,她一边狠抖手腕,怀疑自己手掌骨节已经寸寸开裂,一边忍不住骂道:“你使那么大劲儿,你有病啊!” 云铮:“……” 润玉还在和叶咏诗争那引魂灯,云焕看不过眼,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掏出来:“别跟娘们抢东西了,用我的吧。” 润玉接过来,千恩万谢!又拜托云焕替自己牵住红绳,看住这边的蜡烛。 因为此法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蜡烛熄灭,通往现世的路径就会失去指引,魂魄在里面就会迷路,再也找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这边一定要有信得过的人拽紧红线,守住蜡烛。 云焕爽快地答应了,他甚至还看了一眼叶咏诗:“我看着两条线也不成问题,要不你的红绳也系在我胳膊上吧。”他很大方地把手伸过去。 可是叶咏诗,竟然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云焕僵了一会,热情化为尴尬。 左辞挑眉道:“你该不会是只打算去,没打算回吧?” 第139章 鬼界 叶咏诗看他一眼, 也没吭声,取出红绳上前几步半蹲下去,将其中一端系在了谢修竹尸身的手腕上。 又亲手, 在他手边点燃了一根蜡烛。 云焕唇角一抽:“行啊妹子,你宁肯信个死人也信不过我。” 叶咏诗起身道:“并非信不过,只是不想麻烦不熟的人。” 第147章 这下换成润玉尴尬了, 他叹了一声, 熟人都死了, 他也没办法, 只冲云焕尴尬拱手道:“拜托你了,云兄。” 云焕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什么。 叶咏诗端坐在谢修竹身边, 运灵点燃引魂灯的同时, 双目一合,灵魂出窍。 周小媚坐在她对面,看了云铮一眼,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运灵到一半又忽然张开来:“林婴我们两个手拉手一起……”周小媚话没说完闹了个大红脸:“算了再见。”语闭闭眼运灵,逃也似的走掉了。 背对着左辞林婴的云铮云焕, 闻言忍不住嘿嘿直乐。 林婴奋力从左辞怀里脱出来, 一把将他推开。 左辞探手抬起她下巴, 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要小心。” 林婴又瞧了一眼背对他们的云铮云焕, 低头一口咬住左辞手指, 冰魄似的贝齿沿着指节的曲线微微一错。 不疼, 很痒。左辞手指蜷曲, 马上换做捧住她后脑的姿势, 再度俯身吮上她的红唇, 只嗦了一口又被林婴推开,她双颊绯红略显慌张地看看左右。 左辞失笑,她越害羞他越想撩:“他们都转过去了你怕什么?” 林婴红透了脸:“亏你还是当长辈的,能不能别乱来。”虽然兄弟两个依旧背对,但林婴就是有一种他们后脑勺上都长了眼睛的感觉,尴尬极了。 左辞暗哑地“嗯”了一声,也正了正神色道:“那我守着你,你可早点回来。”边说边用指腹摩挲在她面颊上画圈圈。 要不是这顶上这么多妖兽,现在还活了一个,万一他一闭眼全活了怎么办?左辞不得不留下来镇着这堆东西。 林婴点点头:“我走啦。”说完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左辞脸上移开,阖眸闭眼,引魂灯晕出淡色的绒绒暖光,宛如带着无形的力量将魂魄从躯体吸离了出来,轻飘飘地升起,最后被那枚不停旋转,大而稀薄的气泡吸纳了进去。 眼前一片云遮雾掩,待双足落回实地,林婴低头一看,太好了,手中还紧紧攥着修竹剑。她自知自己不像周小媚、叶咏诗和润玉,与谢修竹生前牵绊多些,所以拿上一件谢修竹生前心爱的随身之物,也许会给自己多增一层胜算。 林婴走了两步,又体味到施法出窍果然同死后离体不一样,不仅可以带法宝,连魂魄也强盛很多。 说起来她可不是第一次做鬼,一定要比那三位更容易适应才对。 引魂灯里散出绒绒的暖光,如同晨起的阳光,渐渐驱散了周围谜一样的薄雾。 林婴四下照看,熙熙攘攘的街道便脱胎朦胧,缓缓铺展在她眼前。 她居然站在一条长街中心,路边商贾林立,叫卖不绝,还有小二牵马拉人招呼住店。 林婴意外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界?她提着灯笼左看右看,原来人死后,都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吗?之前死过那次可没有这般体验,觉得还挺新奇的。 左辞给她讲过,鬼界是人间的倒影,人间有的鬼界都有,人有阳寿,也有阴寿,在排队投胎的日子里,大多数认了命的鬼也是要跟凡间的人一样,生前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的。 可是这里这么多鬼……林婴心底犯了愁,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谢修竹呢?她提着灯笼继续走,忽听有人扯着破锣嗓尖声叫道:“领主家散财,又给孤魂野鬼发救济啦,咱们快去领啊!” 街道上的鬼魂呼啦啦一拥而去,林婴夹在鬼流中一边向前走,一边心中暗想:怎么原来这里也有领主?难道是谢准吗? 转过两条街,气派的谢府跃然入目,林婴被剃发之后还在这里住过一夜,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着匾额上“江州城领主府”几个大字,内心百感交集,原来谢修竹的魂魄回到故乡了!自己和这个地方,缘分还是真深。 这么容易就可以找到,实在太好了。林婴提着裙摆刚要迈上台阶,鬼群突然欢腾起来,有人在府门口向下撒钱,随风呼到林婴身上一片,抓起来一看原来是冥币纸钱,林婴随手扔开,耳边众鬼纷纷道谢:“谢谢领主大人”、“祝叶老福报连连!来生还做大领主。” 林婴脚步突然一顿。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叶老还是谢老?是这个人口齿不清还是她听错了? 林婴抬首便望见散财的仆人分侍两边,中间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剑眉星目精光四射,脸色却异常苍白,瘦长的身条巍巍雄立,冲着四下拱了拱手——不是谢准,林婴心底一沉,脚步微缩。 此人言道:“父老乡亲都是随我叶某一天下来做鬼的故人,咱们这帮老鬼被林宴杀成了绝户,连个烧纸的后人都没有留下。大伙的难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大家放心,只要我叶游龙阴寿未尽,我在一天,便与大家有福同享一天,这些小钱都拿去换些花样哄孩子们玩吧!” 千恩万谢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急不可耐:“领主大人,做鬼二百来年,为啥还轮不到我们投胎?到底卡在了哪一步,您倒是跟上头问问啊。” 叶游龙长叹一声:“不是没轮到,是每次轮到了,都被我打点过去了。” 众鬼哗然声中,叶游龙平伸两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听他讲完:“不是我不想上去,上头如今,还是林宴的天下。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修士入门、官员入仕,不能单凭本事,还要经过天师测命吗?多少天赋异禀之才,就因为测出伤犯皇家的命格被拒之门外,只能做那穷苦短寿的下等人!这个测命,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测出咱们的来路啊!林宴亲手送下来的人,上去了也别想好过。谁想上去当牛做马,害得托生人家家破人亡中年丧子,谁就上去,我绝不拦着。” 林婴攥紧双手默默退后。 群鬼没人注意她,全部都在怨声载道、沸反盈天。有的鬼说:“这里的饭菜没滋没味,咱们都待二百多年了,真希望什么时候变变天,让林宴也下来尝尝做鬼的滋味!” 叶游龙捏须叹道:“没办法,忍着吧!” “少领主最近有消息吗?”他们是在指黑纱? “你傻啊这还用问?除了少领主谁能给咱们烧纸?既然有人烧纸,那就说明少领主还在坚持!” 林婴想起左辞说过黑纱贪财,这才恍悟他的钱竟都用来干这个了,这一城的人,想必都是林柔出事时候被屠杀掉的,那么,又何止是被林宴血洗的?早在林宴没到场之前,林婴就已经先下手杀了一些人,同时她还想到,死者的亡魂遇到杀自己的人,会像狗闻到猎物一样闻到仇人的气味…… “少领主不容易啊!”有的鬼在林婴身侧嚎哭了起来:“我叶三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趁还没有被鬼发现,林婴谨小慎微,退离群鬼。走路中间就太显眼了,她贴着领主府的墙根走了一段,走着走着突然墙面上脱出一个人来,林婴猛地刹住脚步,才发现这墙凹进去一块,里面还藏着个小门。 这个人就是刚从这扇小门里走出来的人,他被被他吓到的林婴吸引了注意,眯着眼睛打量她道:“姑娘好面生啊。” 林婴道:“我是新鬼,刚刚下来。” 那鬼将鼻孔用力扩张,顺着风使劲儿去嗅林婴的味道,林婴攥紧修竹剑,小步后退,她知道这边有动静恐怕会吸引来好多人,她不想被他们纠缠住,同时观察对方观察左右,暗暗衡量一击必杀神鬼难觉的可能。 这时候就听左辞的声音:“婴婴别怕,他闻不到你。” “左郎?”林婴左看右看。 鬼在对面使劲打出一个喷嚏来,然后吸了吸鼻子用袖口一抹。 “既是新鬼,可来城隍庙报道过没有啊?” 林婴暗翻白眼,心说我报道不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但也随口胡诌:“报道了。” “那你怎么一个人游荡,城隍应该派人指引你找到你死去的宗亲啊。” “我家只有我死了。”林婴语速变快有些没好气。 “哦哦哦。”小鬼恍然大悟,却偏偏看不出眉眼高低:“那你年纪轻轻,怎么死的呀?” 林婴眼神一飘:“多管闲事,让人活活打死的。” 左辞忍不住笑,林婴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马上用眼神逡巡四外,偏偏找不到他这个人! 小鬼听出不对,刚要说什么,就听院内有群鬼尖声嚎叫,声音带着突然被人推下悬崖那种歇斯底里的惊悚,他立即顾不得林婴,一脚踹开偏门返回院内,抓起挂在树杈上的软鞭,对着一溜铁笼狂抽烂打。 “叫什么叫!闭嘴!都给老子闭嘴!” 小门吱吱呀呀,刚好给林婴留下足够窥探的空隙。 第140章 我好爱你 她看见贴满了各种符咒的铁笼, 和铁笼里面瘦骨嶙峋的鬼,他们虽然被这皮鞭抽打得龇牙咧嘴,但是更多的鬼怪仿佛并顾不得这鞭打, 他们捂住欲裂脑袋一边尖叫,一边满地打滚,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孔, 将林婴定在了原地。 这些人, 她见过。 第148章 左辞一连问了几声:“婴婴, 怎么了?” 林婴才缓缓出来一口气, 又走了几步才说道:“笼子里全是侮辱过林柔的人。” 她语气虽然平淡,但是眼中有很多情绪一闪即逝,左辞道:“看来黑纱很介意呀, 这里头毕竟都是叶家的嫡亲, 可是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林婴点点头:“虽然叶家被林宴灭门,但是他并没因此放过侮辱林柔的人。山洞里,谁对林柔说淫词妄语他也不能忍受,可说起伤害林柔最甚者, 恐怕在他心里,谁也不可能比过林宴了。” 左辞点点头, 在心里疑问道:林宴真的为了迎接你, 不惜虐杀了林柔吗?所以同样都是脱胎灵气血统最纯的玉人族, 林婴到底比林柔不同在哪里呢? 林婴问:“你到底在哪里?” 左辞回过神来:“追踪符可以和你共情啊, 你不用说出来, 心里想想我就能听见。” “共情?”林婴心说怪不得你不跟着我了, 原来我还没有脱离你的控制。 “我哪里是在控制你, 你这么想可真是昧良心, 我只是不放心你。” 林婴吸口气:“……嗯, 我知道了。” 左辞笑了:“又在装乖。”他问,“婴婴,你是怎么杀了那些人的?他们刚才尖叫,是因为感应到杀他们的凶手来到了附近吧?” 林婴脸色一白,双手无声地蜷紧:“出其不意就杀了。” 左辞点点头,暗忖你不想说就算了。又问她:“你这是在往哪里走?” 林婴答:“我去问问城隍庙,说不定谢修竹去那里报道,已经被他家族长辈接引去了。” 左辞恍然大悟:“他那么乖,还真有可能。婴婴就是心细。” 林婴:“……” 城隍庙一般坐落于城外,沿途看见街道上的风土人情,左辞又道:“哎林婴,以前总听人说什么同生共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你看看这鬼界里面一家子一家子的,好像真的很不错!我们两个也同生共死吧?” 林婴左右看看,脸色颇为嫌弃:“哪里不错了?这里到处都冷冰冰的。鬼没了心跳,跟谁都热乎不起来,还是活生生的人更好。” “哦。”左辞含笑,“夫人说的对,还是热乎乎的好。” 林婴:“……左辞,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左辞一怔:“干嘛突然问这个。” 林婴有些消沉:“就是想不出,我究竟有哪里值得你倾心。”她有时候很害怕,因为她每天都很认真的前思后想很多事情,而左辞总是嘻嘻哈哈的。 左辞体会她的心意,便也认真起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你成天意气扬扬,你说要练吃掉就能升仙的丹,还要练成挥手之间便能去除疾病的圣愈之术。有人笑话你,你也不在乎,你告诉过我圣愈之术就是人间百草之精华配合天地之灵气,只要驾驭得当,可平衡阴阳,调理全息,手到病除。 你说这才是最值得你学习的法术,可惜太多人眼里只恨看不尽乾坤之大,却无意与脚下草木之青。 你喜欢木系,你喜欢医术,你说草木铺满整个世界,扎根于地,头顶蓝天,世间一切的病痛都可以在无言的草木之中寻找到答案,你说人间万般景色,皆不敌草木无邪……” 林婴轻轻:“嗯”了一声,心跳如擂鼓。她这些话,本是她单纯年少之时,随口说来的幻想,想不到这么多年,左辞竟然记在心上。 她颤抖着心尖,轻声回道:“你不赞同我的话,你说世界上不止草木无邪,动物也都是很单纯的。我说动物并不全都可爱,好些太凶悍了……”林婴说到这里顿了顿,内心涌起万般柔情,太多的情绪在她心头荡动,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左辞继续道:“可是再凶悍的野兽猛禽,也都喜欢栖息在山林草场,那是它们的家啊。” 林婴咽下哽咽,轻轻地:“嗯”了一声。 左辞的声音似乎从她心底传来:“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了。” 林婴心里一热:“……”那个时候? 她的回忆也飘到了久远的地方,那个时候,左辞还是残疾的小六,经常跟在她身前身后,可她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自顾自的忙这忙那,从来没有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他身上过。 林婴咬住嘴唇,忍不住痛恨自己,为什么在他那个时候就认清楚的事情,她却要兜兜转转时隔经年,直到此时此刻才懂得领悟呢! 林婴鼻子一酸:“左郎,我好羡慕你,你已经是一位如此出色的驭兽师了,而我还是一个没人能瞧起的木系修士,只会炼出一堆没人要的仙丹……”她说完这话突然崩溃,忍了许久的泪水猝不及防便滚落下来。 林婴急忙擦去,努力做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左辞却暗暗忧心,他知道林婴始终憋着什么,她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其实有些东西,她比谁都在意。 真想抱抱她。 “婴婴啊,我可长你好几百岁呢。”他的声音好似一缕温柔抚慰的风,轻轻揉过心底:“你别着急呀,我自从见过你,就始终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真的,相信我。 不知道你看出来了吗?始神不会将任何一样本事白白赐予人间,火族的人以控火为荣,他们内心对火焰的力量充满敬畏,他们崇拜太阳神,认为火来自天上,所以他们虽然被久婴祸害,死了不少的人,但是他们之中却能涌现那么多火系的高阶。 这些人就像经过烈火锻炼的纯金一样。 相比之下,蓝如锦讨厌火焰传递出来的热量、讨厌因为炽热导致的一身臭汗、更讨厌烟熏火燎的味道。他即便吃了很多助长火系修为的仙丹勉勉强强做到高阶,但他在我眼里,仍是注定平庸的。” 林婴听到这里已做如常神色,她很认真在听左辞说话:“同样的道理啊,水系的人自幼练习水下坐禅,慢慢练得入到水中,如同婴孩回归母胎的羊水之中一般自在自如,他们入水才能如同我们置身空气之中一样。呼吸来去尽享自由。这其中的坚持,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日以继夜的痴心。 金系飞刀御剑、土系聚壤成山、都和你们木系的“万物遮天”一样,五行之中没有谁比谁更加高尚,也不能因为木系战斗力薄弱就低人一等,甚至相比之下,我反而觉得木系入门简单,越到后面越是艰难,这里面很多东西,除了考验努力,更加考验心性。 就像我御兽的时候,可以很轻易就能和灵性更强的动物心意相通,驾驭共情。灵性不强的就要费一点功夫了。 所以我觉得,要想同草木相通,控制它们的生长,让他们按照你的心意而动,这可比御兽还要难上千百倍不止呢!云麓山上你每天早起侍花弄草的样子特别虔诚,特别美,我经常趴在窗台边看上很久早饭都忘记了吃,那个时候我就感觉,你是如此美好的女子,一定会在你所喜欢的木系大有所成的。”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玉不断不停地往下落。 “哪怕你的成就别人不懂得欣赏,你也不要在乎。我被当成异端那么久还不是开开心心的?我见到动物就喜欢,就像你看见花草就想方设法让他们生长得更好一样,这都是刻在骨子里,融进血液里,我们死也改不掉的东西。 婴婴,百草峰上有句话你还记得吗?修习医术的医子不一定非得精通木系,但是精通木系的修士,医术一定妙在巅峰!你们对草木的了解是其他路子望尘莫及的,更重要的是,了解草木让你开心,那你继续了解继续开心就好了。千万不要费心去猜解在意其他人,专心你自己,不要被他们左右。” 林婴合眼用力点头,不自觉便站直了身体,左辞继续道:“说实话,即便活了这么久,最复杂最让我看不懂的,还是人类啊,你不懂他们没关系的,他们不懂你,也没有关系。我很庆幸你的好只有我见过,我见到了就忍不住自私地想要珍藏,婴婴,我好爱你。” 林婴其实早就放弃,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找到一个真正与她心意想通之人的幻想了。 甚至就连对左辞,她也一直以为他只是肤浅的为色所动。 不是她多疑,是这种人她实在见过太多了……她好庆幸,左辞跟他们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我也爱你。”短短四个字后面,是她小心翼翼多少年,冰封又融化、温暖到滚烫的心。 “婴婴。”左辞唇角微翘,心里发热,可是他瞄了一眼燃去少半的蜡烛,理智又将他拉回到现实里,“你得快去快回,因为我想你了。” 第141章 灵魂出窍鬼王征兵 人生在世, 知己难求。 “嗯。”林婴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发现四周的鬼也全都匆匆忙忙地行动起来,就像风雨欲来着急收摊似的, 每一只鬼都急慌慌的。 林婴不管那么多,很快到了城郊的城隍庙。 庙门紧闭。 她上前扣了扣,无人应答。又扣了扣, 仍是无声, 刚想把门踹开, 木门咯吱一声欠开一条缝, 露出半张脸上一只眼,飞快地扫一眼外面,一把将林婴抓进来重新关好。 第149章 林婴道:“这里不是城隍庙吗?怎么鬼鬼祟祟的?” 抓她进来的小道童嘘了一声:“鬼王招兵, 到处抓壮丁呢。” 林婴看了看他明显矮上一节的身高, 质疑道:“招兵和你一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关系?” 小道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个新鬼你懂什么?壮年的兵员上不来,自然要老的小的都顶上,像我这么大的已经抓走好些个了。” 林婴刚要再问,就被他指着鼻子继续道:“你也别得意太早, 以为女人就没事了吗?模样不好的,抓去洒扫做饭, 或者给底层的兵痞子消遣。模样好点的, 也被套去献给长官, 长官玩腻了, 再赏给功臣。” 林婴双手微微缩紧:“鬼界这是要跟谁打仗吗?何以如此大肆的招兵买马?” 道童回:“具体我也不知道, 只听说鬼王有个死对头近期要成仙, 他们俩之间, 只有一个能统领三界。” 林婴:“……”浑身紧绷, 又故作无恙道, “请问在我之前,有没有一位叫谢修竹的水系修士来此报道啊?” “有啊。”道童嘀咕一声,“怎么今天找谢修竹的人这么多,你们都是殉他而来吗?” “差不多吧。”原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来过城隍庙了,可是至今竟都看不见信号弹,林婴心底有些慌:“请问谢修竹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说着摸下自己的发簪打算赏给道童。 这时候却听左辞突然打断道:“贴身之物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林婴递出一半的手下意识又缩了回来,道童伸出的手便僵在了那里。 气氛忽然尴尬。 林婴道:“呃,这个簪子……是友人相赠,我不好转赠,你看,要不然……”林婴一时又找不到别的东西打赏,正在情急,手里的簪子却突然被那道童一把夺了过去。 “谁要你的簪子,我只是觉得,你这簪子看上去,怎么好像阳间之物?鬼王近期有令,要严查凡人走阴,不管是通灵的神婆还是各路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碰上放出信号,查实了能换一千赏银!还有可能封个阴司……” 话没说完,林婴一掌给他拍成了鬼火。 捡回自己的簪子,重新插到头发上。又理了理动乱的衣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左辞笑了:“夫人威武。” 林婴四下瞧瞧,见城隍庙门前摆着一张桌,桌上摊开厚厚的一个本子,便走过去翻看,果然是记录江州城内出入人口的《民户本》,按照百家姓排序,翻到谢氏一族,又翻到最后面,便见“谢修竹,壮年新鬼,水系修士,则其本宗谢玉引回,暂居菜场鱼摊胡同46号草居。”一行朱批的小字。 林婴转身便走,道童青幽色的鬼火苍蝇似的围着她乱转,被林婴甩袖挥开,鬼火顿了顿,又猛追上来。 左辞道:“他跟着你。” 林婴头也不回:“他说他没想举报我,他只是那么说说,就被我给打散了,他很委屈。” 左辞笑:“等他放了信号弹再打散,岂非来不及了,有些事情就得先下手为强……等等,林婴!你、你还能听懂鬼火说话?” 林婴一怔:“可能因为我是魂魄吧。”说着便朝着菜市场走去。 左辞内心隐隐不安,他多年前随吞星社走阴的时候,记得有些阴司会捕捉鬼火充灯笼,但从没听说谁还能听懂鬼火说话的。 上次好多鬼火追随林婴,左辞便觉得不妥,刚想到这里,就见林婴倏忽一下又跳到了树冠上面去。 左辞:“……怎么了?”这是在登高望远吗?见林婴神情凝重,马上顺着她目光去看,发现一行鬼界兵丁,拿铁链条栓了些老老少少,连轰带赶地朝城外走去。 “放开我!官爷,求你们让我再凑凑,我还差一年就能投胎了我不想灰飞烟灭啊官爷,行行好吧……” 左辞有些不敢置信:“这是……被抓壮丁了?” “是的。”林婴说完侧目瞧了那鬼火一眼,“若非有他提醒,我险些也撞上去了。” 左辞:“……” 林婴:“他还说,若有人凑够了纸钱行贿,可以免去兵役,所以这里的鬼还同阳间时候一样,捡起生前的营生拼命吆喝。” 左辞蹙了蹙眉:“这也太狠了,连死都不让人安生。” 阴兵走远,林婴跳到地上,加速来到菜市场,左辞可以感受到她的焦躁,便问:“你在担心鬼王征兵是为了对付你哥吗?” 林婴回:“难道不是吗?近期要登仙界者,可不就是他吗?” “他还没登仙界呢。”左辞恨他真是不让人省心,道,“你别替他想那么远,如果他真的登了仙界更不需要你来保护。” 林婴道:“鬼王在鬼界已经是老大了,可是他招兵买马,还想统领三界?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威胁到得可不止我哥哥一人。” 左辞笑了:“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随他胡乱折腾去,碍不着我们。” 阳间和鬼界,本是泾渭分明的,交界处便在吞星社里。祟祟阴鬼见不得光,就算杀了沈沉星或者用神武劈开屏障,他们也来不得人间…… 想到这里左辞忽然隐隐地不安,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他们不是来不了人间,而是可以晚上来、阴天来,白天必须要回去。 如果占据了永夜谷…… 左辞头疼,揉着眉心。林婴已经来到菜市口,发现这里就是她来到鬼界最初落地的那个地方,感叹之前一番真是白折腾了。 左辞忙叮嘱道:“你多加小心。” 林婴点点头,继续沿街向里走,街道两边都是卖鱼的,各种河鲜被阴风吹得鱼目凹陷,鳞片干卷,全部死去多时的样子。 商贩用木棍系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条子,随手甩打,重复生前的动作,去驱散那些鬼界里根本不存在的苍蝇。 林婴看见这些动作才想到,这些本该腥臭的死鱼,因为在鬼界所以闻不出味道,也招不来苍蝇,整个世界无色无味,一切都是死气沉沉。 周围的鬼麻木机械地忙忙碌碌,就像一群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牵线人偶一般。有位屠户割肉,一低头自己的脑袋掉下来滚到案台上,若无其事地放下刀捡起头颅重新置于颈上,再接着割肉。四下早已见怪不怪了。 林婴顺着摊位号一路向前,远远看见周小媚正在前头晃悠,忙加急两步走过去,刚要开口叫住她,四下忽然漫起一团迷雾,连带着周围也陌生起来,周小媚的身影也像被什么隔开看不见了。 林婴谨慎驻足,随即发现这团雾竟是手中修竹剑里散发出来的。 源源不断的浓雾正自剑柄中心的碧玉之中滚涌出来,向四周漫散,林婴不等问,左辞率先道了一句:“这宝剑之中暗藏术法,是镜花水月!” 林婴道:“能够将人怎样?” 左辞答:“也不能怎样,只可以于水中、镜中、或者雾中成像,令人置身幻境罢了。” 林婴又问:“那被关在镜花水月里,该怎么破?” 左辞道:“此阵被系于修竹剑上,你断了此剑,阵便破了。” 林婴紧了紧手中宝剑,却又迟疑了。既然此剑是谢修竹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其中暗藏的术法,究竟是谁暗藏的,便也可想而知了。 谢修竹显而易见没有这样的城府,他又是个孝子,谢准反复强调死去的人一定要水葬,难道就是为了方便这镜花水月之术,入水显现吗? 林婴看着陌生的四周,心知自己已经身处幻境了,谢修竹已死,这个幻境反倒让自己误闯了进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此时迷雾渐散,镜花水月之中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打眼一瞧,先确定是在一个菜市场里,再一细看,面前的房舍可不就是鱼摊胡同46号? 林婴微微张大了眼睛,一时分不出来究竟是真是幻。 只见鱼摊胡同46号草居门前,一个小摊位横拦此处,上头摆放些镜子、香粉、匕首什么的,皆带些异域风情,摊贩殷勤的笑脸仍如生前一样周到。 林婴抬头便既怔住,这是谢准?好年轻啊。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人一脚踹翻了他的摊位,把林婴吓了一跳,那人吼道:“滚滚滚滚滚,说过你多少次了,流民不许摆摊!你又不是我们江州人,怎能来赚我们江州的钱?你从哪来的滚哪去!” 是一位趾高气昂的官丁。 “官爷别踏!我纳税了,我纳税了还不行吗?刚才穿你们这身衣服的已经来过一次了!”摊主声音悲呛,一边分辨,一边还不忘记死死护着自己满地的东西,生怕被人踩踏坏了。 这头的动静引来好多百姓围观。 官丁一撇嘴:“嘿,你给谁纳得什么税?我不知道,也没见着!”说着两手一背,正面趾高气昂,背地里却冲他勾了勾指。 第142章 镜花水月 摊主当然明白他这个动作, 霎时间,委屈、愤恨、屈辱、不甘爬满了年轻气盛的脸。他紧握老拳,微微发颤, 直恨不得扑上去猛捶狠揍,打死这吃人肉、吸人血,不给百姓留活路的恶霸蝇蛆! 第150章 “让一让叔叔, 你踩着我家镜子了。”稚嫩的童音猛然入耳, 宛如一道闪电刹那间抽去了摊主的魂魄, 他一回头, 看见一个小孩子紧忙倒腾着小腿,将一样一样的物件从地上捡起抱了满满一怀,脏了的在自己衣襟袖口上用力擦, 又一样一样摆好。 嘴里不忘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哈, 这里有车驰的秀玉,北境的玛瑙,东海的水晶,人背马扛翻山越岭献到您面前……” 官丁空着手擎了半天, 见摊主并没塞来银两,突然怪眼一翻:“你叫什么叫!不让你在这做生意你耳朵塞棉花了跟我装聋作哑!” 旁边抱膀观战的一丘之貉, 适时抖落满腹毒汁, 幽幽道:“别废话了, 才刚领主大人交代过, 这些乱窜的流民里, 藏着不少北境的奸细, 他们如此胆大, 是仗着谁的威风?我看不如带回去, 查一查。” “阿准, 快收摊!”摊主一看事不好,惹不起还以为能躲得起。 可吃定了他的那些人,又岂能看着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走呢? “他们想跑!果然做贼心虚,还不给我抓起来!”官丁大喝一声,官威抖擞,震慑得四下百姓都退缩几步。 谢家是外地来的流民,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替他们说话。这几个没实权的小官丁,不欺负他们欺负谁? 这种流民往往养一串替脚的驼队,一家老小吃喝拉撒,都在路上。 爬雪山,穿戈壁,长途周转在各个国家之间,每到一处先高价卖出那些异域带过来的物件,再低价采购一些此地有、外地无的东西带走,一圈下来,也不少赚。先干的一批早就发了家,轮到谢玉这里,日子却不大好过了。 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北境左道倾率军叩响飞云关,虎狼之师撞碎关卡、攻破城池一路南上,凌敬节节败退的时候。 全国上下都不好过。 人总觉得不定哪天就会死,怎能踏下心来去干正事?善良君子麻木收敛,卑鄙小人横行霸道,反正能捞到的油水当时一定要捞,能占到的便宜即刻就得去占,他们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用来预防万一,而这些东西无论积攒了多少都是远远不够的。 摊主一边拦住官丁,一边掏出碎钱使劲塞,还不断赔着小心:“官爷您看您哪里的话,可要吓死小人了!哪有像我这样拖家带口当细作的,小人今天没开张,改天我一定加倍孝敬您……”他满脸堆着不由衷的笑,一看像哭似的。 官丁乘胜扬威,上去一脚给人踹翻,还凭空劈了一鞭子,险些没抽在人脸上,破空之声,尤震耳鼓。 四周百姓被他吓得心惊肉跳,小孩子喊了一声“阿爹”要扑过去,被踹倒在地的摊主挺起身来一把推开:“阿准快走!回家去!” 官丁一脚踏上那摊主胸口,将人踩在脚下,用手中的皮鞭指他脸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爷爷本想教你做人,你偏偏要当孙子。今日非让你尝尝爷爷的厉害!” 阿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林婴像被什么揪住了心,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阿准,这个小孩子就是谢准? “岂有此理!”人群中冲出一个身影,气势汹汹而来却穿过官丁而去,整个人像是一团虚影,扑空之后,自己也怔住了。林婴心里一动,上前一瞧,是谢修竹! 终于找到他了!他的身上,也挂着一把修竹剑,林婴收紧了自己手里同样的那把剑,左辞道:“此剑有灵,剑魂已经随主人去了。” 所以谢修竹身上带着剑魂,林婴带着剑身,他们两个都被镜花水月拉入了幻境。 林婴终于找到他了,迫不及待道:“谢公子,趁现在尸骨未寒,请你马上随我回去,一切还有转机!”可是眼看着谢修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扑空的怔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重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根本听不进去林婴的话。 林婴这才想起,魂魄拆分之后五感缺失,人也变得记忆缺损懵懵懂懂,马上道:“谢公子,你不记得我,可一定还记得这把剑吧?” 说着将手中修竹剑递到他面前:“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请你跟我走吧。” 谢修竹看见修竹剑果然一愣,可是紧跟着他拔出自己的那把再三确认,笃定道:“你那把是赝品,我这个才是真宝!你拿到我面前是想以假乱真吗?” 林婴:“我……” “别打我爹,我们是好人、我们是好人……”谢准的叫声打断了两人对话,谢修竹猛一回头,看见那个官丁当街殴打谢玉!他转眼又将林婴抛之脑后了。 真是作孽!谢修竹死后干嘛还要看见这个!左辞了然林婴的心意,对她道:“幻境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按照记忆做成得卷轴,你们只能旁观,不能更改。” 话音刚落,谢修竹忍无可忍又冲了上去,可是他的剑劈过去却挨不到那官丁的身,他就像一团虚幻的影子,无论使了多大的力气,也根本接触不到其他的人。 儿时的谢准还挂在那官丁的腿上不住央求:“啊娘病了,等钱抓药!能不能容我们等娘病好,凑够了盘缠再走啊?求求你,求求你!” 谢修竹大吼一声横冲过去,不出意外又扑了个空,官丁也吼了一声:“滚!”猛一甩腿,把小小的谢准踢开,那孩子滚身爬起来,吐了一口血,谢修竹追上想把他扶起来,虚幻的手却穿过他切实的胳膊,根本抓摸不到。 小谢准艰难翻身,仍不忘记咚咚给官丁磕头替自己父亲求饶。 谢修竹眼瞧这些,五内俱焚!他像一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笨熊再度扑上去厮打官丁,企图隔着遥远的时空去保护他弱小的亲人,可惜那官丁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云里雾中,根本无力回天。 此刻,一个老朽的声音对他说道:“修竹,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冷静一点。” 这是……谢准的声音?他在哪里?林婴看不见,但是谢修竹明显也能够听见,他嚎啕道:“爹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做噩梦了,你快把我叫醒过来。” 谢准轻轻一叹:“傻孩子,这不是梦啊。” 谢修竹不肯承认:“这是梦!这就是梦!我不想看,我要醒过来,我要去练功。” 林婴一怔:什么练功?他该不会忘记自己已经死去了吧? 左辞暗叹一声:“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修竹啊,你是一个好孩子,让你看我这样,虽然残忍,但是为父迫不得已!我要你牢记你今天的感受。永远也不要忘记! 因为今天你看见的景色,在你父亲小时候,曾经看见过无数次。我们谢氏是什么出身,我告诉过你,你可还记得吗?” 谢修竹已经哭泣得不能自已,他断断续续道:“儿不敢忘,我谢、谢氏先祖,乃是商、商贾出身……” 谢准道:“没错,你爷爷,太爷爷,家里祖上每一个人,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为了倒卖一点货物,经常要含着生姜人背马驼的爬雪山,一路走来,家人们浑身长满了冻疮,你太爷爷冻掉了两根脚趾。 还有时候,白天将自己埋入沙堆躲避烈日,夜晚凉爽了才能爬出来行走戈壁,爹爹我,就是在贩货途中,这样一个沙子窝里出生的。” 谢修竹点着头,低低地哭泣着。 “可是这一点至暂至轻的苦楚,比起战乱年间,遇见匪患、遇见刁官,又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我记得那时候,我和家人白天不敢休息,夜里不敢睡觉。随时随地头枕钢刀,没有一天安宁。好不容易走出了荒山野岭,以为终于出头了,可笑的是,入州过府的时候,又要给州官领主纳贡抽条。 从官到兵,没有一层不扒咱们的皮,我眼看着一路上不停的丢失着货品和人命,兜里的钱越来越少,爹娘点头哈腰,见庙烧香、遇佛磕头,既要献财献宝,又要任人凌辱低瞧。咱们谢家苦苦求存,我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滴血!” 谢修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正看见官丁抓走了谢玉,小小的谢准苦求不饶,灵机一动光着脚丫跑到领主府前擂门告状去了,一路上好多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肯帮他一把。 他擂门喊冤,说要见领主,被门房的奴仆轰苍蝇似的驱赶。他不依不饶,赶也不走,颇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奴仆被他烦的,一人拿扫帚,一人举门闩,凶神恶煞地警告他道:“老子正在午睡再敢砸门就打死你!” 谢修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刀剜出来,捏碎似的疼! 这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到底谁能惩恶扬善,替无辜之人伸冤! 谢准还往台阶上扑,林婴也为他捏汗,便道:“谢公子,往事不可追,你要朝前看!谢家对我忠心耿耿,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们,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有你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你一定看过……” “不要!”林婴话没说完,谢修竹怒吼一声冲了出去,林婴一回头,就看见小小的谢准倒在了棍棒之下,身体一阶一阶地滚下来,鲜血顺着台阶淋了一条线,刺目非常。 第151章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林婴都气得出手,恨不得杀了那两个看门狗,可出手之后,才想起一切都是徒劳。 时过境迁,没有人能追回遥远的时光更改曾经的事实。 第143章 你今生就可以做到 “谢老, 你儿子快疯了!你还不将他带离镜花水月!”林婴的质问,谢准充耳不闻,儿时的小谢准还在谢修竹面前挨打! 左辞道:“谢准当初设下这镜花水月, 将记忆做成卷轴,再将声音附在上面,都是以前准备好的, 他当初根本没有料到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他根本没办法理你。” 一个卷轴里面, 只能对一个特定的人说话。此时的谢准, 根本感受不到林婴的存在。 林婴只好去劝谢修竹,可是谢修竹根本无法自拔,也不理会林婴。为了让他醒来, 林婴狠了狠心道:“如果我折断修竹剑, 你们金系的人还有办法接上吗?” 左辞道:“接到好接,不过剑魂认主,已经随他去了,你折断你手里的剑身, 只能带你自己脱离幻术。” 林婴刚要打剑魂的主意,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冲入视线, 拉住了满脸是血还在台阶向上爬的谢准, 狠狠瞪了一眼门口的奴仆, 道了一句:“你们可真能下得去手!” 看门人显然认识她, 哼了一声道:“你心好?你有能耐闲事管到底, 叫他别来烦我们!”说完谢准便昏了过去。 左辞瞧那女孩眼熟, 认了片刻忽然道:“这是杨水琴。” 是谢修竹的母亲?林婴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她把谢准背起来, 绕到领主府内一个偏房里安置下。此刻便听谢准苍老的声音又道:“我昏迷不醒整整四天, 醒来后才得知, 你奶奶本就病重,突然听说丈夫入狱、儿子失踪,急怒攻心竟一命呜呼了。你爷爷被打得半死,搜刮去了所有的钱财扔在大街上,从此,我们父子相依为命。” 画面倏忽万变,谢玉带着小小的谢准,去后山埋葬了发妻。他从前英俊的脸上,如今布满了鞭伤留下的伤疤,乌黑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不久前还挺拔如松的脊梁,几天之间便佝偻得像是再也直不起来,看上去老了许多。 谢修竹浑身颤抖,边哭边道:“这些官丁,你后来报了仇吗?你后来杀了他们没有?!” 谢准叹息一声:“我倒是想,可你让我拿什么报仇呢?” 谢修竹这才反应过来,谢准当时,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凡人!他恨得攥拳切齿。 “好孩子啊,那个时候,爹爹真的没你这般懂事!”隔着久远的时空,仿佛有一双慈爱的目光始终凝在谢修竹的身上,冲他喃喃讲道:“我回家以后,经常哭着喊着问你爷爷,为什么我们要做贩卖腿脚的商贾?为什么不能去种地?为什么不能去养牛养马,为什么……不去开餐馆呢!如果他早点改行干别的,我们就不会受这些窝囊气,母亲就不会死了。 那样的日子,我是真的受够了! 可是你爷爷说不出所以,只能叹息。我就索性离家出走一阵子,跑去种地、跑去养牛放马,跑去餐馆打杂,渐渐的我才看清楚,这世道三百六十个行当之中,没有一人不在煎熬不在受苦! 若想扬眉吐气,除非成了修士!当时战乱年间正是用人之际,修士建功立业,很容易就可以翻身做那人上之人!” 谢修竹用力点头,胸膛里始终憋着一口恶气:“就算不做什么人上之人,起码顶天立地不能任人欺辱!” 他从打生来虽然没有受过一天的苦,可是谢家许多弟子,都出身于贫苦之家,有鱼摊商贩的儿女、也有流浪商贾的子弟,有种地放牛的、也有撒网打鱼的。 谢修竹自幼常常听他们说起:正统玄门早被世家宗亲占满,能有资本考入云麓山的自然也是他们。我等这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的后人,若非谢家收容,永无翻身之日。 是因为谢准做了领主之后,向他们递出一只援手,将这一个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接入了正统玄门。他们从此才有了光耀门楣的机会,连带着家人也活得硬气起来,再也没人敢欺负了。 一股钦佩与仰慕之情在谢修竹内心油然而生,父亲的形象在幼年的他心中,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正义凛然,如此高大威武。 想到这里他又哭了!他从来不知道,父亲小的时候竟还受过这样的践踏和凌辱!他恨透了那些欺负谢准的人,恨不得把他们都砍了杀了剁碎了!可惜他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谢准道:“儿呀,我这一段本耻于人知,如果当真被你看到了,说明我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为父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恨谁,而是希望你不要怪罪爹爹!爹爹平生无愧于人,只有可能做错了一件事!但是回头想想,我也并不后悔。起码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修士了,我这辈子什么都值了……” 随着话音,谢修竹便看见,长成少年的谢准再次跪在了水系领主府门前,请求叶家,将他收为弟子。 这是谢准兜兜转转许多年,才最终认定的道路。 可是叶家的门槛太高了,岂是空有赤诚之心就可以攀登上去的呢? 叶家如今门庭若市,往来皆是达官显贵,尤其是在叶游龙、叶惊云父子接连登顶之后,甚至有携带重金跨国而来的登门求教者,谁能理会一穷二白的谢准呢? 无数次被轰走的过程中,也有心软的劝他赶快死心吧!别说叶家没空见你,就算有空,你也错过了结丹的年纪。 可是谢准锲而不舍,他说:我错过了我也得争!我若不争,将来我的儿子岂不也错过了! 他今生所吃的苦,绝不让儿孙再吃一遍,今生走过的弯路,也绝不让儿孙再走一遍。 所有人都笑他是个傻子,还说他:“就你这德性能娶到老婆吗?娶不到老婆你哪来的儿子?真是大白天说梦话。” 谢准不理嘲笑,他像一条死皮赖脸的狗,见到叶家人出门,就颠颠跑过去跪在马车前面,让叶老踩着他的脊背当轿梯,等人家回来,他也过去趴好,叶家领主跟人寒暄时,他便伏在地上用袖口给人家擦好了靴面,简直是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 谢修竹见不得这样的谢准!这简直像是将他凌迟一般的难堪!他不敢直视,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谢准太了解他了:“儿子,你不要躲闪,你张开眼睛认真去看,我要你记住今朝的一切得来不易,你永远不可以轻言放弃! 因为为父即便这样,叶家也根本没人在意我这个人!每次见我伺候得好了,扔地下一点散碎银子当赏钱就是了,而我无论怎样纠缠着要做弟子,他们都是摆摆手,一笑置之。” 谢修竹长睫一颤,这才睁开了眼睛。 “低入尘埃的人,只配任人践踏,根本没有人肯拉我一把。” 谢准求学时候所遭受过的侮辱刁难,是谢修竹一生想都想不到的,他今日才知,自己与生俱来的那一切,竟是父辈遭受了这些才为他换来的!他颤抖着,脑海也飞速地运转着。 他好想给父亲找一个主意!一个既能翻身,又不失尊严的好主意,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谢修竹五脏欲裂,简直要被眼前的画面活活逼死。 “你母亲水琴,本是自幼被买入叶府的女婢,也曾陪同叶惊云伴读。她心地善良,进进出出撞见我好几次,内心恻隐,明里暗中,也替为父出头去找叶清欢递过话,可是叶清欢怎么回答她的?你知道吗?” 幻境里的薄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已然变成另外一幅画面。叶清欢衣着华贵,躺在清凉塌上由人扇风,微微一笑:“他天天给我擦鞋你就觉得他好了?就这点儿事,我就是给狗扔一块干粮,不出三天狗都能学会舔鞋,你信不信?” 左右的女婢都在掩口轻笑,唯有杨水琴立在下首面色尴尬。 “再说,是我逼他这么做的吗?”叶清欢的表情始终是那种含着微笑的冷漠。 谢修竹闻言窒息一般没顶的难过,画面里杨水琴小步上前,一边给叶清欢捶着背,一边道:“可是少领主,他都这样好几年了,无论寒暑冬夏,不分晨昏雨雪。奴婢实在被他的诚心所感化。你说……他有这样的毅力,说不定是个好苗子?咱们又是用人之际,何不留下他鞍前马后的,说不定还能为咱们水系建功立业呢?” 叶清欢摇摇头:“你呀你呀,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他说完将葡萄皮吐在杨水琴的手心里,拿帕子拭了口才继续道,“想为咱们家建功立业的多了,州府衙门家的公子送来七车珍宝想入我门下,还得排到一年之后。他又不姓叶,我凭什么要把这大好的机会用来赏他?” 谢修竹浑身发抖,整个人又气又恨!哭声被强压在喉咙里,憋得生疼。 他不知道叶清欢原本也不是这样的,此时的叶家经历了叶清欢远走吐火罗假死埋名,其他众水系趁势群起相逼,而这约战的帖子当中,甚至不乏有无数从他叶家学成之后又分出去自立门户之辈。 第152章 叶家好时他们唯命是从,甘当臣属。叶家势微他们马上反叛,毫不留情! 大浪淘沙,真金寥寥。不经历这一遭,他也不知道好多人原来都长了两幅面孔,瞧他家如今行了,又开始门庭若市。 他表面逢人带笑,内心清楚得很,此番倘若没有林柔暗中相助,叶家必定在频频约战之中狼狈退位,届时墙倒众人推,全家人早不知零落到哪片尘埃当中去了! 等他们缓过神来,父子三人难免后怕又心寒。无需宣之于口,便在心底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唯有宗族至亲,流着同样的血,吃着一锅的饭,真心永不会变!我们叶家从前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只有牢牢的掌握住力量,然后端坐高处享受阿谀,笑纳奉承,才是人间正道。 “叶公子,求你了!我水性好,我会闭气,我能在水底下待一刻钟不露头!我每天都下水锻炼闭气几十次,您、您就收下了我吧!” 风里雨里,谢准追着喊着,可此时情路不顺又揣摩不透上意的叶清欢脾气愈发古怪,他每次刁难都希望谢准知难而退,可是看见他锲而不舍又难免暗中钦佩,但是他越钦佩,越是不敢将力量轻易传给他这样的人! 谢准有这样的毅力,能成气候不假,可谁知道他来日学成了会不会记恨今日的刁难?左右得罪了他,不如得罪到底! 叶清欢愈发瞧他来气,动辄将人踹开骂道:“省省吧!你也不瞧瞧天底下的修士哪个长了你这一副贱骨头!再说你现在修炼,多大结丹?若定颜时候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岂不是砸了我家招牌?下了我的脸面!” “叶、叶公子,小人不老,小人才三十有二正当壮年,是因为有志难酬才会年少老成。只要公子收留,小人一定废寝忘食加紧修炼,争取早日结丹绝对不给公子丢脸!”谢准边说边下跪,咚咚咚地给叶清欢磕头。 谢修竹眼泪滚滚而下! 叶清欢冷冷一笑,心道你早日结丹了,不丢我的脸,却是在打我的脸!可是谢准哪里能够领会到这些?他太愚笨了。 谢准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就连叶府门下的狗见到他都叫得更狂,他因为情急拽过叶清欢的袍袖,这身华贵的锦服,便被叶清欢当场撕碎了。 谢准站在满地碎锦之中、在叶清欢的眼神中、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羞辱中,当然自惭形秽。 “再敢来缠就放狗咬他!”叶清欢丢下这句话,只着中衣愤愤而去。 他的身边前呼后拥着一群富贵公子,个个器宇轩昂,衣着华贵,互相说着话,没人理谢准,只有一些碎片似的字眼零星入耳:“刁民难缠”、“小人难惹”、“这个粘包赖,搁我早打死了。” 这些人鱼贯着拾阶而上,步入了领主府那扇永远也不会为谢准敞开的大门之中。 大门在他眼前迎入了所有的人,又吱悠一声,重新闭合。 谢准被隔在门外,孤零零地伫立着,对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受人待见。 没有钱财。 也没有体面。 他整个人丧气沉沉,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去叶府角门外,靠着冰冷的石墙席地而坐,又用草帽遮住脸,然后身体越蜷越紧,终于肩头耸动,抱着膝盖呜呜痛哭。 谢修竹,也在哭。 他走上前去似乎想要抱住曾经受苦受难的父亲,可是他抱不住。 对于画面里的谢准来说,谢修竹就像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如果他早知道会有一个这样爱他的人在旁边看着,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如此失态。 自从做了父亲,他的形象总是光明磊落、无所不能的。这些泥灰色的难堪往事,就像沉眠在水底的泥沙一样,不去搅动两厢安好,一朝翻起,满目浑浊。 今日撕开伤疤,实在情非得已。 每一帧画面,都是对谢修竹的折磨,他自心底无声的嘶喊,谁能替我给那时候的父亲一点点温暖!我谢修竹愿意倾尽所有报答他的大恩! 谁来帮帮他啊…… 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暗藏着天意。 杨水琴自角门走出,无声地站在谢准身侧。原本她答应过谢准会帮他说说话的,可是上次叶清欢给出那样的答复,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向谢准转达。 几次话到嘴边想要劝他放弃,看见满眼期盼的谢准,她又说不出口了。 此时,她局促的影子投在谢准身上,又顺着草帽的破洞漏到了谢准的脸上。 “杨姑娘?你来了。”谢准发现是她,抹了眼泪慌忙起身,又把破草帽扣在脑袋上帽檐拉低,企图遮盖自己的狼狈。他吸着鼻子道:“杨姑娘,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去练习闭气去了。”说完转身就跑。 叶府墙外有一排大水缸,各个装满了水是平日里浇菜园子用的,谢准就近跳进去任水没顶,说是练习闭气,更多的却是不愿意让杨水琴看见他的眼泪罢了。 杨水琴摇了摇头,喃喃道:“傻子,你这样练到死,也是没用的。” 可是他只会这个,除了这个,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事能让他看上去,似乎是个水系的修士了。 谢准等杨水琴转身回了府,才哗啦一声脱离水面,水流顺着头发向下淌,刷过瘦脸,衣袍尽透,活像一只落汤鸡。路上的小童桀桀咯咯地指着他笑:“看那傻子,又在蹲水缸了!” 傻子?谢准愣了愣,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都将他视为傻子了? 他低头瞧着水波里面映出来的自己,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满脸晦气,哪还有一点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他放目四外,看见好多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儿都成家立业,儿女绕膝,只有他还像个无根的浮萍随风漂泊。 头上没有片瓦遮身,脚下没有寸土立足。 偌大一个江州城,却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堂堂七尺男儿,还要靠老父将养。 谢玉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不敢违逆他,每天还是摆摊卖货,只是不再远行,挣来的钱全用来糊口尚不足以解决温饱,但仍是愿将自己能够挣来的最好的东西全都给谢准留着。 谢准回家时,看见谢玉正在眯缝着眼睛,给他那身洗到褪色的衣服上面打补丁。 谢准叹息一声,日子原本可以不这样的!都是想当水系修士又一直当不成,才把他和家人全都害成了这样! 可是他红着眼睛思虑一夜,他现在要放弃吗? 他不是不可以去打杂、卖力将养老父,只是他……他实在是放不下啊! 如果一辈子浑浑噩噩,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条路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如果走不上去,宁可绝后宁可死不复生,也绝对不能、不想再去寻找别的路走了。 哪怕这是一条死路,他也只要这条死路,他必须一条路走到死、走到黑! 为了走上这条路,他宁愿堵上他仅有的一切,否则,他不甘心! 天色微明时,重拾决心的谢准跪在谢玉身边,无声地磕头,打算悄然而去。 哪知道他还不等推开房门,就听见谢玉苍老的声音说:“啊准,锅里有饭,你吃饱了再去练功啊。” 谢准霎时满面凄楚,泪湿眼眶!他知道街坊邻居爱攀比,每每讽刺谢玉生了个好大的儿子没出息的时候,谢玉都会脸红脖子粗地跟他们反驳:我儿子是要当修士的人,他比你们加一起还有出息呢! 可是一晃经年,他还是没有让父亲享上一点福,他不知道自己付出的所有究竟是不是只有痴人才说梦,是不是只能感动自己,永远不可能感动别人,感动上天? 这件事情到底还能不能有结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谢准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习惯性地狠了狠心,推门而去。这一路走来,他看见那么多起早贪黑的粥粥百姓,谢准的心意又一点点扭转过来:如果不能成为修士,谢家至他而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去过这种生活,这种他们谢家祖祖辈辈已经过了几辈子的生活!必须要有一个勇敢的人豁出一切,打破这糟心的一切,跳出这受诅遭咒的命运!一切苦难源于无能,有了本事才有一切。 爹爹的恩情,只有等孩儿做成了修士才能报答! 至此,谢准的人生已经没有别的目标、别的意义。他整颗心,整个人,都只为一件事活着:这辈子,一定要成为水系的修士。 消失了一天,杨水琴看见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还以为你开窍了,再也不来了。” 谢准正色道:“我正是因为开窍了,才非来不可。” 杨水琴叹息一声,从香囊里掏出来一份手抄的水系心经,纸张褶皱,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匆忙抄录下来的。杨水琴连带着香囊慌忙塞在他手里,叮嘱道:“这是院里小公子们入门学的课,你若能无师自通,说明你是这块料子,若是看不懂,你就趁早放弃吧。” 第153章 谢准接过来,浑身都颤抖了,万万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从天而降!真是老天开眼,他颤叫了一声杨姑娘?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许以怎样的报答,仿佛怎么报答都嫌不够,他作势要跪下来给杨水琴磕头,杨水琴吓了一跳急忙去扶他,纠缠来纠缠去两个人像是抱成了一团,杨水琴脸一红,挣脱开谢准扭身就跑了。 谢准都没敢去追,生怕她以为自己是蹬鼻子上脸不尊重她。这么多年两个人惺惺相惜,其实内心早有情愫,可是谁都没有先开口,谢准知道她有卖身契,自己没钱赎。杨水琴也知道他一心许道,心无旁骛。 谢准暗自发誓,杨水琴今日之恩他必定永世不忘!其实他们都想对彼此好,都想不遗余力地成长起来然后照顾对方,保护对方,可是他们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无能之人,什么都不配拥有,即便遇到也会错过的。如今心法到手,窗纸将破,也唯有练成了本事才有可能被叶家高看一眼!来日倘若真能得偿所愿,也不算委屈了杨姑娘。 谢准拿了心法躲在家里潜心修炼,仅仅两个多月,他便吃透了其中奥妙,甚至隐隐有了筑基之兆。 当他满面红光再次见到杨水琴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拽着她一口气跑到江边,给她展示自己的成果。 看着江面上任由谢准驱使的薄雾,杨水琴又惊又喜,断言谢准有天赋!甚至比她自幼伴读的叶惊云强多了,叶惊云学会这些的时候还用了一年多呢! 谢准听完,狠狠掐住杨水琴的双肩质问道:“真的吗?你别诓我?!” “你不出五年定能结丹!你放心吧!”杨水琴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此生恐怕止步中阶再难进境,从此更是把整颗心都扑在谢准身上了。 回去后,她继续偷抄心法捎给谢准,她从小在叶家长大,从来没有人会怀疑她什么,防备她什么。可这世上终究纸包不住火。 水系心法入门容易,练到中途遇到瓶颈,既没人指点、又无丹药加持,再加上谢准急于求成,不想一步踏错,竟走火入魔了。 “爹爹行差真气,发疯伤人。当时我虽未结丹,但是练气这么久寻常人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他们告到了领主府,叶家派遣修士出来制服我,一眼看出我的路数分明是修习了水系心法才有的样子。那里头不少人认出我,不免怀疑我去年还在当轿梯子,给领主跪地擦鞋,怎么转眼就懂了水系的功夫? 叶家将我关押起来,喂了恢复神智的丹药,同时搜我全身,翻出来摘抄的心法,开始彻查上下。” 谢修竹替他们捏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谢准长叹一声:“他们上门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你爷爷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到惊吓,没熬过去。” 谢修竹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林婴站在旁边,只能默默哀叹,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去打断他们。 “你母亲体弱,终日以常人自居。她的身子其实连常人都尚且不如。可实际上,她自幼为叶家公子伴读,是早就结丹了的水系修士,就因为那时候、叶家将我悬挂起来示众,要将我当成偷盗心法的贼子断去双手。” 谢修竹脸色苍白:“那、那你们……” 谢准叹息道:“我死也不招,甚至一心求死。因为我已经知道纵有心法,凭我自己也是结不成内丹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还不如死了!我只求老天有眼,来生能容我做个水系的修士! 可是你母亲,竟然在最后的关头挺身而出,谎称是她为贪图银两,摘抄了心经卖给我换钱。 她偷偷告诉我,这事一但坐实了,我就不是偷盗,顶多挨一顿打,好歹四肢全乎。她贪点小钱也不是什么大罪,顶多罚她两个月月钱。还说她从小在叶家长大,上上下下都会关照她,不会将她怎样的。” 谢修竹接道:“这怎么可能?偷点古董钱财也就张只眼闭只眼了,偷盗心法可是重罪!” 谢准声音悲呛:“我也是按她说的做了之后,才知道偷盗心法,卖给外人,是吃里扒外的大罪,本该处死!” 林婴的心也随之揪紧了,谢准既然说杨水琴那时候是结了丹的水系修士,后来杨水琴又变成了一个普通凡人,也就是说…… “我不知道她何必为我豁出命去,她也不想死的。审她时她一直都在狡辩,说自己是明知道我这个傻子不会炼成什么出息,才拿入门的心法骗我点钱花。她既没有卖给别的水系、又没有卖我机要的地方,祈求叶家对她从轻发落。 可不论她怎么说,叶家仍是将她废了内丹逐出府门,还洗去了她的记忆以防她再行泄露之事。最终留了她一条命,已经是念在她伺候多年,网开一面了。至于我,当然也没轻饶,一粒药,毁我丹田融我筑基!此生,再也……再也没有可能!” “废了内丹……融了筑基。”这种伤痛之于修士,无异于粉身碎骨的灭顶之灾了,因为每个人都只有这一次机会,如被毁去,除了化形丹不能再造,而练就化形丹所需要的龙芽,每逢千年才出一株。 谁能等得起呢?真的等到了,没有强大的人力物力又如何与恶龙缠斗,抢夺到手?抢夺到手了,又有谁能替他们炼化? 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了。 那是谢修竹的父亲和母亲啊…… “那天我背着你娘离开叶府,几步摔一跤。水琴重伤难愈,又被洗去了记忆,她懵懵懂懂,忘了我是谁,也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发生过什么? 我泪流满面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内心里,极其痛恨叶氏全族!他们掌握着力量、支配着力量、又靠这力量凌驾于众人之上! 夺取赏赐皆是肆意胡为!杀伐决断也是任性拿捏!可他们凭什么呢?他们究竟哪里配呢?假如是我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一定会救苦救难、只把力量分享给心地纯良倾心许道之人,绝不会任人唯亲!更不会收礼带徒将心法给不配之人!” 谢准有一颗赤诚之心,他尊重他所倾慕的水系,至死奉行了这番准则。他的一生毁誉参半,抛开所有的分歧客观来说,他虽然没为水系增光添彩,建树功勋,但至少也没有玷污败坏,应该称得上是一位中庸之主。 他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养育栽培出来一位真正潜心修行,登顶水系,受后世敬仰的大宗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幻境之中的谢准仍在一步一趔趄,他的心是苦胆做成的,里面再也酿不出一丝蜜。老父至死没曾享过他一点福,他觉得自己无望的人生也该画一个句号了!可是背上的杨水琴该怎么办?我若这样死了,岂不害她更苦? 谢准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不知去哪,也不会停下。等他终于力竭倒下,挣扎不起了,他看着身侧的杨水琴,心里只剩下一句话:等我来生成了水系修士,再来为你遮风挡雨。 一只乌黑的靴面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死之人的幻觉。 头顶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今生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非要等到来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昨晚上做梦梦见左辞和林婴。 第144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谢准嘴唇翳动了几下, 仍是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心中所想却被头顶之人尽数了然,上面似乎笑了一下, 道:“本座说你能做到,你就能做到。本座问你,现在, 你还想不想成为水系的修士了?” 谢准昏花的眼神这才微微清明了一点, 但他全身无力, 仍是爬不起来, 只将眼珠微微移动,顺着这只乌黑的靴面,瞧见了一片绣着仙鹤振翅图的玄色袍角。 这是通天教的打扮。 虽然没有看清楚来人正脸, 但是林婴已经明白, 周天子找到了他,也选中了他。 可为什么是他呢?这样的好事本可以赏给身边之人,还是说他对这禁术并没有把握?谢准只是一个试验品? 但后来试验成功,周天子也并没有再对别人故技重施过。 这时候, 周天子半蹲下来,露出帷帽波动之下, 被掩藏住的虚虚幻幻的脸, 脸上似乎在笑:“你想就好, 记住你此刻的渴求之心, 永远不要忘记, 本座这就成全你。” 剖丹之术, 痛苦非常。 承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内丹的滋味, 竟比被刨丹者的痛苦还要加倍。 谢准烧了七七四十九天, 终日浑浑噩噩, 张开眼睛目无焦距,分不清昼夜之差;闭上眼睛呼打不觉,懵懵懂懂,辨不出生死之别。 一碗碗的苦汁掰开嘴巴被人灌入,又顺着鼻孔流淌出来,生死徘徊之间,他只听到一个声音穿透无边的迷雾,在他耳边盘桓道:“别害怕,熬过这一关,你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水系顶修了。 现在,你要驯服这股力量,让他臣服下来,真真正正的为你所用。 谢准啊,想想你曾经为了迈进此道所受的苦,想想你这四十九年的光阴都是怎么过来的,再想想那些身在此道却不尊道的小人!想想你的亲人们吧……” 第154章 这声音极具蛊惑,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迷雾中将他牵引,把他引到各个回忆里去。一贞贞的画面在脑海里忽闪,辛酸的过往如同苦海将他淹没,谢准在窒息一般的处境里,听见那个声音继续说: “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就能支配的力量,你一定也可以。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般配,比你更值得。你愿为成为修士豁出一切的,对吗?所以你能坚持下来,你也应该坚持下来!对吗?” 对!对!谢准明明一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幸好这些谆谆善诱的声音始终紧紧拉住他不肯放弃,引导着他又向正确的方向迈步。 眼珠在眼皮底下胡乱打转,生死徘徊的境地里,有一个念头始终坚定:我要成为修士、我要成为修士、我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修士! “你会成为修士的,赐你一切的人,还等着你兑现许诺给他的忠诚!你醒来吧,拔节抽穗的痛苦难不倒你!等你长成参天大树,好去实现为杨姑娘遮风挡雨的承诺!” 谢准心里一紧,这才想起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指望着他、等待着他,他仿佛看见体力不支的杨水琴流落街头落魄求生,一瞬间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他不能死! “只要你醒来,这个世界必能如你所愿。善恶已经到头,尊卑必将逆转,你从尘埃,变为主宰。你醒来吧!你醒来吧!你醒来吧!你张开眼睛,再看一眼这个崭新的世界吧!” 汹涌的海啸正在谢准丹心翻腾,最终鼓噪起强烈的不甘一飞冲天,宛如蛟龙出海,破开重重迷雾,又见青天。 谢准豁然睁眼,于此同时无边的力量落回实处,张牙舞爪的猛兽终于温驯听令,澎湃难安的怒海也终于归复平息。 然而风平浪静之时,仍旧可以感受到海洋一般浩大又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他丹田深处内敛静卧。 这是……水系的内丹,这就是水系的力量?! 被巨大的力量充盈充沛的感觉,简直就像重生了一样,浑身的骨头都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 谢准难以置信,更不知自己究竟是梦是醒。 周天子似笑非笑:“从前云在青天,如今化水入瓶,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这其中的奥妙,自有大把的时间,供你慢慢体味。” 林婴顿悟,这样的过程,只有谢准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坚忍之心、这样饥渴慕道者才能忍受下来,所以周天子选中了他,也只能是他。 如今禁术成功了,周天子转动扳指眼神幽幽:“你只记住一件事,这力量,是我王林宴夺了叶清欢,转赐给你的。”周天子定住谢准,“是他将你从尘埃里,抬举了出来。” 谢准惊得呆住,一时难以置信,回问道:“我的里面,是……叶领主他的内丹?” 周天子笑了一声:“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叶领主了,如今的水系领主,姓谢名准。”说罢将圣旨玺印双手捧起,交到了谢准的手中。 谢准急忙翻看,虽然字字句句写得清楚,他还是反复看了三遍,皱着眉头,不敢置信道:“可是我听说,领主易位,是需要下帖约战,战胜了前任领主才有可能……” 周天子脸色不悦,似乎对这位迂腐的新秀很是不满:“领主意外身亡,新的领主自然要由皇家指派。” “可为什么是我呢?我、我……” “你没能耐我们知道。”周天子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所以赐给你能耐。帝君看中的,唯有忠诚。” 谢准:“……”他仍在懵懂,周天子阴声道:“你还不表忠?” 谢准噗通跪了下来:“草民谢准,谢陛下大恩,草民不知能为陛下做些什么,陛下但有差遣,草民万死不辞!” 周天子这才满意,他深吸一口气,室内熏香缭绕,香灰扑簌簌落下,这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谢准跪在这层灰烬里,浑身沾满了从不属于他的高不可攀的香气。 他还是觉得这一切似梦似幻,不似真实。实在忍不住,他“啪”地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 疼,真的不是做梦? 周天子用羽扇遮面,似乎笑了一声,又随手挥扇,用气推开一扇窗。 缭绕的香薰带着谢准的视线一同飞向窗外。他这才发现此处富丽堂皇,颇有大家气派。院内有洒扫的仆从推着水车刷地,还有些张灯结彩上下忙碌,人人忙中有序各有分工,像在布置新房又不知道是谁要成亲? 这时候大门敞开,又有人赶车拉来炮竹烟花、山珍海味,在露天的院落里直接架设桌案。谢准瞧这排场甚大,恐怕不是结亲能用尽的,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要过节还是过年? 正懵然不知所措,就听周天子道:“从来没有哪一任领主上任,是由皇家操办一切的。事后这些仆从都留给你,算作帝君的贺礼。至于我的贺礼,送你一句忠告:你要学得快一点,稳住你的内丹,稳住你的地位。” 谢准忐忑:“草民……” “你该自称‘臣’了。”周天子提醒完,随手放下一个瓷瓶:“这里都是辅助水系的丹药,也是周某送给领主大人的新婚贺礼。领主大人,你今日双喜临门,好好惜福吧。” 画面随着周天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变得扑朔迷离。唯有谢准的声音格外清晰:“不久以后我才知道,他竟是大名鼎鼎的通天教主。那时候叶家不知为何已经被帝君血洗殆尽,也许是苍天有眼,他们选中了我、成全了我。可是我坐在那个位子上,却是如坐针毡。” “有很多水系的人不服新主,前来约战。有的被周天子安排下来的仆从打退,也有的被我亲自打退,可是每次见识到这些本不属于我的力量,我的内心都又敬又怕!我知道不是我的东西,恐怕早晚要还。” 谢修竹闭上眼睛,眉心郁色深重。 他完全能够体会到,父亲终于成为了修士,却是以这样见不得人的方式,所以他们心里半分开心也无。更别提拥有成为领主的成就感了。 这些力量,这些财富,就像无根的浮萍聚散随缘。暂且得到了一切的谢准,深刻明白自己恐怕不能稳固地拥有,也不能牢牢地抓住。被人牵着鼻子变得有家有室、有妻有子之后,他内心深处的凄惶之感甚至更甚从前。 不是杞人忧天,实在是他不能不怕! “几十年来,我总能梦到叶清欢从地狱里爬出来向我索回他的内丹,他要有一个全尸才能入土为安,而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如今活在我的身体里,他怎么能甘心沉眠?我又如何能睡得安稳? 黑夜里我睁着眼睛,总是在想,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将自己赔给他也就罢了,如他不肯干休,我怎样才能保全你们?凭我们谢家这个班底,到底要拿什么才能打败当初的叶家? 人家一门可是出来过三位顶修!而我们有什么?” 谢修竹当然能够理解谢准的苦心,在沉默中微微颤抖。 谢准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所以爹爹对你向来太过严苛,请你不要怪我……” 谢修竹攥紧拳头,扑通跪下:“都怪儿子无能,让爹爹失望了!” 谢准声音慈爱:“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爹爹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上进,你参不破的地方,不是为父不想告诉你,而是我虽然掌握了内丹,却没有经历你经历过的修行过程,所以我也不懂啊!” 谢准的声音带着悲腔:“每次遇到你不懂,我又答不上来的问题,为父的心里都会加深一层恐惧。想我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果然不能长久。” 有人较真随时都会露馅的感觉,令谢准惶惶不可终日。 第145章 活下去 “这些年爹爹削尖了脑袋要立功、要收徒, 都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力量帮我庇护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每次看见你,都打从心里喜欢得不行, 你微笑的样子、你哭泣的样子、你奔跑的样子、你睡熟的样子……你是干净的、健康的、体面的、挺拔的,你是顶天立地的。 你永远坦荡、永远问心无愧、永远与世无仇,这样多好!” 谢修竹再度哽咽, 他的体面、他的挺拔、他的坦荡、他的干净健康, 他靠自己修行结丹、成为高阶……他这一路走来自然而然便拥有的这一切, 原来竟是爹爹向往一生、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幸福。 他多想把自己身上的一切分享给父亲!他明明更苦, 他明明更配,可是他这一生到底得到了什么? 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 “我这一生体尝不到的滋味,幸好有你替我尝过了。所以修竹啊,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谢准缥缈的声线里, 谢修竹仿佛刚刚惊觉自己已经死了吗?他瞬间心里一空,觉得曾经牢牢拥有的一切都被无情的粉碎了、摧毁了、与他撕开了。 他特别慌:“爹?爹爹?你在哪里?你别吓我!你和我娘到底在哪里?我怎么还不醒?我怎么还不醒!” 谢准叹息一声:“这把修竹剑是我亲手为你锻造出来的,它可以杀死别人,但杀不死你。 第155章 被它所伤, 你会假死,若你真能托这伎俩逃过此劫, 剑魂自会引你找到剑身回归身体。” 谢修竹牢牢攥着自己的宝剑, 内心终于安稳了一些, 随即他又问:“那你们呢?你们也是假死对吗?” 谢准沉默片刻, 谢修竹带着哭腔追问:“爹!娘!你们也是假死对吗?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谢公子, 节哀吧。”林婴明白, 他们夫妻, 是真的死去了。因为修竹剑这种品阶的宝器本不该拥有自身的剑魂, 杨水琴用这把剑杀了谢准又自刎, 应该是那个时候启动了某种禁术,将夫妻二人的魂魄各注入一缕与宝剑合一,他们要以这样的方式永远与谢修竹同在。 可是谢修竹不肯接受:“爹爹,你在哪里?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你们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儿啊,如果你一辈子不能见过这个幻境该多好!”谢准的声音无限眷恋:“一旦见到了,就说明我再也庇护不了你了,往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走了!” 谢修竹再次崩溃:“爹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答应!我不许你们就这样死了!” 谢准继续道:“好孩子不要哭,爹爹已经陪你这么多年,也该到九泉之下你爷爷膝前尽尽孝了。 我知道我若不测,你母亲必定随我而来,你一片孝心,恐怕一时会有些想不开的地方。 但是你记住,为父可以死,是因为我早已偷生多年,但是你不能! 爹爹还要你活着练成混元一气功立足修真界!我要你成为顶修,能替我名正言顺打败叶清欢!”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话音一转,“不过倘若练到最后,你若还是打不过他,也不要硬去逞强。爹爹不会怪你的。我偷生多年,享受到了那么多本不该我享受到的荣光,更何况我还有了你……有你,我就什么都值了!爹爹已经死而无憾了,爹爹真的谁也不恨。” 谢修竹哭着摇头,谢准继续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要先活下去。修竹啊,咱们谢家祖祖辈辈,可就出来你这一个真正的修士!只要想起你,爹爹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咱们谢家的列祖列宗,照样脸上有光。 为父所有的指望,可全都寄托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了,只要你活着,爹爹再脏起码淤泥地里还养出来了你这颗好苗!你要是死了,咱们谢家,就真的只剩下淤泥了。” 谢修竹呜呜痛哭,无法接受:“爹啊……” “好孩子,活下去!你答应我,要活下去!不管是父母不在了,还是你身体残损了,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还有一口气,爹都不许你自鄙自厌!自轻生命。” 谢修竹一个头磕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答应爹爹,定会珍惜对待。” 可同时他的心头像是压下了千钧巨石,他当然明白,这个卷轴里留下的都是父母一片爱子之心,怕他寻死,怕他冒进,更怕他糊里糊涂地命丧于此。 只是他心底一片茫然,似乎有一个渺茫辽远的目标正在什么地方等他奔赴,他却迷失了方向,也丧尽了力气。 “修竹,把眼泪擦干。记得等你醒来,不要急着为我报仇,要潜藏水中躲避锋芒。 然后你要寻得机会去找帝君表忠!去找公主陈情!咱们谢家虽然能力有限但平生不侍二主,公主可以为你修补肉身,帝君可以赐你至高功法!只要你勤修苦练考入云麓山,你便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然后扎扎实实的炼至登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修士!” 林婴:“……”她不知道谢准这个卷轴究竟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可是他居然在那时候,就已经为谢修竹打算到了今天这一步,爱子之心,深切至此,实在让人动容。 谢修竹流泪点头:“爹爹的话,儿子记住了!” 他生来优渥,尽享到了父母荫庇之下的种种,却还没有还报万一。如今只要还有一口气,定要完成父亲的遗愿,纵然心口痛如刀搅,还是答应了谢准,会活下去、会活下去、哪怕痛不欲生,他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谢家祖祖辈辈,无一人不悲不苦。 如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手、那么多股力量,那么多个爱他如命的人,一起用尽全力将他托举到了今天这个境地里。前头是风口浪尖也好,是刀山火海也罢!这场永不回头的前赴后继里,他必须赴汤蹈火,至死方休! 他庆幸是他、也委屈是他!他想抱住他、又想放开他。他想长成参天大树为家人们遮风挡雨、也想萎缩回刚出生时候的样子,回到那些久远的时光里,回到父母双亲温柔的怀抱里,回到一切最初的模样里。 他不知道什么样才是最好的,他不敢深想更不能怀疑,因为他也已经别无选择。 父亲既要他站起来,他便站起来。退无可退,只有一拼。 他要代表他们谢家,完成那件祖祖辈辈都未能完成的心愿。 成为水系的顶修。 可是他能行吗?公主和帝君,真的会帮他吗? “老天待我谢准不薄!”谢准嘶吼了一声,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没能说尽,但幻境已经控制不住地稀薄涣散。林婴明白,一个卷轴做到最长也就这样子了,她适时上前道:“谢公子,明年你便可以参加云麓山的考试了。” 谢修竹喃喃起身:“云麓山……对!我要去考云麓山!我现在就去考云麓山……” 其实如果没有林宴这个突然安排,谢修竹此刻早该为了考试做准备。他说不定还会和润玉、蓝如锦、云铮云焕等人成为新一届的同修。 林婴继续谆谆善诱:“那你还记得该怎么去吗?喏,你看,你手里的是剑魂,我手里的是剑身,令尊告诉过你剑魂会指引你找到剑身吧?你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回到肉身,把你唤醒过来。然后送你考入云麓山,完成你父亲的心愿。” 谢修竹三魂失散五感有失,幻境消失的同时也远离了亲人。他整个人刹那间都被憋在一股特别委屈憋闷、特别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里,思维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人也开始反应迟钝变得懵懵懂懂的。 他听见林婴似乎句句在理,便望着林婴手里的修竹剑。可她的模样声音都是如此陌生,一时又觉得不该相信她。 他蹙眉看看自己手里的修竹剑,表情特别为难,但仍是强迫自己坚定立场道:“真正的剑身应该存放在我身体的旁边,你这把定是赝品。” 林婴把剑递过去,轻声哄着他:“你的身体行动不了,我便拿了宝剑过来寻你,你再仔细看看,这绝对不是赝品。”两剑放在一起,谢修竹瞪大眼睛竟然真伪难辨,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明显感觉到这两把剑无需人为加持便自动相吸,竟隐隐有把持不住的迫切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魂剑之间白芒闪过,瞬间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似乎正在猛力合一。 谢修竹在那一刹那瞪大眼睛,但他仍没有忘记死死抓住手里的剑魂,随着剑魂相吸,他的魂魄也被牵扯动摇,林婴适时敞开锁魂囊手持剑身道:“谢修竹,我是林婴,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到肉身,将来考上云麓山,做正统的修士。” 谢修竹惊怔:“林婴?你是林婴公主?”他忽然记起父亲说过,公主和帝君会帮助他!他想起来了! “我是林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回去!”谢修竹闻言整颗心豁然开朗,随他神思松动不再固执,魂剑倏忽合一,他这缕主魂也终于闪入了林婴的锁魂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太累了,更新有点跟不上 第146章 夜枭 林婴心底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她捧着锁魂囊, 深吸口气道:“左郎,我收到主魂了!” 可是明明无形之中一直都在与她共情的另一边,却竟没有给出半分回应。 林婴突然惊觉, 左辞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一点动静了! “左郎?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林婴追问的同时运灵回望,始终指引着她归路的那一盏烛光, 已经不知是在什么时候, 熄灭无踪了。 她心底一沉, 不祥的阴云无声密布。 万幸手腕上的红绳仍在风中摇曳, 紧紧的牵系着她望不见也摸不着的另外一端,只是那端太遥远了…… 林婴遥望过去,这根红绳, 就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 完完全全被掩埋在鬼界无边的混沌与昏暗之中。呼啸的阴风正毫不怜惜肆意拨弄,林婴很怕自己抓得不牢,急忙将这根红绳朝着手腕反复缠绕。 可是缠了两圈,她又缓缓放开。这根绳子太纤细了, 风又刮得这样紧,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断。 她闭上眼睛, 开始心神不宁。 ——会不会是久婴发作了正在折磨左辞? ——会不会是趁左辞被久婴折磨, 头顶那群妖兽也破开封印活了过来联手反他! ——是不是黑纱也要趁机…… 不管怎么说!林婴急忙将锁魂囊收好, 死死掐住引魂灯的手柄, 盯着灯罩内游弋出来的一缕青烟。 第156章 她提着灯笼追随烟线前进, 四周围都是大片朦胧的昏暗, 林婴冲了几步才想起, 来此之前, 还有“谁找到了谢修竹其中一个魂魄, 都要放个信号弹给同伴们告知”的约定。 她脚步不停,边走边自指环之中取出一枚信号弹,可她将发未发之际,突然有个信号弹先她一步窜上天际,自东南方向炸裂开来。 林婴顿足眺望,只见宝蓝色的烟花盛大灿烂,将周围一应麻木的鬼脸都晃成了渗人的青灰色。随着一缕缕的流光败落下来,林婴盯着自己手中引魂灯外,那缕分明向着西北方向逸散的烟线,脸色苍白。 所以东南那边,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到谢修竹另外的魂魄。 他识魂留在身体里,主魂在林婴手上,地魂该在被主魂指向的西北方,这绝对不会错! 所以东南方向的信号弹是谁炸开的?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出信号弹究竟是什么目的? 难道是有人被鬼王的阴兵抓走了,在向我们求救吗? 林婴明白刚刚这个信号弹,肯定会将除她之外的其余几人,全部吸引到东南边那个地方去。 所以若是为了对付几个阴兵,应该不在话下了。她默默抓紧自己手里这一枚信号弹,没有发出。 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擅动灵力波去探,肯定会暴露自己的。林婴不愿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去顾忌其他。 刚要继续向西,那团鬼火忽然游弋到林婴面前,围绕着她,飘飘悠悠地转了一圈。 林婴黑漆漆的瞳仁随着鬼火移到眼角:“你愿意替我去探?” 鬼火上下跳了跳,像是在点头。 林婴失笑:“那你去吧。”鬼火随即朝着东南方飘去,林婴目送片刻,果断转身,顺着烟线,急速奔西北方而去。 她要速战速决。 顺着烟线沿路而去转过几道街口,突然一只夜枭煽动翅膀横里冲飞了过来,像是故意阻拦林婴。她脚步为之一顿,紧跟着急速退了回来。原来前面有一队鬼界的阴兵正在巡街。 林婴退到浓重的阴影里面,待阴兵走远,才抬头望了夜枭一眼。 夜枭背对着她稳落枝头,忽然扭过脸来冲她眨了一下左眼。 林婴瞬间心花怒放笑出了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暗嗔道:“你可吓死我了!刚刚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可是夜枭展翅飞走了,竟没有理会她。 林婴一瞧夜枭飞去的方向,正是引魂灯指引的方向,便更笃信这是左辞派过来一路随行保护她的。 一边加紧步伐,一边追问道:“你怎么样?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夜枭还是不理她,只是在前头引着她,飞一段,便落下来回头等等,见她近了再飞一段。 林婴不高兴地停下脚步:“我同你说话你为何不回答?” 左辞一脚碾碎一只巨妖的脑骨,伴随着咯咯声响突然答了一句:“我走神了,你问我什么?” 林婴听见他声音这才放心了,一边跟上去一边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事也没有。”左辞站在尸山血海之间,扫了一眼被喷溅上的一身血。 太恶臭了,待会怎么见人?顺口问道:“你完事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林婴继续向前。 左辞道:“那你抓紧时间吧,蜡烛都燃烧过半了。” 林婴一怔:“蜡烛不是已经熄灭了吗?” 左辞:“什么?” 林婴:“你没有守在我身边?你把我交给谁了?” 该死!左辞切齿答了一声:“这群蠢货,你放心……”紧跟着就是噗通一声,是入水的声音,林婴懂了。 左辞刚才应该是离开界球上岸去了,能惊动他去上岸,恐怕只有妖兽复苏大开杀戒这一件事情。 他会把林婴托付给云氏兄弟。结果趁他走了,水下恐怕也发生了什么,否则蜡烛不会无缘无故突然熄灭。 林婴按捺住心底的焦躁,不再出声打扰,她相信左辞能够处理好那边,而她周围,鬼界的阴兵越来越多,林婴为了不节外生枝,不得不停下来寻出帷帽佩戴好,夜枭还在等她,林婴急忙跟上。 随着脚步穿街过市,道路也越走越熟悉,这烟线该不会是在指向领主府吧? 林婴放慢脚步,暗想领主府是谢修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死后,地魂飘回出生之地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那里现今居住着的,可是叶家一众亡魂,谢修竹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可就糟了。 越走越近,林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的靠近,府内那群曾经死在她手上的厉鬼又开始嗥叫起来,林婴正被他们叫得头疼,就见夜枭展翅飞过了整座领主府,继续向后。 林婴怔了一下,见烟线不断,便继续追踪。直到她也越过整座领主府,烟线仍旧指向后方,她才确定谢修竹真的没在领主府,这让她紧绷的心神暗暗一松。 同时看见周围的环境,她也猛然想起这个地方来,这是叶府的后山,当初她住在叶咏诗的身体里时曾经来过此地。 林婴眼看着那道烟线果然飘入了谢准当初水下坐禅的洞穴入口里面,想也不想正要跟进去,那团青幽幽的鬼火倏忽出现,拦在了她的面前。 林婴蹙眉,盯了鬼火片刻,默默吸了口气。 “——谢修竹的地魂被鬼王勾走了,是润玉亲眼所见!他好不容易逃出去,发了信号弹正在召集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这时候夜枭咕噜噜叫了一声,打断林婴的思绪,她抬头便看见那只夜枭倒挂在洞穴门口的粗树杈上,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盯着林婴瞧,似乎是催促林婴赶紧跟它进去的样子。 “——润玉还告诉大家要小心叶咏诗……”林婴朝着洞口又迈前了一步。 “啊夜枭!你快走!这里的夜枭是……”夜枭突然俯冲过来,连带着一阵阴风迎面撩刮,吹得林婴衣袂飘飞乌发乱舞,冷不防便被掀飞了帷帽,她下意识探手去抓,哪想绸绳崩断没能抓住,帷帽兜满了风倏忽便被掀飞好远,眨眼之间竟望不见去向了。 在这瞬息之间,那只夜枭已经斜刺里冲来,一口吞掉了林婴身侧那团鬼火。 就像灭口一样。 它似乎知道鬼火在同林婴说话,它不想让鬼火说完。 林婴这时候意识到它是冲着鬼火来的,已经晚了。 那夜枭展翅绕着林婴滑翔一圈,又挂回洞口的树杈上,眨动汪汪大眼,嗝地一声打了个饱嗝。 林婴手持引魂灯,眼神随着夜枭定下来,漠然看着这一幕,只在心底无声问道:“左郎,这只夜枭在听你的号令吗?” 左辞那边粗重地喘了口气:“什么夜枭?”问完他马上反应过来,“你见到鬼界的夜枭了?”左辞之前一直都在处理手头的麻烦,战斗状态下如果同时共情会使自己反应迟钝。 但他此刻闻言顾不得眼前立即转换五感,随着林婴瞳仁银光一闪,左辞便看见了她面前不远的树杈上,倒挂着一只已经不知道死去多久的猫头鹰。 它的身体已经变成枯骨,浑身的羽毛莫一撮丰满、莫一撮斑秃。僵死的鸟尸倒吊在枯干的趾爪下面,阴风自它身后的洞穴里吹出,树枝婆娑舞动,死鸟颤颤荡荡。 簇拥的羽毛掩盖着枯干的鸟脸,在这荡动之下好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笑声咯咯。 “婴婴快走,离开这里!”左辞说话间猛收腕间的红绳,冷不防便将林婴扯离了地面,拽向半空。 可是引魂灯的烟线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那个洞口,林婴怎么可能这种时候离开!? “我不能走。”她说话间开始反向用力,左辞那边突然闷哼一声,牵连在两人腕间的红绳剧烈波动,林婴稳落地面,忙不迭追问他:“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呼 第147章 鬼域迷踪 这时候左辞五感混乱了一瞬, 竟不小心将他那边的声音传到了这边来,林婴五内顿感嘈杂混乱,有人嘶吼、有人惨叫、还有混乱的打斗声音, 林婴趁机运灵逆向共情,反借着左辞的眼睛看清了他那边的处境。 “——林婴在那!杀了林婴!” 上头的江湖客暴动了,那么多人简直是冲着她们所在的结界群起而攻, 林婴面前蜡烛倒下熄灭多时, 云铮云焕守着这几个人的身体, 艰难抵抗, 根本顾不过来。 左辞明显是后面加入战局的,他虽然更强可是他投鼠忌器,林婴、谢修竹、叶咏诗、周小媚和润玉的身体或坐或躺, 不走不动, 任何一个大动作都可能碰碎了结界,伤害到自己人。 几只妖兽兴风作浪,轰地撞塌一面山体,此间的活水奔涌而去。没了阻力, 这些人更能施展开拳脚了,一个个红了眼睛发了狂, 恨不得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炸在林婴所在的界球上。 左辞踹翻两个人顺便大声制止道:“都冷静一点!听我说!” 不知是谁骂道:“上头那些妖兽不是都听你的?你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第157章 妖兽复苏, 这些人认为是左辞要杀他们, 都被逼得狗急跳墙, 不顾一切想要拼命杀了林婴找到生门, 逃出生天。 左辞来不及解释, 八爪巨蛸的触须横扫而来, 将顶撞他的人众一并卷走, 这下误会更深、骂声更重! 林婴蹙了蹙眉。 这些妖兽为何早不复苏, 晚不复苏,偏偏在众多江湖客都围绕过来的时候复苏? 到底是谁在操纵它们? 左辞一跃而起,飞剑斩断了巨蛸的触须,可惜被它卷去的那些人,早已抓成了血糊肉浆。 ——“哈!瞧这禽兽祖宗演得一出好戏!人都死了还要你来搭救吗!” ——“真有这般好心,也不会纵容妖兽滥开杀戒!” “左宗主,当务之急你应该控制住这些妖兽不要让它们再吞吃人命了!”程自如语重心长。 当务之急? 左辞哼了一声,他方才照着当务之急去做的时候,是谁趁他不在攻杀林婴的!他觉得程自如简直不可理喻。 他当务之急便是再换五感,叮嘱林婴:“婴婴,鬼界的夜枭都是鬼王的勾魂使,它们不受我控制。每次勾魂回来,鬼王都会赏赐几条魂魄供他们食用。你是魂体要多加小心!” “左郎抬手。”林婴再次运送灵力反向共情,左辞下意识便抬起左手随她指动,眨眼之间一道散着清辉的灵符凭空悬立,一气呵成。林婴反手一拍,灵符轰然炸散,倏忽之间在场所有,或人或妖、或正或邪、或生或死,尽皆魂凝体固,困锁当场。 由动变静的众生之中,只剩左辞一人行动自如。 他舒了口气,收起宝剑:“妙啊夫人。” 下一秒满世界充满了轰然辱骂之声!所有人身体不能动了,便把力气全部用在破口大骂上面。 左辞蹙了蹙眉,刚想问问林婴懂不懂禁言术,只听蓝彩蝶吼道:“左道倾!你怎么连云中君也定住了,你快给我们放开!” 柳乘风刚刚可是一直在帮他守护着林婴等人的。 “你闭嘴!”柳乘风面红耳赤,暗恼这个女人早晚克死了我!他此刻最最不想被人发现的一点,就是自己竟也被左辞定住了身体这件尴尬事。 “啊哈~”云师氏兄弟虽然也被定住,但是他们乐坏了!因为众所周知,修真界这个定身符,只有品阶更高修为更强的人能定住不如自己的人,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林婴暗中相助。 看着僵硬满场的那些人,云焕骄傲道:“哎你们怎么都不动了啊?你们躁起来啊!你们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 “就是啊!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就蹬鼻子上脸,现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左辞加固了结界,扶起蜡烛再共情:“婴婴,你先回来,换我进去找他的地魂。” 林婴道:“鬼王难惹,妖兽亦是难缠。易地而处未必就能更好。”她说着抬足步入那阴森的洞口,边走边继续道:“你做好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好我的事情。” “什么你的、我的?”左辞不太爱听,同时扫了一眼,这次的妖兽并没有全部复苏,还有很多巨石仍旧是原始的状态,所以这些活过来的到底是谁、什么原因被催化的?一旦他走了,没被催化的是否也会随时随地活过来? 左辞又把目光移到那些举止各异的人身上,暗自烦恼。就听林婴又道:“分心于我只会让你耽误眼前,也会害我心神不宁。” 左辞负气:“知道了,是我不好。” 有人在背地里搞动作,他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才好。 这时候云铮云焕吱哇叫嚷,催促左辞赶紧解开他们的禁锢,林婴告诉左辞一个口诀,他上前一拍,人果然自由了。 左辞如法告知,命他们过去解开柳乘风。一个人又坐回林婴身体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这回保证哪也不走了,就在这里守着你。” “你小心你周围。”林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伺机而动。” 就连林婴都感觉到了?左辞扫视了一下全场,正在暗猜这个人究竟是再次易容混入人群之中的丐兄、土匪头子沈千秋、还是……左辞的眼神向回移动,定在了云铮云焕解开柳乘风、蓝彩蝶之后,走不远又顺手解开的一名女修身上。 ——是北境的朱芸娘。左辞怎么把她给忘了? 没进山之前她一直鼓动这些江湖客与吞星社为敌,进山之后倒是没了动静。可行动上也一直不与云氏为伍,反去追随在蓝如锦的左右。 最反常的一点,就是进山之后这些凶险这些风浪里,那么多江湖客纷纷倒下,她居然凭她那点微末修为毫发无损? 左辞鹰一样的目光锁在她身上,不知道她是否有所感应,马上发现左辞正在看她。 朱芸娘先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冲左辞俯身遥拜,随后又忙不迭碎步快走过来,自结界外面站定给左辞下跪行礼。道:“北境子民朱芸娘,拜谢宗师庇佑。” “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境子民。”左辞道。 “生养之地,不论身处何方,都是至死不会忘记的。”朱芸娘声音温柔,姿态也十分恭谨。 左辞微微笑了:“那你缘何有家不归,总去围着蓝氏打转?” 朱芸娘抬起头,理直气壮道:“小女子先前遇人不淑吃了亏,心底咽不下这口气。凭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报不了这个仇的,云氏二位公子又不肯替我出头,我便只好去缠着别人了。” 她倒是好坦诚。 左辞对她的厌恶不知不觉便减轻了些许,又道:“你吃定了蓝公子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朱芸娘道:“也吃不定,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能就这么算了!” 左辞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你为何最恨沈沉星?而不是你丈夫云锦呢?” 朱芸娘道:“他们两个我都恨!但是云锦已经遭了报应,我饶了他,闲言碎语饶不了他,他这辈子注定要因为比武作弊,对我不诚受尽白眼! 所以我眼下,要将心思用在沈沉星身上。” 左辞道:“他把你压在鬼市,又不是直接押给沈沉星了。” 朱芸娘面色一凛:“可是没有他沈沉星,又何来什么鬼市呢!里头那些藏污纳垢的肮脏勾当,还不都是托庇在沈沉星的羽翼之下!此贼不除,天下何安?” 左辞道:“你雄心倒是不小。” 朱芸娘一个头叩在地上:“只恨我一介女流,太多的事情有心无力!我还知道,祸害咱们北境几十年的土匪头子沈千秋,也与沈沉星、沈宽有着宗族血亲之缘。” “什么!”这一点左辞万万没想到,虽然他们都姓沈,但是左辞从来就没把一个土匪和沈沉星联想到一起,此刻质问道:“你此言当真?” 朱芸娘赌咒发誓:“我在鬼市亲眼看见沈千秋率领帐下喽啰押送七大车的贺礼,给沈宽祝寿!沈千秋见沈宽,如同后嗣拜见族长。此言若虚,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左辞拳头无声地攥紧,北境忍辱负重这些年,凌敬欺来也就罢了!毕竟左辞也杀过人家。再说永冻之咒牵涉其中,他也不想再动干戈,可是这不等于,别的人也可以趁他不在随随便便过来踩上一脚! “我知道了。”左辞脸寒似水,“此事待我活捉了沈千秋,再来与你从长计议。” 朱芸娘激动道:“宗师有此意,说明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拜错人!我给宗师磕头了!” 朱芸娘叩头的时候,双手前伸,起身的时候,双手垂落。这样一个简单敏捷瞬间过目的动作过去,左辞也已经无声地受完了此礼。朱芸娘也识趣地走去云铮云焕身边不再多做打扰。 可是左辞蹙着眉,默默摩挲了一下林婴的手。随后马上回头,又朝朱芸娘的手腕处眺望了一眼,可惜,手腕被她的袖口盖住了,刚才那一瞬间,左辞仿佛看见两点夺目的猩红,缠绕在朱芸娘雪白的腕间。 现在的女修都很流行带这个吗?算了,一个首饰而已。 左辞无暇多想,趁世界清净,轻轻闭上了眼睛。五感转换,倏忽便随着共情来到林婴所在的世界。画面尚未清晰,一串小孩子的笑声率先传入了耳里。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你来抓我呀,我就在这里……” 林婴停住,左辞随着共情看了看左右,黑黝黝的山洞里,洞穴四通八达,似乎有群孩子在这附近嬉闹又看不见切实的人影。 嬉闹声音之外,也还掩盖着另外一些窸窸窣窣、寻不见来处也捉不到定型的声音。似乎到处都是怨毒的眼神和阴冷的笑,濒死的叹息和痛苦的呻吟也不时交错于其中。 石壁上鬼影栋栋,不知哪个小鬼躲在暗处含沙射影,伺机而动。 引魂灯里的烟线飘飘悠悠,已经带着林婴兜了好几次圈子,她如今站定,眼见这烟线流入一个洞口,又自另外一个洞口游出,穿针引线最后缠成死结一般,慢慢布满了整片溶洞。 第158章 第148章 恭候多时 林婴又仔细观察了一会, 发现并非是引魂灯里的烟线缠得到处都是,而是这山洞中还有很多地方也在莫名其妙的飘散着烟线,导致很多烟线交织在一起, 完全扰乱了她唯一的线索来源。 这么转悠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左辞道:“如果把主魂放出来,地魂便会不由自主的被主魂吸引过来。” 林婴握着锁魂囊微微摇头,左辞明白她不敢冒这个险, 这里太多未知了。 她抬手施了一道八方通灵符。 符文裹挟着灵光布散出去, 所过之处照亮方寸之间, 随着亮光越去越远, 所有的灵力很快便消失在每条分岔路的尽头。 片刻后,竟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回流过来,那些灵光似乎被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山洞内寂静片刻, 林婴突然选定了一条路向前走去:“我看见你了。” 她在跟谁说话? 前头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看高矮不像是人,倒好像是个小动物。可紧跟着传来一声嘻嘻的笑,左辞便明白那竟是一个小孩子?他刚刚共情就听见过这山洞里有小孩子闹,马上提醒道:“是个鬼童吧?” 林婴不等走进, 那个鬼童倏忽又跑开去,眼瞧着是躲在一个转弯处, 探出半张脸来盯着林婴瞧, 一旦林婴与她目光相接, 她马上发出嘻嘻的笑声, 边笑边闪退到下一个藏身之地去。 左辞道:“这是在故意引你入瓮吧?不如掷张定鬼符, 给她定住了好好审问。” 林婴越追那鬼童越跑, 她便停下不追, 说:“算了, 鬼童就是个死掉的小孩子, 本就够可怜了,还审他干什么。” 左辞又说:“那你还是应该先找到润玉他们,再放出主魂寻找地魂,让他们都在旁边护法。” 林婴听也不听,忽然喊道:“你在这里吗!” ——你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在各个山洞间跌跌撞撞,形成重重叠叠的回音。 左辞叹息一声:“婴婴啊,地魂不会说话,三魂里面,只有主魂会说话。” “我不是在问谢修竹。” ——“什么?你不会是在企图与鬼王对话吧?”左辞简直震惊了,“你没听说过,凡是接触到鬼王的任何生灵都会瞬间死去吗?” “我听说过。” 这时候很多绿幽幽的鬼火,如同萤火虫一般从各个洞穴里面飘游出来。 左辞试探道:“你就不怕?你甚至还想会会他?” 林婴凝望着那些鬼火,轻轻回道:“我只是觉得我早晚躲不过去的。” 这时候那些荧荧点点的鬼火,纷纷吸附到林婴面前不远的山体石壁上面,竟然拼成了几个大字! “我已恭候多时。” 左辞心头一震,这难道是鬼王在回复林婴的话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鬼火倏忽散开,各路飘来的荧荧点点,全部朝着一个洞口汇流过去,仿佛是在给林婴指路一般。 左辞捏了把汗道:“婴婴啊,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可是你能不能等到润玉他们都来了之后一起去呢?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林婴顺着鬼火汇流之处走去,慢慢回答说:“何必多此一举,其实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有人乐意照应我。” 他们没有恨不得林婴死掉,为大家打开生门,就已经很不错了。 左辞叹息一声,正恨自己分身乏术!忽然就听一个分叉口里突然有人喊:“林婴!” 是那种又紧张又兴奋,被刻意压低仿佛害怕有人发现,但是为了叫住林婴又不得不豁出一切将她喊停的声音。林婴侧目,是叶咏诗。 她受伤了。 一条腿快一条腿慢,双手交替扶着墙壁一点点的奔林婴这边挪蹭过来,眼神里既紧张又害怕,东张西望似乎在时刻防备着什么,靠近后她悄声问道:“你找到我修竹哥哥的魂魄了吗?” “我正在找。” 叶咏诗的眼神像被风扑到的烛光般忽闪了一下,她直起腰身冷笑一声:“林婴,你太虚伪了。” 她定足之后背靠着石壁,胸口不住地起伏,就好像这短短的一段路用尽了她的力气似的:“这里只有你和我,我都已经这样子了,你又何必在修竹哥哥的事情上欺瞒我?我知道你一定找到了,是修竹哥哥的魂魄将你引入这里来的。此地除了我谢家同门,旁人误入只会迷失在外头的阵里。” 林婴不置可否,反问她:“你是如何受的伤?遇见什么了?” 左辞暗思,林婴一定还记得润玉提醒大家小心叶咏诗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林婴不得不提防她。 叶咏诗挺无所谓的样子坦白道:“掉进万人坑里,被恶鬼咬几口又爬出来了。你找到的是主魂还是地魂?” “主魂。” 林婴说完,叶咏诗脸色明显一变,凌厉的目光审视着林婴,林婴道:“我说的话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一问再问。”说完转身便走,叶咏诗忙不迭跟上去:“我信。” 她明白林婴根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面欺骗她,只是酸道:“润玉说,三魂之中只有主魂最强,也最难收服。我只是没有想到修竹哥哥竟然会愿意跟你走。” “你和润玉在这鬼界里面还说过话?”林婴在试探她。 “说过,我们两个不谋而合,在这儿遇上了。”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什么心有灵犀?谁跟他心有灵犀!”叶咏诗脸色难忍坚决反驳道,“他不过是仗着从小也跟修竹哥哥一起长大,对他比较了解罢了。我们俩个都知道,修竹哥哥生前正苦心钻研到水系第七层,对这个执念特别深,而这一步正需要水下坐禅,我们便不谋而合地都直奔他水下坐禅的场地来寻找他罢了。” 林婴点点头:“那后来呢?你们找到了没有?” 叶咏诗道:“如果能找到我还流连什么?早就顺着引魂灯去找你了!” 林婴道:“可是引魂灯既然将我指到了这里来,就说明他的地魂必在此地无疑。怎么会找不到呢?” 叶咏诗道:“蹊跷便蹊跷在了这里,江州城中我们水下坐禅的那个寒潭,到了这里却变成了一个万人坑,里头全是被猫头鹰叼回来的恶鬼!我下去找过,太多怨魂胡冲乱撞的,根本周旋不开。我什么都看不真切。” “那润玉去哪了?他还在下面找吗?”林婴明知故问。 “呵!你还指望着他?”叶咏诗满脸鄙夷,“看见下面有危险,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他早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婴:“……” 叶咏诗的样子不像说谎。 可如果只是这样,润玉便不会特意召集大家,提醒别人小心叶咏诗。 他也不至于见到几个恶鬼就望风而逃,他是高阶,是专攻捉鬼降妖的水系武修,论修为比叶咏诗强多了。 “林婴。”叶咏诗试探的声音说道,“这里面每一条分岔路我都已经找过,只有一个地方还不确定,那就是前面那个万人坑了。” 万人坑的方向,正是无数鬼火荧荧点点汇去的方向。同时那里,也正是谢修竹生前水下坐禅的寒潭。不难想象他的地魂懵懵懂懂,会按照生前的记忆去寒潭里修炼。 林婴朝那边走去,叶咏诗也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万人坑的边缘。 是一个黝黑巨大且深不见底的无水坑洞。里头好多哀叹声、冷笑声、破碎冲撞声和垂死呻吟声,低沉又嘈杂。搅得人心里窒闷,烦躁,急欲逃离,必须要强忍心神才能站立得住。 阴风自坑洞深处卷来,袭在身上刺骨的寒。 叶咏诗道:“地魂如无意外就在这里,你快运灵,用引魂灯再试探一下。” 林婴正有此意,她运灵点亮引魂灯之后,果然看见逸散出来的烟雾顶着阴风奔那洞穴里头滚滚翻去。 地魂果然就在下面! 林婴把心一横正要直接跳下去,叶咏诗扯住她衣袖又说:“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是有一点,我比谁都更盼着尽快找到他!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林婴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 叶咏诗面色尴尬:“也没什么好办法,我下去过一次,再下去本也没什么,只怕如今这样子,帮不上忙反而拖累了你。”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林婴听懂了:“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下去就行。”她本来也没指望叶咏诗会帮她的忙。 “可是。”叶咏诗拽着不许她走,“下面很危险,你要下去,还是先把修竹哥哥的主魂交给我保管吧?万一你下去了回不来,他岂不……” 林婴:“……”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因为主魂虽然在我手上,地魂还在下面我不可能丢下不管的!你相信我一次!” “可你拿着主魂遇到危险能自保吗?” 第159章 “我会用我的命来保护他!如果他有闪失,我必定也不在这人世了!”叶咏诗满眼赤诚,姿态坚毅。 “婴婴,别信她。”左辞道,“我总觉得她去寻找谢修竹的样子特别偏执,魂魄交到她手里,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 林婴默默听完,冲叶咏诗双掌一合,一席清风随之拂面,叶咏诗惊怔地盯着笼罩于全身的淡蓝色水波样灵流,问道,“你在干什么?” “别动。”林婴道,“我需要主魂吸引出地魂,等我治愈了你,随我一起下去。” 叶咏诗一个趔趄,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腿,还有其他部位的损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她表情复杂,推辞道:“我不想受你恩惠!何况强敌在侧,你何苦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修竹哥哥的地魂还指望你去找回,你快收回去,别管我!” “很快就好。”林婴道,“人多力量大,放出主魂的时候,还指望你在旁边护法。” 叶咏诗急忙道:“你不能放出主魂!修竹哥哥现在懵懵懂懂,放出去恐被下头的恶鬼撕开扯碎,我们万一护不住他那就全完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对话声,听得出来有人正在由远及近向他们走来,林婴和叶咏诗瞬间听出,来者正是汇合到一处的润玉和周小媚! 左辞道:“太好了,他们……” 左辞想说他们比叶咏诗可信。 可是话未说完,林婴的圣愈术也没有用完之际,叶咏诗突然拼了命向前一扑,用自己全身的力量猛撞在林婴身上与她齐齐向后跌去,正在共情的左辞只觉得急速下坠的身体冲破了无数的怨魂恶念,直直跌入浓黑的深渊之中。 第149章 地魂 林婴在落地的一瞬间推开叶咏诗翻身而起, 叶咏诗重伤未愈,经这一摔倒在地上紧咬银牙,一身冷汗。 林婴远离她两三步远, 便开始打量周围,洞底的世界浓黑一片,也死一般的寂静。 周围的空气会忽然撞来荡乱的涡流, 袭在身上冷飕飕的。 林婴运力想要捕捉一个焦点, 可是她只看见一团团或浓或淡的黑雾。动起来时似乎是个鬼影, 一停下来便藏匿于黑暗之中, 根本看不真切。 之前洞口上面听到的嘈杂竟然全都不见了,世界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一个自己。 可是这里的寂静,却平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像是夏虫鸣唱的夜晚能带给人平静和安详。反而像是埋藏着什么令百兽恐惧的危险, 万物才因忌惮而禁声。 叶咏诗从地上挣扎起来,还不等站稳便擦地一声拔出宝剑颤巍巍逼向林婴:“把主魂和宝剑交给我!” 脖颈一凉,林婴扫了一眼雪亮的剑刃,迎视她道:“地魂还没有找到, 你何不等他两魂相合了再来与我翻脸?” “你少废话!”叶咏诗狠狠道,“你把主魂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从前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否则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你能做出什么事?无非就是杀了我。”林婴握着剑刃上前一步, 脸上毫无惧色, “明知道我带走魂魄是为了救活他, 还要横生枝节。你不想让他活吗?你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听见润玉的声音就被吓成这个样子!” “我做了什么?”叶咏诗似乎心虚却还要强作镇定, 道, “我当然是要救活他, 可却不想让他活在你们的手里!谁跟我抢都不行!” 林婴瞬间了然, 叶咏诗和谢修竹如今再见,终归比较尴尬。她想亲手救活他,为自己留下一丝转圜的筹码,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你想救活他,我们既不会阻拦又不可能与你争功,你何苦刀剑相逼呢?” 林婴向来多疑:“我看你不会是想把他交给黑纱,让黑纱把谢修竹魂飞魄散了,好坏我的大事报复我吧?” “你岂配我用他来报复!”叶咏诗赌咒发誓,“他要是魂飞魄散了,我也魂飞魄散!绝不多活一分一秒!” 林婴审视着叶咏诗,还不等拿出个主意来,这时候赶到上面的润玉突然喊道:“公主殿下,你在下面吗?” ——公主殿下,你在下面吗?你在下面吗?在下面吗? 叶咏诗被这声音激得心神不宁,突然发狠一剑捅到林婴肚腹上,“你还不交出来!” “啊……”林婴微微弯腰捂着伤害处,抬眼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他的宝剑、他的主魂,都被我放在储物戒里,没有我的口令,你杀死我也休想夺去里面的东西。” “你!”叶咏诗狠地一拧剑柄,林婴伤口撕裂,更多的鲜血涌流出来,瞬间疼痛钻心。 “叶咏诗,你感觉到了吗?”林婴强稳心神,用血手按在叶咏诗的心口上:“伤我一万,自损八千,你可感觉到了吗!” 叶咏诗正被从所未有的强烈心悸搅得心悸魂颤,几欲站立不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空。 林婴的声音如同魔障一般在她耳边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我血脉相连,你和我们同荣共陨。我死在这里,你也遭受重创,谢修竹的主魂将永远困在储物戒里,再也没有别人能拿得出来。最后这个万人坑,就是我们三人的葬身之地……” “别说了!你别说了!”叶咏诗拼尽最后的力气拔出佩剑仍在地上,整个人闪开好远痛苦道:“我才不要和你死在一起!你滚!你滚!” 她只恨不得逃开林婴越远越好! 扎在林婴身上的剑,只伤害了她那一处,可是她一旦受伤,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万剑扎穿!这种感觉还顺便唤起了叶咏诗久远的噩梦——也就是她幼年时候病到险死的那一次,也是这般没磕没碰、没来由的浑身疼痛,好像身体里每一根筋骨都断裂,每一寸肌肤都渗血…… 怕她撑不住,林婴收敛起被她释放出来,可以唤醒同族共情的灵力。 叶咏诗的神思才终于恢复了清明,她提了口气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恨极了却又杀不死的那个人,泪落成双:“你把谢修竹的主魂交给我,求求你了!” 她跌跌撞撞向前两步,突然噗通一声给林婴跪下:“我不杀你,我不恨你,我保证永永远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你放我走吧!你放我们一起走吧!” “你自己想死,干嘛要拉着谢修竹一起呢?” 这是左辞的声音,林婴应声回头。 就见左辞脸寒似水,这么久都不出声,果然是直接赶来了! 他从后面走来,围了个大氅给林婴,又覆手贴在林婴后背上给她输送灵力。 林婴放松全身任由自己微微靠在左辞怀里,感到一阵安心。可紧接着又很担心,毕竟现世那边也是没他不行的! 叶咏诗一望见左辞,浑身的劲头更如雪崩一般溃败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打算都做不成了!可是她不甘心,她实在不甘心!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 “你想和谢修竹死在一起,问过他的意见了吗?”左辞面容严肃,“他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才甘愿被林婴收入了锁魂囊中。” 叶咏诗一怔,哆嗦道:“他、他……”两行泪水随之落下,紧绷的身体也彻底软弱了下来。口中喃喃:“他想活下去……他真的还想活下去?” “你不相信,可以等他两魂合一的时候自己去问他。”林婴极快为自己做好了疗愈,她知道左辞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这边更应该速战速决。 润玉和周小媚接连跳下来,润玉道:“本来我想提前阻止你们,可惜没能来得及。这个鬼地方下来容易上去难,这下可怎么办?” 林婴道:“先不急着上去,谢公子的地魂还在这下面呢。大家分头找找。” 润玉飞快地瞧了叶咏诗一眼,周小媚指着她道:“那就得问她了,润玉找到地魂,被叶咏诗抢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叶咏诗身上。 林婴觉得不对,她在上面的时候,明明看见烟线向下指引。马上再次运灵点亮了引魂灯,就见此刻烟线又直直向上飘升。 这是怎么回事? 谢修竹果然不在这底下,但明明也不在最上面,更不在叶咏诗的身上。上上下下这一路走来,到底哪里有他? 润玉急道:“你到底把地魂弄到哪去了!你快说呀!” 叶咏诗无言以对,林婴却反问他:“你不是说地魂被鬼王抓走了吗?”她还记得鬼火替她听来的话。 润玉辩白道:“我不知道,那是我猜的。当时我正要收魂,叶咏诗突然要杀我,又飞来了好多猫头鹰攻击我们,我迫不得已逃走之后。还以为他们俩都被猫头鹰抓去了,可不就等于被鬼王抓去了吗?可是现今她在这里,后面的事情只有她知道!” “我不知道……”叶咏诗疯了一般摇头,面色凄苦,“他不肯跟我走,我呼喊他也不答应,我说话他也听不见,他……他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我。” 左辞蹙了蹙眉,润玉扯着自己的头发吼道:“你不知道地魂五感缺失不能说话,是要收集起来的!不是牵着就能走的吗?” 第160章 “我、我不知道啊……你从没告诉过我!我没有锁魂囊,我能怎么办?!我……我……” 她收集不起来,她从前害怕鬼,她根本没学过如何收集! 何况当初她只抢走了引魂灯,根本没想到还要抢走锁魂囊。她自身从来不备这些东西。 润玉明明可以收集起来,可是刚刚找到地魂还不等收集起来,叶咏诗就突然对他出手。两个人打斗的声音又引来了十几只猫头鹰,对着他们盘桓冲撞,又抓又啄。 润玉知道鬼界的猫头鹰非同小可,可以食魂,可以撕碎了他们!便不敢恋战匆匆逃离。 叶咏诗吃了些亏,好在魂魄尚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处境有多么凶险,她还挺感激这几只疯鸟突然出现,帮她驱走了润玉。 两人歇战的同时,疯鸟们也四散而去了。可是叶咏诗志得意满刚一回头,就看见谢修竹的地魂,正在入土…… 她惊吓得慌忙冲上去,用两只手又拽、又刨、又喊又叫!谢修竹却像睡着了一般无知无觉,又像溺水的人逐渐下沉,魂魄不可逆转地融入土壤,越去越深。 当谢修竹的指尖都消失在泥土里的时候,叶咏诗也终于因为力竭而气馁。她当时想,修竹哥哥肯定是不想活了才会如此,他果然已经万念俱灰。 想着想着,又觉得修竹哥哥做得对!活着成天防备这个防备那个有什么好的?干脆我也不活了吧! 她窝藏在被自己双手刨出来的陷坑之中,轻轻闭上眼睛。那一刻,忽然觉得内心从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详,仿佛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过不去与舍不开的烦恼争执,倏忽之间都飘离体外了。 她浑身变得轻盈如云雾,游离的神思同时在想:人活着的时候只顾贪生怕死,其实死也没什么啊?只要跟他在一起,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忽然感觉身侧空空如也。谢修竹的地魂已经走远了,早就让她看不见也摸不着了…… 满世界那些痛苦的呻吟和阴冷的笑,突然入耳钻心。 叶咏诗惊慌失措地张开眼睛。又开始疯了一样刨地!嘴里不断喊着:“你回来,你回来,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谢准让你用生命爱护我,难道不忘记了吗?!你回来!你回来!” …… “就是这里……”叶咏诗面容凄苦地将众人带到被她徒手挖出来的那个大坑前面。这里不上不下,正处在万人坑的半腰,一块凸出的巨石形成一个天然的缓台。林婴立在缓台上面,运灵点亮了引魂灯。 烟线盘桓不散,仿佛谢修竹就在这里,可是在场谁也看不见他。 第150章 鬼界主宰 左辞道:“你把主魂放出来吧。” 他们全都不能遁地, 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婴解下锁魂囊,叶咏诗瞪眼看见,原来锁魂囊分明就挂在林婴腰间根本没有存放在储物戒里面! “你骗我?真是人不可貌相, 左宗师知道你说谎从来不眨眼睛吗?!” 林婴一怔,看着左辞回她说:“他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左辞狠狠瞪了林婴一眼:“我也很费解,你明明可以还手反制, 何必非要费心编慌?还让自己受伤!” 林婴微微一笑:“那当然是因为还手反制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劳永逸啊。她如今已经知道我是她杀不了的人, 以后也不会揣着妄想暗生心魔了。倒是你何必来这一趟?你来这里之前就没有想过, 搞不好现在上面天翻地覆, 我们大家退路都没有了,找到地魂也于事无补?” 左辞扶额:“……你可真是要气死我了。” 关键他还不得不承认林婴说得有道理!可是他眼看见她被人捅刀子还在那强撑,还不还手!他怎么可能不冲动? “你快走吧!”林婴一点也不领情, “这边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做好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好我的事情。”她边说边放出谢修竹的主魂。 左辞:“……”要走吗?左辞不动声色飞快替林婴设想了一番,三魂之中, 只有主魂具备决断和主导的能力。现在剑魂与剑身合一,林婴手持修竹剑, 谢修竹的主魂已经认了她, 那么应该很快就能吸引出来地魂回到现世了吧? 他是以静坐的方式瞬间魂魄出窍追来这里的, 确实应该趁无人发觉快点回去。 可就是在临走之前无端地又瞧了林婴一眼, 再瞧瞧林婴身边这三个人…… 叶咏诗正凝望着谢修竹的主魂捂住嘴巴无声流泪。 润玉也是双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 神情激动, 眼圈发红。 周小媚倒是显得很开心, 她冲着谢修竹矜持浅笑, 轻轻挥手, 温柔起来还挺好看的。只可惜他们三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左辞心里想着走走走,身体就是迈不动步。 林婴凝神的样子则总是显得与人陌生有距离,她凝望着谢修竹道:“谢公子,地魂就是从这个地方入土的。” 林婴知道,其实所谓的地魂,就是人生前的影子。人死后,影子会无措迷茫一阵,若始终找不到主人追随,就会融入土里沉眠。 而识魂只是残存在身体里,死者生前最深刻的记忆。黑纱去挖柳士昭的坟墓,为得就是搜刮他体内残存于识魂之中的那些记忆。 三魂之中,只有主魂最强,具备一切判断和主导的能力。寻常人丢魂都是走丢了主魂,用地魂和识魂向回招引,颇费一番功夫。而他们现在是在用主魂去吸引地魂,这是轻而易举,事半功倍的事情。 所有人都瞩目着谢修竹,纵然每一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搅他。 此刻他正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那坑洞之中泥土上面,合眼喃喃: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润玉和林婴也自身后双手合十,虔诚启口与他共述:“绑妖缚魅、护我身形……” 叶咏诗双手合十闭眼落泪,抽噎着与大家声和一处:“智慧清明、心安神宁……” 周小媚情不自禁便随同众声脱口而出:“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荡荡游魂,无处留存。受惊元神,当归本身。听我唤令,重铸精神。” 随着咒语加深,谢修竹的乌发与纱衣无风自舞,众目凝望之下,果然看见他手下的土壤似乎拱动酝酿着什么,终于!一只苍白的手自土壤之中颤颤拱出,舒张破土,被地面上的主魂一把握住! 成败在此一举!林婴眼见,交握的两手别无二致一般修长,无名指上同样的银色指环交相辉映!她心头猛地一喜,可笑意未及浮现,突然就听谢修竹猛地抽了一口气,地上的主魂竟被地下伸出的那只手,猛力拽进了土里! “修竹哥哥!”叶咏诗尖声喊叫,疯了一样扑上去,用身体撞!用双手刨!于此同时林婴一掌拍在地面上,无数的藤蔓深扎土壤替她追击。周小媚与润玉都“嚓嚓”两声下意识地拔出佩剑,却茫茫然根本不知道应该砍谁。左辞大手一挥:“都起开。” “万倾一踏。” ——幸亏没走,早料到了这里没我不行。 一念之间,整个溶洞地崩山摧。 众人只觉得恍惚一瞬,脚下的磐石便夹杂于滚石流中跌宕下坠,开裂的土地里暴露出累累的白骨,无数困索于此的怨魂恶鬼也都伺机而动,一时镣铐叮当,鬼火忽闪忽灭,撞来的白骨飞石被周小媚一剑劈碎,润玉干脆设了一层结盾擎天,叶咏诗只顾趴在磐石边缘凝望四周:“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按理碎开地面应该追上谢修竹的。 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闪电追击之中,他竟然还是这么不见了!到底谁在作祟! 林婴纵身一跃跳下磐石,落在下首坠落途中的其他厚土上面,观察一下,纵身再跳。同时一道八方通灵符自她指尖成型,倏忽间灵力随着符光布满天地,耀得众人眼前一亮。 润玉觉察不对:“溶洞根本没有这么深啊!这是要下坠到哪去?” 周小媚也道:“你该不会是用力过猛打穿了鬼界和地府吧?”她看着四周围不时出现的那些被锁链困住的森森骸骨,竟然还有一些被动静吸引,骷髅头骨磕磕哒哒地缓慢扭转过来,用空洞洞的眼睛朝着他们凝望。 周小媚浑身一冷,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自打离家出走就奔着收复几个厉害的妖兵鬼将,以证自身的实力。此时此地,她才顿悟原来降妖捉鬼,也不是那么好玩。 左辞无辜道:“我有什么办法?到了鬼界不会会鬼王就擅自领走一个魂魄,人家的地盘有人家的规矩,人家能乐意吗?” 周小媚看看四周,忍不住道:“可是你把人家的老巢砸成这样,难道他老人家不会更不乐意吗!” 润玉也磕磕巴巴道:“你要……会会鬼王?我怎么听说,鬼王有双死亡之眼,凡是与他对视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叶咏诗怒道:“怕了你就滚!少在这里涨他人志气!” 第161章 润玉气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这是涨他人志气的问题吗!” 叶咏诗哼了一声,不理润玉纵身一跃,也学林婴用下方的落石头当做阶梯层层跳落下去。 “你们看!”周小媚突然指着烟尘缭绕之下依稀可辨的一大片实地,惊喜喊道。 林婴已经先他们一步破开烟尘落在上面,叶咏诗紧随其后,其余人也都纷纷落地,左辞最后一个下来,不悦道:“你还真是个急性子,你先跳下去比我快了多少?你白费力气还吃一身灰,下次能不能提前商量一下。” 林婴一回头,仿佛很意外:“不是让你回现世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左辞:“……” “他可不能走,这里没谁也不能没他。”润玉说完权衡了一番,觉得还不如自己回去保护肉身们,可是他看见叶咏诗的背影,话到嘴边愣是没敢说出口。 “要不我和润玉回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这里交给你们。”周小媚快言快语。 “行。”左辞随便答应一声,追随林婴而去。他们两人微一运灵,便都顺着红绳的牵引不断向上飞升。 润玉看见叶咏诗一直不停地向前冲,好像根本没发现他和周小媚走了似的,内心五味杂陈。默叹一声说道:“有些话你能说得,我却说不得,就算好心也会被别人当成驴肝肺的。” 周小媚道:“你自己心怀坦荡不就得了?管她当成什么。” 润玉“嗯”了一声,尴尬笑笑。两人转眼便消失在了虚空混沌之中。 林婴是目的性极强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左辞很快就追上了她:“八方通灵符里都看见什么了?” 林婴道:“一座庙宇,就在前边。” 他们脚下这片空旷的地表布满了残土废墟,几人一会上窜、一会下跳地保持前进。很快左辞就看见,满目荒芜之中,果然孤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 越到近前两人脚步越慢,都在凝神瞩目着这座庙宇宫观,单看建筑风格已经明显有别于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处,不知道具体供奉着哪位神明。 “等等我!”叶咏诗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摊开手掌道:“你、你们看。” 她手里的东西,一面看去,是一块残墙断壁上头曾被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建筑石块。另外一面,则附着了许许多多的乌七八糟,触感坚硬,这是什么? 左辞摩挲着确认了一下道:“是牡蛎留下的壳、藤壶留下的根。”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乱七八糟。 “没错。”叶咏诗道:“好多废石上面,都有这种痕迹,说明此地曾经沉入海底。” “沉入海底?”林婴喃喃说完,左辞与她异口同声点破关键:“岐华上神!” 《大荒书》上曾有记载,岐华上神的领地被恨海吞没,神与臣民无一幸免。 所以这座庙宇,就是供奉岐华上神的宫观吗?他的宫观不是沉入海底了?怎么会跑到鬼界来,他和鬼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提起这位上神,又难免想起他的神武“无界”。 更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初北境上空那场至今让人闻之色变的天裂! 想起全地顶修共同的噩梦、想起周天子的话,想起这一路走来能将林宴逼得无所不用其极,难道都是因为他吗! 左辞一步迈上台阶,林婴叶咏诗紧随其后,脚下白玉为阶,一尘不染。两旁依依杨柳,翠色欲滴。偌大的宫观不见日照但却像是阳光遍洒,只是里外静若空置。 最中央的位置上,供奉着一尊灿灿金身的千手神像。下半身掩映在繁茂枝叶的依附与云蒸霞蔚之中,上半身千手自下向上依次舒展,左边的手势婉约、柔美、长指尖尖,像女人的手。 右边则大开大合,成拳成印,像代表力量之美的男人的手。 直至中间做结印状。 再向上想要看看岐华上神的脸,却是看不完全,因为最上面的一双手持着一把扇,落下的遮掩恰巧挡住了神像右半边脸。 仅露出的左脸低眉敛目,满面慈悲,唇角微翘,似嗔非嗔,似笑非笑。 林婴忍不住绕了几步想从侧面看看被遮住的右脸,可是那把扇子与窗外投落的光影竟然配合得如此巧妙,除非毁坏神像,否则无论怎么绕,都是不可能看清楚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这到底是不是岐华上神? 正这么想着,叶咏诗噗通一声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乞求说道:“求上神将修竹哥哥还给我。”说完咚咚咚开始磕头。 林婴左辞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修士,别说左辞拿到了神牌,就是林婴没有拿到,也懂得修士是绝不能乱拜神明的。 百姓拜神是为虔敬,修士拜神是为无能。 天下普遍的共识,修士遇难找师尊、师尊遇难找领主、领主遇难找皇室,皇室联合国教大宗门,里头太多差一道天劫就可以位列神班的人物,甚有尚在人世,就已经享受香火供奉的尊者。 所以尊师重道向来从不乱拜神明开始,你拜师入了哪一途,就是哪条道上的人了,你站在哪里,你的祖师是谁,你的神明就是谁,都是各个派系古往今来传承至此的,所以遇到难事转拜他神,就约等于反叛门楣。 是重罪。 “你这样,不太好吧?”林婴从小到大这方面都被教育得太严苛了,实在对她的行为有些接受无能。 他们这一族,是信奉乐羡上神的。 叶咏诗不及回答,外头忽然传来:“哗、哗……”的声音? 三人应声回头,立即看见谢修竹就站在外面的庭院里!叶咏诗惊喜交加:“我不拜一拜,怎知道这位神明对我更好呢!”说完提起裙摆欢快地跑到外头去。 左辞林婴迟疑片刻,也慢慢跟上。 谢修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他手持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庭院里的落叶。 “修竹哥哥……修竹哥哥?”叶咏诗直到此刻才觉得怪异,可她无论如何呼唤,谢修竹都眼观鼻鼻观口,机械地重复着扫地的动作,对外在的一切竟无知无觉。 “他这是怎么了!” 林婴“嚓”地一声拔出修竹剑横在他面前:“谢修竹,你还认得这把剑吗?” 谢修竹木偶一般,一边打扫,一边僵硬地挪步向前,照样看不见修竹剑。 “他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医子吗?你的圣愈术不是可以医魂吗?快用你的灵力给他瞧瞧呀!”林婴不等去做,忽然有毛色各异的猫头鹰,从各个方向无声无息地朝这边飞来。 有的落在树枝上,有的落在房檐上,不一会成排结队,落满四周围,一个个两眼滴溜溜,盯着四个人瞧。 “我听说猫头鹰的眼睛里,可以放出一种光。当它们凝视一只鬼,可以使鬼呆立不动。所以他是不是被猫头鹰给动了什么手脚?” “他并没有呆立不动。”左辞说完,探手扒了一下谢修竹的下眼皮,确定道:“是摄魂术。这种邪术,可不能用医术来医。” 叶咏诗警惕四周围:“这是谁干的?这该怎么办!” 左辞道:“魂魄现在只能听从施术者的摆布,想要唤醒他的意识,除非杀了施术者。” “施术者一定就在周围!”林婴笃定道。 “他想干什么?”叶咏诗说完,三个人无一不觉得怪异,施术者为什么让谢修竹在此扫地? 所以,扫地不是关键。 关键应该是,让他扫地,给我们看。 “林婴!一定是因为你,你去叩头请罪吧!”叶咏诗突然咬定道,“神明洞察五内,他在惩罚你的胡作非为,你越想让修竹哥哥乖乖跟你走,他就越是要留下这个人、差遣这个人、不许他随便跟你离开!你快去求求神明,就像我刚才一样,也许神明听见你诚心祈祷就会原谅我们,就会放过修竹哥哥!你快去呀!” 林婴闻言一回头,就见大堂之内端坐的神像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落差、角度不同,表情竟由之前的似笑非笑,变得眉弯眼笑,唇角勾得更翘。 只是这笑容之中再也看不出神明的慈悲,反而带着一股妖冶之美。 “拜什么神?”左辞斥道,“我就是神,你可少出馊主意。” “那你说施术者到底在哪里?她发过八方通灵符,她都看见什么了?” 叶咏诗问完,左辞的目光也落在林婴身上,只见她凝眉说道:“通灵符里,没曾看见施术者,甚至就连谢修竹,我也没有看见。” 她只看见这边有一座庙宇,也许会找到什么线索,所以就过来了。 头上的猫头鹰突然咕噜噜地叫,叫声像是巫婆的嘲笑声。 “猫头鹰是夜鸟。”左辞抬头逡巡周天,“婴婴啊,咱们中计了。” 第151章 长乐上神 “什么中计了?中什么计了?”叶咏诗问完, 就见林婴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煞。 她整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突然回身一掌灵力爆出,击得神像轰然倒地, 整个世界都好似随着神像坍塌颤了一颤。 第162章 紧跟着一掌接一掌拆观毁庙,见什么砸什么,整座庙宇顷刻之间便被她砸得房倒屋塌, 叶咏诗都惊呆了:“你疯了吧!你就不怕触怒神明招来天惩!” 话音刚落林婴跃入坍塌的庙宇之中, 一脚踏在倒塌神像的左脸上面:“你到底想怎么样!” 神像笑意似乎更深, 只是不拿正眼瞧人。 林婴猛劈几剑便将那金身砍成数截, 叶咏诗彻底怔住了,林婴这是……在向神明宣战吗?就凭她? “婴婴,稍安勿躁。”左辞轻摇折扇平常心劝道, “既然知道我们身处镜像之中, 你砸碎了这些影子也伤及不到人家的根本,不如省些力气,用以焚巢捣穴。” “你刚才说什么?”林婴在泄愤之余抽空抬了下头,一身都是凛凛的寒意。 “我说让你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左辞似乎很高兴, “以后再遇到什么,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不是这句。”林婴直起腰身一脚把神像的头颅踢开, “你说让我省些力气, 焚巢捣穴。” 左辞:“……” 叶咏诗:“你们两个都疯了吧!林婴, 你是不是被你哥附体了!” 林婴抬手之间引灵成符, 于此同时轱辘到角落里的神像头颅遮挡碎去, 终于停在了他的右半边脸。 发红如火, 怒目圆睁。 眼底凶光毕现, 满面肌肉狰狞。利齿如锯, 耳尖后贴, 一道额冠横在眉端,中心一颗刺目的红宝石上,有血液正在盈动流淌般的光泽无声晃过。 岐华上神,半人半鬼? 符文成型,翻掌拍散。霎时间满世界的鬼怪那双黑洞洞的双眼里,簇簇亮出了青色的幽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向他们感召,使得群鬼纷纷朝着一个方向瞩目,然后,他们站起来、爬起来、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汹涌汇聚而来。 罗盘像疯了一样旋转起来,四面八方,都有邪祟。 这一幕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左辞看着林婴。 原来乱葬岗上,就算没有自己,她也出不了大事。 “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叶咏诗看见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有森森白骨破土而出,吓得头皮发炸。 谢修竹不动了。 他两手仍旧持着扫帚,修长的手背骨节分明,微微发着抖,好像有什么激烈的争斗正在他身体里争锋。 满世界的鬼怪开始肆意毁坏,见到什么就砸什么,且这种疯狂像会传染,每一只鬼都伴随着如烟霞般布散出去的灵光越来越狂、越来越疯。 漫天的猫头鹰也失了从容狂躁飞冲,刺耳啸叫。企图替他们的主人维持秩序,但却无力回天。 叶咏诗从惊悚之中慢慢的冷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这些鬼怪并不攻击他们,仿佛只顾着搜索和毁坏。 他们……都在听从林婴的号令行事吗?这岂不是说明林婴驭鬼! 叶咏诗吸了口气,她修鬼道,这可是身败名裂道途崩损的重罪! 云麓山上的牛鼻子维持天下玄门的秩序,什么当修什么不当修都有清晰的界定年年宣讲,多少一步踏错者都被他们清理门户镇压囚牢死不复生!林婴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修了鬼道! 好哇,此番就算我杀不了她,早晚天夺其魂。叶咏诗拼尽力气按捺住这天大的惊喜,竟然搁置了林婴若身死她也会跟着九死一生的事实,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什么的,只要能够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又算得了什么? “咔嚓”一声脆响,惊得叶咏诗抽回思绪,抬头便看见眼前的庙宇失了一角,刚刚林婴不是把庙给砸成废墟了吗?什么时候又拼起来的?而且现在的缺口也不像是被她新拆毁的,而是…… “就是这里。”林婴张开眼睛,瞳仁一片银白。随着这声轻喃,他们面前的庙宇就像一面被十几只脚同时踹碎的镜片一样缤纷碎裂,所有的镜象随风化烟。 幻境消失的一瞬间,叶咏诗这才发现,周围哪有什么地府、哪有什么洒满阳光的庙宇,他们几个分明还是身处在那坍塌的溶洞上方,不好! “修竹哥哥不见了!”叶咏诗慌忙喊道。 “刚才的谢修竹,都和庙宇一样不过是折射出来的镜像,镜子碎了他自然会不见。” “那你赶紧想办法,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满世界的鬼怪都在帮忙寻找,你看不出来吗?” ——这是鬼界,满世界的鬼怪都在帮忙寻找。 已经不止是万人坑里的白骨,还有地上那些、鱼摊胡同那些、领主府里那些、江州城里那些……卖鱼的摊贩扔下驱赶苍蝇的甩绳,卖肉的屠夫不顾摊位上跌落的脑袋,鬼界的兵丁忘记了征兵,他们像是忽然被夺了神,所有的鬼都放下手中的一切,争先恐后向四面八方奔赴,去围攻鬼王,寻找谢修竹。 林婴一个符,就让鬼界暴乱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如此强大的感召之力,仍在向外扩散,一个村连着一个村,一座城接着一座城…… 天上正飞的猫头鹰突然爆开,浑身羽毛如风中落叶一般飞舞着、旋转着,倏然飘散。几点鬼火破腹而出欢欣舞动,落地成魂。马上也汇入了围攻鬼王的滚滚洪流之中。 左辞深吸一口气,恍悟道:“一直打算支开我,就是因为这个呀。” 林婴回头凝望他:“我原本,确实不想让你知道的。” “哦。”左辞道,“现在这是想开了?”所以该夸她有进步? 林婴慢慢走近他:“如果你嫌弃我,一定要直接告诉我。” “不嫌弃。”左辞道,“只是担心。”他看着她冰魄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很担心。” “你都当了那么多年的邪门歪道,早就已经对逃避打击经验丰富了。既然我想跟着你,不也得趁早适应起来吗。” “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左辞说完,忍不住又问,“你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 “放心吧。”林婴狡黠一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我会表演到底的。” “你这个可恶的……”左辞上前将她一把抓住,“你真是我见过最出色的骗子,你这一路太会演了!把我哄得一眼看不见你都坐立不安,你怎么赔我!” 林婴马上板起脸来:“哦,那这么说你现在知道了,你就可以放心了,你从现在开始撒手不管也不晚啊。” 左辞磨牙:“明知道我做不到,你就不要再恃宠而骄了。” 叶咏诗都听愣了:“你好歹也曾是一方领主,她修鬼道!她修鬼道你没看见吗?正邪不两立你……” 这些左辞倒是不甚在意:“要按这套法则细纠,那么我也是邪门歪道。凌敬境内现如今,发现御兽师还要直接吊死呢。”不过话说回来,御兽可比鬼道强多了,左辞叹息一声:“你这个真的很危险!传出去人人得而诛之不说,云麓山上恐怕还要派人清理门户!” “我从来没有修过鬼道。”林婴面不改色道,“我天生就能驱使鬼类。”不过这是指一般的鬼,不是黑纱那种,修成邪魔的鬼。 “真巧,我也天生就能御兽。”左辞暗暗松了口气。 “那从此你这个邪门歪道不孤单了。” “嗯哼,和而不同,和为贵。” 叶咏诗听他们俩在那一唱一和,忍无可忍贝齿一错:“那你们俩既然都这么优秀了!谁能告诉我修竹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地面上某处轰地一声塌陷下去,仿佛裂开一张狰狞的嘴。三人走过去一瞧,平整的坑底正在缓缓攀升,上面立着左顾右盼的谢修竹,谢修竹手里,还多了一个围帽? “修竹哥哥!”叶咏诗冲出几步纵身一跳,直奔谢修竹扑了过去。 “小心!”林婴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气道,“他会不会还受鬼王支配,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左辞摇摇头,指给林婴看:“你瞧,地上有字。” 一道血痕正在勾勒,自谢修竹脚下的空地上,一笔一划地书写,次第形成“赠与长乐上神”几个大字。 左辞与林婴对视一眼。 于此同时,谢修竹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叶咏诗,倒退几步终于站稳,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摔伤怎么办!”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愣了愣,目光冷不防便撞在了一处。刹那间,无数记忆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淹得叫人无法呼吸。 谢修竹慢慢地放开了叶咏诗,也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叶咏诗崩溃得像要碎掉,腹内千言万语不知该先说哪句才好。就听林婴在旁边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原来地面已经升至平行了。 左辞上前察验一番:“两魂已经合一,摄魂术也被施术者破去了。” “咱们走!”林婴一刻也不愿多等。 左辞一把挟住谢修竹,与此同时,他与林婴微一运灵,身体都被手腕上的红绳向上牵引,远离地面。叶咏诗泪眼模糊,仰头凝望,看见谢修竹也正低头急急看着她,甚至还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这才运灵,缓缓跟了上去。 第163章 林婴自半空中洒下一道符,满世界沸反盈天的鬼,都随着如雨落地的灵流偃旗息鼓了。无数双绿幽幽的鬼眼都朝天空瞩目,直至林婴等人彻底消失在了混沌的虚空之中。 “公主殿下。”谢修竹递过手中那顶多出来的围帽,“这是……”他蹙着眉,仿佛一时想不出究竟该如何解释,“梦里刚刚有个声音,让我交给你的。” 林婴接过一瞧,正是自己在山洞口被风吹跑的那顶围帽,原本断开的绸绳,已被打结系好。 第152章 神魂归位 神魂归位。 左辞张开眼睛的一瞬间, 便将目光落在林婴手中的围帽上面。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一种,被鬼王试探到灵魂深处的感觉。 所以他到底,是如何笃定林婴就是长乐上神的?因为看见她天生就能御鬼? “又是长乐上神。”林婴蹙着眉将围帽收进了储物戒之中, 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哥。”叶咏诗悠悠醒来,未语先流泪。 谢修竹张开眼睛,与她目光相接。 几乎从小到大, 他都在因为叶咏诗莫名其妙的娇贵而看不惯她——直到现在, 他的眼里终于再也没有那些嫉妒、那些偏见、那些孩子气了。 少年的外貌下面, 终于有了一颗千疮百孔沧桑的心, 他看待叶咏诗的心境,也终于彻底平和了下来。 叶咏诗泪眼模糊,她小时候, 总是自觉人在矮檐下, 想要曲意讨好,却也总是被谢修竹冷脸相待。 慢慢地,她默认了谢修竹不可逆转地讨厌她,一边揣着委屈对他开始敬而远之, 另一边则努力分担一些家事,谢家家风的熏陶之下, 她也和谢修竹一样, 慢慢长成了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 直到她经历了那场死而复生的变故。 得知真正的身世后, 她曾一度觉得整个谢家卑鄙无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恨他们!更后悔自己从前那些倾心相待, 她觉得恐怕找遍全世界, 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她那么傻瓜的人了, 她一定要报复! 可是后来, 谢家人真的死了…… 死的时候, 她刻意躲着,不敢去看。 但是即便不看她也可以感觉到,那是一种,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也都跟着他们同时死去了的感觉。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谢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养大,她的回忆里面已经没有一寸不是夹杂着他们的身影。撕不开,扯不断,躲无可躲,无所遁形。 她无法抹去这些人映在脑海里的身影,失去他们,便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恐慌。幸好那时候她身边还剩下一个润玉,可惜很快,润玉也被她从心底用刀子剜了出去。 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她除了那位怪物一般的鬼爹,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她好害怕,她不想自己变成叶清欢那个样子!可是偏偏有双无形的手总是不肯放过她,不停将她拽往看不见的深渊里,她该怎么办?谁能救救她? 仿佛有个魔鬼在耳边悄然低语:“放弃吧,别再挣扎了,没有人会管你死活,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叶咏诗感觉自己就像困于蛛网的蝴蝶在拼命的扑腾,可是蛛网越缠越紧,她浑身也渐感麻木。力竭倒地之时,她闭上眼睛,神魂仿佛飘回了山洞中那些爱恨场景、生死关头。 谢准掐住她咽喉即将窒息时,唯一一个上来护着她,替她撕开谢准的钳制,亲口说出:“爹你今天掐死了她,就等于同时掐死了我”的人,是谢修竹。 用力咽了咽憋在喉管之中的哽咽,叶咏诗浑身轻轻颤抖,又想起谢修竹将她推给润玉又再抓住她,看着她被掐红的脖颈,郑重向她道歉的那个场景。 “哥……”一丝呢喃不自觉地溢出,叶咏诗看着谢修竹的眼睛,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盘桓她心头很久很久的话: ——“你恨我吗?” ——“你恨我吗!呜呜呜……” 发生了那么多、那么严重的事情,无法弥补、无法挽回,无法承担。 叶咏诗的心像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可还有更多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万死难赎。 她一路上思考很多,犹豫很久,可还不等她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时候,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一切发生以后,别的思考都没有意义了,只剩下这一个问题无孔不入地敲打拷问着她的心。 她已经煎熬了很久很久,感觉血要熬干、头要想破,她也不肯停下,她一定要找到答案,这太重要了,这太重要了,这太重要了!仿佛听不见回答就会死不瞑目一般成了一个执念。 ——“你恨我吗?呜呜呜……” 叶咏诗痛哭流涕,死死抓紧谢修竹的手。 少年修长的手,终于轻颤着,回握住她。 谢修竹红了眼圈,从小到大,他背地里揪辫子、下绊子给妹妹欺负哭了的时候,谢准都会赏他一通好打。所以一见她哭,下意识便左右观察了一下谢准在不在附近。 随即他才反应过来,爹娘他们,全都已经……不在了。 ——就算在,也不可能因为叶咏诗的眼泪,再凶他一下子了。 谢修竹叹息一声,他感觉额筋暴跳,浑身酸疼,两只眼睛像是早就哭干的深井,稍有泪意便泛起烧痛。 他揉着眉心,试图缓解这份疼痛,同时闭着眼睛轻声反问:“……小诗,你恨我吗?” 叶咏诗几乎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本来你才应该是领主府的千金,结果却变成了寄人篱下的替身器皿。这些年我对你……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你恨我吗?” 她还以为谢修竹永远不会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就算不杀她,也会恨死她!让她滚!再也不想见到她! 她什么都设想过了,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呜呜呜……”叶咏诗已经泣不成声,她边哭边猛力摇头,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不恨、我不恨,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修竹叹息一声,这一幕难免又让他想起来,小时候他每次欺负叶咏诗被谢准打过,她都会坐立不安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谢准不要打!过后还跟在谢修竹身后不停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他看见她就烦。 回头呲牙咧嘴地凶她!吼她!再用大拳头比比划划地给她吓退。叶咏诗怕他怕得两手死死揪着裙子,给自己的衣服抓出一大堆褶皱,整日诚惶诚恐,走三步,退两步,哭哭啼啼,顶着一脸鼻涕泡和眼泪疙瘩,趁他转身却还要继续跟,奶声奶气地哭着劝:“哥哥你、别生气,都是我、我不好。”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谢修竹由衷说完,忍不住唏嘘:那时候其实很幸福,可惜当时不知道。比起我,叶咏诗更可怜。自己起码还有父母尽心竭力地设想打算,她又有过什么呢? 叶咏诗泣不成声,哭声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几个“我……我……”到底要说什么,却哽咽得语不成句,太多爱恨在她心底呼啸,无法平息,不能自己。 “对不起,父母有错,我也有错,希望你能……原谅我们。”谢修竹说着递给她一块手帕,边角处绣着林立的翠竹,叶咏诗知道这是他娘给他绣的,怕弄脏了摇头不肯接,谢修竹便抬手替她一一擦过。 “你既然不恨他,那他活着回来,你干嘛一脸丧气哭成这样?”周小媚利嘴如刀,满眼看不惯。 “她心里委屈,哭出来,就痛快了。”谢修竹说完,叶咏诗眼泪更如决堤了一样。 周小媚鼻子一歪,扬着下巴道:“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就是她这样,不哄还好,越哄越坏。你别理她,一会儿她自己就好啦。” 谢修竹又看叶咏诗一眼,她急忙背过身去努力的平复心情,不想让外人看她笑话。周小媚趁机道:“谢公子,欢迎你回来。”她说完,不自觉地脸上有些发烫。 谢修竹还记得周小媚和润玉都去鬼界冒险寻找自己的事情,马上冲她施礼致谢。对于他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哪里?还有些理不太清。 润玉也适时上前,拍了谢修竹的肩道:“兄弟,回来就好!” 谢修竹这才想起来:“我不是让你带小诗走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润玉脸色尴尬,挠挠头:“呃……”他刚想回答“走不出去”搪塞过去,还没等说出口。叶咏诗突然又扭回身子抢道:“我才不会跟他走!” 说完上前两步挤开周小媚站到谢修竹的面前:“我往后,就是死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谢修竹不明所以,眼神自他二人脸上流连一圈,比起叶咏诗的坚决不二,润玉倒是有些尴尬有些躲闪,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64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往后只需打算如何活,就别再惦记怎么死了。”林婴在旁边,静静等他们几人寒暄过一阵,此刻适时上前,冲谢修竹合了双手齐眉之礼:“谢公子,节哀。” 谢修竹眼圈微红,忙躬身回了一礼,幻境之中的一切历历在目:“承蒙殿下不弃,但有我能效劳的地方,必为公主万死不辞。” 叶咏诗神色一动,不安地看看谢修竹又看看林婴,双手不自觉便抓谢修竹更紧,但是,她不敢多说什么。 “谢家只剩一个你,我如何忍心让公子赴汤蹈火呢?” 林婴道:“只需公子将令尊给你看过的地图与我们共情即可。左郎,烦你也将我的九转元阳功,同时共情给谢公子。这是混元一气功的基础,待你先练成了这个,我来日见到哥哥定让他把剩余的全部传授给你,我祝谢公子早日达成所愿。” 谢修竹心里一热。 其实林婴不给他,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自己默默去找个地方勤修苦练。毕竟被谢家一路上护送过来的人,根本不是林婴,所以再巨大的牺牲也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此番倘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意味着爹娘兄弟全都白白送死,活下来的他究竟能不能考上云麓山也成了悬念,更别提报仇雪恨。 他其实没有多大信心。 他自己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水系很多地方他都参不破,也没有人指点。与同辈的云焕打过一场,他差人家好大一截,回家都不敢跟家里人说。 他明白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修到一定程度之后,若不能顺利考入云麓山,那么此生的境界,恐怕也将永永远远止步于此了。 靠自修问顶的天才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多谢。”谢修竹冲林婴深深拘礼,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句由衷的“多谢”。 “那事不宜迟,我就拜托二位了。”林婴说完,回头去看,见左辞笑吟吟地也在看着她。 ——林婴既然让自己去与谢修竹共情,也就是地图究竟长什么样,是绝不打算瞒他了,简直太有进步。 林婴看他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真是……让他得意一下好了。 “左宗师,请吧。”谢修竹恭敬道。 左辞留给林婴一个赞赏的眼神,修长的身形自她身侧几步越过,立于结界中心,便运灵与谢修竹共情,交换彼此的所知所念。 事情终于进展到了这一步,这是临门一脚了。林婴久悬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一大半了。 “请问阁下,可是百草峰在职的医子林饴糖。”突然有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林婴一回头,便见程自如排开众人站立在结界外边。 此刻外边的修士绝大多数都还定着身,不过程自如等人已经在云氏兄弟的帮助下恢复了自由。毕竟他们俩将来也是要考云麓山的,正好趁这个机会与同门前辈们热络一下。 “见过程师傅。”林婴一步迈出结界外面,冲程自如颔首一礼。 他明知道林婴是公主,但却要以百草峰入门之后另赐的名字相称,这就是想以山中的辈分论事了。 见林婴表现得足够尊敬,程自如心底略宽:“很好,你还记得自己的师承。那老夫便代天下人问你一句,摆在老夫眼下这起官司,究竟何解?” 他不说林婴也猜到了。 因为四下里都在嚷嚷什么:“云麓山为天下玄门之首,程师傅一定要出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之类的车轱辘话! 林婴此刻哪还有心情与他们周旋:“天劫已经过去三日有余,诸君怎么还没学会稍安勿躁?” 她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声音里面也特意加持了灵力好让在场每一位都能清晰入耳:“都别难为人了,就算我有罪,也得三尊会审。更别提现今三尊之中尚有一位不能理事,所以除非水镜仙尊云游归来,否则整座云麓山谁配审我?” “你们气不过去,也别咄咄逼别人。我实话告诉你们,只要我哥好端端地过去这一劫,难道还会把我关在这里不放吗?到时候山门结界自会打开。”林婴的眼神已从众人身上逡巡一圈,带着警告,也带着不耐烦的情绪说道: “如果各位再捣乱,害得我哥过不去!那个时候我们自身难保,恐怕也就顾不上诸君的安危了!” “你这妖女坏事做绝,居然还有脸威胁我们!”不知是谁领头嚎啕了一句。四下里逼迫程自如主持公道,立即处置林婴这个妖女的呼声,立即水涨船高。 程自如微微凝眉。 林婴虽然是云麓山上的弟子,可她是百草峰的,与自己同门不同宗,的确不归他管。就算林婴有罪,他顶多是带回去交给其本家发落,可是偏偏百草峰那个山头,直接归苏水镜管,苏水镜又终年云游,带回去也根本无处说理。 云麓山上,其他宗门若想越权越界处置非本山头的弟子,的确正如林婴所说,是需各个山头的大宗主列座旁听,还要惊动三尊会审的。 “这里发生的一切,老夫日后定会如实向三尊禀呈。” 官面上的话只这一句,便被程自如轻轻揭了过去,显然也不怎么太想蹚这浑水。 可是看他的表情明显事儿还没完,程自如双目如电注视林婴继续道:“现在!老夫还想搞清楚我徒儿蓝紫沐他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你杀伤了他!” 林婴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长时间过去,她险些把蓝紫沐给忘了!也不知道他中了自己一掌如今怎么样了? 不过转念之间,林婴的心便又安稳下来,因为程自如如此声色俱厉地前来质问,可见他对蓝紫沐用心不浅——所以有他在,应该没什么大碍。 程玲躲在父亲身后,忽然气幽幽地加了一句:“爹爹偏心眼儿,公主姐姐当时,差点连我也给杀了呢。你怎么只顾着问她为何伤了蓝哥哥?就不问问她为何对我也能下去这种毒手!” 这一指认,四下哗然,方才怀疑程自如畏惧强权、官官相护之类的人一齐群情激奋,口沫横飞,迫不及待地与他同仇敌忾起来。 林婴这妖女竟连对小孩子都能下手!她简直是心狠手辣罪大恶极! 陈圆一愣,听见这些话,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孩子也太童言无忌了,虽然林婴这个人……有点复杂,不好说她什么吧,但是她这一路上,是真的挺关心师傅和小师妹的。” 云铮在旁边听见了,反问他:“那她为何还要出手伤人?” “那显然是误伤啊!”陈圆说完就朝那边走过去,要替林婴解释解释。 可他不等到场,斜刺里突然脱离人群冲出来一个蓝彩蝶:“程师傅?你刚才说谁?是说蓝紫沐吗?那是我亲弟弟呀!” 事前她满山里去问,一直没有找到。她也不急,因为在这个鬼地方没找到才是好事呢。她暗暗祈祷弟弟并未入山,他向来机灵,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平平安安的。 猛然听见程自如提起这个名字,她拨开人群一见,蓝紫沐竟真的在这里!只不过好端端的那个人,如今躺在了地上,脸变成了茄子色。 “我弟弟这是怎么了?”蓝彩蝶扑过去,抱起人来呼唤两声,只见蓝紫沐双眸半瞌半闭,人也似醒非醒,扒开眼皮,只剩眼白,嘴里还咕哝着什么胡话。 蓝彩蝶心肝欲碎!摇晃蓝紫沐连呼带喊的几次不醒,马上抛开了所有的芥蒂扭头问林婴:“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林婴心里,着实愧疚,她低声道:“被我误伤,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彩蝶满脸忧急:“那你还不快点救救他!再拖延下去万一有生命危险可就来不及了!”顿了顿又质问她,“你是在等我求你吗?!” 林婴:“……”正欲上前,就听马步谣冷冷哼了一声,梗着僵硬的脖子道:“蓝公主,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可是代表着咱们蓝家!这个时候跑去和林贼勾搭连环,岂非要陷整个家族于不义吗!” 蓝彩蝶猛地回头:“我弟弟躺在这里身受重伤,你想让我看着他死?我呸!” “谁让你看着他死了?天底下难道就只有她林婴一个医子不成?蓝家自有能人在,你把公子快快带回来就是。” 蓝彩蝶狠狠瞪了他一眼:“蓝家的能人都忙着伺候嫡出的大公子呢!我哪好意思给你们添乱?”扭回头来仍冲着林婴,“你到底管不管!” 左辞:“有求于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蓝彩蝶看了左辞一眼,没有反驳,心底却愈发酸楚。 同样是修习无情道的,林婴身边有这样的人生死维护不离不弃。而柳乘风,却只将她一片真心视为驴肝肺,更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想方设法地甩脱她。 林婴已经自储物戒里挑出一枚丹药,走过去半蹲下,喂蓝紫沐服食进去。 这一靠近,林婴就听蓝紫沐嘴里仍在喃喃:“小心……眼睛……看她……眼睛……” 林婴内心马上机警,小心,眼睛? 蓝紫沐反复重复着这几个字,林婴下意识便扫了四外一圈,她因为此刻是蹲下的姿势,视线也矮了许多,正是因为这样,她的目光在掠过程玲的瞬间又移回,定在了她小小的脸上。 第165章 此时此刻,这个角度,明显可以看出程玲的眸心,闪着淡淡的幽蓝。 她个子矮小,额前流苏浓密,所以若非矮下身来与她平视,很难发现这一点。 也因为她是混血儿,她眸心的蓝色不像陈晓晚和重黎那般浓郁显眼,仿佛微一晃头,避开光线,就又变回了黑色,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但是只这一眼,林婴便已联想起从前那些,有关于程自如与异族女子相恋的传闻。 她确凿无疑地肯定,程玲的母亲一定是火族人! 这一切都不难推测,只要稍稍联想:当初叶清欢也就是现在的黑纱远走吐火罗,途中生变诈死埋名之后,皇室与云麓山商议,又派了蓝念昔与程自如一同奔赴吐火罗禳灾解患、布道讲章。程自如大概就是那时候结识了异族的发妻。 同时林婴也想到,蓝紫沐在倒下之前,是背着程玲的,当时程玲的下巴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他一个微微的侧目,就能与她目光相接! 所以他提醒我们小心眼睛,难道就是让我们小心程玲?程玲到底做什么了? 林婴凝望着她,此刻,程玲正与父亲大手牵小手,细幼的腕子露出玉藕般的一截,围绕着一圈缠蛇样式的黑色手环。 林婴双眼微眯,内中暗暗设想,如果这条小蛇会动,稍微往前一窜,可不是正正道道的就能咬在程自如腰胯那个位置上吗? 一瞬间好多答案都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到了一起。 程自如会在蛇类通常隐蔽起来的晌午大热天,遭蛇咬伤了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当时林婴就觉得事情反常,偏偏审问谁,都没有想过要审问程玲! 毕竟她是程自如的亲生女儿!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林婴好恨自己一时疏忽!现今失了天时地利,已经无法再审。 所以她究竟因为什么竟不惜这样对待生父? 就是因为她要掩盖住是她动了手脚把我拐去吐火罗,险些死在那祭坛上的真正目的、真正原因吧!? 她把我拐去吐火罗到底想干什么? 我和她到底,何仇何怨? 程玲迎视着林婴的目光,甚至还在她锐利的审视下,轻轻松松地回以一笑。 “公主姐姐,之前你给我这几位师兄都下了刑枝,审问他们是不是想害你什么的,现在你也没事了,能不能把刑枝帮忙解开,别再折磨他们了呀?”程玲边说,边躲去程自如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明明有恃无恐,却叫外人看起来,她像是壮着胆子,很畏惧林婴的样子。 幼小的女孩长睫呼扇,脸蛋红圆,模样格外惹人怜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还灵动着狡黠的辉光。含笑与林婴对望时,樱桃小口微微一翘:“求求你了,公主姐姐。” 第153章 刑枝 “刑枝?!”程自如乍然听闻此事, 愤慨之下怒斥道,“林饴糖!不管你在俗世之中是何等地位身份,只要入了云麓山, 都应当把同门视为手足!将长者尊如父母!你当真,给几位同门下过刑枝吗?” 林婴:“抱歉。”她确实疏忽了这件事,此刻微一运力, 有细小的根须从陈圆等人的伤口钻了出来, 带起一阵钻心的奇痒, 眼看着那团根须像是活物的触手一般先爬到掌缘, 再跳到地上,那个场面就别提了!看见的人无一不觉得头皮发麻。 被定身术定在周围的那些,想跑跑不掉, 生怕这些东西爬到自己的身上来!同时他们感觉到, 自己身上好多地方也都开始隐隐地发痒,抓又抓不到,急得大吼大骂。被定在远处的那些,想凑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又看不清看不见,也急得吵吵嚷嚷。 联想到这些诡异的根须, 刚刚就种在自己门下几位弟子的身上!程自如脸色铁青, 气道:“木系的刑枝已经被列为禁术!你身为皇族是可以习练, 但也仅仅能用在重犯身上, 你给他们用!你把他们当什么了?!” 林婴勾手引了引, 一团根须, 有生命一般倏忽旋起被林婴接在掌心任意端详, 林婴道:“我当时着急, 也没别的办法。依照程师傅对刑枝的了解, 应该也清楚这本是严刑逼供用的一种手段,邢枝食谎言而生,如果被审问者讲了真话,那刑枝便不会发作,也不会生长。” “未曾生长的刑枝,只如种子大小,这一只却赶上手掌大小了。请问程师傅,如果换做是您,在不用刑枝这种恶劣手段的情况下,究竟要怎样才能问出,您的这位爱徒,宁肯忍受刑枝的折磨也要对我隐瞒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谎言呢?” 程自如看着那团刑枝,脸色一变,他心底再怎么心疼爱徒所受得折磨,也不得不回头问道:“这团是谁的?这是怎么回事!” 林婴将眼神递到陈晓晚的脸上,他神色一慌拔腿便逃,被陈圆一拦,又被云氏兄弟反手拧住:“你一路上遮遮掩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要干什么!”这话是重黎用异族语说的,陈晓晚马上用异族语回他:“大王别管,这都不是外人,他们是我的师傅和兄弟。” 重黎这一族人,最是团结对外,见不得本族人受欺负,他追问:“既然是师傅和兄弟,为何如此待你?” 陈晓晚噗通跪了下来,用异族语言说:“因为,我……我有罪。” 林婴微一凝眉,周小媚早就看清形势款款走出,正在凭空画符,一道闪烁金光的符文被她芊手一挥,立即分为两段,如水一样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去,到林婴面前时,她微一低头饮水一般吸入了这段符文,另外一边的重黎蹙眉审视着面前游动的符箓,见林婴喝下去,才迟疑一下也吞了下去。 吞完咂咂嘴,好像也没尝出来什么滋味? “但我都是为了火族,你看!火族果然按照大巫预言所说的复活于世了!只可惜……师娘不在其中,如果师娘也在,师傅你一定也很高兴吧?!” 众人耳中,陈晓晚仍是在用异族语言说话,该听不懂的还是听不懂,但是林婴已经可以听懂了,这就是周家的千言一统术起了作用。 程自如双眼暴睁又惊又怒:“你偷看过你师娘的笔记?” 陈晓晚抬头挺胸,鼓足勇气道:“是……照顾玲儿的时候,意外看到的,因为是本族语言写成,所以有些好奇,看见后面火族还能重返人世的方法!又见预言之日就在眼前,叫我这辈子赶上了,我怎能不冒险一试呢师傅?”他跪地膝行,蹭到程自如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说道: “凌敬人里头,再也没有谁比你更懂我们了!师傅,你救得了我一个,救不了我千千万万个同族,那些没有慧根,不能修行的火族人,如今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该怎么办!师傅!求求你!咱们就按照我师娘留下的话,试一试吧!” “你……你住嘴!”程自如一脚踹开陈晓晚,恨铁不成钢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竟被禁术蛊惑成了这个样子!你师娘若非不听我劝铤而走险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她做不到的事情,你为何觉得你能做到!” “师娘只占天时地利,但她缺少一个人和,而如今那个人,就在眼前了!我们……” 程自如一抬眼,目光冷不防便与林婴撞在了一起,此刻,一直理直气壮的程自如忽然就像被林婴的目光灼烧到一样,有些躲闪、有些退缩,林婴道:“玲儿姑娘的母亲,就是吐火罗的大巫吗?” 所以他们口中所要启动的禁术,需要的那个关键人物就是自己? 重黎发现自己突然可以听懂林婴说话了!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没错,她母亲不在以后,她就变成新的大巫了。” “真是失敬了,程玲姑娘。”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干嘛急着客气呀。”程玲用异族语言大方回道。 “我林氏同你何仇之有?”在林婴的印象里,林宴对招降过来的火族一直都是怀柔政策,不仅给他们减免赋税,还给他们建造房屋。 真没想到连他们都要来反! “也不一定非得先要有仇。”程玲用好听的童音,慢声说着残酷的话:“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可以杀光全世界。” “玲儿住口!你万万不要朝着此路追思下去,爹爹已经失去你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了!”程自如说话间,竟然甩手施了一道咒箍去捕捉程玲。程玲小嘴一撇翻身起跳,闪电般混入了人群之中,将那些江湖客撞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玲儿,回来!”程自如起身追了上去,陈圆等人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得帮着师傅把小师妹追回来啊!陈晓晚看了林婴一眼想悄悄溜走,居然发现林婴也正在看着他!一惊之下速速逃离唯恐再晚一步就走不掉了。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周小媚不解地问道。 “连邢枝都审不出来的秘密,留下又有什么用。”此时山体猛地一颤,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整坐山正被外力疯狂地摇撼着,林婴稳住身形,说道:“天劫已经至此,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第166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新收藏感谢新收藏感谢新收藏。喵喵。 第154章 成败在此一举 周小媚一回头, 果然看见左辞和谢修竹都已经开始动身,她惊奇道:“你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吗?” 当然没有长眼睛,这都是追踪符的功劳, 左辞在和谢修竹共情的同时,林婴便跟着他掌握全部了。 结界撤去,左辞蹙着眉道:“原来如此, 谢家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谢修竹不明所以地听着:“这山里的路根本不能用走的, 因为不管怎么走, 都是死路一条。” “死门一动, 万门皆动。就是这个意思。”林婴补充道。 此中的生门,必须站在生门该站的方位上才能发挥其作用。而作为死门,她可以随时随地转动五行, 将任何一门开在自己的脚下。 左辞点点头:“我真是有点佩服林隐鹿了, 就算我也看过地图还是什么用都没有。只有你知道错乱的五行应归回到什么位置才是正确的吧?” 因为正确的宫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顺序,只有林婴会和林宴心照不宣,根本就没在地图上面体现。 地图对她来说, 只不过是错乱位置的参照物,具体怎么挪移, 都在林婴心里。 “嗯。”林婴轻轻答应一声, 眉心微微蹙起, 虽然她身上的追踪符并没有摘下, 左辞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试探她的心。 所有人的瞩目之下, 果然是柳乘风忍无可忍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既然看完地图, 你不立即去帮你哥, 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哦。”林婴仿佛被他这话一提醒, 才刚刚想起来自己还要去帮哥哥似的, 可是她在迟疑着什么?是想甩开我们所有的人,尤其不想让我跟着?却不好意思直说吗? 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将山体劈开了一道裂缝,众人不可自控地随着山体一颤,无数土石从高处滚跌崩落。林婴挥手解开了众人的禁锢,柳乘风布了一道结盾,遮在所有人的头顶。 结盾上面被石块砸得噼里啪啦,声音直击耳鼓。 解开禁锢的人们一时间竟忘记了逃跑,都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终于停下来时,每个人都能透过渐散的尘烟望见头顶那道丈宽的裂口,还有裂口外面狰狞的天幕。 滚滚奔雷紧锣密鼓,刺目电光东闪西没。又是轰隆一声!雷电交织着向山体劈来,宛如天神手持巨斧正振臂锤击、又像无数精怪也趁机露出獠牙与尖长的趾爪,疯癫撕咬。 山体在无数怪力旋涡的中心,被拍击、被摇撼、被倒拔、被扑卷。 脚下颤动,头顶轰然,天地一齐发力,神鬼联手催逼,都在朝着这里大张旗鼓肆意发泄,左辞看着这一幕,不安道:“婴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林婴见他表情严肃,凑近两步听他说道:“我的天劫,是七天七夜,而你哥哥,身体与魂魄一分为二,以便他在云麓山和灵山分别承受天劫。所以他的天劫,会不会只有三天半呢?” 林婴脸色瞬间一白。 如果只有三天半,那么此刻就是天劫的末尾、成败的关键了! 左辞也是看见现今这个阵势才有了这种感觉,所以:“你实在想要单独行事的话,你就小心一点,赶紧去吧。” 他不强求了。 免得万一留下什么遗憾,林婴会恨他。 林婴:“……”她一把抓住左辞,忧心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柳乘风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你哥哥历天劫还要重要!你再不行动他就死了!”他真是想不通林宴到底会把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交给林婴不可,她这种人值得托付吗! “什么事情,我替你办。”左辞耐心说道。 林婴伸手按在他胸前,似乎用灵力朝他体内探去,左辞心有灵犀般按住她的手,暗叹原来是这件事:“放心,久婴不敢反我,你快走吧!” “他现在潜伏收敛了,一旦发作你要及时告诉我。”林婴满脸写着担忧。 “嗯。”左辞心里发烫,后悔自己编造这样的话牵制她,害得她在这种关头,还要分心想这些。 “你是大巫为我王选择的雌性,你怎么能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不清不楚!”重黎身后一个火族人突然冲过来,满脸怒色冲林婴嚷嚷起来。 左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只看表情也知道来者不善。林婴气得恨不得杀了这个野人,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就听重黎适时叫回他的部下:“她没喝兽血,没吃兽心,不算礼成。” “可是她敢不吃兽心、不喝兽血,就应该当场给她砸死!怎能容她如此践踏大王的尊严!” “是她救了我们。”重黎深深看了林婴一眼,“没有她,我们早已死在那祭坛上了。预言上说,将我们救出末世的人就是率领我们的神明,我们都该听从她,你难道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只是觉得未必是她!预言上明明还说,将我们救出末世的人是太阳之子,控火术最强!他会打败久婴,结束我们献祭之苦。可是这个雌性,她连刚会玩火的那个小白脸(野人指了一下蓝如锦)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为我们打败久婴呢?” 祭坛上的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仿佛一晃神的功夫,重黎等人就到了这里,不过他可以感觉到,久婴似乎已经不在了,或者说,是他们逃得太远久婴对他们失去了掌控? 总而言之,那个久悬的厄运终于消除了威胁,不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与林婴有关,正是因为她的出现,他们才会在末世来临之际被奇迹般挪移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里。 但若说是林婴打败了久婴,他也十分存疑,因为林婴身上,根本看不出拥有更强大火神灵核的样子,重黎内心一阵矛盾,蹙眉说道:“反正你们先别杀她。” 这个野人便只好恨恨地冲左辞呲牙,做出狰狞的表情回到重黎身边去。 左辞见他们叽哩哇啦几句,又自说自话慢慢走远,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无心理会他们:“其实……”他刚想告诉林婴,那个火魔早就被他灭掉了,如今留在体内的只不过是任他操纵的能量罢了,可是没等说出口,更加猛烈的地动山摇又开始了。 “你快去吧,以后再说。”左辞催了一句,林婴退开几步,凝望着他,浑身散发出淡蓝色的灵光,灵光之中,还生长着枝枝蔓蔓一般的脉络,像一颗巨树在不停地向着四外攀生,她脚下也生出根须样的灵光,无数的丝丝缕缕潜入土层,向深处扎探过去。 众人眼看着那如同巨树的灵光一点点壮大起来,枝叶上达山巅,须根下至数里,淡蓝色的灵光透出土层在他们脚下漫游而过。 林婴站在这株灵力巨树的中央,看着左辞,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在幽幽闪动,她迟疑片刻,轻轻说:“左郎,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敢跟你说……” 左辞一听:“……”林婴居然还有事情没说! 算了,正巧自己也有事情没说,他道:“不管是什么你先不要说,等事情都过去。” 可是林婴看看四周围:“不行。”她感受着天地的震怒,忽然就有一种,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说的那种感觉。 左辞马上道:“日子长着呢,哪有什么会来不及!你哥生死关头,你专心一点。” 天劫带来巨大的惊悸之中,有几个人突然发起癫来,纷纷拔剑朝林婴刺去,嘴里喊着:“老子就是死这儿也要拉你当垫背!” 左辞上去踢飞两个,一回身,就见黑纱自阴影里脱出,一阵风似的袭来,撞在一个袭击者的身上,倏忽便掠去那人的魂魄,眨眼间将其撕成了碎片。 “林婴公主,你别停下!你哥哥成败在此一举,有老夫为你护法,你怕什么,你快啊,哈哈哈哈哈哈……” 黑纱亢奋的狂笑声之中,被他掠去魂魄的那个肉身,软塌塌倒在地上,眨眼间,便融阵了。 黑纱莫不是真的疯了?明明破坏林婴就可以坏了林宴的大事,可是他为了见到林宴却不惜保护林婴?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从前的林宴他尚且不敢硬碰——想到这里左辞突然惊觉,正在历劫或者渡劫失败的的林宴,应该也如当年的自己一般出现巨大的虚弱和盈亏,可供黑纱趁虚而入吧! 一定是这样,正是因为这样,黑纱必须要借林婴的力量见到林宴,而且越快越好。 “叶清欢,我要跟你约战!”谢修竹突然在润玉的百般阻挠之下奋力冲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脸绝勇的叶咏诗。 阻挠失败,润玉气得一咬牙,只好将手按在剑柄上。 黑纱回头看见他们仨,哈哈笑了,仿佛心情极好:“小友啊,你现在可不是我的对手。趁我没空理你,一边儿玩去吧。” 谢修竹一挺胸:“我知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所说的约战,是在三年后的今天!我要你,以前任水系领主的身份,接受我的战书!” 黑纱哈哈哈哈……笑得直打跌:“哦,三年以后,你先活到三年以后再说吧!” 第167章 谢修竹攥紧拳头:“我当然会努力的活下去,所以我希望,你也要记得今天的约定,不要在我打败你之前,轻易死在这里!” 黑纱一听,竟不笑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对早就死去的他,说出这种蠢话?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望了谢修竹一眼。 倏忽间,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叶咏诗脸上。随即看见他们俩紧紧挨在一起的样子,浑身忽然散发出来一种特别惆怅的气场。 “你!”黑纱指着叶咏诗,似乎有什么话将要出口,却被叶咏诗抢在前头说道:“父亲大人,请你接受我哥哥的约战,三年后在江州城,准时赴约。”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吗!”黑纱语气阴森。 叶咏诗吓得一哆嗦,但却并不退缩。她幽幽看了谢修竹一眼:“我当然怕,可是他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阻拦他。” “那你就不怕,他杀了我吗?”黑纱饶有兴致地笃定道,“你不怕!因为你会帮他,有你在,他很快就会登顶的,对吗?你要帮他再杀我一次,这样你的地位就稳固了,对吗?” 叶咏诗脸色一白,因为心事被戳穿所以有些惊慌失措。 谢修竹蹙眉看了叶咏诗一眼,不明所以道:“这你放心!约战向来都是一对一的,我再怎么不成器也绝不会找他人帮忙。”顿了顿,顾忌到黑纱是只鬼,也许来到现世会比较担忧,他又道,“如果你实在不想来江州,我去吞星社也可以。” “不!”叶咏诗急忙打断,“还是在江州城和吞星社之间,选取一个折中之地吧。”她这话乍听像是公平,其实私心听到的都懂,除了吞星社,对黑纱来说哪里还不都一样? 他是一只邪魔,现世之中,人人喊打。只要擅动灵力,就会搅乱周围修士的星盘。 他呵呵冷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叶咏诗一阵心虚,但她并不因此更改心意,鼓起勇气道:“父亲大人,您是早就应该入土为安的人了,您生前受过的委屈,也实在应该放一放了。” “放一放?”黑纱面无表情地品咂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面前站着那一个个人、都分别眨着一双双永远也不会与他互相理解的眼睛…… 黑纱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忽然什么都不想多说了。这世界能懂他的,只有一个人…… 黑纱扭过头去,将目光定在了左辞的身上。冰魄般的指骨指着他道:“左道倾,林宴在你天劫的时候将你杀落神坛,你当真不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拆毁了他吗!” 第155章 登天之梯 正在运灵的林婴忽然便张开了眼睛。 左辞与她目光一对, 原本不想理会的事情,也只好无奈地解释道:“说实话,我不是没这么想过。” 林婴眼神幽幽, 注视着左辞听他继续说道:“无奈林宴他始终棋高一筹啊,他把天劫列在北境,如果他被毁了, 结界也就碎了。 到时候这些力量散出去, 遭殃得还不是结界外头我们北境的生灵和百姓?就冲这一点, 我也不得不盼着他能赢。” 四目相对, 左辞看着林婴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你放心吧, 我真的不会趁机毁他。” 林婴秀眉轻轻一颦:“对不起……” “事已至此, 就别再替他道歉了。” “是啊,道歉还有什么用!”云焕满腔愤慨,忍不住替左辞、更替他们整个北境感到憋屈! “只希望你哥事成之后有点仙君的风度,别再这么蛮横行事, 卑鄙做人。” “哈哈哈哈……”黑纱开怀大笑,“你们这帮榆木脑子, 难道就没想过一个如此机关算尽的哥哥, 怎能养出一个这般单纯无害的妹妹呢!林婴公主, 我也入过你的梦呢, 你有一件事, 要我帮你说出来吗?” 云铮云焕面色一凛, 林婴周身疯长的灵光也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随即便分出几缕朝黑纱追绞而去, 左辞目光与她相撞, 林婴猝不及防暴露了满眼的局促不安。 “哈哈哈哈……”黑纱自丹田深处爆发出一串大笑,“心虚了吗公主殿下?这么急着想要堵上我的嘴?哈哈哈哈……” 林婴面色一慌:“左郎,我……” “婴婴,凝神。”左辞提醒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别上他的当。” 四下的人都在惊呼着抱头鼠窜,左辞看着林婴,目光坚定地说道:“天裂就要开始了,你专心一点。” 林婴抬头望去,果然,此刻的天幕之上,不知被什么力量撕开了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内里波云诡谲,各色气体鼓噪着、酝酿着,不时传来镣铐拖地声,闪现或橙或红窥伺人间的鬼眼,亢奋的啸叫和狂声大笑也嘈杂其内,同时那些气体涌动得愈发急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你争我夺,狰狞恶鬼与庞然巨妖不时探头露脚,终于有一只顺着天裂腾跳出来,轰地一声踏在山巅,两颗灯笼大的鬼眼释放出贪婪的恶意,咧开大嘴耸动獠牙咆哮人间。 这声奔雷似的咆哮,震得山抖地颤,在场众人无不觉得胆战心惊,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恶鬼巨妖,顺着那道天裂争先恐后地跳落人间。 渺小的凡人何其渺小。 “你不要管。”左辞刚要上去,林婴却抓住了他的衣袖阻止道,“你不趁机拆毁他,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需要你再帮他。” 左辞望着林婴的眼睛,轻声道:“我这不是在帮他。” 有妖鬼顺着天裂跳进来为祸人间,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婴婴,你多保重。” 左辞腾身拔剑,迎击妖鬼。纵然背对着林婴,但仍然可以感觉到林婴的眼神始终不安地焦灼在他身上。 左辞不去看她。 为了此时此刻,北境是筹码,你林婴也是筹码。林宴抛出这两样,就是吃定我会妥协。 而我已经如林宴所愿的妥协了。 所以婴婴,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筹码,而是策划,也请你不要告诉我,你就行行好,不该让我知道的事情,请你哄我到底吧。 黑纱说他入过林婴的梦,只这一句话,便将林婴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林宴策划的这一切,就算曾经瞒过林婴一时,她也不可能刚刚猜透——她早就知晓一切了,却假装被蒙在鼓里。 左辞甚至不敢深想,这个天大的陷阱,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他兄妹两人联手设下,专为了引出我来替他们抵抗天劫用的呢? 呵……左辞挥手之间巨大的灵光劈天裂地,所过之处无数巨妖恶鬼一斩而折。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路走来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多的迫不得已、那么多的猜解倾诉、那么多的浅唱低回和欲拒还迎,会不会也全都是假的? 林婴凝望着左辞浴血的身影,嘶声喊道:“左郎住手,你一旦势弱久婴必定趁机反噬,你不要再管了你听到没有?!” 左辞头也不回。 只在心底暗叹自己已经一败涂地——瞧瞧吧,林宴不管有多厉害,他的那种厉害都是摆在明处让你警醒让你提防的厉害。 比起他来,林婴似乎更胜一筹。 她是这样的无懈可击,不知不觉让人身陷,等你明白过来也拿她没有办法。 所以真正被林宴耍的团团乱转之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吧? 左辞入魔了一般砍妖杀鬼,眼睛血红一片,心底更是一阵阵发着冷入骨髓的凄寒。 亏了他还一直纳闷,究竟是谁逼得林宴使了这么一出,甚至不惜将亲妹妹折腾得死去活来,原来其意所指,竟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林宴怎么会不知道何种手段才能引出我来?怎会不知道三生盘究竟会因何而动? 左辞心中的戾气随着杀意不断暴涨。 狰狞的巨妖,凶残的恶鬼,自天裂之口源源不断跳落下来。 眼前这一切是何等的似曾相识,宛若噩梦重现。 这是那个曾经让他跌落神坛的战场,也了结掉了那个曾经被他所主导的时代。 如今他回到这里,既为宿敌,也为自己。 满世界都杀成了一锅粥。 那些甘愿的、或者被迫的、因为爱或者因为恨的,全都被搁置起来。 黑纱、马步谣、重黎甚至程自如单手夹着被捆绑起来的程玲,另一只手也在挥剑,天裂让众人奇迹般统一了战线,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独善其身。 左辞杀红了眼,千般过往,搅起万种滋味,在他的心头接连上演,无声撕咬着他的心。 ——“左道倾,你真的要这样吗?” 是谁在说话?左辞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与他厮杀的恶鬼,似乎从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里,望见了沈沉星的影子。 ——“你在干什么?你自己清楚吗?你这般以德报怨,就为了一个对你没用过半点真心的女人?你真的做好准备,从此向你的宿敌俯首称臣了吗?” 第168章 幻觉!左辞劈剑杀了那恶鬼,沈沉星不可能在这里!可是转眼间,沈沉星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从另外一只恶鬼的身体里向他发出。 ——“你还记得我说过想要与你结盟吗?就连我手下的这群鬼,我都不放心交给林宴统辖,难道你竟愿意让他成为全地的神首?” 左辞反手砍死这只鬼,沈沉星的声音倏忽又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蛊惑:“他是怎么对你,又是怎么对待属于你的北境国?你把一切拱手奉上,让你和你的土地、你的子民全都任他践踏吗?” “你到底是谁!”左辞又砍死了这只鬼,可同时,四面八方好多只鬼一齐面向他,嘴巴不动,却发出清晰的声音对他说: ——“左道倾,你醒醒吧。” ——“你从一开始就中了林宴兄妹的诡计,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今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林宴登天后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一定是你!” ——“你以为你这般付出到最后,林宴真的会大发慈悲解开北境的诅咒吗?” ——“你以为林婴真的爱过你吗?” ——“你别傻了、别傻了、傻了……” ——“她在骗你、在骗你、骗你……” “住口!”左辞嘶吼一声杀意更盛,一剑劈出一道渊。 ——“她自己都承认了,只有你还不敢面对现实。” ——“你是傻瓜,也是懦夫。你被她利用,被她耍戏。” ——“她把你当成登天的梯子,等这步迈出去她再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够了!闭嘴!”左辞越杀越疯,四周围绕着血腥的恶臭和阴冷的讽笑。一剑接一剑劈出,险些误伤凡人。 ——“面对现实吧,你再不悬崖勒马,坐等林宴成了神首,你就会变成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 ——“你听说过仙君点将吗?林宴飞升以后,会立即点将林婴,她会和她哥哥一起飞升仙境,林宴绝不会放过你,他会杀了你,会杀了你!” ——“她要随她哥哥一起成仙去了,她会离开你,会离开你、离开你……” “住口!”左辞轰地爆出一道吞天怒焰,重黎等人的火系灵核瞬间被他点燃,纷纷鼓噪起来。 那一刻,所有火族的灵魂瞬息知晓,原来左忌,便是语言之中拯救他们的神明! 就像走兽遇见了百兽之王,会不由自主想要向他臣服一般,这些野人也屈从火系的召唤纷纷加入了战场。 ——“左道倾,醒醒吧,上古世界曾因七神相争而崩陨,新的世界自海面上升,正是因为这天下容不得七神并列于世,才会有了你历劫时候的袭杀、和此时此刻的机关算尽!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迈进他人的陷坑之中,成全他人的好事,做你宿敌的登天之梯吗!” “住口!”左辞一剑挥出,脚下是坍塌的灵山,头顶是狰狞的天幕。他微微喘息着面向那些时而扰乱他、时而趁虚攻击他的恶鬼道: “不要再说了,我岂能因为这愚蠢的神首之位,会落在林宴头上就袖手旁观!” “在我身后,还有无数北境的子民,他们都已经独挡过一次天劫了!这是第二次!如果我不管,那这第二次天劫,还会落在他们的身上。” ——“呵呵呵呵……你又在拿北境做借口,你怎么不问问你身后那两个北境的人,愿不愿意看你被林宴拿捏成这样!” “你少来挑拨离间!” ——“所以你究竟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一笑让江山。” “你有种就出来正面接招!少躲在暗处鬼鬼祟祟!” ——“何必气急败坏呢,好好想想成就林宴以后你成了什么?你可以爱一个人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可是谁会爱上尘埃里的你呢?” 第156章 恭喜哥哥 “闭嘴!”滔天怒焰自他手中释放出来, 左辞怒道,“少拿你那些歪理往我身上套,落进尘埃我爬起来就是, 怎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放任你在我的土地上滥杀!” ——“扪心自问吧左道倾,这是小事吗?抚养你长大的笑忘镇都快死绝了,是小事吗?” 左辞心里一惊, 脑海马上被笑忘镇、笑忘镇这几个字反复填满, 无数久远的笑闹和追逐在他眼前回放, 绵密的心痛立即爬满了整颗心。 “笑忘镇……”眼前仿佛出现了儿时照顾他的那一家人, 正浑身浴血满眼苦痛地冲他祈求说道:“啊辞,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该死!”左辞反手将这只恶鬼灭为魂烟,“你怎敢变成他们的样子!这根本不是他们会说出来的话!” 如果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笑忘镇这个地方, 也就根本不会存在了。 笑忘镇——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希望我的朋友我的儿孙笑着遗忘,今后只求不再让悲剧重演,却万勿妄存替我寻仇之念……冤冤相报何时了。 所以, 我终于成为了崔伯希望我成为的人,他们会高兴吗? 但像崔伯那样的人, 最后落得了什么样一个下场?左辞觉得一颗心痛如刀搅。 他无法原谅林宴, 却还要跟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替他抵抗天劫! “小心!”云铮一剑劈开了一只鬼, 红着眼睛一回头, 冲着怔愣的左辞吼道, “你在发什么傻!你想为了林宴死在这里吗!你……你……” 左辞眼神这才清明了一点, 随即一把将云铮搡开, 反手轰碎了他身后伺机动的庞然大物。 见那怪物轰然倒下, 两人都觉得一层冷汗透体而出。 随即他们发现, 脚下的山体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音,正在频繁颤动。 人与妖鬼,似乎都默契地觉察到了什么,短暂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左辞直觉,他们脚下每一块石子、每一捧土灰都好像正在互相较劲,不知什么时候,淡蓝色的灵光已经爬满了周山,正流经左辞的脚下并在厚重的山体和每一寸泥灰之间闪闪发亮。 顺着这些亮光,可以直接望到林婴身上。 更多更多的灵光如同水流自她身上不住地流泻下去荡漾开来,就像绚丽的裙尾迤逦其后遍布周山。 这些灵光入土便立即化做根须触角一般,随着生长,深埋下去,直至满缠,终于将山体内外每一个角落都触探、握紧。 就像得到一个无声的指令般,所有的妖鬼和雷电之威胁瞬间爆发,都猛朝着林婴使去! “小心!”左辞惊呼着回护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此刻只有谢修竹横剑挡在林婴前面,突然叶咏诗横里一扑,将谢修竹撞开撞远…… “林婴!”左辞只觉得视线一黑,他下意识便操纵极强的念力命妖杀鬼,随即,他看见,鬼,竟然也同一时间,倒戈杀妖。 众人眼里,妖鬼莫名其妙就开始自相残杀了,慌张的人类东奔西顾一阵又停下来背对背靠在一起,在这毫无道理的战场中间茫然持剑。 只有左辞瞬间恍悟,他的目光掠过倒地的尸体与林婴对望,两人之间隔着妖鬼、隔着杀戮、隔着涤荡的腥风和漫天的血雨,隔着轰然奔鸣的雷声,和交错缠结的电光。 林婴的眼神如此坚定,根本毫无惧色——也许她其实,从来就无需别人保护。 正因她有这个本事,所以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林宴才舍得虐杀了林柔吧? 对的,如果不是她可以做到,林宴又怎会将这样的大事交付给她呢! 左辞垂下持剑的手,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他眼圈微微发红,不远处的林婴却神色温柔,甚至还冲他微微一笑。 我被耍戏的样子很好笑吗?左辞扭过头去,收剑入鞘。随即仰头望着穹天之上那道狰狞的裂口。 ——我要去弥合天裂吗?弥合的话所耗甚巨,也许会死。 ——可我不去弥合等着谁去弥合?林宴么?呵,左辞可不信他会有那么好心。 他双掌一合,源源不断的灵光冲着天裂之口涌渡过去。同时,他竟看见另外一道灵光也在旁边加持蓄力,眸光一错,是柳乘风。 对这孩子的好感忽然就有了,同时,自己心里那些怨念也在消散,这个世界总是有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巧取豪夺不顾大义。 可自然也有不问得失,仅凭己心的赤诚之辈,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宴那样!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天塌下来大家都得死!”云铮号召一声,随即合掌冲着天裂之处运灵,云焕自然紧随其后。 程自如单臂紧紧夹着不服不忿的程玲,手臂上面血脉狰狞,山羊胡须一颤指着左辞,满面红光地说道:“天劫天裂这种事,老夫活了几百年也就遇到这一次!他左道倾已经逞过一回英雄了!咱们大家不趁现在建业扬名还等什么!” 前怕狼后怕虎地活到了现在的那些人,听见这话幡然顿悟,是啊!修行一世为了什么,再说咱们都已经无路可退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大伙都听程师傅的,拼吧!也给咱们这些江湖散修正正名!” 第169章 更多的灵光都朝着天裂之口蓄来。背后是一双双的手、一张张的脸、一颗颗跳动的心,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原本不认不识。 柳乘风满脸嫌恶地瞥了那边一眼,一边加倍蓄力一边切齿嘀咕道:“不自量力,天裂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蓝彩蝶站他身后,一边照顾着刚刚转醒的弟弟,一边朝心上人露出满眼赞羡:“就是呗,他们自己没主意,光会跟你学。” 柳乘风一惊,这个女人阴魂不散怎么还没甩掉?回头看见她正在照顾她弟弟,万幸不寻死觅活的瞎捣乱了,暗暗松了口气。 “谢谢……”左辞心里滚烫,不知为何由他道谢,总之就这样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了。 他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最后定在林婴那里:我只为我喜欢和喜欢我的人活着,凭我自己的心,做我该做的事。 这世界总是这样,各人求什么,各人便向着什么去奔赴,谁也拦不住谁。 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信念,一路走来,都是在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认为值得就好。 “……诸位……小心。”林婴的声音不轻不重,忽然清晰地传入到每个人的耳里,不少人一边运灵一边回头朝她看。 只见林婴微微凝眉,一个念力便驱动那遍布全地的触须同时发力狠抓猛拧! 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喧嚣的尘灰同时发作,整座灵山一抓既碎,无数巨石滚滚而跌,地在挪移、山在崩毁、立足之地突然粉碎,人便跌落下去,妖鬼也跌落下去。 有股巨力正在从中拱动,左辞跳跃到几个位置,仍是觉得天在旋地在转,整座灵山正在拧动着腰肢,有的地方伸张舒放,有的地方萎缩收拢,待累赘抖落,重心重组,一颗巨树势不可挡拔土而出。 枝枝蔓蔓遒劲盘缠向天向上,竟然撼动得整座灵山坍塌崩乱、其中五行翻转挪移,就像神秘的女神终于退去沉厚的面纱,无数鲜绿在树冠处肆意绽放,而众人或踩住枝干,或攀缠藤条,就像一群小鸟分别依附在这棵大树之中不同的位置上面。 纷纷傻了眼。 林婴身上所有的灵光都在朝着这棵巨树渡送,巨树在她的滋养之下,仍在广布枝蔓,粗蓄腰身,嫩叶沿着藤枝次第抽绽,在微风之中轻摇慢摆吐露新绿,眨眼间,树身已如灵山一般高阔,树冠摊开数里,头顶茂茂如蓬。 林婴立在树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脚下山崩地裂,头顶穹天崩毁,身边妖鬼厮杀似乎全都与她无关,修罗战场里,她像一位自成方圆的风月主人。 她满面喜色,没来由便让所有看见的人移不开眼,甚至被她的笑容感染,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像要过节一样,她眼睛璀亮,微微笑着,红唇白齿,轻轻一错:“恭喜哥哥。” “哈~”一个乞丐打着哈欠,抻着懒腰,顶着鸡窝一般的脑袋,自左辞不远处的树干上懒懒地坐起,晃晃头,脖颈子咯嘣嘣地响:“唉,老子候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喽。” 说罢,纵身朝下一跳。 “丐兄?”左辞紧随其后也跳落下去,他始终都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绝对不简单。 那人懒懒地指指树上:“恁们,撒手!都撒手!那是恁们该待的地方吗?” 居然还在说方言。 可惜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自然也都不重视他说的话,直到一个炸雷劈在了树上,噗通、哎呦!摔落下来几个直挺挺被烤焦了的人,其余人这才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离开了这棵树。 左辞站在地面看得清楚,此刻天劫正在朝着这棵大树发威,眨眼间围绕巨树竟形成了旋涡似的风圈,飓风席卷倒拔,雷电狂轰乱炸。 数股逆风猛烈地摇撼着树干,树枝树叶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胡拉乱扯,很多枝杈都禁不起这般摧残纷纷折落。 林婴仍旧满面欣喜,侧目看见左辞,道:“你觉得怎么样?九婴发作了没有?”语气特别轻松。 她还知道惦记这个?左辞道:“发作了。” 第157章 迎击天劫 林婴脸色这才一变, 立即停止了朝那颗巨树渡送灵力,朝左辞走来,乞丐道:“不似吧?恁就恁么见色忘义?” 林婴回头道:“我的事情都做完了, 剩下归你这个生门。”说完便作势要朝左辞布一层灵光,被左辞错身躲开了,挑眉问她:“你们早就认识?” 林婴坦然道:“不认识。” 丐兄嘿嘿嘿:“互相听说过, 要是早一点认识, 就没你什么事喽。” 林婴回头瞪他一眼。对左辞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说完还想试探他, 反被左辞牵住手拉近了, 林婴的手非常冷。 左辞不自觉摩挲了一下:“那他到底是谁。” 假乞丐此刻已经接替林婴的位置,朝那颗巨树续送灵力。 林婴道:“我也是刚刚猜到,他是土系的顶修, 名叫石帆, 我哥找他好些年要聘他做凌敬国的地师,他隔三差五变一张脸,我还以为永远也找不到。” 石帆自得地笑道:“要不是柳天师替你哥俩把我给算出来了,你们还真就到死都别想找到。” 林婴讨厌他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乱打岔, 回头道:“也不知道他废了那么大劲把你找出来,究竟指望你干什么的。” “我和你纳闷的事情刚好相反。”石帆说完猛吸口气, 用力做出托举状, 连带着腰杆拔直, 人也高大许多, 脚下的地面全都随他动作颤抖了起来, 一些细小的砂砾, 还有坚固的顽石, 竟都随他发力悬浮空中飘离地面。 突然轰地一声, 地面围绕巨树炸裂出几道渊, 紧跟着整棵巨树,连带着树根抓起方圆数里的土壤,全部缓慢悬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升离地面,并将四外那些悬起的沙土全部吸附过去,如一座小岛一般,在石帆不停的催动之下慢慢飘升。 飓风卷起砂砾尘灰,朝着巨树绞得更紧,雷霆震怒,闪电狂劈,人同妖鬼都在这恐怖的天相之下瑟瑟心颤。 不知多少枝叶被折去,瞬息便被飓风卷成碎末,那剩下的主杆和分枝,却以更牢固,也更无所畏惧的姿态,迎击着天劫,也享受着天劫。 石帆长出一口气,抻抻腰,甩甩腿。懒声道:“现在知道我来干什么来了吧?你们木系脱离我们土系,想唱独角戏能唱得响吗?” 说完再次蓄力,催动那巨树小岛继续飞升。同时道:“所以我就纳闷了啊,你说你哥,他历天劫,把我们大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连左道倾都替他打扫战场来了,他自己跑哪里运筹帷幄去了?难不成他就擎等一个现成的仙君神位白白落他头上?啧啧,这事要真被他算计成了,岂不等于欺天了?” 林婴道:“哥哥的魂魄就在这棵树上,他正历劫呢。” 左辞心里一动。 “啊?”石帆惊道,“那你怎么停下了?你怎么不接着帮他?” “他自己能行。”林婴敷衍完,继续对着左辞道,“你为何又要一个人扛?” 左辞充耳不闻,只瞧着那棵树暗暗磨牙,心里只恨不得,一把火烧他个干净。 他一动怒,火系的灵核便随他意念而暴躁,林婴马上感知到了这种不寻常的波动,急切问他:“是不是里面折腾得厉害?” “我没事。”左辞扭头走了,林婴担心更甚。在他身后追着赶着去哄他问他,真是看出心里有愧,石帆咂咂嘴,心想这都什么事啊?暗笑一声:“这回热闹了。” 左辞心里烦得很。 如果有人告诉他,杀了林宴一切就都会变好,那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可惜没人能告诉他。 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人对他承诺,帮助林宴胜过此劫,北境的一切就都会变好,那么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纠结! 所以他做的一切和遭受的一切到底算什么,现在到底应该无动于衷地看着林宴得逞还是快意恩仇,左辞简直快要烦死了。 “左郎,你是不是生气了?” 左辞深吸一口气,回头看见林婴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还没等说话,林婴马上继续道:“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你放心,等这件事情一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补偿你,补偿北境,我……” “林婴啊,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左辞笑容里透着寒心,林婴马上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她不等道歉,左辞又说:“从始至终,你就是这么打算的?补偿我?呵,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灵石法宝要多少都没问题,只是不能乱讨官做的那种补偿?” “不是,不是!”林婴跌口否认道,“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能为林宴做的一切都可以为你去做。” “是么。”左辞轻声反问,“那你被黑纱看去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林婴脸色一白,张口结舌了一瞬,左辞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很好,时至今日,我们居然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那还谈何其他?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想等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第170章 “哦。”左辞气笑了,心中也愈发灰冷,“什么时机合适?你哥飞升了以后吗?” “我……我是想等他飞升以后,等我腾出手来我就可以弥补……” “林婴,你走吧。” 林婴脸色瞬间一白,她觉得这句话一定意味什么,又不敢相信左辞真会对自己这般绝情。 她望着左辞,左辞望着那棵树,那棵已经升至结界顶端的巨树。 左辞轻声道:“你去找个地方,回避一下。” 林婴一颗心,仿佛被从深渊之中捞起,失声问左辞:“你、你真的要趁现在?” “我会等到他飞升之后,因为我答应过你,绝不在这个时候拆他毁他。” 等他飞升之后?林婴眼泪掉下来:“可是等他飞升了,他有圣光护体,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左辞面无表情:“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这怎么会不重要呢?”林婴急道,“真的没有必要!事情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我哥想要的都已经得到,我保证他再也不会与你为敌了!” “他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左辞看着巨树拔升之后满目疮痍的北境,愈发心冷道,“从来就不惜与我为敌!所以婴婴,在你心里哪怕有九分为他,尚有一分还在乎着我的感受,就请别再劝我了。我不想因为他所做的一切,连你一起厌恶。” 林婴两眼一闭,放低声音继续恳求道:“求你不要这样想我。我不想让你和他约战,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赢了,我哥受伤我给他治愈就是了,将来我们、我们还有可能……” 林婴难忍心痛,看着左辞:“可如果是你输了呢?你还会接受我的疗愈吗?” 左辞看着林婴泪流满面的样子,没有回答。 他也无需回答,答案早就在林婴的心里了。 “万一你输了,你就再也不会见我了!左郎,你能等一等吗?你也是拿到神牌的人物了,等你归位的时候再约战不行吗?你、你给自己一点胜算,也给我们一点可能……” 林婴满眼切切地凝望着左辞,左辞昂然挺立,双眼无波地回望着她。纵然满世界喧嚣至此,但在他们二人这里,却是静得落针可闻,林婴心弦绷得很紧很紧,良久,她气馁下来,双眼一闭。 她已经明白郎心如铁,绝不可能因为她更改其志。 林婴深吸一口气,颤声说:“左郎,我用我的命向你启誓,北境会好起来的,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哥做的这些事情,旁人理解不来,我却可以理解,因为连我也一直觉得,哪怕无所不用其极的赢了,也总比输了好。 对不起,我们实在输不起了,所以才会这样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左辞探手,替林婴拭去了眼泪。 然后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林婴的额头上面,抚着她的脸颊,微微道:“你说得我懂,但是抱歉婴婴,这是我的北境,让我放他离开,我做不到。” 能为你做到的一切我都会尽力去做。 但这件事情,我真的已经无法做到。 笑着忘记这段恩仇的事情,果然只适合留给后人。 但正在经历着这一切的人,无法做到不对强敌拔出宝剑。 哪怕这个决定,会让我爱的女孩伤心。 左辞吻了吻林婴的额头,他有点可怜地觉得,有她刚才这番眼泪这番话,哪怕她真的从一开始是在骗他,他也无所谓了。 这份感情,至少现在,动心的人不止他自己。 “婴婴,你乖。”左辞哄着她,吻着她,然后轻轻地,定住了她。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继续见你。”他拥着她,在她的耳边如此说道,“希望那个时候,你也愿意见我。” 林婴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左辞不敢看她。 只将她轻轻推给石帆:“帮我照顾好她。” 石帆惊呆了:“你莫有看见我正忙着!再说了!我们何时有了可以互相托付老婆的交情?左道倾,你听见没有,你别走!哎!替你照顾老婆对我有什么好处?” 左辞停下身,不回头:“没有好处。”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多管闲事?” “她有事,我和林宴,都不会放过你。” 石帆一噎,眨眨眼,气不打一处来:“草,去吧傻憨!” “撕碎首神,迎娶首神他妹,两样能成一样,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第158章 世间若得双全法 这世界上, 林婴本可以定住任何人,却没有人能定得住她。她生来便是如此。 可惜今天不灵了,左辞此刻定住她, 不是因为他的功法有何特殊之处,只是他此刻所做的事情,让林婴除了被他定在这里一动不能之外, 想不出任何解法。 一面是她哥哥, 一面是她爱人。 她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不能自己。 “别哭了, 能不能别哭了!”石帆双手抓头发,一手抓下来一大把,林婴还哭, 他便又挠脸撕去大片的假连毛胡子。他每次易容都用一种特别强力防水的胶, 导致撕掉时,那种针眼密集的刺痛感极近真实,就可以掩盖掉他看见女人哭时候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别哭了!” “啊!我要疯了!” 林婴极力控制自己,只小小声地啜泣, 石帆也不能忍受:“我让你别哭了你听到没有!你哥和你相好不是还都没死吗!” “我、我又不是哭给你看的!”林婴哽咽道,“你转过去!你离我远一点!”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看你哭啊, 我要不是答应了你那相好……”石帆恨恨地磨牙。 林婴一听他提起左辞, 心里更苦, 眼泪更像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 “公主殿下,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谢修竹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该回避还是该上前, 也不擅长劝女人, 就是觉得不问这句话心里很不安。 林婴轻轻摇摇头, 这个世界, 这个难题,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得了她。 叶咏诗紧随其后,也跟了上来,她看着林婴,无声地挪到谢修竹身后,神情忐忑。 谢修竹漠然而立,故意把脸别去一边不看叶咏诗。 叶咏诗香腮一紧,噗通跪下来:“哥,我知错了!” 谢修竹刹那面如寒霜:“你这是干什么?当着公主的面,逼我原谅你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串通好了在这唱大戏呢,你赶紧起来,收起你那一套!” 叶咏诗立即变换了一个方向,转给林婴跪下:“公主殿下,哥哥方才是真心实意挡在你面前的,是我自作主张撞开了他。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能将他带回来,但他死过一次,实在把我吓破胆了。在我心里,他最重要,在他心里,你最重要。对你不忠诚的人是我,请你不要怪罪他!” “快闭嘴,你在胡说什么!”谢修竹面红耳赤,“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我受了公主恩惠,只想以命报答,我是气你碍我的事,可没说你就不重要了!若是换你被围攻,难道我就袖手旁观了吗?你快起来别再胡搅蛮缠!” “公主不原谅哥哥,哥哥便不原谅我,我怎敢起来?” “你!”谢修竹被她气得张口结舌。 林婴自己心如乱麻,哪有心情理会他们之间的争端?只觉得他们吵闹。 “叶咏诗,瞧瞧你多会道歉,怎么你来道歉,还反把人家给气哭了呢?”周小媚最看不惯她,逮住机会就要刺她两句,神奇的是自打谢修竹醒来,周小媚无论说什么叶咏诗从不还嘴。 林婴背过身:“不关她的事,你们别吵了。” “那到底谁给你惹哭了?” 周小媚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林婴刚刚忍住的泪意又汹涌决堤,一颗心被揉搓得乱七八糟,上天入地,生死来回,她都没觉得这么难过。 头顶黑云盖顶,电闪雷鸣。不时有剧烈的灵光破云而出,周遭天旋地转,风云逆变。 感受着上方散发出来不可抗力的灵压,寻常修士望而怯步,只有柳乘风面色一喜,他腾身而起一剑劈开了风圈,闪入那剧烈灵光搏击的轴心。 蓝彩蝶痴痴凝望着他,想追,无奈追不上去。 蓝紫沐顺着姐姐的目光也望去了柳乘风消失的方向:“他就是你爱慕的那个男子吗?” 蓝彩蝶不回答,但是幽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蓝紫沐哼了一声:“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架子,去了云麓山学艺学不成,追个男人也没追上,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蓝彩蝶立即撒手:“你活过来了,能顶嘴了?那你自己站着吧!” “咳咳……”蓝紫沐咳嗦两声,仍是嘴硬道:“自己就自己。”静了一会发现一向溺爱自己的姐姐真的不想管他,看来是真生气了,便又没话找话道: “哎,林婴一直在那边哭呢,你俩平时那般要好,怎不过去劝劝她?” 蓝彩蝶斜眼瞥了林婴一下,远远地哼了一声:“我傻透了才会以为自己和她好,这些年她把我耍的好苦!” 第171章 此话说得咬牙切齿,双目含恨,着实把蓝紫沐吓了一跳:“怎么?她抢你男人了?” 蓝彩蝶道:“她有那个本事吗!”转而又伤感道,“我那男人谁也抢不走,只是连我自己也永远别想得到他了,他、他、他是个修习无情道的……” 蓝紫沐很快就搞清楚了无情道的禁忌,再瞧姐姐被那小白脸迷成这样,不由心头恨起:“无情道的人自己绝了七情六欲,却将旁人害得这么惨。姐,你不能让他伤成这样,却放任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逍遥啊,这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又能把他怎么样?我只恨林婴不肯早点告诉我!她表面跟我情同姐妹,背地里……” “老姐,这话你可不能瞎说。”蓝紫沐打断道,“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云中君已经注定不能做你丈夫了,难道你还要为了这么个男人再失去唯一的至交吗?” “她从未与我坦诚相待,能算哪门子的至交!我算看透她了!”蓝彩蝶俏脸含着煞气。 “首先,林婴并不光是跟你表面的情同姐妹。你入山多年不能筑基,是她炼丹助你筑基的吧?你不能结丹,是她炼丹帮你结丹,帮你永葆青春不老的吧?她无论有什么好衣服好首饰好玩应好戏曲,总是第一时间找你分享吧?” 蓝彩蝶张口结舌:“可是她……” “就连你亲弟弟这条命,也是她刚刚帮你救回来的,可是你呢?我呢?我们能为她做什么?是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林婴也是修习无情道的,柳乘风的死穴也是她自己的死穴,这种事情她凭什么要告诉你?是凭你能替她解决这个死穴,还是凭你能守口如瓶不将她的秘密到处乱说?再说了,凭她对你的了解,就算早告诉了你你能做到悬崖勒马?是徒增你的烦恼,还是能帮你解决问题?” 蓝彩蝶被说得无言以对,蓝紫沐还在继续说:“很显然,告诉你的益处几乎没有,害处却有一大堆甚至还可能引火烧身,换我是她,我也不告诉你。” “你!”蓝彩蝶被亲弟弟怼得没话说,心头恨意仍不肯消减,骂道,“你到底是她弟弟还是我弟弟!你是帮着她故意气我来的吗?” “我是帮理不帮亲,想要一语惊醒梦中人。”蓝紫沐道,“姐姐你当局者迷,我要是你,我谁也不恨,光恨那柳乘风白白享受你那么久的爱慕却装聋作哑!他凭什么指望别人替他解释?他自己没长嘴吗?耍你的人是他不是林婴,你赶快清醒一点。” “不,柳乘风与我男女有别,这种话他不到万不得已如何能亲口与我说出?他面皮子薄,他张不开嘴的。”蓝彩蝶仍是觉得这事分明就怪林婴,柳乘风一点错都没有。 “呵。”蓝紫沐翻了个白眼:“随你便吧,本来我有个好主意看来你也听不进去。” “什么好主意?”蓝彩蝶知道弟弟一向主意多,马上拉住他道,“你有好主意连你亲姐姐我都不肯告诉吗?” 蓝紫沐甩开她的手:“告诉你也没用!你都被那小白脸迷得没药可救了,他心硬如铁,你活该吃一辈子酸醋!你抓心挠肝的时候滚远一点别丢我蓝家的人。” “蓝紫沐!”蓝彩蝶眼泪夺眶而出,“别人这么骂我也就算了,你敢这么骂我?你敢这么骂我?” “憋回去,瞧你哭得那个丑!”蓝紫沐说:“我这个好主意我告诉你也行,但是你得争口气!我就是看不过去他把你害成这样,还跟没事人似的你懂吗?” 蓝彩蝶愤愤点头:“对!林婴把我害成……” “呸,我说得是柳乘风!” “柳乘风,柳乘风?你能拿他怎么办?他修为可厉害呢!你少去惹他不快!” “呸,瞧你那点出息,光看修行我是不如他,可自然也有别的地方,他不如我!” “你?你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少在我面子装大尾巴狼。” “哈,你不信算了,不信我还不说了!” “哎,别别别……”蓝彩蝶现在心乱如麻,觉得弟弟的话听一听也好,反正这世上谁害她,弟弟也不会害她。便道:“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姐,你如今苦就苦在不能与心上人两情相悦这上,对不对?你看林婴虽然也修无情道,但是她和那个左道倾俩人心意相通,琴瑟和鸣,即便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他们好像也挺高兴的,对不对?” 蓝彩蝶顺着蓝紫沐的话音,顺口就说出了一声:“对”。 “所以你要这个人,就得让这个人即便身体不能属于你,心里也必定装满了你……我说得对不对!” 蓝彩蝶果断又回了一声:“对!” 蓝紫沐贴着姐姐的耳朵一阵低语。 蓝彩蝶靠近弟弟听着听着双眼微微张大! 直至听完,竟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蓝紫沐搂住姐姐的肩膀,倚靠着说道:“姐,我的心上人要是修习了无情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独自承受这份煎熬呢。我即便不能娶她,也要想尽办法将我的名字刻入她的骨头,铭记她的心上。让他看着我逍遥快活,痛悔自己修了无情道不能得到我。”蓝紫沐说完,将一样东西塞到了蓝彩蝶的手里。 蓝彩蝶仍在发呆,却也不自觉便攥紧了手里的东西,目光追寻,发现柳乘风早已稳稳地落在了半空中的巨树小岛上面。 第159章 生死攸关 此刻波云散去, 柳乘风定睛一瞧,这上头居然还挺热闹,原来方才雷劈巨树, 掉在树根附近的人,都被这小岛一起载上了天。 飓风旋涡的轴心,此刻异常安静。 外围的风圈, 像是把世界隔绝了, 雷电也难劈进来, 所以刚才散出的那些灵压都哪去了? 循着气流之中非同寻常的波动, 柳乘风轻声移步,很快看见了左辞正和黑纱杀在一处。 他蹙了蹙眉,暗道一声好没意思, 不是说好了要来砍林宴的吗? 一边想着一边出手横插了一招:“他可不能在你的手里灰飞烟灭。” 黑纱阴声一笑, 逮住这个间隙,瞬间便消失在了树后的阴影里。左辞也不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去看那棵树。 左辞上来时, 正看见黑纱将树根掘断了好大一截,不少断根暴露在地表, 如今细瞧, 见被黑纱破坏出来的这个大坑里, 除了一些白生生的断根, 和乱七八糟的黑土, 根本看不见林宴半个魂影儿。 所以黑纱到底在挖什么? 柳乘风也凑近瞧了瞧, 然后仰头去看这棵树, 忽然道:“砍死这棵树, 林宴就会死吗?” 左辞心里一动, 瞳仁移到眼角:“连你也想让他死吗?” 柳乘风轻轻一笑:“还不至于,等我问清楚了再说。不过假设你想让他死,我也不会阻拦的。” 两人目光相接,对视片刻。左辞道:“林宴知道自己混到这个份上了吗?除了林婴,这儿的人好像都盼着他死?” “应该不知道吧。”柳乘风蔑视地扫了一眼那些被卷进来的江湖异人,幽幽道,“毕竟天神需要人间的香火,所以这招釜底抽薪,定是有人早就料到了今天,提前给他安排上的。” 是火系蓝家? 林宴此番得罪了这么多人,可谓声名败尽,将来真的成了天神,日子怕也不太好过。左辞直到此刻,才品味出来这招的高明。 蓝家为了什么?或者还是蓝家背后,买走他家无根须的那个神秘上线? 左辞的眼睛逡巡四方,忽然就有种感觉,林宴多行不义,就算自己不去与他为敌,他也自有对头。 他那对头也不简单,竟早在七八年前就组织江湖客来此采草,都是为给今天做这番准备吗? 可以做到这一点,岂非说明,士昭君算出林宴天劫之日,但黑纱入梦盗走天机,一定将此天机透漏给指使蓝家采草的背后之人。 “天裂又在吐妖放鬼了。”左辞正在沉思,就听柳乘风在侧对他说道:“左道倾,你如果确定想用你手里的这把宝剑为北境讨还公道,那就保存实力,别再插手天裂的事情。” 柳乘风说完双掌一合灵光大炽,乌发飘飞道袍翻舞,剧烈的灵力跟不要钱似的汹涌朝着天裂续送过去。 左辞见他两眼熠熠生辉,就跟入了魔似的,这才反味过来他此番主动接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何用意——我不管你杀林宴,你也别妨碍我补天。 柳乘风不知怎么,就是格外想要一个人补完了这天。 此时那些江湖客都被天裂里新冒出来的妖鬼纠缠住,只要左辞不插手,那便没人再碍柳乘风的事了。 真是个好孩子啊,左辞怎么好意思不成全他:“真是辛苦你了。” 他当即不管天裂,反去诛妖杀鬼,杀着杀着,他就发现不对劲。 小岛中心这棵树,好像正在凋零。 有些枝条,无需人砍便自己衰落,翠色欲滴的叶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枯萎,风一吹落叶如雨簌簌而下。 这不会因为被黑纱掘断了一些树根的缘故吧? 第172章 一棵树有那么多树根,黑纱才掘断了多少?可是不管多少,他处心积虑那么多年,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无用之功。 此刻电闪雷鸣都朝这课大树招呼过来,咔擦一声又劈断了一部分,左辞忽然有一种林宴也许会撑不住,会倒下去的感觉。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四下一瞧,林婴没有跟来。 如果她哥哥,没等过去天劫,就先折在了这里…… 左辞刚想到这儿,脚下再次坍塌,地面开裂,裂缝中很多土石唰唰崩落,连带着坠断、砸折了土壤深处更多的根须一路散落去了遥远的地面。 砂石如雨一般砸落下来,闹出的动静终于惊到了下方之人,谢修竹急忙散开结盾挡在众人头顶,林婴眼看自己的四周在眨眼间就被砸出来很多个深深浅浅的坑,心里一慌,质问石帆:“怎么回事!” 石帆道:“我哪知道?我该做的也都做了!你咋不去问问你那个相好?” 林婴脸色一白,以为左辞当真是冲林宴动真格的了!这才开始紧张害怕起来。她狠狠一抹眼泪,召出生花御剑行空,化作一道闪电倏忽便刺入了飓风包裹的风圈之中。 落足之地软绵绵的,满目都是一副随时准备土崩瓦解难以支撑的模样,凋败的巨树显然无力抓住这庞然的小岛了! 紧跟着就在左辞林婴的眼前,小岛中心这棵刚刚被林婴催长出来没多久的巨树,没招没惹便倾斜、歪倒。根部撅起带出一团巨大的泥土,随着土层开裂,夹杂其中的根须也纷纷崩断,无数土石随之散落九天。 小岛上面的人热锅蚂蚁一般东南西北乱逃乱窜,说不定哪下一脚踩空便嚎叫着消失,有的半途被飓风卷走,还有的摔毁于地面血肉模糊。 ——林婴说过林宴的魂魄就在这棵树上,所以林宴这是当真就要完了? 左辞愣在那里,有些难以置信。 其实这一路走来,他亲眼看见林宴先知先觉又费尽心机,比他当年饭吃到一半就撸起袖子迎战天劫不知道万全了多少,他内心里,早就接受了林宴一定会成功的这种事实。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连他都一时有些接受无能,左辞站在树根撅起的边缘,正愣愣地看着,看着看着,他视线里就多出来脸色苍白的林婴。 她不知何时闪入了这方飓风包裹的世界里,就站在与左辞一树之隔的对面,她苍白脸色,看了一眼巨树,又看了一眼左辞。 左辞在她的眼神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底一沉刚道了一声“林婴”,林婴便反手一剑刺地成渊,将两人之间的土地彻底割裂,左辞立足之处原本紧绷牢固的整体倏忽便松散下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毁落地面随风沙化。 漫天风沙里,左辞停在裂口边缘处与林婴隔岸相望。 她孤零零站在枯树前面,单薄瘦长的身子,仿佛绷紧了力气,浑身的发丝共衣物随风翻卷,望着左辞时,千百种思量于她内心星移斗转,最后她颤声说:“倘若此番,哥哥折损于此,我、我不会怪你。” ——不会怪我? “但是,在此之前,我定要为哥哥再做一番努力!假若我侥幸成功,希望左郎,也不要怪我!” 随着足下最后一粒尘沙也随风散去,左辞仍旧保持着悬停半空的姿势。 他看见林婴转过身背对他,爆开全部的法力场去救那棵树。 ——那棵树已经没救了,莫说此刻枝叶败尽、树根枯萎,就连树皮也都干枯剥落,是彻彻底底的枯朽了。 可是林婴还在顽强。 头顶天劫狂轰,左辞抬手为她和那棵死树布了一道遮挡结界。 林婴轻轻抬眼,望见结界上面正开满了桃花,明白是左辞所布,忍不住眼泪瞬息流落下来。 她心在颤抖,一遍一遍无声的对自己诉说:“这不怪他,不怪他,他承受了那么多,他应该这样做。但是,也不能怪哥哥,哥哥有哥哥的无奈。天意弄人,让我夹在他们中间。”林婴此刻体会最深的就是从前林宴常说的一句话: 世间若有双全法,谁还苦修做神仙? 所以,林婴是真的希望林宴可以迈出这一步去!事到如今只有他成了神明才能挽回一切,一旦失败,此番集齐九州之钢铁就只铸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和林宴都不能承受失败带来的反噬和多年处心积虑酿就的恶果。 就差这临门一脚了,求求你,求求你!堆叠至今的基石里有深重的苦痛、难赎的罪孽,也有玉人全族前赴后继所要奔赴的荣光,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败在这里…… 林婴捧着绝望的心拼尽全力,那一刻,她无比深刻的明白,林宴再不好,有他在的时候,这世间的风雨总是绕过林婴向他一个人倾斜。他若不在了,林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独自面对天下众生、悠悠众口,更不可能顶着无数不堪的骂名,厚着脸皮去赖在左辞身边,享受他的庇护。 想到此处,林婴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也从来没有这样透彻的去领悟一件事。 这个世界终究只有林宴,与她真正的利害一致,同气连枝。 他们在过往的光阴里命运交织,也必将在今后的岁月里荣辱与共,如果林宴死了,活着的林婴必会因他所做的一切被推上人间的断头台、玄门的耻辱柱,而哥哥成为天神,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是生死攸关的感情,所以:“哥,求求你,一定要迈出这一步!” ——我真的没有勇气独自抵抗这世界。 第160章 天神在上 哪怕左辞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也由衷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没有林宴, 是不行的,她真的不行。 左辞轻轻叹息一声,突然反手一剑劈开风圈, 一招扇天翅, 平地龙卷风, 眨眼便将石帆与谢修竹一同卷了上来, 指着林婴对他们俩说道:“种树这种事,我不太在行。可否请托二位帮忙培培土、浇浇水呢?” “呃……当然!”谢修竹被风旋得目眩神迷,闻言立即站定, 二话不说便站去林婴身边奋力相助。 石帆则显得不甘不愿的:“刚歇一会又来活了。”他眼睛看看树, 看看林婴,最后落在左辞身上道:“我之前做的都是因为与林宴有约在先,至于现在嘛……” “先生现在做的,都算左某欠你的。”左辞冲他拱手致意。 石帆一笑:“别提欠不欠, 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幸会, 请吧。” 石帆一跃而起, 眨眼便落至林婴的右侧, 林婴知道他们是左辞找来的, 内心感激不已。 有这二人相助, 合她便得土木水之力, 只要纵运得当最利万物生长。林婴紧绷的心弦得以片刻的舒缓, 此刻才反应过来, 左辞既然说过不会在这个时候拆毁林宴, 会等到林宴升仙之后,所以难道,刚刚毁坏巨树的另有其人吗? 毕竟这里除了左辞,另外还有好多人都是恨着他们的。 林婴不等细猜细问,忽然发现三人加持之下,当真有新的树苗探出地表!她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不过显然,这次的树苗已比先头那颗细弱了许多,林婴加大供给,树苗便在她的目光之中奋力拔节、奋力抽枝、奋力绽叶吐绿,林婴眼泪便又流淌下来,左辞越看,越替林婴觉得好难! 且不说她供起来这棵新树禁不禁得起风吹雨打,就说她现在那个状态吧,灵力已经淡弱了很多,不知能强撑到几时。 该死的林宴到底要不要这般没用啊?左辞正恨得直磨牙,突然飓风失速,天地静谧,电闪雷鸣同时歇鼓,像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所有人全都屏息僵持时,林婴微一迟疑,被她扶持起来的这棵新树苗便立即萎缩,吓得她马上再续送灵力,自己心里也疑惑起来,明明可以感觉到这树苗里有个生命,为何无底洞似的吸了她这么多灵力还是扶持不起来?! 林婴心慌,同时觉得特别吃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虚弱过,可是,她决不能停下,她如果停下,林宴也许就完了。 哥哥,你怎么还不站起来? 我就快要撑不住了…… “林婴。”左辞在后面叫她,林婴虽然听见,却好像连回头的力气都耗不起了。 一只宽厚的手掌忽然覆盖在她肩膀上,林婴抖得更加厉害。 “再不停下你会枯竭的。”左辞说完,掌心蓄力,将自己的灵力加续到林婴身体里。 可他刚一开始便被林婴咬牙避开了:“这跟你没关系,你不必为我去做违心的事。” 左辞便停下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轻声道:“也不全算违心,因为婴婴说过,你能为林宴做的事情,都可以为我去做。” “所以看你这么拼命,我真的已经很领情。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在你灵泉枯竭之前,无论如何请停手吧!我并不忍心看见你这个样子,想必林宴也是一样。” 这时候石帆停下来,呼口气道:“不行了不行了,这棵小苗有蹊跷!凭这小小一棵,如何会比那个大的还要耗劲儿?简直累死个人!” 第173章 谢修竹也在强撑,但既然林婴还在坚持,他就绝对不能先行放手。 “我没事。”林婴明明不行了,她整个人都已经神思飘渺摇摇欲坠,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停下来,左辞真为她的倔强感到头疼! 如果强行打断她,林宴死了,她会恨自己的。所以,凭她怎么撑到最后,力竭之际接住她就是了。 左辞这样想着,便静静守候在她身边。 此刻周天结界上,忽然有如光电似流星的事物炽烈耀眼,东闪西没。 柳乘风停下补天之手,死盯着天幕上最后的裂缝气喘嘘嘘。 虽然天裂已经不再吐妖放鬼,而且收拢了许多,可是目前这道裂缝,从刚刚开始就再也没有改善过,无论他倾注了多少灵力,都仿佛注入了无底洞一般,再也弥合不动半分。 怎么回事?为何左道倾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 柳乘风再怎么不想承认,力不从心之感,仍旧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额头上,隐隐透出一层薄汗。喘息、心跳,还有他整个人,都无法冷静下来。 他看了左辞一眼,隐约又想起,左道倾弥补天裂的时候,可是还连带着抵抗两国大军! 而且左道倾跟林宴不一样,他当时根本没有召集各路修士替他阻妖杀鬼,全是一个人扛。 柳乘风心底这个账本,越算越是悲凉,其实这些较量,他在心底早已算计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不管如何引起来,到最后必定得出同一个结论来:我如果也进去过宝林胜境就好了! 一定就是差在这里! 柳乘风念及此处,双拳握紧,恨碎银牙,鼓足气力,调集了自己全部灵力积蓄在掌心,猛朝那道天裂喷击过去! 只有趁我柳乘风,没曾进入过宝林胜境之前就能独立弥补天裂,才可以证明我是比他更加卓绝的修士! 眼前白芒炽烈,晃得众人张不开眼睛,刹那间,柳乘风只觉得彼端袭来风暴一般剧烈的灵压,像一张巨口一样倏忽便将他发出的灵力全部吞噬!同时,周天结界缤纷碎裂,正是那些被士昭君自爆灵核所做成的结界! 快得让人,来不及说个“不”字。 结界碎片连带着席卷起满世界乱串的灵光,全都朝着天裂这边聚拢缠结。有人一步跨出立于至高,单手轻轻一招,这满世界乱窜的灵光便全都被他收拢过去规矩缠绕,在他手心极快地凝成一个炽烈耀眼的灵珠。 全地的目光都瞩目着他,没有谁可以抗拒得了。细看那人,一身黑色道袍,其上风波云动,身后是飘飞的大氅和墨染的乌发,玉面之上,剑眉入鬓,目若朗星,一身圣光透体而出,宛若天神在上。 天神此刻,敛目低眉冲着下方幽幽巡视,看见满目疮痍似乎面含悲悯,待目光落在林婴身上,立即浮现亲切笑容:“婴婴,别来无恙?” “哥!”林婴呼喊的同时也懈了力气,瞬间倒下身来,被左辞一把接住,同时由她一直加持的那颗树苗倏忽便萎缩遁土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被人耍了? “是黑纱。”左辞也不明白黑纱到底动过什么手脚,只知道肯定是他。 “黑纱……”林婴一听这个名字,便什么都懂了。只是她来不及对左辞解释便跌跌撞撞朝林宴走去,林宴无动于衷地打量着她。 “废了这么大劲儿吗?”在林婴快走到的时候,林宴终于迟迟地迎了半步,接她一把。 “哥,恭喜你。”林婴说着恭喜的话,可是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林宴听完便笑了,深深望了她身后的左辞一眼,问道:“跟他周旋很辛苦吧?” 林婴摇头:“不辛苦,只是我刚才,还以为你死了,我好害怕你死了!”林婴边说边抹眼泪。 林宴轻轻拍了拍林婴的背,仍是望着左辞对她说道:“是哥哥无能,要你如此辱没自己才能成事。” “我并没有辱没自己。”林婴直起身望着林宴,“先不说我的事了,谢公子他父母,为了我都不在了,你应许他们的事情……” “难道我会食言吗?”林宴笑着反问。 谢修竹听见林婴居然把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去说,而且还把他父母的死因归咎在自己身上,感激意外,又觉得很不踏实,忙拱手道:“殿下,臣办事不利,不敢居功。” “这是公子应得的,一路走来我心甚愧,请你万万不要推脱。” 谢修竹便不好再说什么,同时忍不住望了左辞一眼,扪心自问,他们家其实没有帮上林婴什么,真正维护她的人,始终都是左宗主。 “你们说完了吗!”柳乘风在旁边虎视眈眈地问道。 “还没有……”林婴很虚弱,模样甚至好像在交代临终遗言,这让柳乘风想问问父亲的事情,也咬牙按捺了回去,只能恨恨地在旁边等着。 可偏偏林婴,在这个心急火燎的关口,三次张嘴,三次又咽了回去!眼底不停的落泪,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婴婴,你的心意我领了。”左辞在后面说道,“我设个界,你先进去休息。” 林婴头也不回,但是眼泪更汹,她知道如果自己去劝哥哥放过左辞,那么左辞一定无法忍受自己替他求情这种事情,恐怕一切会变得更糟,她也明白自己什么都阻止不了,可是让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又如何熬得住? “不劳宗主费心,我妹妹累了,当然是回家休息。怎么能随便住在你的结界里。” “你看她的样子还能撑回凌敬吗!”林宴就在林婴身边,居然也不替她加持! “谁说要她回凌敬了。”林宴慢条斯理,“我们的家,叫做仙京。” 随他话音方落,天裂之口突然扎出来岛山的一角,并且越出越大,上方巨岛漂浮高空缓缓移近,下方众人纷纷仰望,却一眼看不见尽头。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京? 仙京逐渐遮住太阳投下阴影,将下方这座残败不堪的小岛寸寸覆盖,林婴立足之地,逐渐彻底见不到日光,她虚弱道:“哥,恭喜你真的做到了。” “仙京属于所有玉人族,何必单单恭喜我?”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玉人族,都有同哥哥一般的志向。我知道哥哥心心念念很多年了。” 林宴深深望了林婴一眼,明白她的意思:“你所做的我不会忘。” “我并不是在向哥哥邀功。”林婴红着眼睛,苍白脸色强颜欢笑道,“见你达成所愿,我是真的为你高兴。”说这话又掉下眼泪来,“而我心心念念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真的达成了,又会不会有人愿意替我高兴?哥哥已从苦海里熬上了岸,而我还不知要挣扎到几时方能解脱。” “妹妹何苦如此悲观。”林宴佯装不解,“难道我会只顾自己不顾你吗?从小到大凡你想要的东西,哪样不是招手即来?就算现在想要一个难办一点的,你哥都是天神了,凭他什么无价之宝,竟配让你忧愁?” “哥你心知肚明!”林婴豁出去了。 “婴婴,这么多人看着呢。”林宴尴尬,很是头疼。 “我不管,我只要你说,你到底愿不愿意成全我?”没了日光林婴的身体正在加速虚弱下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强撑至此,就是为了逼迫林宴答应她,放过左辞。 左辞怎么会不懂,他体谅林婴夹在中间的难处:“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快回仙京休息去吧。” “哥,回答我!请你以天神之名回答我!”林婴绷紧心弦不肯松懈。 林宴不耐烦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凡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看中的人,我都给你留着就是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刺耳,不过左辞不想当着林婴的面计较,刚想劝她离开,林婴突然昏倒了。 左辞下意识上前想要接住她,可是林宴距她更近,动作更快。 左辞明白林婴得到这句话,便再也撑不住了。 “她可是你亲妹妹。”左辞实在看不过眼,“你就看着她虚弱这样但却无动于衷?这么长时间都不为她输送一点点灵力吗!” “妹妹倒是真的,不过亲妹妹?”林宴笑了一下,神情毫不紧张,“我的亲妹妹,只有长乐一个人。林婴和林柔,都不是真正的长乐。他们俩,都还需要我的调教。” “他们俩?”左辞瞬间如坠冰窟,“林柔不是早就死了吗?你把林婴和她比,亏她刚刚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把林婴还给我!”联想起林宴如何对待林柔,左辞顿觉肝胆欲裂。 可惜林婴在他手里,左辞就算再怎么想动手也只能强行忍住! “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先管好自己吧。”林宴将林婴轻轻托起,上方的巨岛,几缕根须倏忽垂落,一点点将林婴缠裹起来,又一点点吊引了上去。 林宴道:“你不觉得让她睡着了比较好吗?加持她,让她掺和下去对我们全都没有好处。” 左辞望着林婴陷入两难,他担心林宴不会好好照顾她,可是自己要战斗,身后也没有稳妥之人可以托付。 第174章 在这间隙,柳乘风突然剑指林宴:“我爹怎么死的,请你解释一下!” “当然是为你而死的。”林宴面无表情地说完,平底炸起两道光柱,分别将谢修竹与柳乘风笼罩进来,他们两位的身体,不自觉便顺从光柱开始向上飘升,谢修竹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一摸那光柱,只觉得触感坚固,活活将他笼罩在里面了。正摸不着头脑,见旁边的柳乘风正在另外一道光柱里面拳打脚踢,嘴里分明说着什么,可惜外头听不见,他也挣脱不出来。 只听林宴幽幽道:“谢老是我选中的人,如今他不在了,便由谢公子子承父业。至于云中君,这是令尊为你付出一切才借来的天运,我渡劫飞升成为首神之时,他要我点你为将。 如今选中二位位列神班作为我的副官,同入仙京得享天地纯元正气,望二位恪尽职守,惜身惜福。” 仙君飞升点将,点了谢修竹、点了柳乘风,但却根本没有林婴什么事。 左辞忍不住替她感到心酸,枉她如此信任林宴!对林宴的所作所为更加忍无可忍! “林宴林隐鹿,我要向你约战!”此言一出,寰宇静谧。 林宴双眼一亮,一直含蓄的笑容此刻终于舒朗了起来:“好啊,我等这话很久了!” 作为仙君,他是不能主动去向凡人约战的。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林宴心里很担心左辞会退缩,听他终于说出来,暗道一声万幸! 作为前世今生的宿敌,林宴曾经很痴迷地钻研过左辞这个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他这个人身上,有一股莽夫身上才有的愚昧的鲁莽,比如自己去做一件事,先要筹划得万无一失。而左辞往往脑袋一热,明知犯险但他只要认为对,便直接去做了。 林宴不知道该笑他傻,还是该敬他孤勇,竟然主动给强者奉献欺杀的机会! 他望着左辞深深一笑:“不愧是你,真的敢说。” 第161章 天外观天,局中观局 “左道倾你是傻子吗!”有人震天动地地吼了一嗓门, 左辞回头一看,竟然是黑纱从阴影里面现了身,只见他气急败坏道, “林宴就在等你这句话你知不知道!都是凡人的时候他不是你的对手,都成仙君了他更加不会是你的对手!只有趁现在!他才能杀了你!你若糊里糊涂的死了,这世上更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他甚至边说边走上前去作势要同左辞并肩而战, 并且低声劝说:“我拼个灰飞烟灭也要阻拦他, 你趁机快走!找个洞天韬光养晦, 等飞升之后再战不迟!” ……左辞真是觉得有些魔幻了:“谢谢你, 但还是不必了。你刚才挖了个坑吸走林婴那么多灵力!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你怎么还拿林婴当好人!”黑纱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千万别被她的眼泪和花言巧语欺骗了,她对林宴忠心耿耿, 对你只是利用!” “哈哈哈哈哈哈……”林宴开怀大笑, “叶清欢啊叶清欢,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有趣。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做得很不错啊。” “什么?”黑纱一愣,旋即斩钉截铁发指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恶意挑唆!我与林宴不共戴天, 怎会听他指派?!” “你没有听我指派吗?”林宴反问的同时瞥了一眼死去的巨树,“我在梦里告诉你, 我的飞升之日, 和复活林柔的方法, 你难道没有照做吗?” 黑纱如坠冰窟, 声音都颤抖起来:“梦里?原来你是故意泄露!?你、你为什么!啊柔已经被你害死过一次, 你还不肯放过她!?” “让黑纱, 用林婴的力量去复活林柔?”左辞声音森寒, “这是你的主意!?”如果是这样, 那么林婴的损耗岂非比他想象之中还要严重!林宴如此安排, 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只是随口一提。”林宴懒懒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让他知道了那么多,索性再借他之手行个方便而已。” “接招!”左辞再也不愿从他齿缝里多听一个字! 终于开始了,林宴看着左辞剑光射裂出耀眼的白芒,明白这是前世今生,做神、做人甚至做鬼都避免不掉的宿命对决。多少前情铺垫,都是为了今天。 眼里凝视招法,唇角漫散笑意。探手拔出天问,挥剑迎击誓约! 神武相击,灵波互撞,白芒炸散,掠过彼此直去天边,所经之处平山填海,飒风驱雷紧随而至。 遥远的云麓山巅,孤立着一位青年面孔,却发白如雪的男子,他阖眸静立不知多久,直至那从北方传来的凌厉光波一闪而至时,才轻轻抬手,将那恐怖如斯的力量止损截停。 就在天下修真界全部瞩目北方的时候,恐怕只有他轻轻抬头凝视上天,头顶光天白日,那双眼睛却可以透过缭绕的风云望穿深蓝的天幕。 天幕之上,银河流淌,星斗交织。 紫薇移位,星宿重逢所造成的奇异天象,真是令人目眩神迷。 男子痴痴地凝望片刻,忽然蹙起眉来,神情透露出神祗才有的悲悯——即将被他们带衰的星辰实在太多了,这样很不好。 因为上古世界,就是天神互杀才会生灵涂炭寸寸崩陨的,虽然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如他们前世,还不至于打到星河倒转九天云倾,可是……可是…… 男子的眉心越蹙越紧,他在遥感一个人,终于感应到了!可是那个人变得好虚弱,而且距离他们实在太近了,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 男子心思一动,守候很久的玄鸟便自云端滑下供他落足,待他赤足踏上去时,心里又改了主意——与其劝诫两个顽固不化的人,还不如带走那个绝不可以被他们波及的人。 鸾鸟展开巨大的羽翼,载着主人自云麓山上腾升了起来。他们之下,那原本风景悦目规划整齐的仙山此刻一团乱麻,一个大坑突兀地印在山心。 那里曾有一棵树,在林宴飞升时被连根拔起,移栽去了悬浮半空中的那座孤岛上面。这件事情,是林宴交代他的心腹周天子亲力亲为的。 鸾鸟一去千里,眨眼之间便落在了那颗树上,树下面,周天子正在亲自培土,因为忽然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才抬头望见了无声而至的人。 ——“苏圣人?”周天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向苏水镜躬身行礼。 苏水镜赤足踩在树枝上,又轻轻落于地面,就像一片树叶飘落下来。 “圣人这是知道我家主上位列神班,特意前来恭贺的吗?”周天子猜,一定是这样。否则千百年来,哪有一件事情可以惊动他老人家? 苏水镜却令他意外地摇了摇头:“林婴公主,身在何处?” 周天子一愣:“她、她在偏殿睡觉。” 苏水镜遥望四周,此刻仙京之上,正在大兴土木,一切都在重新建造。 “周天子可有闲暇替我引路吗?” “当然、当然。”周天子做出恭请的姿势。 下方世界打得山崩地裂,而仙京却可以摆脱全地独善其身。且天地灵气都在缓缓朝着这里汇聚,行进的路上,灵株缔结奇珍异果,被周天子顺手摘下献给苏水镜说:“仙君游历四海看遍八荒,觉得我们这个小地方怎么样?” “很好。”苏水镜漫不经心地接过,咬了一口果子,周天子显然对他的敷衍回答不太满意,反问说:“难道天之上下,圣人还曾见过有哪一处能与我方并列齐名的土壤吗?” 苏水镜茫然地瞧瞧左右,回道,“暂时没有,不过上古世界里,仙京便是与日月同辉,携星辰并列的所在。只不过如今灵气稀薄气象不同,仙京能够在你们的手里升起来,就已经很好了。” 周天子一听,联想起那部至今还没有完稿的《六合书》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忍不住追问:“难道圣人当真看见过上古世界吗?” 可惜苏水镜未等回答,两人的对话就被一阵拆墙砸庙的轰隆声打断,周天子正负责仙京上的一切工事,这个声音他如何能忍:“怎么回事!” 随即看见柳乘风正在那里持剑乱砍胡冲,闻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目露凶光,倏忽掠近剑指周天子道:“姓周的!我警告你赶紧放我下去!” “下去?”周天子震惊道,“你疯了吧?多少人想上都上不来,你还要下去!” 柳乘风目呲欲裂:“碌碌小人,焉懂我志!告诉林宴,他那个狗屁副官谁爱当谁当!我柳乘风早晚能凭自己飞升,用不着他来提携!以为这样就可以买通我不去计较家父的死,那是做梦!” “你说什么!”周天子气得心塞,“黄口小儿!你今天的话,我是看在你爹的面上才不去替你转达!” 柳乘风一怔,便听周天子劈头盖脸继续说道: “你听了黑纱几句谗言,或者是看了一些他断章取义的记忆碎片,竟被煽动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无知无畏,还是太小瞧了算无遗策的柳士昭! 你张开眼睛看看,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爹到底为什么!” 第175章 ——“就算他是为了我好,我也不领他这个情!” “柳乘风?你也太狂了吧!”周天子从未见过如此桀骜的青年,怒道,“仙京能给你的不止是仙君的虚名,还有护体的圣光和源源不尽的先天纯元正炁!就算把全地的福地洞天加一起,也抵不上半座仙京!这里能给修行者带来的好处就不用我多说了。你真要走,我放你走!我只可惜糟践了柳士昭用性命抵换的心意!” 柳乘风乍一上来,的确随着呼吸体会到了此地充沛的灵气。此刻闻言,也明白周天子此言不虚。 他心头怒气渐消,不过:“就算我爹真是为了助我自愿赴死,也请恕我不能接受他的一厢情愿!” 因为他知道,他若留下来,永生永世就只能是林宴的副官。这样的机遇对谢修竹之流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捷径顶点,对他柳乘风却如侮辱一般! “你以为我爹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信赖过我!他不信我能做到,所以他才棋行此招!”柳乘风脸上都是不甘不服之色,“林宴在我的年纪里,还不如我此刻的修为。我要下界,我要靠我自己飞升!”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周天子看着他,点头道,“这个想法在你心里很久了吧?莫说我的主上在你的年纪不如你的修为,就连左道倾在你这个年纪也不如你的修为!你以为这能证明你比他们都强吗?呵。” 周天子冷笑了一声:“这只是因为你的起点比他们更高罢了!但是人生海海拼到最后,你到头来就只赢在一个起点上,你结局会输!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凭什么断言我结局会输!” “因为你愚蠢!而且愚蠢至极!”周天子指着柳乘风的鼻子训斥,“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把握不住,你真的以为你有今天全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你什么都能靠自己吗?我告诉你,左林之中,但凡有一个如你这般自幼得拜名师,登仙山、入福地、又有家学调教,这个世界哪能轮得到你来出彩? 你在云麓山求学的时候,左道倾在北境放羊,认识的大字都不够他看下来半卷《六合书》。而林隐鹿正握着卷刃的钝刀打天下,他必须要先站稳脚跟求得一块立足之地才能安心修行! 而你呢?你在同样的年龄里与他们比,你当然修为最深灵力最强了!可那无一不是因为被你瞧不起的父亲,替你早早铺就了比他们更加平坦的道路!你才会有今天!如今你翅膀硬了,你就自命不凡不服不忿!将他一片深爱踏在脚下踩。 柳乘风啊柳乘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换成另外一个人像你这样,我绝不多说他半个字!如今你想证明你自己,这没有错,可是你走错方向了,你以为摆脱柳士昭带给你的这一切就能证明你自己了吗?那你怎么不把你这条命给全杀了!干脆连他给你的血肉之躯你也别要!你能做到吗?!” 柳乘风站在原地,听得脸色煞白。 周天子继续道:“你是比你的同龄人多了一点修为,可也不要仗着多出来的这点修为就以为世人皆醉你独醒!你在这件事上糊涂了这么多年,我不点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领悟!” “有些东西是摆脱不掉的,落在你身上,是你有福气!你怎么能将世人全都求而不得的幸福,当做你的麻烦甚至你的耻辱来糟践呢?人若不知珍惜,老天就会收回恩赐,如今柳士昭已经道损身消,你还要将他余留的一切也一并抹杀干净,你?” 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柳乘风瞬间心神不宁:“我没有,家父陨落,我很难过,可是他本不需这样做!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地方,你自己慢慢领会吧!”周天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柳乘风的脸色也灰败下来。 “拥有你这样的后辈,一直都是士昭君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也是我们这群老东西品茗弈棋之时,供他夸口的资本。如今他没了,我真希望,我这双眼睛能替他看见你越来越好,你懂吗!” 柳乘风眼圈发红,深深给周天子鞠了一礼:“多谢长辈赐教。” 他并不是一个好赖不知的人,可以听得出来,周天子今天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他直起腰身,面上是从所未有的慎敬:“但请恕我,并不想按照父亲预设好的道路,去走完属于我的人生。” “你!”周天子气得胡须乱颤,刚才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到底全都白说了! 柳乘风深吸口气:“正如长辈所言,在我这个年纪时,林隐鹿正以凡人之躯打天下,左道倾也还没摸到修真界的大门。而我……”柳乘风闭了闭眼睛,不得不承认道,“我拥有的确实已经够多了!父亲为我做的,也已经够多了。” 他望着下方世界那些不时破云而出的灵光剑影,坚定道:“他们二位既然能以那般的出身获得今天的修为,父亲又何须替今天的我如此殚精竭虑?您是家父生前至交,所以我也希望您能替他看见,我靠自己,一定不逊左林!” 周天子听得目瞪口呆,柳乘风说完冲他合礼拜道:“所以请您打开结界,免我继续无礼。” 第162章 你就那么希望林宴赢 周天子怔怔凝望着他, 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他内心里始终都念着一份自居长辈的香火情义。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再怎么为了他好也得他自己上道才行。 僵持片刻, 周天子只好叹息一声:“罢了!我若强留,闹到主上面前,想必对你有害无益。”他终是无奈打开了结界。 柳乘风看着那风波云涌的开口, 冲周天子施礼道:“多谢, 告辞。” “你好自为之!” 柳乘风不再多说, 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仙京。 周天子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对于他的选择,更是久久无言。 他不知道算无遗策的柳士昭,到底算到这步了没有。 挥手闭合了结界, 以免仙京内的灵气逸散出去。这个时候周天子才忽然想起自己究竟干什么来了? 可四下已经不见了苏水镜的身影! 周天子连忙直奔林婴的寝居匆匆寻去, 进来一瞧,苏水镜果然在,可是谢修竹竟然也在! 周天子先冲苏水镜行礼,只见他赤足坐在床边, 正替昏睡的林婴诊脉,便不敢打扰, 并用眼神示意谢修竹出来! 谢修竹跟到外面, 周天子劈头盖脸便说:“你也老大不小, 该知道男女界限, 尊卑有别!你怎能不经过允许便私闯公主的寝居?” 谢修竹垂首:“抱歉, 我很担心她怎么样了, 所以就跟过来看看。见她无人照料, 便守在一旁照料。这位医子是刚刚进来的, 等会听过他的诊断我自会离开。” 原来他并不认得苏水镜, 不是来巴结的。 周天子怒气顿消,倒是很满意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暗叹谢家的人就是这点好。捏须道:“你倒是挺关心公主的,我可警告你,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免得触了玉人族的忌。” 说罢丢下谢修竹,抬步迈入了内室之中。 “有劳圣人记挂,其实殿下她睡一觉就会好的。”周天子换了一副温和语气,同时又隐隐觉得苏圣人对林婴突然的关怀来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万一是林宴什么时候知会过他也说不定。 “她灵泉枯竭,就连灵核也处在即将崩碎的边缘了。”苏水镜凝眉说道,“如此严重的虚亏,恐怕不是睡一觉就会好吧。” 门外的谢修竹听见,眉心暗暗蹙紧。 周天子一怔:“伤得竟有这么重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因为林婴此人一向惜身惜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太舍得付出。犹记得当初云麓山下她还跟自己讨价还价呢。 苏水镜点点头,神情之中似乎带着莫名的哀伤,“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点都没有变。” 周天子蹙了蹙眉,总觉得他这话余音缭绕,却来不及深究:“那事已至此……?”他看着苏水镜剔透的眼睛。 “我要带她走。”那双眼睛倏然一亮,“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生修养,她原本就先天不足,不适合满世界乱走。” 周天子震惊道:“可是这与主上对我的交代相悖,恕我不能从命!”这句话倘若不是出自苏水镜之口,他简直怀疑说出这话的人是否居心叵测了。 “先生若真想救她,赐些灵丹妙药就是。哪怕身上没带灵丹妙药也不打紧,主上为她建造的这个住处,自会汇集天地灵气随着呼吸滋养修复于她,只要灵核尚在,便无需太紧张了。” 谢修竹默默听着,他也不希望此人将林婴带走。总觉得林婴留在林宴这里,总会比其他任何地方都稳妥可靠些。 苏水镜道:“灵丹妙药我倒是有,不过,我不能让她这么早就醒来。” 周天子:??? 苏水镜:“不如这样,给她吃两颗,一颗替她修复,一颗让她昏睡。先睡上七七四十九天,如果到期周围还是这么乱七八糟的,那就再吃一颗。” 第176章 谢修竹:“为何一定要让她昏睡呢!她睡在这个偏殿里面无人问津,一睡就睡那么久连个守候的人都没有,不会在梦中饿死或者出事吗?” 周天子不等说话,苏水镜已经微微一笑:“不不不,谢公子有所不知,她睡着就不会有事,一旦醒来麻烦就大了。何况,我看你就是一个很适合留在这里守候她的人!你可愿意吗?” “我?”谢修竹第一反应就是男女有别,让我照顾她好像不太方便,可是又觉得这里除了他也没别人的样子,只好挠了挠头:“让我守护她我当然义不容辞了,可是我突然被点上来,下届还有很多朋友不知道我怎么样了,未免他们担心,我还是得先下去一趟,知会一声。” “没问题,你去吧。”苏水镜竟然在周天子根本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了,周天子急忙道:“先生这么做,可是我主上对你早有交代吗?” “他并没有交代过,只是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苏水镜说话间已经取了颗药丸掰开林婴的嘴,谢修竹还在一旁催促周天子快些替他打开结界,他好快去快回。 周天子没空跟他啰嗦就顺手打开了结界放他走了,同时见林婴牙关咬得死紧,药丸并没能喂进去,他这才趁机急忙把药丸夺过来。嗅一嗅道:“不知先生给殿下吃得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这个你都不认识吗?这是大还丹啊。”苏水镜坦然道。 周天子都快要裂开了!但他碍于情面,只能委婉道,“先生有所不知,大还丹是给普通修士用的,对玉人族来说,效用微乎其微。她呼吸半个时辰的所得足够相抵。所以实在喂不进去,便无需强求了吧?” “大还丹与大还丹是不一样的!”苏水镜语气坚定,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表情。 周天子马上顿悟道:“难道这颗大还丹,是圣人您亲手炼制出来的吗?” “不是啊。”苏水镜道,“这是你家公主亲手炼的,她送给我,我又用不上,正好今天让她自己受益了。你快取点水来,我将药丸研磨成粉,喂她吃下。” 周天子定定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苏水镜,企图从他的脸上寻出一丝破绽来。可惜、可惜!再怎么瞧他都是一派表里如一的真诚坦率,这让周天子一时捉摸不定——难道他没听说林婴炼的那些丹……风评一向不怎么好吗? “你怎么还不去?”苏水镜已经将大还丹研磨成粉了。 “呃……我,就去、就去!”虽然大还丹吃不吃没什么大用吧,但周天子因为久仰苏水镜的圣名仍是领命出来,去镜湖取水。 可是等他回来以后,苏水镜已经将药粉都喂完了。正在塞上他的葫芦塞。同时周天子闻到室内飘散着一股醇厚的酒香,让人闻起来飘飘欲醉。 他手中擎着的琉璃杯“啪”一声便掉地摔碎了,忙不迭冲到林婴身边确认了一眼,扭头咆哮道:“苏圣人!你怎么能拿你的酒喂殿下送药呢!你这酒、百年前那长年掌尊喝过一杯可是醉到今天还没有醒啊!”周天子痛心疾首悔之晚矣! “至今还没有醒吗?”苏水镜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妙目,“那可真是辛苦长春和长吾了。” 说完便见周天子拎起林婴的脖子正给她粗鲁催吐,蹙眉道:“酒催药效,入口即散,何况只那么一小口,恐怕吐不出什么来吧?” 林婴果然干呕几声却并未吐出什么来,周天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那该怎么办!你可有醒酒的方子吗?” “啊,醒酒的方子、醒酒的方子?”苏水镜挠头说,“有是有的,可惜一时记不起究竟放在哪里了。” 周天子绝倒:“苏圣人你还是永远当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别再现身比较好!”说完马上跑出去,将他所知道的可以解酒的各种草药都抓一大把,用内力熬开,狂奔回来准备喂林婴喝下去。 苏水镜居然还在,他正光着脚满地乱走,见周天子回来,顺便还走过去伸出指头沾了一下周天子的醒酒汤,放在自己嘴巴里面啯了一口。吧嗒着嘴唇赞叹说:“小周果然厉害,你这醒酒汤我尝完便觉得精神振奋了不少,相信林婴很快就可以醒过来哒。” 周天子:“!!!”老泪纵横回身吼叫,“这汤要是有用!长年他也不至于至今未醒了!” “难道没用?”苏水镜被人怎么吼都绝对不会生气的样子,不解反问:“既然无用你又何苦这般徒劳?” “因为徒劳虽然无功,但也总比不徒劳好上那么一点点!”周天子道,“圣人倘若慈悲为怀,就请速速回山!将可能存放醒酒方的地方都狠狠找一找!老夫这条命,交在你手中了!”说完冲苏水镜咬牙一拜。 苏水镜“哦”了一声:“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你这一走别如神龙不见影踪,可千万记得找到醒酒方啊!” “恩,你放心。”苏水镜赤足登上玄鸟的背,一串银链镶嵌着数颗红珊瑚珠挂在他白皙的脚腕上面,随他提裙盘膝两个动作一闪不见。他扭头冲周天子拜拜:“我一定会回来哒!” 不管他如何保证,周天子那种“经此一别,再见无期。”的感觉仍旧无比强烈,他颤抖着也跟苏水镜拜拜:“我与圣人无冤无仇,圣人千万千万不要害我!” 苏水镜笑着飞吻:“你放心,等我的好消息!”玄鸟拔地腾空,破云而去。 “稳重、稳重一点,你飞得太快了就像心虚一样。”苏水镜在玄鸟的背上劝告道。 玄鸟长鸣一声,去速更猛,犹如苍蝇看见了有缝的蛋。 “原来你在忌惮他……”苏水镜体味片刻,微微说道:“他对仙界的灵兽灵禽,都可以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 现在毕竟,还只是一届凡人啊。 那个凡人,已经在天地鬼神面前,与新世界的首神杀了七天七夜。 此刻的天裂之口,就像一只流干了泪的干涸眼睛,于琼天之上无声地凝望着芸芸众生。 世界被往来激荡的灵力波充斥着,没有人能够在他们之间横插半招、没有人能靠近、没有人能劝停。激烈交锋的阵心搅得天地变色,风驰云卷,七天过去,依旧毫无停歇之意。 云铮云焕脸色惨白,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小时候都听族中长辈渲染过的那场酣战。从前只觉得是老人们说话喜欢添油加醋,现在却觉得,原来那些语言加一起,也并没有描述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震撼。 “这么打下去,不是个办法。”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兄弟两个一起回身,脱口道:“爹!” “伯父!” 云不歇来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他凝望着半空叹息道:“当年也是这样,只要碰面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分开,以免两败俱伤。” 兄弟两个齐齐点头! 紧跟着就听云不歇道:“云焕,你告诉他们,沈沉星带着阴兵出了永夜谷,正在大开杀戒!” 云焕立即憋足了劲儿扯开嗓门把云不歇这句话学了一遍! 吼完之后,他长喘口气扭头问道:“伯父,沈沉星真是好大的胆子!他的阴兵奔咱们北境过来没有?” 云不歇横他一眼,云铮流汗:“傻瓜,父亲这是托词。” “啊?”云焕愣眉愣眼,“那既然是假的伯父怎么能让我去说?” “废话,如果是真的,我自己没长嘴吗?”云不歇面不改色。 云焕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事不对啊:“可是就算伯父碍于身份不能亲口说谎,大哥不是也在场吗?” 云铮嘻嘻一笑,搂过兄弟的肩膀:“好兄弟,别分你我!待会天塌下来我肯定替你顶着!” 当云焕的声音刺穿云霄,林宴一听就乐了:“他们担心你,喊你回家躲难。” 左辞劈剑便砍了过去:“他们有好生之德,你早晚会领情。” 一回合闪过,谢修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主上,林婴公主快不行了!” 左辞林宴:“……” 谢修竹的样子明显局促:“请您回去看看她吧!” 这句话谢修竹已经反复掂量,憋了很长时间。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林婴肯定是不希望他们之中谁死谁伤的,可是林婴如今动不得身,这句话便只好由他来说了。 再说,他又没有撒谎,那位苏圣人也说了林婴亏虚很重。 左辞闻言,收招冷冷望着林宴。 林宴又是一笑:“是她吩咐你这样告诉我的吧?” 谢修竹仓惶道:“不是!她昏迷不醒,根本不能说话。”一种适得其反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 左辞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林宴低低笑了:“不必了,告诉林婴自求多福!”语毕猛朝左辞出招! 谢修竹眼睁睁看着再次杀至一处的两个人,内心时而愤愤,时而凄寒,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 他觉得,倘若这话,由一个德高望重的修士去说,一定比自己说强多了!可是,普天之下,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人呢?要不要回去试试求请周天子? 第177章 “你就那么希望林宴赢?” 谢修竹闻声回头,发现柳乘风站在自己身边面含嘲讽,“好容易被仙君点将,所以怕他败、怕他死,就出来搅局?” “并没有!我只是希望他们停下来,最好谁都不要受重伤!”谢修竹对柳乘风的语气很反感。 “天真。”柳乘风不屑道,“你没发现你这样说了,只会让左道倾心神不宁吗?他越是急于速战速决,越是容易露出破绽。” “有吗?”谢修竹凝神观看片刻,只觉得他们你来我往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天地你我。 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五感还没有敏锐到可以如柳乘风的五感一般,能通过感知灵压辨别战况。 他急得手心冒汗,周围又没别人,看了眼身侧这位一身娇毛的顶修,只好虚心求问:“请问云中君,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二人分开吗?” 柳乘风眼神一睇:“我为何要将他二人分开?” 谢修竹气结:“……你?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吗?”其实他们两败俱伤与否,都与谢修竹并无太大的关系,只是不知不觉间,林婴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他也不希望看到。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废话,所以才过来看住你!”柳乘风毫不遮掩地表明立场,“这样的酣战,我父亲一生也只遇到过一次,我恐怕也无例外。所以我希望他们使出全力让我瞧瞧,最好谁也不要再来打搅!” “仙君请住手!请容我一言!” 柳乘风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位不长眼的出声叫停。 第163章 人和人的酒品是不一样的 左辞趁此间隙一飞冲天, 直奔仙京而去。 林宴的剑锋紧随而至,可未及追上左辞的背影,就被三只突然冲来的妖兽打乱了节奏。待林宴劈杀了这三只, 左辞已如一只投林的飞鸟一般闪入了仙京的结界之中。 结界竟没有阻拦他! 林宴刚要逼追,身后那个腼腆的声音再度响起:“仙君且慢!” “七星闭嘴!你再敢打岔!”随着柳乘风愤怒斥责的声音,林宴也慢慢回过了身。 七星眼神歉疚地站在那里, 刚要说话, 又被柳乘风打断道:“不必理他!你接着快追左道倾!” 林宴目光幽幽:“七星, 何事?” 柳乘风:???他剑都拔出来了不知道该砍不该砍。 七星局促地望了柳乘风一眼, 忙不迭冲着林宴一躬身:“恭喜仙君得偿所愿。” 林宴冷淡地“嗯”了一声,一副有话快说的样子。 柳乘风怒道:“这句废话你何时不能说,非得现在!” 七星又一躬身, 诚恳道:“恕我无状。士昭君临终前, 对我有交代。他说我家公子如若愿意留在仙京,便什么都不需我来多言。可他一旦不肯留下,还希望仙君,能将士昭君自爆灵核缔结的灵珠赐还给我家少主。” 柳乘风:“……” 林宴二话不说便将那颗灵珠抛了过来, 扭身继续去追左道倾去了。 柳乘风凝视那颗向他飞来的纯白耀眼的事物,一时呆住。心灵深处马上领会到, 自己一旦接过这颗灵珠, 父亲的毕生修为便都会被他继承与他相融, 父亲从此, 可以说是与他融为一体, 也可以说是真正的消失了……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 一条赤目乌身的巨蛇自他面前横空腾跃, 一口吞掉了那颗灵珠! “妖孽!”柳乘风拔剑便杀, 巨蛇发出轻灵的欢笑声夭矫入云, 柳乘风七星紧追不舍,忽然身边又多出一道身影与他主仆并列,侧目一瞧,是程自如。 ……虽在同一个山头,却不属同一座山峰,柳乘风与程自如别说没有什么深交,就连点头之交好像也没有的,所以他为何愿意帮忙? 正这么想着,紧随而至的陈圆、陈晓晚、李大环、雷小虎便脱口给了他答案。 雷小虎:“我刚才没看错吧?哪来一条大蛇把小师妹给吞了?” 李大环竟然不口吃了:“它不仅吞吃了小师妹,它还吞吃了士昭君自爆灵核缔结的灵珠!” 陈圆怒道:“这妖孽胆大包天,今天天涯海角非剁碎了它不可!” 陈晓晚却口吃了:“冷静、冷静一点。”因为这里只有他认得,这条蛇分明就是他们火族的圣蛇“乌金蛇”,而乌金蛇是绝对不会伤害大巫的,只会听从大巫的命令。 追在前沿的陈自如始终一言不发,事发的时候只有他离程玲最近,程玲被捆起来却不老实,干脆又被程自如定住了身。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可是没成想就在七星索要灵珠的同时,女儿手腕上那条缠蛇手环突然窜出身形暴涨,先是一口吞掉了程玲,紧跟着腾空而起又一口吞掉了灵珠! 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 他并不担心女儿会死,因为那巨蛇在逃跑的路上发出那种咯咯咯的欢笑声,分明就是程玲的声音! 他只担心,女儿会堕入魔道! 程自如心急火燎正在奋力追赶,七团火球一闪而至,一遇他们便爆成一片火海,逼得众人不得不散开结盾全力抵御。 “蓝如锦好大的胆子!连他也敢与我作对!”柳乘风擎着结盾愤怒说道。 七星在一旁劝告:“少主息怒,蓝如锦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些更像那群野人所为。” 野人?柳乘风定睛一瞧,还真是那群野人! 随即他想起来,这群野人好像认那个程玲叫什么大巫?他忍不住扭头道:“程师傅,是不是贵门作业太多怕完不成,这才蓄养贵千金打入邪魔的内部?她到底奉了你的命,拿家父的灵珠去给哪位魔头献宝?请你如实告知。” 程自如:“……”无言以对。 于此同时,左辞的身影已然闪入了仙京明月宫内。 正在培土的周天子只看见一道光焰在头顶闪过,结界并未阻拦,他还以为是林宴回来了,忙不迭奔着光焰降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左辞必须确认一眼,林婴到底怎么样才能安心。仙京的一切都在建造之中,依稀成型的建筑物里,高傲的正殿是太阳宫,后面这座娇小玲珑的偏殿一定就是林婴的居所了。 进来一瞧,他所料果然不错。林婴就躺在舍内的床上,声息皆无。 左辞疾步走过去探手撩开纱帐,只见林婴闭着眼睛,双颊带着不自然的绯红,探手刚要试探,却冷不防被林婴一把抓住手腕猛地一拽,左辞跌到绣床上,林婴则翻身骑坐在了他肚腹上,满脸都是小坏得逞的喜悦:“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找我!你怎么才来?”说罢俯身抱住左辞亲吻他的脸。 左辞一时有些受不住,攥住她的腰坐起身来:“林婴,别闹,你没事了?”难道谢修竹这老实孩子真的是听从她的指令前去谎报军情?真是…… “有事啊,你没看出来,我很想你么。”林婴纤细的胳膊环绕着左辞的脖颈,头则枕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紧紧抱住。 左辞试图推开她:“你先放开,一会你哥就来了。” 话音刚落林宴便提剑冲了进来,两眼杀气腾腾地盯着床头抱成一团的两人。 ——林婴怎会这么快就醒来?按照她的虚亏来计算,起码也要十几天。 林婴回头看见林宴,抱住左辞仍不撒手,沉下脸道:“哥,收起你的剑,他是我喜欢的,你说过你会成全我。” 林宴冷声道:“既然我答应过会成全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放开他,大战未完就躲到女人屋里,天下人会以为他怕了。” 左辞再次试图推开林婴,可是林婴偏偏抱他更紧:“我才不管天下人怎么看,反正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要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 林宴瞳孔一缩,那一瞬间,出于对他刻骨铭心的了解,左辞敏锐地觉察到他已经动了杀心,便用力将林婴从自己身上扯开道:“你乖,躺去床上好好等我。”林宴真的发起狠,恐怕是会连林婴也不放过。 偏偏林婴认识不到这一点。 “陛下,左道倾?公主!公主你、你、你醒了?”周天子此刻刚到,将室内三人喊了个遍,一句比一句声高。尤其是看见林婴醒了,他马上凑过去确认一番,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那醒酒方子管用了?” “什么醒酒方?” 周天子立即将苏水镜来过,还喂林婴吃了药喝了酒的事情复述一遍。 林宴听完,目露阴狠之光,低声吩咐道:“原来如此,去拿捆仙绳!” 林婴回头,不敢置信:“哥,你要把我捆起来?” 林宴柔声道:“乖,我是怕你乱撒酒疯丢人现眼,清醒之后无脸见人,是为你好。” 林婴怒道:“你胡说!你分明是想杀左郎怕我搅乱,哥你说过你要成全我,这也是我自己拼剩下半口气为我自己换来的!你不能食言。” 可惜不管她怎么说,周天子仍是奉命取来了捆仙绳,左辞忙将林婴挡在身后道:“你就不能将她定住,或者将这房间设个结界,非得把人捆起来吗?” 第178章 “你说什么笑话?普天之下根本无人能定得住她,设界的话仙京是她的主场,任何结界都会认她为主。你少废话,快让开。” 左辞不等决定,林婴自他身后已经反手拍开一道传送门,拉着左辞便消失在了房间内。 “林婴!”林宴抛出捆仙绳却缚了个空,周天子忙道:“传送门走不多远,公主一定还在仙京之内,可是她能去哪?” “这还用问!”林宴怒斥一声,转身追去了仙京中心那棵移栽过来的巨树树之下。 林婴果然坐在树杈上,两腿一荡一荡,悠哉地望着林宴说:“哥,你非要如此吗?” 林宴僵着脸色说道:“婴婴,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我失望。我相信你懂得轻重!” “所谓轻重,无非就是哥哥为重我为轻。”林婴幽幽说道,“可我刚才为你差点没死,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回来。” 林宴心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林婴哼了一声:“你少骗我,分明是左郎过来看我,你为了追赶他才会回来的。”她从树上跳下站在左辞身边,“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他对我最好。不像哥哥你,每有赏赐都需要我舍命求换仍是不能干脆成全,我早就受够你了!” 林宴头疼:“婴婴,我对你怎样,天下人有目共睹。你醉了,说些浑话我不计较,你真的该去睡觉了。” 林婴努嘴:“睡什么觉?我现在精神得狠。我也不是在胡说醉话,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对哥哥问心无愧,如今该为你做到的我也都做了,更何况,哥哥的妹妹本来就不止我一个!我累了,我要走了,我不想等你放弃我的时候再被你扫地出门。” 林婴在听说是黑纱动了手脚吸走自己灵力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事。原来在自己一心与林宴同舟共济的时候,林宴一直都在做着两手准备——如果林婴不行,或者林婴死了,那往后该她去尽的功用,便由重生后的林柔接掌。 “婴婴,你别胡思乱想。”林宴知道瞒不过她,索性摊开来讲,“林柔死时你本该吸取她的灵气作为滋养,可你不肯,你先天灵气不足,以小孩子的身量度过许多年月,全靠我一点点搜集天材地宝将你养大成人,我是怕你顶不住,才会想到复活她。也是为了让她帮你一把,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我心里她不如你,一直都不如。”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林婴烦躁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三个本来就是因为互相讨厌才会分体,如能互相喜欢,早在天地灵气之中就会相融,你们想要落地成人的时候,带走了一切你们能带走的力量,我既不阻拦也没有跟你们抢!如果当时我抢了,先有灵识的我怎么可能先天不足要你照顾?” 林宴无话可说,显然林婴说得句句有理。 左辞紧紧拉住林婴的手,林婴也不看他,只用自己另外一只手,目不斜视地敲了敲那颗树干。 “笃笃笃”三声过后,林婴凝视林宴道:“所以哥哥不要逼人太甚了,我知道你想趁现在解决你的劲敌,可是我想要他,我保证他不会再与你为敌了,你放我们走吧。” 林宴被戳穿,狼一样的目光狠狠睇住林婴:“你为了他,不惜威胁我?” “她不是威胁你。”左辞道,“她是为你好,你我真在这里打起来,你这仙京还要不要了?所以来日方长吧,仙君大人。”左辞打算先想办法安顿好林婴再接着决战。 “站住!”见左辞要带林婴走,林宴一剑便劈了上去,“当初说要约战的可是你!” 第164章 林婴这样的傻瓜 左辞反手回击, 两道光波空中相撞,来往过招一旦开始,灵压层层叠叠如同怒海翻浪, 被纠缠其中的人实难轻易脱身。 林婴静静看了一会,红扑扑的小脸透着明显的不悦,忽然说:“我不喜欢你们打架。”语毕突然空拍一掌, 左辞没防她, 直到被定住不能动, 才惊呼了一声:“婴婴?” 高手对决, 瞬间生死,林婴在这种时刻竟然出手定住自己!那岂不等同于她将自己交给林宴任人宰割吗? 左辞伤心失望不敢置信,只见林婴几步上前, 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林宴说道:“这回老实了?” 左辞暗惊,不敢相信林婴竟能连林宴一起定住?他不是有圣光护体吗? 林宴声音森冷:“你这是何意?” 林婴:“我要跟他一起走,我还要嫁给他!你阻挡不了。”说完便挟了左辞欲要离去,林宴在背后冷哼一声, 朝他们一掌轰出。 他果然如左辞料想的那样根本没有被定住!他说:“你太任性了。” 左辞瞬间明白这一招绝不是林婴可以接住的!林宴在拍出的同时,恐怕就存了不惜连林婴一起杀的决心!他立即调动灵压冲破禁锢害得自己内息波动血气翻涌, 狠狠咽下喉间的腥气, 同时一掌拍出。 怒焰排山倒海, 炽烈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回推过去, 一路乘风破浪冲散林宴的灵压直至轰击到他本体, 容易得连左辞都感到些微意外。 林宴身体被这一击轰出, 接连撞断了身后几棵大树, 停住时, 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用手背狠狠一抹,微微笑了:“你们串通好了?” 左辞马上明白过来:“你刚才这一掌是冲她去的?所以没尽全力?”因为林宴根本没想到左辞居然也没有被林婴定住!本想先制住林婴再来处置左辞不迟。 林婴晃晃头:“定身术怎么这么快就失效了。”说完便补了一掌。 左辞林宴:“……” 按理这俩人,都应躲开她。可偏偏谁也没想到她这么快还来这招!又都因为自身与她的差距而对她毫不设防,直到又被林婴定住,才咬牙切齿悔之不及!暗叹这可真是千虑一失,暗沟翻船。 同时内心挣扎,表面却要假装从容,因为林宴和左辞都根据对方刚才的表现,推断对方没有被定住,只有自己被定住了! 左辞方才冲破一次禁锢就已经受了内伤,再冲恐将不战而败,他按捺心神调整呼吸,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 林宴的护体圣光被左辞刚那一掌破去,同样负了内伤。没了护体圣光又冷不妨被林婴定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故作从容。 此刻林宴纵然心里结冰,表面却如一潭静水沉声说道:“婴婴,你闹够了没有?” 左辞:“我们早晚有此一战,你就别再掺和了。”自然也要说句假话扮从容。 林婴:“你们俩就不能为了我,握手言和吗?”她天真的眼神,真是让人不敢直视。 左辞切齿:“你太单纯了,他刚才连你都想杀!” 林婴:“他不会的,他只是想让我别捣乱。” 林宴得意一笑,沉冷的目光睇住左辞:“我和妹妹不是你能挑拨得,劝你省省力气。”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微眯着眼睛警惕对方的同时,也都在暗暗揣摩为何对方没有拔剑便杀呢? 正在疑疑惑惑,就听林婴从中说道:“其实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左郎攻城拔地,哥哥还之彼身。这么多年你们谁都杀不掉谁,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觉得现在,哥你都是天神了,也该拿出点天神的气度来,别再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不放。 左郎他这一路真的为我付出很多,单单救过我命这一条,难道还不值你放他一马、不值他存身小小北境一隅偏安吗?” 林宴:“……”因为被定住,也只好不甘不愿地从齿缝中挤出,“值,救过你嘛,当然值。” 可惜我们之间根本不是北境的问题,他要真肯永生永世窝在那里一隅偏安,我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林宴说话的同时用灵力微微一冲,觉得浑身如同一潭死水毫无动静,知道自己再这么被定下去,左辞一旦出手那他必将会成为天下人经久不衰的笑话——当天飞升当天陨落,被凡人杀灭的神首?上天入地,还有比这更可悲可笑的故事吗? 所以林婴可恨!姓左的为何不来趁机杀我? 难道他也被林婴定住了? ——不可能,多疑的林宴暗暗分析,左辞方才就在没有圣光护体的同时也没有被林婴定住,所以现在自然还应该是自由之身。 那么难道,是他爱林婴真的已经爱到了可以与我抛却前嫌的地步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便立即被林宴否定了——这种小情小爱,如何靠得住呢?凭借这捉摸不定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掌控他这般的人物,简直笑话一样!也只有林婴这样的傻瓜才会去做这种梦,甚至还想拉着我跟她一起犯傻。 林宴此人虽然野心勃勃,但他并不狂傲自大。他始终知己知彼,早在很久之前便清晰地参透了自己和左辞之前所有的行事风格和优劣差距,他明白,左辞此刻不杀他,将来胜算更大。而自己此刻若不杀左辞,将来却绝无可能了! 第179章 ——也许这就是左辞悠闲地站在对面,乐意听林婴啰嗦,却不急着对自己下手的原因!想通此节,林宴杀心更炽,表面上却也更加的从容淡定了。他谋划此刻那么久,如今只剩下临门一脚,绝对要沉住气,说什么也不能毁在林婴的手里! 同时也不能吩咐周天子行事,他此刻不是左辞的对手,千万别弄巧成拙激怒了左辞。 于是林宴一边暗暗试图冲开禁锢,一边耐着性子听林婴在那边唠唠叨叨:“哥你终于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不像你从前口口声声宠我爱我,实际给我的全都是我不想要的!真有了我想要的你又这幅样子,能不让我伤心吗?如今你得偿所愿,林柔也快回来了,我自问很对得起你们了!我忙到今天别无所求,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 左辞蹙眉,怎么听林婴的口气,好像林宴没有她或者林柔,单独一个就不行似的?他反倒不担心林宴会突然出手,因为他此刻还没出手,便说明他也被定住且暂时冲不破禁锢。 所以左辞只顾着分析,林婴来这一遭除了救活一棵树,到底起到什么必不可缺的作用了?联想起林宴为了把林婴弄到这里来,废了那么多心思,无不说明林婴的重要。所以他们之间,一定还有一根我没看到的纽带,这一点恐怕也是林宴最致命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婴婴,你怀疑我会用林柔取代你吗?”林宴一边试图解开禁锢,一边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打算先稳住林婴,“你什么都比她强,我又不是傻子,你何须这般揣测?” “你别哄我,我哪里比她强?明明都差不多。”林婴心里显然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她能取代我也挺好的……但有人取代,并不代表我从此便与哥哥割席断义了,我是家族的人,我永远不会忘。 所以哥,你就答应我吧!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答应,我要带他走,不答应,我也要带他走。只不过从今往后,咱们究竟是敌是友,全在你今天一句话了。你不答应握手言和,那么我接下来的所做所行,就相当于做了家族的叛徒,你真的忍心把我推到这步田地里,也要与他为敌吗?你快点好好想想清楚!” 林宴气得笑了,心里暗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林婴既天真又任性,真是被自己给娇惯坏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小小的你,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劲敌呢? 左辞也觉得林宴绝不可能答应,同时怜悯林婴夹在中间的处境,他便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结果林宴因为此刻被定得结实,便耍了个花腔,他不直接拒绝林婴,反而说道:“你何苦一味逼我,难道这是我一个人想清楚,就能做到的事情吗?你能做得了他的主?”说罢目光对视左辞,将这个皮球踢了过去。 左辞望了一眼林婴殷切的眼神,沉默片刻。这其中的利弊其实他早就想清楚了,之前约战时候的一腔怒火,也在酣战这七天之后冷却了不少,他认真说:“我同意,只要你能解除我北境的永冻之咒。我便将前尘恩怨一笔勾销,答应与你握手言和。” 林宴一愣,心道你想得美!倘若没有永冻之咒牵制着你早就上天了!可他尚未做声,林婴马上表态:“这你放心!别说一个永冻之咒了,我哥如今有了仙京,就是把整个凌敬全都送给你又有什么?”说完冲林宴使劲儿眨眨眼,示意他赶快表态答应下来! 左辞听完有点感动,他真是不忍心戳破林婴天真的妄想!他与林宴仇怨深重恐怕非死难休,真到了那一步,林婴她该怎么办呢? 林宴此刻极其清醒地明白林婴的用意——就算自己不同意,林婴也会胳膊肘朝外拐,想尽办法去替左辞解开这永冻之咒的。她希望自己哪怕不亲自出力,也要趁现在做个顺水人情,说句缓和的话——林宴暗叹,幸亏这丫头不是武修!否则瞧她这个为情所迷蔽聪塞明的蠢样,本事再大点还不连仙京再加上我的脑袋都被她拱手送了出去。 可惜!他被定住了,并且认为左辞没有被定住,觉得左辞至今尚未出手恐怕都是因为永冻之咒留自己有用,他便仗着此事缓和道:“永冻之咒我除了暂且封印,不让其扩大吞土之外,并没有彻底根除的办法。我能做的,仅仅是设个界罢了。” 左辞内心冷笑一声,不过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这阻挡永冻之咒的结界看上去再怎么治标不治本,也比没有强。他自己设的又阻挡不住,林婴又没有布散接天连地巨大结界的本事,所以他确实有求于林宴。 只不过这点鸡肋小事,林宴也不是轻易答允的:“不过我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上古世界曾因七神相杀而崩陨,新的世界里我既做了神首,便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今后复位的五位神明,倘若有人拉帮结派、挑衅神权、不服管教,为祸一方,我希望你……” “我袖手旁观。”左辞立即接话。心底暗骂一声,你若希望我替你鞍前马后为你扫清障碍你可真是想太多!你挟持整个北境为质,将我要挟至此,我不帮着他们杀你,已是看在林婴的份上对你仁至义尽了! 林宴呵呵一声冷笑,他原本说这话也是为了把戏做足,根本没有蠢到指望左辞帮他,左辞这话说完,他又可以继续扯皮拖延时间了:“好一句袖手旁观!我怎知你袖手旁观之后不会渔翁得利?” “我替你看着他!” 林婴马上道,“我保证他只袖手旁观,绝不渔翁得利。” 林宴脸色一抽:“你就不能矜持一点!” 林婴目光懵然,两眼无辜:“矜持?我多矜持一会少矜持一会,还不都是这么回事?总之,我一定会替你看住他的!” 左辞忍不住笑了:“那你可不许偷懒哦。” “不偷懒、不偷懒。”林婴脸颊红扑扑的,比之平时增了些许娇憨。 左辞知道她被一杯玉液醉到微醺,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至极,忍不住继续逗道:“眨眼睛也算偷懒,你一眼没看见,我说不定就渔翁得利去了。你要提起精神,加倍认真,千万别辜负你哥哥的重托。” 林宴:“……”攥拳咬牙,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一人捅他们一刀!这该死的禁锢为何就是冲不破! 天真的林婴以为大事能成,笑得开心:“所以,我们休战结盟吧!”她攥住左辞的手一路向前,直至走到林宴身边也牵起哥哥的手。用感恩的目光望着他们俩说道:“为了凌敬和北境,为了仙京和大荒,也为了我。”林婴将他们的手交叠握紧,两个男人都在接触到对方的一刹那被恶心得不行!几乎同时去冲体内的禁锢好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第165章 君子一诺 可惜他们抽不回来!左辞忽然纳闷为何林婴会有这么不讲理的本事?别的修士都只能定住比自己境界低的人, 她却谁都可以定住。而且她第二次的定身术因为第一次被两人冲破了,显然变得更加牢不可摧。 他所想不错,林婴这定身术分为两阶, 第一阶是到了时辰自动解开,也就是她方才第一次用,也是平日最常用的。结果眼看被两人瞬间冲破, 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她又提高了到了第二阶, 此阶如她不亲手解开, 无论过去多久仍会将施法之人定做山石。 林婴的眼睛明亮清澈,瞧着他们俩:“你们的眼神为何这般吓人?该不会都在暗暗去冲禁锢,预备朝对方劈掌捅刀子吧?” 林宴:“没有。” 左辞:“怎么可能。” 两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暴露内心。 林婴道:“那你们两个笑一笑, 周天子,你快帮我们把这一幕做成卷轴。” “做卷轴?”周天子道,“为何要做卷轴?” 林婴道:“仙京大荒休战结盟,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值得纪念吗?你快点做卷轴, 我好让他们击掌为盟。” 击掌为盟…… 林宴脸都青了,假意的温驯几乎保持不住:“林婴, 你真醉还是假醉?” 左辞暗笑一声:“神明缔结的契约, 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哥才不会临阵反悔呢!他和你结契能得到一个安稳的后方和强大的盟友。毁约的话, 只能得到一个灭不掉的劲敌和永远只属于你的北境。再说, 哥哥你虽是新世界第一位飞升的神首, 可是上古曾有七位神明, 想必如今都已经在新世界的土地上得以重生了, 除去你二位, 还有五位神明不知将会花落谁家。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别到头来一番苦功,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我要做这个中间人,希望你们趁此机会握手言和,韬光养晦。你们好好想想。” 林婴虽然身处醉态,但这些话可不是她脑袋一热信口胡说的,早在她心里思虑过千百遍了。可惜她的一番好心,林宴却水泼不进,只暗忖其余五位有谁值得我如此担心?我杀了左辞就是杀了乾阳杀了旧世界的神首!其余五位别说还不定再机缘巧合几百年才能进入宝林胜境寻找到神牌,就是找到了能不能过去天劫?过去天劫了难道不会因为乾阳的死对我俯首称臣吗? 第180章 乾阳是上古第一武神!也是导致上古仙京“塌天”的祸首,此人绝不能留。 林婴说完,只见左辞林宴两相沉默。片刻后,林宴幽幽道:“周天子,还不照公主说得去做?” “是!烦请公主,先为我解开定身术吧。”——原来周天子也被定住了。 林婴解开他,他便运灵老老实实地勾勒着仙京满眼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给两位吃屎吞苍蝇似的大人物画好了像,当然还有他们中间那位面含春水满眼繁星的女子林婴。 “卷轴布好,现在便可以开始了。”周天子恭敬说道。 接下来被卷轴囊括的这方世界里,所有风吹草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会投影留存到卷轴里面,永久保存下来。 “太好了,你们两个笑一笑!” 林宴咧咧嘴。 左辞呲呲牙。 就都目露凶光地笑过了。 此刻。 林宴林隐鹿。 左辞左道倾。 挂着对对方一脸的嫌弃,被制入了卷轴。他们承诺有生之年绝不主动挑起战争,无论明里还是暗中,绝不再做任何对对方不利的事情。 林宴承诺,他会永远为北境封印冻土,直至永冻之咒彻底破除。 左辞承诺,他永远不会挑衅林宴的神权,更不会襄助别人与他敌对。前仇旧怨一笔勾销,天上人间两处相安。 日月天地为鉴,山河鬼神为凭。如违此誓,六道不容,人神共弃。 听他们立下誓约,林婴简直心花怒放,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催促道:“你们快点击掌为盟吧!”击完这一掌,便等于此誓立下,今后言行履约,并甘愿接受天地神鬼的监察。 林宴目不斜视地盯着左辞:“我们动不了。” 左辞眼睛微眯:“你解开我们的时候离我们远一点。不要挡住卷轴里的我和他。” 林婴回头望了望,觉得自己站在中间还比他们矮瘦,根本没有挡住谁呀。 她觉得氛围有点不对劲:“我解开你们,你们不会立即打起来吧?”林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询问道。 左辞简直没眼看,希望林婴别问了! 可惜林宴显然比他厚颜无耻,他说道:“你放心,这七天的对战虽没有伤及我的根本,不过我也并不能轻易将他踩在脚下。左道倾,我很佩服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跟你打起来没完,是真心希望能跟你休战的。” 左辞在林婴盛放的笑颜中目光一凛,这些话林婴信了,他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不过既然林宴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表下态:“我也觉得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与杀不死的强敌结为盟友。” 可是不如又怎样? 左辞心明眼亮早已看透,林宴绝不会放过自己,因为放过就意味着此消彼长,更意味着局面瞬息万变。此刻趁自己没有飞升尽快扼杀掉,才是林宴最明智的选择。 可怜林婴听着这些口不对心的话,仍然感动得眼泪差点落下来。她紧紧牵着两人的手,合上眼睛发自肺腑地感恩道:“上苍真是待我不薄!我活到今天方才觉得,原来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我命好。” 林宴终于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当然,我都是看在婴婴的份上。” 左辞冷哼一声,从齿缝中挤出:“我是看在永冻之咒的份上。”他不看林婴,既是因为不忍心多看,也是因为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脸色去面对林婴满眼的喜悦。 这一路走来,他哄过林婴,隐瞒过林婴,除了在火魔一件事情上,从来没有欺骗过她,自问自己是真心爱她。此刻的言不由衷让他良心不安,同时,也让他比以前更加彻底地认定林宴此人虚伪狡诈,至亲可杀,无可救药!绝不能与其共事。 同样,林宴也认为左辞蠢不可及,如果换做是他,弹丸北境何足挂齿?竟会有人被看不见的铁链子当狗栓起来。要不是武功高强,他怎配活到今天?神首之位本来就应该属我! 无形的电光火石在他们之间窜击,林婴站在中间用激动的声音说道:“不管为了什么,君子一诺五岳皆轻。请二位击掌立誓吧。”说完同时为他们俩解开了禁锢。 两人在禁锢解开的一刹那,分别用一手推开林婴,一手朝对方猛击一掌,巨大的灵力波将三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掀飞,林婴不可自控地摔出好远,幸于中途被周天子接住。她刚一站稳便下意识地追回几步,可惜一切都晚了,她的面前那两个人,早已化做一道虚影,扑杀一处,你死我活,难解难分。 林婴不敢置信地站了好久,直到一颗热切的心慢慢凉透,红扑扑的脸蛋,也逐渐变回了雪白。 几次张嘴想要试图将他们叫停,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知道喊破嗓子又有谁理?此时此刻再想要定住他们也已经不可能了,他们的灵力波汹涌激荡,自己的功力又太轻微,发出去便会被他们的灵力波推荡开去,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 越是阻止不住,林婴身体便抖得越是厉害,无法收拾的场面和必将酿成的恶果都在凌迟着她的心,她太害怕了,不知不觉浑身冷汗透体,泪流满面。 周天子故意等她适应了现状,明白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上前劝道:“公主殿下,今日之事请你引以为戒吧。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横死当场了。帝君不是不疼你,也不是不爱你,但你不要妄想凭借这份疼爱就可以伸手去扼他的咽喉,他与左道倾,都不是你能掌控的人物。” 此时此刻,无需他说,林婴也已经彻彻底底的懂了,纵然内心凄入肝脾,可她还是从如麻的思绪之中理出关键,切切问道:“难道就让他们,这样斗下去吗?普天之下,到底谁能帮我将他们毫发无损地劝开呢?” 周天子笑了:“别做无用之功了,能将他们分开的人,还没出世呢。” 也就是说,没有能将他们分开的人? 林婴脸色苍白,在绝望之中心思电转:既然没有能将他们分开的人,那不如就想想能将他们分开的事! 林婴转身离去。 周天子看着却不阻拦,他想,走就走吧。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去体味这个中的滋味吧。林婴她早该懂点事了。 正这么想着,乱窜的灵流突然射穿了仙京的结界,此地浩然醇厚的天地灵气顺着裂□□散出去。 第166章 孤狼白雪 “不好!”周天子大叫一声, 心知不能让他们再打,再打天就塌了!他此刻方才惊慌起来,“公主!你现在不能走!” 周天子瞬间追上林婴:“就算不能阻止他们, 也快帮仙京补好这上方的结界!” 话音刚落左辞轰出一掌,林宴一闪,后方的结界又坍塌一片。 “没有用的, 他们不停下来, 补也白补。”林婴看着那方天地狼藉, 幽幽说道。 周天子脸色惨变:“仙京每一寸土地都是帝君心血凝结, 就算不将他们分开,也得让他们换个地方打!” 林婴看他一眼:“你有办法就请直说。” 周天子与她四目相对:“我不想让你真的有事,但你只要有事, 他们一定会停下来去救你的!” 林婴苦笑着摇摇头:“这话你要是一个时辰前对我说, 或许我就信了。”说完转身又走。 周天子无奈,补了几下结界,果然是无用之功!愤而再度出去追赶林婴:“公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办法让他们离这儿远点, 去地上打吗?” “你想让他们去祸害北境?”林婴脸色疏冷,面带薄嘲, “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呢?左辞他忍你们到现在, 你当因为什么?北境毁掉, 仙京会好?如果你是他, 你不鱼死网破吗!” 周天子心底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林婴句句在理。 只是他沉吟片刻, 仍是赌林宴必胜!只可惜仙京毁坏再难重建, 这个代价帝君未免担负不起。他想通此节不甘心地再度追了上去:“殿下你是修习无情道的人, 左道倾他纵有千好万好, 你和他也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仙京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不知不觉周天子追随林婴已经来到了仙京之外, 他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上古塌天之祸,仙京土崩瓦解,致使玉人全族灭亡,如今你们的身份在地面上已经暴露开,地面对你们来说遍地是危险!没有仙京你何处存身?你就算不为帝君也该为你自己想想,绝不能让他们……” 说到此处周天子脚下一颤,他愣了愣,忽然留意到,此刻脚下立足之地,是一方悬浮半空之中崩裂成几块的残土。 此地颇不牢靠,仿佛随时都会土崩瓦解,地中央倒下一棵枝叶败尽的巨树,四外还游荡着几位正被妖鬼追撕的散修…… 林婴来这儿干什么?此地不宜久留! 正这么想着,就见林婴催动灵力默念咒语,追撕凡人恶鬼忽然齐齐静默。咒语念完,又接连一跃爆起,自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直接从这里跃到了仙京上去! 第181章 周天子瞪大眼睛一路追瞧,如今仙京结界破碎,无人阻拦,正是这些鬼怪肆意妄行的好时机! “公主你要干什么!”周天子抬掌蓄力,可是纵有万钧之力凝结在他掌心,他却不忍攻击林婴,只威逼道:“你快让他们停下来!你是不是疯了!” 此刻,地面上的鬼怪也纷纷躁动,幸亏他们无力跃上仙京。 林婴道:“你与其同我啰嗦,还不如快点上去帮他。” “你!你这是铁了心要为姓左的背叛家族、背叛帝君?”周天子痛心疾首。 林婴漠然:“我如果背叛,他又怎当得了这天神。” “哈。”周天子冷笑一声,“帝君瞎了眼睛,白疼你这么多年!”说完拂袖腾身而去。 周天子刚刚远走,林婴便觉得浑身瘫软,脸色也更加苍白。 她知道她忤逆了林宴,也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她闭上眼睛听着上方激烈混乱的搏斗声,就像罪人在聆听宣判。 从此以后,想必自己再也不能容于家族、容于仙京了。 刚想到这里,林婴立足之处,这片刚刚诞生便饱经磨难的土壤突然“哗啦”一声,又崩落了好大一片。 她身形一晃张开眼睛,发现这里好像马上就要悬立不住,想起什么小心翼翼走去巨树的旁边,几乎每一脚都会踩散好多土壤,短短的距离,用尽了小心。 最后林婴跪在地面,探手抚摸着巨树周边的土壤。片刻后,她确信林柔已经不在这里了,此地如今已然彻底变成一片毫无生命的死海。 这是一片她倾尽全力焕发生机的土壤,也是一片,被吸干养分无情放弃的土壤。 林婴拔下一根发簪划伤自己的掌心,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闭目凝神,抚摸那棵倒下的树,刚刚仙京爆散出去那些漫游周天的天地灵气,忽然像百川归海一般向她聚集过来,扑散在这片土地上面,像润物无声的春雨一般默默无私地给与这里滋养。 缓缓地,衰黄的地表萌生了茵茵绿意,枯朽的巨树也奇迹一般抽出崭新的嫩芽。生命的奇迹再度降临,松散的土壤重新凝聚。 林婴深吸一口,张开眼睛,正沉迷这世界满眼的新绿,突然一个浴血的身体从高空重重摔落下来,砸得全地一震,地面上印出一个人形的坑。 林婴随即看见手握利剑紧随而至的左辞。 林婴脸色一白,就见左辞提剑一指地面上坐起来的林宴:“事到如今,你认输了没有?” “认输?哈哈哈……”林宴一抹嘴上的血迹,“输给你们两个,再加那群只追着我咬的恶鬼?” 林婴面色一白,左辞还剑入鞘:“那你现在就去杀干净那群恶鬼,什么时候修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战!” 他这副奉陪到底的模样,刺痛了林宴,也激怒了林宴:“你是仗着我只要输掉这次,就再也不可能打败你了吗?” 林婴忍不住道:“哥,你到底何苦非要与他一较长短?” “住口!”林宴狠狠看了林婴一眼——“别再叫我哥哥。” 说话间提剑起身,以明显逊于左辞的状态说道:“此战至死方休,我怎么可能向你认输。” “可你们两个打下去,谁都不会赢!”林婴道,“哥你只要继续为北境设立结界,你们就可以永保和平,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啊!” 她固执地走到他们中间,面向林宴屈身下跪,“哥哥的尊荣,哥哥的地位,哥哥的生命,从来就不是哥哥自己的。我当初之所以违背本意来到人间竭力助你,就是不想你在林柔死后折翼衰亡,不舍得看你一个人做出那么多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如今好不容易仙京重建了,你当真忍心为了一己之私将这难得的一切全都葬送吗?” “哈哈哈哈……”林宴红着眼睛死死逼视跪在他面前的林婴,讽刺道:“你好深明大义啊,你明知道我死了这一切就都会随之毁灭,可你还是命那些恶鬼过来帮他毁我。” 左辞察觉林宴满腔的恶意,马上拉开地上的林婴道:“你走开,别管我们的事。” “左郎,你别杀他,你不能杀他……” 左辞苦笑一下:“我都说了,只要他继续为北境设立结界。” 可惜林宴如疯似魔:“好一个左道倾,好一个上古第一武神,你能以凡人之姿,打败天神,还妄想逼迫天神听从你的话,你觉得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吗?”说完便毫无征兆地劈来一剑! “天神只能战死,不能认输。更何况……”林宴说话间唇角浮现邪肆的笑,“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左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同归于尽,我会奉陪到底。” 两人从仙京打到残土,又从残土杀去地面,昏天黑地日夜无休。 林婴揪着一颗心寸步不离。到了地面,慢慢云不歇等人,还有好些散修也都尽量凑近了瞩目着这里。 此时此刻,在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的暗影之中,死人堆里悄悄摸爬出一个人来,此人虽然浑身是血,可显然血都是从别人身上滚粘上的。他背离人群无声向北,先是在地上摸爬了一段,待远离人群才站起身来一痛疾奔,一口气跑到无人之境,累得跌坐地上拧开葫芦嘴,咕咚咚地仰脖喝了起来。 “嗷呜~~” “咳咳咳咳……”一声狼嗥,将这人惊得一阵呛咳慌忙起身,随即发现一匹浑身长毛婆娑洁白如雪的孤狼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立即起身与孤狼对峙片刻,并没发现其他狼群成员,男子暗暗放心,一匹狼而已,刚好老子饿了。 可他不等出击,那匹孤狼颠颠哒哒地凑近他,津着鼻尖嗅了嗅。似乎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狼头。 那狼居然还冲他摇了摇尾巴! 男子哈哈笑了:“瞧你这么乖,我都舍不得吃你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掰给狼一半,狼闻闻就吃了,一人一狼边吃边道,“瞧你这么有灵性,从此别再做野狼,干脆当我的走狗吧!你驮着我往北去办点事,我天天给你干粮吃。” 狼吧唧吧唧吃得很香,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 吃饱了,还拿鼻子拱了拱那人的水葫芦。 那人哈哈笑了:“我就剩这么点水,你也好意思要。”说完当真拔下葫芦嘴,将水倒在自己的手心里,喂那匹狼吧唧吧唧舔了进去。 “我对你好不好?”那人边问便抚摸狼头,狼也热情舔他的手。 那人甩了甩手,说:“瞅你,舔我一手哈喇子。”说完之后也不知道咋想的就往自己脸上一抹,这一抹不要紧,他脸上那些尘沙血污如洗过一般纷纷退去的同时,暴漏出了脸颊上面一片狰狞的刺青! 原来此人正是左辞入山找了一路,却始终没有找到的那位土匪头子沈千秋,他一路藏身在各种死人堆里,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偷生到现在。 他没想到,被云铮打发出来觅食,还明令禁止可以吃活土匪,但是不许吃人或者死尸的妖狼白雪,正是此刻端坐在沈千秋面前的那条狼。白雪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见他脸上这刺青,突然眯起了眼,又用它的舌头,悄悄舔了一圈嘴巴子。 沈千秋说:“真是一条好狗,你乖乖跟着我,不到饿死之前我绝不杀你吃肉。”说完翻身骑到了白雪的身上。 白雪舔了舔嘴,也觉得自己现在刚吃饱,还不太饿,它决定跑一跑消化消化食,然后嗖一声就窜了出去。 “好快!”此刻,忽明忽暗的灵光已经被沈千秋远远甩在了身后,不过他掏出罗盘一瞧,显然还远远不及他此行的目的地。他骑在狼背上速行如风,内心欢畅不已:“真是天助我也!快,往北,接着往北!” 第167章 起卦 越朝北去, 地气越寒。慢慢的脚下草色绝迹,地面覆着一层薄霜,踏足翻起的黄土里掺和着砂砾似的雪沫冰渣。一路走来不过一个多时辰, 满目的景象却好像从初秋走进了深冬。 沈千秋不禁打了个寒颤,暗庆还好有这匹狼与他相依相偎,寒地里长大的东西, 就是鬃浓毛密不怕冷。关键时刻还能剥了这畜生的皮御寒。 正这么想着, 狼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沈千秋拍打两下, “架!” 白雪扩张着鼻头嗅着风里的味道。 沈千秋怀疑它闻到了什么, 马上翻身下来持刀警戒。 白雪忽然扬起脖子仰天“嗷呜”一声。 紧跟着,四面八方响起来的“嗷呜”狼嗥此起彼落,沈千秋眼看着地凹里、土丘上, 前后左右已经对他形成合围之势的一百多匹巨狼, 一下子就慌了。 “它们……都听你的?”沈千秋靠近白雪,“我这一道上对你不赖啊,我给你吃、给你喝……啊!” 白雪眼里红光一闪,腾身而起猛扑到沈千秋身上, 沈千秋措手不及持刀反击,可惜事发突然, 他甚至还来不及调引灵气脸颊便已经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甩开白雪伸手一摸, 才确定自己的脸上竟真被那狼撕掉了一条子肉去! 第182章 “好个孽畜!看我不撕碎了你!”沈千秋气得发疯, 可惜他想拼, 狼群却不与他硬刚。 白雪咬完就跑, 在沈千秋爆开灵力的时候, 狼群们速散快闪, 他那些攻击大多数都落了空。等他一旦停止攻击, 继续奔着他的目的地往北走的时候,狼群们又贼心不死地凑上来,竟然还懂得车轮战,日夜倒班地袭杀他。 一路上把沈千秋折磨得几欲发疯,这群狼很狡猾,他们好像知道沈千秋比普通人厉害,也从不选择正面对决,而是这样折磨他消耗他,一路衔尾甩脱不掉。 越朝北去,越是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沈千秋被折磨得摇摇晃晃,浑身布满了冻疮,全凭一个信念吊着不死——等我唤醒沉睡的冰龙,看你们谁还敢对我如此嚣张! 哆哆嗦嗦地看一眼罗盘,应该就快到了。 此刻他的脚下已经是万顷冰川了。镜子面一样剔透光滑的冰川世界里,头上脚下都折射着他的身影和狼群的身影,让他恍恍惚惚分不清楚具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时候狼群突然出现在他对面,一击发现对面原来只剩一滩炸碎的冰凌,狼不见了,又突然在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他。 进入冰川以后,那群狼仿佛失去了玩心,对他的攻击愈发频繁猛烈了。 沈千秋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他在躲过了无数次的袭杀之后,此刻终于有了油尽灯枯应付不暇的感觉。他明眼看见冲他扑来的巨狼尖牙耸动,心里知道应该躲开,却抬不动胳膊迈不开腿,他觉得,他这回死定了。 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片刻后,臆想之中的扑杀没有到来,反而听见巨狼一声哀鸣噗通摔倒在地上!沈千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愣愣地忘记了反应。随即就见一行人走入他的视线中,为首一个胖子踢了一脚那条狼尸,兴冲冲说道:“师傅,狼还挺肥的,毛发也好。”说话间就开始剥皮拆骨,生火做饭。 其余的狼四散而去,偶尔响起几声悲呛的嗷呜。 那位被胖子称为“师傅”的人物走到沈千秋面前,眼神关切:“道友,我这儿有粒大还丹……” 沈千秋一把夺过来装大还丹的瓶子,仰脖将半瓶子大还丹都倒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吃了。同时他已经根据这几人的服色推测出他们是云麓山上的道士,也知道这群道士嫉恶如仇,假如知道他的身份必定要坏他大事,还好他脸上的刺青被那匹领头的巨狼给撕了下去,现在丑虽丑点,隐藏身份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沈千秋噗通一声就给程自如跪了下来:“多谢仙君救命之恩!若非得遇仙君搭救,我此番必定葬身狼腹。”说完如同一个市井小民见到官老爷那样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将程自如唬的手忙脚乱,又是搀扶又是好言安抚。 “公子,我们都在这冰雪迷宫里找了五六天,你也坐下来休息片刻吧。” 七星边说边打扫出一块地方,嘴里嘟囔道:“那么老大一条蛇,一头钻进这里竟然不见了,真是奇哉怪也。” 柳乘风哪有闲心吃吃喝喝,他追了这么久找不到,内心焦躁到了一定程度,忍不住指责道:“都怪你!这一路上你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若不是你不跟我商量就横插一脚,父亲的灵珠也不会丢失!” 沈千秋竖起耳朵听得清楚,表面还在和程自如谢恩来谢恩去。 七星冤枉啊:“公子,我都说了这都是老爷交代我的,士昭君说公子你在那山里不会死,而我却危险了。便提前教我念了一句咒,好让我直接在终点处等着你。当时我看帝君和左宗主打得实在太凶,生怕这灵珠放在帝君身上再被毁坏了,不得已出声叫停,谁想到……”七星说到这里不再多说,只用幽怨的眼神瞥了程自如一眼。 程自如这几天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他沉默地坐在火堆旁边,显然没有一点胃口。陈晓晚低眉敛目地守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只有陈圆、雷小虎和李大环吃得最欢……当然,还有刚刚加入他们的那个江湖散修。 沈千秋吃得狼吞虎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难民,其实内心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柳乘风。 他觉得柳乘风会是他最大的威胁。 万幸柳乘风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人远远地孤立着,目光也一掠而过。 吃饱了肉,师徒几人商议着如何分头行动,如何夜晚汇合。沈千秋连忙表示一定要留下来帮忙寻找程师傅的爱女,他正愁不知怎样才能报恩! 程自如推辞不过去,便将他分配给雷小虎,叮嘱雷小虎一定照顾好他。 随后众人纷纷起身,乍开始还是同行的,每到分岔路口就分出去两人,沈千秋一边观看雷小虎展示给他的一副画像,盯着画布上面“孔丘”两个字喃喃说“不认识,没见过。”一边留心着后方的动静。 “公子,你怎么皱着眉头不说话?”是七星在问。 “我只是在想,父亲让你在终点等我,会不会算到我不会留在仙京,算到灵珠会被他人截取?” 七星挠头:“公子你这话,让我怎么回答。我觉得凭老爷的神机妙算当然是算到了,可他既然算到了,怎么也不提前提醒我一下?唉……” 不提醒,当然是因为想要顺其自然了——柳乘风心里忽然就浮现出来了这句话。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其实纵有掐算天地的本领,士昭君他也极少亲手去干预什么,平日常常有人不断找他求这问那,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顺其自然”。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争其必然……”柳乘风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同时,前面又出现分岔路,沈千秋跟着雷小虎自动拐了过去,内心暗暗焦急,因为他此刻开始已经偏离方向了,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走在正确方向却不自知的柳乘风主仆。 还好再走不远,沈千秋和雷小虎又遇到了分岔路。 两人停下来,沈千秋问:“道友觉得该怎么走?” 雷小虎果断道:“划拳,你赢了往东,我赢了往北。” 沈千秋觉得这种太随机了,马上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觉得咱们得这样,每次遇到分叉口,要么全往左,要么全往右,否则……” “你这招我们早就试过了,一直朝一个方向拐弯结果总在原地兜圈子。还不如划拳瞎走来得靠谱。” “道友没带罗盘吗?只要看准了罗盘……” “我罗盘早就摔坏了。” “我的罗盘没摔坏呀!”沈千秋掏出来说,“我们就选定一个方向,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你说怎么样?”他指着北方。 “不行,那样肯定原地兜圈子……”雷小虎说到一半指着沈千秋的罗盘道:“你看,你这罗盘不是也摔坏了吗?跟我的一样瞎转。” 沈千秋:“……” 他激动得手都在微微发抖!心里暗暗知道,罗盘可不是在瞎转,说明此地就在他们脚下一定沉睡着上古冰龙! 只可惜他还远远没到龙头的位置,只有到了龙头的位置才有可能将冰龙唤醒。所以…… “有狼!快跑!”沈千秋夸张地惊呼一声撒腿就朝北跑,雷小虎虽然不觉得狼有什么可怕的,也莫名其妙就追在他后面跟去了北方。 与此同时,柳乘风越走越慢,终于蹙眉停下了脚步。 七星问他:“公子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要起卦。”柳乘风突然道,“你来为我护法。” “呃,好,好!”七星惊喜意外,不知哪样更多。从前士昭君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要先占卜一下问问天意,柳乘风虽然自悟了六甲左右术,但却从来没有养成这个习惯过。甚至还曾经说出“不管什么都去问天,天不嫌你麻烦吗?”这种话来,现在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占卜,暗叹士昭君不在以后,公子真是转性了。 柳乘风一步踏开,头顶散出天圆,脚下踩住地方,闭上眼睛灵力一引,便深入了除去天地你我,再无世间万物的内境之中。 呼吸声,他又听到了这种辨不明来处的呼吸声,感觉很玄妙。就好像自己站在天地父母的腹腔之中一样,有个声音对他说:“你来了……” 声音苍老、缓慢、听不出喜悲。 柳乘风恭谨道:“晚辈前来求教。”说完忽然有一种沉入水底闭目塞听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放慢,之前那种心急火燎的感觉现在也好像被什么隔开了似的。 “你问什么?”天地上下忽然字迹浮凸,卦象周游,让身处其中的人眼花缭乱。 柳乘风谨小慎微地轻声说:“我问,此行,是何因果?”说完双手不自觉浮起,运出一个灵珠施放出去,灵珠当当当地落在地上,跳了三跳,滚了数滚,一路不停地从柳乘风脚下咕噜咕噜走远又滚到他头上,他人也随之倒立,追随着灵珠滚过的痕迹颠倒在天地之中。 灵珠路经很多卦象,柳乘风奋力想要看清楚,可惜凡是被灵珠碰到的字迹便如火燎一般烧去了,他仿佛捕捉到过几个字眼,可惜很快又忘得一干二净,眼睛看见的东西,怎么努力也无法记在心里,这让他感觉很不安,仿佛有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两手空空,抓握不住。 第183章 柳乘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越追越觉得心慌觉得力竭,最后终于,灵珠停下,他也停下。 最后的字迹,最后的卦象,就是灵珠最后停下的地方!那里有字没被烧掉留给他瞧!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柳乘风凑近,跪在地面上,凝神去看,他看见…… “凶”。 一个血红色的凶字。 这是……什么意思?一向自诩聪明的柳乘风突然不会分析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地方对于现在的你,是会命丧于此的大凶之境。” 柳乘风:“!!!”额头的汗珠滴落在那个“凶”字上面,马上被滋啦一声蒸发掉,还冒出一缕白烟。 柳乘风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仿佛可以感受到,这个字面上透露出来一股强大恐怖的力量的冰山一角,内心深处正在遭受从所未有的威胁压迫:“我……我……” 我要撤退吗?我要就这样算了吗?可是父亲的灵珠还在他们那里! 刚想到这里幻象倏然消散,他从内景之中,满头大汗地清醒过来。 “公子,卦象怎么说?” 柳乘风看见七星,瞳仁慢慢聚焦,随即脸色灰败。 七星从来没在自家公子的脸上瞧见过这种表情,立即明白事情一定远比不妙还更加不妙,却也想不到究竟是怎么个不妙法。 “父亲尸身被盗,灵珠遭劫,难道顺其自然的意思,就是让我放任不管吗!”柳乘风恨恨地闭上了眼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七星不知怎么就接出来了这句话,“我就不信,那贼子能躲在这冰天雪地里一辈子不出?真不出,冻死他!这冰川峡谷千沟万壑,而且越北越寒,咱们东头追,他打西头跑,还不如去峡谷的外围设界等待,只要咱把袋子口给扎紧了,看他能往哪里逃。” ——前面的地方对于现在的你,是大凶之境。 ……前面的地方……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并不是最强的我!柳乘风攥拳咬牙,满脸倔强。 “七星,咱们走,但是记住,我早晚会回来!” 今天是柳乘风平生第一次因为遇事不决而起卦,虽然他没有像士昭君那样沐浴焚香、斋戒三日、虔诚叩问,但是仍然得到了回应。 他平生做事自有自己一套判断准则,几乎从不听劝。今日放开了固执打道回府,无异于认输了一般。他内心深处翻滚着何等的煎熬可想而知,这种煎熬、这种差距、这种痛恨无能的自己的这种感觉,都将化为他奋勇向前的动力。 ——我很快就会回来!很快! 就在他主仆渐行渐远的同时,程玲身边带着重黎等人,围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各个一言不发、一眼不眨地盯着地面上一个鸡蛋粗细的孔洞。 片刻后,一条猩目黑鳞的小蛇自洞穴里钻了出来,嘶嘶吐着信子。程玲马上将胳膊一伸,任由那条小蛇缠游上来,眼睛闪了闪,便缩成手环大小。 “柳乘风走了。”程玲心底一松,又道,“程自如等人四散而去,全都离我越来越远不足为滤,只有两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你去将他们引开,不要闹出动静。” 其中一个野人将右手按在左胸前行了一礼,无声地领命而去。刚走几步,程玲便想起来人肯定是云麓山上照顾她长大的哪位师兄,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杀人。千万保护好你们自己!” 她看着身边这几个人,知道他们是火族仅剩下的子民,内心酸楚又欣慰。火族本已灭亡,是她以将灵魂交给鬼王任凭差遣为代价,换来启动回天之术,才将这些人挽救出来的。现在,她站起身轻声说:“我们大难不死,一定好好活着。现在是时候让世人,全都体尝一遍灭亡的滋味了!” 程玲一步当先,继续向北。 她已经距离目的地很近很近,绕开眼前这座冰山,一片巨高的雾凇森林出现在她眼前。 程玲内心欣喜雀跃,因为这里的地貌果然和书上写的一样,她知道森林实际是冰封的龙角,此地正是沉睡冰龙的龙头所在之地了。 她带着虔敬的心情上前抚摸,听说第一个唤醒冰龙的人会成为冰龙的主人,这样的神物绝不是她手腕上那条小蛇能比的,这条龙,可是带着连左道倾都无法抗衡的威力!只要念诵咒语,它从此就是我的了! 程玲闭目刚要念咒,突然冲出一个人噗通跪在她面前。 “属下拜见右使红琴!” 程玲在幼女形态是程玲,少女形态是红琴,成人形态是火族大巫。这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在程玲的形态里听见有人叫她红琴,马上知道熟人来了。 沈千秋被好几个野人用铁锥架在脖子上,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跪地叩拜于她。 程玲一见是他,便轻蔑地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沈宽自己废物,派来的人还是废物。没有我爹爹你早被狼吃了吧?普天之下还有哪个修士如你这般窝囊没用,居然还有人指望你来解咒,真是徒增笑谈。” 然而她话音刚落,龙角上包裹的冰晶突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随即咔擦一声飞落无数。满世界就像忽然下雪了似的无数冰凌自龙角上面剥落下来,扑簌簌撒在程玲脸上,扑得她张不开眼。但她心里立即明白过来!一定是沈千秋这贼子刚才叩头在地,趁她数落的时候低声默念了那句咒语! “该死!”众人脚下的冰川蓄势崩裂,程玲知道一切都晚了!她恨极怒极,几剑劈碎了沈千秋。沈千秋张着死不瞑目的双眼,还以为只要冰龙苏醒认他为主,那么他就可以天下无敌,哪曾想不等冰龙破开冰面,自己就呜呼死在了程玲之手! “撤,快撤!”程玲眼看脚下冰川崩裂,自己又无法号令冰龙,接下来的处境恐怕不堪设想。可惜众人没跑几步,四外不知道哪里站出来几条雪白的巨狼分别占据几处高点,齐齐仰脖“嗷呜”。 这一叫唤不要紧,高处的积雪倾巢而下,像天塌一般滚滚覆盖下来,大家都在朝四面八方乱跑,可惜谁都没有跑出去,雪崩盖顶而来,倏忽之间便淹没了一切。 第168章 下雪了 围观的人们依旧观望着左林厮杀的战场, 朔风裹挟着雪片在他们后方不期而至姗然来临。 当这股寒流吹拍到他们身上,正看到兴头上满面红光的人们,甚至过去好半天才发觉一声“下雪了。”然后继续观战。 直到雪花纷纷扬扬随风起舞, 尽情地覆盖下来,层层叠叠越积越深,终于达到了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时, 大家巡视周遭才恍然发现——来不及募然回首, 北境的原野已经一眼白头。 “雪?”林婴接起几片雪花, 倏然之间便自她的手心融成了点点的水滴。明明那么晶莹美丽, 却给她心里带来很多不好的预感,让她联想起永冻之咒。 呵气开始形成白色的雾,寒凉伴随呼吸冻透脏腑。 “完了……完了……”云不歇跪在地上用蒲扇般的大手拨开积雪, 正看见冰封的冻土自北朝南寸寸前推, 试了一下冰封之处砍砸不动,云不歇这才惊慌:“设界,必须马上设界!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而那两个人仍旧杀得血光飞溅不可开交。 遥远的永夜谷内,沈沉星自沉睡之中醒来。 “沉星大人, 您也感觉到了对吗?沈千秋做到了!”沈宽兴奋得像个孩子。 虽然房间内只有他孤身一个,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沉星大人强悍的亡灵就游走在这个空间之内伴随着他忽左忽右。 “既有冰龙在后方威逼, 左道倾绝不可能再留余地。林宴的嘴脸他再清楚不过, 和解是绝无可能了。此番两人必定会殊死一搏寻求了断, 想不同归于尽都难!”沈宽越讲越觉得兴奋, 眼睛里都放出光芒来, “所以那位冉冉新升的首神, 很快就要坠落了。”他今晚势必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可惜了左道倾。”沈沉星听完, 将这句沉闷的总结默示在了沈宽内心里。 沈宽马上不屑道:“大人为何如此看重他?我却觉得这是物尽其用, 一点也不可惜。左道倾他纵有千好万好,只他不能为大人您所用这一条他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他本是旧世界的神首,我从未妄想过他会为我所用。” “呵~”沈宽面露不屑,“管他旧世界的神首还是新世界的神首,等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了,这世上便只剩五位神明。除了大人您和鬼王,另外三位还不知蛰伏在哪里,我想很快,只要左林同时陨落,定会有按捺不住之人立即跳出来争夺他们的领地,会是谁呢?” 沈沉星默不作声,沈宽却按捺不住地兴奋:“哈哈哈,不管是谁只要现了身,沈千秋都会架着冰龙为您扫平一切的!” 沈宽的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同时在他膨胀的野心之中还藏着一句话:到那个时候,沈沉星和鬼王都不能走出黑暗,那么人间王者的位子,就只能由我沈宽代替二位大人去坐一坐了。 第184章 沈千秋啊沈千秋,你可真是个好样的! 沈宽兴奋地等待着他的族人带着上古的神力回来向他复命。恭敬地请示他下一步的旨意。 同时他也更加得意于自己的明智,他为这些曾经叛离家族又回归家族的族人赦免死刑刺下咒印,所以不管他们将来身在何方,获取到了多大的力量,也必将被沈宽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这种诅咒,非死不能摆脱。 自己不用亲身涉险,稳坐后方便得到了一切。真是太好了。 他还不知道沈千秋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复命的事情。 其实就算能回来,也不会如他所想那样带回真正由沈千秋支配的上古神力。 沈宽偶然得到的秘籍里,虽然记载着正确的可以唤醒冰龙的咒语,但念咒之人能成为冰龙的主人支配冰龙,却是完全虚构的事实。 沈宽之所以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还向亲信散布,是因为秘籍出自鬼王的书房里。是沈宽过去参拜的时候趁鬼王不在,手疾眼快拓盗下来的。 如今那本秘籍的原件,仍在书房之中,所摊开的页面上书画着一条赤目银鳞五爪狰狞的冰龙,忽然被一双修长的鬼手咯呲一声撕下来又折叠成船,放入一坛静水之中,带起层层的涟漪来。 倏忽之间,涟漪又转成了旋涡,将那一坛静水搅得澎湃难安,如同被烈火烹煮一般翻滚沸腾了起来。 鬼王面无表情,但是方圆千百里的鬼怪皆知他心情极好。 他抬手拾笔蘸了蘸朱墨,缓缓自“乾阳、无羡”两个名字上面勾下一笔,最后悬停在“长乐”二字上面时,空洞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茫然。 她在现世似乎平平无奇,就像她作为神明的时候一般毫不起眼。我慈悲的神啊,你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颠覆掉世间所有的统治,却非要遭受着此等的艰难不公,排挤和误解,难道鬼界对你的喜爱和拥戴,就如此让你不屑一顾吗? 鬼王放下手中的笔,并在心里有了定案——杀掉让她如此烦恼的人,她已经为他们,陨落过一次了。 只需要挪动两座大山就足以囚困镇压掉那两位了,鬼王开始翻看地图寻找就近的山脉。 与此同时北方的战场上,左辞林宴当然也觉察到了天地之间的变化。 林宴伸出一只手,看见无暇的白雪落在掌心鲜红的血液上面,如朵朵梅花围绕掌纹为枝缓缓晕开,由衷地笑了。 “看见了吗,是天要绝你。”林宴觉得他直至此刻才终于体味到了一点成为天神的快乐,所以这场雪来得如此应景,全是根据我的心情吧? “上苍助你不助我?”左辞看见这雪,内心彻骨冰封。 他想起多年前的北境是副什么模样,想起自己那时候走在路上经常碰见冻僵而死的小动物。那种死神今夜降临,全族濒临灭绝的感觉再次袭上了他的心。 这个世界簌簌落满了洁白的新雪,而他心底也平添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天地肃杀五谷绝收,孤处绝境无岸攀援,记忆深处尘封的恐惧全被这场不请自来的大雪彻底惊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和整个北境全部的生灵,都已经被这永冻之咒欺负成了这个样子,所以,结束吧,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左辞正色看着对面面露喜色的林宴,迎视着林宴那高高在上的傲然目光。握紧了手里的剑。 “别打了!”地上的人们冻得受不了,多数四散而去。留在原地那零星的几个人影一边丝丝哈哈满地跳动着取暖,一边对半空中的他们高声嘶喊。 “林隐鹿!都说上苍有好生之德,你既做了神首管不管北境这方生灵的死活?你治不治理这永冻之咒!” 是云不歇在质问林宴,他指着北方喊得声嘶力竭。 “没用的。”左辞轻声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一个人想要杀绝了你,你掰扯这些有什么用。 “这我当然要管。”岂料林宴竟高高在上地回应了云不歇,他遥望大地,面露欣赏地笑了,“只要你们抽出宝剑,帮我诛灭左道倾这反贼,我立即为北境设界,绝无戏言。” 云不歇愣住了,只听林宴继续道:“你们这么多年,被他拖累的还不够吗?他前世触怒了天神换得千年的诅咒,明明是该他自己受的,凭什么要你们陪他担负?这些年他把你们丢在这苦寒之地,自己满世界逍遥快活,亏了你们这些死心眼的还认他为主。再说,你们不替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儿孙着想?你们跟着他,祖祖辈辈只有这受不尽的苦寒、饮不完的苦酒。” “哥,你这些话没人会信的!你快闭嘴吧。”林婴说话了。 林宴面色一凛怒从心起:“我说得哪里不对?不知他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至今还不清醒!等我空出手再来收拾你!” “我现在清醒得很!”林婴顶撞道,“左辞他随时可以不管北境一走了之,凭他的本事根本无人阻拦得住!当初他走是为了北境,如今回到这里与你决斗也是为了北境,你想杀人诛心,所以挑拨离间!云家若有人信了你的话……” “我们没有信他的话!”云焕忍不住嗷了一嗓门。 云铮反应过来,马上也表态:“我也没信!”但他落后了一步总觉得气势上平白照弟弟逊色了一筹,忍不住瞥了瞥云焕,暗叹这傻憨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还挺有急智的。 “好孩子,算我没白疼你们俩!”云不歇振奋地对林宴道,“林隐鹿你看见了吗?我们北境的爷们誓要共存亡!今天这件事你赶紧给个痛快话,能设界便合,不能设界便战!我们奉陪到底!” “一群莽夫,我岂能受尔等威胁?”林宴怒目讽刺道。 “何须他们出手。”左辞盯着林宴毫无感情地说出,“我是看在林婴的份上最后警告你一次!要么设界,要么陪葬。” “设界!当然是设界!”林婴抢在林宴前头用力呼喊一声。只换来左辞一阵心酸无奈,和林宴一声无情冷笑。 随即两个人又不可开交地杀在了一处。 林婴转身,合掌蓄灵,顶着风雪呼啸的北方拍出一道灵力做成的屏障,随着她竭力续送灵力,那面屏障越铺越广,越张越大。 第169章 高山卧虎正熟眠 云家人看见林婴的举动, 无一不觉得她这么做实在多余。 云焕:“你要设界,你能行吗?” 云铮:“甭管行不行,起码她有这份心, 就算她不行,好歹也算左辞没白喜欢她一场。” 云不歇冷冷哼了一声,不买账道:“明知自己不行, 还在那里逞强装相。也就那傻子吃她这一套。” 说完三个人继续观战。 左辞此刻已经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和林宴都负了伤, 都见了血, 都已走到强弩之末,这也意味着你死我亡,即将分晓。 云氏三人紧张地望着, 忽然觉得天不那么冷了。北来的寒风不知何时停歇下来不往身上刮, 脚下的积雪也露出了消融的迹象。 云不歇意识到这点,不经意地一回头,便见数步之外当真被林婴蓄起一面顶天立地的结界来!他的眼睛从地面一路仰头望到穹顶之上,又通过上方的云团没有被寒风波动, 确信这结界当真是立住了! “我的天呢!”云不歇兴奋又不敢置信地朝结界跑过来,看见林婴似乎力竭倒地了, 他飞快将人扶起, 粗鲁地晃了晃:“喂, 你醒醒!你死了没?” 林婴脸色苍白, 身体虚弱, 一把拧住云不歇的衣襟说道:“你告诉他们, 我已经依约设好结界, 叫他们立即停手!” 林婴说到此处, 上方的左辞一剑挑断了林宴左臂, 热血如雨一般自高空飘洒,落在了林婴雪白的脸颊上面。 “住手!”林婴本已经力竭倒地,此刻虽没看清是谁受了伤?谁流了血!但还是将她刺激得挺身而起,用尽全部力气朝上面呼喊了一句。 “这丫头刚刚设好结界了!”云不歇看着前头摇摇欲坠的林婴,下意识便扯着嗓门替她吼了一句。 “公主,你怎么下来了?”谢修竹迎上来,慌忙接了林婴一把。 林婴竭尽全力地说:“别打了,我已经设好结界,求你们别再打了!” 林宴捂住流血不止的断臂,目光微微一偏,错过左辞望到了他后方那片结界上面,暗暗眯起了眼。 左辞有些不敢置信,这种结界,本不是林婴能做到的,所以她逞强做到了,恐怕此刻已经处在虚耗过甚的危险边缘,她没事吧? 左辞低头一看,见林婴脸色苍白,目露祈求之光正仰头凝望着自己。杀心立即就不那么炽烈了。 如今北境有了这界,永冻之咒无法南吞。事情便不会糟糕到非要与林宴同归于尽的地步。 左辞瞧瞧林宴。 此刻他明明可以趁胜将林宴一剑毙命,但他忽然又觉得下不去手了。 所以:“你走吧。”左辞合起手中宝剑,转身欲离。 可惜:“哈哈。”林宴站起身来,“你要逃吗左道倾?” 第185章 左辞蹙眉回头:“你已惨败你心里清楚,是我在放你一马!”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放我一马了?”林宴表情阴戾,用右手甩出一圈剑花。 “哥,你放我一马可以吗?”林婴仰望他,还企图调动灵力为他做疗愈,可惜那些珍贵的灵光都被林宴挥手掀开,骂了一声:“滚!” “左道倾,我说过,天神可以战死,但是决不能够认输。来吧,抽出你的剑,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左辞看着他,不为所动道:“我说不打了就是不打了。你那么想死?找块石头自己去撞。”左辞朝林婴走去。 一步、两步。 他虽未回头但是五感全部都在提防着林宴,林宴动手了,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 “住手!”左辞旋身破了他这一招,一身冷汗也随之透体而出。 “林宴,你疯了!”方才他是冲着击碎结界去的!左辞确定无疑。 林宴哈哈一笑:“对,就是这个样子,左道倾,我就要你拿出这个样子和我斗!你再敢离开一步,什么后果你懂。” 左辞额角青筋暴起:“这可是你逼我的。”再次抽出了佩剑。 “我早就说过,我可以输,但你绝不能赢。”林宴眼里带着视死如归的凶残光芒。 林婴撑不住了瘫软在地,眉心紧紧纠结在一起。 谢修竹担忧地说道:“我还是送你回仙京吧,他们两个恐怕一时分不开了。” “我哪也不去。”林婴强打精神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去照顾别人吧。” 谢修竹苦笑一下:“哪有别人,别人,都不知道哪去了?”他下来本想与润玉和叶咏诗交代一句,可是下来这么久竟没找到他们俩,也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找了很久悬心这边,他又折返回来,正赶上接了林婴这一把。 如今看林婴这幅样子,更不能放心走了。 谢修竹担忧地汇报道:“黑纱也不见了,他应该不会伤害小诗吧?” “黑纱我也说不准,我灵力不继,你会画八方通灵符吗?” 谢修竹抿唇,诚实又卑微地摇了摇头。 林婴便将符文画法画在地上传授给他,边画边道:“你试试用此符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 谢修竹一边认真地牢记,一边内心感怀不已,林婴做这些似乎只是一个举手之劳,但对于他来说,有人愿意将这些分享给自己,便属世上最珍贵的恩惠了,他一边愧疚自己无以为报,一边用虔敬的认真牢记在心,并且立即施展了一遍。 慢慢体味着八方通灵符的玄妙,可惜余味的尽头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没有?这附近全都没有!”谢修竹蹙眉回忆着通灵符里经过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 “那就说明,他们已经身在方圆百里之外。”林婴接道。 “那么远?”谢修竹绝不相信叶咏诗和润玉能不与他打声招呼就直接走了,“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暂时没事。”林婴道,“小诗如果有事,我能感应得到。” 谢修竹点点头,同时神色一松,随即就听林婴话音一转,“不过等我感应到,一切也就都晚了。你还是趁我没感应到什么赶紧四下找找。” “可是,公主你……” “你不用管我,这里的事情,你也管不了。去忙你的去吧。” 谢修竹更加感动,他深深冲林婴鞠了一礼,千言万语埋在心头,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谢修竹走到一半也曾回头望过林婴两眼,她脸色冷俏,身形单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同时她身上又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固执,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她。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她很善良,很勇敢,也很有主见。 同时他又望了一眼半空中那两位大人物,默默祈祷,但愿他们能别再那么顽固,不要伤了公主的心。 林宴伤得越来越重,左辞当然也浑身挂彩。 林婴望着他们俩,默默扭转储物戒,取出一枚丹丸服食了下去。 随后肩膀一沉,身上忽然被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大氅。 林婴微一侧头,看见云焕颇难为情地站在她身后挠头道:“我伯父让我给你的。” 林婴随即望向站得更远一些的云不歇和云铮。 云铮冲她一躬身:“多谢公主。”眼神诚挚。 云不歇则假装去看天,然后道:“呃,你放心,老左有轻重,我看他的身法,只是想让林宴老老实实的躺下,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林婴听完脸色更白。 左辞假设只伤林宴不杀林宴,对林宴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只会在他心里积蓄更深的仇恨。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不知是谢他这句解释,还是谢他这件大氅。 她一道谢,那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得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只是自动与她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微妙的心情继续仰望半空。 左辞想伤林宴,林宴想杀左辞。 这样悬殊的心境之下对搏,左辞难免多受了很多伤,林宴比他更惨。同时林婴吞下的丹丸开始在腹内散热,她想要尽快恢复力量,找准时机再给他们来一次定身术,一切就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很可惜,世间之事哪能次次都如她意。 就在林婴全神贯注的凝视半空寻找时机的时候,那面刚刚被她设立的结界“轰隆”一声炸开一个大窟窿,寒风裹挟着大雪顺着破碎的结界一起涌灌到这方的世界里来,林婴不由得心惊!暗道这永冻之咒当真如此霸道,连结界都能轻易拍碎吗? “这是谁设的界!”一声穿透力极强的质问自结界破碎的窟窿里传出来,柳乘风怒不可遏的身影闪现在那洞口,他显然心情极差,一上来便横眉立目咄咄逼人道,“不知道里面还有人没回来吗!要不是我本事大,非得被你们憋死在里头!”说完甩袖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冻得鼻涕拉虾的七星,阿嚏阿嚏地控制不住自己。 “我操了!”云铮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姓柳了我跟你拼了!你他妈毁我们家结界不是第一次!” 云焕二话不说领着白雪就扑了上去,稀里糊涂地就跟柳乘风打到了一起,柳乘风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处去撒,不由分说先将他们兄弟连人带狗全部打趴,内心的躁郁这才消减了很多。 “下次设界之前长点眼睛!”柳乘风回身指着结界道,“你可知道除了我们二人,程自如一行也被你们隔绝在了外边。” 刚说完就发现林婴已经将他打出的那个大窟窿又给补上了! “喂!你是不是聋了?”柳乘风烦躁道,“我都说了这界里还有人,你怎么又给堵死了!” “你说的时候她都已经补完了!这里既然还有人你为何不早说!”云不歇攥着老拳恨不得怼柳乘风一脸! “早说晚说还差这一会儿了吗?”柳乘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赶紧先把结界打开,再多找些人手跟我进去搜救。” 七星一听自家公子这语气就知道肯定没人听他的,马上补充道:“里头雪崩了,程师傅他们都被埋在雪山里,我和公子挖了一天还没有找到。再晚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那是他命不好。”云不歇冷哼一声,“我跟云麓山上的牛鼻子可没有这份交情,他要是有命爬到这儿来,我可以给他开下界门。爬不出来就算了,谁敢毁界先过去我这一关!”说罢横刀在手,看眼神也是真要拼命的架势。 七星和柳乘风听完同时惊呆了,普天之下的人,就算不给柳乘风颜面也不会不给云麓山颜面,如今这两样同时摆在云不歇面前,竟然都不好使了? “云将军息怒,既然事关程师傅,那是非救不可的。他们都与我有同门之谊。”林婴苍白着脸色,背靠在结界上面才能勉强站稳。 云铮云焕一听事关程自如,也立即摒弃前嫌上前帮腔道:“是啊爹,程师傅和他那几个徒弟人都不赖,到咱家地面上尽做好事了,孩儿将来若能考入云麓山,说不定选他做我俩师傅。” 云不歇对林婴,是真的有心交好,林宴指望不上,将来这面结界没准就全靠林婴了,想到这里他爽快地应允下来,保证自己一定将程自如师徒寻找回来。 林婴抬掌:“云将军,我将这结界分权与你,方便你日后进出。” 云不歇立即收起宝剑与林婴击掌,得到这份分权,便意味着他也可以掌管此结界。云不歇默默攥起拳头内心踏实不少,对林婴也当真由衷地感激起来:“放心等我们的好消息。”说完将手轻轻拍在结界上,开出一道门,率先一步迈了进去。 云铮云焕也朝里面挤,林婴扯下身上的大氅给他们还了回去,他们想推辞可是嘴巴笨,进去以后又将大氅扔了出来。 柳乘风抬头望着左辞林宴仍在互杀的场面,丝毫没有留意他们的举动。只有七星觉得微妙,按理云家人都该很不待见林婴才对,怎么又听她的话,又给她披衣服的。不过他也没有闲心多管闲事:“公子,既然卦象上让你远离此地,那我们还进去吗?” 第186章 “当然得进去!”柳乘风虽然贪看左林决斗,不过他是知道轻重的,“你我起码知道大概位置,光让他们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得找到什么时候。”说完便迈入了结界之中。 七星只好追赶上去:“可是公子我觉得你还是不进去的好,要不然我发两个信号弹吧,把周围的山中同门都吸引过来帮忙怎么样?到时候人多力量大,由我留下给他们指指路,你就先回山上去别管了好吗?” “那怎么能行!”柳乘风怒道,“你今天怎么尽出馊主意?叫停决斗索要灵珠的是你,现在让我临阵退缩发信号去跟别人求救的也是你!你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今后只听令行事就可以了。我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当初就不会折返。” 柳乘风觉得,有些命数是改变不掉的,他在明知道前方危机四伏有心退避的前提下,刚走到安全范围后面就雪崩了。他岂能明知道程自如等人被活埋身后而不折返搭救呢?那是几个大活人,不像父亲的灵珠已经变成了一个物件,早一会晚一会找回来都不打紧。 所以那里假设真有一个危险等着他,他也躲不掉的,是他命里该有此劫,只能一往无前了。他想变强之后再来,可惜上天偏不这么安排,难道他就要去先做一会窝囊废吗?他不能,他做不到。 七星:“……” 林婴站在风口实在太冷了,风雪又迷眼,所以众人走后她便合闭了结界。这些人回来的时候云不歇也能打开,就不需要她来操心了。 林婴又吃了一粒大还丹。 好像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吃过这么多颗,可是身心的疲劳实在无法缓解,只能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支撑下去。 她手心冒汗,在一眼不错地伺机而动,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 与此同时,鬼王也终于选好了那两座山。 一座叫做睡云山,另一座叫做卧虎山。合在一起岂不正是“高山卧虎正熟眠。”打了这么久,你们也该歇息歇息了,熟眠去吧。随即提笔将地图上面那两座山勾绕了过去。 第170章 谁在弹琴 没有山的北境突然冒出来两座活动的大山, 自地平线的两端分别飞速推移过来。 乍然看见让人怀疑自己眼花了,随着它们越来越近,直至闯入了战场, 林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山会动? 是自己跑过来的? 难道长脚了吗? 此地是左辞的主场,这大山是他召唤过来的?这是什么法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林婴想着便鬼使神差地凑近,又想这是真山还是幻术?便伸手拍了山体一下。 刚刚触及的瞬间, 被拍击到的地方突然张开大口将林婴一口吞了进去。随即整座山都开始抖动好像预备咀嚼, 可是不等咀嚼便发现不对——主人有令, 这个人不能死。随即又将林婴用力吐了出来。 林婴摔在地上, 浑身都疼,刚才在山里好像在各种石头岩壁之间跌跌撞撞过,莫名其妙的被吞进去, 不等做出反应莫名其妙的又被摔出来。 整个过程除了她自己没人察觉到, 林婴爬起来,揉着摔疼的地方。 这山成精了?而且不吃我? 看来就是左辞的招数无疑了。林宴不懂这个她比较了解,不是左辞的话其他人也没必要对自己手下留情。她又回去拍了拍这座山、踢了踢那座山——如踢铁板。 此刻这两座山都像真山一样纹丝不动了。 左辞搞出两座大山要干什么?镇压林宴吗?林婴抬头顺着山体望去山巅。 两座大山高耸入云,乱入战场。林宴打左辞, 却一掌轰在了山尖上,炸起好多飞石来, 左辞这才侧目瞧了那山一眼。 瞧完再看林宴:“你从哪弄出来这碍眼的东西?用来厚葬自己吗?” 林宴正在怀疑是左辞弄出这山, 一听竟然不是。马上醒悟这“移山填海”之术是神明才会拥有的法术!既然自己没做过, 左辞也暂时做不到的话, 那么……? 林宴心底一震!随即他强行按捺下来, 甚至还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模样。 要不要利用这山先杀了左辞? 杀了之后, 自己的状态恐怕难以独善其身。 所以他们不能再打下去。 左道倾也暂时不可以死! 林宴纵有天大的不甘, 也明白左辞再可恶起码有永冻之咒和林婴牵制着, 一旦他死了自己也重伤, 移山填海那位马上就会跳出来收拾自己,他甚至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林宴想到此处已经冷汗泠泠,忍不住又开始衡量此刻重伤的自己如和左道倾联手,还能不能是那位的对手?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林婴顺着左辞身后那座山,正在无声向上。 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还想定住我们吗?那山为何任她攀登一动不动?难道我想错了,这山是林婴召唤过来的? 林宴一时惊疑不定。 林宴不出手的时候,左辞也不出手,他活动活动脖颈又甩甩手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还接着打吗?” 林宴双眼一眯:“你把这两座山挪走,我就接着打。” “我懒得挪,北境有山挺好的,可以挡一挡北来的寒风。” “你就不怕这山有蹊跷?” “山能有什么蹊跷?要说有蹊跷,那北境的一切对你都有毒。” “你认为没蹊跷你敢不敢过去踹一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端端的我干嘛……林婴!你离那山远点!”左辞回身掠过,拽着林婴的手臂将她掳去了半空,停下来时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山尖上几颗滚石跌落下去,哗楞楞瞬间无影无踪。 “你爬到那么高的山上干什么!这山一看就有蹊跷!”左辞指责道。 林婴暗暗可惜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我就是好奇怎么会突然出现两座大山。” 左辞:“以后这种奇奇怪怪一看就来者不善的东西你不要去碰!我猜不是你哥就是黄雀在后。” “我哥不会这个,绝对不是他!”林婴说完,看看左辞又瞧瞧林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儿就我们仨,反正也不是我。” “你想说什么?想说这里闹鬼了吗?”林宴明知故问,故意提点左辞。 “大白天的哪来的鬼?”林婴道,“你们两个刚才立下誓言击掌为盟,转眼就趁击掌又打在了一起!我看是你们违背了誓言,所以老天降下惩罚,再打就给你们两个都镇压了!看你们还老实不老实!” “呕吼~”左辞惊叹,“好可怕呀,先动手而且一直不肯放过的人,一定会被惩罚得更重吧。” 林宴哼了一声,没等说什么就见一只野鹤落在山头,细长的抓尖刚刚触碰到山体,便被那山一口吞下,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只留下一根飘零的羽毛。 林婴:“……这,这怎么连鸟都吃?你们、你们看见了吗?” 左辞脸色铁青。 林宴忍不住发笑:“你刚才不是说,这是老天降下的惩罚吗?既然老天都为了惩罚左道倾,特意给他送来这两座大山,我便把一切都交给天意不动他了。”说完之后身体便向上飘飞离去,他要回到仙京抓紧恢复自己。 可惜与此同时,林宴身后的那座大山也一路随他高升而高长,山尖刺破云霄眼看就要刺穿半空之中的仙京了,林宴才被迫停下来,那山便也停下来。 他走山也走,他停山也停,那山遇见什么就吞吃什么,林宴岂敢将它引回灵气充沛的仙京? 与此同时左辞一掌轰碎了山体,巨大的碎石伴随着尘埃滚落一地。可是尘烟刚刚散去,地上那些石头互相较劲了片刻,竟又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附成原来的模样,万丈高山拔地而起,且更迅捷主动地碾压过来,不理林婴,单单追着左辞和林宴两个。 “无赖打法!” “狗皮膏药。” 左辞听见林宴也在骂,忍不住就笑了:“失算了吧首神大人,这么多年光顾着把北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就没想着防备防备宝林胜境取得神牌的第三人?”左辞边打边问。 林宴冷哼一声:“等我杀了你,他自然望风而降。” “哈哈哈……”左辞笑,“你甘心让人家渔翁得利,你就接着嘴硬。那人蛰伏多年就等今天,咱们两个不管谁先死,剩下的那个必定被他收押山下。林宴你迷信聪明机关算尽,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看不懂吧?” 林宴暗恨! 他之前那种拼死取了左辞性命的心情,也被新的局面冲淡了很多,他怎么可能甘心替他人做嫁衣。 只是这两座山实在麻烦得狠。如今想抽身不打,也根本不可能了。 林婴越听越觉得急切:“你们说得难道就是车驰的水月国师吗?他人都不在,就千里迢迢操纵两座大山过来为难你们?”林婴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世上早有传言说车驰国的水月国师也取得了一块神牌。 第187章 “不错,是他。”林宴回答一句,身形如一只飞鸟一般在大山的纵横缠绕之中周游脱身。 “你怎能如此粗心大意敌友不分!”林婴气哼哼地指责道。 “因为他根本见不得光,所以我才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能力搅了我的局。” “难怪这么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原来见不得光。”左辞也接了一句。 不同于左辞取得神牌之后坦然复述无遮无藏,林宴取得神牌之后大赦天下与民同庆。 这位水月国师取得神牌之后,却第一时间隐藏了起来。据说就连车驰的国主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甚至他到底有没有取得过神牌也是模棱两可的,很多传言有说他为了骗取国主的供奉而沽名钓誉,还有说他出去寻找宝林胜境根本没找到,一直不敢回来现身,只用各种小道消息故作高深。 但车驰国主还是坚定不移地对外宣称他们的国师取得了神牌。 车驰想要三足鼎立,是绝不能在这件事情上逊色于其他两国的。当左辞林宴的实力被天下修士封顶,这位水月国师则自动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总而言之,这是一位世外之人。 左辞从前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可他现在却已经掌握了移山填海之术。此术据说是天神创世用到的法术,他掌握了,岂不说明他早就已经步入了神阶? 他何时历过天劫,怎么天底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天劫一旦降下,全天下的修士都会被搅乱星盘,灵压不稳,根本没有悄无声息便历劫飞升的可能,除非…… “他是魔神!” ——左辞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林婴率先叫破了关窍,可见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修士历天劫而成天神,邪魔历地劫而成魔神! 天劫惊天动地,而地劫则是在无声无息之中慢慢消磨着一点点挨过去的。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水月国师,宝林胜境取得神牌的人物,会是一只邪魔?世界上有哪位神明真的肯将自己的一切力量投影到一只邪魔的身上? 这些年他不知潜伏去了何处,如今派山纠缠却不现身,可是在等夜幕降临吗? 这里必须速战速决。 林婴寻隙给左辞林宴分别喂了一颗大还丹,喂完就听林宴道:“去找周天子,让他吩咐石帆过来。” 林婴立即去了,石帆是土系修士,也许能拿这些石头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他这么一会又跑哪去了?万一他易容之后泯然众人,周天子又该怎样找到他呢? 林婴行色匆匆,结果一到仙京,一眼看见石帆原来就坐在树上吃果子! 林婴:“下方世界你死我活的,你还有心情在这吃水果?” 石帆道:“我该做的都做了啊,做完以后你还不让人吃水果了?”起身发现竟然只有林婴自己,便问,“你哥呢?他答应我的事情让他赶紧兑现,早点兑现了我好早回家。” “我哥答应你什么了?”林婴纳闷,“你是他雇来的?” 石帆道:“原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呀,哈,啧啧,瞧瞧你们这亲哥俩,处成这样不嫌累得慌吗?还不如我一个外人。” 林婴很讨厌他说话的方式,不过知道现在不是掺杂不清的时候,直接道:“我哥在下头,让我叫你过去一趟。” “干什么呀,不会是想利用我帮他打左道倾吧?” 林婴白眼一翻:“用你打他?你有那个能耐吗!” “你可别瞧不起人啊。”石帆边说边朝下界走,“平时我打他不过,这个时候未尝不可呀。” 林婴紧紧跟着,生怕石帆带来什么新的麻烦,这个人一路上藏头露尾捉摸不透的,一点也不可信赖!不知道林宴到底许诺他了什么,能不能掌控住这个人。 石帆到的时候,林宴一剑削平了他面前的山头,不过很快,那座山吸纳了掉落的山体,又拱出来一座新的山头。 “呦呵。”石帆两眼一亮,“这东西金贵了哈,你俩谁整出来的?” “少废话,你有没有办法!”林宴质问道。 “办法嘛,有是有,不过要费很大很大很大的劲呢!”石帆一脸为难色。 林宴:“加价是吧?还要什么你请直说!” 石帆苦笑摇头,指着那山道,“这不单是价钱的问题,两座山?我可能会死。” “他那座我不管,你就先搞定我这一座,回头把西南那个矿坑送给你。” 石帆心头猛然一喜:“首神大人太了解我了,我最馋你那个矿坑。”说完便挺身上前去为林宴排忧解难去了。 “哥!”林婴气得一跺脚,马上反应过来求林宴没用,转头对石帆道,“你要西南哪个矿坑?具体产什么灵石的?” 石帆嘿嘿一笑:“公主也想收买我呀,可惜晚了,我搞不定两座山,会崩坏灵核的。” 林婴便漠然无语地看着他怎么做,随即发现这座山被林宴击碎一些的同时,石帆的灵力马上布上一层到那些碎石上面,原本相吸相附的力量,缓慢地被石帆的灵力化去了,这些碎石就变成普通的石头落在地上,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同时剩下的山体更加疯狂,时而生出尖利的倒刺,时而喷出石块雨去攻击林宴。 “将一座山里每块石头的力量分别化去,它就会由一座山,变成一盘散沙。不过每块石头具体都包含着什么样的力量,该当如何化去,却是一门只有我土系修士才懂的奥秘,公主殿下你学不会的。” 其实并他不是多稀罕那座矿坑,他在等待左辞亲自向他开口,林宴此人不可深交,根本也交不透。他打算在搞定林宴这座山之后,在那种更具威胁的局面里一定帮左辞一把,借此结交他! 若是能得到左辞这样的朋友,不比得到一万座矿坑都强?只是石帆觉得,自己和他体量相差,主动帮忙会有巴结之嫌,所以他要等待左辞向他开口。 可惜他竖起耳朵悉心去听后面的动静,非但没有等来左辞开口相求,却等来林婴一句兴奋地:“我懂了!” 懂了? 石帆一愣? 懂什么了她? 我耗费几百年炼成的土系心法你看一眼就说你懂了? 他猛然回头,就看见林婴拔出自己的生花剑朝自己的手心割了一刀,剑刃上面沾染了一层轻薄的血色,林宴脸色一变:“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夸张吧?割手心而已又不是抹脖子。石帆知道很多的修士功力不济的时候都要破些自身的血液为之加持的,不过这是小儿科,一般中阶以上就无需这样子了。林婴要干什么? 林婴在砍那座山。 石帆险些笑出声来,他懒得再看,回过头继续关心自己手里这些活。 林宴却是怒不可遏:“左道倾你要林婴为你拼命!不怕天下人瞧不起你!” 左辞笑了:“林宴你要石帆为你拼命,难道天下人就会敬佩你吗?别忘了你可是首神啊!” “你!” 他们两个唇枪舌剑的功夫,林婴已经削平了这座山尖。气喘吁吁地悬停半空缓一口气。 左辞看她额头上全是汗珠,想起之前设界她已经耗散那么多了,又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手心的伤口,瞬间就无心跟林宴斗嘴了。 左辞道:“你别白费力气,砍下来它还要长齐的砍它干什么?我没问题不用为我担心。” 说着顺便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竟然发现,那处被林婴削平的山尖,并没有如约长齐! 左辞眨了眨眼睛。 真的没有长齐,林婴怎么做到的?他低头一瞧,发现那些被砍掉的碎石头上分别沾染了一丝林婴的血迹,凡是沾染血迹的地方,都有植物生出根须扎根入土,并迅速地生长起来,将那些碎石牢牢抓紧,令其无法与山体融回。 是那些植物的力量,正在囚困着这些山石的力量。两股力量焦灼一处互相抗衡着,也就等于,林婴在和这座山抗衡着,左辞心惊道:“你快住手!小心耗伤了自己。” 砍下的山石越多,长出的植物越多,焦灼在一起的力量也就越强烈,林婴脸色苍白,可惜满脸倔强。她不回答左辞的话,就是只顾照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去做。 “林婴你住手!”左辞死死抱住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有办法,你休息一下,瞧我的。” 左辞一手圈紧林婴,另一手抬掌向前,掌心火光乍起,热浪翻腾,一只振翅的火凤凰自他掌心腾冲出去,兴起一片火海对着那座山炽烤烧灼。 管它每块石头里都藏了什么力量,一把火炼干净了就是。 火光映亮林婴的脸。 也映亮了林宴和石帆的脸,映亮了半边天色。 ——“你、你降服它了?”林婴望着璀亮的火光轻声问道。 “嗯,我厉害吧?”左辞有些心虚,声音便懒懒的,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林婴的脸颊。 林婴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惜不等说出,宝剑脱手落地,人也昏死过去再无知觉。 第188章 “林婴,林婴!”左辞惊慌失色,马上旋开她的储物戒寻找丹药,可惜发现,大还丹只剩一个空瓶子,里面一颗都没有了。他又旋开自己的储物戒,找半天找到一颗“固原丹”喂林婴吃了下去。 林宴看着那只具备无限力量的火鸟,脸色铁青。 “这么浩瀚的力量,竟然可以收发自如,这得多么强悍的灵核能储存下这么大的力量。怕不是丹元已经破成丹海了吧?”石帆看着那片火海喃喃说道。 林宴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他输了。 哪怕他左辞不具备什么丹海,单是火克木、火克木、火克木这一条!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左道倾倘若早一点对他使出这招,那么他们之间胜负早就更加分明,又何须打到现在? 林宴收归手里的剑。再次张开眼时,那些始终悬浮在他勃勃野心之上的王者嚣狂已经一扫而空了。 作为宝林胜境之中,三位率先取得神牌的人物之一,林宴早就知道新世界的神首会在他们之中诞生。 他机关算尽走到今天,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那两位不是神首的人物,仿佛除了神首这个虚名之外,也都分别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突然觉得无力气、自己做的一切,仿佛荒唐又可笑。 “喂,还没完事你就走了?”石帆看着林宴的背影问道。 “这里交给你了。”林宴无力地说道,“我答应你的一切,事成之后你去找周天子履约。”说罢便消失在了这片他蓄谋已久的战场上。 登上仙京,坐在他向往已久首神高位。林宴本以为,这将会是他平生最强大的一刻。 可是如今他坐在上面,却忽然有一种浑身疲软的沧桑感觉,他感到自己平生从未如此软弱无力过。 镜子里面映着断臂的自己,狼狈又可笑。 怎么会这样? 成为首神不该是这样的,这与想象之中太不相同了。林宴苦恼地捶头。 正在他身心俱疲的时刻,忽然一缕曼妙的琴音袅袅入耳。 谁? 谁在弹琴? 林宴想问问不出口,紧皱的眉心不由自主地缓缓疏松,浑身上下,那些失落、那些疼痛、那些灰心绝望都随同这琴音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他身上飞离,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疲惫消失,内心舒坦了很多,林宴正享受地吸气,沉浸在这音色之中不愿意醒来。 琴音戛然而止。 林宴蹙眉醒来,顿感烦躁。起身寻着记忆之中的琴音来源追向了后殿,那里白云缥缈,缭绕在九曲环廊之中,他每追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看见云雾之中依稀有个抱琴而去的袅娜背影,可他无论怎样追赶,就是永远追不上,喊也喊不听!让人又急又气! “陛下!陛下!”林宴蹙眉醒来,看见周天子,才恍然方才竟是一个梦。 “陛下吃颗仙丹,恢复恢复体力吧。” 林宴木讷地张嘴,舌尖的苦涩伴随着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在他身体里炸开,他突然一把抓住周天子,断然说道:“——林柔回来了!” “什么?”周天子想,回来了?在哪呢? “——她说不定恨着我,躲在哪里不敢见我,你快快去寻找接应她!告诉她、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林宴无力地垂下抓紧周天子的手,脸色苍白:“没有用,告诉她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定然恨毒了我。” 周天子不明白:“陛下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一定将救回林柔的方法透露出去呢?” “她从来没有真的死,除非这世上所有的人全部忘记了她。让她回来明刀实枪的割碎我,也好过她总在梦里冲我哀哀凄凄。” 周天子叹道:“陛下到底没有过去自己心里这一关呐。” 林宴失魂落魄,喃喃说道:“我对林柔并不好,她恨我也应该。可是我对林婴那么好天下有目共睹!她为何也要弃我而去?甚至为救我的仇敌不惜舍命呢?” 第171章 冰龙 周天子微微笑了:“陛下不必多虑, 北境苦寒之所哪里养得住婴殿下这样的娇花,再说民间对林氏的敌意根深蒂固,她在北境待不多久的。只是您不能硬去拆散他们, 她刚吃了点苦头心里和你怄着气,越去拆散她越要唱反调的,臣有一个女儿就是这种性格。” 林宴听进去了, 自一败涂地的灰心之中, 总算找回了一点底气, 缓口气道:“你说得对, 世界上没有谁能比我对她更好了。林婴一时糊涂,我不跟她计较,等她想明白了, 我……” 我什么? 林宴的思维卡住了, 我无条件的将她接纳回仙京?还像从前那样对她百般珍视? 不可能了,她是背叛过自己的人。 他们之间芥蒂难消,破镜难圆。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对她好。 浓重的失落包裹着这位孤独的帝王,他忽然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在他生命中被抽离, 只给他留下一具空壳子。颓丧、无力之感充盈其中。 仅仅片刻,林宴的眼底便闪过一抹狠厉, 所有的优柔和软弱都被他狠狠剔除了, 什么林婴林柔!都是不中用的!我对她们再好也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只有长乐、只有长乐能一心一意的陪我建设仙京, 别人都不行, 别人都不行! ——所以我还没有败。 拥有长乐的无羡上神才是最强大的上神, 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我要好好筹谋, 我还有机会…… …… 左辞抱着林婴落回地面, 马上设了个暖界, 试探过她的身体亏虚到了从所未有的程度,左辞又平铺了一层界光,小心翼翼将林婴放上去,渡送灵力给她。 “对不起,让你夹在中间因我两难。”左辞贴在林婴耳边轻声说道。 林婴有气无力地推开他:“你别给我输灵力了,我想睡觉。” 左辞马上取出被子为她盖好:“睡吧,我守着你。” 林婴将他也拉上来,靠在他身上迷糊了一小会儿,忽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问他:“我哥怎么样了?” “他回仙京了。” “他在仙京很快就会恢复体力的,你也要快些恢复才好。”林婴说着就找来一颗固元丹递到左辞唇边,“谢谢你没有杀他。” 左辞心里一酸,用力拥住林婴:“辛苦你为我设界了,要不是你……” 后面的话他不敢深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在无声之中暗自庆幸如今的局面,后怕一念之差会带来无数种其他的可能,并且由衷希望,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就好了! 天地之间,无数种力量在酝酿、角逐。看得见的地方灵波激荡,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汹涌。众生忙碌着想其所想、累其所累,又有几个能在百忙之中为对方停顿片刻? 结界之内幸存着这方让人身心宁静的小小港湾,容纳着两个孤单的灵魂相依相偎,依靠着彼此短暂休憩。 天昏地暗之时,整座睡云山已经被左辞炼成一片火炭。旁边的卧虎山则变成了一盘涣散的乱石。石帆累极,遁土睡去。天裂早已趁着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闭合,还予人间一片静谧。 夜里起了风,风又吹来浓雾。 借着夜色的掩护,这片浓雾就像辨不出面目的幽灵在遍地游荡,无孔不入地搜查着这一方天地,“它”越过火山,摸过乱石,终于扑到了结界上面,随即自下向上摸爬开去越铺越广,寻找可供渗透的地方。 结界的另外一面早已冰冻三尺,赤目银鳞的巨龙正与几个修士殊死搏杀。 薄雾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召唤,冰龙似乎感应到什么,尾锋朝这边一扫,结界猛烈震撼了一下。 林婴瞬间惊醒,心砰砰乱跳! 她一动,左辞也醒过来,整个身体侧压下来抱她更紧,用鼻子朝林婴颈窝拱了拱,林婴越是想起身他便硬压着不许她起身,厮磨着她的耳垂懒懒道:“睡吧,天色尚早。” 林婴蹙眉:“结界那边好像摇撼了一下,现在又平静了。” “可能云不歇他们回来了吧。”左辞眯开了眼睛。 林婴头疼:“好像不是,那股力量,很凶悍,不平和。似乎意在破坏。” 左辞打着哈欠,恋恋不舍地爬起:“那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说完又在林婴脸颊吻了两下。 林婴自然也躺不住了,哪怕觉得疲惫不堪,仍是起身跟去了外面。 外面茫茫都是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湿风扑打在身上,又冷又粘。林婴摇扇换了一身厚衣,又为左辞紧紧领口:“等有时间,我也送你一把这样的扇子。” “有人心疼就是好啊。”左辞笑着拥住林婴又朝她耳根啃去,林婴红着脸推他:“你还有没有点正事了。” “这算没有正事吗?”左辞不依不饶,“那我真想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不干正事。” 林婴失笑,与左辞牵牵绊绊地往北走,直到撞见结界,才发现已经到了。她伸手探了探:“这结界怎么变得黑漆漆的?” 第189章 “上面有一层雾,雾是黑色的。”左辞猛吹了一口,浓稠的雾气散了又聚。 黑色的雾?林婴本以为是天黑,没想到是雾黑。她回头望了望,天地间只有睡云山那片火炭处红光明亮,没被黑雾吞没,同时这些黑雾也在天上翻滚涌动越聚越厚,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是不祥。 林婴道:“这是要下雨吗?” “不像。”左辞面色凝重起来,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吞星社的时候听人说过,鬼界的东西见不得太阳,万一迫不得已要借道走阳,就得先想办法遮一遮,兴云起雾颠倒黑白,是最常见的手段。 ——也不知道哪位人物即将大驾光临。 “结界既然没事,你回小岛上等我好不好?”左忌哄着她。 “什么小岛?”林婴问完,就见左辞指了指天,顺势望了一眼半空中的小岛,心里隐隐的不安,“你要进去接应云家的人?” “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这里头一定很冷吧。” “冷了我可以放把火。”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不想让你一起去……”他们两个异口同声,说完都愣住了,左辞牵起林婴的手用力摩挲着,“舍不得你跟着受寒,我想让你躺在暖烘烘的结界里等着我,给我暖被窝。” 林婴原本还想辩驳,被他最后一句给臊红了脸:“你快去吧,我不跟你说话了。”说完击掌将这片结界也给左辞分了权,左辞要送,林婴唯恐他送耽搁了正事,独自御剑飞去了小岛上面。 她穿得很厚实,可是手脚冰凉。左辞穿得单薄,手心却像是攥着一团火。 里面的确不适合她,冻僵了反而变成累赘。不过,林婴很想知道,为何这永冻之咒单单能被林家人设的界制止。 目送林婴离开,左辞运灵打开结界,随即发现满世界的黑雾都在争先恐后地朝着他开设的出口翻腾滚涌,他刻意敞开界门,将那些黑雾悉数放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一步迈入,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值得别人千里迢迢的? 迈入这一界之隔,一步之差的地方,如同投入冰雪襟怀,置身琉璃世界,天与地都只剩下纯粹的银白,世界冰冷刺骨,仿佛除了自己,再难找到一丝活气。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左辞迈了一步,又迈一步。 静悄悄的世界中,就连那些黑雾也都被冻得迟迟缓缓,贴地而行,仿佛在小心翼翼忌惮着什么。 ——有兽灵。左辞忽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他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毫无掺杂的雪白,兽灵在哪里? 云不歇和柳乘风他们又在哪里? 他闭着眼睛,释放出一种驭兽师与兽灵之间特有的感应,随即笃定这里有狼,就在他脚下? 左辞张开眼睛看向了靴子下面。 他两脚踩在毫无人迹的新雪上面,云不歇他们既然进来过,这里怎会毫无人迹? 所以,他们和那条狼一样,都被埋在了脚下这层雪里。 左辞微微一个念力,埋在这附近的百十匹巨狼,纷纷自昏迷中苏醒,双目赤红,身形暴涨,平添了无尽的力气纷纷自积雪之中刨出一条生路来。 率先窜上地面的巨狼仰头嗷呜,还发挥灵敏的嗅觉刨出其他人类和同伴。 白雪拽着云焕的袍角给他拖到了地面,再用两只前足猛力朝他肚子上一踏,云焕上来一口气张开眼睛呛咳起来,虽然两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但紫涨的脸色总算是在慢慢缓和。 左辞缓步前行,云铮、七星、柳乘风、云不歇在这段距离里接连被狼群刨挖出来,被埋得东一个西一个,云不歇被埋得最深,原来他被雪崩盖顶砸下,天旋地转中恍惚了一瞬,待清醒过来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却不自知,他上下左右都被茫茫的白雪包围着,自己脸朝下便反以为那是上面,就冲着反方向越挖越深、越去越远了。 越挖不到地面越牟劲儿去挖,要不是狼给他刨出来,还不知道会累倒在什么地方。 “这里有条龙!”云铮哑着嗓子冲左辞嘶喊,同时冲风雪迷茫的前方比比划划说道,“背脊是一排冰川!犄角是一片森林!头有整座狼王殿那么大!” 云焕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道:“鳞片反光,打到眼睛上什么都看不清,我还以为我瞎了!” “嘴里吐雾,一喷就是一股寒流!袭到身上让人浑身僵硬。手里的刀都挥不起来了。”云不歇将拳头攥得咯嘣嘣响,又甩了甩僵硬的臂膀。 柳乘风主仆寒着脸一言不发,左辞回过身来却是面含笑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柳乘风一下子就失态了:“你是驭兽师你当然觉得好!收了这种级别的畜生将来又可以攻城略地作威作福了!” “错错错,我要是能收了它,估计这永冻之咒也就破去了,北境可供安枕,我又何须再去撞关求存攻城略地?” “你是说?这永冻之咒都是这条恶龙搞出来的吗!”云焕立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事关家国兴衰存亡,云不歇云铮的眼睛也紧紧注视着左辞,一眨不眨。 “我从很久以前就曾无数次的深入腹地,企图解开冻土南吞的症结,很多时候我明明可以感受到这片冰川深处蕴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蛮横力量,可惜我无法将其唤醒,更无法与之正面对决,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如今这股力量终于有形有相、有所依托,这比看不见的敌人好太多了!我终于可以打败它!” “停停停停停!”云不歇慌忙出声打断,几步绕到左辞面前将他拦停,“老左啊,我知道你的心情,你想正面对决很久很久了,我比谁都懂!可现在不是好时机,你刚刚替林宴挡下了一道天劫,还将首神干败……” 柳乘风听到这里身心猛烈一震:“他打败林宴了?”说完反应过来这不对啊,“你和我一起进入结界,当时左林交战并无结果,你如何断定是他赢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云铮气道,“他要是没赢,能全须全尾大摇大摆地都走到这儿来了,林宴还不追赶?” “就是!”云焕也切齿道,“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更不敢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柳乘风气得笑了:“说得没错,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更不敢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他复述云焕的话,可是语气一变,什么都似跟着变了。 平心而论,柳乘风不愿意相信成为神首的林宴会输给左辞,一定是林婴从中阻挠,迫使他们两相歇战。 把云焕鼻子都气歪了:“姓柳的你少他么搁这阴阳怪气的,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说话不凭事实全靠想当然!” ——“我确实没赢。”左辞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柳乘风一听就愣了,云氏其余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左辞紧跟着慢声说道:“不过我也没有输。” “这是什么话!没输也没赢,你们俩同时善罢甘休了?”三岁孩子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可能。 “公子你快别较真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七星暗暗心焦,如果真是按照卦象所说,那么公子在这凶多吉少荒无人烟的地方,待会指不定遇到什么危险还要靠云氏或者左辞来救,实在不能跟他们闹僵。 七星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上前几步躬身施礼:“我家老爷丧期未过又出了一堆事情,公子心情焦躁,若有冲撞,万望云将军和两位少主不要介怀。我替公子给几位赔礼了。” 他明面是给云家人赔礼,私心当然是为了讨好左辞。 好在云家人天性粗犷豁达,不爱计较,又各个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云不歇大手一挥:“嗨,这有什么值得赔礼的,你家公子是个武痴,武修之间的胜败的确容不得夸大也掺不得假,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只看结果。” 不过说到这里云不歇咧嘴一笑,“只不过咱们立场不同,在我心里,就是老左赢了!林宴卑鄙小人,从来不敢正面约战。他心思太深,手段太毒,机关算尽之后也许侥幸稍胜过半筹,不过在我眼里,他算个屁的首神!我死也不服他。” 柳乘风听完这番话,脸色还当真缓和了许多,因为他心里明白,云不歇说得有道理。 林宴为了当个首神,把柳士昭给搭进去了。 而柳士昭为了林宴成为首神之后能点将自己,也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生命。 真是荒谬!真是可恨!真是没处说理! 也许一切都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只不过我柳乘风就算不够强,我遇到这些事情的那一天,成就成败就败,才不会像林宴这样踩着别人的心血筹划甚是性命向上爬,叫天下人不齿! 可是他恨林宴吗? 扪心自问,他恨不起来。 这里面的内情并不复杂,柳乘风只要随便一想就会明白,士昭君精通六甲左右术,替林氏占卜凶吉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追求。 第190章 能够预测出天劫这样的大事,并且帮助林宴顺利坐上首神之位,这对士昭君来说是他术士生涯之中不可回避的挑战,就算林宴不用他,他说不定也会千方百计迎难而上的。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为我铺平道路只是顺手为之,不管我愿不愿意走他铺平的这条路,林宴欠他的一切,早晚都会偿还到我这里来。 柳乘风闭上眼睛,用力揉着额角。 “你要破这永冻之咒也不在一时片刻,听我一句劝,回去修养好了,准备万全咱们再一起进来。越到临门一脚,越是不能大意。”云不歇仍在左辞身侧喋喋不休。 “我爹说得对!这永冻之咒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不能一意孤行。到时候咱们多找点人一起,事先预备好了克制这冰龙的法宝,也不用讲什么武德,咋还不把这畜生剁了。” “迟些对付冰龙我很赞成,可是程自如他们怎么办?”柳乘风揉着眉心接话。 “这还不好办,咱们方才咋出来的,就让他们咋出来。白雪,领你的伙伴们去。”云铮说着一抬下巴吹了声哨,白雪嗷呜一声,领着一部分巨狼飞也似的走了,还有一部分在后头咬牙切齿,瞻前顾后。 “白雪的话怎么不好使了?你驯服这头到底是不是狼王?”云焕又质疑起来。 “当然是!”云铮脸色不善,“你不信咱俩打赌,埋在前头的人肯定吃过狼肉,所以它们才磨磨蹭蹭不甘心去救。” 柳乘风一听,便与七星对视了一眼。程自如那几个徒弟打了一条狼吃了,他主仆可是亲眼所见的。暗道一声果然万物有灵。 “幸亏咱俩没跟着一起吃!”七星心有余悸。 “冰龙不知道藏身何处,大家警惕四周。”左辞一边听着云不歇碎碎劝言,一边继续深入,“放心,我听你们的,等咱们找到程自如就一起折返。” ——毕竟这样的酣战的确不能大意,怎么也得先跟林婴打好招呼。 云不歇暗暗松了口气,他遥望四周,只可惜风雪迷障之中,望不出去太远。他现在只能暗暗祈祷妖狼能够顺顺利利的尽快找回程自如等人,冰龙千万不要出现。 与此同时,柳乘风也在纳闷,刚刚还在兴风作浪的那条冰龙,此刻跑哪里去了? 众人顶着风雪再度前行了一段,白雪带领众狼则迎面陆陆续续的回来,见面便耸搭着尾巴低声呜咽,一看就是无功而返的样子。 “没找到人,一个都没有找到。”左辞说道。 “这么大一群狼不能都这么废物吧?”云焕不敢置信,“它们可靠吗?会不会是公报私仇故意不肯帮忙?” “我在,不会。”左辞语气笃定。 ——对啊,有他在,这群畜生谁敢违抗他的命令? 所以,程自如等人都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被那条恶龙给吞吃了吧? 第172章 林婴还在结界外面等他 ——“它们也没有发现巨龙。”左辞补充道。 众人在风雪之中纷纷驻足, 前头人没了,龙也没了。那我们还往前走吗? 左辞忽然意识到,被他放进结界的那层黑雾不知何时也消散不见了。 看来隐藏其中的来者, 并没有现身打声招呼的意思,实在太没礼貌了。 “公子!”七星眼看柳乘风不等旁人独自走在前面,急得瞻前顾后, “大伙还没走你别走那么快啊!” “他们爱走不走。”柳乘风独来独往习惯了, 再说他岂是等听左辞号令的人, 他想走就走。 左辞换回自己的视角, 道:“前面的雪地上有很多洞。” 云焕:“有洞?那就说明人没死!” 左辞点点头:“过去看看。”说完朝一个方向走去,不久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地方,果然看见地表平滑厚重的积雪上面散落着几个坑洞。 这些坑洞看上去就跟方才云家人被刨出来的那种坑似的, 说明雪崩之后, 被覆盖在这里的这些人,都从雪堆里面爬出来了。 可奇怪的是周围并没有脚印。 左辞蹲下细看,发现坑壁的边缘并没有徒手刨挖过的痕迹,很顺滑, 是从下向上,从里向外的被什么东西拱开的痕迹。 七星在前边突然道:“公子!” 众人应声抬头一望, 见柳乘风竟顺着一个洞口跳了进去! “这姓柳的也太傻了!他该不会以为, 程师傅他们还留在这洞穴里面吧?换你刚从雪崩里挖出一条生路, 转眼还能跳回去吗?”云焕可终于聪明了一回。 七星着急, 想要找个借口让左辞他们也跳下去, 可是听云焕之言又找不出来, 急道:“我家公子肯定发现了什么,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跳下去。” 左辞捡起一块洞口周边堆积的雪块, 发现上面隐约印有鳞片的痕迹。 这是龙鳞吗? “你们看!”七星也发现了, 他想捡起雪块呈给众人,结果那雪块一抓就散:“你们看见了吗?!这是蛇洞!一定是吞了我家老爷灵珠的那条蛇。” 云焕觉得不对:“蛇到冬天不是应该冬眠吗?而且看这鳞片的大小,这得是多大一条蛇啊?” “你们瞧这洞口转圈的雪壁,洞口有多粗,此物就有多粗。这个粗细如果说是那条龙,显得太细小了。可如果是一条蛇,又显得太巨大了。一般的蛇到这个时候都会冬眠,除非是条蛇妖。”左辞道。 “这可真是稀罕了,北境这片地方,向来什么都很难养,可今天先是冒出来一条龙,转眼又冒出来一条蛇。”云不歇打趣道,“够炖一锅了。” “这一定是吞了我家老爷灵珠的那条黑蛇!”七星急切道,“这条蛇,原本就缠在程玲姑娘的手腕上,像个镯子似的,关键时刻突然窜出来,先吞了玲儿姑娘,又吞了我家老爷的灵珠。” 左辞:“……”刹那间许多恍惚的片段在他脑海闪过,程玲的手腕上、大巫的手腕上、红琴的手腕上,甚至朱芸娘的手腕上,仿佛都缠着一条这样的黑蛇缠圈的手镯,怎么这个手镯可以化妖? “我家公子一定是看穿这一点所以急不可耐的跳了下去!”紧跟着七星双手拢在嘴边冲洞里头大喊,“公子?公子!” 可洞穴里面只是传出来他闷闷的回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回应。 七星愈发急切,灵机一动问左辞道:“左宗师,我家公子年轻自负,不肯开口求人,要我看这地下四通八达的,他这么闯下去得猴年马月能抓住那条蛇啊?还不如您动动您的本事,给我们指条明路。” 不必他说左辞就已经在这样去做了,可惜:“这底下没有什么蛇,也没有什么龙,只剩下这些空洞了,你家公子会无功而返的。” 仅是无功而返那就好了,七星道:“这是空城计,留下这些洞口就是为了引我家公子上钩,这底下一定还潜藏着别的危险!” “肯定没有邪物,但是有没有陷阱我就不知道了。”左辞道,“便算是有,你也无需如此紧张,等闲手段想来也奈何不了你家公子的。” 七星欲言又止难在当场。 左辞站起了身,显然对柳乘风钻了个洞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就算在意,柳乘风也不是个听劝的人,还不如由他去了。 “既然这里没有恶龙,咱们就先回去,休养好了再回头细细的找。” ——听见云不歇这句话,七星整个如坠冰窟:“不行,我家公子还没回来,你们怎么能先走了呢?再说、再说程师傅一行也还没有找到呢!” “这片地方,人找不到的人可能是被雪埋了,连狼都找不到的人,那就是根本不存在了,找也白找。”云不歇解释道。 “不存在?”七星脸色煞白,“怎么会不存在了,就是死了,也得死要见尸啊,我觉得你们不能就这么走。”说完他的心砰砰乱跳,他好像头一次这样害怕自己和柳乘风被人丢下——从前只有他们丢下别人,远远地甩开别人的份。 柳乘风素日独来独往,作为他的侍童,七星头一次觉得结交伙伴是如此的重要。偏偏他还不能说出实情,如果说了,柳乘风肯定饶不了他。 “也是。”左辞忽然道,“咱们就算先走了,回头他俩过不去结界,还是麻烦,不如等一等大家一起回。” 联想起柳乘风一贯的出不去结界就毁掉结界的做法,云家三口人一起怒气上涌!云铮道:“明知道自己出不去结界,做事之前也不商量一声,自己瞎跑一气,还拖累这么多人站这干等!” 他一说完七星马上赔礼:“云公子请息怒,我家公子实在是关心则乱才冲动了些。”说完深拘一礼。 如今只要这些人不走,不离开他和公子太远就比什么都强。 ——“稍安勿躁吧,反正柳乘风很快就会无功而返的。”七星道了歉,左辞表了态,其他人就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七星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大半,他上前几步又冲左辞诚心拜会道:“多谢左宗师大人大量。” 第191章 七星今天真是格外客气啊,左辞冲他微微一笑。云焕也觉得不同寻常:“我真纳闷了柳乘风那样捧着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的主,怎么带出来你这么个知书达理的侍童。” “我家公子自幼上山潜心道义,这才不通俗世凡情,我家老爷怕他耿直得罪人,从好些侍童里头挑中了我留在他身边。所以我最知道他人不坏,只是执拗如赤子。” 左辞点点头,没等说什么,几处洞穴齐齐涌出一股彻寒的腥风,袭在身上如刀刺骨。 “不好!这下面有变!”七星结结巴巴地凝望左辞,不下去着急,下去之后遇到麻烦自己又解决不了更加着急!真真急得抓心挠肝。 左辞瞳孔微微一缩,洞穴里似乎传来遥远的水流激荡的声音,但他仍然感受不到一点有灵之物存在的念力。 左辞纵身跳了下去。 “老左!”云不歇紧跟着也跳了下去,刚一落稳就开始埋怨,“这洞穴如此宽敞,你就不能派只狼下去充当耳目吗?” “狼就不是钻地的东西。”左辞边走边道,“这么逼仄不适合躲闪和群战的地方,狼一进来就会担心腹背受敌进退无路,会特别害怕不安。在我们耳中现在这些微小遥远的声音,狼听起来也会觉得近在咫尺格外嘹亮。我硬要驱使他们靠近危险,他们也能靠近,不过这危险给他们造成的焦虑和心悸也都会随着共情传递给我,我和它们都不自在,还不如亲力亲为。” “哎,这有一条岔路。”跟在后面的云焕指着与此洞交叉的另外一个纵向雪洞叫道。 “知道了,那么大的洞口我们能看不见吗?咱们不得跟着柳乘风的脚印走?”云不歇回头解释了一声,云铮云焕想想也对,七星暗暗惊喜!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找到他家公子了,他跟在众人后面埋头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左辞忽然驻足,害得后面这一连串都只得停住,偏偏他们扯长了脖子又望不见前头的情况。 云焕忍不住道:“什么情况,怎么停了啊?”刚问完他就感受到,一阵寒风掠过前面众人扑在他的面上,浑身机灵灵一抖,随即闻出风中还夹杂着一股咸腥味,而且这风,还是有一股没一股,断断续续的。 “脚印至此不见了。” ——左辞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七星悚然出列:“不、不见了?”他匆忙挤到前头,果然只看见一片平滑如镜的冰面,再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来时路是白雪铺就,所以很容易留有脚印。而面前的路却已经冻结成冰了,如镜的冰面了无痕迹,一条纵横岔路摆在面前,愣是叫人看不出来柳乘风究竟走去了哪边。 “有水才会有冰,远处这拍浪声你们听见了吗?难道这洞链接着恨海?” “真要到了恨海,岂不说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越过大冰川了?” “不可能啊,我们没走那么远。”听着两个晚辈你一言我一语,云不歇也思考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大冰川是一片特别漫长无边无际毫无生机的地带,沿途飞鸟难停,走兽绝迹,没有十天半月根本走不出去。而冰川的尽头才是恨海。 “在地面上的确无法到达,但说不定在这地势低洼的地下,反而连接着哪条暗河的入海口。” 所以此刻他们脚下的冰层之下,全是流动的活水。 腥咸的风来自某条洞穴尽头的外海,龙蛇不见,是都入海去了吗?程自如一行是被这俩妖孽吃了、杀了还是追着吞了女儿的蛇妖也去了外海?柳乘风追到这里,会选择哪一条路呢? 三条岔路看上去一模一样。 但是吹出来的海风却是其中一条最为强劲。 只有活路才会吹进来风吧? 左辞抬步朝这条路走了进去,旋即整个人直如踏进了冰窖一般,洞顶滴水,落地成冰,空气湿寒透骨,脚下的坚冰也越走越粘。 片刻后,七星忽然驻足:“左宗师,我想我家公子,大概并没有走这条路。”他很着急,害怕大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何以见得?” 左辞回头问道。 “地面的冰已经半融,可以留下脚印了,却依然并没有我家公子的脚印。更没有程师傅等人的脚印。” “那是因为,脚印可能都被……” 左辞话说一半,另外一半,被突然奔涌而来的激流冲散了,确切的说,冲进来的激流不仅冲散了他声音,还冲散了这里每一个人。 恨海的怒浪狂扑的壁立千仞的崖壁上面,不知哪下便会顺着地下暗河的入海口侵袭倒卷,并在这千沟万壑之中迅猛掠过,带着彻骨的冰寒将沿途的一切吞卷殆尽。 左辞呛了一口冰咸苦涩的海水,只觉得如一把刀子刺入咽喉,直穿肺腑。待他醒过神想出手的时候,四外灵力乱爆,直打得头顶冰层轰然坍塌,将众人活活埋在了这冰水侵泡的绝境之中。 他心里当然明白,任何人被这冰水冲走,又处在上下左右滑不留手无处攀援的境地里,都会慌张,会乱爆灵力试图阻截身形以免被激流冲入恨海。 所以就造就了如今这个局面,左辞在冰水里闭气,不等出声,又有灵力向上轰去,他知道肯定是有人沉不住气想要炸开冰川向上解困,不禁心头暗恼——这样下去会雪崩的,会被越埋越深。 林婴还在结界外面等他。 第173章 鬼王的贺礼 林婴坐在孤岛中心的树杈上面, 此方天地,如今寂静得只剩下她形单影只。 小岛四分五裂,满目疮痍, 被悬浮上方的仙京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更显得阴暗和凄冷。 无法采集日月精华,自然不利于万物生长。林婴怜悯地抚摸着断折的树枝和倾斜的树干。 这是她的树,她刚刚用鲜血浇灌, 用灵力滋养, 用命救活的树。 这树下的每一把土壤, 都是林宴浩动所有土系修士于全地搜集得来, 是曾经坍塌坠地的仙京。 一把一把的泥土经年被风吹、被日晒、被翻覆、被深埋,混合在地面各种泥土、顽石、砂砾之中,混入高山扬起的尘灰, 混入河底沉积的淤泥。 只有土系的修士能够寻找, 能够辨别,能够将其万里挑一。再从各个地方将甄选出来的仙京之壤运至此处堆积成山。 不是所有的土壤运过灵都能悬在天上。 她脚下每一捧土壤都是本就来自天上的,曾经的仙京。 林婴怀着深切地怜悯凝望着这片土地,她知道林宴为了寻回这些土壤曾耗费过无数的心力。但原来, 这也只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 ——这些土壤落地太久,灵气消损太多。所以林宴灵魂出窍借天劫天裂之机回到上古, 穿越时光洪流找回了上古时期完好无损的仙京。 他成功了。 于是, 林婴脚下这片曾经散落天涯, 又被重新凝聚起来的仙京, 便成了无用的废土。 林婴抱着树干轻轻吻了一下, 这片土地曾鼎盛一时, 承载过玉人族至高无上的辉煌荣耀。也曾分崩离析满目疮痍, 遍洒耻辱与鲜血。 绵绵清风, 拂过一处处沟壑, 就像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慰无言的伤痛。 土地不会哀哭,但是呼吸之间,林婴完全可以共情。她知道这里曾经伤得有多惨重,也知道还有多少伤疤仍未愈合。 无法再等待,无法再迟疑,林婴的灵力如水波一样自头顶流泻下来,缓缓覆盖在旧土全地。 流经之处,荒凉的土壤焕发生机,似有生命在土层深处被唤醒萌发新绿。 灵力如同江河,流过旧土全地最终都朝那棵生命之树汇聚,林婴闭着眼睛,眉心突然微微一蹙。 “对不起。” 巨树的一个分枝咔擦折断,林婴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抓紧自己左肩,踉跄着跌靠在树上。 痛到虚脱。 与此同时,头顶仙京之上,林宴断掉的臂膀倏忽长了回去。 他侧目沿着肩臂的曲线一路看到修长的指尖,大拳紧握。被力量充满的感觉,完好无损的感觉,真是让人感到心安。 周天子亲眼目睹却波澜不惊,只是道:“不枉陛下待她如珍如宝,公主心里,果然还是有陛下的。” “哼,”林宴嫌弃地瞥开目光,“她一心奔着左道倾,自己又设不出坚不可摧的结界,万一哪天讨好不成,能不回头求我?她是给她自己留后路罢了。” 周天子知道他们之间有了嫌隙,虽然对林婴的所作所为也有不满,但却绝不敢挑拨离间,转圜道: “这祝由转伤术,是将陛下的创伤转移到她的影像上去,她本就亏虚过度,这个时候为陛下疗伤,代价也很是不小的。” “我知道。”林宴闭着眼睛,有些倦倦的,静默半晌,周天子以为他睡着了准备退去的时候,林宴忽然又说,“这是林婴身上,最像长乐的地方了。长乐她……” 林宴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只余一声叹息。 周天子不敢接话,他明白,林婴和林柔之间,必有一位会获取长乐的神牌。在那之前,他们不管做错了什么,林宴都会原谅他们。 第192章 同样,在那之后,不能成为长乐的那位“妹妹”,不管作对了什么,都再也不必出现在林宴的面前了。 所以林婴其实不必浩动灵力为林宴疗伤的,只是她宁愿糊涂,宁愿费力不讨好,也要假装看不出来这一点。 她始终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面的人。 这一点她和左道倾还真挺相似。 周天子无声地退出正殿,不知不觉便走到结界的边缘,可他仍是看不见林婴的所在,那片旧土似乎完全被淹没在仙京的阴影之中了。 周天子便纵着仙京缓缓南移,天边从夕阳西下,到明月初升。旧土的全貌终于展露无余。 主上果然英明,旧土终究是被凡间消磨太久,即便升回半空,又哪里比得上从未陨落过的仙京。 可是林婴在干什么?她在耗费灵力给旧土做滋养?我没看错吧?——周天子注视着缓缓展露的旧土上面,那位伶仃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难道打算在那里常住吗? 周天子随即想到了北境并不坚固的结界,林婴想要凭一己之力维系住左林之间的平衡,就必须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守护这座结界。下界的百姓对林氏恨怨颇深,如今,她既回不来仙京,也住不安地面。只有暂居旧土这一个选择了。 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话说回来,左道倾赢了林宴,的确是始料未及的。如今有林婴从中维系,保持住左林之间微妙的平衡,给林宴赢得找回长乐的时机……这究竟会不会是主上之幸,仙京之幸呢? 周天子陷入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中,目光不经意便由下方的旧土移去了北边的结界。 只一眼他便心神一震——那是什么?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周天子上前两步走到再无可近的地方,张大眼睛去看! 结界的里面,附着一层黑雾,这团黑雾正在结界的正中积蓄凝结,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一只如山巨手,随即猛地拍掌轰击!接天连地的结界立时缤纷炸裂,被其阻隔多时的寒风早就蓄饱了力气,狂吼着奔腾着宛如重获自由的困兽疯狂地扑出。 旧土首当其冲,眨眼间便被漫天风雪卷吞了进去。 林婴还在里面!周天子来不及呼喊,仙京也被漫天的白茫茫的风雪生吞入腹,头顶的结界立时生满了霜花。 该去救林婴、汇报林宴、还是加持结界?周天子慌忙回身,就见林宴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陛下……” 林宴面如寒霜,正抬首直直盯着什么。周天子顺着主人的目光仰头上望,心脏猛地一缩,在那里! ——在仙京结界的穹顶至高之处,落着一个黑雾般的身影,那双眼睛如漆黑夜幕里的星斗,正闪烁着幽幽的寒光,无声地注视着林宴。 “终于有人可以与我对视了。”苍凉的声音仿佛来自亘古封冻的寒潭最深处,周天子闻言急忙收回了目光,可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已经随声入耳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一瞬之间元神冻结,举止凝固。 林宴目光一凛:“当初宝林胜境之中,早听说岐华上神的神牌也曾一同抛落,获得者却夹起尾巴始终不敢见光,原来竟是沦为了鬼王?” “你该庆幸我选择了不一样的战场。”上首之人听不出喜怒,“作为全地之民白日的信仰,您这轮太阳终于升起来了——你知道,我恭候阁下多久了吗?” 林宴脸色一寒,他怎能听不出来话中的讥讽?因为面前这位才是攒够地劫黑夜飞升,这世界真正的神首! ——万幸他去了鬼界! “上神星夜造访有何赐教,若意在决斗也请直说!”林宴目光决绝神色坚毅,眼前这位终究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最先飞升成了神首又能如何?他和大多数人所在的世界,注定是泾渭分明的! “我只是过来为乐羡上神道贺而已。”鬼王的五官都笼罩在黑雾之中,似乎没有表情,他说:“待你坐稳神座,再来会我不迟。” 说完倏忽掠去,夜幕随他身上飘飞的大氅被拉满周天,月亮不知哪去了,只剩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陛下,鬼王刚刚出手击碎了婴殿下的结界!”鬼王走远,周天子浑身随之松弛下来,刚从慑服中解脱,便急忙指着北方道,“婴殿下亏虚过度凭她自己肯定无法再悬起一面新的结界了!岐华这是要逼着陛下与左道倾杀个不死不休,陛下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上当? 呵。 林宴走去结界的边缘望向北方,眼神璀亮无比:“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替左道倾设界认怂。让全天下的修士都看出我这位新飞升的神首不过是被宿敌胁迫的怂包软蛋!纵然日后偷生,却再无威信可言。 二么,如今结界破碎,左道倾很快就会杀来逼我,不为他设界,我们之间,必有一亡。” “陛下何必在意他人目光!鬼王正是不希望你们善罢甘休,才非要逼着你们决斗至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陛下万不能让他得逞!”这是个明显的圈套!林宴不应该看不明白啊! 林宴很冷静,甚至笑一声:“你这话中的道理,天底下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逼我和左道倾火并难道我就看不出来吗?我也不想上他的当,可是,我做不到啊……” “陛下!我去告诉左道倾!这是鬼王的阴谋!是鬼王毁坏了结界!让左道倾有种找他算账去!”周天子说着就要冲在前面。 ——“别贻笑大方了!他找鬼王算账,早晚能找。但是设界迫在眉睫,你是左道倾,你会先顾哪一头?” 周天子脚步顿住,脸色随即灰败,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之间也明白过来,左道倾就算明知道这是圈套,他也不得不先将剑刃指向林宴。 谁让此界关乎那么多北境百姓的生死,且只有林家设下的才好用呢?! “鬼王赢了——左道倾即便能杀掉陛下,自己也必定伤损惨重!到那时候,鬼王就可以连左道倾也一刀杀了——他想干什么?他一只鬼,难道也想成为全地唯一的信仰吗?”周天子说着说着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 “陛下!”突然联想到了极其恐怖的真相,周天子转身跪在林宴面前:“这界蹊跷啊陛下!我们分明都不知道诅咒的来源,可偏偏只林家设下的结界才能阻拦冻土,左道倾因此恨了咱们多少年!事到如今,这界究竟是为谁存在已经不言而喻,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觉得您应该替左道倾设界再把话挑明!然后与左联手先除了鬼王再说!你们两位不能任鬼王牵着鼻子走,不能为他做嫁衣啊!” ——“话虽如此,但我必须。” 周天子仰望着林宴,猛然张口结舌。 林宴的脸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坚毅决绝之色。 林宴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多此一举只为了苟延残喘吗?我还没有不堪至此吧!” “可是您还要赢得时间等待长乐上神,您不能冲动啊!” 念及长乐,林宴目光一闪,叹息一声蹙眉闭目,半晌,才不甘说道:“其实,上古时期,我与长乐曾经联手,但也同样不敌……”他攥紧拳头切齿说道,“就像他今日仍能以凡人之躯,打败飞升神格的我一样!纵有万般不甘,但是我没有办法不认输!”林宴浑身轻颤,突然红了眼睛。 周天子张口结舌,他第一次从这位一向孤高自傲的王者身上,望见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所以你懂了吗?我们之间早晚你死我活。与其在我与他联手杀了岐华之后,他再赢我!倒还不如我现在便死在他手上!换得岐华晚一步也将他斩杀!那样起码最后赢的人不会是他!只要不是他!我也算做报了当初仙京塌天之恨!” “陛下您千万不要做此设想!”周天子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倘若岐华上神若赢到最后,那全地都将陷入暗无天日的鬼界之中,难道区区一个左道倾,值得全地都为他陪葬吗?他不值得您出此下策啊陛下!” “他当然不值得全地为他陪葬,全地,这是在为我陪葬。”林宴的眼里透出某种疯狂的狠色。 周天子心神俱震,张口结舌。 “呵,你一定认为我疯了是吗?”林宴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场自己于内心推演过无数遍的较量,“我心中雪亮,我当然没疯。我死以后林婴林柔没人看护,当年的塌天之祸必会重演……”林宴说到这里,内心泛起浓稠的苦涩,“我们玉人族已经灭绝过一次了……” “这世界上如果没有玉人族,那么这个世界也无需继续存在了。就让全地之人,都去暗无天日之地做鬼去吧!” “陛下!”周天子浑身上下抖若筛糠,哀呼道:“事情还没有糟到必须玉石俱焚的程度,求陛下三思!”他以额触地明知君心如铁,仍抱着一丝侥幸祈求林宴收回成命。 “剑来!”林宴去意已决,寒光闪烁的天问倏忽亮于右手,他握紧剑柄,怀抱着必死的决心,面朝北方一步跨出,猛然跃穿了结界。 第193章 周天子凝望着林宴决然的背影,无力之感立即吞没身心。 完了…… 完了! 林宴这一去,恐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难道今天,便是全地之民最后一次沐浴在阳光下了吗? …… 第174章 太可惜了 乍一露面, 林宴便觉得不对劲——按理离开结界直面寒风,应该能感觉到寒风正劲才对。 可是外头的寒风,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凛冽, 林宴凝神朝北方观瞧,没等看清什么,只听脚下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旧土倒塌落地, 砸得下方尘土飞扬, 地面下陷, 崩裂之处,似有水泉涌出。 林宴第一反应,不过是万幸他有先见之明, 找回了鼎盛期的仙京——旧土果然不行! 他还不知道林婴也在上面。 他继续向北, 正好奇为何还没撞见左道倾杀来,突然,他看清北面悬立着一面坚不可摧的结界! 没有看错吧? 距离好远就可以感受到这面结界非同寻常的浑厚气场,这是谁干的?林婴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是左道倾吗?他的结界无法阻绝冻土南吞,可是这面结界阻隔住了…… 林宴凌空踏虚步步向前, 没等走近那结界里突然闯出一条人影, 浑身燃烧着腾腾业火的左道倾终于出现了!他身后的结界分明认他为主, 可以凭他自由穿梭。 左辞与林宴迎面而立, 两人不约而同瞧了一眼对方手里蓄满灵光的兵器, 再瞧到对方的脸上, 谁都没有先开口。 紧跟着, 云不歇、云铮、云焕也冲了出来, 齐齐刹在左辞身后, 云焕来回瞧着说道:“林隐鹿?你良心发现了?这是你给我们设的界吗?” 林宴不等回答,左辞倏忽远去,一头扎向下方的旧土废墟之中。 “林婴!”左辞撕心裂肺的呼喊了一声,云家三人连带着林宴都不约而同朝那声音冲了过去,落地之后仍是难以置信,云铮连着嘀咕了三句:不可能、不可能吧?其余人显然跟他一样的想法。 唯有左辞红着眼睛翻找废墟,同时他怀里三生盘自己旋转着飞了出来,一直将主人带到一棵断为数截的大树旁边。 左辞疯了一样在里面翻找,云家几人也急忙行动起来,林宴缓步走进,看见那棵树,什么都懂了。 ——林婴自爆了灵核,自爆了内丹,以跌落凡间为代价,替左辞悬立起来一面坚不可摧的崭新结界。 玉人族遭受如此惨重的伤痛,他本该有所感应的。可奇怪的是,林婴伤得近乎死去——甚至有可能真的已经死去了,他却任何感应都没有。 她将他隔绝在了感应之外,独自承受了所有的后果。 林宴忽然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中,就在刚刚,他还断定林婴凭她自己,早晚维系不住这结界,早晚会回来求他出手、或者求他收留。 可是转眼间,就见她如此决绝,宁可自爆灵核,也没有回头求他。甚至,连她自爆之后可能带给其他族人的波及,也都被她独自咽下。 林宴闭上眼睛,有种想上前却抬不动脚、欲逃避又无所遁形的感觉。 紧跟着,他听见左辞在用极其温柔颤抖的声腔,轻声呼唤着林婴的名字。 ——他终于刨开残土废墟,找到浑身是血的林婴了。 他想抱起她,又生怕碰疼了她,几次伸手,却都无从下手。 林宴再也站不住了,他的身体似乎先于他的意志朝林婴阔步走去,下意识双掌一合,朝着地面上的林婴降下圣愈之术。 他的灵光刚一触及,便可明显的感知到,她果然是自爆灵核了…… 呵,修士一生只能结丹一次啊! 她真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蠢驴!傻瓜!大笨蛋! 她失去内丹,就意味着从此一无是处,而且她很快会衰老!会像凡人一样生病,死去。 ——同时,她也绝不可能获取长乐的神牌了。 一个没有内丹的凡人,凭什么能进入宝林胜境?进去了又凭什么可以争夺过别人? 林婴废了,彻底废了。我不应该再在她身上耗费一丝一毫的灵力!她愚蠢不可救药,是她自找的!她根本不值得可怜! 可是,即便心底如此鼓噪,林宴就是迈不开步,也拔不动腿。他在为林婴做疗愈,就好像她曾经无数次,也为他做疗愈一样。 可以立即愈合的伤,她都会帮他治愈。不能立即愈合的伤,那就先转移到她自己的身上,痛苦都由她无言地承受,好让林宴始终以坚不可摧的面貌示人。 只不过从前林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林宴全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家同为玉人族,我在前头冲锋陷阵带你重归仙京享受天人之福,你付出一些也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林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仙京的全貌,就要先一步折在这里了。即便有他疗愈又能怎样?肉身的创伤可以修补完好,内丹破碎却无法弥补!下一颗化形丹还要等待一千年,只剩下凡人寿命的她,根本不可能撑得到。 左辞红着眼睛,看着林婴体表的创伤在林宴的疗愈之下,一点点的愈合。 不过他知道,她体表之下经历了怎样致命的破碎。他自己的内丹也曾碎过一次,他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滋味。 前前后后,他才一共离开几个时辰而已!左辞内心,悔极恨极…… 只不过事已至此,光顾悔恨是没有用的。趁林婴还没有醒,左辞突然站起身来。 “林宴,你替我照顾好她。” “瞧她快死了。”林宴双目阴狠语气刻薄:“且功用已尽,懒得面对她日后日渐衰老的容颜,你终于舍得将她丢还给我了?” “林宴,你不仅要照顾好她,也帮我护好她用内丹竖起来的结界。” “你在支配我吗左道倾!你凭什么!”林宴说话间甚至收回了降在林婴身上的疗愈。 “凭你一直想杀我,”左辞迎视着林宴,“我能让你,得偿所愿。” “老左!”云不歇急了,左辞示意他别多话。 林宴僵硬地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宿敌。 左辞神情平静,直视着他审视的目光:“只要你别在我杀岐华的时候,纵容他的人趁虚而入毁坏结界。那么等我杀完了他回来,我可以容你杀了我。林宴,你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亏虚定甚,你能做到。” 林宴愣住。 如果左辞与岐华互杀,不管他们之中谁灭了谁,林宴的确可以轻而易举的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左辞凭什么要将这样的好事让给我?他放弃一切、放弃生命成全我做神首,他不斗了? “我死以后,只要你肯继续设界,北境的百姓终会变成彻底属于你的臣民。林宴,我早在二百年前便真心与你休战,可你不信! 你若早点信我,林婴也不至于……”左辞说到这里哽住,满腔愤恨激红了眼睛,又道:“你还在怀疑,对吗?林婴她自爆灵核,是宁可不要命也不希望我们再打下去!所以,我会让她得偿所愿的。只求在我杀鬼王的时候,你守好林婴,护好结界。事后……你也会得偿所愿的。” 左辞说完,不等林宴回答便转身离去,按他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做了。云不歇气得攥拳切齿,云焕心底发慌,实在忍不住追问道:“伯父,他说的可是真的?他没在开玩笑吧?” “你看他的样子像开玩笑吗!”云不歇在目睹林婴豁出内丹那一刻起,便知道左辞完了:“他算是彻底栽在这娘们手上了!林隐鹿,这是你兄妹商量好的吗?你太狠了,你算计我们太狠了!” 林宴脸罩寒霜,回身质问:“左道倾,你去哪里?” “他要去杀了鬼王你没听到吗?你心里都乐开花了吧!你豁出一个妹妹,换走左道倾的命,等他和鬼王两败俱伤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匹夫之勇!”林宴撇嘴讽了一句,看着左辞远去的背影,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天性多疑,又明白凭左辞目前的损耗,此时去挑战鬼王岂不等同以卵击石之举?何况鬼王早就获得岐华的神牌,实力深不可测!林宴在没有摸清对手每根毫毛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如左辞这般鲁莽行事的! “他胡说八道,他刁买人心!他能杀了岐华成全我当神首?他以为他是哪尊活菩萨!人费力气必为所求,他是为了……” 为了北境?为了林婴? 林宴明知道这两者就是答案,可他说不出口。因为左辞毫无为了自己的地方,甚至为了这两者可以牺牲他自己,林宴不肯相信,左辞会愚昧至此! 北境只不过是片苦寒的弹丸之地,林婴也不过是个将死的女人罢了!怎么至于?怎么至于? ——他是想要麻痹我?想要让我掉以轻心吧!他在谋划什么?他想怎么做?去和岐华结盟回来杀我?然后他们一个变成白天的信仰,一个作为夜晚的信仰岂不正合适? ——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不等别人反驳,林宴自己马上就否定了。因为是岐华动了这面结界! 第194章 左道倾绝不会与任何损害北境之人做朋友,不管那个人是!那么,他的的确确就是以卵击石去了?他要去杀了岐华?甚至不惜让我坐收渔翁之利?他、他、他?! ——林宴突然觉得,自己多年的处心积虑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原来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一切,他的对手转首可抛。 “周无忧!”林宴呼喊一声,周天子立即到位:“陛下!” “替我看住这面结界,敢毁者格杀勿论!” 周天子大声:“遵命!” 林宴提着长剑朝左辞去向转身飞追。 云焕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担心林宴,会趁机加害左辞。 云不歇看了一眼结界,又看了一眼昏迷的林婴,一言不发也朝他们追去。 周天子缓步走到林婴的身边,半蹲下来看着那位昔日娇滴滴惜身惜命的公主殿下,缓缓道:“主上终肯与左道倾联手,这是公主才能创造出来的奇迹。” 云铮云焕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有周天子,是由衷松了一口气!假想如果没有林婴在左辞回来之前、林宴冲出去之后,先他们一步决然舍弃内丹重建结界,一旦杀将起来,那时候的局面又有谁能收拾? 太可惜了。 林婴太可惜了! 周天子看着她十分痛心地想着。 在今天之前,林婴和林柔究竟谁是长乐他本都无所谓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好可惜林婴不能成为长乐了。 因为她的内丹破碎,她没有资格了。 公主,真的太可惜了! 第175章 林婴现在 左辞用灵力轰击鬼界大门的时候, 林宴紧随其后也赶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为何在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的时候就跟着左辞这个莽夫挑衅强敌。 做蠢事不是他的风格,可就此退缩, 让左辞冲在他的前面,更不是他的风格! 他看着左辞二话不说就大开杀戒的模样,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提醒他一句:别在乎那个治标不治本的结界了, 永冻之咒本身就是这位鬼王搞出来的!那左辞还不更得杀疯了? 林宴的心情登时变得微妙。 一方面, 他不想让左辞出这个斗杀鬼王的大风头, 另一方面, 任他胡作非为确实对自己有好处! 林宴胡乱砍死拦他道路的阴兵鬼将,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却被迫在打毫无准备的仗。他好烦躁, 可是看着左辞爆开法力场横冲直撞的身影, 他突然又感觉,左辞好像是一个漩涡,一个能将一切卷进去,全都不得自主围他而转的大漩涡。 左辞一掌便轰碎了鬼界的大门。 林宴站在缤纷碎裂的界门之前, 忽然领悟,原来与自己决战时, 左辞终究是留有余地的……若他想赶尽杀绝, 早该是现在的样子了…… 岐华并不是没有料到左林会联手杀他, 因为他们一直愚蠢的认为他们是正, 而自己是邪, 会联手并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不过没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以为仓促联手就可将我斩落, 并不奇怪。 岐华上神拔出一只笔, 随意勾绕几下,鬼界平地起波涛,天地颠倒翻覆,其间的一切都犹如被吞入巨怪的腹腔,被溶解、被消磨、被碾成碎片。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神明,一位最好,两位就显得很拥挤了,更何况是七位。 神明越多,私心越多,分歧自然越大,这是上古世界最终崩损的症结。所以今朝若想长久太平,必要先从扼杀其他信仰入手——趁他们还兴不起大风大浪时,快刀斩乱麻! 他早就做好了消化掉一切准备,上古的岐华上神虽然输过,但是今天不同,今天,这万里江川,无一不是他的主场。 …… 不知过去多久,林婴自仙京的明月宫中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动不能地静静躺了好久,感觉浑身的骨头好像被重力砸碎过,只呼吸都痛不欲生。想起身,无奈虚弱无力气。 哥哥在哪里? 左辞在哪里? 我最后设立的结界究竟立住了没有? 那股前来搞破坏的邪恶力量,还在继续破坏吗? 林婴什么都感觉不到,她没了内丹,别的修士同样再也不会感应到她了,她从他们的世界里,被彻底剥离了出来。 林婴不可抗拒地闭上眼睛,缓慢呼吸。直到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到她面前。 不是左辞,也不是哥哥。 “林婴你醒了?你还认识我吗?”周小媚衣着鲜亮,仿佛心情极好,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小媚见她完好无损的样子,大大咧咧道:“你都躺了这么久,不想下地走走吗?” 林婴有气无力地,又“嗯”了一声。 周小媚又问:“用不用我搀扶你?” 林婴浑身酸痛,自己根本爬不起来,可是听见周小媚这样问,也说不出口自己需要搀扶的话。便没有回答。 如果换做南星肯定不用问便直接伸手服侍好她,但周小媚毕竟不同。不能指望她什么。 周小媚看了一会,果然道:“算了,你还是接着睡觉吧。你渴了饿了尽管喊我哦,我爹让我伺候你,你千万别见外。” 林婴闭上眼睛,她根本连喊周小媚的力气也没有。但是念及周小媚这一走,自己更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旁人。心里一急竟然鼓足了力气,脱口问道:“左辞在哪里?” “啊?你、你说左辞啊?”周小媚马上想起来,父亲曾叮嘱过,林婴问起林宴、问起左辞,让她随便胡编个繁忙去处,千万别提人去了鬼界再也没回来这茬! “他在忙着、忙着剿匪!”周小媚脱口而出,说完马上觉得自己机智过人,“北境又闹土匪了,这次闹得可凶了。” 原来是去剿匪,林婴信了。她知道匪患一直是左辞心里很重要的大事。只是他没有在自己身边陪伴,多少有点失落。 又问:“我哥呢?他没有再找左辞麻烦吧?” “没有没有,他下界巡游去了,他的领土那么广大,现在忙都忙不过来,哪能成天光盯着北境一处啊,你就放心吧!” “巡游?”林婴蹙着眉,怏怏的,有点想象不出来林宴会去哪里巡游?又被什么样的大事牵绊去了远方?反正,只要他不和左辞打打杀杀的,那他爱去哪里都行。 林婴想着想着,倦不可支,小脸一歪,又沉沉的睡去了。 周小媚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出来,忙不迭小跑着去找周天子汇报! “爹,林婴醒了!幸亏你提前交代过我,说她内丹一碎,会变回本来的样子,我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她吓了一跳!怎么玉人族的本相,全都是银色的眼仁吗?她五官全都没变,只眼睛变了却让人觉得她好像哪都变了似的,有点不敢相认。” “你瞧你这个毛手毛脚的样子!我既然告诉过你你怎么还是大惊小怪的!他们这族人本来就长这样子,修习凡间的法术,缔结了内丹才会拥有黑瞳,方便他们混入人群遮掩本相。如今她内丹破碎,肯定会变回原样。 但你千万记住,别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们特别敏感。上古时期就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外貌,在半空中被视为神明,落地之后又被视为妖媚,全族下场惨不忍睹!一旦无法隐藏好自己的不同,就会勾起内心深处的恐慌,让他们极度不安。林婴现在的身体,心弦说崩就崩。你可千万仔细对待!” 周小媚连连点头:“真啰嗦,你放心,我知道了!可是这能隐瞒多久呢?唉。”叹息一声,周小媚又道,“她一醒来,先问了左辞,又问了林宴,我这次蒙混过关了,下次还不知道要怎样搪塞。” 周天子亦是叹息一声,主上一去音讯全无,一晃有一个多月了。派去刺探的弟子也因为鬼市密闭无功而返。 不管怎么样,他们没回来之前,还是要让林婴多睡觉,少清醒。免得她醒来优思过度,再损身心。 可惜周天子的一番苦心是注定要白费了。因为蓝彩蝶正发了疯的逼见林婴。 林婴住在天上,蓝彩蝶灵力低微上不来,就花大钱雇来一群江湖异人想方设法的攻入仙京。虽说这些异人都失败了,但是也搅得周天子疲于应对。 周小媚一听这些搅乱的人是奉了蓝彩蝶的命令,霎时气得七窍生烟!趁父亲不注意气势汹汹的杀到下界。 “蓝彩蝶,你失心疯了一天到晚的搅人好梦!” “怎么是你?林婴不敢见我,派了条看家狗来?” “你说谁是看家狗!”周小媚眼神一凛,抬手一记灵光就抛杀了出去!蓝彩蝶虽然不敌,但她身边号召过来的蓝家门客可都不是吃素的,四五个人一起出手,与周小媚杀到一处。 山洞中的耻辱还历历在目,周小媚本就恨透了蓝家的人!她这段时间居住在仙京得享先天纯元之气,再加上父亲的悉心调教,修为精进了许多,她正愁没人喂招供她大显身手,正好蓝彩蝶带来群杀千刀的杂碎! 第195章 杀心一起,下手更毒,只可惜她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周小媚杀了三个人,可是眨眼之间又围上来七八个人,她渐渐显露颓势,有些招架不住对方的流水战。 对方却势必穷追猛打,既要为同伴报仇,也要在主人面前讨回横尸三位的场子。慢慢的,周小媚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对招也渐感力不从心。 “住手!都给我回来!”蓝紫沐突然出现,扬声叫停。蓝彩蝶刀子眼朝弟弟一横:“你来搅什么乱!这没你的事,给我滚远一点!” 有蓝公主这句话,下面的人当然不肯罢休!眼看着周小媚即将不敌,他们下手愈发狠辣。 “我让你们住手你们聋了吗!这丫头是我小老婆,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让你们全族陪葬!” 蓝紫沐这句话说出,当真唬住了那几位重金聘请的江湖客。抓住他们迟疑的瞬间,周小媚转手将破风横扫,一道银光闪过,几声惨叫响起,面前四人皆被当胸杀了一刀,半死不活地倒地不起,好悬没被劈成两截。 蓝彩蝶气得发抖:“周小媚,你好歹毒!” “老姐,你带这么多人以多欺少,难道就不歹毒吗?”蓝紫沐居然帮着周小媚说话!还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受伤的抬下去救治,散了散了。”边说还边冲周小媚抛了个媚眼。 周小媚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知道他绝不是个好东西,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蓝彩蝶在后头急急喊道:“周小媚!你回去告诉林婴,让她马上下来见我!” 周小媚听完,回头笑了:“你想见林婴?” 蓝彩蝶显然都快要急疯了:“是!你让她出来见我!说我有急事!我就在这里等她!” 周小媚噗嗤一笑:“好啊,那你就等着吧。等到下辈子,看林婴愿不愿意赏你一面!” “你!”蓝彩蝶气撞顶梁,眼看周小媚又要远走,竟急得吐出一口血来。 第176章 微妙 “哎哎老姐!你瞧你, 越来越装不下事了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公主搀扶回去!” “我、我不走!我要见林婴,告诉林婴我吐血了快死了!让她马上下来见我……” 蓝紫沐不由分说让人把蓝彩蝶架走了。至此, 他们蓝家这群乌泱泱总算散了个干净。 周小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热闹,直到此地只剩下蓝紫沐与她两人。 蓝紫沐回头,冲她嘻嘻一笑, 他一身华贵的紫衣, 又生得眉似墨染, 唇如涂朱, 本是一个富贵公子哥的模样,只可惜太过苍白的面色和过分精明的眼睛,让他将纨绔子弟的德行暴露个十足十。任谁见到都想对他敬而远之。 他走近一步, 周小媚便退后两步, 甚至手握剑柄作势要拔。 “哎,你提防我?你有没有良心?”蓝紫沐站定了,指着周小媚的手说道。 “我提防你就等于没良心?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贼眉鼠目,令人不得不防?”周小媚牙尖嘴利, 自然不会吃亏。 蓝紫沐立时一副伤心样:“我说大小姐!刚才看你孤身打天上下来,我就猜到你家大人肯定不知道, 也就说明你没有后援。我还知道你恨透了那群山洞中折辱你的人, 故意隐藏不出, 给了你教训他们的机会。后来看你不敌, 我及时出面, 把他们支开, 一怕他们伤到你, 二也免你被生擒活捉再遭折磨, 我这般替你着想, 你怎么反而给我这种评价?我说你没良心,难道说冤了你?” 周小媚有些张口结舌,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她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肯定没安好心!你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有话直说少拐弯抹角的!” “唉!”蓝紫沐长长的叹息一声,“得,咱俩好好的人都不做,我成了黄鼠狼,你成了鸡,夫复何言?你回你的仙京,我回我的客栈吧。”他冲周小媚拱拱手,转身就要走。 “哎!”周小媚急了:“你先别走,容我问你一句话。” 蓝紫沐便站住:“你要问什么?黄鼠狼说的话,你这只鸡能信吗?” “呸,你才是鸡呢!”周小媚走到他旁边道,“我想知道,你姐姐为何这么着急的想要见林婴?她找林婴有什么事?” 蓝紫沐笑了:“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她那点心思,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周小媚蹙眉:“什么心思?我只知道她苦恋柳乘风不得,又痛恨林婴不告诉她无情道禁忌。可她都这么恨林婴了还找林婴干什么?天天在附近吵吵嚷嚷的,还企图搅坏仙京的结界!简直胆大包天!” “林婴知道她在找吗?”蓝紫沐忽然问道。 “不知道。”周小媚如实说,“林婴成天昏迷,能熬几天都难说。就算偶尔清醒,一个没了内丹的凡人也感觉不到周边结界灵力的波动。” 蓝紫沐面色便凝重起来。 周小媚追问:“你快说呀,她到底找林婴干什么?” 蓝紫沐叹息一声,道:“她想进入北边的结界,一个月前,柳乘风在里头失踪了至今未归。她都急疯了。” “啊?”周小媚恍然大悟,“柳乘风失踪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当初左道倾带着云家的人还有七星进去寻找过,可是找到一半,鬼王击碎了结界,他们就调头回来了。当初不是说七星发了信号弹搬救兵,找来云麓山上的能人,继续搜寻吗?” “嗯。”蓝紫沐愁绪满脸:“搜寻的人来了十余个,进去好多天,还是音信全无的。” “所以她找林婴想让林婴帮她打开结界,她好带人也进去搜寻吗?” “没错。”蓝紫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那她为什么不找云家的人?这界,云家的人好像得到分权了,可以自由出入。” “云家的人,不带她。人家说,里头酷寒,爷们进去干点正事都困难,带你一个弱女子还得照顾着你,全都嫌她麻烦。” “人家说得也没错!让她老实等着得了!那么多能人都找不到、找不回的人,她去了就能找到?美得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蓝紫沐沉默无言。周小媚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讽刺的是他亲姐姐。悄悄看看他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便试探着问他:“喂,你刚才,为什么帮我解围?” “我……”蓝紫沐抬头,一对上周小媚的眼睛,又不着调地笑了:“我相中你了,想讨你做我小老婆。” “呸!这么久不见你果然还是不改轻浮浪荡的本性!”周小媚气红了脸,“警告你少打我的主意,我这辈子就是嫁猪嫁狗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哈哈哈哈……”蓝紫沐笑得直打跌,“瞧瞧把你吓得,别害怕,既然你志不在我,我把你让给猪和狗又有何妨?放心,我这个人不小心眼,肯定成全你和猪狗的好事。” “呸呸呸!滚滚滚!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跟你这种人废话!”周小媚气得俏脸生寒转身就走,蓝紫沐一把拉住她:“哎哎瞧你,怎么开不起玩笑?别走别走,我向你道歉,我刚才嘴欠逗你玩,你可别真生我的气啊。”说着竟还给了自己一嘴巴。 周小媚立即甩开他的手,将被他握过的地方反复观瞧。 “放心,当初跟你们不熟悉,现在不一样了,我从来不对朋友使毒。” 周小媚也见自己不像中毒的样子,这才稍敛了怒气,道:“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好好说话!”心底暗呸,谁是你朋友! “我现在就发誓,我接下来的话都是最有正形,认真说出来的好话!” “那你快说!再婆婆妈妈的我走了!”周小媚满脸写满了不耐烦。 “唉。”蓝紫沐又换回来一脸愁容:“我不是婆婆妈妈,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其实……也想进去那个结界!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现在云家的人不让我们进去,林婴还昏迷不醒……对了!不是说仙京之上随便一颗草都能让人延年益寿吗?她怎么昏迷了这么多天还不醒啊?如果她需要什么大补的药材,你尽管说啊,我家里应有尽有。” 周小媚摇摇头:“你就别指望林婴了,她现在虚弱得很,也娇贵得很,她有个三长两短,等那两位煞星回来,叫我爹爹如何交代?” “也是,唉。”蓝紫沐又犯了难。 “你姐姐想进结界是为了柳乘风,你想进去是为了谁呀?”周小媚挑着眉毛探看他。 蓝紫沐笑了:“为程师傅,只怕说了你也未必信。”因为程自如亲口说过,会收他为徒,将他带去云麓山学艺。这一点蓝紫沐在蓝家人面前不敢表露,内心却是又惊又喜!渴盼至极的! 只可惜,多灾多难的程自如也在结界里头没了音信,这让蓝紫沐接下来的命运跟着悬了起来。这些日子,他其实同样寝食难安,只是他不敢像蓝彩蝶那般情绪外露。 “呵,”周小媚嗤之以鼻:“程师傅从打破庙里头碰见你,就一天比一天倒霉,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我?”蓝紫沐气得张口结舌,周小媚却得意洋洋,一副我可没有冤枉你的样子! 第196章 可是:“这你不能怪我呀!我从来没有盼他倒霉!”蓝紫沐争辩一声,随即话音一转:“周小媚!你要是这么说话,那林婴从打碰见你,不也是一天比一天倒霉吗?嘿,要我看,她的病情都是被你这个扫把星给方的!比起我来你也不遑多让,有点自知之明吧!” “你!喂,你站住!我什么时候方林婴了?当初天师府测过命,明明说我兴旺她!” 蓝紫沐才不听她这些废话,自顾自地说完就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他着实被周小媚气煞了!心底暗嫌周小媚这个女人真是讨厌!白长了一副好身段,好面皮。将来嫁人早晚被婆家休弃八百次。 “死纨绔!”周小媚亦是朝蓝紫沐的背影狠狠淬了一口。 目送他走远,自己反倒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溜溜达达的走去结界边缘,一双妙目在护卫结界的金系子弟之中逡巡一周,很快锁定在云铮的身上。 “云铮哥哥。”周小媚换了一副娇俏的笑脸,连声音都跟着甜腻了三分。她款款上前,娇声问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呀?有的话你尽管开口!别全都自己担着,你好像都累瘦了。” 这段时间夜夜都有凶煞横行,云铮的确被折腾得不轻。再看周小媚,却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明媚模样,便问她:“林婴好点了吗?还是昏迷不醒吗?” “醒过一小会儿,问问左辞,问问林宴。听说他们两个没打架,悬着的心神一松,又睡了过去。” 云铮吸了口气,他知道修士碎了内丹之后,即便不死身体也会遭受诸多反噬,往往变得连凡人也不如。林婴这一个多月几乎都在昏迷中度过,实在不是好兆头。急忙追问道:“仙京上面,只你一个服侍她吗?” “嗯。”周小媚点点头:“她一直睡觉,也没什么可服侍的。” “一直睡觉不能起身的人,浑身上下都会麻木、酸疼,得有人看着守着,隔一会就给揉一揉。” “是吗?”周小媚一脸诧异:“我怕给她揉搓醒了,搅扰她的清梦。平时都安安静静蹑手蹑脚的。” 云铮一看她就不是伺候人的那块材料!自己又靠不近去,急切道:“林婴从前在宫中,可有服侍惯了的贴身丫鬟?劳烦你去接应几位过来!” 周小媚眨眨眼睛:“……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待会就去跟我爹说。” “你现在就去说!”云铮一脸的忧急,可怜他一个糙汉子,这辈子从没为谁操过这份心。如今左辞去了鬼界,云不歇也跟了过去音讯全无。云焕带着妖狼领队云麓山来客,全都进去结界搜救去了,很多事情就不得不由他去想,这几天真是感觉一颗脑袋不够用的。 “我拜托你了周姑娘!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大忙好吗?我云铮欠你的,永远记着你的大恩大德!”云铮说着竟给周小媚鞠了一礼。 “哎,你这是干什么?”周小媚也不自在了,“我下来看看你们,叫你这一拜,倒像我是来偷懒的。我走啦,我再也不来了!”周小媚扭头就走。 云铮在后头说:“你别忘了,马上跟你爹爹说,给林婴接两个贴身丫鬟过来服侍,再多请几位名医啊!” “我知道啦!”周小媚大声回应却头也不回越走越快,暗暗嘟囔道:“林婴林婴,就知道林婴!” 不过林婴的状态确实令人着急,左道倾要是死了,恐怕她也难活。 周小媚叹息一声,转念又想,这左道倾万一没死,林婴死了,等左林回来,又将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其实不用别人多说,周小媚也体会到了,林婴意味着很多。 真奇怪,从前在宫里,她就像一个摆设一个花瓶。在山上,她也是首当其冲的不学无术走后门入山第一人。但她偏偏就那么重要!天上地下,好像总有一些非她不可的微妙。 第177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 林婴迷迷糊糊的醒过几回, 身边总是一个人都没有,这让她感觉很害怕,好像自己被世界遗忘了。不可抗拒的继续睡去, 也睡不踏实,仿佛梦里都在寻找都在质问: 为什么你不来陪伴我身边? 这么长时间过去,你还没有剿完匪吗? 我内丹已碎, 还能剩下多少寿命?你就只顾忙着剿匪都不过来看我一眼吗? 梦中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些问题, 梦着梦着, 枕巾便被打湿了一片。 有人给她擦眼泪, 有人挪动她,替换她的床单和衣物。 林婴拼了好大力气才张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却听不清究竟都说了什么。林婴也很着急想要努力的听清,突然,有滴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殿下不认得我了?我是南星啊!”南星急哭了,因为林婴看上去醒了, □□志不清,一直都在说胡话。 南星哭着道:“左辞左辞, 殿下都喊了一千遍左辞了!再不把这个人找来, 我怕她撑不下去了!周天子, 你就不能多派点人手出去找找吗?殿下为他遭了这么大的罪, 他就把殿下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了吗?” ——左辞?我喊了一千遍左辞?我周围的人都在四处帮我寻找他, 可他还是把我丢在这里, 不管不问了? 这一刹那, 林婴认出来南星, 也认出来周天子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懵懵懂懂的捕捉到几个字眼。 一颗心立即像被针锥刺穿般的抽痛起来。泪水不争气地从眼底涌出。 左辞不要我了,谁去找也没用。 北境越是闹匪患,便越是勾起他对林宴的恨来。我即便舍弃了内丹,能够弥补得也仍旧有限。 除非彻底根除了永冻之咒。 可是刚想到这,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别傻了,你有什么能耐能够根除永冻之咒呢?你没了内丹,已经彻底完了。不止左辞不愿意过来看你一眼,就是林宴从此,也只会围着林柔打转,你什么都不能,便什么都不是了。 你只配自生自灭。 你只配自生自灭。 你只配自生自灭。 林婴憋着口气挣扎坐起,起到一半头晕目眩又摔回床榻,浑身痉挛着嘶喊一声,被无力的自己气得恸哭不止。 南星抱紧她,问素抱紧她,三个女孩哭成一团。 林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她感觉到自己连起身行走都不能,她知道自己从此不会再被任何人需要,不论去哪里都是个累赘了。 “殿下,殿下!你会好起来的,你别害怕,我已经告诉我爹爹浩动天下人去寻找苏水镜了,他是活神仙,他一定救得回你!” 林婴之前一直迷迷糊糊的,这次哭出来,反而心神透亮了许多。她抓紧南星的手交代道:“你先告诉所有的人都回家吧!谁也不必为我去请左辞了,从此我的事,无需惊动任何人。就连林宴你们也别去打扰。” “殿下……” “至于苏水镜更加不必……他们都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如果想见我谁能拦得住?不想见我,费尽了力气也请不来的。” “殿下!奴婢无能。”南星哭着给林婴跪下,追问道:“殿下不让我们去找这些人,可是没有他们,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能光看着你受罪啊!你得让我做点什么?你得让我看见你一天天见好啊殿下!” 南星哭着给林婴磕头,问素也在旁边低泣不止。隔帘而立的周天子,深深叹息了一声。 林婴挣扎起来将上身探出床外,伸手将南星拉了起来,对望片刻,忽然说:“你先把这药端出去泼了,这药里加了太多钩藤和石菖蒲,我喝了便昏昏沉沉总不清醒。” 周天子心里一惊,马上接话:“殿下如果清醒,只怕承受不住身体的剧痛!昏睡期间慢慢恢复,起码少遭折磨!”他没想到林婴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还能品出药里的成分。 “多谢周天子的好意了,可惜我寿数有限,不比你们。我不想慢慢恢复,只想快点好起来。”随即林婴又说出了一连串的药名以及用量,南星麻利的取来纸笔一一记录,转身就出去替林婴煎药了。 周天子更加震惊:“都说医者难自医,殿下这方子会不会下得太大胆了?你的身体不比从前……” “如果比得上从前……”林婴摆手示意周天子不必再说了,“我根本就不用吃药。” 周天子眼见这两个丫鬟对林婴言听计从,明白自己质疑也是白费,便宽慰两句默默退了出去。 周小媚在这里根本插不上手,也跟着父亲退了出去。 “爹,你说林婴是不是后悔了?”亲眼目睹这一个月的折磨,周小媚不禁感叹林婴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如果早知今日,她还有勇气豁出一切吗? “她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这样,真的值得吗?” “肯定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值得她变成这样。”周天子叹息一声,印象里林婴是很惜身不太舍得付出的那种人。但不管怎么说,是那个人促使她在那样的关头,于一刹那做出了这样勇敢的决定。 第197章 至于后不后悔:“左道倾不会让她后悔的。” 也许他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舍命。 可是相比之下,如果有人问左道倾值不值得?他又该怎样回答? …… 问素拧湿了帕子替林婴擦净手脸时,南星已经左手端着药碗,右手端了碟饴糖进来。她喂林婴喝药的时候,问素又去外间抚琴,这琴音有舒缓心神之效。如此一连数日,两个丫鬟或里或外,皆默契无声地将一切操持得井井有条,只是谁都不敢再提左辞半句。 林婴自己,无论醒来还是梦中,也都不再提了。 又过几日她终于可以下地,独自走到梳妆台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南星进来时,展颜便笑了:“我新做了好几样珠花,给殿下试戴一下吧。” 林婴长睫一敛,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过分苍白,银色的瞳仁,又显得冰冷疏离。她直到对上镜子这才恍悟:“我从此总是这幅模样,再也变不回去了。” 左辞不喜欢她这个样子。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她知道他不喜欢。 “这样挺好的呀,我觉得殿下比以前更漂亮了!”南星语气和眼神都十分坚定,一边拿起梳子为林婴梳头,一边说道,“我想变成殿下这样,还怕变不成呢!殿下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仙女,模样自然与凡人不同。” 林婴静静的坐着,半晌才道:“谢谢你。” “殿下?”南星有些失声。 林婴看着镜子里的她,微微笑了:“没什么,只是谢谢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南星脸上带着一抹坚毅果敢的狠色,忍了好几天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殿下从前钻研那么久,曾炼出一颗长生不老丹,给蓝公主吃了进去。她结丹虽晚却多年美如少女,可见这丹有奇效!只要殿下再炼出一颗这样的丹药,何愁不能长命千年青春不老? 左道倾当初被陛下杀枯灵泉内丹破碎,服食了殿下的化形丹如今又能重回巅峰,所以寻常修士那些一生只能结丹一次的禁忌,到你面前何惧之有?”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南星与林婴的眼神在镜面上相撞。 “今日轻看了殿下的人,以为殿下从此无用想将殿下抛弃的人!殿下不想狠狠去抽他们的脸吗!” 林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我这几天,也在盘算炼丹的事。”她声音淡淡的。 “只是,长生不老丹需要几样东西,必须得回到云麓山上专属于我的丹房里才能集齐,等我再好一点,咱们一起回山去。” “嗯!”南星用力点头,“殿下是个天才我早就知道!世界上就没有你练不成的仙丹!” 林婴神色却又忧郁起来,她不知道她下界去的话,正处于云家地盘之上,会不会遇到左辞。 万一遇到了,说什么? 南星见她总是闷闷,想起往日只要将她打扮起来她就会开心不少。趁她仍然坐在镜前,便拿起梳子为林婴梳了一个新的发式,又选了套水蓝色的衣衫,佩戴上水晶项链,水晶耳坠,整个人果然被衬得明丽了不少。 “殿下觉得怎么样?仙京外头开了好多花,都是地面上没有的,我陪殿下走一走?” 外头春日正晴,林婴走出去,恍惚间被太阳晒得微微眯了下眼。 待适应过来,便看见满目的花团锦簇,却开得寂寥无比。 仙京上面没有蝴蝶没有蜜蜂,也没有飞鸟,没有任何小动物。虽然满世界的鲜花大朵高轩开得傲然灿烂,却平白有种孤芳自赏的感觉。 林婴自花丛间徜徉片刻,心情愈发低落。南星始终观察着她,适时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累了?我扶殿下回去休息吧?” “南星,我不想跟他怄气了,我现在就想下去找他!”林婴鼻子发酸,仿佛知道自己做了很没出息的决定,可是她连内丹都已经豁出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的生命就像眼前的花期一样短暂,再不去见左辞,她怕自己很快就会衰老了。 第178章 定亲 “殿下……”南星心里一震, 她从小和林婴一起长大,知道她情绪鲜少外露,也惊觉自己似乎低估了左辞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是想起周天子暗中交代的话, 她只能道:“殿下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可是现在为了你的身体和将来着想,您还是应该先炼长生不老丹最要紧啊!您的寿数有限, 禁不起耗散了!那些早已长生的人心里若是有你, 早晚会来见你的。” 林婴知道她说的有理, 可是不见左辞一面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炼丹。 “长生不老丹, 需闭关八十一天才行……”她现在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又如何能够挨过去这漫长的八十一天? 林婴突然道:“南星,你跟我说实话, 左辞是不是出事了?” 南星吓了一跳:“殿下别胡思乱想了, 他连神首都能打败,又有谁能伤得到他?我想让他出事都难。” 林婴轻轻叹息一声,眼神便又哀伤下来,这几天她内心想了很多, 又独自驳倒了很多,觉得千思万想都不如自己亲自去看一眼踏实。 “你去收拾收拾, 明天随我下界。” 翌日, 周天子亲自送林婴及其随行下来时, 云铮早就在地面上恭候多时了。 看见林婴, 立即喜气洋洋上前拜见, 张口就叫了一声师娘好! 林婴本有一肚子话要问, 全被他这一声师娘好给叫到九霄云外去了。惊道:“你?你叫我什么?” “我在父亲的主持下拜左辞为师, 您自然就是我的师娘了。我给师娘磕头!”云铮说话间当真跪了下来, 踏踏实实的给林婴磕了三个头。 他身后跟随的那些北境子弟也都随他跪下, 此起彼伏的边叩头边照辈分瞎叫一气。 林婴毫无准备,被他们这一出弄的措手不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最终还是周天子沉着脸斥责道:“现在叫师娘恐怕早了点,你家左道倾呢?公主醒来这么久他都没有露面看一眼,实在让人心寒!” 云铮早就跟周小媚提前串好词儿了,从善如流的回道:“这可不怪我师父,还不都是按照你们菱镜的规矩,说什么定了亲却没拜堂之前两位新人不能见面,要是能见,他肯定把头削尖飞到我师娘的面前来!” 他这话说的俏皮,把身后一群汉子全逗笑了,也把林婴说得面露羞态,可她还是厚着脸低声问道:“定亲?” 周天子故作诧异:“你昏迷的时候他跟帝君说的,南星没有告诉你吗?” 南星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周小媚早就告诉过了!公主殿下,你知道的虽晚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左道倾根本配不上你。” 林婴怎么可能反悔?只是她久悬的心仍旧不肯踏实:“他跟我定亲,我哥同意了?” 周天子叹息一声:“本来帝君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是念及公主你……” 林婴明白过来,无奈:“念及我也只剩下这百十年的阳寿了。” 提及此处,在场众人的无不觉得心底一沉。唯有林婴自己暗中在想,万一我真的再炼出来一颗长生不老丹,我哥不会反悔吧?内心有侥幸也有窃喜。 “都别跪着了,我可没带见面礼。”林婴赧然。 云铮麻溜起身:“你能嫁给我师父,是他天大的福分,也是北境天大的福分。还要什么见面礼?” 林婴微微一笑,认真问道:“那说正经的,你师傅还在忙着剿匪吗?” 云铮见终于哄笑了她,不知怎么就顺嘴说出:“剿匪的事情早就忙完了,他现在忙着给你预备聘礼呢。他说绝不委屈你一分一毫,要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到北境来,还不让我们告诉你,说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林婴心里立时如同裹了蜜一般,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看云铮的样子左辞一定没出什么事了,生气的是,这个傻瓜!谁稀罕什么聘礼什么大惊喜,害我提心吊胆到现在,都不知道暗中过去见见我。 林婴内心有的焦躁猜忌全都烟消云散了,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同时内心还有些许期待,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映满月光的迷人光泽。 周天子在旁边鼻子都快气歪了!心想我让你捡好听的随便编,你还真敢编啊!回头左辞回不来找你要人,你能交出来吗? 马上“嗯嗯”两声,打断道:“这些事情自有我等遵照礼制为公主操办,如今当务之急,公主殿下还是以炼好仙丹强身健体为主!” “是是是!我师父也交代过,他求师娘了!一定要保重身体!他最挂怀的就是你的身体,还说你炼丹时候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我!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保证给师娘弄来!” “别表忠心了,公主想要的东西菱镜什么拿不出来?公主快些上路吧!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云麓山。” 听周天子这样一说,云铮马上警醒:“对对对,我送师娘去云麓山,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到地方,我再回来。” 第198章 最近北境入了夜就特别不安全,遍地都是污鬼邪灵横行,不知道菱镜那边是否也是这样。总之,千万不能让林婴走夜路。 “我不在的时候,结界虽有兄弟们守护着,但遇到大事还要劳烦周天子帮忙照看着一眼。” 周天子没等说话,周小媚先一步答应下来:“放心吧,有我呢!” 周天子立即蹙眉:“我不是让你跟随公主服侍左右吗?” 周小媚本不愿意服侍林婴,可此刻突然想到,如果这一道与他们同去,到了以后还可以与云铮同回。既能逃离长辈的管控又可回凌静瞧瞧故旧,好像挺有趣的。便突然改变了主意:“我留下来还不是为了替你分忧?既然你不领情那我跟着公主回云麓山也行,父亲你可千万记得照顾好结界啊!” “放心吧。”周天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可偏偏这个时候,苦寻林婴多时的蓝彩蝶闻风而来,远远的边呼喊林婴名字边往这边冲。 在场众人无不担心她会坏事!云铮最先反应过来拧身迎了上去,大步流星将蓝彩蝶离老远截停,怒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不给我打开结界,我缠你到死!”蓝彩蝶一脸蛮横。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疯婆子,不进去送死你心难受是不是?” “是!”蓝彩蝶玉齿一错,面色带着某种被逼到极端的决绝,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生死状拍到云铮的胸口:“我再郑重告诉你一遍,我死在里头,无需你负责!你若不肯打开结界放我进去,那我只好去找林婴了!”蓝彩蝶威胁完不等云铮反驳,马上扯脖子高喊:“林婴!我有话对你说!” “闭嘴!”云铮回头,看见林婴正朝蓝彩蝶招手,怒道,“我打开结界放你去死就是,你莫要胡言乱语!” 蓝彩蝶噗嗤一声笑了,眼神挑衅地看着云铮:“一言为定,你敢反悔,我定要让你也尝尝心如油煎的滋味!” “收起你的小人心肝,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会答应你,失信于女人何以取信于天下?”云铮说着恶狠狠将蓝彩蝶的生死状夺来胡乱揣进怀里,又扭头去看,见林婴已经朝这边款款走了过来,回头敲打道: “见了她,别提糟心的事,也不许绵里藏针的拿话刺人!” “知道了。”蓝彩蝶不耐烦的样子,心里暗忖:林婴可真是好命,从前有她哥哥,她到哪都是块宝。现今她哥失踪了,竟又跳出来这么些人围绕着她、宝贝着她。 见她走近了,蓝彩蝶咽下酸涩,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许久不见,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林婴没回答,望望蓝彩蝶又瞧瞧云铮,显然对他们方才的拉扯感到了异常。蓝彩蝶笑道:“之前见过咱俩吵架,怕我惹你生气,所以阻挠着不许我见你。” 原来是这样,林婴内心感动。忽然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把无情道的禁忌告诉你。” 蓝彩蝶笑容渐失,凝视林婴,眼圈微微泛红。 “最开始,我以为你火山似的性情去触一块冰,早晚没趣了自己会回头。可是后来看你越陷越深,我也就越难开口……” “嗨。”蓝彩蝶抹了抹泪,笑了:“还提这些干什么?我都想开了,就算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也放不下他。” “对不起。”林婴由衷向她道歉,“我当时,并不清楚情之一字,可以害人至此。如果早知道,我不会忍心看你越陷越深的……” 蓝彩蝶笑着流泪:“你现在知道了?你和左道倾才认识几天?哪能有我对云中君的感情深呢!”说话间蓝彩蝶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同时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触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林婴,我不和你多说了,我没时间了,你自己多多保重,我得快点进去找他了。” 林婴递帕子给她,不禁也红了眼圈:“他和程师傅还在里头?一直没有回来吗?” “嗯!”蓝彩蝶哭着点头,“他一定是没到达目的不肯罢休,忙得忘了时日。” 林婴从袖中取出一面精致的小镜:“这法宝不耗灵力,可以照出方圆百里,姐姐拿着用吧。” 蓝彩蝶接过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云铮着急,忍不住打断他们:“时候不早了,二位还是快点上路。” “是啊,现在入夜就不太平,林婴,后会有期,你多保重。”蓝彩蝶紧紧抱了林婴一下,马上就放开,转身飞快地走了。她身后,那些被雇佣而来的江湖人纵着三架雪地滑行车,里头皮草堆叠,金盆烧炭。正在齐整整地恭候着她。 蓝紫沐坐在其中一架雪地车上,冲林婴笑着招手。 林婴也挥了挥手:“蓝姐姐,一路平安。” 两人这一别,真真是各奔东西。林婴目送蓝彩蝶前呼后拥地入去了结界时,云铮也画好了缩地千里阵,白光炸现之后,无边无际的北野平原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天外来风吹掠旷野,周天子的面前又恢复成往日风吹草低,牛羊漫步的情境。 第179章 别来无恙 倏忽一瞬, 缩地阵图上的光圈刚刚转了一点便灵光熄灭,阵中人物张开眼睛,发现身在邻北城的城外。 距离凌敬可还有好几千里呢。 缩地阵在遇到边境结界的地方被强行阻断, 他们这是被隔在半路了。 可是前不久从江州出发时,明明还曾经畅通无阻的到过北野,不知为何回去的时候会被结界阻在半路。 不管怎么说, 众人再想前进, 必须跟普通人一样去城门递交通关文牒, 盘查身份, 被准许放行的才可通过。 “也不知这城主搞什么幺蛾子在这设卡!”日头偏西,扫了一眼漫长的队伍,云铮顾不上生气:“快, 都把文牒给我, 我去排队。” 南星道:“排什么队,我和公主都有皇印在身,这城主用界拦我是不想活了,你们在这等着, 我过去跟他说话。” 如能直接通过当然再好不过。可云铮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按理除了他们云家这界, 所有凌敬境内的结界都应认主的, 从来就不应该阻拦林婴, 可是如今, 就连林婴也被拦下…… “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吧?”林婴忽然问道。 “呃……”云铮答:“鬼界那边不太平, 散出好多污鬼邪灵, 各方的修士都已经在杀了。” “我哥出事了。”是肯定的语气。 “啊?公主?”云铮马上改口:“不不师娘……师娘你何出此言?” “有神光普照的世界, 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林婴闭目又张开, “左辞伤了我哥, 所以不敢来见我吗?” “不不不不不!”云铮跌口否认,“他们没有厮杀。” “那凌敬为何戒严?” 云铮抿了下唇,终于还是在林婴清透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们联手去杀鬼王了……”说到这里他攥紧拳头,满面愁容,“杀完以后,杀完以后……” “你还是先担心他们能不能杀得了鬼王吧。”林婴话音刚落,自她周身突然炸起耀眼的光柱,云铮闪身将林婴护在身后:“这是什么?” “画地为囚。”林婴答,“那天来破坏结界的是鬼王,所以他们俩一块去找鬼王算账去了?” “嗯,是。”云铮回答的同时,看见迎面一群人捆了南星推搡着过来,为首的一位身着凌敬官服。 “敢问囚笼里可是林婴公主?”为首之人发话。 “是我。”林婴绕开云铮走向前来,隔着光芒四射的囚笼与来者相见。 那人明显兴奋了一下,随即谨慎的展开画像上前比对,连连点头道:“真的是,你们看看。”左右下属反复看过,都纷纷说是、没错。 南星气得:“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如此以下犯上。” “南星上官勿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个城主中等个头,圆脸狭眼,一副性情温和客客气气的样子。冲着林婴施礼道:“之前听闻已经有人抓住了公主,能在这里遇见真是难以置信。” “请问你是奉了谁的命令,因何抓我。” “公主殿下,请您容许下官吴乾怠慢失礼了。我要交代一下他们再回您的问话。”城主说完随即转身吩咐道:“公主出自玉人族已经天下皆知,抓住公主的事情必须马上封锁消息,切勿走漏半点风声,以免引来异人杀人劫狱。我们的性命也会不保。” “遵命!”他身边的人领命离去了,他才继续道:“公主不必担心,之前有传言说,云麓山已经将公主缉拿归案了,我们只要小心行事,并不会吸引太多的目光。”说着顺囚笼缝隙递进手铐道:“请公主带上枷锁,方便下官为您除去囚笼。” “你敢!”云铮刚要用掌轰开囚笼,却被林婴拦下。 “这么说,是云麓山要捉拿我?” “正是。” “因为什么?” “有人状告殿下欺师灭祖。惊动了三尊,所以上头就下达了通缉令。”这人说话间摸出袖口里一个卷轴,将通缉令展示给林婴观看。 第199章 还真的是云麓山下达的通缉令! “这简直胡言乱语!公主殿下师承苏水镜,就算想欺师灭祖也得有那个神通!这等拙劣的欲加之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南星快要气死了。 城主随即施法封了她的口。 南星:“呜呜呜,呜呜……” “南星上官,请您稍安勿躁,您再这么嚷嚷下去,只怕公主到不了云麓山就会被四面八方的异人分而食之。公主殿下,也请您体谅下官奉命行事,只要带上枷锁,我立即设阵将您传送去云麓山。下官十分相信公主的清白!我们到达云麓山之时,便是公主殿下洗脱罪名之日。” 林婴接过枷锁:“你倒是挺会说话的。”随即欲要带上,云铮急忙夺过:“公主内丹已碎重伤初愈,你这枷锁上面画了这么多克制内力的符箓,她带上可还能站得起来?” “云铮,我反正已经失了内丹,出了事情不带枷锁也帮不上忙。”林婴极淡定的从云铮手里拽回了枷锁,面无表情的带在自己手腕上。 “多谢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吴乾深拘一礼。转身便急匆匆画阵,一副想要快点将烫手山芋送走,去云麓山上邀功请赏的样子。 “你先把牢狱打开!”云铮吼他,他嘴里答应着:“云将军稍安勿躁,马上,马上。” 林婴扫了一眼那阵:“你这阵可不是回云麓山的,以为锁上了我就可以造次吗。” “你敢耍花样!”云铮一掌轰在光牢的墙壁上,这阵势把吴乾吓得一哆嗦,急忙辩白:“云将军快快息怒!”说着亲自上前除了光牢,并解释道:“公主说得不错,此阵到不了云麓山,而是先到岭南,因为最近只要入夜遍地都是污鬼邪灵不太平,所以整个凌敬都在戒严宵禁,我就算画出直接去云麓山的阵,也会在半路被其他地面上的结界阻拦下来。微臣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尽量减少盘查,这才打算如此行路。” “可为何一定要取道岭南,选择一条绕远的路呢?”林婴问道。 “因为岭南治理得好,那边夜里不宵禁,地面上没有这些污鬼横行。您看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再停下肯定入夜了,万一再撞上邪物纠缠不休横生枝节,岂不麻烦更大?只有夜宿岭南最为稳妥。” 云铮这才想起来:“我也听说,岭南因为遍地毒障,没受污鬼邪灵的侵扰。” “污鬼邪灵,会惧怕毒障?”林婴说完,云铮也道:“我知道不对劲,但具体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先不管那么多,蓝家没几个好东西,咱们还是离远些为妙。取道江州怎么样?谢修竹家的地盘。” “可以,取道江州。” 听林婴拿了这样的主意,吴乾急忙禀告:“公主有所不知,江州城自从谢家落难之后仍未委派新的领主,至今一盘散沙,我们若是出了意外连个救兵都没有。” 云铮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能不能少废话!” 吴乾一脸惊悚退缩样:“……云将军莫要动粗,既然公主与将军执意如此,那便取道江州罢!” “你先把公主的枷锁打开,你自己带上。” “这这这……我乃朝廷命官……我奉命行事……” “解不解!”云铮砍刀朝他脖子上一逼,吴乾两腿立即发软:“将军勿怒、将军勿怒,老臣解开就是。” 说话间念了一段咒语,林婴手腕上的枷锁自动脱落。 吴乾愁眉苦脸的着手勾画去往江州的缩地阵图。 待灵光闪过,他将这一行人全部带离的时候,始终距离林婴不远不近,假装路人的周小媚,也烧送了一张传送符,顺着林婴身上追踪符发出的光亮尾随而去。 如今人间失了秩序,这一行要格外小心,云铮在明处,周小媚在暗处。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当林婴等人到达江州城外的时候,周小媚紧随其后也到达了这边。 所有的人齐齐傻眼了。 因为昔日繁华富庶的江州城,此时此刻正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行尸围攻! 众人刚一落地,便闻到风里飘荡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不等做出反应,行尸便开始攻击他们,全员自动散开将林婴围在中间保护起来,拔剑对外。 行尸举止僵硬,战斗力极弱,甚至面对攻击不知躲闪。即便被砍去胳膊砍掉大腿,仍然拖着腐烂露骨的残躯做出欲要吃人之状态,好像一群死而不僵,无思无想的活死人。 他们越杀便吸引了越多的行尸过来围攻,云铮都快杀吐了,忍不住问:“这到底是群什么鬼!到底有完没完啊!” 吴乾道:“咱们北边,只有入夜才有零星污鬼出来活动,没想到中原地区已经泛滥至此,甚至不怕太阳了,云麓山上的修士都不下来管管吗!” 话音刚落,城门打开,有群修士杀将出来,这边的攻势立即缓解,两方都在杀行尸,杀着杀着必然努力汇合,那边有人道:“云将军、公主殿下,你们快快进城!” 周小媚在旁边独自受困,高呼道:“谢公子!救我!” 林婴这才看出,刚刚城中杀出来的为首之人竟然是谢修竹!他闻言一掌轰出去,不但冻僵了行尸,也冻僵了周小媚,随即如砍瓜切菜一般砍倒无数冲进尸群,将周小媚扛出包围圈。于此同时,林婴也终于在众人的护送下进入了江州城中。 城门冉冉关合,无数被寒冰真气冻僵的行尸张着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阴森森朝着城门窥望。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谢修竹放下周小媚,形容憔悴走过去给林婴见礼,月余不见已经瘦了一大圈。 第180章 聊天群 “谢公子辛苦了。”林婴还礼。 “怎么回事!外头这些东西, 怎么不怕太阳?”云铮可没心情如他们这边文绉绉的说客套话。 谢修竹叹了口气道:“不怕太阳的还是少数。” “你的意思是,入了夜行尸会更多?”云铮惊道。 谢修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那江州城都已经这样了,云麓山知道吗?就没有人过来管管吗?”吴乾追问。 谢修竹苦笑一声, 不等他答,他身边有个小厮抢道:“尸灾刚起之际,云麓山也曾派遣修士下界平乱, 可后来想必是自顾不暇了, 说会派人来始终都不见有人来。江州没有主事者, 受灾比其他地方更甚, 我们没办法,商量着派些人四散出去各处求救,那么多人出去, 有的死在半道, 有的无功而返,唯独我万幸遇上少主才搬回来他这一个救兵。” 众人齐齐看着谢修竹,他蹙眉道:“都说了,别再叫我少主。” 可小厮满脸执拗:“没有少主主持大局, 江州早就没了!我们全城百姓都认定了他!”说完目光忐忑地扫视林婴等人一圈,他知道这些人身份不凡, 唯恐他们拿谢家的旧账刁难谢修竹, 护主心切这才说出这些。 林婴目露赞赏:“谢公子, 我知道你做这些不为虚名, 但江州非你莫属, 这是民心所向。” 谢修竹摇头道:“我只盼着尸灾过去, 黎民安稳, 我便潜心修行备考仙山。” 林婴点点头:“尸灾的确是当务之急, 你都知道什么, 可否令这小厮细细讲给我听。” “是是是,殿下恕我糊涂,有什么话,大家入府细说。我巡视一圈城防马上就来。” 小厮一边带路,一边继续喋喋不休:“我家少主回到江州之后,再没有住过领主府,而是住在城门楼上,与守城的将士同吃同住。他夜不解衣,听见微响,立马跃起身来朝城外观望。” 说话间便到达了领主府,昔日门庭若市的谢叶两家旧宅,如今却大门紧锁,小厮上前拧开锁扣拽开大门时,门上扑簌簌落下一层飞灰。 周小媚掩鼻子呛咳两声。 “几位贵客里面请吧,别嫌小的啰嗦,其实我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日后我家少主遇到什么,还烦请诸位上官替我把这些话往上递一递,我家少主这人真是没话说!我们周围被行尸推倒分吃了好多城池,江州活到今天真是全靠他了!就连左右邻城也有不少难民全都投奔江州,活在我家少主的庇佑之下。” 吴乾沿途看见城中百姓生活有序并不惊慌,便知道是谢修竹治理有方,他连连点头道:“谢公子小小年纪便树起这般威望,真是前途无量啊。” “放心吧,你家少主是个好样的,我们早就知道了!我云铮是个粗人,不懂官场那些勾当,只知道尸灾再来叫我一声,我跟你家少主并肩作战去。” “哎呦,我可多谢各位了!”小厮感动得一塌糊涂,连连做礼,这时候又有几个穿着各异的百姓提着菜篮子、牵着羊、赶着鸡鸭走进来,高声问:“二喜,可是少主回来了吗?” “少主没回来,他在城楼上呢,你有何事?”小厮回答。 “没事没事,听说少主家里来了贵客,我们几个送点东西过来。” “那可不行啊,少主不让我要百姓的东西!” “二喜啊你咋那么死板,你就全当没看见,我们知道少主忙,大事我们帮不上,替他招待招待贵客还不行吗?你看这府宅久不住人,洒扫做饭总是需要人的,这点小事你再不让我们做,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第200章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二喜显然说不过,更何况妇人们边说边挽袖子行动起来,有的洒扫归置,有的烧水杀鸡宰鸭。林婴一个眼神,问素南星便都过去帮起忙来。 周小媚无所事事地里外逛荡一圈,心里美滋滋的,只是看见云铮时,又忍不住叹息:谢公子千好万好,只可惜他不喜欢我。云哥哥虽然不如他那般英俊体贴,但其实也还算不错的…… “什么?你问我这些行尸是哪来的?”二喜挠挠头,磕磕巴巴道,“这我怎么知道,好像突然就有了……”另一头,林婴在询问二喜的同时,南星问素也在询问那些洒扫做饭的婆妇。 “我听说啊,这是阴曹地府的大门被人打破了,这才将地府里的恶鬼全都放了出来。”妇人煞有介事地说道。 “啊这根我听说的不一样啊,我怎么听说是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天空干打雷不下雨,然后死人都从坟里一个个的钻了出来。” 云铮听得无语,扭头对林婴道:“师娘,咱们得问修士,不能问凡人。” 他话音刚落,谢修竹风尘仆仆跨进门来,先见过林婴,又折回井边摇上来一桶清水,咕咚咕咚喝饱了一大瓢。 “谢公子连日辛苦了。” “不辛苦。”谢修竹抹了把嘴,一脸的疲惫。 林婴从储物戒里寻出颗丹药递给他:“这聚灵丹,可将周围的灵气都吸引汇聚到你的身上。” 谢修竹接过便直接吞了进去。闭目片刻,再张开眼睛的时候疲惫感果然神奇的纾解了,浑身的力量也瞬间充沛了很多。 “真是良丹妙药。”谢修竹感叹道:“若非殿下当初传授心法,我恐怕早已撑不到今日了。”他急忙将众人引入厅堂,顺便将分别后的遭遇细细讲述: “那日我自仙京下界,本想与小诗润玉交代一声,安置好他们俩再回去仙京好好修炼,并于明春去云麓山赶考前与他二位约个地点汇合。可我下界之后找了他们好久竟然找不到,后来殿下又传授我八方通灵符,可是我使用此符,沿途边追边画边打听,仍旧找不到他们。” 林婴听到此处蹙了蹙眉。 周小媚大咧咧断言道:“找不到就别找了呗,他们俩一定是私奔了。” 云铮无语:“事关女儿家名誉,你能不能不要信口开河。我觉得叶姑娘绝不可能和润玉私奔。” 林婴点点头。 谢修竹也道:“对啊,他们俩的事我又不反对,有什么可私奔的。” 云铮嘁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木讷,他们俩没事,就算有事也是以前的事了!从打你复活以后,叶姑娘眼里心中便只有你一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谢修竹一怔,随即蹙眉:“事关女儿家名誉,云兄莫要随意玩笑。我和小诗兄妹般一起长大,我只拿她当做妹妹。” 周小媚听见这话,感觉心里一块疙瘩瞬间就纾解开来,笑容刚要散开,就听云铮道:“别装蒜了,你们俩又不是亲兄妹,她心里既然有你,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周小媚气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云铮这才想起,周小媚也中意这个姓谢的,嘿嘿道:“对,强扭的瓜不甜,你说的太对了。” 周小媚红了脸:“你!” “说正事吧。”林婴打断他们,“谢公子,你使通灵符都找到了那些地方?” 谢修竹道:“我开始在北境胡乱找过,可惜根本没有。然后便觉得,他们离开北境肯定会回江州,所以就一路朝家乡赶来。我走得不慢,我觉得他们真若回来早该追上了,可惜快到江州仍不见他们的身影。我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夜里就频繁偶遇零星的污鬼邪灵出来作恶,我看见就杀,哪想越杀越多。慢慢的,我发现那被他们啃咬的活人,会在死后变成不怕太阳的活尸,活尸继续抓人,咬人,被抓或咬的人也会先死几个时辰,再变成新的活尸。简直像瘟疫一样!我越杀越多,眼看杀不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被活尸围攻,过去救下,才发现竟然是江州城的故旧二喜。二喜说江州被尸灾围困,我便义不容辞跟他回来,寻找小诗的事情便只得撂下了。” 林婴道:“小诗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如果遇到危险我能感应得到。”这种同族之间深藏血脉的感应,并不因为内丹破碎而熄灭。 可同时,林婴也明白,这正是事情奇怪的地方。叶咏诗拿谢修竹当命一般,既然没有生命危险,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踪影呢? 谢修竹叹息一声:“现在外头被这活尸搅乱了天下,他们俩肯定被尸灾困在什么地方出不来了,但愿能有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外面都传岭南独善其身,没受尸灾所害。”吴乾突然说道。 “是吗?”谢修竹眼睛一亮,“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防治住了尸灾,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过去看一看,学一学。” 南星一边上茶点一边接了句:“蓝家没一个好东西,就算有好办法,也不见得会告诉咱们。” 谢修竹道:“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乃天大的功德善举,这种时候,蓝家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吴乾被他的魄力折服,忽然觉得比起治理尸灾,抓住林婴这种小小功德简直不值一提:“说得对,就算他们再想独善其身,告诉我们防治的方法,让我们治理其他地方,叫天下人共同受益,蓝家于情于理总不至于推脱。” 谢修竹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去一趟。” 云铮道:“那我为你守城,你就放心去吧。” 周小媚和吴乾齐声道:“我随你一起去。” 林婴取来丹药分与他们,将适用的全都给了,然后说:“就此别过,祝诸君一路平安。” “师娘,等他们回来,我再随你一起上山。”云铮这才想起自己干什么来了。 “对,公主留在城中,等我回来随云铮一起护你上山不迟。” 谢修竹和云铮一起劝,林婴仍是摇了摇头:“你们有你们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我会直接传送到云麓山,不必为我担心。”想了想又道,“咱们应该建一个通灵阵,消息和物品都可互通,等我回到山上,还能炼出更多的丹药放在阵中供给你们。” 周小媚道:“好主意!可惜,只有全员高阶才能建通灵阵。”说完便自知失言,因为林婴的内丹碎了,若是没碎,她本也是木系的高阶。 林婴道:“南星,谢公子,和云铮,你们三个先建通灵阵,这样江州,云麓山,和岭南三路就都有联络了,等将来别人成了高阶再慢慢加进来。” 第181章 逢赌必赢 南星立即依言将通灵阵建好, 随后画出回山阵法,云铮很担心林婴,谢修竹也不先走, 说要等林婴和南星到达云麓山,报过平安后他再出发。 林婴一旦有事,他们会义不容辞先上山去。 林婴:“不必紧张, 我毕竟是皇族, 就算有罪云麓山也不能把我怎样。” 说罢站到南星画好的阵中, 光影闪过, 主仆二人都不见了。 云铮是第一次使用通灵阵,他在阵中大喊:“喂——?有人吗?有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谢修竹堵住耳朵,面色痛苦。 南星道:“你能不能小点声!我们又不聋。” 云铮松了口气:“你们到了吗?” 谢修竹:“殿下还好吗?” “很好。”南星道, “放心吧, 山上有三尊坐镇,没人敢胡乱冤枉了公主。” 云铮想想也是:“那等你们见到三尊,再报一次平安。” “嗯。”南星说完便收回了灵识。 而现实之中,刚刚出现在传送点的主仆二人, 便被云麓山上巡岗的小道层层围住。 “林饴糖?” “林婴公主,她不是被关在石牢里, 怎么跑出来了?” 絮絮碎语之中, 林婴问南星:“你报完平安了吗?” 南星点头:“报完了。” 主仆二人心意相通, 都明白云麓山如果铁了心想要处置谁, 那绝不是谢修竹与云铮能阻拦得住的, 提前将他们撇清, 免得大家都麻烦。 “林饴糖, 石牢守卫重重,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有人上前追问。 南星哼了一声:“石牢里面如果还有一个林婴, 那就是冒牌货。” 林婴道:“该不会有人把叶咏诗当成我关起来了吧?” “那她自己没长嘴,不会说她是叶咏诗吗?”南星觉得不对劲,不过,“先不管她,去见三尊,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早就有人逐级汇报,林婴越往山上走,前呼后拥像看稀奇一样过来围观她的人就越多,她是玉人族的事情此刻早已传遍天下了。 直到主掌戒律的仰止峰峰主许燃到来,围观人众才不甘不愿地散开了些许。 “许峰主。” 许燃居高临下地打量一阵林婴:“日前散修在外曾抓住过一个自称林婴的人,现在就在主殿上面接受太后的审问。你如果想回避,我就带你去后山,你如果想出面,那就继续往上走。” 第201章 只这一句话,林婴便明白,各位峰主明知道那位“自称林婴的人”是冒牌货,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就将计就计的宣告天下说云麓山已经抓住了林婴,让假冒者做活靶子,便于真正的她藏匿行迹。这无形之中给漂泊在外的林婴打上了一层保护伞。 林婴目露感激,不过:“该我面对我总要去面对。”她选择继续往上走。 许燃点点头,在前为林婴引路。 很快来到正厅,见为首坐着陆春英,天子林怀玉陪伴在左侧,林允陪伴在她右侧。后头还站着个一身近卫装扮脸生的男子。 虽说王族无死罪,可是不久前争权夺位你死我活过的人,现在就这样其乐融融地坐一起了,也难免让林婴觉得意外。 林允的手指仍然断着,他用残指,指着林婴站起身来:“怎么两个林婴?” 林婴这才侧目,去看厅堂上独立着的一位白衣女子。其实她不用多瞧,也可以感觉到这位的与众不同之处。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位美人的身上。 两人九分相似,更像林婴的人眸色浅淡,一时让人不敢相认。 互相打量一番,两人同时微笑。 林婴:“为何要报我的名字。” 林柔:“把火力都吸引过来,难道不好吗?” 林婴:“原来是你的主意。” 林柔:“得你成全,又没什么能送给你,也就只有这一个笨主意了。” “这么说你是林婴,那她是谁?这么长时间你骗得哀家好苦!”陆春英拍案而起,目露凶光咄咄逼人。 林柔笑了:“她和我不分彼此,你想找个人嫁去车驰,我也一样。” 林婴眉心微微一簇:“车驰又来提亲了?” 林柔:“说只要你肯嫁过去,愿意以治理尸灾的办法做聘,可把这些着急救国救民的人物们急坏了!够诚意吧?” 陆春英道:“公主深明大义,自然明白轻重,岂是你这来路不明者胡乱揣测的!”说罢急忙起身走到林婴身边:“林婴公主,你一定分得清孰轻孰重吧!” 林婴:“正是因为分得清,所以我才不能嫁去车驰。” 陆春英:“你!”她欲逼迫林婴,可话到嘴边,却话音一转:“那我再问你,先帝林宴究竟登天了没有?假如他坐上神座,那么这遍地尸灾他怎么不下来管管!” 林婴:“我回山正是为了此事,我要回到丹房闭关炼丹,以助哥哥及天下修士们一臂之力。” 陆春英盯着林婴,冷冷讽笑。 林允道:“林婴,你当我们不知道你的情况?你内丹破碎,所以回山,既想求得山上庇佑,也要修炼些延年益寿有助自己的丹药。助天下修士一臂之力?你说得好听!那样的本事你有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嫁去车驰换取治理尸灾的办法,可你还推三阻四不肯付出。倘若当初你嫁过去,没准根本不会有尸灾这回事!当着云麓山各位仙长的面,我没冤枉你吧?” 林婴看着林允:“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林允,送走了我,凌敬什么也不是。” 林允被林婴的大言不惭惊呆了,他顿了片刻才怒道:“这话应该我来说,没有我们林家,你和你哥什么也不是!你们脱胎灵气却寄生我们林家,多少先辈做了你们的滋养,被你们吮气吸灵,壮年突亡!林婴,士昭君是怎么活到了可以去死的时候,你说啊,你怎么不敢当着仙长们的面说出来给大伙听听!” 林柔噗嗤一笑:“怎么,你觉得林氏委屈了?” “难道我不该这样觉得吗!正是因为你们吸干了林氏的灵气,传到我这一辈才会连修士都做不成!” 林婴摇摇头:“事情过去太久,现在告诉你,如果没有玉人族,林氏连前几代人也根本做不成修士,你会相信吗?” “你胡说八道!”林允当然不信。 林柔幽幽一笑,她虽身带手铐,但笑容里的自若和自傲却连对面的王族也尽皆比了下去:“当初,我们玉人族坠落到地面之时,有人吃了玉人族的肉,改变了面貌,拥有了大滋补,并借助得益躲过了灭世的天灾。你猜猜地面上玉树临风的林家人,天生就能做修士的林家人,是凭些什么。” 林允脸色一白。 “这种滋补代代遗传,却代代减少,传到你这一代的时候什么都不剩,变回了普通人。只能说明你们林氏该受的诅咒,该偿还的孽债已经偿情了。你该庆幸才是。不过林允,你若心有不甘,不想做回普通人,也可冲我们来,照你祖先那套朝我们试试,也瞧瞧玉人族还会不会像千年前那样,任你践踏。”林婴补充道。 林允摇头,狂笑:“你们明知道我只是凡人一个,还拿这些我做不到的胡说八道来刺激我!你们明明是敲骨吸髓的杀人犯,却把罪过空口无凭地推卸到受害者的身上来!我不信,我不服!” 陆春英也掩面泣道:“可怜我这未亡人,年纪轻轻的守寡,我的丈夫林曦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必须给我交代清楚!早就听说林家人难养,壮年爆亡者接二连三。我养怀玉的时候真是睡觉都睁着眼睛,原来所谓的天命,竟是你们这些寄生的玉人族暗中作祟!云麓山还是个说理的地方吗?谁能管一管?” 许燃道:“林婴师承苏水镜,苏水镜不在,没人能定她的罪。” “哼,你们这是想包庇,别以为我不懂,没有苏水镜还可以三尊会审,可是三尊躲着哀家不肯出面。林婴身上的官司必须得有个地方裁决,你们云麓山要是裁决不了,那就由朝廷来判,我可要把人带走了!” 许燃直视她:“云麓山的弟子,恐怕还轮不到朝廷发落。” “哼!”陆春英目露凶光:“哀家听说,林婴还涉嫌欺师灭祖,这罪倘若定了,肯定是要逐出师门的。你想保一个欺师灭祖的人,究竟是于公于私?” “娘!”林怀玉听不下去了:“既是捕风捉影未定之罪,你何苦拿出来说?” “为娘说话轮不到你插嘴!罪名未定那就现在定。”陆春英铁了心肠:“我坐旁听,倒要看看云麓山饱受赞誉是否徒有虚名。” “看看就看看!我还想瞧瞧欺师灭祖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谁敢乱朝公主的头上叩!”南星实在听不下去了。 陆春英哼了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爹爹犯了大不敬之罪被革职查办,念他年老体衰我才没有动刑,你竟然也敢目无尊卑!来人!” “你要发落我身边的人?”林婴打断她。 陆春英语气略有缓和道:“林婴,昔日你对我们母子颇有照拂,我陆春英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可是我夫之死恐怕你兄妹也难辞其咎,你对我的坑害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戴罪立功嫁去车驰,换取安定天下的良方。这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功德将来必有福报,你的丫鬟对我不敬我也可以赦免她。再推脱,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林柔撇了下嘴。 林婴点点头:“既然你要对我不客气,我想我也不必再对你客气了。” 陆春英笑了:“自私自利之辈,欺师灭祖之徒,天子的父亲,我的丈夫都死在你们手上了,我到要瞧瞧你还想怎样对我不客气!” “娘!”林怀玉站起来,“请你不要再说了。”他刚要走过去,身侧那位脸生的侍卫竟然一把拉住他按回座位上,告诉他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林柔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婴唇角也是抽了抽,瞧着林怀玉。 林怀玉冷冷回视一眼身后之人,甩开他的钳制:“太后的狗奴,不要欺人太甚!” 陆春英一惊,一向听话的孩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驳自己的脸?她恼羞成怒上去欲甩林怀玉的巴掌:“好小子,你翅膀硬了连为娘的话都敢不听……” 然而这一巴掌半空之中就被截停,年轻的帝王捏住陆春英的腕骨,磕磕一声,很细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陆春英疼得脸色瞬间惨白,浑身扭曲,同时用她另外一只手疯狂捶打:“你这不孝之子,当了皇帝虐待亲娘,没有我哪有你!你放手!为娘为你爹报仇你为何阻拦!”说话间后面那个侍卫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拉扯林怀玉的手臂企图制止他:“你快放手,她是你娘……” 林怀玉冷冷一笑,反手一掌劈死了侍卫。顺带甩开了陆春英。 侍卫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从脑后摊开。撞柱而跌的陆春英尖叫一声,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膝行到侍卫身边,一时浑身发抖:“你、你、你!” 侍卫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便死不瞑目了。 林柔撇嘴一笑。 林婴掩了掩鼻子,抬眼瞧着林怀玉:“你何苦如此。” 林怀玉看了他们一眼,挺直腰身道:“同族落难,我怎可独善其身。” 陆春英拧过身一把抱住林怀玉的大腿:“你快救救他,你快救救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呜呜呜……” 第202章 “我已经杀了他。”林怀玉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睨着陆春英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姘头。” “他是……他是……”陆春英悲痛欲绝却说不下去,也不敢说下去。 林怀玉冷笑一声,摇头甩开陆春英,随手布了一道雾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画面里出现了年轻时候,挺着肚子却眼冒精光的陆春英。而身边与她你侬我侬的,正是被林怀玉杀死的这个侍卫。 侍卫说:“春英,求你别走,好不容易熬到你丈夫死了你被赶出来,咱俩正该双宿双飞,你怎么又要带着我的儿认回去?” 陆春英一把拍开他的手,眉眼凌厉:“你别胡说八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林曦没死之前就揣上了,你怎么知道是你的!再说,若是你的,你杀猪他也得杀猪,有个屁的出息!我非得认回去,迈出这一步我儿子将来是爵爷,我就是王府的老夫人。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春英,你别鬼迷心窍了,我怎么算都觉得这孩子是我的,你万一回去冒认,被人查出不是,你们娘俩还有命吗?” “我陆春英逢赌必赢。”陆春英竖着眉毛恒心说道:“我要赌一把,赌这孩子,是林曦的!” “可如果不是会掉脑袋!”侍卫满面忧急。 “掉脑袋,也比杀猪强!”陆春英挺着肚子扛着小包袱,便不由分说上京去了。 雾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她敲击闻天鼓,又在皇宫分娩诞下一个男婴。 孩子被抱走,验明正身去了。陆春英虽然心如擂鼓但却满面绝勇故作镇定,她铁了心肠打定主意,万一有人质疑孩子出身,她该怎样撒泼抵赖、死不改口、用头撞墙以证清白,她没有什么豁不出去。 很快画面一转,士昭君传音入密,声音叹息:“陛下,这孩子,不是林氏血脉。” 林宴两眼一闭,有些哭笑不得,只轻轻哼了一声,士昭君便会意,面无表情地一转手,将怀抱里陆春英亲生的婴孩,抛进了火红的丹炉里。 陆春英看着画面惊得张大嘴巴鲸吸空气,两只眼睛瞪出血泪来。 随即画面里,林宴自一团灵气之中凭空接住了一个婴孩。 林宴道:“天地灵气向来阴阳平衡,我与林柔落地,林婴落地之后,必然会再诞育一个男婴。本王正愁不知去哪为这男婴寻找归宿,如今真是天助我也。” 这个被宫人抱回去的玉人族男婴,就是当初在朝堂上被肯定了身份的林怀玉。 可惜满眼贪欲的陆春英只顾沉浸在赌赢人生的巨大狂喜之中,竟然没有发现亲生儿子转手之间已然被人调了包! “我当时虽然是个婴孩体态,但是脱胎灵气者不同寻常,我一切记忆都有,谁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能感应得到。而你那里,只不过是我的寄身之所罢了。” 陆春英仰望着这个从小被他养大的孩子,当初林宴认下他,陆春英还以为是老天开眼,菩萨显灵。随即皇家厚赏厚赐,倾力供养。打发无数妥帖人去伺候、去教导,眼看着儿子出落得玉树临风,成人成才,甚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数年后林宴甚至还将皇位也传给了他。 她的儿子当了皇帝!自己成了太后!陆春英更加自豪自己用一场豪赌赢来了整个天下。可如今,这场黄粱大梦终于惊醒,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瞪着眼睛去看她亲自抚养长大的林怀玉…… “你、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泼妇一样厮打。 林允脸孔苍白哆嗦着手指着他们道:“玉人族,这就是玉人族!杀了人家的亲生骨肉取而代之,寄生我们林家的玉人族!” “你们林家?”林婴冷冷道:“没有玉人族,早就没有什么林家了。” 林怀玉甩手掀开陆春英,正了正衣襟也道:“死的婴孩,本也不是林曦骨肉,只不过是这妇人与屠户的野种罢了。他们犯通奸之罪,还企图蒙蔽天听,本该处斩。兄长慈悲,才任由你们登堂入室苟活多年。”林怀玉说罢,当啷丢下一个匕首甩到陆春英的脚下。 “你自裁吧。” 第182章 石心之术 陆春英当然不甘就死, 面前爱人倒毙,亲生儿子也在出生当天就被抛进了熔炉,这么多年守着的原来是个假儿子, 她怎么甘心错输至此! 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她欺辱算计别人的份,没有人可以反将她欺负成这个样子!她突然捡起匕首猛地刺向林怀玉! 可惜不等近身,林怀玉便一掌击碎了她的头骨。 珠翠满头的贵妇, 噗通一声倒毙当场, 追她姘头而去了。 …… 林允现在, 最后的同盟也没有了, 他连连后退,看了一眼许燃,突然冲过去扑通跪下:“道长!玉人族寄生林氏千年, 害我同族、篡我皇位, 你要为我主持公道!你不能容他们当堂杀人!”边说边痛哭着捶打地面。 许燃摇头道:“人间之事自有因果,山上从来袖手,你求我也没有用。” 林怀玉甩袖布了一层雾:“林氏代代俊秀,但是你可知道你的祖先不过是个爬行路边的侏儒乞丐么。” “上古塌天之时, 你那乞丐祖宗吃了玉人族的肉,才改变了体质, 成为了修士, 也拥有了俊秀的后生。”林婴瞧着林允, “你们欠玉人族的血债, 只不过是换了种方法朝你们讨还罢了, 这世上因果轮回, 轮到你这, 耗没了你本不该拥有的一切, 你才能活到今天。这是你的福分, 可惜你看不清楚。” 林怀玉将雾气收起,里面玉人族被残杀的画面也随即消失,他说:“你一直想害我,还买通内侍往我的茶饮里下毒,以为这个位子没有我就应该是你的,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林宴打下的江山,凭什么会让给你呢?” 林允抖若筛糠,想跑,却两腿发软,他跌口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买通内侍,我没有下毒……你冤枉我,你想找借口杀我!救命,救命!”林允明白指望不上许燃,终于醒悟过来拔腿便朝外跑,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林允一走,林柔重重松了口气,随即自行解开镣铐,哐啷啷丢在地上。又大大方方地上前几步坐在了主位上面。 她杏目扫视一眼众人娇声道:“如今不相干的人总算是走干净了,我们趁着清净,也说一说今后都有什么打算。林婴内丹破碎势必要闭关炼丹,大事恐怕指望不上了,林宴一旦回不来,外头的尸灾我们怎么应对。” 林怀玉道:“还是先想想,如何打发车驰来使吧。他执意要为王子求娶婴姐姐。还在宫里伺机纠缠呢。” 说话间,许燃已经命人将地面上的两具尸体抬了出去,随即道:“车驰来使可以支到云麓山来,陛下就说,公主被人状告犯有欺师灭祖之罪,被山上关押起来不肯放人,让他们有本事,来山上要人。” 说完,又在三人的注视之下解释道:“山门曾奉苏水镜之命保护玉人族,外面尸灾虽然泛滥,只要几位留在山上,必不至于遭到殃及。只是婴殿下若想自由出入炼丹房,还是得先洗脱了欺师灭祖的罪名才好,否则,公主现在只能住进石牢里。” “欺师灭祖?”林婴苦笑一声,“谁是首告?可有苦主?我这罪名到底从何而来?” “是几个弟子去巡游时候撞破的旧案,具体怎么回事,还得三尊过堂,唉。”许燃叹息一声愁道,“近日有弟子抓住了几个活尸,三尊连带几位峰主都在忙着研究尸灾的问题,眼下还顾不上审你。要不然把丹炉搬到石牢去,你在里面安心炼丹,石牢比丹房安全多了。” 林婴摇摇头:“等到车驰来使上山要人,并说拿我交换解决尸灾的办法时,三尊会被天下百姓逼迫着提审我的。”而她一旦开始炼丹,就不能中途打断。 林柔笑道:“怕什么,到时候我替你过堂,大不了替你嫁过去,你就在山上安心的炼丹。” 林婴道:“你知道车驰什么样?再说……”她左右看看,“你都名花有主了,现在改嫁不太好吧。” 林柔目光猛然一凛,整个人瞬间就寒了下来,不过她极快便恢复如常了:“谁年轻的时候没走过一两段弯路呢,更何况叶氏满门都化为了白骨,还有什么好提的。” 林婴一怔:“黑纱为姐姐所做的一切……” “那都是他欠我的。”林柔说得理所当然,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 四目相对,林婴猜不透林柔如今对黑纱究竟是爱是恨,也无力去猜。不过,有一件事情她是肯定的,她道:“除非不想活了,否则谁也别沾车驰的边。” 上次回皇城,她还曾对群臣许诺,若有万不得已,她嫁去车驰也无妨。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林婴心里坚定得很,她哪也不去,就在这里边炼丹边等着左辞。 “车驰有那么可怕?”林柔挑着细眉,不以为意的样子:“我正想见识见识,他们到底用什么法子防治的尸灾呢。” 尸灾? 第203章 对,不嫁去车驰的关窍在于解决尸灾。 林婴马上吩咐:“南星,你去通灵阵里,问问谢公子到了岭南没有?进展如何。” 南星依言闭目,须臾之后倏然睁眼,回道:“谢公子说,他们已经到了岭南,那边果真没受尸灾所害!只可惜,他求见蓝家,蓝家却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全家都应云麓山之命,去尸灾泛滥的地方支援去了。具体谁去了哪里,也问不出来。谢公子准备暗中调查一番。等有结果再与咱们通话。” 林婴沉默片刻:“蓝家人去尸灾泛滥的地方支援?” 林怀玉道:“去哪里支援了?凌敬境内,怎么没听说哪里的尸灾被蓝家给治理好了。” 林婴道:“人家并没有说,是来凌敬支援了,只说去了尸灾泛滥的地方。” 林柔恍悟:“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蓝家难不成是去车驰支援了?否则车驰怎会拿着治理尸灾的办法到这里逼婚!” 林怀玉蹙眉:“这是为何?蓝氏已经贵为一方领主,还嫌凌敬对他家不够好吗?” “凌敬能给他们的,他都已经得到了。”林婴分析道,“蓝家自篮炼之后,再无登顶的子弟,所以,他想得到一些凌敬给不了他的东西,就只能转投车驰。” “他不会是,想要咱几个的命吧?”林柔环视一圈,挑眉冷笑。 林婴林怀玉,沉默片刻。 “金系有结界牵制,必不至于造反。”怀玉启口道。 “水系元气大伤,谢公子又重情重义,也不至于反。”林婴补充。 “木系是我们自家,土系游离王权之外,倒向哪边都有可能。” “得五行者得天下,看来是时候,扶持新的火系取代蓝家了。” “如果他们家真有治理尸灾的办法,恐怕轻易是取代不了的。” “非但取代不了,还会被他们左右天下相要挟。如果民意鼎沸,恐怕水系金系甚至我们木系,也不是空有忠心的领主就可以稳住局面的。” “解决尸灾是当务之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又说回了关窍所在。 可是,怎么解决尸灾?全天下的修士都在为此焦头烂额,悬赏征求办法的旨意早就拟了一道又一道。 林婴道:“许峰主,你刚刚说有弟子抓住了活尸,三尊正在研究,可否也带我过去看一下?” 许燃苦笑:“你如今有罪名在身……” 林柔道:“非常之时,非常之事!三尊既然没工夫审她,何不让她去看看,这么多人在场,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林怀玉道:“她若真有罪,她跑了,我替她顶罪。” 许燃请示过三尊,而后打发人将林婴带去了石牢之内。 这一路上守卫森严,好多弟子都忙着到处输送灵力加固结界。尸灾对皇城的冲击日夜不歇,修士们都被折磨得精疲力尽。这个时候就看出百草峰的重要了,是医子们不停炼丹帮助前方的修士恢复元气,云麓山才能撑到现在。 石牢中心,林婴施礼:“弟子林饴糖见过三尊,见过各位峰主。” 长春推着依然在打瞌睡的长年,幽幽地扭头掀开眼皮朝林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听说你豁出内丹阻止了左林火并。” 林婴没想到掌尊会提起这茬,抬眼看时,只觉得三尊似乎苍老了很多,长吾朝她走来道:“好孩子,受苦了。” 林婴心里一动:“弟子无碍。”内丹破碎之后,她从恐慌中醒来,没想到,第一个关切竟然来自山中的长辈。 “活尸就在这里,我们都已经看过了,你也看看吧。”长吾的声音很是疲惫。说完这句便坐回拂椅上闭目养神。 林婴失去了内丹,不能使用圣愈术,便只能用银针刺探活尸头上脚上几处穴位。活尸被胳膊粗的铁链定在墙壁上,仍然呲牙咧嘴做出各种要吃人的丑态。 “人死了,魂不离体。而且魂魄还处在六亲不认的蒙昧期。” “人刚死的时候,魂魄都会处在蒙昧期,停留在去世的地方反复徘徊。不过最多七天就会灵台清朗找到家门。可是这些人的魂魄,却附体不去且处在蒙昧期的同时还被某种力量召唤和支配,让他们做出集体攻城或厮杀活人的举动。” “生前不过是个凡人,死后却力大如牛,七八个活尸就可以推塌一堵民房的石墙,破坏力极大。” “修士杀不过来,百姓们都很恐慌。” “被他们抓伤或者咬伤的人会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变成新的活尸,这才是最可怕的。” 林婴一刀剖开了活尸的身体,腐烂的内脏流下来,发出刺鼻的恶心气味,在场之人纷纷掩鼻退缩。 刀尖碰上硬物,戳了两下,钉钉有声。 “铁石心肠……”林婴用力一剜,这棵心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裂成不规则的几瓣,一开始是猩红色,闪灭几下,变成暗黑色。同时,活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成了一滩恶臭的脓水。 “石心之术,心如顽石。中此术者,五感丧失不再被亲情牵引,只会听从石头的主人召动。” 长吾挺身站起:“原来是这块石头附了邪灵在驱动腐坏的肉身。”他走近时,一缕黑色魂烟从石头上飘起,随即石头也碎灭成灰。 长吾探指捏了一点石灰在指尖撮灭:“此术非土系修士不能够做到。” 林婴早已预想到更深的地方:石帆作为几百年来唯一露过面的土系修士,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效忠过林宴的。如果行尸泛滥与土系修士有关,恐怕天下人会先入为主,认定与玉人族也有关! 若想撇清自身,无论石帆清白与否,都必须先找到石帆。 可石帆与林宴其实只不过是矿山做酬的雇佣关系,如今天下之大…… 林婴放眼望去,又忽然想起,石帆会易容! 假设当真是他所为,会不会先帮哥哥也在计划之内?现在,他会不会易容成尸群之中的某具活尸,正在暗中操控着千军万马继续进攻结界? “公告天下,云麓山恭请土系高人出面救世,事成之后,老朽愿以尊掌之位许之。” 第183章 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林婴再没有出过石牢,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努力,她成功了两种方法可以令活尸偃旗息鼓。只是思来想去,都觉得推广起来极难, 操作起来收效甚微,根没有办法控制也没什么两样了。 实在想不出,便决定走出石牢请教三尊, 大家一起想, 说不定办法就有了。 林婴出来这天艳阳高照, 云麓山上却一个人影也看不着。她沐浴更衣又梳洗利落之后, 突然觉得极饿,坐在桌前一连吃了几块蜂蜜饼,喝了一壶玫瑰茶, 才起身朝正殿走去。 人都聚集在正殿这边了。确切说, 不止是山上的修士,还有山下的百姓,按理这些百姓是会被阻拦在结界之外的,看来下方的尸灾严重到了不得不放百姓上山的地步。 “公主。”南星突然拽了拽林婴衣袖, 贴耳道:“你看,陛下的仪仗旁边, 怎么停着车驰皇族的仪仗?” 林婴这才错过人群的间隙望见那两顶并列的仪仗, 不过仅仅片刻她便回过神来, 该来的总会来。 林婴拉着南星的手绕到了正殿后面, 走偏门进去内室, 与谈话的众人仅仅一帘之隔。 “林怀玉陛下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为何云麓山要从中横加阻拦?什么欺师灭祖的罪名?听着都觉得滑稽!觉得匪夷所思!退一万步就算婴公主真的有罪, 让她与车驰和亲换取治理尸灾的方法, 这莫大的功德难道还抵不过她的过犯?堂堂云麓山, 到底藏了什么私心扣押公主不放,你们到底致天下百姓之命何在?” 正殿外边的百姓群情激奋,原来都是顺应车驰来逼她的。 “凌敬不需要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公主,只需要治理尸灾的办法。” ——林婴听见这些浪高的呼声时,浑身轻轻一僵。这种如同魔障的声音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始终伴随着她,纠缠着她,所有的人所有的嘴巴,都在说她不配。 南星扶住她:“公主,咱们走吧,你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钻研办法,人家却恨不得即刻把你卖了,咱们离开云麓山,回仙京去,管他什么尸灾!” 长吾道:“我不能把林婴交给你,不止是因为她有未洗脱的罪名在身,更因为她早与北境之主左道倾定下了终身。王子若真爱公主,便不该浩动良民百姓围攻,又以治理尸灾的良策相逼。” “掌尊所言极是。”出面赞成之人,居然是车驰王子苏清河。林婴乍然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浑身不自主地颤抖,小心向前迈了一步,隔着晃幽幽的珠帘果然看见那位阴郁的王子,他虽然面带倦容,但是双眼生得极具光泽,平白为他渡上一层温润之色,他轻声说:“我以手段相逼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知道,不使手段她不会答应的。” 林柔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倒坦诚。我就不明白了,你堂堂一国王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第204章 苏清河寻声只望了一眼:“是她让你假扮成她,与我说话的吗?” 林柔笑容消失,林怀玉神色亦是一紧。车驰来使第一个不干了:“什么?你不是林婴公主?你竟敢自称是她,存心耍戏我们吗?” 苏清河修长的手指摆了摆,示意使臣闭嘴。随后用极其忧伤的心情继续道:“我和婴公主之间,存在一些误会。她不愿意见我,我是知道的。可是这次不同以往,她喜欢的那位左道倾已经死了,林宴亦是自顾不暇,她又失去了内丹,崩溃只在眨眼之间……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把她接走好好照料。” “轰”地一声,仿佛有惊雷在林婴脑海炸开了,她简直是不由自主地挺身上前撩开珠帘直走出去,站在苏清河的面前,苏清河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得张大眼睛,林婴直视他的双眼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苏清河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猛地向前似乎想要抓住林婴,可是林婴嚓地一声拔出宝剑,纵然使臣手疾眼快拽开了苏清河,他双手仍是被生花剑划破出血了。 瞬间,苏清河身后带来的车驰修士纷纷拔剑,林怀玉同时起身,凌敬的修士也纷纷拔剑。 “不要这样!”苏清河身体不好,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泛红,他放下双手,鲜血瞬间浸透了他雪白的衣袖,顺着手背指尖滴到地面上。他咳了两声,笑道:“婴公主怕我欺骗她,所以这样试探,你们不要大惊小怪,都把剑收起来。” 车驰与凌敬的修士正在对峙,谁也不肯先收。苏清河上前一步,忧伤的目光凝视着林婴,忽然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果我对你说谎,今日便甘心死在你的手上,谁也不许为我寻仇。” 林婴浑身轻微发抖,深深吸气似乎在酝酿力气。 苏清河道:“你想问我,从何得知了他的死讯对吗?” 林婴颤抖着极轻极轻的点了一下头。 苏清河拿出手帕递过去,林婴不接。苏清河说:“是云不歇说的。” 林婴的心瞬间就碎了,眼泪掉下来。长吾道:“这么大的事情云麓山竟然毫无所闻。” 苏清河身后的使臣说:“你们这里被活尸搅断了言路,我们那边早就传开了。” 林婴又问:“他……怎么死的?” 使臣见林婴悲痛似乎也于心不忍,飞快说:“与鬼王争斗不过,所以天下尸灾才会泛滥至此。” “那林宴呢!”林柔站起来问道。 使臣继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由云不歇背到仙京,疗养去了。” 林婴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苏清河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忘了这些,跟我走吧。” 林婴正欲摇头,外面的百姓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既然公主的未婚夫死了,那她嫁给车驰也没辱没了她!公主你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该为凌敬做点什么了!” 这个人一起头,更多的逼迫潮水一般朝她猛打,林婴心像刀割一样,一时间头疼的厉害,她不愿相信苏清河的话,可是看他刀口毫无反应,也明白他没有说谎。周围百姓好生吵嚷,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突然说:“我同意,我都同意,你们不要再吵了。” “你?真的?”苏清河又惊又喜地望着林婴。 林婴闭上眼睛擦擦泪:“不就是离开凌敬吗?这里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你们不用逼着赶着,我走就是了。” 再也等不来左辞的地方,在哪还不都一样呢? 苏清河反应过来,林婴并不是同意要嫁给他,只是同意离开凌敬。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好相逼,林婴无论去哪,天涯海角,只要离开了云麓山,都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林婴转身给三尊跪下,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向同门打听了欺师灭祖之罪名的来龙去脉,那个人叫做庄克云,在我刚入山之时做过我的教习,是我杀了他,没人冤枉我。请三尊将我逐出师门吧。”说完了磕了个头,又从怀里掏出几张写满字的纸张放在地上,南星知道那是她研究出来的消除尸灾的办法,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三尊面面相觑,长吾道:“这件事情一直拖延着,就是想等苏水镜亲审,你……” 你怎么没等审问,就直接承认了呢? 自请逐出师门的话,从此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道屏障可以庇佑住你了。可是想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左道倾死了,林婴她还要什么护佑?她已经豁出去了。 “婴姐?”林怀玉不安地追问。林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起身直接朝外走去,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来,苏清河急忙带人跟上,可惜没走几步忽然有百姓朝他们撕扯索要治理尸灾的办法,说公主已经交给你了,你不把办法留下来别想走。 纠缠中林婴独自走远。三尊对视一眼,长吾走了出来。 “林婴,不管发生什么,我奉苏水镜之命护佑你!” 嘈杂的人海中,长吾的声音中气十足传便天下,林婴听见了,但她摇摇头:“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一无是处,我已经很对不起师门了。” “公主!”南星哭着追赶她,苏清河也奋力挣出来:“婴公主,万事皆有因果,你千万不要伤心过度。” 林婴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搭理苏清河,她更加飞快地走开,可是苏清河这个病秧子居然跟的那么紧根本就甩脱不开,走得太急,林婴绊了一跤,踉跄欲倒,苏清河与南星一左一右飞快地将她扶起来,林婴裙子被刮破一个口,但是并没有伤到。 可她突然就不走了。 她回头瞪着那条绊了她一跤的树根,突然上去猛跺两脚:“欺负我!让你欺负我!”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南星和苏清河都愣住了,随即一左一右的拉着她哄着她劝着她,可是林婴这次真是哭起来便收不住了。 山上那些同门,那些百姓,昔日都只见过她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漂亮样子,第一次,她这样失态这样狼狈地人前痛哭起来。每个人都心情复杂地看着,但是谁也不敢上前劝她。 人们的心情有时候很是微妙,山上那些昔日同门,见惯了林婴风光无两的样子,可如今她真倒了霉遭了难,却也笑不出来。心里砸么一番,觉得还是太平盛世,她漂漂亮亮的时候更好。 现在这是什么事啊? 她哥哥不行了,她未婚夫也死了,强邻逼上门来硬娶,堂堂凌敬国,堂堂云麓山,却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住。 一时间,羞愧好似会传染一样,所有的修士,皇族甚至刚刚那些百姓的脸上也均有愧色。 可是,愧疚又能如何呢?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得向屋檐低头,如今这个情势,谁也帮不了谁。最后的办法,果然还是得让她嫁过去,嫁过去,天下便太平了。 心肠只要硬起来,眼睛即便张开也可以看不见别人的苦难。 林婴哭着哭着,被她狠踏了几脚的那节凸起的树根开始慢慢萎缩着,树叶纷纷枯黄摇落,树枝树干,凝聚收缩,好像生命的活气已经从这棵树上抽离了,又好像几百年的光阴正在倒流,这棵参天大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缩回了泥土里,缩成了一个沉睡的种子。 惊呆的众人没等反应过来,脚下的青绿正以枯树为轴不住地扩散,草也黄了花也谢了,好像万物的生机倏忽一下,就从他们脚下溜走了。眼前的景色让人不敢相信,是秋天到了?不,深秋的时候草木只是入睡了,而现在,这一切是死了,都死了。 “公主别哭了!” 第184章 无底深渊 “这是木系的哪一门功夫吗?” “妖法, 是不是你使了什么妖法?” 林怀玉冷冷一笑:“她内丹已碎,与凡人无异,哪能使出什么法力。”内心里, 居然有种报复性的畅快在作祟。 林柔同样得意至极,她低声道:“林婴伤心过度,带衰了风水, 这样下去, 恐怕全地要寸草不生生灵死绝了。”这可真好, 她正要叫天下人都看看我玉人族的厉害! 这样的本事, 玉人族的男人是没有的,只有女人才有。而林柔因为嫁给过异族,先天灵气赋予她的能力早已消散无几了, 她无法挽回草木衰败大山崩损河流枯瘦的颓势, 那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从地面被不断抽离的灵气,无人可以找得回来。 林柔恨不得天下大乱才好。 “要是没有我婴姐姐,凌敬国早在当年便灭在了北境手中。婴姐姐到来之后,北境和车驰的矿山宝藏, 林木风水逐年衰落,矿脉宝藏尽皆朝我凌敬聚拢, 百姓富庶安乐, 有识之士纷纷求学问道, 凌敬国力逐年强盛才有今天。” “所以当初林宴为什么不许她嫁给车驰国, 她走了, 是注定要将凌敬的风水也一并带走的。你们这样逼她, 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她不在的日子, 有你们享不尽的贫瘠。” “别哭了林婴, 别哭了……”无数的修士百姓终于诚心诚意七嘴八舌地过来规劝她,说什么:你不想嫁人就不嫁人,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没有人再敢逼迫你了。 第205章 长吾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苏水镜交代:“无论发生什么,你们要护住林婴,护住玉人族。”这一族的与众不同之处,终于显明了出来。 上古世界,玉人族在半空中,承受着人间的香火和跪拜,后来这族因为七神之乱随仙京从半空跌落,惨遭屠害,整个旧的世界都随之生灵涂炭土崩瓦解。——遥想那个时候,大概就是发生过现在这样的事情吧?掌管生机灵气的玉人族被屠灭,天下从此草木不生,万物凋零。 长吾排开众人走上前去,满眼无力地注视着林婴:“好孩子,老夫……老夫能为你做什么?” 林婴抬起泪眼:“我要去找左辞,不许他们缠着我跟着我。” “你一个人去吗?” “是。” “可是他在鬼界……你要去鬼界找他?” “是!” 长吾注视着林婴哭红的眼睛,片刻后,突然抬手设了一道结界将这方天地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并抬手只推了林婴出去。 “你在干什么!”苏清河趴在结界上面用力捶打,可是他和林婴之间的隔绝如此坚固,根本无力冲出。 林婴泪眼朦胧朝长吾深施一礼,转身独自离去。 “长吾掌尊!你就这样放她独自离去,就不想想遍地的活尸,还有觊觎玉人族的居心叵测之辈?她只身怎么可能到达鬼界!你这是让她去送死吗!”苏清河扯着长吾的衣襟呼喊,林怀玉勾唇一笑。 “放心吧,我姐姐生来便能驭鬼,就和她掌握天地风水的能力一样,与生俱来的东西,绝不会因为内丹破碎而消失。” “驭鬼?”苏清河有些不敢置信,南星同样觉得意外,因为林婴有这种能力,居然连她都是不知道的。 “这是……你们玉人族都有的能力吗?”南星忐忑问道。 林怀玉摇了摇头:“并不是,唯独婴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林柔面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了。 她要去鬼界会她的情郎?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趁现在,去会会重伤昏迷的林宴了。 …… 长吾当时那一推,不光是将林婴推出了结界,还将自己的灵力,借了一半给林婴。 林婴借此力将自己传送到了左辞的小木屋,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变得沉默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林婴走进去,原来鸡舍里的白鹅肥鸡都没有了,推开木门,里头蛛网缠结,飞灰扬尘。 林婴急匆匆问:“小狸在家吗?”边说边朝里面走。 室内空荡荡的,一丝人气也没有。 林婴踩着木质楼梯登上二楼,还是没有小狸。林婴东翻西找,她记得左辞拥有一个传送到鬼界的传送蛋,小狸时常藏起来,会藏在哪里?小狸的窝里也没有,上次左辞就是在他窝里找到的,他肯定又给转移了。 林婴翻遍了左辞的小屋也还是找不到。她放弃了,决定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直接走过去。出来木屋走了几步,林婴忽然停住,又转身折了回去。 她伸手朝鸡窝里面摸。 鸡窝里面是干烘烘的茅草还有鸡毛,地面上还有干巴巴的鸡粪。林婴翻到第三个鸡窝的时候,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球,她的心砰砰乱跳着,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真的被她给找到了! 林婴回到木屋里,回忆当时,左辞好像就那么顺手一摔地面就出现一个洞,人跳进去就到了鬼界了,至于有没有什么咒语?需不需要选择一个特定的时辰,林婴记不清了。她用力将传送蛋朝地上一摔。行就行,不行的话她就继续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仿佛要把胸腔撞碎了。 须臾,地面绽开一个混沌的黑洞。里头哭哭笑笑,波云诡谲,手脚沉浮。 林婴纵身跳了下去。 眼前混沌一片,周遭气流旋涡,好像一瞬间也好像过去很久,才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实地上。 所处之地一片废墟,抬头望去无星无月,这是鬼界吗?怎么一个鬼也看不见? 林婴试探着朝前走去,直到脚下踩到木制的碎裂匾额,林婴才确定,这里的确就是曾经的鬼市,只不过已经被毁掉了。 她挺希望能碰见鬼的,如果碰见了,她就向鬼打听一下路径。 可惜别说鬼魂,就是鬼火也没看见一星半点。林婴莽莽撞撞地奔跑起来,就好像要从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跑到人声鼎沸的地方去似的。可是跑了很久,她所在世界,只有一片漆黑的荒芜废墟。 直到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从她背后传来。 林婴猛地回头,看见黑暗中一双眼睛幽幽闪灭,飞速拔剑在手。 直到小狸顶着这双眼睛,笑着,从黑暗中慢慢脱身。 “小狸?”林婴又惊又喜。它在,说明离左辞已经不远了。 小狸却冷笑着斜眼打量她:“你不笨嘛,居然还真找过来了。” 林婴知道它讨厌自己,说话难免这样阴阳怪气的,不过她不在乎:“小狸,你知道左辞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小狸一脸倨傲。 果然,林婴两眼一亮:“带我过去好吗?”顿了顿,“求求你。” “哈哈。”小狸甩着大尾巴扭过头,两眼恶意喷薄:“你跟我来,林婴,你跟我来,我留下传送蛋正是为着你呢。” 林婴匆匆跟他行走,心里都是不好的预感但是不问也不说,薄雾好像蛛网一般缭绕在漆黑一片的鬼界,让人看不清楚前路如何,直到一脚踩空,林婴猛然刹住又退了回来,脚下有松动的石子砂砾扑簌簌落下,林婴蹲下来,却一眼望不见底,抬起头,也望不见对岸。 一道深渊割断了前路。 林婴问:“小狸,左辞在这下面对吗?”她声线颤抖。 “你知道这深渊里是什么地方吗?”小狸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绕到了林婴身后。 林婴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但是她只顾流泪并不躲闪:“是什么地方?” “是封印了沉睡魔主的地方,也是埋葬了上古亡灵的地方。上次他为了给你夺取血灵芝,甚至不惜吵醒沉睡的魔主。当时我就猜到,左辞他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上。” 林婴流下泪来:“沉睡的魔主,是指鬼王吗?” 小狸冷哼一声:“鬼王算什么!他跟左辞一路,都被魔主撕成碎片了。”说完猛地一扑,将林婴推下深渊。 “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要陪着他呀,林婴,请亲自认识一下魔主吧。” 预料中的尖叫没有按时响起。 林婴居然就那么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坠下去了! 小狸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更多的,是心里空落落的无以为继,他做完这件事,不知道还能为左辞做些什么了。 小狸趴在悬崖边,他本也没打算走,他早就做好了要陪着左辞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林婴竟是第一个走进来找左辞的活人。 本来还以为会是云不歇。 他望了黑黝黝的深渊一眼,里面冷飕飕的气流不时扑在脸上,袭得人浑身战栗。 小狸又站起来,盯着下面想:这么半天过去,林婴摔死了吗?她内丹已失,一定摔死了吧!左辞知道会怪我的,可是,可是…… 可是,就算我不推这一把,林婴也会跳下去的。 ——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让它有一点心酸。 …… 冲破涤荡的寒流飞速下坠,在将要触地的同时,身体变得像叶片般轻盈,飘飘悠悠着落下。 失去了修炼的内丹,属于天地灵气赋予她的,很多玉人族的本能却比从前更加凸显。 站在实地的时候,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冷得还是怕的,周围浓墨一般的黑。试探着走了几步,林婴突然感觉右腿被什么猛咬了一口,猛踢猛甩却甩不脱,被咬住的地方钻心样疼,拔剑去戳时,那物咯咯笑着轱辘跑了,好像一个球。 林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萤火蛾放飞,借着幽光查看自己的伤口,看清齿□□里一沉,如果被活尸咬伤也会变成活尸,可这活尸怎么能是个球呢?萤火蛾飞过去,那球轱辘着又跑了,是一颗人头。 只剩下人头了怎么还不死?林婴飞快勒紧了伤口持剑站直,朝人头靠近。 人头满地轱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动作显然比僵硬的活尸敏捷许多,不过某一瞬间,林婴突然辨认出来,叫破他:“沈宽!” 沈宽只剩下一个头,但却居然不死。听见林婴叫破他,干脆也不逃了,停下来用舌头舔着尖牙上的血迹,享受道:“玉人族的血,滋味果然不一般。林婴,大人物们都死光了,活该你落到我手里,乖乖认命吧。” 林婴眼神错了一下,有恃无恐地一笑:“沈宽,你好像高兴的太早了。” 沈宽疑神疑鬼地一滚头,林婴拔剑劈了出去,可惜沈宽跳起来又落回地上躲过一招,同时也看清楚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哈哈笑道:“林婴你内丹已碎,也就这么点本事了,我……” 第206章 林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持续出招,她虽然没有灵力加持,但单纯的剑法也使得极妙,沈宽躲避过程中,左耳朵削去一角,脸也被划花了。不过他好像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疼,随时随地滚去黑暗中隐匿,又趁林婴不注意随时随地滚出来咬,一路上甩不脱杀不掉,就这样纠缠林婴几十里路。 直到林婴背靠一块石头休息时,沈宽趁机无声无息地滚动过来,石头后露出她一片雪白的袖角,玉藕般的腕子在衣袖里面若隐若现,沈宽悄无声息滚动过去,迫不及待一口咬住,林婴反手将他头颅捶入一个早准备好的石坑中,拔出血淋淋的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卡在坑底,进不去出不来的沈宽。 “你最后见到左辞,是在什么地方?” 沈宽疯狂舔着唇边的血,闻言奸笑道:“你想找左道倾,他就在这个坑里,你进来找呀,哈哈哈哈……” “林婴你别走啊,你进来找啊,他就在我旁边等着你……啊!” 林婴一剑刺入沈宽口中,拔出剑时,他眼睛仍然能动,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婴继续向前走。 虽然没有了内丹,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这片深渊之内有片庞大的气场在前方凝聚不散,实力的恐怖和悬殊,就算是巅峰时期的自己加上巅峰时期的哥哥也决不能企及,那就是所谓的魔主吗? 林婴不知道找到了打不败的魔主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她只是不停的靠近,再靠近,好像只要她靠近魔主一点点,就可以靠近左辞一点点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真正站在这片法力漩涡的中心,在这里,四外万籁俱寂,唯独地面的中央插着左辞的宝剑。 剑柄上镌刻着“誓约”二字,林婴探手摩挲字迹,耳边仿佛回响起他无数次向她保证过的那些话:“我决不在这个时候杀林宴,我决不在那个时候拆毁林宴……婴婴,相信我……” ——是不是因为要他保证了太多次,以至于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想着把云不歇和林宴送出鬼界,而自己却长眠于此,尸骨无存。 我为什么没有叫你保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着回来见我呢?林婴半跪下来亲吻剑柄,低声啜泣。 哭过一会,她突然拔出左辞的剑站直身体指着前方,可前方只有一片混沌虚无。她转了一圈,用剑指了一遍各个方向,虽然这里看上去除了她什么都没有,林婴仍是鼓足力气大声喊道:“魔主你在吗!” “你出来!” “你把左辞还给我!”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你把左辞还给我!” 声音在山谷之间跌宕来回,反复冲撞。林婴喊着喊着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她在内心反复叩问,如何才能挽回这一切呢?如果有人可以告诉她,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事情怎么就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一定是她做的不够好,她替左辞想的太少太少了,好像总有那么多必不可缺的事情排在左辞前面,都比谈情说爱重要得多。可是到头来,失去左辞,拥有的一切也随之失去了意义。就连活着也只剩下痛苦,呼吸也仅仅是对五脏六腑的另一种鞭打折磨。 所以:“左辞,你回来好不好。” “我怎么样做,你才可以回来呢?” 林婴鬼使神差的开始启动招魂术。 她相信,左辞的魂魄如果就在这里一定会过来见见她。 至于见过又怎么样?她这里也没有合适的肉身供他附体,她都顾不上了。 来之前她一门心思的,只是为了殉他而来。但是来之后,看不见他的模样,她不甘心。 林婴就连红绳也没栓,直接点燃引魂灯合掌念咒。不知念诵到第几遍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 林婴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左辞就站在她的面前五步以外的地方,静静注视着她。 林婴慌忙起身一头扑在左辞怀里紧紧抱住,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生怕下一秒他会消失,会融化,更紧更紧地抱住他,哭了很久,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左郎,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185章 还有什么好怕的 左辞拥住她, 轻声的叹息。 林婴坚定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如果只能做鬼我也不要再做人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 “做鬼有什么好的。”左辞声音极轻, 也极消沉。 林婴抬头看他:“左郎,如果我给你找来血灵芝可以为你重塑肉身吗?可以的话,你就进入锁魂囊跟我走吧!” 左辞替她捋顺着头发, 对她的提议似乎毫无兴致。 林婴急着追问道:“你快说啊左郎, 我借来的法力恐怕快耗尽了, 我怕你会突然消失, 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左辞替她擦去眼泪,说:“你想见我,我随时都会在你身边的。” 林婴泣道:“可我还是希望我能看得见也摸得着。” “我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左辞满眼迷惘地问她:“你不商量一下, 内丹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明知舍弃永生, 寿命就会变得和凡人一样转瞬即逝。林婴,你是不是从来就不怕丢下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你衰老去世之后我要怎么独活?林婴,我一直追赶着你, 可你好像,还是随时都可以眼睛不眨地弃我而去。” “不是的!”林婴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她仰头看着左辞的眼睛:“我只是舍弃了内丹并没有舍弃我的性命, 我早就想过要这样做了!因为、因为我要做你妻子, 因为我好想做你妻子, 所以我早晚都必须放弃无情道修得的内丹。” 左辞心里一震。 “左郎, 我内心里早将自己许你千百次了!我也想好舍弃内丹之后, 我要靠炼丹如何维持我自己, 我想永永远远都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林婴脸上都是一意孤行的绝勇:“因为想要嫁给你, 所以我才有了舍弃内丹的勇气, 直到现在我也并不后悔。” 一个心有所托情有所系的人,还怎么能继续修行无情道呢?她必须得舍弃从前换一条路,重新走过。 “可这么险的事情,你说做就做!我从废墟里看见你身体破碎浑身是血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恨谁才好!” “对不起,对不起。”林婴流泪亲吻他:“左郎你要相信我,天下人都道我尽炼没用的丹,你该知道,我炼的丹功效如何?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修补好我自己,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能够做到吗?” 左辞点点头,终于用力,紧紧地拥抱住林婴。 “可是你不在,我什么都不想去做了。我不想炼丹,我也不想活了。”林婴哭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到你身边只活一会就死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左辞双臂抚摸着林婴头发后背,叹息着亲吻她的脸颊,脸上终于愁眉尽展,仿佛直到这一刻,心才终于踏实了:“林婴,你知不知道,你可气死我了。” 林婴哭着点头:“我再也不气你了,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既然听我的,那你就不要哭了。”左辞给她擦擦眼泪:“我还是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林婴冲他笑,说道:“那你的肉身在哪里?伤的重吗?” 左辞失笑展开双臂:“抱着你的就是我的肉身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林婴一惊,观察一下还真的是!不敢置信道:“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我在做梦吧?”她忽然想起来:“我正在为你招魂,我还以为招来的是你的魂魄……” 左辞笑了,将林婴横抱起来转了一圈:“活人的魂魄都被你给招来了,你可真厉害。我是人是鬼,你现在感觉到了吗?” 林婴很惊喜,简直是喜极而泣,她甚至觉得那么多的苦难过后,老天终于开眼了。可同时,她又很不安很害怕,她抚摸着左辞胸膛和手臂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没有受伤吗?” “真的没有,要我脱掉衣服给你查看吗?”左辞调侃道。 林婴笑笑,可内心里就是觉得,明明有哪里不对劲。她问:“既然你没受伤,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去找我呢?” 左辞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神也被林婴问得恍惚起来,甚至在内心里面反问自己:是啊,既然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他想不起来为什么。 好像已经在这个地方游荡徘徊很久很久了,有一件很重要的原因困惑着他,但是他知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林婴怔怔望着他。 “呃……”左辞捏紧眉心,“为什么不能?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总之,很重要!这个时候我走不开……”左辞用力回想,突然头痛欲裂,又“呃”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和额头。 “左郎你怎么了?”林婴认定他一定还是受伤了,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会装作没事的样子,现在伤病发作了,她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痛恨没有内丹不能施展圣愈术的自己!她慌忙欲探左辞脉搏替他查看。 第207章 左辞捂着额头躲闪,林婴则不依不饶地追着。 可是,脉象并无异常。 林婴一抬眼,更多的关切不等问出口,立即被左辞的目光震慑住。她惊悚地看见,左辞眼睛里,有一黑一红两个瞳仁,一会分开,一会重叠。 可以感受到有股力量正在折磨着左辞。 林婴颤抖着手抚上他的鬓角额心,左辞扭过头去试图推开她:“我不想吓到你。”声音是苦苦压抑之中透漏出的温柔。 林婴脸色苍白如纸,但是,她说:“我不害怕!”说着掳下左辞的储物戒开始翻找丹药。 “我想起来了。”左辞看见戒指强打精神说:“戒指里面有血灵芝,林婴,我来鬼界是给你找血灵芝来了。它能不能帮你重铸内丹?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林婴你高兴吗?” 林婴鼻子一酸将左辞抱紧:“傻瓜!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没事,没事……我要睡一会,让我睡一会就会好的。林婴,你哪里也别去就在我身边,等我完成合体我带你走。” 完成合体? “你、你要跟谁合体?”林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沈沉星的话,难道左辞为了拿到血灵芝终究做出来这样的选择吗? 还是他被沈沉星趁虚而入了? 一瞬间林婴心疼至极。 “我自己跟自己啊……”左辞已经就地坐下,一副疲惫至极体力不支的模样。 “自己?”林婴觉得左辞可能头脑不太清醒,也坐下来紧紧抓住他的手:“那,鬼王怎么样了?他还在这附近吗?” “别怕。”左辞躺下,摩挲着林婴的手,闭上眼睛给她讲道:“鬼王就是上古的岐华上神,最开始是他野心勃勃挑起战争,想要统一三界,后来我杀了他,他的领土被恨海吞没,他的臣民也全部死光。千年之后,新的世界从海面升起,他也随之重生,可惜没有臣民的神明只能沦落鬼界,他不甘心只在黑暗中做鬼王,又要兴风作浪。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他杀了。” 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头朝林婴怀里微微一歪,似乎就要睡去。 林婴突然想,左辞在和林宴斗到最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和林宴联手都未必是岐华的对手,所以他能活下来一定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这个变故是什么?她简直不敢猜想。 “那……沈沉星呢?他在哪里!”林婴心如刀绞。 “呵~”左辞毫不在意地一笑,翻身掏了个东西塞给林婴顺势将她抱紧:“他在这里,你放心吧。” 林婴急忙捡起:“锁魂囊?你把沈沉星给收服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打乱必败的结局,钻进左辞的身体里去呢? 林婴心底一沉。 这个场合,除了哥哥和云不歇、除了沈沉星、除了鬼王岐华,那么就只剩下那位沉睡中苏醒的魔主了…… 林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怀里左辞熟悉的睡颜上,微微颤抖着探手轻抚。又低头亲吻他的面颊,吻着吻着眼泪就吻进了嘴里,苦涩的味道痛彻心扉。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不速之客从左辞身体里面赶出去,现在看来,左辞的意识仿佛还是他自己的。可是,可是,这样一个怪物存在身体里怎么能行呢?怎么能行呢! “长乐。”左辞呢喃着一个用力,将林婴扯到怀里翻身抱住。 林婴一动不敢,她看左辞好像还是睡着,所以,他怎么在梦里叫我长乐呢? 我要真是长乐,是不是眼前的问题也不在话下了…… 左辞在她耳边磨牙,林婴屏息细看他。发现他好像在做很痛苦的梦,磨牙攥拳,浑身紧绷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他还突然颤抖着流出了眼泪。 “左辞!”林婴惊坐而起,拍打摇晃他,左辞从噩梦中猛然张开眼睛,双目血红。 那一瞬间,林婴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刚才与自己对视的灵魂多么恐怖。 他会慢慢吞噬掉左辞吗? 林婴流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左辞坐起很温柔地替她擦眼泪。 林婴看着左辞的眼睛,他眼睛此刻好像月亮带着光晕一样,温润的瞳仁周边隐隐露出另外一个嗜血的阴影,看来所谓的“合体”已经大获精进了。 林婴的眼泪越擦越多。 “我想带你去找苏水镜。”林婴说。 左辞蹙眉:“找他干什么?” 林婴话到嘴边,话音一转:“让他,让他给我们证婚好不好。” 左辞笑了:“好,好。” 林婴试图站起来:“那现在就走。” 左辞很累,但也站起来:“你知道苏水镜他在哪里?” 林婴摇摇头,深想片刻又落泪了。 左辞心都被她哭碎了:“你到底怎么了?” 林婴说:“外头在闹尸灾,我来的时候,尸灾都围困住云麓山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是在担心他们,左辞抱住她:“有三尊在,不会有事的。” 林婴满眼忧愁,左辞板正她的脸强迫她对视着自己,告诉她:“我很想你。” 林婴点头:“我也是。” 左辞笑了,可是笑容中泛着苦涩,他低头亲吻林婴,吻着吻着居然又流出泪来:“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双手用力抱紧林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双肋生疼。 林婴胡乱点头,左辞又突然一口咬在她的嘴唇上,把林婴疼得一缩,左辞埋怨说:“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你和我在一起,为何总在想别的?”说着撩起她一缕发丝缠在指尖。 林婴:“我只是害怕……” 左辞笑:“我在你怕什么呢?不是告诉你,鬼王死了,沈沉星也被收进了锁魂囊中,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186章 林婴,谢谢你回来 林婴:“我总能感觉到这里有个很不寻常的气场……你说, 魔息之地里面,真的封印着上古的魔主吗?” 四目相对,左辞说:“没有什么上古的魔主。” 林婴心底一沉, 觉得左辞的意识恐怕要被魔主主导了。 “这里封印的,是乾阳上神一半的法力和魂魄。” 林婴:“……什么?”她微微张大了眼睛!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只在宝林胜境找到了半块神牌,为什么无法恢复上古时期的记忆, 原来另外这些, 都被封印在了这里。”左辞轻声说道。 林婴:“乾阳上神?被封印在这里?” “是啊。”左辞道:“他就是我, 我就是他。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 就是在不停的接收着来自他的力量和记忆,太多事情,太混乱了, 把我搞得疲惫不堪。” 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怪不得以前在吞星社的时候, 别人都怕极了这里,只有我非但不怕,还总想朝这边走一走看一看,这里有股力量一直吸引着我, 说来也险,要不是当初乾阳将自己一分为二, 封印了一半在这里, 关键时刻被惊醒与我汇合, 此番恐怕要死在岐华手上了。” 原来乾阳就是沉睡的魔主, 这太不可思议了。 林婴道:“乾阳当初已经是最强武神, 甚至将其余诸神一一诛灭, 又是什么力量将他一分为二, 封印了一半呢?” 左辞道:“是我自己封印的自己。” 林婴:“可你为何要这样做?” 左辞看着林婴, 探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因为……” 左辞欲言又止。 他的手指捋顺着林婴的头发, 嘴唇似乎动了动,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婴感觉,他在颤抖。 左辞捧着她的脸,忽然低头吻下来:“今生我真的不会再杀林宴了,也不再修炼无情道,不再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不会坐视任何人践踏你的族人,所有你讨厌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不要离开我……” 他抱紧她,就好像被抛弃的受伤的猛兽在寻求安慰,林婴不自觉便回抱住他,心里蒙蒙的,她反应半天才突然灵光一闪在左辞这段话中抓住了重点:所谓的魔主既然就是乾阳上神,左辞找到了另外半块神牌,继承了乾阳上神全部的力量和记忆,也就意味着,他和哥哥一样,彻底飞升到了神格。 林婴回抱住他,完全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不同以往的强大法力场,她忍不住为林宴捏汗,也庆幸左辞没有被这强大的力量膨胀了野心主导了神智,他说,他依然爱我…… 心情霎时间就由悲伤无助转变成了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林婴紧紧抱住左辞。 虽然乾阳上神身上的法力场让她觉得有点恐怖有点战战兢兢,不过武神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她好庆幸左辞是乾阳的化身,如果是其他什么人,这个世界将会被主宰者变成什么样子真是无法想象。 “长乐,”左辞在她耳边厮磨呢喃:“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林婴用力点头,两人情不自禁便亲吻到一起,越来越忘我越来越放肆。左辞一个冲动将林婴直接按倒在地,林婴闷哼了一声,左辞急忙起来,听她哼唧了声:“疼。” 第208章 左辞急忙将她拉起来,替她揉搓后背:“地上都是石头。”刚才他用力太大了。林婴现在这么娇弱,他该加倍小心才是。 两人对视,一起笑了,左辞抱住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悸动说:“等出去了我就娶你。” 林婴点头。 “你不许反悔。” 林婴红着脸:“怎么不许,你以后要是对我不好我随时都会反悔的。”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将他抱得紧紧。 左辞一脸郑重:“那我要是……以前对你不好呢?” “以前?什么时候?”林婴仰头望他。 左辞有些难以启齿:“就在……你是长乐的时候。” 那么久以前啊,林婴觉得无所谓:“你现在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哦……”左辞心情沉重地嘘了口气。 林婴好奇心起:“你得到了另外半块神牌,到底都想起什么来了?” 左辞似乎在想,但是他眯起眼睛,神情疲惫。 林婴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便道:“算了,慢慢想,反正日子还长,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她拉着左辞动身往回走。 感觉得到左辞心情十分沉重。 其实他不说林婴也猜得到,乾阳上神是曾经屠杀诸神毁天灭地的人物,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她相信乾阳是乾阳,左辞是左辞。 力量被不同的人驾驭会得到不同的因果。 这个世界一定会在我们的手上好起来的。 林婴信心满满边走边道:“左郎你说,假设有个药丸,给活尸吞了就可令其魂魄离体肉身腐化,不能再行走害人,可是这药丸怎么能给那些张牙舞爪的活尸挨个喂进去呢?” 左辞:“勒住脖子他们就会张嘴了。” 林婴笑了:“你想什么呢?外面的活尸如潮水一般,可不是一个半个的。” “我去看看。”左辞忽然揽住林婴腰身飞升纵越,自深渊跃到鬼市废墟,正待再走,林婴回头喊了一声:“等等,小狸!小狸!” 他们要走了,不能把小狸落下。 小狸躲在暗处,缓缓现身。看着左辞,不敢置信,又看看林婴,心底更加忐忑。 “左辞没事你不高兴吗?”林婴问完一句又扭头对左辞说:“小狸一直在这里守着你。要不是他告诉我你在下面,我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小狸在林婴的话音中,羞愧得浑身颤抖,左辞看着他,那眼神好似能瞬间看透他五脏六腑一样。 小狸抖若筛糠:“对不起。” 左辞面沉似水:“你跟谁道歉。” 小狸怂搭下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林婴,对不起。” 林婴:“这世上切切盼你活着的人,除了我就是小狸了,你不许再生他的气。” 左辞严肃:“我是看在你先祖的份上,饶你最后一次。不过从此以后,你是怎么对我,就得怎么对林婴,否则就给我滚远远的!” “是,我保证再也不敢了!”左辞的气场和从前完全不同,小狸惧怕他,满眼祈求色,又听他把先祖都搬出来说,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它立即化身小童给林婴跪下。 林婴拉住左辞的手:“别生气了,让他起来,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左辞只有在看林婴的时候,眼神中才会透漏出从前的温柔,他点头揽住林婴腰身,不知默念了什么法咒,三人周遭飞沙走石,无法辨物。左辞紧紧拉住林婴的手,须臾,风停云散,周遭天光明亮,张开眼,已经回到了现世之中。 左辞打了个喷嚏,掩了掩鼻子,蹙着眉。 林婴捏着鼻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尸灾,一群活死人,把世界弄得臭气熏天。” 小狸直接吐了。 左辞说:“都烂成这样又何必浪费灵丹妙药。”说完抬手一道业火烧了出去,林婴看着那些火海挣扎的灵魂,急忙阻拦道:“别烧,这样只会激发亡魂们更深的怨念。” 左辞应声停手,看见一缕缕的黑烟离体而去向上飘飞,果然凝聚在天幕上结成了怨灵。 “活尸越杀越多,就是因为我们只可灭其形体,却不能散其恶念。我们越杀他们怨念就越强。” 左辞换了个方法,他一个念力,四下惊起一群乌鸦飞追过去,围着那些活尸啄食,成群的秃鹫飞来大快朵颐,洞里的老鼠也吱吱乱咬。 林婴脸色苍白:“我觉得还是好好炼丹化其肉身为好。”说完看见一具被吃空了胸肉的活尸,胸腔内变成石头的心脏被太阳一晒,嗤嗤冒烟,石头心化成灰烬,活尸也倒下立即化成了腐水。 林婴:“石心见不得光,这倒是个好办法!”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又快又可行,就是太血腥了。 不过全地尸灾泛滥,也顾不得太多了,土狗野狼也过来撕扯,眨眼间遍地一缕缕的魂烟在倒伏的活尸体内被太阳晒散,两人凝望着,还是看见这些魂烟如铅黑的雨云一点点汇集将天幕遮挡起来。 左辞刚要出招扫清,林婴阻拦下来。 “被太阳晒出来的魂烟,已经不像被火烧死的那般怨毒了,不妨超度一下试试。” “这么多,你如何超度得过来?” “不超度就诛灭只会让他们变成鬼火之后产生更深的怨气。”林婴说完双手合十,闭目颂唱超度往生的经文。 长睫浓密,眉眼慈悲。口中的经文娓娓道来,让听到的人心生柔软,天地之间风柔日暖,不知名的歌谣缥缈其间,浑身不知不觉便被松弛下来,天幕上的黑气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细雨无声飘下,仿佛所有孽生的魔障都得顿悟,执迷消除,烦恼羽化,铅黑的怨云慢慢变成云雾般轻盈的白烟,随风吹散。 一切都消散于天地包容之间。 林婴张开眼睛,满目安和凝定。 左辞看着她柔顺的眉眼,仿佛忽然明白,当初长乐上神离开世界的原因。 紧紧牵着她的手,内心惊悸,后怕,强烈的颤动之后,是他劫后余生,心上人还在眼前的庆幸。 “婴婴,我曾经对你,对天下苍生都做过许多错事……”左辞紧紧抱住她,心底后怕,后悔。 “谢谢你,愿意回来。” 林婴也回抱住他,知道他被乾阳的记忆扰乱了:“不是都过去了?” “嗯。” “都过去了,真好。” “咳咳。”小狸忍不住:“你你,你们发现了没,这些怨灵被超度之后,有的散了,还有的变成鬼火亡魂了,现在地府变成废墟,也不能让这些亡魂四处游荡下去啊。得给他们寻找一个收容所。” 林婴闻声观察,果真如小狸所说,这可怎么办? 左辞道:“沈沉星如果还在鬼界坐镇,这些亡魂鬼火会自然朝他汇聚过去。可惜,上古时期沉星上神陨落之后,魂魄被撕裂了,他这一缕残魂受伤太重又失去了寄托的肉身,离开锁魂囊只怕就会消散了。” 林婴:“沉星大人,本也是上古七神之一,就算肉身不保沦落鬼界,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寻不到自己的另外一缕残魂呢?” “我也不清楚。”左辞说,“如果他是全魂的状态,一定也能以神明之尊与血灵芝相融,为自己再塑肉身根本不是难事。” 林婴:“会不会他也如乾阳上神一般,被封印在了某个地方?” “有可能,不过,若想找到他另外的残魂去向,还得从他被撕裂的时候查起。”左辞已经寻回乾阳的记忆,可是关于沉星陨落这一段,是连上古的乾阳都不曾触及,他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红琴、程玲、和火族的大巫。他们本是一个人,这个人的前身,就是传闻中上古世界的庄羽上神。” 林婴马上诵出有关庄羽的记载:“庄羽上神,口中吐火,人首蛇身。会蜕皮变换大小。时而做天真孩童,时而做婷婷少女。” 左辞点点头:“就是她了,不过,她成为程玲是为了潜伏云麓山修行顺便差使程自如和他的弟子为自己做事,成为火族的大巫是她本身的使命,那么,她又是为何要成为潜伏鬼界的吞星社右使红琴呢?” “关于沉星,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必须找到她。” 左辞看着遍地留下那些,虽被超度却一时不能消散的浑浑噩噩的游魂,点点头。 今天以前,恐怕天下好多修士都从未曾意识到,原来沈沉星对于这个世界如此重要。待遍地的游魂越来越多,更多的修士都会踏上寻找沈沉星的路途。否则世界阴阳失衡,早晚还是要乱。 “程玲和程自如,还有柳乘风和蓝彩蝶他们,都进入北境的结界里面去了,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有。” “结界里面,冰川连接着恨海,恨海之心,有云间孤岛,海之尽,则是……” 两人四目相对一齐脱口而出:“车驰国!” 第187章 万丈孤寒有时尽 左辞招来七色鸾鸟, 载着他与林婴朝恨海的方向飞去,这样走可以途经恨海之心的数座孤岛,如果孤岛上没有人, 那么再去车驰不迟。 第209章 小狸见成双成对的两个人完全忘记了自己,吹了几声喇叭,招来巨鹰跳了上去, 在鸾鸟后头跟着飞。 林婴则将两个人的储物戒里余存的东西都翻检一遍, 发现左辞的戒指里居然有个凤凰神火炼丹炉, 便问他是哪里来的? 左辞道:“鬼界楚无眠使用的, 他要转世投胎去反正也带不走,我见这炉子也许你会喜欢,便要来留着送给你。” 林婴微微一笑, 这正是她现在最想要的, 再看其他,还找到了不少种药材灵石仙草,可以炼丹了。 “左郎你真好!”林婴扑上去亲左辞一口,左辞心花怒放也抱紧她:“我就知道你醒来之后就会准备炼丹。” 林婴勾着他的脖子笑:“左郎, 我可以先炼点无需闭关的大还丹,等这些事情了去, 我们再寻一处安安静静的地方, 你守着我, 让我闭关好不好?” “好。”左辞说:“我的茅屋就挺安静, 可惜北境气候凛冽, 风水也不如凌敬那般养人。咱们可以驾着鸾鸟慢慢的找, 我肯定给你找一处风水宝地。”左辞想起林婴从前在云麓山上住过的地方, 觉得绝对不能委屈她, 要找一个更具灵气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们不找了, 就住在你的小茅屋。” “那里夏秋还成,春冬天寒风烈,我怕你受不了。” “就住那里,因为那里属于北境。”林婴很坚持,说完顿了顿:“左郎,你还记得黑纱挑拨我们那件事?我怕你生我的气,一直没敢告诉你,我虽然论武力不如你们,可是我天生便能召集凝聚天下的风水,我落地的时候,你和凌敬打了几十年,当时北境武力强悍,而车驰独善其身臣民富足,只有我们凌敬遍地灾民破败穷困,修士们也纷纷投奔远方。 我来了以后,就将天下风水矿脉灵气仙株不停的朝凌敬召集,慢慢的,车驰那边矿脉枯竭,北境这边庄稼难收,凌敬则丰收连年,金矿银矿灵石宝矿接连出现。臣民日子富足,又重金请聘了仙门名士回山授业,才逐渐有了今天。” 林婴看着左辞,尴尬道:“不过,后来我在笑忘镇,听说那里的百姓生活得那般艰苦,我就已经很后悔了,我知道我不该做得那么绝,不该把别人家的风水抢夺太多,我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住在哪里风水自然会朝我汇聚,我想在北境住下来,北境的气候慢慢就不会那般恶劣了。不过……不过……” 林婴说着说着脸红了。 左辞问:“不过什么?” 林婴尴尬,小声道:“不过,我这种能力只有处子时期最强,如果嫁给外族这力量就会流失多半,这也是林宴不许我们嫁给外族的原因。” “若是嫁给本族人呢?会变得更强吗?” 林婴点点头:“会。”不过那又怎么样?她都已经认定左辞了。 左辞笑:“傻丫头,我也是玉人族。”这是左辞恢复了乾阳记忆才想起的事情。 林婴:“……” “不相信啊?你跟我成亲,看我是不是在骗你。” 林婴:“你、你怎么会?”不过林婴端详着左辞的模样飞速想,他面貌五官,的确是和北境人物不相同的,他看起来的确和我们更像,难道? “不可能,我根本就感应不到你,如果你是我的同族我应该感应得到……” “你只能和草木风水的人有感应,因为你们是同一氏族,玉人族里面自然也有其他氏族,你们掌管风水草木,我们掌管走兽飞禽,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我和林宴曾在争夺仙京之主的时候带领各自的家族打过一场,当时我败了,全族几乎都被屠灭。” 左辞叹息一声,当初的执迷现在终于得到顿悟,可惜错误已经铸成太久太久。 “是长乐偷偷留我一命,我才到下界另立门户,为了飞速精进报此大仇,我开创了无情道,你也慷慨赐给了我更多的能力,再度飞升夺得首神之位,成为了上古世界的乾阳上神。” 林婴:“……” “长乐是掌管风水和能量的神,她是一位心软的神,她将过多的能量下放,推助了地面七神的飞升。” 左辞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林婴的眼睛。他说:“无情道是害人的东西,虽然可以快速精进,但却慢慢磨灭了一个人的本心,我明知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心里并不为所动,我很冷静的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一心消灭不同……我想成为地面唯一的神,我想与你并肩。 无情道修到巅峰,仍然为情所动,本就是令他极其不安的足以毁灭根基拽下神坛的大事,万幸,他的仇敌一个一个死光,他不需要担心了,虽然为了杀死无羡,所以也先杀死了长乐,但是只要这世界风水灵气尚在,长乐就会苏醒回来。 可是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长乐,却有着那般难驯不屈的性格,他的错误越铸越大,他没有想到长乐宁可念下舍身咒,去殉那些亡灵,也不肯再回到被他血腥暴力主导震慑的世界里。 最是温柔顺从,没什么脾气的长乐上神,令天下神明不服不忿的长乐上神,以神明之躯被族人囚禁百年的长乐上神,在全族覆灭之后,选择以身殉族,以魂献祭,去安抚超度她那些遭受巨大创伤的族人。 使他们的怨念随风消散,没有成为为祸人间的恶灵。 神明因私欲所铸成的这场大错,便可到此为止了。 长乐不爱乾阳。 但是,她也并没有仇视报复乾阳。 她始终被诟病不爱她的臣民,所以不配香火不配供奉更不配高高在上的神位。 但最终,却也是她选择殉她苦难中惨死的臣民而去,安抚惊慌失措的亡灵,召唤走失歧途的魂魄。 是她让整个玉人族,在遭受巨大的苦难之后得以安息。维持了天地间微妙的阴阳平衡。 她走的时候,乾阳一句话也没有留。他就静静的看着,像个无情道巅峰王者那样一丝微动也未曾掀起。 然后,长乐消失了。他也终于得到了那个他为之奋斗的,独属于他,以他为首以他为尊的天之上下。 他甚至,还可以作为并非主动挑起战争而战斗到仅存的神明,得到天地的宽恕。 可是,他端坐神坛之上,却如同身处万丈迷津之中。 唯一的灯塔熄灭了,来路湮灭,无有归途 心变得好像永远捂不热的石头,好像冰封的冷铁。 脑海里不住环绕着,是长乐孤身站在漫天怨灵哭喊声中,无法埋没的最后的那一丝微弱声音: “众生因我舍生赴死,长乐无以为报。愿与忠魂同埋骨,气随清风肉化泥。” 乾阳日日夜夜都在翻来覆去的想,众生,哪里是因她而舍生赴死过呢?这跟她没有关系,她并没有将任何人拖进战火之中。是我们要战斗,而我们的力量,源自于她,所以她,后悔将这力量下赐?如果没有我们,世界不会变成这样子。 我已经答应留下她,我也表明想让她陪伴我,可是她宁可去陪伴那些死人,也要弃我而去。 我当真有那么糟糕吗? 他还想起长乐私放他离开时候说过的话。 当时,站在他面前的即是单薄的少女,也是掌管一切的天神。 可是这位神明,却跪拜在他一个将死囚徒的脚下,向他郑重道歉: “对不起,我的族人对你犯下滔天的过错。不求你能原谅,但是请你千万少恨我们一点。” 他不敢置信,问过长乐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两族之间,仇恨已然滔天难解。 长乐说:“我们本都属于玉人族,是我无能才会势同水火。我知道灭人全族,必遭恶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的家族可以绵延下去,我们的罪孽就不会那么深重了……我的家族虽然有错,但是将来若落在你族手里,还请不要将我们斩尽杀绝。” 漫天星光灿烂,长乐眼睛灼灼,她说:“其实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两族能够和解,重新变回一家人的。虽然,你我眼下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也许将来,也许我们的后人可以做到。” 她笑起来的模样让乾阳晃了神,未曾饮酒便觉得有些微醺。她说:“如果我能有孩子,我会告诉他,玉人族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分支,他们可以指挥鸾鸟百兽,和我们掌管草木风水的能力一样神奇。有他们在的话仙京就不会死气沉沉的了。如果相互遇见,要记得彼此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要像对待兄弟姐妹一般接纳和包容。” 乾阳当时,觉得滑稽讽刺,他万万想不到敌族的神明居然天真得近乎白痴。 可是,他笑不出来,也讽刺不出口。因为长乐正在身体力行的替他解开他的手铐,放他自由。 她的眼睛那样纯真。 将自己将那满腔想要捏死她,灭了她全族的想法硬给强压了下去。 乾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终于熬到今天,成为了神坛之上至高无上的王者,掌管着最为雄浑的力量。 只是这个世界,安静得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 第210章 他闭上眼睛,手指间缠绕着长乐一缕乌黑的发丝。 忽然明白了她那句:“众生因我舍生赴死”的话。 长乐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哪怕众生,并非因她而死。 是因我而死的。 她在替我担罪? 为什么? 她以为,是她的族人将我变成这样,所以,她以身殉族的时候担负了属于我的那份罪孽吗? 发丝缠住手指,绕了又绕,绕成死结,解不开了。 他抬手埋头,闭目轻嗅着发丝上面极淡似无的芳香。 这些头发,是长乐主动留给他的。 长乐说,倘若世界在我走后草木衰竭,就将我的头发埋在土里,重唤生机。 如今的世界,果真已经如她所料那般草木衰竭了,遍地的生灵惶惶惑惑,因为绿意的衰退而日夜不安。 作为一个御兽师,他居然也不再为生灵涂炭而心动了。这都是无情道的功劳? 亲封的灵长已经来祈求过很多次。 可是,他却舍不得将长乐的头发随地掩埋了去,他就喜欢缠在指间。 他越来越多的想起,长乐说过,没有他们的仙京死气沉沉。 她怎么不知道,没有她的世界,也是一片死寂。 不,她知道,所以她把她的头发留给我了。 只是,只是…… 乾阳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只要将头发埋下去,土壤里就会长出释放灵气的神木来,而灵气越来越多,早晚会诞生新的玉人族。 可是,他对新的族人没有什么兴趣,他日夜思念的只有故人。 他想要她,想看她笑。他是神明,他已经纵横天地无有敌手,这世上不应该再有任何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他要启动回天之术! 他要整个世界,全部随他一念而起,回到一切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他要封印他体内,那些无情无义的地方,不惜抛弃无情道带来的一切,他要找到她。以热烈跳动的心,以真诚明媚的笑。 他还要安排一个人,去书写今天的事迹。告知将来重生的他们,今天的路会通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准备好这一切,随乾阳一念而起,海面涛涛分波而流,新的陆地破浪而起,星斗移浮云动,流星洒落,太阳升起。 乾坤郎朗,未来清亮,鲜活世界里,他重新拥有了一颗柔软的心脏。 “神明启动回天之术,逆改天地追回四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苏水镜麻利地占卜和掐算,脸孔苍白地诉说: “一千年冰霜雪雨征战不休的诅咒,您仍一意孤行吗?” 乾阳神色温柔唇角轻勾:“一千年,我愿意。” 万丈孤寒有时尽,一眼眨落漫天星辰,荒芜世界化尘为烟。 又何愁新的世界里恩仇难了?干戈难歇? 第188章 叙旧 “左郎, 你放出灵识搜一搜周围的通灵阵,里面有云铮、谢修竹和南星。万一找到他们,互相报下平安也好。” 左辞闭上眼睛, 片刻后挣开摇摇头:“可能离的太远了。” 林婴点点头,躺在左辞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 卧榻之上的林宴, 被震耳欲聋的祈愿声音自昏迷中吵醒。 他张开眼睛, 恍惚了很久, 直到看见周天子, 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回到仙京了。 “是云不歇将陛下扛回来的,虽然一脸不情愿,但是左道倾交代的事情他不敢违逆。” 左道倾…… 呵。 林宴自嘲又自厌, 内心烦躁不已。重新闭合了眼睛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呢? 今生的他和上古的乾阳,实在太不一样了。 “要不是他这回真的死了,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真会为了林婴舍命救我。”林宴侧目望着宫殿外缥缈的云天:“能连主神之位也弃掉。” 周天子扶着他坐起来:“这世上一千种人,就有一千种想法。他做神仙的时候已经统一过三界, 今生是该换个活法了。” “你又在看六合书了。”林宴瞥见桌案上面半展的书卷。 “等了几百年,苏水镜总算写出来了上古最终篇, 臣刚收到, 还没看完。” 林宴知道他书瘾极大, 刚要放他走,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这是杂糅着百姓的嚎哭声、磕头声、切切祈祷哀求声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震得林宴头痛欲裂。 “陛下你怎么了?”周天子见林宴脸色不对, 急忙上前服侍。 林宴问:“这么大的祈愿声音, 难道你听不见吗?” 周天子一愣, 一般的祈愿都是传达给他, 由他分析轻重缓急,再择选主神点将的神官去办,可是他一点声音未曾听见,祈愿怎会直接传到主神的心海里? “陛下您都听见什么了?”周天子慌忙释放出灵识周游一圈:“仙京的留音阵被人破坏了!” “别管留音阵了!人间怎么回事?尤其是凌敬百姓怨声载道,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凌敬是他的香火根基,也是他飞升的主场。绝不容有失。 周天子转身跑出去,他没有听林宴的话先去凡间,而是直奔留音阵被破坏的阵角寻去,他要恢复留音阵,不能让阵中的杂音如此干扰主上的清净! 当周天子跑到那错乱的阵角时,看见土壤里的金葫芦已经被人挖走不知去向了,他慌忙解下一只木葫芦想要替代,可是刚把木葫芦放进去竟被声音震成了碎片!可见祈愿之声是何等强烈。 这是……多么大的怨念啊?难道人间暴乱了吗?云麓山上那些个修士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连他们都镇压不下来吗? 周天子正在储物戒中狂翻。 “你在找这个东西吗?”一只金葫芦被彩绳吊在眼前晃了一圈。 周天子伸手去抓,竟没抓住,就势旋身与身后之人相对。 “林柔!”他表情恶狠狠的。 林柔噗嗤就笑了:“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了,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周天子气得胸膛起伏,突然出手,他知道与林柔多说无益,直接用抢的。 林柔一怒:“好个以下犯上的狗奴!你敢在仙京对我动手,信不信我念咒拆了你的骨头!” 周天子知道,他周家资质平庸,就是因为与玉人族缔结了契约,才被赐予了筑基灵核,一旦他被玉人族认定违约,那么赐他的一切都会随咒语焚毁。 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柔,我知道你心存怨恨,可是你不想想,没有帝君苦心经营哪有你的立足之地,你想毁他,先杀了我!” 林柔躲闪着咯咯咯的笑,每当周天子掌风逼近,她便推金葫芦上前,迫得周天子只好收招。 这时候仙京主殿炸起一道金光,结界如云门开裂,林宴的身影一闪而去。 他,下界去了。 周天子随即收招。 留音阵的效用只在仙京之中,主上离开便不会再受其扰。那么,他一定是回去凌敬亲自查看去了,周天子随即想到,林宴刚受重伤,这个时候突然离开恐怕凶多吉少。 他一眼盯住林柔:“凌敬到底怎么了?” 林柔咯咯一笑:“你想知道啊,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周天子明白在她这里问不出什么,立即追赶林宴而去。 林柔却反过来不依不饶的阻拦他。 “周无忧你站住!这么久不见,你就一点也不想跟我叙叙旧吗?” “闪开!”周天子一掌轰出去,“你想要帝君的命吗?!你想杀了他吗!!!” “我不该这么想吗!他对我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 “他当年真该对你再狠一点,林柔,你知不知是他将复活你的办法告诉给黑纱你才能回来的,你知不知道!” 林柔神情一凛:“他有那么好心,又怎会舍得用我鲜血涂地唤醒林婴?这条命,是他欠我的!” “可是他也设计让林婴将灵力舍出救活了你啊!你可知道林婴怎么对他的?这些年炼丹辅助自不必提,只她肯在关键时刻舍命相护这一点,你哪里能够比得上!你从来只顾自己享乐,几百年过去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心中从无一点家族大业,他当年若能指望上你,又怎会费尽心机去召唤林婴!” 林柔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愿望从来都不是我的愿望,他凭什么绑架着我一定要按照他的安排生活?我不听话,他就可以那样对我了吗!周天子,被赶尽杀绝的人不是你,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落地之初,你曾立誓认我和他为主,今日我命令你袖手旁观,你敢不从,我立即诵咒灭你的命!” 周天子看着林柔,脸色苍白如纸。 “你受重创的时候,若非同族的他承担反噬吞掉了镜相里大半的痛苦,你早就碎得渣都不剩了。”周天子红着眼睛,而林柔只是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第211章 他知道林柔听不进去,不过,他还是说:“我奔走至今,早就做好了为帝君战死的准备。虽然你和他一样都是我曾经誓死效忠的主人,但是当你们产生分歧,请恕我无法像忠于他那样忠于你。 我必须去追随他,无论发生什么,我要站在他的身后。” 林柔一怔,但是周无忧已经转身离开。 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曾料想到。 不过料想和当面发生,毕竟还有区别。 林柔浑身发抖,狠狠闭目,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发生任何结果也都怪不得我了吧?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念出一段咒语。 粉碎他的灵核,捣毁他的筑基。让这欺主的狗奴尝尝得罪我的下场! 一句话的功夫,周天子一脚踩空了结界,自云端向下跌坠。 林柔一动不动,盯住他消失的地方。 倏忽片刻,被冲破的云团重新翻滚凝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左辞一行自仙京下方低空掠过时,恰巧看见上头掉了个人下来。 林婴躺他怀里睡熟了,左辞也不想乱动,便一个念力,差了只飞禽过去接起来稳送地面,也不管是谁,也不管他生死,继续迎着夕阳朝结界飞去。 周无忧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他不顾自己内丹已碎灵核焚毁,乍一落地立即起身朝鸾鸟投下的阴影奔去,他可以望见那上面隐约坐着一位熟悉的身影,但是他不敢置信!周天子边跑边仰头望着,体力变得如凡人一般的他,追了没多远终于追不上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甚至将自己内丹破碎的事情短暂搁置,内心里只有一句惊叹: 左道倾没死!必须想办法立即告知帝君! “周天子,你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周天子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闯到了云不歇的大帐前面。 左辞座下的鸾鸟此刻已经穿过结界了。 他吞了下口水,谨慎措辞,刻意试探:“左道倾被鬼王杀死,你不想为他报仇了吗?” 云不歇:“当然想。” 日想夜想,但是越想便越是绝望。 周天子看他的神情脸色和回话立即判断出,他根本不知道左道倾还活着的事情! “鬼王收拾完了左道倾,现在冲我们凌敬来了!”周天子信誓旦旦,说得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我来就是想当面问你,你可愿意,为了替左宗师报仇与我凌敬抛却前嫌团结起来,站在人类世界共同的立场上对付鬼界吗?” ——“我义不容辞!”云不歇其实早已不止一次的想过了,若要遏制鬼王,只有联合林宴,可是固执傲慢如林宴,他怎么也豁不出去上门求他,周天子肯主动相邀,实在是正中下怀。 “鬼王一日不除,天下泛滥的尸灾便一日不消。杀再多的活尸都没有用,活尸死去魂灵不灭,还会继续附体死去的人,擒贼必先擒王。” 周天子很感动地拍了怕云不歇肩膀,心思电转着说道:“鬼王强大如斯,必须联合更多的力量,世界乱成这个样子,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扫清的。” “那我们赶紧启程吧!”云不歇之前一直都在纠结守护结界和守护天下到底哪个更重要,替左辞报仇和保着族人火种不灭究竟哪个更重要,可是现在,看见自己的宿敌们都在奔走都在行动,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周天子斟酌片刻,又说:“借我一点灵力。”他面色尴尬,但他的眼睛充满了坦诚:“我内丹碎了。” 云不歇一怔,探手轻试,周天子的内丹果然碎了!那一瞬间,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很快,未曾出口的话又被他给吞了回去。 很好,周天子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云不歇会以为,周天子是在跟鬼王的战斗中被击碎了内丹,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因林宴实力的削弱而来到这里替他的主人奔走求告,联合众人。云不歇的内心,对周天子只会多了一重钦佩,绝不会因此藐视他。 果然,云不歇抬手与周天子击掌,果断的借了灵力给他。 周天子当着他的面,立即启用了招兵遣将之术,神识尝试与谢修竹、柳乘风互联。 谢修竹的影子很快倒影在面前飞聚的云雾之中,似乎正在与谁撕扯打斗。 周天子道:“你在干什么?天下尸灾泛滥,帝君急需用你。” “我正在岭南调查尸灾的起源!”谢修竹身处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跟许多穿有蓝氏家辉服侍的守卫厮打,周天子道:“尸灾与蓝家有关吗?” 谢修竹道:“蓝家采取无根须,正是为给死者肉白骨之用!而白骨身上挂满的腐肉则可以为附了亡灵的石心遮蔽阳光,让这些活尸可以行走在太阳底下,听从召唤奉命行事。” 周天子心头一震:“蓝氏真有此胆?” “爹!修竹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一声熟悉的尖叫,周天子立即听出这是女儿周小媚的声音!忙道:“凭你二人绝不是蓝氏领主的对手!不要硬碰硬。” 谢修竹道:“蓝氏领主早带着家眷逃了,岭南如今是一座空城。”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还要缠斗?” 轰地一声,谢修竹打碎了一扇牢门:“为了他。” 周天子只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物,追问:“他是谁?” 周小媚道:“他就是云麓山上失踪的孔丘,蓝家抓住他,逼迫他招魂入石。本来只是小打小闹的攒了上万阴兵鬼马,结果鬼界暴乱众魂脱逃,他设的引魂阵被乱入酿成了尸灾泛滥的恶果,阵源承载不住,他被反噬得失去理智了。” 周小媚说着掰开他的嘴喂进去一粒丹药。 周天子问:“你在喂他吃什么丹?” 周小媚:“林婴给的清明丹,可以让人恢复神智。” 林婴的丹能好用吗?周天子刚想到这儿,孔丘醒了,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 他挣扎一下,似乎还分不清楚状况,已经被谢修竹拽起抗在了肩上,“咱们离开这里,先把他带走再说。”前面吴乾开路,四个人匆匆朝外赶。 周天子留意着女儿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揪紧的心宽慰了许多。 这些年轻人,这么有主见,在做这么勇敢的事情!周天子绝望的心情振奋起来,他说:“你们多加小心,带着孔丘速回云麓山。” 只要他们去了云麓山,就不会对凌敬发生的灾难袖手旁观。 “是!”四人来到外面,吴乾画阵,灵光炸闪。周天子与之结束了通灵。 他再次尝试寻找柳乘风。 可是放出的灵识无论怎样召唤,都激不起半分回应。 周天子急道:“柳乘风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关键时刻总也指望不上!” 云不歇道:“我侄儿云焕曾带人进入结界搜寻过,一路找到恨海之滨,无论是柳乘风还是程自如师徒,全都无迹可寻了。” “也即是说,他们要么穿越恨海过去了车驰,要么就是凶多吉少被埋在了雪下。”周天子捏须而立,忽然想起柳士昭曾经说过要为儿子挡灾避劫。 难道他的灾劫便在此时此刻吗? 不管怎么样,既然有柳士昭在前为他殚精竭虑,自是无需旁人忧心。 “请将军速速画阵随我前往凌敬云麓山!” 云不歇点点头:“估计是因为吞噬了左道倾所以北境这边尸灾并不严重,鬼王现在是一心一意奔凌敬去了。” 云不歇将结界交给云焕,随周天子画阵离开,取道江州又意外在江州城里汇合了云铮,谢修竹四人亦是刚到不久。众人闲叙片刻,纷纷加入了通灵阵中,又画阵一并朝着云麓山赶去。 他们到达云麓山的时候,才发现凌敬皇城虽然被活尸包围,但似乎并没有鬼神争斗引发的法力波,周天子正在纳闷被结界和云麓山保护得好好的臣民们究竟是为何发出那么强烈的焚香祈愿时?忽然看见有一队百姓自结界之中闯出来,外圈是壮汉,内里是妇人抱着小孩牵着骡子骑着马,他们想要通过硬拼,杀出一条血路。 云铮谢修竹急忙过去将百姓掩护下来。 一问之下才得知,皇城大旱,就连护城河都晒干了,所有的树木花草从云麓山开始枯焦而死,田里的庄稼也都绝收,百姓坐困愁城,实在是不走不行了。 ——“哪怕被活尸咬死,也比困在里头活活饿死强!” ——“别提林宴了,指望他保佑?都说他登上仙界了,可是咱凌敬的日子非但没曾变好反而变得更糟!他不保佑咱,咱还供奉他做啥?临走之前,俺们气得把庙都给砸了。” 谢修竹耐心讲解了外面尸灾遍地,修士们各方奔走的危险与不易,又许诺降雨好说歹说才将这几十个人给哄了回去。 进入结界之内,满目草色凋零,一派凄然景象。 凭借周天子对玉人族的了解,他立即判断出这可不是普通的旱灾。匆匆赶到山上时,他还揣测这一定都是林柔干的,可是上山以后,他便看见林宴与新王林怀玉,正在镜湖前面一起做法尝试与林婴通灵。 第212章 所有的修士、百姓全都蔫头搭脑一言不发地在转圈守候着,气氛相当沉闷。云铮用通灵阵询问过南星,将来龙去脉给众人细细解说了一遍。 是林婴。 是已经碎去了内丹的林婴! 她居然可以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实在让人震惊。 ——“听说灾荒还在向外扩散,三尊每日亲自加持结界也只能令其迟滞,无法根绝、无法改善!” 也就是说,唯一改善的办法就是找到林婴,告诉她左道倾还活着?让她回来恢复此地的风水。 周天子忧心忡忡,现在寻找她可还来得及?林婴只身去了鬼界如今还有命没有了?! 他和许多人一样,从未意识到林婴对这个世界竟然如此重要。正在忧急,镜湖上面突然映出了跌宕的气流和林婴的身影,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被毛绒大氅包裹簇拥着,正诧异自左道倾怀里起身扭头,朝前望去。 透过涤荡的清风,她满目欣喜红唇勾翘。脆生生说道:“哥?你找我?” 第189章 海市蜃楼 笑容映在荡漾的春水碧波之中, 看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林宴见她无事心已放下大半,可还不等说话,随即便看到了林婴身后, 是左道倾清亮又冷利的眼睛。 他似乎隔空望了林宴一眼,又似乎只是透过云团在看前方的云天。 林宴浑身冰冷,只这一眼, 他便心知肚明, 刚刚与自己对视的已经不是受制于结界的北境之主左道倾, 而是前生诛神灭世, 而今重归神位的乾阳上神! ——他杀了鬼王,否则他不会离开鬼界出现在这里。这个念头浮现心底的那一刻,再也无法企及的悬殊差距将林宴彻底吞没, 他看着前世今生都无法战胜的宿敌, 内心翻江倒海五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不甘还是妒恨,亦或是彻底认命终于死心的释然与解脱…… “哥,你怎么不在仙京养身体, 来云麓山做什么?” 林婴一问,林宴恍惚回神, 这才想起与她通灵的缘故, 不过左道倾在场, 他说话不自觉便委婉了一些:“听说你只身去鬼界, 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原来是在担心我, 林婴会心一笑:“我挺好的。” 左辞的手紧紧环住林婴腰身, 懒得与林宴相对, 却也丝毫不知避嫌。 “哥你也挺好的吧?你脸色苍白, 不该这么早起身下界的。” “嗯。”林宴道, “你在哪里,这是要去什么地方?”画面里只能看见他们骑着一只巨大的鸾鸟在天空中飞,也看不到任何地标无法分辨位置。 “我们要去找……” “到了。” 林婴话说一半,左辞一句到了突然打断她,随即坐下的鸾鸟一声悦耳长鸣,冲破涤荡的气流向下俯冲。 林婴下意识便抓抱住左辞,两人的长发一起向后飘飞,随即反应过来哥哥正在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她急忙说:“哥,等我空下来炼些丹药放在咱们的通灵阵,你记得查看记得吃啊。” 说完画面散去,竟是结束了通灵。 直到通灵结束,看呆了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陛下,您怎么没提让公主回来修复风水的事情啊……”越说声音越低。 林宴冷笑一下,心底通透得很——林婴故意的,她在防备我,害怕我和左道倾碰面会不死不休,所以不告诉我她们身在何处。 其实何必呢?左道倾回来肯定是先去北境了啊,只是,凌敬被毁成这样,难道我要求林婴回来帮忙吗? 不知为何,跟在左道倾身边的妹妹突然变得遥远,心底有了一种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觉悟。 “爹你看见了吗?他没死……”云铮小声在父亲耳边嘀咕道,内心惴惴不安。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既然他没死,为何不来北境报个平安呢? 哪怕他分不开身,差小狸来一趟也是好的。 我们有多担心他,难道他不知道吗? “爹,你看见他刚才的眼神了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云不歇眼神闪了闪,不理会儿子的嘀咕上前几步:“周天子,既然这里并未遭受鬼王屠戮,那我等先告辞了。” 周天子丝毫没有说谎骗人的愧疚,坦荡荡拱手道别:“道友请!凌敬上下永远感念道友大义!” 云不歇笑了:“好好保重。”眼神里的怜悯让周天子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了内丹,所以云不歇即便心如明镜知道被骗,也懒得与自己计较了。 比起他们的虚伪客套,云铮内心则是当真舍不得伙伴,过去特意与谢修竹道:“有什么事通灵阵里招呼一声,我随时还愿意过来。” 谢修竹点头,将他们送往山下,目送父子两个画阵离开。 而林宴此刻仍在盯着风波不动的镜湖陷入沉思。 云麓山上众多掌尊拥立在他身边,都以为他马上就会去寻找林婴修补风水:“林婴是个念亲的人,当时伤心过度带衰了风水,绝非出自她本意,陛下与她见面时,千万不要责难她。” “万幸左道倾没死,如果他死了,林婴也跟着心死成灰,恐怕这灾荒是遏制不住了,如今林柔已经失去了掌管风水的能力,唯一的指望就是林婴了,陛下为了凌敬的百姓,也千万不要因为她和左道倾的事情再刁难她了。” “是啊,她宁可豁出内丹舍弃修为也要相与的人,再用手段阻拦也是徒劳无益。” 规劝声中,林宴一言不发,谢修竹忽然排开众人上前请命:“微臣想要借调镜湖之水为皇城降雨,请陛下准许。” 虽然降雨未必能唤回绿意,但是总归能给百姓们一个盼头,一个安抚。 林宴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突破了兴云借雨之术吗?” 此术是连谢准都未曾突破的水系高阶法术。 谢修竹诚恳回应道:“只在小小的界球之中成功过,还未曾布施于宽广的天地中。不过,臣会持续钻研下去的。” 林宴欣慰地点点头:“普天之下九州之水,尽可供你随意调遣。” “谢陛下!还请陛下与众尊长们,移步去亭台遮风避雨之处。” 林宴点头默许,周天子挥散了众人。 皇城外面的活尸军团仍在奋力攻城。 镜湖之水则被巨大的法力场鲸吸上天,天幕上方黑压压的云团随风汇聚,闪电伴随惊雷,雨点噼啪砸落。 这场令全城百姓欣喜若狂、对仙山与神明重拾信心的降雨,当然也足以令谢修竹热泪盈眶。 他仰头闭目,任凭雨水打在脸上,与他的泪水相互混淆。 密集的雨线似乎要将天地缝合在一起,这无处可寻又无处不在的水,终于在我的手中如进入垄沟一般随意流转,更改来去了…… 长眠水下的父母和师门兄弟们,是否能够看见,我终于做到了呢? …… 周天子陪伴在林宴身边,凝望着独立在瓢泼大雨之中的少年,轻声道:“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如果没有记错,他仅仅在仙京停留了半日吧?就算有仙京灵气的滋补,也绝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令他以如此突飞猛进的速度成长起来。 可见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谢准继任水系领主以来,因自愧不如,只一味的闷头钻研,从不在任何人面前亮出水系的功法。水系在他的手中越来越避世越来越边缘,如今谢修竹一举“兴云借雨”之术,再度将水系顶修的魅力展现在众修士的视野之中。 被今天之雨水浇洒过的土壤上面,不知又有多少有识少年,自此萌生了迈入水系之中成为水系修士的想法。 而属于谢修竹的征途,还远远没有结束。 天幕上方云团聚散,忽然拼凑出一张黑纱的脸。 他双目含情带笑,眼角泪痣鲜明,整体随风起云涌而向远飘移,他注视着谢修竹的眼睛笑着说:“恭喜小友修为进境啊。” 皇城界外,万千活尸,都因为黑纱一笑而疯狂躁动,开启了新一轮的猛攻。 “是你号令活尸攻城!”谢修竹拔剑去追,黑纱的脸却嬉笑着随云飘散。 他的声音也紧随着雨水降落下来。 他道:“区区降雨之术,够你光宗耀祖,但距离杀死我打败我,可还远着呢。” 话音刚落万千活尸从天而降,谢修竹连劈带斩,一箭穿心之后,竟然发现自己刺穿的竟是生母杨水琴!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后,浩瀚的法力波从后席卷鲸吞而来,面前的虚幻景象尽皆粉碎,一个声音自后说道:“谢公子,请闭目,不要被黑纱的海市蜃楼迷去了神智。” 是长吾掌尊。 谢修竹眼看着面前的幻像消失,自己的剑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刺到,又被长吾的灵力加持,渐渐稳固了本心,这才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心中雪亮。 ——海市蜃楼。 这是水系修士的终极法术! 第213章 可将活水随取随用,兴云降雨起雾布景,令敌人身处梦幻泡影之中。 谢修竹知道,他和黑纱差距很大很大,就他刚刚随意的一个布景,杀他便在意念之间。 与此同时,终极的水系更是令他心驰神往! 三年之约,分秒流逝。 眼看着震怒的林宴正率领云麓山的修士一齐朝四外围城的尸海杀戮。 谢修竹明白,黑纱早已经遁水而逃了。 不过,他没有提醒任何人。也并不希望黑纱被其他的人用任何其他的办法制服或者杀灭。 只在指尖弹了颗水珠出去,替他追上,替他过问: “叶前辈,你指挥活尸军团遍地行走的时候,可有看见小诗和润玉去了哪里吗?” 双亲和师门兄弟都已经故去,他不想再与门内还活着的人也都失散。 黑纱闻言,哈哈一笑:“困守江州那么久,你可终于开窍了!只可惜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找小诗,恐怕为时已晚。” 谢修竹心底一沉:“你把她怎么样了?她毕竟是你亲生女儿!” “我?”黑纱冷笑,“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仅有我一个坏蛋,其他都是大好人?” 谢修竹一怔:“不,我不是……” “我告诉你,除了你之外天下人都在垂涎她,只你这个傻子不拿她当回事罢了!” 谢修竹急的抓心挠肝,他预感黑纱一定知道什么:“小诗和润玉到底怎么样了!前辈如果知道就请明言相告,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再勉强!” ——“她们被蓝如锦带走了。”黑纱的语气平静下来。 “蓝如锦?蓝家为何要带走他们!”一时间,谢修竹内心充满了不好的联想,比如火系的人难道要用两个水系的人练内功?蓝如锦垂涎小诗的美色? “蓝如锦要生吃了她,辅助自己登顶。” 轰地一声,谢修竹感觉脑海被什么炸开似的一片空白。他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这句话。 黑纱说完联想起,叶咏诗血统暴露的时候,正是谢修竹陷入假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吧?小诗是我和啊柔的女儿,她有一半玉人族的血统,对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蓝如锦趁乱掳了她去,会对她怎么样呢?” 谢修竹简直要疯了:“你既然知道!你还在这里攻城!你当时为何不阻拦下来!” 黑纱沉默。 他不是没有试过,可惜,他毕竟是只鬼。 蓝家有个招鬼从命的阵,能逆动鬼盘,他无法近前。 谢修竹立即反应过来,小诗润玉如今生死未卜,与黑纱则是多说无益!他毕竟是只鬼,心思变幻莫测,能告知这么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能指望更多。 他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必须冷静下来。 ——自己刚从岭南归来,如今的岭南已经是一座空城,蓝家人多半去了车驰,既然小诗如此重要,那么肯定会被蓝如锦带在身边,他马上转身去寻找被他带回的孔丘,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的情报,同时向林宴辞行,他必须立即动身前往车驰…… 第190章 恨海之心 恨海中心, 点缀着数座郁郁葱葱的小岛。 左辞林婴乘着鸾鸟,便是降落于其中一座小岛上面。 乍然落地,便觉不对。按理这样的海中岛屿, 正是海鸟自由徜徉的天堂,可是风吹林动,却惊不起任何一只。 实在太安静了。 遍地的红树林, 树根浸在潮汐里, 裸露出来的树枝树干上面, 偶有亮晶晶的反光。 “蛇。”林婴轻声提醒, 这里随眼可见,无论是树干上还是石头地面上,全都布满了蛇类爬过留下的痕迹, 它们静止不动却盘绕得到处都是, 偶尔也无声无息地下水潜游。 这么多蛇,怪不得没有海鸟。 “借我一点灵力,我要使用八方通灵符。”林婴说完,左辞便自后厮磨她抱紧她, 却迟迟并不借灵力给她。 林婴被他撩拨得耐不住,刚想催促, 左辞道:“这座岛上并无人烟, 但是我在临近的小岛上, 看见重黎一行人早已安营扎寨……程自如师徒竟然也在那里。” 林婴马上明白他在借用蛇眼看遍群岛, 倒是省下了自己勾画八方通灵符的力气了, 便问:“那程玲呢?还有蓝彩蝶和柳乘风, 他们在不在?” 左辞闭着眼睛, 片刻后, 确定道:“他们不在。” 林婴有些失望:“想找的人全都不在, 那我们直接飞去车驰吗?” 左辞抱着她笑:“夫人怎不想想,既然想找的人都不在,那么重黎一行安营扎寨也就罢了,为何程自如师徒也要留守在这里不肯离去?” 对啊。 程自如是寻找程玲之心最切的一个了,他一日没有找到程玲,哪有闲心停留在这里安营扎寨? 林婴:“你把鸾鸟招下来快带我们去。” 岛屿之间被海浪相隔,不乘鸾鸟无法逾越。 左辞却迟迟不动:“婴婴,你想不想自己招引鸾鸟,叫他们听你号令。” 林婴一句:“想。”还不等说出口,马上便明白左辞的意思了,她红着脸失笑,翘脚亲吻了左辞一下,左辞顺势抱住她:“你觉得这里像不像世外桃源。” 林婴摇摇头:“你对世外桃源的要求也太低了,这里的土壤无法生长大多数的草木和花卉,太潮湿,灵禽太少,蛇也太多了。” 左辞无奈点头:“也对。”虽然他的眼里,所有远离纷争能令林婴无忧无虑的地方都是桃园,不过他知道木系的人对风水尤其挑剔。便低头亲吻林婴,鸾鸟飞来时,携手与她同乘,将人按在鸾鸟背部,继续亲吻。 林婴被他吻得双颊绯红,浑身柔若无骨,好不容易将他推开气喘吁吁时,鸾鸟已经围绕着数座小岛盘桓了几周,林婴说:“你再胡闹天都黑了,到时候走路踩蛇,还怎么办事?” “我在,哪条蛇敢咬你。”左辞浑身火烫,欲要把人抱回来再啃,林婴用力一躲,身子竟有一半扭到外面,鸾鸟急忙侧高飞行,左辞一把将她捞上来:“你瞎躲什么!多危险。” “蛇。”林婴花容失色,“左郎,刚刚我看见水里有条巨大的蛇绕着小岛朝那边游过去。” 左辞朝林婴所指之处一望,鸾鸟立即朝那边飞。当他们掠过几座小岛最高的顶峰时,明显感觉到一股有别与其他地方的热浪裹挟着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翻滚,左辞喃喃:“原来这还是座小小的火山岛。” “怪不得程玲会带领火族人选择这里安营扎寨。刚才那条蛇,就是她的坐骑吧?” “嗯。”左辞随口答应一声,鸾鸟追着长蛇越去越远,须臾前方低处,出现了一片城池与耕地的大致轮廓。 “那是车驰?”林婴道,“程玲去车驰干什么?” 左辞很敏锐地觉察出来:“你以前也去过车驰吗?” ……“去过。” 回答的不是很快,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左辞顺口胡猜:“是去见那位……爱慕你的苏清河王子?” 林婴这才正色去看左辞。 他为何问这个,他在吃醋吗? 苏清河哪里值得他吃醋。 “才不是为了见他,也不是为了见任何人。而是……” 林婴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左辞握紧她的手,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 “去做人质去了。” 左辞:“……” 他注视林婴,意外得有些说不出话。 林婴坦诚道:“当初我哥要反击,就必须拉车驰下水,好不容易游说得他们动了心,就把我送过去,名义上是让我和他们家的王子一起授业,实际就是当人质去了。” 左辞飞速想起前因后果,脱口道:“北境战败之后,苏林曾经因为要争夺北境的领土撕破脸皮反目成仇。” 林婴轻轻的:“嗯。”了一声。 左辞立即道:“你当时还在做人质,林宴就对苏家动手了?” 直到这句话说完,林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左辞生气了。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她解释道:“我哥给我捎信了,告诉我要我偷偷跑出来。” 左辞冷厉的眼神看着林婴,林婴觉得自己都解释了,难道还解释错了?马上补充道:“我当时还布了障眼法,让他们误以为我跑回凌敬,实际我是直接去了战场找我哥去了,他们没抓住我。我随后,不是还在不高山的山下,捡着你了?” 提起这一段,他会高兴一点吧? 可是左辞,面色更寒。 他说:“你中了那个困魂阵,就是在车驰逃出去的时候被车驰人算计的?” 林婴点点头:“他们的水月国师,就是取得神牌的岐华上神,如今沦为鬼王,已经死在你手上了,左郎,别生气了,我们两个在一起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婴说着依偎到左辞怀里。 左辞也无声地回抱住她。 “左郎,我好讨厌车驰这个地方啊。”林婴想起那段时日,忍不住抱怨。 第214章 “嗯。” “所以我有好几年,都让他们这里颗粒无收……”林婴越说声音越低。说完还悄悄抬眼看了下左辞的眼睛。 左辞笑了:“这么说,你对北境还算手下留情了。” 林婴道:“我那个时候挺厌世的,对谁都不太好,就连凌敬的子民,我看见了也只是觉得很烦,我是为了巩固林宴的根基和地位,才额外照顾了凌敬一些。” “嗯。”左辞搂住她。 他明白,对这个世界太多不好的记忆,都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万幸,两个人最终能够走到相互遇见的一天。 林婴又说:“我现在开始希望这个世界好一点了,不要有饥荒,不要有瘟疫,不要有雪灾,也不要有战乱。” “嗯。”左辞姿态总算和缓了一些。 林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咱们刚才路过北境的时候,怎么忘了下去报个平安呢?”说完林婴才想起,那个时候,她睡着了。 左辞醒着,但是也没有叫醒她。 这不太好,云家人都很担心左辞的,可是现在既然飞过头了还有大事要办,调转回去也不现实。 左辞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轻声道:“不必在意,有小狸呢。” 林婴这才想起小狸本来是跟在他们后头飞的,她一路上只顾着和左辞久别重逢亲亲我我,也没看见小狸什么时候掉队了。 有点尴尬,有点害羞,怀疑小狸怕是实在看不下眼他们,这才不辞而别的吧? 唉,好囧。 “程玲不见了。” 林婴立即坐起身来,观察片刻断言道:“估计是走了直通城里的地下暗河,快借我一点灵力!” 鸾鸟却掉头飞去了别处,林婴诧异道:“左郎?要走吗?” 左辞道:“别惦着八方通灵符了,怕你遇上十方通灵符。”他说,“我已经调动眼目替我盯紧了皇城内外,等有了动静再见机行事。” “嗯。”林婴微微一笑。 心里却落寞下来。 她忽然觉得,是不是左辞眼里的自己,也是挺没用的一个人呢。 怪不得他一路上都不肯借灵力过来,想是觉得她,有没有灵力都一样,帮不上忙,不填乱就不错了吧? 自己现在内丹已碎。就算没碎,又如何能与他相比? 林婴越想心中越是自鄙。 “怎么不说话了?”左辞又从背后抱住她,脸颊在林婴背上厮磨了一下。 林婴说:“没事,有点累了。” 左辞急忙寻了个山头落下,用结界,将一小片树丛笼罩住,供林婴休息。 “我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林婴心不在焉的样子:“都行,我不太饿。” “那你先睡觉,我很快就回来。” 左辞觉得自己心粗了,林婴现在是肉体凡胎的,跟他折腾这么久,竟然没想到要让她休息让她吃东西。 匆匆买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林婴拿出了丹炉,甄选了灵石和药草,正在结界里面炼丹。 “你不是累了,怎么不去睡觉?” “我不困。”她忙的认认真真。 可是明明一脸的疲惫。 “先吃东西吧,”左辞居然在储物戒里取出来桌案和餐具,一边将一切摆好下锅煮起来,又沏了一壶花茶,一边问道:“你在炼什么丹?” 是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炼丹炉在旋转,左辞注意到,这炉子有八个出丹口,每个出丹口底下都用不同的灵石烘焙着,好像分别在炼不同的丹。 林婴将一切都布置好了,这才坐到桌边,此时香气已经弥散开来,左辞夹起一片羊肉送到林婴碗里,趁她低头小口吃的时候,又陆陆续续给她盛满了青菜叶和肉圆子,林婴也不挑拣,给什么就吃什么。边吃边看她的炼丹炉,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面,没吃多少就撂下筷子。 “我替你看着,你睡一下。”左辞提议。 林婴摇摇头,顺势朝某个冒出紫烟的出丹口里投了一株草,又在底下加了一块绿色的灵石:“你就看着程玲吧。” 左辞明白,炼丹的过程最短七天,中途几乎是不能合眼的,随时随地要加入新的药材和灵石,这的确是他看不住的。 他便又开始奇怪林婴为何如此心急,上去抱住林婴说:“我不想你太累,结果替你减省一件事,你反倒多做这么多。” 林婴说:“我不累,我想尽快帮上你。”说完觉得她这话有些没底气,又道:“即便帮不上,也别做累赘才好。” “你才不是累赘!”左辞彻底明白林婴是想多了,叹息道:“我想替你遮风挡雨,什么都不叫你费力费神。” 林婴点点头,回抱住左辞:“我明白,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有用一点。” 左辞轻抚她道:“等沈沉星的事情解决了,我就陪着你闭关,到时候用血灵芝好好练就个青春不老之身就足够了。” “血灵芝该如何炼化,古书上还没有记载。”林婴边说边打开储物戒,触了一下血灵芝,本想瞧瞧它适合怎样炼化,结果一触之下,血灵芝竟然直接被她的身体吸收了进来。 林婴双眼微微长大,看着消失在自己手心的灵宝,随即感受到了一种饱满和煦的充盈,虽仍然没有内丹,但是却奇迹一般拥有了灵力,微微一试,一株小草顺势便长了起来,缠绕在手腕上。 “这宝贝真是名不虚传,缺什么,就给你补什么。”左忌替林婴高兴。 林婴自己也高兴,只恨不能快些试试身手:“程玲那边有动静了吗?” “有。” 林婴闻言一抬头,对上左辞的眼。 “放心,也不是什么大动静。”左辞先是低头吻她一下,随后才道:“我共情给你看。” 第191章 求神问道,贵在真诚 白天的时候, 程玲会见了车驰王苏黎,以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吩咐苏黎可以召见蓝如锦, 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苏黎不知为何对程玲言听计从,甚至面对她时,有些唯唯诺诺。 而现在, 约见就要开始了。 车驰王宫内的画面随着共情在林婴眼前铺展开来。 蓝家人已经来了, 可是这些领主国王聚在一起的时候, 竟然是尊程玲为首, 苏黎坐在下方相陪,蓝氏众人,只能站着。 如今的程玲也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 她一身红裙遮面, 乌黑的头发上绕着几条小蛇,蛇头随着头发垂下来,朝四面蠢蠢游动,她端坐王位上面, 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蓝如锦表情极其不耐,礼数也全然不顾, 上前道:“仙尊尚未获取神牌架子却半分不减, 真是让我好等!想必此时, 我蓝家就算去见林隐鹿也不至于被如此怠慢!” 程玲一抬眼, 头上乖顺的群蛇随之一炸, 纷纷舞动起来, 嘶嘶吐着信子, 旁边的苏黎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跪, 蓝如锦的手心也突然搓出一簇蓝幽幽的火苗来。 黑白双煞见事不好, 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道:“我家公子年纪轻性子急,还请仙尊不要怪罪。” 程玲笑吟吟地看着,静默片刻,蓝如锦指尖火苗熄灭,长身微微一躬,不甘道:“刚才多有冒犯,请仙尊饶恕。” 程玲笑容这才一敛,绕在她头上的小蛇们也纷纷钻回到她的头发里。 “并非有意怠慢。”程玲轻轻转着自己手上的一枚扳指,用冷幽幽的声音说道,“只是觉得初次见面,应该给蓝公子预备一份礼物才好见面,所以耽搁了几天。” 蓝如锦脸色这才缓和,态度也诚恳了许多,他道:“蓝某不才,我蓝家上上下下,都一心只盼着家族能再出一位火系登顶的嫡系门生,仙尊若真是咱们火系的守护神,还请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家族……”程玲笑了,“你的家族那么大,蓝公子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含蓄了?求神问道,贵在真诚。” 蓝如锦脸色,不太好看。 程玲饮了口茶,而后才道:“还是先看看,我为你预备的见面礼吧。” 程玲自她的储物戒里,扔出两个麻袋来。 蓝如锦内心狐疑面色凝重,盯着那俩麻袋,却不敢轻举妄动。 程玲打了个响指。 麻袋很快就开始扭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样子,里面是装着两个大活人! “不打开看看吗?”程玲微微抬了下下巴。 蓝如锦一个眼神,马步谣和秦碧莲急忙上前,拆开了袋子口的绑绳,露出里面的人来。 蓝如锦一看脸色就变了。 因为这俩人,一个是蓝彩蝶,一个是蓝紫沐! 蓝如锦道:“仙君这是何意?他们两个可有得罪了仙君的地方?” “他们当然没有得罪我,只是我在水里碰见了,不搭救一把,人就会淹死。”程玲含笑瞧着蓝如锦变幻莫测的脸色,继续道,“毕竟是你家人,救回来给你当个见面礼,你不喜欢吗?” 蓝如锦盯着程玲,简直怀疑她在故意恶心自己! 第215章 因为这俩狗娘养的,哪里配称得上他的家人。 他才是蓝氏嫡系长子,而这两个,不过是他爹欠下的风流账,跟妓女生的野种罢了!至今还在被怀疑血统,要不是当年某些缘故,也根本不会认回来。 但是这些内里,总归是不好对外人道的,蓝如锦强压着性子,心口不一地说道:“多谢仙尊。”说完一个眼色,示意下人赶紧把这俩弄走别耽误他的正事。 身边人都明白蓝如锦的心意,将蓝彩蝶蓝紫沐抬走的时候不顾他们挣扎,连塞在嘴里的布团都没说替他们俩取出,麻溜就给抬走了。 林婴看见蓝彩蝶,心绪有些波动,不过画面还在继续,林婴想到这俩人落在蓝如锦手中,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便暂不过问。 程玲继续道:“所以刚才世子所说,希望家族再出顶修的心愿,敢问你的家族这么多人,你是要我从他们中间细细的挑选吗?” 蓝如锦脸色一变。 马步谣适时接话:“仙尊神通之广洞察五内,我们也不必再含蓄客套了,蓝家之中,只有我们家大公子具备登顶的潜质!望仙尊能提携一把。省去他三五十年的钻功。”说到这里话音一转: “当然我们也不是白求的,凌敬被活尸围城,听说不少百姓已经砸庙倒神了,林宴这位新飞升的首神还不知道要怎样消化。这份大礼蓝家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就是为了讨得仙尊您的欢心,只要您能收我家大公子为徒,将火系飞升的精髓要义倾心传授,蓝家必定,为仙尊马首是瞻。” 程玲笑了:“以凡人之力,都可以将神明要挟至此了,又何必对登顶这般执着。” 蓝如锦把心一横,竟然直接给程玲跪下来一头叩在地上:“天神在上,我这一生除了登顶别无所求!求仙尊成全我!” 他向来高高在上,如今这一跪,莫说有没有感动别人,反正他自己,是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程玲静静的欣赏了片刻,随即道:“大公子,请起吧。并非我有意刁难你,只是怕你无那赤诚之心,即便我将火种相赐,你也受不了烈火的熬煎。” “仙尊放心,祖上篮炼能吃的苦我一样可以!” 左辞林婴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心里想的同样是,难道篮炼等够登顶也是因为被程玲赐予了所谓的火种吗? 果然:“放心,我与蓝家的情谊,纵然公子不提,我也时刻记着。我火族的百姓承蒙蓝氏庇佑才能将香火延存至今,这一点,我没齿难忘。” “假话。”正在共情左辞突然说话,林婴一怔连忙问他:“谁?你说程玲在说谎吗?” “嗯。”左辞道:“以她现在的大小,你该叫她红琴才对。她在吞星社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女人只要杀心萌动又不得不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时,就会用上齿错一下下唇。” 林婴:“我也看见她刚才那个表情了,就好像,蛇类吐个芯子那样。”而后又问,“她为何言不由衷,她对蓝如锦有成见吗?” 左辞:“你听她刚才的话,可以推断出当年她是将子民托付给篮炼并许以火系顶修的能力,可是篮炼登顶之后,迁徙至岭南的部分火族移民,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林婴想到蓝彩蝶,马上接道:“都是下等人,男为奴,女为婢。” 火族女子高颧骨且眼窝深陷,微施粉黛便明艳动人,为奴为婢者,多半还要沦为掌权者的玩物,生出的孩子被视为“杂种”,比本就低贱的火族人,更加低贱。 随即,画面中程玲斥退众人,一步步走到蓝如锦面前,做了一堆仪式,要将所谓的“火种”种植到了蓝如锦的体内。 林婴本以为程玲会趁机杀了蓝如锦。 可是蓝家也是有备而来的,他们搞的那个活尸军团,虽然现在正在围攻凌敬,若要掉头围攻车驰围攻火族也并不难。 所以程玲再怎么恨,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杀死蓝如锦,得罪蓝家人。 她这一段都在认认真真的做法,林婴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枯燥,便提议:“去看看别人都在干什么。” 左辞当然知道,她在惦记蓝彩蝶,便换了个视角给她看,只不过那边更无聊,这对难姐难弟被装回麻袋里,随便丢在一间宫室地面上,继续在那挣扎扭动呜呜呜的,就这么一扔便没人管了。 林婴叹息一声,刚想问左辞有没有什么办法,就突然看见画面中飞速闪入一个人影来,在这毫无守卫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任何障碍便直接入内了,林婴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知道麻袋里面的两个人此刻毫无还击之力! “别紧张。”左辞安抚她,轻声道:“是修竹。” 林婴:“……”心情大起大落,这时候小鸟飞偏一点,林婴才看清楚来者还真的是谢修竹。万幸,是他就没事了! 随即想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修竹屏息悄悄靠近麻袋,飞速割开,里头的人呜呜呜挣扎更猛,谢修竹忙嘘了一声道:“小诗润玉,别怕是我!” 林婴左辞:“……” 想是他潜伏观察,发现有人抬着两个麻袋,便误会了吧。 果然,麻袋里的人露出真面目,他们彼此都惊呆了,不过谢修竹迟疑片刻,还是将人松了绑。 “呸!”蓝紫沐刚被拔出塞嘴的抹布便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这帮狗娘养的,居然把小爷扔在这里便不想管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谢修竹道:“蓝公主,蓝公子……”他明明有话要说,可是说到一半,却又欲言又止。 蓝紫沐一把搂住他:“谢公子,别的不多说,你今天的大恩我记下了,但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其实谢修竹知道蓝紫沐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蓝彩蝶被家族托关系送入了云麓山,也是成日只顾追着柳乘风跑,不过这俩人毕竟是蓝家的人,又跟长房的蓝如锦不合…… 他思虑一下立即决定,躬身道:“蓝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我现如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唯一的妹妹叶咏诗,和我门内的师弟润玉在天劫正乱之时与我失散,我听说,他们两个是被你家哥哥蓝如锦给带走了。”说完观察着他们两个的脸色,“这件事你们可知道吗?” 蓝彩蝶苍白着脸色剧烈喘息,虚弱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蓝紫沐一听,马上笑了:“虽然不知道,不过这事太有可能了!蓝如锦他想登顶都想疯了,叶咏诗又是拥有一半玉人族血统的大补之物……” 谢修竹的脸色瞬间寒了下来,纠正道:“她是人,不是物!” “对对对,她是人她当然是人!我的意思是说,她在我那个禽兽哥哥的眼里恐怕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谢公子,这事耽误不得,绝对耽误不得!” 谢修竹急切道:“我得知线索便一路追到这里,可是跟踪蓝如锦几天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管是明抢还是暗夺,我总得知道他们二位如今在哪里?依照你对令兄的了解,可有头绪能指点一二吗?” 蓝紫沐和蓝彩蝶同时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一起摇头。 蓝彩蝶幽幽道:“若是藏在岭南,我们兴许还能猜到一二,可是既然你说有人亲耳听见蓝如锦已经将人带到了车驰,他会藏在车驰何处?我便没头绪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人还在,掘地三尺我也替你找出来!”蓝紫沐拍着胸脯保证道。 谢修竹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他们,不过还是诚恳道谢。 蓝紫沐又道:“对了你消息来源准不准确?别等我们忙活半天,结果闹出个笑话。” 谢修竹正色道:“消息来源绝对准确,因为这些话是云麓山孔丘道长亲口告诉我的。他被蓝如锦抓住,逼迫摆设引魂阵的时候,亲耳听到的。” 蓝彩蝶疑惑:“什么引魂阵?蓝如锦摆这个阵要干什么?” 那一瞬间,谢修竹简直怀疑他们俩在装傻扮愚,他正色看着这对姐弟俩,片刻后,蓝紫沐突然领悟:“你的意思,这天底下招摇过市的活尸都是蓝如锦搞出来的!” 蓝彩蝶显然跟不上:“活尸跟引魂阵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的老姐!我就说让你多读点书少围着那个姓柳的转!不行了不行了,蓝如锦要真干出这种事,全家早晚给他陪葬!” 蓝彩蝶这才紧张起来:“他干的缺德事凭什么要我们陪葬?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绑了他给天下人谢罪去。”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蓝如锦的冷笑声:“呵呵……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姊妹,我可真是小瞧了你们俩!”人随话音已经风一般走了进来:“忙完正事我急匆匆的赶过来想给二位松绑,结果没想到你们却在攒撮外人谋我的命!” 第192章 蛊术 谢修竹下意识便把宝剑拔出, 可是没等动手,蓝如锦却先冲他拱了拱手。 “谢公子,我很尊重你的为人, 希望你也不要通过道听途说来判断我的为人! 第216章 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早就觊觎我的位置,嫉妒我的修为,他的品行整个岭南有口皆知, 他的话你听听就算了!至于你的妹妹和师弟……” 谢修竹心里一惊, 没成想他会主动提起!心都跟着蓝如锦的话高高悬挂起来, 还以为蓝如锦不知会如何抵赖, 结果蓝如锦说:“他们两个的确在我这里。” 何止谢修竹,就连左辞林婴都跟着意外。谢修竹握剑的手都颤抖了,他问:“不知蓝公子你, 为何挟持他二人!” “呵。”蓝如锦露出一种似乎委屈也似乎无奈的表情, 说:“说了只怕你不相信,你跟我来,自己去看。”说完转身离开。 谢修竹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蓝如锦和蓝彩蝶对视一眼, 也相继跟了上去,守在门外的蓝家护卫则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谢修竹飞快扫视了一下周遭环境, 判断出蓝如锦身边的人, 对自己似乎并无敌意。 林婴道:“他若得到了来自程玲赐给的火种, 会立即成为顶修吗?他是不是, 根本就没将谢修竹他们三个放在眼里, 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单独背对着他们, 或者早在前方设好了圈套呢?” 左辞:“放心, 我在, 谢修竹他们不会有事的。” 虽然左辞这样说了可是林婴心里, 就是觉得左辞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时候有两颗大还丹突然自一个出丹口蹦出来,林婴立即收起来说:“这个丹炉果然好,竟然比其他丹炉节约了这么多时间,左郎,你快放出灵识搜一下谢公子所在的通灵阵,帮我把丹药放里面。” 左辞照做。 仙丹秒没。 云铮抢到一颗,周小媚抢到一颗。南星急切道:“殿下是你吗?” 左辞:“……是。” 南星?一看灵识瞬间脱口:“你是左……” 云铮:“你你你怎么会进来这里?是是是林婴……?” 左辞:“我替夫人给你们捎来两颗丹药。” 南星被夫人二字给惊得一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家公主她还好吧?” 左辞:“夫人很好。” 南星:“……” 左辞:“她问你们是不是也都挺好的?” 云铮:“……” 周小媚:“好什么呀!修竹哥哥潜入车驰王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左辞:“哦。” 南星:“我挺好的,陛下亲自来了云麓山正在治理尸灾,还找来一个土系的得力助手,已经治理得很见成效了。告诉公主小心林柔,她表面和黑纱划清界限,背地里还有来往,这次活尸攻城,就是黑纱率领的。林柔还化了周天子的内丹,让他变成……” 周小媚:“你说什么?林柔化了谁的内丹?” 南星:“……” 云铮:“你爹,林柔化了你爹的内丹现在你听懂了吗?” 周小媚:“林柔在哪?我要杀了她!” 南星:“……她被帝君关押起来了。具体如何发落,我也不太清楚。” 云铮:“宗师,我爹问你在哪呢?有没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左辞:“没有。” 云铮:“……” 左辞:“谢公子你进入室内之前会有只雀鸟钻进你的衣袖里,你不要大惊小怪。” 谢修竹一怔没等答应,果然有只雀鸟突然溜进了他的衣袖中,他木讷地跟随蓝如锦进入一个密室之中,窥伺的小鸟已经顺着袖口钻到他的颈后,藏在衣领内头发间。 谢修竹明白这是左辞要帮助他,心中有了底气诚恳道:“左宗主,多谢你了。” 左辞:“要谢就谢林婴吧。” 谢修竹:“……公主一直是我内心最感激的人。”说完落寞下来,暗怪自己无能,一直受人恩惠,却什么都不能为林婴去做。 林婴失去了内丹,心里应该也很煎熬吧? 正这样想着,蓝如锦走到一扇门前,接过下人递上的面巾蒙住口鼻,并示意谢修竹照做。又对蓝紫沐和蓝彩蝶说:“里头有毒,你们要想跟着,得自己准备面巾。” 说完拧动机关,石门打开,同样蒙了面巾全副武装的下人掀开一层又一层的棉被门帘,一股难以言说的类似杏仁的苦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谢修竹衣领后面的小鸟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什么,扑棱棱飞走了。 左辞便失去了谢修竹所在的画面,不过好在,通灵阵里的谢修竹已经暗中运灵将眼前的一切全部共情了过去。 谢修竹忍不住质问:“蓝公子,你将他们二人安置在布满毒瘴之处,究竟是何居心?” 蓝如锦推开最后一扇门,室内放着两张大床,上面分别躺着生死莫辩的叶咏诗和润玉! 谢修竹瞬间冲到他们身边,刚想试探就听蓝如锦呵斥道:“别碰!他们身上有毒,这里的毒瘴便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修竹撕心裂肺:“怎么会?他们还活着吗?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小诗和润玉是他仅有的至亲,分开时候都还好好的!万没想到久别重逢之时会是这个光景。 “活是一定还活着的。”同样带着面巾恭候在房间内的马步遥适时接腔: “天裂的时候,虽然没人敢打林婴的主意,可是叶姑娘却不知被多少心怀叵测之人暗中觊觎!我家公子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他们被人用不知名的邪术撂倒,要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此刻只怕早已香消玉殒!这一路走来为了护他们周全,蓝家牺牲了好些个得力的干将,最后想出这个密封的办法才能将人保护起来,这段时间我家公子遍请名医,全都束手无策,正苦恼这个样子不知该如何跟谢公子你交代,只怕解释不清,又好心反糟埋怨闹误会,心里别提多苦了。” 谢修竹苍白着脸,拱手对蓝如锦抱拳:“多亏蓝公子一路相护,只是不知将他们药翻了究竟是哪路人马?若想求得解药一定得从他们身上入手。” 蓝如锦,面露为难之色。 马步遥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家公子又嫉恶如仇,手底下的人又都没个轻重,本想留个活口,结果一不小心,都杀了。” 谢修竹立即如坠冰窟,同时,他心里也觉察出这些言辞的反常来。 不过,眼前情况如此,他是小诗润玉唯一的指望了,他必须冷静下来,不能轻易和蓝如锦撕破脸。他说:“没关系,没关系,蓝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来日再报!现如今也只有将人带走,去云麓山请高人诊治。” 蓝如锦立即阻挠:“谢公子所言我早已想过,只是他们两个身边只要发生灵力波动,立即会催生出更大的毒气毒瘴,不仅伤及旁人,也会带给他们自身更强烈的反噬,还请谢公子三思。” 马步遥也道:“正是如此,依我看,还是将医子请到这里诊治才是唯一的办法。” 谢修竹迟疑:“可这里毕竟是车驰王宫……” “不。”蓝如锦道:“这里,是我在车驰重金购买的私宅。” 谢修竹:“……” 周小媚自通灵阵里冷哼一声,南星嘀咕道:“真豪气啊,跑人家王宫里买走一方做私宅。” 谢修竹:“就算是蓝公子你的私宅,我的家人也已经叨扰良久了……” 蓝如锦:“谢兄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见外?再说,就算我同意你将人带走,你孤身一个又该如何安置如何转移?” 谢修竹也是难住了,没成想左辞说:“把人装在麻袋里放进储物戒。” 谢修竹:“……”来不及经过大脑便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蓝如锦和马步遥全都惊呆了,目瞪口呆片刻,追问道:“谢兄没有开玩笑?你确定这样折腾,不会折腾出事来?”问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蓝彩蝶蓝紫沐两个,可不就是刚刚被这样丢在了他的面前吗? 谢修竹已经下定了决心:“放心,这个法子我见人用过,绝对没问题。还请蓝兄,借我两个麻袋。” 蓝如锦与马步遥对了一下眼神,马步遥道:“这一时之间,麻袋还真不太好找……” “麻袋而已,我这里有,拿走不谢!”蓝紫沐带着面巾爽快扬声,突然推门冲了进来。 蓝如锦脸色一变:“谁让你进来的!” “这还用人让?这地方不是咱们蓝家买下的私宅吗?我作为蓝家的公子进出自己家的地方还用得着别人让吗?”蓝紫沐神气极了。 蓝如锦被他噎得脸色发青,眼看着谢修竹已经用布料缠手将叶咏诗润玉装好准备带走了,知道这个时候再着急也没办法了,只好去看马步遥。 马步遥轻轻点点头,蓝如锦便明白,这是要他稍安勿躁。 可是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走,他怎么能够稍安勿躁! 可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马步遥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周全的礼让,要将谢修竹送出门外了。 蓝如锦虽气也只能咬牙跟上。 蓝紫沐笑嘻嘻吊儿郎当地也跟了出去。 出门就见守卫都不见了!怪不得蓝紫沐这个杂碎能大摇大摆地偷听并且闯进来。蓝如锦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见一个守卫歪歪扭扭地回来,蓝如锦怒道:“你喝假酒去了?路都走不稳!连个门都看不好本世子要你何用!” 第217章 侍卫不及近前两腿一软噗通跪下来,却不是冲着蓝如锦,而是冲着蓝紫沐说:“小爷,求你看在小人当差不易的份上饶了小人。”说罢咚咚叩头。 蓝如锦:“这是怎么回事!” 蓝紫沐哈哈哈一溜烟跑走了。 侍卫说:“世子救命!刚刚你们进门之后,小爷他打发公主去给他找面巾,自己则要偷听,我们制止他,他就拿个扇子冲我们扇扇,不出片刻我们几个都肚子疼,跑去茅房,竟然拉出一大泡活虫活蛆来!真要生生吓死了!” 蓝紫沐远远地说:“小爷慈悲,你们拉完就没事啦,放心放心,接着当差哈。” 蓝如锦骇然变色道:“用扇子一扇就拉出活虫活蛆来?这是什么妖术!” 马步遥道:“回世子,这是蛊术。” 蓝如锦想起马步遥可是蓝紫沐名义上的师傅,怒斥道:“这是你教他的吗!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许教他东西,还要排除他身边的高人?” 马步遥立即摇头:“除了寻花问柳偷人,属下绝没教过他什么!不过小公子他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却对毒物心有独钟,既然他的身边不可能有高人指点,我怀疑这会不会是他自己钻研出来的。” 蓝如锦面色铁青:“你是说他是个自学成才的?” “世子稍安勿躁,旁门左道而已,算不得成才。”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就知道稍安勿躁!”蓝如锦眼看着谢修竹都走得无影无踪了,怒斥道,“叶咏诗这事到底怎么办!” “叶咏诗和润玉是因为不肯屈服于世子的淫威自己服毒,那么这个毒是什么,怎样解,谢修竹与他们师出同门肯定知道!刚刚佯作不知,只不过是不肯当着我们的面救人,害怕救完人便走不掉的托词罢了。 我已经派人秘密追踪,相信谢修竹只要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就一定会第一时间解救他们两个,到时候为防叶咏诗再次服毒,我已经命人先杀了她!再将尸体带回来供公子滋补享用。相信有了火族大巫赐给的火种,再加上半个玉人族作为补物,世子登顶之日就在眼前!” 蓝如锦听完,这才舒心地笑了:“其实修士登顶有什么稀奇,只有登顶之人才能企及神牌神位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宝林胜境再度开启之前我必须登顶。今日借你吉言,如我达成所愿,也必赐你亚父之尊!” 第193章 夙愿 谢修竹带着储物戒一路急匆匆向北, 觉察似乎有人跟踪,反复回头却又看不见人。 左辞在通灵阵里安慰道:“放心,只要你一刻没救活叶姑娘, 他们是绝对不会冲你动手的,你只管朝这边走,我和林婴, 在这里等你。” 谢修竹答应一声, 又道:“小诗到底是怎么了?公主殿下可有高见?” 通灵阵里静默片刻, 左辞道:“婴婴说, 她怀疑这是通天教的仁心丹,这种丹药是在凌敬与北境征战时期被发明出来,专门供给细作用于身份败露鱼死网破之时, 服用下保身护命用的。 吃了它既可以低耗着保存自己, 又可以呼出毒气药翻仇人,既是同归于尽没有办法时候的办法,但也真的有人曾靠此招数被当做死尸丢弃,从而幸免于难。” “通天教?”谢修竹心乱如麻, “难道通天教里也会有人觊觎小诗吗?如果是他们,为何连润玉也给药翻了?” 左辞:“婴婴说, 先把人带来给她看看, 如果真是仁心丹, 那就说明这药是他们自己服用的, 因为通天教绝不会有人拿这个去害人, 仁心丹虽有剧毒但却能保服用者不死, 炼制过程极其复杂用料极其昂贵, 且每个细作终身只有两颗, 而且在北境归顺之后再也没有炼造过, 目前有此丹的人都拿它当做是给自己多备下的两条命,绝没有人会拿这个去害别人的。” 谢修竹纳闷:“怎么可能自己服用?他们两个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左辞沉默片刻,又道:“婴婴说,小诗手里是绝不可能有的,但是润玉若有,难道不会在生死关头分她一颗吗?” “润玉?……” “润玉姓周。”左辞道。 谢修竹也是聪明人,立即想明白了些什么,接下来,他什么都不再说了。 不过,有一点他绝对通透,润玉姓什么,因为什么来到他们谢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左辞道:“你找个邻水的地方,你假装观察一遍误以为四下无人,就取出他们,然后照林婴说的,给他们解毒。” 谢修竹放眼周围,来到了一处河边时停下。 林婴通过共情,告诉谢修竹挖出一个浅坑引进水之后,再将水坑堵死,把两个人沉进去。 谢修竹照做。 很快,润玉和小诗的身上,开始冒出一个一个的气泡,这些气泡浮出水面,又自动破碎开,散发出沼气毒障的味道。 林婴又交给左辞几味药放入通灵阵里,由谢修竹这边取出逐个逐个有条不絮地往那水里添加,这些药物,不断与有毒沼气相互中和。 暗处的蓝如锦简直高兴坏了!没想到事情果然和马步谣预料的一样! 他现在只等叶咏诗醒来,再杀了谢修竹生吞了叶咏诗一切就都功德圆满了! 蓝如锦两眼放光,如捕猎中的野兽一般暗中蛰伏,屏息观看。 谢修竹终于停止了添加草药,水坑里的水此刻也如同沸腾一般冒出大量的气泡来。终于哗啦一声,润玉自水中猛然坐起,抹了把脸大口喘气,谢修竹跳进水中将他拉起抱住:“好兄弟!” 润玉热泪盈眶:“修竹!你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找到我们!” 谢修竹嗯一声,同时耳语道:“现在还不安全,蓝如锦的人还在周围窥伺,你稳住,就当不知道。” 润玉大惊,也低声道:“他想吃了小诗!怎么办?光凭咱们三个……” 谢修竹:“我都安排好了,放心。” 润玉重重点头:“嗯,放心。” 这时候叶咏诗也猛然出水,剧烈地呛咳起来,谢修竹润玉急忙将她扶起并护在中间。 叶咏诗一见谢修竹便扑到他怀里:“哥,哥!呜呜呜……” “小诗冷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谢修竹话音刚落,无数的暗器从四面八方朝三人要害袭射而来。 谢修竹虽然相信,一旦动手,左辞一定会出手相助。 可是当他们三个当真陷入到蓝如锦手下的重重包围之中动起手来之时,左辞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婴问:“谢公子他们怎么样了?” 左辞:“还好啊。”他仿佛心不在焉。 林婴急道:“可是那边都有法力波了,好像已经打起来了!” 左辞:“开胃小菜而已,不要紧的。” 林婴:“他们三个肯定不是对手!你还等什么呀!” 左辞总能比别人更先一步,觉察到四面八方秫秫而动的蛇正在贴地潜游,朝他们靠拢。 突然,一条大蟒猛然窜出朝着争斗的人群猛喷了一口烈火,蛇尾一扫,趁乱精准地将叶咏诗卷了起来朝嘴巴送入。 何止谢修竹,就连一直暗中观战的蓝如锦也矜持不住拔剑跃起,巨蛇将叶咏诗卷到一边,簌簌吐着紫色的信子,贴地群游的小蛇在那一瞬间纷纷立直蛇头张开獠牙冲了上去。 蛇头端立的程玲持剑与谢修竹搏杀,两人拼得火花四射,突然一剑逼停谢修竹来招的同时,她满头小蛇全部炸开朝谢修竹游杀而去,万幸空中飞来一只巨鹰,与程玲脚下的巨蛇搏杀厮斗,巨蛇闪游,程玲也随之远离,谢修竹将将躲过蛇口。 蓝如锦一道业火冲袭过来,程玲目光一递,骂道:“刚刚是谁起誓效忠于我?蓝如锦,你敢违背誓言就不怕遭报应吗!” 蓝如锦哈哈一笑:“妖女!刚刚被你蒙在鼓里,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如今看见你在作孽,又焉敢与你同流合污!” 反正火种他已经到手,登顶指日可待了! 若能除掉这个妖女,再除掉重黎等野人,说不定下次宝林胜境再开,他便可以获取火系守护神的神牌! 可惜他如意算盘打到这里,就听程玲冷笑一声:“叛我者必食恶果。”话音刚落,只一眼,便令半空中朝她挥剑的蓝如锦身体自燃自爆,四分五裂毁于业火,惨声落地。 秦碧莲痛呼一声疯了一般扑上去,被巨蟒一口火也给化成了灰烬。 而巨蟒的微针则席卷着奄奄一息的叶咏诗,再度朝程玲口中送去。 “到我了,婴婴。”左辞吻了林婴一下,这才飞身离去。 同时,天空中无数的巨鹰巨鸟一起朝程玲的蟒蛇厮杀,眨眼睛便将她所乘的巨蟒撕成血淋淋的寸断。 左辞现身之时,程玲立即释放了叶咏诗,她本人也已经被巨鹰撕啄得伤痕累累,上前几步噗通给左辞跪下,俯首道:“参见神首大人。” 左辞:“我可不是什么神首。” 第218章 程玲抬眼望他一下,不敢再做声。 左辞瞥了一眼烧成灰烬的蓝如锦,道:“刚刚结成盟友,说烧就给烧了?” 程玲幽幽道:“如果他肯好好听话,火种便可助他登顶,但是他阳奉阴违倒行逆施,火种,便随时都能被我引燃。 不提这个烂人了,神首大人,你是为了叶咏诗而来吗?如果我将她还给你,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吗?” 左辞眼看着昏迷的叶咏诗已经被谢修竹接应过去,便道:“叶咏诗没中蛇毒吧?” 程玲苦苦一笑:“放心,当我的蛇替我看见谢公子身上飞出一只小鸟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您大驾光临。你既然想要帮助谢家,我是绝对不敢跟您作对的,我的蛇也没有咬她,只是将她卷了起来。” 谢修竹怒道:“那人为什么还不醒!真不敢作对的人是你这样的?要不是左宗主暗中相助,你刚才早就一口吞了小诗!” 程玲忍无可忍,扭头道:“我想修为更进一步有什么错?” 谢修竹:“你想修为进深可以好好修炼,但你不能害人!” 这时候林婴小心翼翼的,在地面上蛇堆的空隙里探足,走了过来。 左辞蹙眉过去接她一把:“不是告诉你结界里面等我?” 林婴:“我想检查一下小诗。” 左辞拉住林婴的手,那一瞬间,地面的小蛇倏忽散开一条道来,供他们行走过去。 “公主殿下!”谢修竹与润玉一同施礼。 叶咏诗已经在谢修竹的怀里昏迷了过去,还好,脉象看出并无大碍。 程玲的双腿无声地拧成蛇尾,身体也在变瘦变小,她正打算悄悄开溜,左辞突然道:“程玲,你一直自称庄羽上神,是凭借什么?” 程玲身体瞬间僵立。 良久,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幽幽道:“我是……说着玩的,用来骗人的!哈哈,你也知道我几斤几两,世界上,哪有我这样无能的神仙啊,我说自己是神仙,这话就只能骗骗火族那群傻瓜,哈哈……” 左辞打断道:“沉星上神的魂魄是如何撕裂,另外一半又存在哪里,你可知道吗?” 程玲脸色瞬间苍白,颤抖着问:“上神、你为何要问这个?沉星上神他,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左辞拿出锁魂囊:“只要找到他另外一半魂魄,他就还是有救的。” 程玲拖着蛇尾蹭地上前欲要查看,却被左辞转手收了起来。黑而犀利的眼神睇住她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程玲:“知道!”她眼底突然盛满泪水,在场之人全部盯着她看。 可是她却萎靡下来,一言不发。抽噎好半天,而后道:“但,不是现在!我求上仙千万保护住他的残魂,他的另外一半,我一定亲手交在你的手中!只是眼下我还有一点事情未尽,不过我向你发誓,了断最后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什么事情?” 程玲一咬牙,干脆道:“灭了车驰。” 左辞:“……车驰和你有仇吗?” 程玲缓缓摇摇头。 左辞问:“那你为何要灭车驰国?” 程玲倒是坦诚:“北境有你,凌敬有林隐鹿,我除了车驰,灭不了别的地方。” 谢修竹愤怒:“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左辞反而明白了:“你想给你火族的子民,挣得一块喘息之地。这附近有火山,适合你们火系。” 程玲含泪点头,突然下跪不住叩头,叩得头破血流道:“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小仙,如果上神你已经恢复了上古的记忆,应该知道我和沉星是什么下场!当时他的领地是个被怒浪包裹的岛国,我的领地是一片干旱的沙漠与火山,天灾不断,神仙难留,沉星他就是因为所有的子民全部遇难也跟着子民堕落到了鬼界,而我之所以侥幸,不过是沉星大人他,在最后的关头将魂魄一分为二,用一半的力量保护住了我和我的少数的子民,我才能随着火族血脉残喘至今。 乾阳大人,我知道久婴已经被你收服了,请你看在火系力量的份上,允许我做完这件事情吧!还有,上古冰龙也是被我唤醒,放归恨海,它再也不会给北境带来冰冻的威胁了!求你看在这两件事情的份上,看在同样是神明,你们生来得天独厚应有尽有,而我们,却只能困守干涸贫瘠,眼看着自己子民艰难求存历经磨难的份上,好不容易旧的世界全部焚毁,难道新的世界里,还不允许我们努力改一改这世界的格局吗!呜呜求求你!”程玲痛哭着叩头说道。 左辞不得不为之动容,毕竟释放冰龙解除威胁,对他来说是何等意义。 “妖女说得好听!”一个久违了的炸裂男声响起,所有人一起去看,是是是是柳乘风来了! 只是他此刻有些狼狈,浑身的衣服好像被水泡火烧过,他怒气冲冲直奔程玲,质问道:“你要努力更改格局,合着你所谓的努力,就是吞了家父的灵珠、再吃掉叶姑娘的人命是吗!你努力的方法还真是让人感动!你这种妖孽也配自称神明?和你的火族余孽一起去死吧!”说罢拔剑便杀。 左辞一招将他阻住,还不等说话。就听怒火中烧的柳乘风道:“别以为你拿到了神牌就可以为所欲为!”说完不分青红皂白地冲左辞出招。 左辞蹙眉还了一招,程玲趁机遁逃,一直紧盯着她的谢修竹拔剑便追,可惜人已经化身为蛇钻到土地里不见了!他气得回身给柳乘风劈了几招:“你追你的灵珠就是,怎么见人就砍!现在她跑了,你高兴了!” 柳乘风气得不行:“这个妖女!”一掌轰在地上,地面被他炸得飞沙走石出现一个大坑。 程玲还是不见了。 “咳咳……”林婴咳了两声,左辞不悦道:“柳乘风,你最好冷静一点。” “公子——”七星慢了一步才追到这里,看见大家伙还有些意外:“原来大家都在。” ——简直太好了!大家都在,他就放心多了! 紧跟着,程自如师徒也来到了这里,看了一眼遍地的死蛇,脸色苍白道:“日前被结界困在岛屿,万幸云中君破开结界令我们等重获自由,只是不知,小女程玲可曾闹出什么祸事来?” 林婴眼看程自如瘦弱憔悴,不忍说道:“程师傅,程玲不是你的女儿。” 左辞也道:“有一种紫冠红腹蛇,会吐毒雾,中毒者会产生幻觉,当年你的妻子是成人形象的火族大巫,她同时也以少女形象作为红琴藏身在吞星社之中,接近你只是为了借助你的庇佑在火族即将覆灭之前,保存一部分火族血脉。” 有一个真相特别残忍,但是林婴觉得说出来总比瞒下去要好,她狠心道:“她以火族大巫的身份与你成亲,成亲不久便诈死产子,其实不过是她金蝉脱壳,以幼女的身份继续埋伏在你身边,还能被你带上云麓山,获取到庇佑和各种心法秘籍的教养。程师傅,希望你能……” “我不相信!”程自如红着眼睛浑身颤抖,“当年青苗,是躺在我的怀里难产而死的!她临终前,告诉我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所以……” 程自如说到此处,扑通一声给众人跪下:“是我太过骄纵溺爱,才会害她走上歧途,我对不起你们,也无脸去见玲儿死去的母亲!子不教父之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原谅她吧……” 众人:“……” 随着叶咏诗幽幽醒转,腐尸的臭味也随风飘来。 叶咏诗看见谢修竹,探手幽幽去抚摸他的脸:“修竹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当然不是,你没事了,都过去了。” 润玉自豪道:“怎么样?当时被蓝如锦派人围剿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还不相信我!我就说这药丸能让咱俩起死回生吧?” 叶咏诗这才接上前情,眼泪不禁姗然落下,她说:“润玉哥哥,谢谢你了!” 这句话,就意味着叶咏诗与他,终于和解了。 润玉刚要笑,就听叶咏诗又道:“可是,我的心已经另有所属,现在不论你再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谢修竹一怔,突然想起云铮告诉他,叶咏诗心仪自己的事情。他一时间尴尬至极,既不知叶咏诗因为什么突然变心,也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只是拿她当妹妹?因为她毕竟并没有对他表白过!同时还疑惑叶咏诗和润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来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决绝? 润玉也很尴尬,不过,他还是笑了一声掩饰这尴尬,他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没关系!你就算和我没缘分,我也乐意看见你跟修竹好!当时就算没有这药丸,我照样拼死不让他强迫你。”世界上就有一个叶咏诗,既然不可能是他的,那最好就是谢修竹的,兄弟强大,自己也跟着有光。 叶咏诗流着眼泪用力点头,谢修竹更木讷了!他听完润玉的话,仿佛是小诗要跟他好?可是十分害怕自己误会了又不那么确定。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人问过他的意见? 第219章 没人问可以直接回答吗?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人问都不问,就代替自己做决定吧!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愣着啊!”一直在车驰皇宫外面准备接应谢修竹的周小媚突然出现,焦急呼喊道:“活尸军团已经打到车驰来了!” 一眼看见谢修竹在抱着叶咏诗,周小媚阔步走过来,指着叶咏诗道:“你不能帮忙就算了,难道也不能自己走路吗?” 叶咏诗急忙从谢修竹怀中站起来,迫切道:“能走,也能帮忙!” 林婴:“先吃大还丹。”说完才想起来,“把他们也都加到通灵阵里面吧。” “是!”谢修竹急忙照做,随即就听旁边七星道:“哇,你们建立了通灵阵啊,是谁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快把我和公子也加进去。” “谁说我要加进去了!”柳乘风满身怒火随时要爆炸的样子,道:“牛羊才成群结队。”扔下一句话便独来独往着奔车驰主城区先行一步了。 “哼。”左辞有些不悦,七星急忙一拘到底诚恳拜歉:“我替公子给诸位公子宗师们赔罪了!”七星说:“公子最近遭遇了太多所以心情极差,刚刚九死一生,还希望各位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林婴:“九死一生?怎么回事?” 七星道:“就是追到海上被程……被那个蛇女用计引到冰龙面前,冻结到冰山里面出不来了,要不是……嗯……那个……那个……” 七星说着说着,脸红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向牙尖嘴利的,说着说着说不下去,肯定有隐情。 林婴道:“你先加入通灵阵里吧,这次云麓山还有北境,甚至蓝姐姐他们,一共进去好几拨人寻找都找不到你们,若是有了通灵阵以后就方便联系了。” “好!好……”七星支支吾吾地加入了通灵阵。 众人齐齐朝东行走,半路遇到迎面逃出来的蓝紫沐和蓝彩蝶,蓝彩蝶一见到柳乘风整个人都木雕泥塑一般不会动了,蓝紫沐生拉硬拽着,她也只是脖子扭着硬盯着柳乘风看。 而柳乘风,则是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便继续前行,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蓝彩蝶慢慢红了眼圈。 蓝紫沐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以后见他硬气一点!”说完便甩开她不理,去拜见程自如去了。 林婴轻声道:“不对。” 左辞看她一眼:“怎么?” 林婴说:“蓝姐姐本是为了寻找柳乘风才会进入北境结界一路来到这里,如果她始终没找到他人,还以为他生死未卜,那么乍然看见柳乘风,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 左辞挑了挑眉:“你是说,他们早就见过了,蓝彩蝶也知道柳乘风还活着?” 林婴点点头。 蓝彩蝶看见他们两个郎情妾意,窃窃私语的就开始心烦!彷如看见了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林婴见她注视自己,刚要露出笑容,她却恶狠狠地扭头便走。 蓝紫沐却嬉笑着迎面上来:“拜见左宗师,拜见公主殿下。” 左辞向他点了下头。 林婴则见他为了拜见自己倒退着走路,便道:“你都拜见完了,怎么还不好好走路。” 蓝紫沐道:“我心里有话没说完,我俩刚从城里逃出来,里面乌烟瘴气的,又是蛇、又是火、又是行尸走肉的,我觉得,你我都不应该再往前走了,前面应该留给如左宗师这般弹指杀伐决战千里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们不如设个结界,在后方为他们振臂呼喊你说这么样?……都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胆小鬼啊,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你没有内丹,去了也是害得别人为你担心,对不对啊?” 林婴微微一笑:“谁说我没有内丹。” 蓝紫沐一怔,见她浑身上下果然散发出来不同以往的气场,仿佛经过洗涤一样温和澄澈,蓝紫沐人都看傻了,他倒退着恰巧被石头绊了一跤,人就顺势跪下来:“公主殿下,你你你到底炼出来了什么仙丹?可否指教一二!” 林婴微微一笑,也不说究竟是什么丹,只随手一招,满地植被疯长,竟然无需行走便直接将众人托举着送入城池边界,并自动长成密集的篱笆栅栏模样,圈护住了从城池之中逃出来的百姓。 这一手,不止惊到了蓝紫沐,在场所有人看见她能调用灵力,全都大吃一惊,也大惑不解,蓝紫沐再也按捺不住呼喊起来:“公主殿下!我服了你,五体投地!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宝,炼出什么仙丹?求你指教一二!要不然你收我为徒,让我从头开始学也行!” 林婴不理会他,只看了一眼天色道:“林宴来了。” 第194章 前尘 左辞无声看着她。 林婴知道, 左辞只继承了半个乾阳之力的时候,林宴尚且只能与他平手,如今早已不敌了。 她目光幽幽转到左忌脸上, 没等说话,左辞微微一笑:“放心,我会让着他。” 林婴知道, 只要林宴别那么咄咄逼人, 左辞也不想和林宴对上。 但是林宴这个人, 还真是不好说, 唉…… 此刻车驰王城简直一团乱麻,蓝家四下放火,蛇虫无处不钻, 而林宴则正率领着云麓山所有的修士赶杀活尸军团, 竟然一路从凌敬杀到了这里。 不,确切来说,林宴可不是单纯的在杀活尸,他也杀人。 林婴震惊地上前阻拦道:“哥哥, 你在干什么?” 林宴背后的大氅随风飘起:“好久不见啊婴婴,我在屠城, 你看不出来吗?” “你?”林婴一时气结:“哥哥都已经是天神了, 为何擅杀百姓!不以慈悲为怀?” 林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仰头道:“我没办法啊, 凌敬国现在寸草不生, 我的子民都要饿死了, 只能抢占车驰肥沃的良田作为风水宝地, 供我的臣民休养生息了。” 林婴惊怒:“凌敬寸草不生?你是怎么搞得!” 林宴:“……” 林婴又问:“你和林柔打起来把那里风水搞坏了吗?” 林柔如今被关押在后面一个囚车里, 闻言冷笑一声:“林婴啊林婴, 你真的好善良,天底下的坏事一定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我林柔干的对吧?” 林婴莫名其妙:“既然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说完又觉得是谁已经不重要,她道:“哥哥,我得到血灵芝的滋补,已经恢复法力了,我可以为凌敬修复风水,你既然是神首,就不再是凌敬一隅之神明,全地的百姓,无论是车驰还是北境你都应该善待才能为自己积累更厚重的福泽,你这么胡作非为,周天子怎么没劝告你一些。” 周天子骑在天马背上摆了摆手,整个人已经老朽得不成样子了:“承蒙公主不弃,老夫恐怕无力再为陛下尽忠心了。” 林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林宴离开周天子根本不行的!她道:“我一定为你炼一颗丹。” 林宴脸色铁青:“好人做完,就快让开吧,别耽误哥哥办正事。”语气还是缓和了许多。 林婴不等再问,这时候车驰突然敞开大门,苏清河率领着好多修士迎面走来,质问道:“不知车驰哪里得罪,天神何故背弃盟约攻占至此?” 林婴:“你勾结蓝氏弄出活尸围我王城,害了多少人命?回头又以治理尸灾的方子做聘,要挟于我。” 苏清河急忙解释:“那些事情都是国师所为,国师本人也已经死在你们手上了!” 林宴道:“你以为推给国师就可以摘清自己?婴婴一百多年前就让我杀了你,我一直没时间。” 所有人:“……”都看着林婴。 蓝彩蝶噗嗤一笑:“林婴一百多年就要杀他?”哈哈哈:“可见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交不透你,林婴啊林婴,你究竟长了几幅心肝?你和左宗主你侬我侬的时候,也像这样貌是情非吗?” 林婴一怔,扭头去看左辞,左忌微微一笑,默默攥紧了她的手。 苏清河脸色苍白,质问道:“婴殿下,请你回答我,令兄之言可否当真?你要杀我,因为什么?该不是我屡次求娶,你觉得我不配?” 蓝彩蝶哈哈一笑:“你当然不配!人家现在不仅哥哥做了神首,还有了左宗师的垂爱,又怎么可能看得起失去神佑落魄的车驰!” “可是我方并没有失去神佑!”苏清河急切道:“我知道你对我存有成见,存有误解,我也确实被水月迷惑,险入歧途,可我族的先祖,正是你的授业恩师苏水镜啊!凭此渊源,就算你我不能亲上加亲,又怎么至于反目成仇!” 林婴叹息:“即便确有师傅的渊源,你也一直是我避之不及的人。” 苏清河脸色一变。 蓝彩蝶再度讽刺,目光尖锐:“百年前,可是你主动勾引苏清河的!” 林宴脸色一变,怒道:“蓝彩蝶公主,别人说我兄妹的不是也就罢了,林婴对不起谁,可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蓝彩蝶不知为何今日就是要与林婴过不去了!想她从小受尽宠爱应有尽有,长大了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不说,舍去的内丹还轻轻松松就填补了回来,凭什么呀?凭什么! 第220章 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将身边劝解的蓝紫沐狠狠推开:“怎么?你兄妹敢做不敢说?现今她攀附上了左宗师,是怕当年她干过的那些事情大白于天下人家嫌弃她,所以你这当哥哥的就先行一步,杀人灭口来了?!” 别说林宴怒火中烧,就连囚笼里的林柔也目露凶光道:“好一条美人蛇,你求我妹子替你炼丹驻颜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幅嘴脸!” “都别吵了。”林婴看着蓝彩蝶,也看看众人道:“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当年就里,我可以拿出来,给你们看。” 左辞知道林婴想要做的事情耗损极大,便对她说:“不看也没关系,我相信你。” “必须要看!”林婴固执地看着左忌的眼睛道:“其实很多风言风语围绕着我很多年,从前不理会这些,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要长生不老,一直一直在这个人世间生活下去了,我的名声就很重要,我不想因为我,害得你也被人说三道四。” 左辞听完,冲她微微一笑,林婴回以一笑,那一刻温暖踏实,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婴忽然觉得自己拥有无限的底气和力量,然后含笑闭目,散开的记忆在云烟之间重聚,将在场之人全部代入到了另外一个场景里。 画面之中,林婴一身淡黄长裙,模样青涩稚嫩,孤身站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院落里,有些茫然。 此地处处古朴,处处精致,但就是与她有些格格不入。 忽然一个纸团侧面抛来正正打在她身上,林婴回头一看,一个女孩趴在墙头,一身绚烂的蓝色,与绿柳红桃相映成画,正把手腕挥成一片虚影:“婴婴婴婴婴婴!是我是我是我!” “蓝姐姐?”林婴仰视着她笑:“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的,你等着!”她说着,刷地抛下一条粗绳子:“快!系腰上,我拉你上来!” 林婴奇怪了:“为何不走正门?” 蓝彩蝶道:“你傻啊,正门有人把守!” 林婴:“你指那些仆从吗?他们守着不是为了供我们差遣?” “哈哈哈哈……”蓝彩蝶前仰后合,差一点没从墙头栽下来:“他们是为了看着你,防你脱逃!我的小傻瓜。快点上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婴左右看看,迅速攀上墙头,与蓝彩蝶并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盟军之间又出嫌隙了吗?” “离他们十万八千里呢,就是有嫌隙我能听谁说?你跟我来!”两人一前一后跳到墙外,蓝彩蝶便立即拉着林婴朝外走,林婴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云萝还不知道呢?” “哎呦我的天,”蓝彩蝶真是败给她了:“她知道了,那整个苏家不就都知道了?她就是人家安插过来监视你的眼线!我身边那两个,早就被我甩掉了,你就不能也长点心眼!” 林婴觉得不妥,但回头几次,也没再坚持,就这样跟随蓝彩蝶行了一阵:“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嘘……”蓝彩蝶贼一个样,躲闪着宫人,回避着巡逻侍卫,两个小姑娘三兜两绕的,来到一处衰败的宫苑,门前红漆脱落,蛛网缠结,一坨硕大的铁锁早已锈死不知几年了,林婴便又翻了一次墙。 “这是什么地方?”里头荒草萋萋,连路面上都被藤蔓爬满了,简直无处落脚,蓝彩蝶道:“一个荒废的宫苑呗,哎,你小心!”话音刚落,林婴就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腿一般粗的铁链子,一多半都被尘土覆盖住了,也不知道扔在这里是干什么用的,院里的宅门上贴了大大的封条,还有许多驱鬼镇邪符箓,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林婴道:“蓝姐姐,此地不祥。你看。”说着指了地上,蓝彩蝶回头道:“不就是脏了点吗?” 林婴摇头:“这是被雨水打湿过的符纸烟灰,这里一定死过人的。” 蓝彩蝶噗嗤笑了:“哪个宫里没死过人,你别自己吓自己。” 可是林婴瞧了瞧房檐上退了色的符箓:“此人不是善终,你看这些符箓,除了驱鬼镇邪,还有……困魂术!” “困魂?”蓝彩蝶凑上去与林婴并肩:“困谁的魂?” 林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死在此处之鬼,化成了厉鬼,宫里怕她到处作祟,所以才用这么多符箓镇压着,她应该挺厉害的,恐怕土里也埋了阵。” 蓝彩蝶道:“堂堂车驰国,可真是出息了,连一个厉鬼都对付不了,若我蓝家撞上,贴什么符?摆什么阵啊?直接一把火杀灭了他!” 说着牵起林婴走到墙下,拨开杂草,现一洞口,两个姑娘蹲下来,顺着洞口,可以看见外面的街市。 林婴一惊:“这么大的疏漏,竟都没人发现吗?” “发现又怎样,这院子邪性,除了狐狗,谁敢乱钻?”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可是费尽心血,将这宫墙一步步的溜了个遍!”蓝彩蝶面露得意之色。 林婴心里一动,不解道:“你想出宫干什么去呀?” 蓝彩蝶左右看看,仿佛生怕隔墙有耳:“好妹子,这件事,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她抓着林婴手腕道:“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洞口外头,有界没有?” 林婴此时修为不高,若有界绝闯不出去,但试一试有没有界,还是不难的,微微激发了一点灵力,顺着洞口弹了出去,很快散极八方,无阻无碍,林婴道:“没有界。” 蓝彩蝶这才笑了:“那就好,妹子啊,不瞒你说,我跟你可不一样,你被送来是因为你哥就你一个亲人,虽然因为要和车驰结盟攻打大荒,不得不送你过来当人质,却始终拿你当眼珠子一样珍爱着!还给你带了两百多车的珍宝穿换。而我却不行了,我阿娘是个上不去台面的异族歌姬,爹爹风流生下我,十几年都不肯认回去,要不是摊上这档子事,我此刻还在艺馆里面给我娘弹琴呢。” 蓝彩蝶说到这里气冲冲地撇嘴:“若非蓝家正统大夫人舍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做人质,这辈子都不会松这个口!他们把我认回去,送过来,就是安了让我死在这的心!我可不能随他们的意,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林婴瞧瞧她,又瞧瞧那狗洞:“这就是你说的后路?” 蓝彩蝶道:“我都想好了,这场仗万一盟军输了,左道倾肯定先拿苏王开刀,到时候咱们不跑,还指望那些残兵败将回来救吗?妹子我告诉你,既然这里没有阵,这几天啊,我打算陆陆续续藏这里一些细软干粮,以备不时之需。要不你也藏一点过来吧,到时候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咱俩一起逃,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不能逃。”林婴声音不高,却极其笃定道:“盟军若强悍,左道倾肯定会想办法瓦解结盟,我若不见,苏王必受离间之计疑心我哥哥,我哥也会担心我,无法安心打仗了。盟军若势弱,我更不能走,我一走,我哥连带着整个凌敬国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成叛徒了。” 蓝彩蝶面色不善:“哼,傻瓜,说的好像他们赢不赢都看你似的,我是没你那么命好了,打小就没人管过我死活,我也不管他们!” 林婴道:“那你什么时候走,打算去哪啊?外头兵荒马乱,也不见得就比这里面安全了。” 蓝彩蝶咬了咬牙,道:“我暂时不动,有了风声再说。”随即威胁林婴道:“这件事情,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 林婴点点头,时候不早,两个姑娘又小心翼翼的翻出院子,顺着原路返回,林婴嘱托道:“姐姐去藏东西的时候,一定白天去,免得夜里冲撞了什么,吓到自己。” 蓝彩蝶道:“放心吧,唉,一想到要走了,我还真挺舍不得你。” 林婴又道:“而且你藏东西就藏东西,千万别挖土,免得不小心坏了阵势,放出厉鬼。” 蓝彩蝶噗嗤一笑:“你放心吧,我挖土干什么?吃的东西埋起来还能下咽吗?” 林婴又道:“反正我不太想让你走,留在这里福祸未知,出去了就一定好吗?姐姐一定要三思啊。” 蓝彩蝶叹息一声:“其实我要走,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没有我,我娘铁定在那个凤凰宫里受气呢,我得回去给她撑腰。” 林婴蹙眉:“受气?” 蓝彩蝶这又想起一件不平的恨事:“对了,我听说,你们凌敬国是一夫配一妻,不论君臣,都不可以纳妾的对吗?” “对,”林婴道:“若觉得不适合,可以弥补一些金钱合离,分开以后,男可再娶,女可改嫁。” 蓝彩蝶突然不走了:“都是女人,怎么活法天差地别的。” “你说什么?”林婴没听清。 “没什么,”蓝彩蝶继续走,只是速度慢下来很多:“林婴啊,你说,我若是嫁到你们凌敬,可配得起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还真把林婴问住了,她想了想道:“只要两情相悦,没有谁是你配不起的吧?” 蓝彩蝶这才微微笑了:“对,我家室也不俗!样貌也不俗!就是修为低了点……” 第221章 她不止是低,根本就是毫无修为。挠了挠头,烦恼道:“林婴你说,我到现在还没有结丹,放在凌敬国,会被人嫌弃吗?” 林婴道:“人都自己修自己的,哪有闲工夫嫌弃旁人。” “不可能,”蓝彩蝶不信:“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等。”顿了顿又道:“哎你说,我就算自幼没有拜师修行过,入门晚了些,可我精进再慢,也不该这么慢吧?苏清河一个瘫子都会御物……” “嘘!”林婴示意她住口:“你在说什么混话!” 蓝彩蝶左右看看:“这又没有别人,瞧把你吓得。”而后压低了声音又道:“哎,你和苏清河天天一个院里住着,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你看见过没有?” 林婴道:“他天天坐在轮椅上,树荫下待一会,房间里待一会,书房里待一会,丹房里待一会。也没什么特别的,可神隐偏偏围着他转。” 蓝彩蝶一听,不甘道:“这可真是老天赏饭了!这么好的事儿,为何我就碰不上呢?” “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碰得上了?”林婴像是不以为意,到了分岔路口,便与蓝彩蝶告别,刚朝延年殿的方向一个拐弯,立时迎出来一整队的宫人,一问之下,竟然都是出来找自己的,林婴见他们个个神色慌张,忍不住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啊……” “公主殿下没事就好。” 边说边走,林婴众星捧月一般,只是再往前,又见整个守门的兵丁正趴成一排互打板子,难免惊道:“他们犯什么错了?” 延年殿一向清净,安逸,虽没几个宫人,但一切都在默默无声中进行得井井有条,林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挨打受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殿下金尊玉贵,不必过问小节。”掌事的宫人高傲说完,马上直起腰身冲互罚的宫人道:“剩下的去马房打,免得扰了贵人的耳目。”一行人便纷纷垂头怂脑的撤走了。 林婴自知此身是客,不便过问太多,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哪知离得远远,便看见另一位掌事的宫人正挥着荆棘鞭,响亮地朝云萝甩下,“啪”的一声!她本就瘦弱的身子立时破出一道血痕,云萝摔倒在地。 “住手!”林婴匆匆走近,见云萝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头发凌乱,不知死活!想将她扶起来,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她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打死吗?” 掌事的宫女面无表情,微一倾身,用一种冷冰冰的恭敬语气回道:“她身为宫女,却言不清楚殿下的去向,可见其懒怠不周,按律当受此罚。” 林婴霎时一冷:“门口的宫人也都是因为没看见我的去向,所以挨打?” 掌事宫女道:“正是如此。” 林婴道:“可我只是看见一只蝴蝶独自追去墙外,云萝不知道,我也没走正门。” “您是贵人,想怎样都可以,但照看不周就是他们的错了。”说罢还要再打,被林婴一把掀开:“云萝是苏王送来侍奉我的,从此她不必再受你的管教了!” 掌事宫人从善如流,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公主殿下,就是您本人身在此地,也该遵守我车驰国的规矩,何况她一个丫鬟呢?” 林婴面色一正,她从小到大,从未受到一丁点的顶撞,突然有人反驳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你意思是说,我从你手里留下她,就是坏了你们车驰的规矩?” 掌事宫女道:“越阶行事,不仅屈尊折贵,更难服众,奴婢按照宫规办事,殿下没理由阻我。” 林婴从未见过如此不知通达的宫女,或许是车驰自诩天朝上国,不将她一个凌敬的皇族放在眼里吧,林婴气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但心里知道,此刻万不能退缩,便道:“那好,请教嬷嬷,她犯错了你来管教,我犯错了又该谁来管教?” “公主真是说笑了,您远来是客,这里哪有人敢管教公主。” 林婴一笑:“是吗?没有就好,那你听着,本公主今日不仅要保下云萝,还命你立刻撤销了对其余侍卫的无理处罚! 坏你们车驰规矩的人是我,你既不敢管教我,便委屈嬷嬷暂时收起你的官威,别拿无辜之人撒气!你口口声声,说我远来是客,就别拿这些阴损手段坏我的心情,打我的脸,如若这里你说了算,哪怕送给我的丫鬟,也要由着你发落,那还送我丫鬟干什么?让我住下干什么?成日看你的脸色,受你的欺负吗? 你是不是觉得到了这里,我就是落了地的凤凰,你打他们是假,凌驾我之上,彰显你自己才是真吧!” “老奴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何故口吐这些诛心之词,您别为了救下一个人,反去害了另一个人,功德增减难料不说,车驰人的生死又关您什么事,您这又是何苦呢?”嬷嬷眼看镇不住林婴,气势稍馁,但仍分寸不让。 林婴气得:“你……” “苏嬷嬷。”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才发觉,是苏清河不知何时被人推送了过来。 满院子的奴婢齐齐朝他行礼,木质的车轮无声的碾过地面,苏清河悠声道:“把伤者抬下去诊治,此事作罢,不要再提了。” “是。” 昏迷的云萝这才被人抬走,林婴侧首道:“马棚里还有些挨了板子的。” 苏清河道:“给他们休假,看诊。重新挑几个妥帖的人换进来吧,辛苦苏嬷嬷了。” “世子英明,老奴这就去办。”苏嬷嬷志得意满的走了,林婴脸色一变。腾腾怒火袭上心头,侧首道:“多谢世子,不过我要向你告辞了。” 苏清河道:“天色渐晚,你去哪里?” 林婴道:“我要出去买地建府,自成方圆。还望世子不要阻拦我,我不是你们车驰的人,也学不会你们的规矩,但我另辟天地,图个清净安逸总可以吧?”林婴说完也不等苏清河回应,只顾转身就走,苏清河留在原地,看着她忙忙碌碌,没有动。 待她收拾完一些简单日用,再次与苏清河错身而过的瞬间,一只冷白无力的手,忽然伸出来,抓住林婴的手腕: “我的错,”苏清河轻声叹息:“公主息怒。” 林婴侧目:“世子不必道歉,自打我来便被世子奉为上宾,是我任性惯了,您别见怪。”说着还是要走,苏清河不得不使了一点力气硬拉住她: “他们不是冲你。” 林婴凛然道:“我知道,是规矩如此嘛,人家按照规矩办事,挺好的,我不是无理取闹,我也不想另要特权,我只是想躲一边去,照我以往过惯了的日子,等着我哥。世子放开我吧!” 苏清河摇摇头:“继后早就想将延年殿全部换成她的人,可惜一直找不出他们的错处,今日好不容易逮到借口,当然要借题发挥,只有不依不饶,才好达成目的。” 第195章 君之桃园 林婴:“……” “所以, 他们真的不是冲你……你的丫鬟,或者门口的侍卫,其实都是被我连累罢了。希望公主安心住下, 不要因此坏了心情。” 林婴:“……” 本来一肚子的怨怼,顷刻化为乌有了,林婴遥看着苏嬷嬷喜滋滋的将里外侍卫全换了人, 又看看苏清河拉住她, 苍白, 无辜, 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一时怒从心来:“你、你明知道他们是何目的,为何还要松口!” 苏清河道:“他们只要惦记着, 早晚会逮住什么契机, 与其让大家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多受无辜的磋磨,还不如借机会把人散出去,称了她的心算了。” “话不能这么说, ”林婴知道他是嫡子,只要他在, 继后的儿子们便没有机会:“你不把王位给她, 怎么可能趁她的心?” 苏清河微笑着摇头:“若单为了一个王位, 给她又如何, 她想要的, 先是神隐, 后是我命。” 林婴吸了口气, 压低声音道:“除了你死我活, 当真没有第三条路吗?” 苏清河道:“从始至终, 其实都只有一条路——我会死去的,之所以要拖着病体,就是怕我死以后神隐无人控制会杀光了他们,拉着大家一起死。”说着去抚摸手里的宝剑,脸色温柔。 林婴不由得浑身一冷:“一、一起死?” “抱歉,是我失言了。”苏清河微微一笑,言及生死,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 林婴诧异地打量着他,道:“你当真……已经病得无药可救了吗?” 苏清河摇摇头:“我体内的寒毒,虽不至于顷刻杀死了我,却在一点一点的耗散着我,八年前我只是脚趾麻木,后来蔓延到整个双脚,小腿,而今已经到了腰部。”他说着微微抬起自己的手,继续道:“我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所以我只愿活到手也不能动了之前。” 林婴:“……”静默片刻,她恍然道:“你不是天生的瘫子?是一点一点……” 她说到一半马上住嘴,因为她此时突然顿悟,苏清河平静外表下面正在发生的事,远比他本是个天生的瘫子还要无情,还要残忍。 第222章 可是苏清河似乎对林婴这些细微的触动早就无动于衷了,他继续道:“是呵,即便求尽天下药石,也不过是拖着病体残喘,若不是父王听信国师水月的断言,说我的寿元就是车驰的国运,硬要将我强留此间,我早该脱离这苦海炼狱,去享受自在的灵体了。” 林婴越听越觉得虚悬:“你管此间,叫做苦海炼狱?” “是啊,”苏清河年纪轻轻,活得就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僧一样:“不可思议吧?你我身份相当,但世间与你是桃园,对我来说却是无间。” 林婴一时不知该如何纾解劝慰他,但看他这么郁郁寡欢的走了,又终究觉得不妥。从此,林婴不但安心住下来,还一改往日的孤高游离,深入到左近同来做质子的闺秀当中,去有意无意的打听苏清河的喜好。 知道了他喜欢看什么书,他喜欢下什么棋。 林婴没听说过这些书,也不会下这种棋,便趁夜去了一趟车驰的藏经阁。因为沿海潮气比较重,所以车驰的藏经阁是个高达十九层的圆环形竹筒楼,每层都排列满了窗户,且书架摆放也最便于通风。 当时已至深夜,只剩几个零星的下人在里面边整理边埋怨,道:“每次借书都不知道放回原位,就这么乱堆!都攒了一书架没归好类的书了,累死我都不知道得归类都什么时候。尤其这本!还分什么上中下三部的,找到上了找不到中,找到中了找不到下,还让不让人活了……” 林婴悄然靠近,将手按在藏经阁的门框上,闭目运灵。 天下所有木制的东西她都可以由心驾驭,刻画书写在木竹纸张上面的文字她也可以随心取阅。 灵光乍然包裹住了整个藏经阁,突然整栋圆楼上上下下的窗子无风炸开,每一层书阁上面的纸页刷刷翻卷张张飞出,所有的纸张都像天女散花一样顺着每层书架临近的窗口飞出藏经阁,围绕着、旋转着、抛洒着,拿着上册找下册的仆人眼看着书本从自己手里飞出便追,可是又见整个藏经阁的书全都飞了起来,如同天上下了书页纸张做成的雨,不由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惊该喊。 须臾,被风力翻卷过的纸张倏忽合闭,又井然有序地在他眼前层层堆叠归复原位,窗子一扇扇关合,就连自己手里也多出来三本,翻开一看,正是他寻找了好几天的《六合经》上中下三部…… 他调头就跑,跑到一楼,发现那一书架找不到归处乱堆的书,也都已经被一种神秘力量分门别类了!神仙,有神仙助我!他高呼着冲出门外大喊大叫,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分享他此刻的见闻和心情,可是他的高喊只引来了打更人的臭骂:“你特么喝假酒了吧醉成这样,贵人们都歇下了再鬼叫我立即差人把你送走!” 林婴听着宫里这个有趣的传闻,好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她唯一认真的,就是日日不离苏清河左右,同他同桌用餐,同他抚琴合奏,一起读书,一起交谈,甚至偶尔还会拔剑同神隐对打过招,苏清河渐而发现两人许多投契之处,尤其林婴对同一本书能说出许多与他不同的见解,林婴还说自己懂医术,可以治好苏清河的病,经常给他送药,苏清河也觉得自己精神振作了许多,常常说着说着两人竟忘了时辰,直至深夜才回。 这天晚上,林婴又回的晚了,刚进门,就见云萝独自跪在房间里,不知跪了多久。 “你醒了?”林婴看见云萝身体单薄孱弱得很,便道:“我给你的药你都按时服用了吗?身体这么弱,何必急着起来?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就可以。” “多谢殿下,奴婢真的已经好多了。”云萝声音轻轻袅袅的,继续道:“奴婢来此,一为了……” “你先起来,坐着慢慢说。”林婴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云萝却怔在原地,没有动。 “用我扶你吗?”林婴做势要起身,云萝这才慌张的起来,道了声:“奴婢不敢。” “这里没有别人。”林婴道:“你有何事?” “奴婢是来感谢殿下的回护之恩。” 林婴看她一眼:“你还有别的事吧?”说着将茶杯顺着桌面,轻轻朝她推动了几许。 云萝仿佛受宠若惊,头也垂得更低了:“奴婢感念殿下厚爱,想着马上就是端阳节了,想出宫一趟,为殿下采摘几味药草制成香囊,全做驱虫醒脑之用。” 林婴答道:“好吧,只是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小心,出宫入宫的规矩你也比我懂,别让旁人挑出错来就好。” 云萝如释重负,甚至还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素来忧心忡忡的一张小脸,也瞬间开朗明丽了起来,林婴给她写手令的时候,背对着她都能听见她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亏了她强行忍住,接过手札,还记得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随即,一步快似一步的走掉了。 隔日林婴本是要去寻苏清河,结果半路再见蓝彩蝶,这回她是走了正门大大方方来的,告诉林婴有一批受伤退下来的战士将被打发回城,大概明日即到。 林婴眼前一亮: “都是谁家的战士?” 蓝彩蝶道:“伤员们各回各家,能来到这儿的,当然都是车驰的战士,不过听说,各家的人也都托付他们捎来了书信报平安,我估计肯定有你的,这才过来告诉你。” 林婴脸现笑容,心情激动:“那我可得准备个像样点的物件作为回礼。” 蓝彩蝶笑道:“就你那二百多车的阵仗里,随便挑出一件,还有不像样的吗?” 林婴道:“若真有战士拖着伤残病体为我兄妹互通音信,那还他多好的东西我也只嫌不够贵重,就是不知明日什么时辰,在哪里能见到这些人?” “这你不用担心,”蓝彩蝶道:“明日晚上阖宫设宴,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当然也邀请了我等,届时不论谁的手里有令兄信物,不等你去找他,他还不削尖了脑袋找你?” 林婴这才舒了口气:“姐姐呀,你提前告诉我这个信,可要害得我彻夜无眠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说着匆匆要走,却被蓝彩蝶扯住问道:“你要准备什么?我反正无事,陪着你吧。” 两人便一起回到林婴房中,翻箱倒柜,对镜试换起来,期间苏清河两次差人来问,林婴都是隔着门板应声,只说今日不能过去了,也无空闲多做解释。 女孩子们到了一起,试起衣服、胭脂、头饰,总是几天几夜也不嫌累,当晚蓝彩蝶便在林婴房里住下,两个躺在一张床上,更觉得比往日更亲更近了,蓝彩蝶问她:“你的那个眼线是你怎么甩掉的?” 林婴噗嗤一笑,道:“哪里是我甩了她,可是人家甩了我。”便将云萝告假未归的事情说了一遍,蓝彩蝶道:“此人蹊跷,你也是个冤大头!等她回来,我且看看你这搭了一百两黄金放她出去,能换回来一个什么样的香囊!这香囊啊,要不是从吕洞宾的裤腰带上扯下来的,我能笑话你一辈子。” 林婴被这么大胆放肆的笑话,惊得坐了起来:“你、你不敬天神!你还满嘴污言秽语。” 蓝彩蝶咯咯咯的笑:“这儿就你我,还装什么高洁!你成天和苏清河黏在一起掺杂不清,也没见你避讳呀!” 第196章 薄凉 林婴在黑暗中小脸一红:“你乱说, 苏清河身体不好,我是看他可怜……” “你们两个天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宫里人都知道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拿你当朋友了。” 林婴又羞又恼, 她自幼接受过的严苛教条, 让她简直无地自容, 马上抓住蓝彩蝶的手坦白道:“姐姐不要乱说!我成天陪伴他, 可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是发现他这个人,不论见到多好的事都能朝着死的方向想, 提起死去, 非但不怕,还很向往,我觉得放他一个人独处挺危险的,这才寸步不离。” 本以为关起门来便可无所顾忌, 哪知宫墙没有舌头厚,蓝彩蝶不说, 她竟不知道都已经传成了这样。 “呦, 你可真是好心肠呵, 既给丫鬟放长假, 又给病公子解心疑, 世上还有你这么好的人吗?” 林婴义正言辞道:“我这么做有很多原因, 反正无关风月。”说完便心怀坦荡的躺回去。 她明知云萝出宫另有盘算, 但初见她, 林婴就觉得她成日里小心翼翼, 忧心忡忡的,她本着此身是客,早晚相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也从未过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因自己无辜挨了一顿毒打,强活过来。 林婴心理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此番将她放出去,一是还了心底的亏欠,二是怕她这样下去早晚憋屈坏了自己,给她几天时间,出去散散心,花花钱,了结几桩心愿,不是挺好的? 至于苏清河。她原本也无意深交。 自来此地一个多月,她早就发现苏清河整日里伤春悲秋,惆怅至极,有事没事尽朝着死处去想,原本这跟林婴也没什么关系,直到她听苏清河亲口说:国师水月曾预言,他的寿元便是车驰的国运。 第223章 林婴知道水月国师在车驰国,不论宫廷民间都甚是推崇,苏王待他简直言听计从。 那么假如苏清河真在这个时候暴毙,依照国师的预言岂不是说车驰国运衰竭?那么前线的战士们闻此不祥之噩耗,还有勇气奋战吗?军心因此动摇,再被有心人煽动,一败涂地也在顷刻之间,那么身为盟友,车驰溃败了,凌敬的势气也一定备受打击,局面会大为不利。 所以就算苏清河再怎么想死,他也决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去死! 于是林婴亲近他,陪伴他,开解他,甚至偶尔,还费好些心思想方设法的逗笑他。 只求缠得他再没闲暇去动那些‘死了远比活着好’的念头。 只是这些心底话,林婴无论同蓝彩蝶关系多好,也绝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的。 她是一个天生的骗子。这一点,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小到大,人前人后,她都是一个规矩体面的人,上到大德仙长,下到臣属侍从,无一不崇敬她,仰慕她,赞美她。她是所有贵族交口称赞的人,更是女子典范。 只有林婴自己知道,她虽然很会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应有的善意和热情,但内心往往不为所动,整个世界对于她,除了林隐鹿,再也没有谁是不同的。 直到她来到这里,遇见蓝彩蝶。 在此之前,林婴从未觉得同谁如此投契,她喜欢她快人快语,喜欢她洒脱磊落,虽然她看上去精明,算计,过分成熟,贵族堆里数她少教又浅薄。 但林婴心里给她的评价,反而是比一般人更纯粹的单纯和可爱。 她仿佛总是无所顾忌,她不像林婴那样,无论是逢迎一个人,还是规避一个人,永远都是含蓄稳妥,不着痕迹的。 所以通过一个人的外表,究竟能看出什么来呢? 外人眼里的林婴,或许同旁人只有五分好,同蓝彩蝶至少八分好,同苏清河大概九分好。 但其实,她看旁人如云烟,一分尚且称不上。同苏清河嘛,交集渐深,勉强算付出了三五分的真意。对蓝彩蝶这八分反倒真情实意更多些,她是林婴欣赏的人,也是她十几年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赤诚相待的朋友。 只可惜,就在今晚,在这张其乐融融的暖床上,林婴在黑暗中张着眼睛,耳畔是蓝彩蝶睡去以后清浅的呼吸声。 林婴失眠了。 也不全是因为明日将要有林隐鹿的消息,而是她发觉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将所有的心事向着蓝彩蝶和盘托出,哪怕她能将家里的丑事、甚至逃跑的路线全部一一相告,林婴仍然,无法对她做出对等的付出。 她开始怀疑自己,审视自己,她是不是永远无法与人倾心相待了?原来她同蓝彩蝶所谓的好,也只不过心里有十句话,能对她说出来八句话,不欺骗她这种程度罢了。她深刻的明白那其余被她保留下来的两句话,她永远不能,也不想对她说出口。 所以我这个样子,是否,仍然很薄凉呢? 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林婴便明白,这似乎不是一句好话。 当时,她刚刚亲手将自己养了四年,意外死掉的狗,扔给哥哥养的老虎当午餐,此举震惊好多人,亲近些的忍不住过来劝她说:就算不把小狗埋掉,也应该扔去哪个僻静地,怎么能拿它去喂老虎呢? 但是林婴仿佛体味不到,这么做有何不妥。 直到后来,因为这老虎常常与此狗玩在一处,看着小狗的尸体,竟不忍下口,没有吃它。 所以宫人们都说,虎狼尚且不忍心的事,公主竟然干得出来? 这‘薄凉’二字,不知被谁第一个提起,之后又被无数张嘴巴碎碎念,再顺着风吹到了她的耳朵里。 可是她也没有太在意,她还是她。 再后来又过去一年,有人跑来禀告她,侍奉她的奶娘逢春过世了,当时她正在读经,‘哦’了一声继续看书,来者惊怔了片刻,忍不住加大声音提醒她道:“公主殿下,您的奶娘,逢春姑姑她死啦!她真的死了!” 林婴蹙着眉侧头回问她:“你喊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我又没说不信。她病了那么久,也差不多该死啦。” 说罢,继续看书。 宫人被她的反应惊呆了,好半晌才反过味来,颤着声音,试探着又问她:“公主,你、您难道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林婴头也不抬地回道:“知道啊,众生皆有一死嘛。” 那人不可置信,更不肯死心:“可、这可是逢春姑姑啊!难道您不赶紧去看看吗?您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林婴莫名其妙的望了他一眼,回道:“逢春姑姑,不也是众生吗?我去看了,她能活过来吗?” 这番言论传遍了阖宫之内,国师柳士昭听后,含蓄地说:公主还真是一个不怎么爱动感情的人。 而正同他弈棋的周天子则更直白地剖析她道:她是薄凉。 一个无论对她多好,都无法将她打动的人。 换掉了内内外外一整批宫人之后,有关她的风言风语总算遏制住了,她还是她。 直到后来某一天,林隐鹿过来同她闲谈:“婴婴,你觉得身为帝王,是让天下人都畏惧好,还是让天下人觉得亲切好?” 林婴想想道:“当然是畏惧好,太亲切了人家会把你当成一个没脾气的泥菩萨,你无论说什么都被当成耳旁风,你的政令就很难推行下去。” 林隐鹿八岁继位,多少人想要拿捏他,掌握他,左右他!都被他一系列强硬的手段或收服,或辖制,或灭口!皇权如今已经牢牢在握,听了林婴的话,他赞许地点点头,又道:“我和妹妹想的一样,可是国师说,我杀过太多功臣,难免寒了军心,叫我变一变,该到了皇族向臣子们示恩的时候了。” 林婴道:“怎样示恩?” 林隐鹿道:“中元佳节与民同乐,平易近人。”可是他这些年高高在上,冷酷惯了,安抚亲近别人对他来说实在是…… 林婴略一沉吟:“我去吧。” 林隐鹿:“什么?” 林婴:“我去替哥哥亲近臣子家眷,顺带,传递出一些哥哥礼贤下士,爱才若渴又不太会表达的信息,哥哥继续做你至高处的帝王,我则是你人间的信使。怎么样?” 至此以后,日子渐渐过去,林婴渐渐长大,她也终于渐渐‘不那么薄凉’了。比如身边的人病倒了她会备了补品差人探看,年节也会与人互相赠礼。 很多杯弓蛇影的官员正是经过试探林婴口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开始安心差事。林隐鹿也下放了很多恩典,恩威并施,凌敬国逐步从稳定走向繁华。 只是偶尔对着镜子,连她自己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一个人的内心和外在,竟然可以有这么大反差。 她不是不再薄凉,而是渐渐的将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渐渐地精于世故。 此时的林婴,虽然看上去永远天真单纯,毫不油滑。谁又知道这层外表下面,该懂的不该懂的,她早就已经懂了很多很多呢? 所以,只要一切都是为了凌敬好,便没有什么不应该吧…… 刚有点迷迷糊糊,便传来一连串‘咚咚咚’响亮的敲门声。 林婴和蓝彩蝶双双被吵醒,两个齐问:“是谁?” 外头回道:“殿下醒醒吧!劳累您随我走一趟!我家世子从早闹到现在,见不到您,无法安生!” 林婴即刻下床披衣,蓝彩蝶则懵懵懂懂的揉着睡眼:“他闹什么?犯病了怎么不去请医子啊?” 林婴道:“多少个医子日夜陪护在他侧间,你快别问了,先去看看再说。” 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来,匆匆朝着正殿行进,没到近前,就听见里面仿佛有人摔砸踢砍,撞倒掀翻,蓝彩蝶惊道:“他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瘫子吗?”为何听这打砸之声,反倒像个壮汉?! “我也不知道……”林婴说到一半,就见宫人匆匆前去扣门,嘴里连连喊道:“世子,婴殿下她来了,您快开门吧!” “你让她走!”苏清河的声音刚一吼出来,便直接将林婴镇住了,他很愤怒?还是冲我? 蓝彩蝶惊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林婴即刻扬声道:“世子,实在抱歉我失约了。”她推了下门却没推开,刚要用力再推,就听苏清河又吼:“我看你敢!” 第197章 神隐 林婴吓得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蓝彩蝶则冷哼一声, 刚想拽着林婴走掉算了,就听里面吼道:“你砸!你接着砸!你把房子拆了,你把我埋在这里!” 林婴彩蝶对视一眼, 马上去问侍从道:“这里面还有别人吗?” 话音刚落,神隐‘嗖’的一声刺破窗纸冲了出来,林婴下意识拔剑一挡, 却不想手中剑被劈得一折两半, 幸而神隐一偏, 擦着林婴肩膀过去, 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衫。 “神隐!” 第224章 “婴婴!” 苏清河蓝彩蝶同时惊呼,林婴仿佛慢了一拍才捂住伤口,她疼得麻木, 眼看着鲜血淋漓, 又不知伤口究竟多深,不知道胳膊是不是废了,突然害怕起来。 “愣着干什么吗?还不快传医子!”蓝彩蝶一边怒斥,刺啦一声扯下自己的袖口帮助林婴缠了又缠, 血水很快又透出布条,渗了出来。 苏清河脸色异常苍白, 神隐在他手里也偃旗息鼓, 瑟瑟发抖。 七八位医子鱼贯而入, 将林婴拥护到苏清河的房间里坐下, 为她剪断衣袖, 清洗, 敷药和包扎, 林婴试着, 微微动了动每个指尖, 发现都还能动,这才稍稍宽下心来。 苏清河远远地,隔着一层纱帐,好像有意躲她。 “殿下伤在皮肉,不日既好。” 医子说完,蓝彩蝶松出一口气,她知道今天这事只能认了,可也觉得蹊跷。 毕竟,有灵识的仙器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可仙器的灵识可以凌驾于主人之上,却实为罕见。 随即,蓝彩蝶和林婴几乎同时注意到,这间房子被毁坏得多么离谱,上到顶梁,下至地面,以及房内每一样陈设全部布满了斑驳的刀疤,这是林婴第一次来苏清河的卧房,他的书房,丹房,客房全部都陈设得舒适体面,却不想卧房已经被毁坏成这个样子,好些刀疤嵌入石壁和木梁很深,仿佛这是一座监狱,困在里面的人恨不得将之毁成齑粉,冲出桎梏牢笼一样。 “这里能住人吗?也不怕塌下来?”蓝彩蝶环视整座房间,愣是找不出一寸好地。 林婴也放眼去看,毕竟主要的建材是石头,所以,塌是塌不掉的。只是这满墙满地的刀疤,乍一看到,特别容易让人产生很多不好的联想,林婴念及从前所学,心头忽然浮现出两个字:“煞气”。 按理家中摆设刀具,是有镇宅辟邪之作用的,尤其是帝王之家,更以收藏到上品仙器为荣,林宴自然也拥有好几处的法宝兵器库,只是这种地方的布局有着极大的讲究,里面每样东西如何摆放都有严格的规矩,做得好可涵养王族威严正气,消灾辟邪,鬼魅难入。 同时,刀剑为凶器之首,自然也有其另外一面:聚积戾气,使得房主凶煞之气过剩,或助长杀伐,或多招无妄之灾。 林婴甚至还听说过,有些大凶之刃,每隔一段时间不见血杀人都要出来作祟!所以……神隐、神隐,神明隐去之地,岂不正是鬼魅横行之所! 刚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那些布满墙壁的刀疤中,那些石头与石头之间的泥灰缝隙中,有磷光点点闪过,本以为这是沿海地区在泥沙里面打碎了混杂进去的一些贝壳的粉末,林婴便鬼使神差的探手一摸。 那一瞬间,凝聚在墙壁里的磷光猛朝她指尖探处汇聚着开出一朵花来,花朵纯白无瑕随风摇曳,却叫林婴脸色苍白如坠冰窟。 她双手微微发抖,轻轻吸纳,调整好说话的节奏,刻意不去看花,轻声道:“我没什么事了,一点皮外之伤,不要大惊小怪。你们……去给世子看看吧!” 这栋房子里,掺和了玉人族的骸骨! “我没事……”苏清河隔着纱帐凝望她,那里距离稍远,烛火又暗,林婴只能依稀辨别出那里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就听他继续道: “多谢殿下,前来探看,我累了,殿下若无他事,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蓝彩蝶愤愤:“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妹子为了探你星夜前来,还被你失心疯了一般杀来一剑,要不是她命大……” “姐姐!”林婴打断她,又道:“是我冒失打扰你了,世子体弱,早些休息,晚安。”说罢她立即起身,拉着蓝彩蝶,头也不回的走了。 呵……“这回,你满意了吗?”一丝风来,似乎将苏清河这声轻叹送到林婴的耳朵里,林婴不用回头,也仿佛看见他一边抚摸着神隐,一边低声对一把剑说话的模样,浑身颤栗。 “鬼……” “你说什么?”蓝彩蝶突然驻足,回头凝望林婴,林婴脸色异常苍白,摇了摇头,双臂马上环抱自身道:“你说他那个剑上会不会有毒!?” 蓝彩蝶四下一看,幸亏无人!舒了口道:“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啊,你是什么人?他敢杀你?再说,这无冤无仇的,而且刚才你流出来的血也是红色的,还有那么多医子看过……” 联想到医子们都是苏清河的人,蓝彩蝶便住嘴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林婴一番,紧张兮兮又道:“难道,你是觉得哪里有异,不太舒服吗?” ……“没有”。林婴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都毛毛的。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毒都有迹可循,比如,诅咒。 所以吞食过玉人族的人都会被诅咒缠身,更何况苏清河还住在砸碎了玉人族骸骨掺和在泥沙之中建筑起来的房屋里面。 蓝彩蝶心疼道:“我看你就是被他吓着了,这个死疯子!白瞎了那副美人皮,你哥也真是的,何苦把你送到他这儿来受罪,明天你干脆搬出来,跟我睡一张床。走,我这就帮你收拾东西。” 林婴心里虽乱,但她明白还不至于就这样搬出去了,实在不太好看。而且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一定要知道被神隐伤到有无后患,定了定心,便道:“先别忙,等我明天听完了哥哥的音信再说。万一他不日即归,我还折腾什么?” “你也太乐观了。”蓝彩蝶道:“左道倾是什么人,他若那么好打,也就枉为北境之主了。” 林婴叹息一声,既担心哥哥,又担心自己,关上门,蓝彩蝶忽然灵动地说: “林婴,你觉得这些世家公子里面,谁长得最俊?” 林婴心不在焉:“不知道啊,我没细看。” 蓝彩蝶噗嗤一笑,侧过身来搂住她:“我听说,你哥哥最俊!” 林婴:“……” 蓝彩蝶低声道:“哎,你说咱们俩都这么好了,我看你哥也不怎么会疼人,要不等你再见到你哥帮我说说呗,我想给你当嫂子。” 林婴:“……”这可真是…… “你愣眉愣眼的看着我干什么?行是不行痛快一点!我呢,也不是嫁不出去,就是想找个投契的人家,你这么好,想你哥哥也差不到哪去。” 林婴:“我……我哥他……你最好离他远点。” 蓝彩蝶笑容顿失:“为什么?你也嫌弃我?!” 林婴道:“你会心碎的,我不想让你心碎。” “嘁”,蓝彩蝶面露鄙夷:“你又不是天,怎知道我嫁谁好,嫁谁赖呢?” 林婴沉吟片刻:“其实不止我哥,普天下所有一心登顶的男人,不论多么惊为天人,你最好只远远的看看,尤其像我哥这种,修的又是无情道。” 蓝彩蝶虽无修为,无情道她却也听说过,只是难以置信:“修了无情道的人,就真的会无情吗?” 林婴想到自己,便道:“如果修的不好也不至于太无情吧。” 蓝彩蝶噗嗤一笑:“不对,要我说就是没遇到让他神魂颠倒的人,人若动心,哪里是什么无情道能管辖住的。” 林婴不想再争辩,折腾这么久也实在是累了,打了个哈欠,道:“趁天还没亮,睡一会吧。” 这回换林婴睡着,蓝彩蝶一夜无眠,心里盘算着,自己既然被蓝家认回给了身份,便该借着身份再蹬一步才好,不能光被他们白白利用了。她将来要想办法到凌敬去生活,那边不仅富庶,夫妻制度又好,还没有人知道她娘是异族歌姬会看低了她,将来她要嫁给一个凌敬的大贵人。 打定主意后,她早早起来打开门一瞧,就发现一个单薄的小姑娘跪在门口不知多久了。一身白衣仿佛被清晨的露水打湿,连带着头发也粘在脸上,双目无神,单薄憔悴。 蓝彩蝶道:“你是云萝?” 云萝精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怔怔望着蓝彩蝶,一时不知该如何叫她,只能不语。 呵,蓝彩蝶越看越不顺眼:“怎么傻呆呆的,这样也能出来当差,真是车驰无人。” 云萝抿了下唇,强打精神道:“婴、婴殿下在吗?” 林婴听见她的声音,自室内道:“云萝回来了吗?快进来帮我看看。” 云萝撑着身子起来,侧身小心翼翼的迈进,就看见满地被翻开的大箱子里,全是琳琅满目的华美服饰,林婴正对镜比量道:“我不知道该穿哪个好。” 云萝目光一触,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便敛目垂头,静默不语,脸色更白。 “你问她还不如问一个木头人。”蓝彩蝶道:“女要俏,一身孝,你就穿那套白的吧。” “这个白的?还是那个白的?” 白的也有十几套,蓝彩蝶干脆凑过去帮她翻找,两人比比量量好半天,终于定下一件,待林婴换上,回过身来,才发现云萝一直站在门口,苶呆呆的盯着她这些衣服,发傻发愣。 “云萝?”林婴终于发现,她脸色极差,像是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 第225章 蓝彩蝶翻了个白眼:“你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把这些衣服收拾进去。” 云萝这才跪下来,低声道:“公主殿下,奴婢是来同您告辞的。”说着还从怀里掏出好些金子来,然后道:“奴婢已经拿其中五十两,为自己赎了自由身。这里还剩五十两奉还公主,三年之后,奴婢愿意以身抵债,投身公主门下,为奴为婢。” “你这是怎么了?”林婴觉得她不太对劲。 蓝彩蝶也道:“小瞧了你呀,是不是车驰没有凌敬富庶,你便给自己换个好东家?” “不……不是的……” 不管是不是这样,林婴都早已在心底拒绝了她。虽然她周到,细心,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可林婴一个凌敬的人,怎么可能收一个车驰国人做丫鬟?简直天方夜谭。 “金子你收起来吧,既然已经给自己赎了自由身,从此天高任鸟飞了,三年之后怎么样,谁又算得准呢?” 云萝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后,一定以身相报,绝无反悔。” 第198章 回家 “什么?”林婴彩蝶双双一怔:“你双亲过世了?” “二老, 一起过世?”蓝彩蝶忍不住质疑她。 云萝回道:“去年隆冬先后离世,奴婢因困居宫中,音信绝断, 所以才刚刚知晓。” 这可真是人生大憾……林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道:“你虽不在,但二老相互为伴, 黄泉路上也不寂寞。节哀吧……可有我能帮上你的地方吗?” 云萝木讷地摇摇头:“殿下已经帮了我, 很多很多了。奴婢一身重孝, 不敢久留, 以免冲撞了贵人。”说着又磕一个头,起身便走。 “云萝,这金子你快拿着。”林婴见她把金子留在地上急忙说道。 “奴婢无功, 不敢再受恩惠, 只怕殿下厚赏我就是要折煞了我,求您收回去吧。”云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 林婴追出去再三要给,她却再三推拒, 眼看着她当真走了,消失在宫墙外, 林婴竟然还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钦佩来。 云萝这个人, 和她从前见到的, 也都不一样。 从前她不论随手赏谁些什么, 哪个不欢天喜地的讨好谢恩?仿佛这世上凡是她有的都是最好的, 而云萝却不, 她看上去分明一无所有, 却偏有这幅不肯输人的骨气。 “啊~”忽然有人持着桃枝沾饱了水, 朝林婴兜头甩了一下, 冰凉的水珠扫了她一头一脸,还以为是蓝彩蝶故意打闹,却见竟是外间伺候的孔嬷嬷:“你干什么?!” 作为一个奴仆,这可太冒犯了。 孔嬷嬷道:“殿下,这是辟邪除晦的无根之水,云萝那个死丫头看上去乖巧,我赶她走,谁知她蔫吧主意打得到正,一身重孝趁我不注意,非要闯进来跟你作别,还不是仗着可怜巴巴,想朝您讨赏吗?简直该死!你说家里摊上这样的横事,万一身上沾染了污秽东西,扰了您的清净怎么办啊?” 说着又是一枝无根水朝林婴挥洒,林婴知道她说的有理,便敞开双臂任她施为,几下便将合身上下都撒遍了,林婴表情冷淡道:“她没讨赏,我要赏,她都不肯接的。” “是、是吗?”孔嬷嬷笑了:“算她有脸,也是您心慈,这赏谁不赏谁,也得看她平时伺候得好不好啊,自打您来她安心当过几天差?整日里心都不在肝上,您的事,总得我追着赶着提着醒,她才能想得起来去办呢。” “是么,真是辛苦嬷嬷了。”林婴道:“却不知,云萝家里,遇上的是什么横事?”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殿下啊,我说出来,可别吓到了你。”孔嬷嬷放低声音,两眼闪着一种无情的兴奋光芒凑近林婴道:“她爹,五年前在采石场被滚石砸断了腿,娘亲没办法,将她卖进来,收了十两金子,可是坐吃山空,再怎么省着,也有用光的那天,去年腊月里,家中揭不开锅,她娘当了棉衣服换米,结果大米没等搬回家,滑个跟头爬不起来,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她爹一个人在家,又是瘫子,从地上一寸一寸的往外爬,也没棉衣服穿!结果就在距离老婆子摔倒那地方十几米远,也冻死了,两人到死都没聚头,你说是不是上辈子作孽了。” “食不果腹?”林婴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是啊,穷的叮当响了,全村子出名。” “衣不蔽体?” “哈哈可不是嘛,连饭都没得吃,哪还有钱买衣服!” 林婴吸了口气:“云萝在这里当差,为何不接济探望?” “殿下你还不知道,她卖进来的时候可是签了死契,一次付清,永无余账。而且干一年,赎身银子翻一翻。” 也就是说她挪走那五十两,全部用来赎身了,三年守孝期,又该怎么活? “要我说,天底下哪有像殿下您这么菩萨心肠的人?老奴也是死契,在这宫里二十七年,没人赎走,可是非死不得出的,云萝年纪轻轻又重获自由,说是守孝,我估计就是怕你失了银子捉拿她,不到三年,她指不定跟哪个汉子跑了,您这银子可是要打水漂了,还不如……” “还不如赏给你是吧?”蓝彩蝶早就听不下去了,这一接,可把孔嬷嬷臊红了脸:“蓝、蓝公主你说什么呢?老奴可没这个意思。” “吱呀”一声,蓝彩蝶把身后的门关上:“没这个意思就滚远点,少来惹我们心烦。” 打发走了孔嬷嬷,东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一早上心情就如此沉重,这让林婴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道:“我还要换衣服,我不穿白的了。” 蓝彩蝶也觉得这种心情之下,再穿白裙的确眼晕,可是林婴进了屋子,看见床上,桌面,箱子箱盖上全是自己的衣服,忽然想到云萝看见这些衣服时候的那个眼神,有些……唉:“算了,不换了,咱们走吧。” 林婴忽然没了心情,同彩蝶结伴出去赴宴,此时她心里仿佛有些隐秘的暗示,告诉她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 她很怕在宴会上听到坏消息,却又无法按捺自己不去赴宴,结果: “正义之师,所向披靡!” “盟军所至,左道倾溃如决堤!” “左道倾就是一头被世人妖魔化的纸老虎,一撕就碎,谁曾想短短三个月便能手刃此贼,还不是上天有意助我盟军。” 总之,左道倾死了,普天同庆。今天即是庆功宴,又是散伙宴,玄门各家都派人来,是得了苏黎的准允,接回各自的子系,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不知是真还是幻,那些因为想家哭哭唧唧三个月的世子公主们,此刻捶胸顿足,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在车驰好好玩耍一番! 蓝氏无人来接,也无人送信,不过蓝彩蝶似乎浑不在意,瞧了眼身侧同样冷场的林婴,笑道:“我就说你哥哥不会疼人吧,这么好的机会,竟连只言片语也无。” 没有人给林婴捎信。 即便她带来的回礼摆满了眼前的酒案,也毫无一人过来搭理她。 蓝彩蝶见她脸色苍白,心知这个玩笑不能再开,马上拉过她的手道:“男人都是那样,粗心大意的,等你有了一个好嫂子……”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雄浑的声音拔高了盖过众声道:“哪一位是凌敬公主?” 林婴马上坐直凝望,这是一位将军模样的粗犷军人,他经人指引,雄行阔步来到林婴面前,施了一礼:“尊兄凌敬国主,委托我带些东西送给公主。” 包裹被人呈递上来,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因为凌敬奢华之名在外,纷纷好奇这又是些什么稀世珍宝? 可林婴拆开一看:纸鸢,拨浪鼓,棋子棋坪,水葫芦,还有几卷书本字帖……总之,都是一些寻常用来消磨时间的玩意,林婴拿起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都不太感兴趣,抬眸道: “敢问将军,兄长他近来一切安好吗?” “公主放心,凌敬国主要老臣转告,请您安心住下,等他忙完再来接你。” 可左道倾不是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要忙?这个疑问充斥在每个人心头,只有林婴什么都不问,只怔怔的点头,连连道:“好,好……好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不等宴会结束,蓝彩蝶便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苏林约定,瓜分北境领土,被谁攻占的城池便属谁所有!”这场游戏里,所有被囊括进来的玄门世家纷纷各找依持,划分阵营,此刻,苏强林弱。 一副绚烂宏阔的地图在所有人面前展开,里面的每一寸都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确定进攻路线的时候,小弱些的势力决定蚕食桑叶,徐徐图之。比如林隐鹿。 车驰强国则率领着诸多玄门之首,决定雄吞山河,直取要害,就在他们高歌猛进向前冲的时候,林隐鹿败绩连连,在他写给苏黎王雪片一般的求救信件中,他屡说自己无才可用,惨被左道倾旧部羞辱!请求苏王借调十万修士雪此恨事!并承诺暂时不接走林婴,待他大事得成,奉还修士以后,再去接回妹妹。 第226章 换句话说,林隐鹿是以林婴为质,将她抵押在了车驰国,换走这十万大军。 无数的世子公主们,看林婴的眼神全都变了。 “啧啧,真是好心机啊,来的时候之所以将她捧到天上去,就是为了此刻物尽其用吧!” “有妹妹真好,换我是她哥,这样的妹妹我也要贡起来的,对她越好,筹码越重。” “都说有金山,也得守金山,凌敬如此富庶,打起仗来却这个德行……” 浅笑低语中,蓝彩蝶突然起身,拉起林婴:“妹子,咱们走吧!”她刀子眼冲那几位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被林婴听见的人扫去,冷冷道:“免得听着老鸹乱叫,坏了咱的心情。” 林婴失魂落魄,刚被她拽着走出几步忽然驻足:“等等,我哥捎来的东西我还没拿呢。”说罢挣脱回去,将自己带来的奇珍异宝皆视而不见,反将今天捎来的俗物包裹,抱紧了起身,苍白着脸色同蓝彩蝶匆匆离席。 “妹子你别往心里去。”蓝彩蝶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劝解她:“左道倾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大顾虑?你哥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他们都走光了这宫里更清净,我留下来陪着你还不行吗?你哥什么时候接,我便……” “姐姐……”林婴忽然抱住她,蓝彩蝶怔住:“啊?你……” “姐姐千万不要陪我,你趁这个机会也走吧!”林婴说完,快速地放开她回去站好继续走路,蓝彩蝶整个愣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怕我赖上你们家,你以为我要陪你,是为了跟你一起等你哥吗?”蓝彩蝶小跑着追上林婴:“林婴,你是那么想我的吗?” 林婴深吸口气,只得站住:“我没有那样想。”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陪着,大家都走了,连我也走了,你不难过吗?” 林婴回头,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怕你留在这里,耽误时间,凤凰宫里没人给你娘撑腰,她会多受许多气而已。” 蓝彩蝶整个呆住,半晌,微微嘘出一口冷气,牵强地一笑:“你……亏你想得这么周到,呵,呵呵……” 林婴收回目光:“姐姐,后会有期,请多保重。” 蓝彩蝶眼底含泪,转身离去。林婴也转身,抱着那满怀的乱七八糟,沿着一条甬道,头也不回地与蓝彩蝶各奔东西,她刻意将自己的速度调整到一种近乎失魂的缓慢状态,这样才符合一个,被兄长利用,又无力回天的柔弱公主。 因为只有她知道,包裹里的小葫芦里藏了林隐鹿的声音,只有她念对口诀,那葫芦才对她悄声吐露: “婴婴,回家。” 第199章 鬼王劝死 世子公主们陆续走了, 蓝彩蝶也走了。 林婴落落寡欢,连饭都比平常少吃了一半儿。 趁她魂不守舍,孔嬷嬷开始偷她东西, 她偷得隐秘,比如看见林婴有一串珊瑚珠子,先记心里, 四下去找冷丁一看差不多的残次假货, 再找机会悄悄以假换真。 第一次轻易得手, 提心吊胆了两天, 发现林婴想家想傻了,又隔好几天,仍然没有发现。很快就开始第二次, 第三次, 越来越顺手的同时,她又担心林婴屋子里去过的人实在太少了,一旦事发无从抵赖,夜里走时故意留着窗子不关, 还好,次日林婴便如她所愿, 病得倒下。 孔嬷嬷大张旗鼓, 先秉明世子讨得准予, 又将医子, 膳房呼呼啦啦招来二十几个, 围绕着林婴伺候, 生怕她这房间里来的人不够多, 又禀明了继后, 后宫之主便也带着儿女仆妇一同前来探望。 林婴身体病着, 心里着急,她是想以病为由深居浅出,让阖宫上下几日看不到她人影也不奇怪,哪想到会惹来这么多双眼睛,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猛喝了两天药水,病情基本好了,她又决定每天四处乱走不许人跟,坚持几天延年殿的人看不到她慢慢也不奇怪了为止。 于是林婴开始在宫里游荡,下人们找到她,有时候在假山边,有时候在葡萄架下,还有时候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但天黑以后她自会回来,只是整个人眼里无神,头发微乱,问她去哪也不说,这样神出鬼没几天后,大家渐渐由着她,对她的去向也不再上心了。 这晚林婴照例戌时回来,头发微乱,裙摆也似被夜露打湿,走进小院,就看见苏清河静静坐在花架下,正朝她这边幽幽的望来。 自上次一别,林婴再没接近过他,她病着的时候,苏清河明明知道,却也未曾探望,不知今晚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跑到她这边来,林婴假装没看见,心神恍惚的样子继续朝前走。 可直到她进了屋子,苏清河也没有主动叫她,林婴想了想,决定忍到底,自顾自的睡去,次日醒来推开门,苏清河果然不知何时走了,只是没想到,自那以后苏清河夜夜都来院子里坐一坐,好像故意是在等她,可又不同她说话。 林婴心里暗暗打鼓,怀疑他猜透了自己,又想不出该如何试探,她都已经对他视而不见了这么多天,贸然主动搭话,总觉得奇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这天,天降大雨。 林婴极慢的走在雨水里,浑身湿透,似尤不觉,苏清河居然在这样的天气也撑着把伞,仍来花架下佯装闲坐,直到林婴脚下一滑,晕倒在地。 趴在冷硬的青砖雨水地上,足足又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她半眯的视线里,终于缓缓闯进苏清河的影子,他先把手中伞探过来,遮在林婴头上,然后静静退去,不多时,来了宫人将林婴抬进去,换衣喂药。 “那些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那样在乎他们。” 林婴头脑发昏,听见苏清河在对自己说话,还以为是在梦中,双眼半瞌半闭,就见房内的下人们不知何时都散了,依稀只有苏清河一人坐在轮椅上,守在她床边。 “别再犯傻了,你不论如何自轻自贱,都是没有用的。” 林婴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说出什么,苏清河轻轻一笑又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我身边好像前呼后拥,但真正与我血脉相连的只有父亲,而他其实眼里只有权利地位。你哥哥还年轻,他也许从前护你多一些,但这次之后,你也该看出他心底最重的究竟是什么了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往后的日子,他会朝他最爱的方向不断倾斜,没有谁是他不能利用的。” 他说到这里,林婴已经彻底张开了眼睛,不再假寐,她侧头看他一眼,沙哑着音线道:“世子原是来挖苦我的。”说完,便收回目光侧身转去面壁,继续道:“请你从此再也别来。” 苏清河一怔,无声的笑了:“你讨厌我?”他道:“我失意的时候有你在侧开解陪伴,而你失意,我却来说这些,是很讨厌啊。” 算他还有自知之明!可声音分明听不出一丝愧疚,林婴闭上眼睛,只盼他快走,却听苏清河继续道:“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你开解我的那些话,反过来开解自己,可有解吗?” 林婴:“……”只恨不能将耳朵堵上! 苏清河声音轻缓,继续道:“我偶尔一笑,也是怜悯世间还有你这样单纯的人物罢了,其实我这病好不好得了,我早已不在乎了。你细想想,身在王族,你偏得的一切恩宠,哪有一样不因为你是女孩?假如你是男子,你兄妹早就反目成仇了,同样的道理,我是瘫子才能活到今天,无数的天材地宝为我续命,也只是为了我手中的神隐罢了……咳咳……” 他极少一口气说这么长串的一句话,说到后面气息不足,咳了两声。 林婴缓缓舒出一口气:“世子到底参悟到了什么,我怎么也一句也听不懂。” 苏清河又是微微一笑,林婴就奇怪了,他这个人平时怎么逗,都没这样高兴过,怎么自己一倒霉他就笑得这么开心:“你眼下看不透,等伤心事越积越多,慢慢就会看透了。” 林婴蹙眉:“世子,是盼着我早些心碎?” 苏清河笑容顿失:“我……我怎么会盼着你心碎呢?我巴不得……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真正理解我了。其实尘世种种盼望,盼到最后无一不让人失望,我早就想要告诉你,又怕你难以理解。” 林婴撑着身子坐起来,她这病虽然多半是在装,可毕竟这些日子没少折腾自己,难受也是真难受的,可是再怎么难受也不敌苏清河这些话把她气得狠,强压着心头怒火,她道:“世子说说,你到底想让我理解你什么?” 苏清河幽幽望着她:“这种事,说是说不出的,我只想等到你慢慢去懂,无论多久,我都可以……” “可你不说清楚,我永远也不懂。”林婴裹着被子抱膝而坐,暗暗决定不管接下来的话有多不中听,她也要假意听进去了才好,免得苏清河日日都来‘开解’自己。 “林婴,你怕‘死’吗?” 林婴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换个说法,你觉得‘死去’恐怖吗?” 林婴蹙眉:“世人都有一死,这是天命,也是气数,不论恐怖与否,也逃避不开吧?” 第227章 “提起死,你不恐怖,但先想到的也是如何逃避。说明你还是不明白,其实死后会脱去这身腐败的皮囊,以自由自在的灵体,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时不仅可以无拘无束翱翔周天,再也不受时间、空间和地理的辖制,更是省去了一日三餐穿衣戴帽的负累,你说那个世界好不好?” 林婴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世界是这样子?我却听说,死了以后会进入轮回转世,再投胎。” 苏清河道:“正常死去的人,的确会入轮回,再投胎,但……但如果换一个死法,便不会那样了。” 林婴道:“什么死法?” “自我了断。” 林婴,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被:“……命数未绝,却自绝于世,岂不是修士第一大禁忌。” “禁忌之事,正因为不断有人触碰,才会被列为禁忌,反复强调。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究竟有何魔力,能吸引着人前赴后继,脚踩荆棘也要践踏。” 林婴:“你不是鬼迷心窍了吧?”原以为苏清河只是来说风凉话,却不成想竟是直接来劝自己去死……这可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呢? “我没有,”苏清河忧伤至极:“我早就已经大彻大悟了,是怕你身在迷局无法看透,这才犹豫几天,不知如何对你开口。” 林婴敛下长睫,深藏心思,装作稍微动了一点点,却不敢深信的样子,沉吟片刻继续道:“那么……既然是禁忌的内幕,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苏清河道:“死过的人往来阳间,借着国师的口告诉我的,多少人苦苦修仙所能到达的至高妙境,其实只要自戕就能得到,自戕之后,便是超脱一切了。”苏清河双眼放着幽光,脸上也是无限的神往。 林婴越听越觉得虚悬,心道苏清河肯定是疯了!嘴上更加不敢忤逆他,只是套话道:“国师说了你就信?你亲眼看见鬼了吗?” “肉眼凡胎,看不见的。” “那……死过又往来阳间的人,是怎么告诉你的?” “呵,”苏清河笑道:“他们告诉神隐,神隐告诉我的。” 林婴看着他手中的神隐,顿觉毛骨悚然,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回问道:“所、所以神隐……想杀了我?” “不不不,你别害怕。”苏清河急忙道:“他不想杀你,绝对不想,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天晚上,其实他是想你想的,神隐喜欢你,所以一日不见,就在我房里发疯,我被他磨得心烦,两次差人去请,你也不来。便无论如何都哄不住他了,晚上你终于来了,他太兴奋才误伤了你,这几天他也很是愧疚,想跟你道歉,又觉得无脸见你……” 林婴:“……你说的,是神隐?” “哈哈是啊”,苏清河道:“你眼里他只是一把剑,其实他什么都懂……就像……就像另外一个我。” 林婴吞了下口水,心底更加发毛,忍无可忍又问:“神隐,没有毒吧?” ——“绝没有的。” ——“我说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毒’。” 苏清河沉吟片刻:“你是不是怀疑,最近流年不顺,是神隐造成的?” 林婴不置可否,苏清河微笑道:“你放心吧,我虽然劝解你,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你心甘情愿才行的。 毕竟,要由足够的向往,化为强大的念力,才能敲开那个世界的大门。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肯要,被杀之鬼连门径也无从窥探,只能老老实实入轮回,再受来世的劳碌之苦。命运坎坷之人因绝望而自戕,就算也不愿意去入轮回,多半只是灰飞烟灭罢了,他们全都配不上那个世界。 那里只收热爱他,向往他,追求他的人……我这么说你能听得懂吗?” 林婴懂了,慢慢松出一口气:“世子啊,你……我知道你说那个世界挺好的,但你不能随便丢下这里的一切,说走就走,一个人独去享福啊。”说完这话,林婴心底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苏清河的寿元便是车驰的国运,如今苏林争霸就在眼前,只怕早晚必有一战,假如苏氏在此之机国运衰竭…… 林婴一双清澈无波的妙目,幽幽的移到苏清河的脸上,四目相对,苏清河冲她微微一笑: “我们两个一起吧!你说好不好?” 林婴一怔:“……一、一起什么?”她心底再度冒出一个念头疯狂的怂恿她:一起去死啊!拉着苏清河一起去死,随便做些手脚,最后你假死,他真死,那样车驰随之衰败,凌敬坐享其成。 林婴狠狠咬了下嘴唇,企图打消这个邪恶的念头,就听苏清河又道:“只要你陪我死一次,便知道我不是骗你的了,你要是不敢,我先去,去了以后托梦给你,带你去那个世界遨游一番,觉得好你便随后过来,我去迎接你! 那里面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权谋杀戮,不像这里冷冰冰的,那边是一个……一个清澈、圣洁、无人玷污过的新世界,林婴,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那里,你答应我吧!让我带你去吧!” 霎时间,无数个‘好’字仿佛争相恐后的堵满了林婴嗓子眼,要不是她紧紧的咬住了牙关,又咬住了舌头,险些便脱口而出了!苏清河着了魔一般,拉住她的手继续道: “其实我都已经去过一次了,我娘,和我弟弟来将我接引过去的,他们都在那里,所以,你也不要害怕,说不定你的父王母后也在那里啊,你哥哥没有你,还有王权富贵,可你的父母没有你,不也是孤孤单单的?我正是顺着至亲的思念搭建成的桥梁才找到新世界的大门,等我带你过去了,你以后也可以回来接走你哥哥,现世不过是几年繁华,一场虚妄,只有那里才是真的,是永恒不变的!我们到了那里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了,你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呼,2022完本,20241029全本精修完毕,终于完成了心中的一件大事!谢谢追文的小伙伴,也感谢文中每一个角色带给我的成长和感动。后面四个章节暂时空白,另外,郑重推荐我的新文《春枝颤》戳专栏可见,目前存稿三分之二,大概25年初完本即上传,期待小伙伴们过来找我玩耍。 第200章 续命 “住口, 别说了!”林婴突然打断,捂住双耳,苏清河脸色一变, 苍白中隐隐有些发青,抓紧林婴的手,焦急道:“你、你不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随即, 眼底的光芒尽失, 神色暗淡, 表情痛苦。 林婴稳住心神道:“苏清河你给我听着!死去以后的世界再好, 自有死去之后的光阴去受用,你活着的时候不好好活,尽去想死了的好, 怎知道你死了之后, 不会悔恨活着时候那些没做好、没做到的?这样两界颠倒,阴阳混淆,掂不出轻重,辨不明虚实, 岂不是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好吗?” 苏清河一怔, 双眼爆发出空前的失望, 松开林婴, 连连退后, 嘴里喃喃道:“此间是虚, 彼岸为实, 我早就已经分的清清楚楚了!你不懂, 你还是不懂……” 林婴看他一眼, 话音一转又道:“世人都道你是一位天纵奇才……” 苏清河摇摇头:“他们不也都道, 我是个脾气古怪的瘫子吗?你既信了世人的前一句,肯定也早就信了他们的后一句吧!” 林婴:“……” “你为何接近我?你怕我那个时候寻死,影响战局,连累你哥哥吗?” 林婴心底一沉,眼神躲闪,更不敢搭话,苏清河又道:“神隐发了一次疯,你就不敢再理我了,如今听我说完这些,恐怕心底,都已经在,暗暗打算想个办法即刻逃回凌敬去,从此躲我越远越好了吧?!” 林婴:“!!!”她心头骇然,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你、你别胡思乱想,你别这样设想我,我……” “算了,”苏清河不等她说完便闭上眼睛,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推动轮椅转身出去,嘴里道:“怪我不该指望你,我真是疯了……” 林婴:“世子……” 苏清河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婴急得下地乱转,却不敢追出去分辨,她是怕苏清河口不择言,将自己想要回凌敬的事情乱说出来被有心人听去,后来又一想,苏清河这人疯疯癫癫的,我怕什么?估计他说什么也没人信吧! 于是定了定心,再一想,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啊,走了以后若被捉回,便推说是被苏清河给吓的,以为苏清河要她死。 “孔嬷嬷,”日暮时分,林婴隔着纱帐,望着梳妆台前擦桌子的人影,孔嬷嬷应声回头:“殿下要喝水吗?” 林婴微微坐直了身体:“不喝水。” 孔嬷嬷做贼久了也不心虚,只是坦然道:“那殿下可有别的吩咐?” 林婴又摇摇头,只是盯着她看,孔嬷嬷怔了一下:“殿下病中需要静养,老奴先退下了。” “站住。”林婴撩开纱帐走下地来,孔嬷嬷躬着身子,一动不敢。 林婴走到梳妆台前,将首饰盒子一一打开,倾倒,每倒空一个,就连盒子也一丢,转手间七八个都倒空了,地上的首饰珠光暗淡,甚至还有些脱漆褪色,落地既碎,形态扭曲。 第228章 直到最后一个首饰盒前,她才住手。 孔嬷嬷眼观鼻,鼻观嘴,沉眉敛目。 “嬷嬷倒还真是沉得住气。”林婴凝着她问道。 孔嬷嬷波澜不惊地回道:“老奴,不知道公主何意?可是嫌我收拾得不够规整吗?” 林婴随手掀开最后一个首饰盒,这里面莹莹泽泽,自带辉光,与地上的俗物相较,真假立现:“嬷嬷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孔嬷嬷仿佛此刻才后知后觉,她拔高了声音道:“这是哪个断子绝孙之辈干的好事!最近公主病着,屋里头人多手杂,老奴一心一意伺候着,心思都在公主身上,竟没成想,还有人敢浑水摸鱼!” “嬷嬷小声些,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呢?”林婴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孔嬷嬷笑得诧异了:“公、公主不生气?” “登泰山取一叶,涉沧海饮一瓢,也算一场缘分吧。”林婴说着将仅剩那个首饰盒子也推了过去:“只是本想走的时候全部送给嬷嬷,却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嬷嬷不会嫌少吧?” 孔嬷嬷猜不透林婴何意,心中没底,忙道“不不不,老奴伺候公主都是应当应份的,老奴无功不敢受禄。老奴……” “好一句无功不受禄,眼下便有一功!” 孔嬷嬷一听,林婴这是要用自己,悬着的心落回大半:“公主但有吩咐,老奴岂敢不尽心力?” “嬷嬷是入宫二十七年的老人,想也猜得出来,会是谁一样一样,慢慢的换走了我的首饰吧?” 孔嬷嬷一颗心,仿佛被林婴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她脸色苍白,心里捉摸不定,回道:“老、老奴愚昧,不敢乱说,不然老奴替公主,把来过的人都喊过来?让公主挨个审审?” “不好,”林婴摇头:“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何苦为难人家,我猜,许是个比云萝还苦命的人,想换些赎身的养老钱罢了,可以理解。” “公主真是活菩萨!”孔嬷嬷噗通一声给林婴跪了下来,刚要磕头,就听林婴话音一转:“再说,我若真想追查,何须叫人审问?凡是我用过的东西,都沾染了一点我的灵气,谁碰过我的东西,拿这个符一试便知。” 她说着,变戏法似的用黄纸朱砂画出一张符,捏指便窜出一苗蓝火,将那符燃了,烟气飘散在空中,竟自动成型,先是晕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又以这圆圈为轴心,朝外蔓延一线,孔嬷嬷瞪大眼睛看着,很快便分辨出,那圆圈正对应着林婴所在的延年殿,而路线所指,先是自己的寝房,又是宫门口侍卫的寝房,再出宫门,分别前往的三个铺面正是往日销赃之地! 孔嬷嬷脸色青白,身心俱颤,就听林婴安慰道:“孔嬷嬷不要害怕。”说着一摆手,所有烟雾散去无踪,然后瞧着她的手道:“嬷嬷日日在此间洒扫,碰过我的东西,沾染到一些我的灵气也是难免的。” 孔嬷嬷抬起手,这才发现她双手都被那层薄雾纠缠萦绕着,怎么挥都散不出去。 “殿、殿下饶命!”孔嬷嬷垂下头,老泪纵横。她明白了,她不敢自作聪明了!只求林婴给个痛快,别再耍戏她。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忙个小忙。” 林婴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低声直言道:“我要回家,我走以后,你要按着我往日的习惯,日日煎药,送吃送喝,洒扫归置,闭门谢客,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你记着,我若此番不成,我回宫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孔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公主饶命,放你走了,老奴必死无疑啊!您是泰山,您是沧海,我就是一只任谁都能踩死的蝼蚁,我……” “不放我走你即刻便死!”林婴斩钉截铁道:“你想清楚,我走以后,你瞒上几天,大可拿走了我的东西逃出宫去,这些东西足够你吃用一生了。你人这么机灵,怎么逃出去不用我教吧?而且,我会留下一封辞别信,到时候车驰人只顾着追我,能顾得上你吗?” 孔嬷嬷毕竟活得久了,经过最初的慌张惊怕,很快定下心来:“这样说来,老奴当真还有一线生机?”她忍不住沿着林婴指给她的路追思下去。 林婴神色坚定:“我走得越远,就把车驰视线牵得越远,若我不巧被捉回来了,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孔嬷嬷心头一震,可是很快便狠下心来, “好!老奴我,早就想走了!豁不出去冒这个险,早晚困死在这里!” “这就对了,”林婴道:“凡是我有的,随便你收拾了去,尽快吧。” 林婴拆开拨浪鼓,倒出一些秘制蜡丸,背着孔嬷嬷为自己易了容貌,又从棋坪字帖里拆出不少符箓,揣起其他符,挑出传送符,念化一张,倏忽之间,便已远去千里之外。 有了这些法宝加持,再有孔嬷嬷遮掩善后,林婴极其顺利的逃出了车驰,还打了个幌子假装回凌敬,实际直接去了前线,并在战场上捡到小左辞。 再次见到林宴,方才听说苏清河五日前割腕自毁,被发现时已经命悬一线,如今生死未卜,苏王丢下战场疾返回宫,苏军军心大乱。 算算日子,苏清河自戕之日,岂不正是自己离宫当天? 也不知他,到底死了没有。 林婴道:“哥哥可知,苏清河王子日日居住在用我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里?” “知道。” 林婴:“既然知道,哥哥为何与这样的人结成同盟?” 林隐鹿微微一笑:“你也觉得他们不配是吧?” 林婴:“我从打被神隐割了一刀,仿佛日日梦中都能听见同族惨死时候的哭喊,我终于明白神隐为什么喜欢我了,这刀饮过玉人族的血,又日日切割用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被喂成了气候,见到我就兴奋起来。而且苏清河可以与刀沟通,他早晚会知道你我玉人族的身份!我觉得,比起左道倾,哥哥更应该尽快铲除了苏清河才是!” “放心。”林宴眼底闪过一抹杀气:“左道倾已死,今后我向你保证,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一族。” 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水月国师的预言,自苏清河昏迷不醒,以苏王为首的苏军开始节节溃败,林隐鹿则大放异彩,不出一个月,雪片似的求援信调转方向,由苏军发起,朝林氏飞来。 林隐鹿倒也痛快,大手一挥,便将十万修士拱手奉还。 可没想到的是,这十万各家抽调的修士自林返苏之后,开始在各家宣扬一些褒林贬苏之论,在他们眼里林隐鹿非但不是懦弱无能之徒,反而是个惊才绝艳之主,心怀忐忑的苏军听闻这样的风声,非但不想法设法加以遏制,反而也信以为真,觉得这都是应了水月国师的预言,也是苏家气数将绝之兆。再吃几回败仗,更加心灰意冷,甚至有将军带着手下一个军团一起做了逃兵,有心挽救一二的,捉住逃兵非但不能杀一儆百,反而是杀一便激起更大的兵变,苏军人心涣散,无数能人异士,转而投奔林氏而去。 当林隐鹿收复了北境全地之时,无数的声音赶来为他歌功颂德,称赞他‘旷古绝今’的伟大,玄门百家不仅尊他为王,还蛊惑他趁机倾轧车驰,统一全地。 修士术士注重天意,林隐鹿自然乐意顺水行舟。可是两国倾轧非同小可,节节败退的车驰王献祭女儿用来做法恭请水月国师再临。 所谓的献祭,就是将亲生女儿,投入到那座废弃宫苑的枯井之中。 黑烟凝聚的雾象里,林婴依稀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宫苑,里面无数褪了色的符篆随风飘飞,地面上有奇怪的异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极粗的铁链拉扯过地面的声音,很快,贴地流动的铁链绷紧了,林婴顺着这些铁链尽头,看见一个,刚刚从枯井里爬出来的身影,他浑身上下,好像都被水底的藻类纠缠捆绑着,每走一步都湿淋淋的,带着一种溺死鬼的恐怖,然而他的身躯越走越直,身上的累赘逐渐丢弃,慢慢的,竟变作一位仙风道骨,黑发长飞的道人,可惜他背对着林婴,始终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公主自戕为祭,水月国师再临。 水月的到来重新凝聚了车驰人心,他调转周天灵韵,幻化五方精华,自称已为苏清河续命五百岁!也可以说,他为车驰续命了五百年。甚至,他还医好了苏清河的腿。 车驰举国欢庆的同时,林婴周身的不适达到一个顶峰,她自打回到凌敬就开始身体疼痛,嗜睡,一开始还以为身为低阶,动用了太多自带灵力的高级符咒,有损自身,可是休养几天,无数的灵丹妙药下肚,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还越病越糟,林婴三魂之一被缚在车驰,夜里被噩梦纠缠,白日精神恍惚。 幻象结束。 ——“这就是一切的始末。”林婴道,“我当时为了稳住战局,的确刻意接近你,开导你,可我自问并非越界,也从未给出任何以身相许的暗示。而且……”林婴蹙眉,想起当初落在身上的诅咒,“我离开车驰之后中了你们的困魂术受尽折磨,我想就算我有不诚之过,我所遭受的惩罚和报应也早已足够相抵了吧。” 第229章 苏清河脸色霜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用阵法伤害你的!我清醒之后,知道是妹妹献祭换回我命,就已经很后悔听从水月的教唆,神隐也求先祖帮我封印了起来,只是,凭我的能量,始终也无法与他抗衡。”越说,越是颓丧。 “鬼王既然已死,你也封印了神隐。”林婴望着林宴道:“尸灾消灭之后,我们可以各自相安吗?” “你说可以,当然就可以。”林宴没等回答,左辞率先说话:“多少人背地里,说林婴从来没有为凌敬做过什么,可是她从始至终的所思所想,又有哪一样不是为了凌敬!甚至她还曾经说过,如果凌敬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嫁去车驰也无妨,她甚至都已经乐意为凌敬去住由她同族骨灰建造的房屋了,还有什么比担受这种恐怖更赤诚的真心? 倒是你,作为凌敬真正的王,一味逼迫别人付出,不该反思自己的无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车驰这一段总算写完了。 第201章 恢复秩序 “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林宴脸色一变:“婴婴, 你从未告诉我,你被困魂阵如此算计过。” 林婴:“……当时你在打仗,我不想烦你。等你回来就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我也不想再提了。” 所有的修士都明白,那是怎样一种阴损的咒术,能将好人活活折磨疯掉! 苏清河脸色苍白地看完全过程, 也知晓了林婴所思所想。 他道:“原来是这样, 你对我动杀心, 就是因为神隐, 因为玉人族骨灰做成的那栋房子?” 林婴点点头。 苏清河道:“我如果将延年殿付之一炬,请问天神,可以退兵吗?” 林婴眼睛扑闪一下, 扭头说:“哥, 你已经是神首,别再杀戮了。” 林宴:“婴婴在车驰受了那么多罪,岂能白受!” 苏清河诚恳道:“我愿意为林婴公主所遭受的一切付出代价,只是车驰百姓无辜, 还请天神念上苍有好生之德,高抬贵手!” 这时候王宫传来一声爆炸, 延年殿火光冲天哭喊不绝。有人来报:“蓝氏家主蓝念昔正为陛下冲锋陷阵。” “荒唐!”林婴怒道:“陛下没有指令, 蓝家擅自攻城还企图将罪孽填到陛下头上。还不叫他们住手!” 苏清河闻言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他已经明白与其祈求这些人, 不如直接与侵犯者决一死战。 苏氏宫墙之内, 一条大蛇翻卷吐火, 蓝念昔明显不敌, 可是誓死硬拼, 他怒骂道:“蛇妖, 还我儿命来!” 程自如听见程玲的音信急匆匆朝战场赶去。 程玲站在烈焰之中哈哈大笑:“蓝念昔啊蓝念昔,你这个傻瓜废物!今天当着天下人的面我就明白告诉你,你的祖上蓝炼,曾经与程自如一起前往吐火罗与我交谈转移安置的事,当时蓝炼痴迷我们火族可以轻易登顶,夜里趁成程自如睡熟偷偷过来找我跪求秘诀。 我告诉他可以赐给他火种,可是他必须发誓庇佑我族后代,他当时赌咒发誓的答应我,可是我助他登顶之后呢?迁移过去的火族人全部都沦为了你族的奴隶,男人被你们呼来喝去的出苦力,女人则沦为你们的玩物!蓝念昔,我没冤枉你吧?” 蓝念昔反驳:“火族乃是未开化的蛮族!不分男女全都愚蠢不堪,只能出些苦力,你又怪得了谁呢?” “是吗?”程玲阴狠地笑了:“蓝炼不知道的是,我早就防备他给他下了诅咒,你们蓝氏一族不是瞧不起我们火族,背地里叫我的族人牲口畜生吗? 从蓝炼起,你们蓝家世代与同族成婚,生出男孩活不过十岁必会夭折!除非与你们瞧不起的火族通婚才会留下成活的后代,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念昔啊蓝念昔,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便宜爹,宝贝着蓝如锦这个好儿子,听说他死了你还逞能来找我报仇?你该感谢我给你削去一顶绿帽子才是啊哈哈哈……” 蓝念昔听完立即如坠冰窟,马步谣喊道:“主上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攻心之计!” 蓝念昔联想起祖祖辈辈的寄语,却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马步谣道:“是你!我前头死了三个儿子,有了如锦的时候,是你说要献上你八字一样的儿子,为我儿子当替身我才允许你登堂入室,后来我儿病倒又活……病倒又活……”蓝念昔浑身发抖说不下去。 程玲哈哈笑道:“再活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你儿子了!你儿子注定活不过十岁!是马步谣将他八字一样的儿子移魂换舍顶替了你家大公子的位置!你儿子想找他儿子当替身,结果反而成了他儿子的傀儡啦,哈哈哈哈哈!” 蓝念昔闻言口吐白沫浑身抖若筛糠,整个人突然就晕厥了过去。 马步谣:“主上万不可听这妖女胡说八道!”说完继续指挥蓝家其余人去杀程玲,可蓝紫沐扬声道:“谁再听他的号令以后就都跟他去吧!现在来路不明的蓝如锦已死,我爹也快咽气了,蓝家从此我说了算!你们不许攻城!也不许再杀人放火。火系蓝家都听我的!” 程玲瞥他一眼,知道他和蓝彩蝶的生母是火族歌姬,身上是有一半同族血统的,哪怕他们兄妹与自己不亲,也冲他微微一笑。 蓝家家丁早就不想打了,闻言纷纷放下武器,马步谣见大势已去,急忙遁入人流之中。可是内心恨极!他的发妻秦碧莲因为前两个儿子的死已经伤心过度,整颗心全扑在蓝如锦这位永远不能开口叫她娘的儿子身上!前些天秦碧莲总是询问他,可不可以解开封印让儿子想起换舍之前的记忆,让他知道他本是我们的儿子,只是换舍了变成别人的儿子?让他偷偷叫我一声娘? 马步谣立即驳斥,他觉得,儿子登顶摘神牌的大事一日未成,蓝家的支持便尤其重要,儿子的身份决不能败露,所以坚决不同意为儿子解开记忆封印,总说时候未到,再等一等,再拖一拖。 可哪成想,这一等,害得碧莲到死也没听儿子叫她一声娘!马步谣正想到恨处,突然听见人流中有人呼喊着:“玲儿……玲儿……”排开众人朝他赶来。 马步谣两眼轻轻一眯,立即辨认出来者正是那杀了他两个儿子的臭道士程自如! 程玲是你女儿?我们全家天人永隔,你们爷俩也休想团聚! 马步谣借着四散人流的掩护悄悄朝程自如靠近,程自如眼里只有程玲,就在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马步谣反手一剑,轻而易举便扎穿了程自如的胸腔。 时间仿佛就在这里定格,一心一意追寻着女儿的脚步突然变得不听使唤,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 低头一看,鲜血染红了道袍。 程自如没有去看谁捅了自己这一刀,而是茫茫然的抬起头,错开人群的间隙去望着与苏清河缠斗一处的程玲。 女儿长大,走了歪路,不听他的话了。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道凌厉的身影突然加入战局,是柳乘风。 程自如涣散的心神再度凝聚,他不顾自己身体上贯穿着的剑伤,跌跌撞撞排开人流向前冲撞,马步谣一愣,手里的宝剑便脱手,插在程自如身体上被他带走了。 想起这剑上有剧毒,程自如不可能活下来,马步谣便继续隐匿行踪随人流散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程玲也必须为我妻儿偿命! “别打了……别打了……”程自如边走边苦苦相劝,直至走到酣战的尽头,终于体力不支噗通跪下,程玲也终于发现了他,大惊失色地呼喊一声:“爹!”便不顾自己身中两刀朝他冲去,程自如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内丹、功法悉数逼出体外缔结成一颗灵珠,指着那灵珠对程玲道: “我的好女儿,爹爹无能,我知道你和你娘一样志向远大,而我又固执不肯帮助你们娘俩,你才会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这是……爹爹用修为结成的灵珠,虽然不比士昭君,但是我也想要留给你,你把士昭君的东西,还给他的后人好吧?爹爹不想你留着这个东西,过着日夜被人追杀的日子……” 程玲眼泪瞬间决堤:“你别说话!你留着你的内丹护体!你怎么那么傻啊!”她检查一番发现程自如注定是活不成了,突然崩溃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程自如探手替她擦去眼泪,弥留之际望了柳乘风一眼,程玲马上明白,立即将士昭君的灵珠召出,还给了柳乘风道:“他的东西我不要了!爹爹,我要你的,我只要你的……”她趴在程自如身上泪流满面。 程自如眉心这才舒展开,可是双眼看着柳乘风,嘴唇微微张合,就是发不出声音。柳乘风捧着柳士昭的灵珠会意,上前道:“程师傅请放心,我从此不会再找令千金的麻烦。” 程自如紧拧的眉心这才松弛开,嘴唇颤抖着道:“玲儿,别哭,我终于要去见你娘了……” 哪知程玲听完这话,哭得更痛!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欺骗程自如!她以大人的体量与程自如成亲,只是为了利用,所有的恩爱全都是她用幻象迷惑过去的,所谓产子更是子虚乌有!她将自己蜕去的皮做成死去的自己,而自身变成婴孩大小又以他女儿的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理所当然的受云麓山教诲。 第230章 程自如待她是真的好,她心里知道。本来一直想着,一定要怎样怎样报答他的,日子还长不着急,可是今天,程自如就在她怀里,闭目气绝了。 程玲抚上他的眉眼,痛哭失声道:“你是不会见到我的,因为,我该下十八层地狱!而你可以步入轮回。” “但愿下辈子,你能遇上一个好女人,给你生一个好孩儿,再也不要遇到我!呜呜呜……” 苏清河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命令你的蛇都散了,不然现在杀了你!” 程玲刚要反杀,苏水镜架着鸾鸟自她身侧掠过,程玲瞬间明白了,虽然水月国师已死,但是苏家,也还是有靠山的。 所以,凌敬,北境,还有车驰,全都不是她能肖想的地方。 她好不甘心:“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苏清河纳闷:“什么一点点?” 程玲站起来:“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占领车驰了,只要捏死近在咫尺的你就行,可是偏偏,我连你这个病秧子也动不了!车驰不是你的也只会变成他们的。”她含泪瞧着林宴,又瞧瞧左辞,突然起身疯了一样冲破人流噗通给左辞跪下道: “左宗主,我就快要死了!火族还剩下十几个臣民,可以看在久婴的份上,将他们托付给你吗?” 左辞:“他们在岛上不是挺好的?” 程玲摇摇头:“难道你没发现,只有聚齐五行的土壤才能孕育出来强大的神明,而我和沉星都诞生在缺少五行的贫瘠土地上,所以我们的子民穷困,我们的法力也自然微弱。 我死以后,无人护佑他们,他们会慢慢灭绝的。求你接纳他们!他们虽然愚昧,但是心地善良,求你不要歧视他们……” 程玲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你知道千年前我看着沉星覆灭,看着我的子民受苦受难,甚至不惜以神明之尊去屈求魔物庇护,心里是何滋味吗?! 乾阳上神,乐羡上神,你们从未尝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吧?都说风水轮流转,是不是转到了你转到了他,总该有转到我们身上的时候? 可是我等待了一千年,我等了一千年…… 你们有那么多的臣民,臣民之中又诞生智者,智者继续辅佐神明,你们越来越强盛越来越好,什么都是你们的……而我们呢?……呜呜呜……” 程玲疯魔了一般自顾自的吐露很多苦水心事,左辞蹙眉:“再怎么不济也总不至于曲求邪魔。” “不。”程玲道:“如果我的子民可以得到救赎,我宁愿求便天下的邪魔也在所不惜。” 左辞:“……” “你们干嘛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沉星大人他当年是怎样陨落的你们知道吗?即便拼尽了全力,也还是会被臣民们嫌弃无能,我没在开玩笑,他的臣民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他推下神坛的,而我的臣民虽然愚昧,但是……但是……他们都有一颗赤城爱我的心,他们都很善良,他们拜我几千年,只有一个夙愿。——活下去就好,真的只要活下去就好!求求你成全我们吧!”程玲继续叩头。 左辞道:“没人逼你去死,只是你要收起来你的手段,老老实实过你日子,再把沉星放出来。” 程玲泪流满面道:“沉星大人另外的残魂就在我身上,当初若不是他,死的应该是我,沉星大人说,我们两个还是你更应该活下去,因为你的臣民需要你。然后自嘲地笑笑,他说我的臣民都死了,听说鬼界很可怕,所以即便他们嘴上说不需要我,我也还是想跟去鬼界继续照顾他们……” 程玲说着说着哭得不能自己。 左辞听到这里,也是微微动容。他看了程玲一眼,知道她没有说谎,这样的话,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他所了解的沉星能够做出来的。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借北境朱芸娘之口,鼓噪天下人都去围攻吞星社?” 程玲脸色一白:“我并不是要围攻吞星社,我只是想借此之由,将天下人引过去,惊醒魔主,吞噬鬼王,我和沉星活在他的阴影支配里,早就受够了!何况我本人也将死后的灵魂献给了他。 ”所以程玲是由衷的感激左辞。她膝行上前两步:“你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的族人,求你好人做到底!”她额头触地。 左辞说:“好吧,我答应你,我会接纳火族的遗民到大荒的领地上生存,允许他们拜任何他们想拜的神明牌位。” 然后看着程玲又说:“这个世界不管变成什么样,总是有些人必不可少。程玲,红琴,或者大巫也许都会离去,但是庄羽上神会继续留存在火族遗民的信仰之中。” 程玲泪光莹莹,能得到左辞这样的保证,她终于可以安心了,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程自如的尸体,幽幽道:“也许我早就应该卸下我身上扛不起来的重担,如果不是我奋力挣扎,天道早就该为我的族人选择新的神明了。”随着话音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最后仅剩一个模糊的笑容,她微微道:“沉星大人,我太累了,我要走了,祝你达成所愿。” 沈沉星将自己一半的魂魄做成麟甲,保护了庄羽一千年。 这两位在旧世界,守着残缺贫瘠的土壤,相互依赖和扶持,又自浩劫之中一同陨落的神明,于无言之间互相守护。 当她彻底消散时,身上这些魂魄化成的力量终于寻回了本体,一点一滴与他另外的残魂融合、拼凑成了沉星生前的形象。 所有无活尸可附体的亡魂瞬间得到感召,全部朝着强盛的沉星上神汇聚过去。 那是虽然不够强大,却愿意舍身殉死,到地狱之中来就臣民的神邸。 他浮在半空中低眉敛目,探手轻抚,地面上的程玲抬手与其交握,并在两手堪堪碰触的瞬间化为魂烟。 “我是一千年前,就应该消散的魂魄了。沉星大人,如果你是夜晚的信仰,那么我就觉得夜晚似乎不那么可怕了,如果你能留在鬼界,我就会觉得,鬼界似乎也是一个挺值得期待的地方。” 沈沉星回来了,世间终于又可以变得阴阳有序,井井有条。 可是,一个令他长久瞩目的灵魂,就这样在他面前消散了。 “庄羽上神,好走……” 沉星变得很是消沉,但当看见程自如的尸身,又泛起苦涩。她困守人世,饮尽苦酒,但却始终尚有一人,紧紧抓住她,不曾放手。 他知道,庄羽像一位分裂的母亲,一半潜伏鬼界,照看她死去的族人,一半游走世间,眷顾着仅存的信徒,她本身是如此弱小,又是如此执着,还好鬼界有沉星看护,而人间,她又遇见了倾心善待她的程自如。 她太累了,她很早就盼望自己做到极限,就去消散好了,甚至她还想过,如果不能转世,就一直陪伴沉星,如果能够转世,那就与程自如再续前缘。 这世上,她就只欠他们两个,永远永远也还不清了。 可是现今,程自如也已经死去,她最后的信徒,也都得到了强大的归属。 林宴道:“鬼王已死,今日起,你便是新的鬼王了。” 沉星望他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望见了林宴后方正在悄悄拆锁打开囚笼,拉着林柔逃走的黑纱,便笑了:“多谢神首大人抬爱。” 这个世界上,执着的灵魂总是比蒙昧不知东西的灵魂多几分可爱,庄羽不在了,幸亏还有其他的老朋友。 他说:“我愿带领众魂归入安息之地。” 第202章 尘埃落定 漫天朝霞团聚在云麓山上方, 晨钟敲响,群鸟绕飞。葱茏的草木之间悬挂着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登山小道,山道上早已经挤满了争相求见的人众。 “我要林婴公主炼的青春不老丹!” “我要林婴公主的大还丹!” “我要立地飞升丹!先给我我有都是钱!” “我要拜师, 我要学木系!那种不用看书用手一摸就将整个藏经阁看透的招数最适合我了!” 抱着奶娃一脸倒霉相的李鸿翔,听完这些脸都绿了,他今天被罚下来当差, 一大早上天不亮就被这些人冲撞结界的声音吵醒, 原来都是找林婴的! 抱着孩子反复登山叩问了三四遍, 林婴一直熟睡未醒, 后来他实在逼急了问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南星红着脸挡在门外说:“午后。” 李鸿翔目瞪口呆:“外头这么多人等着,她怎会睡那么久?” 南星十分担心这件事情影响林婴的声名,毕竟她风评最近才刚刚好转, 便道:“她平时天不亮就起来了, 昨天不是左宗主回来了,每次只要他一来,两个人就得睡到晌午。反正不怪我们公主的!外头你就推脱一下说公主闭关不就得了。” 李鸿翔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公主闭关了,公主闭关了, 公主闭关了……闭关几日?呃,几日呢?” 宋伦抻着懒腰走过来, 伸手把孩子接过去哄, 眼看着同窗被同一个问题折磨大半天, 直至晌午才喝上一口水, 不由得有些心疼, 道:“你这样也太辛苦了, 这个月都被罚下来三次了吧?再这么下去, 没准哪天白日里瞌睡又被罚下来。” 第231章 李鸿翔也不吱声, 夺过宋伦带来的食盒, 打开就开始狼吞虎咽。 宋伦哄着孩子看着他吃,边看边道:“我听说,娃娃娘的病已经被公主殿下医治好了不会再发疯,她日日哀求,想念儿子,你偏偏将人家拒之门外。这样你苦她苦孩子也苦!都图什么啊?要我说,赶紧跟师尊说一声,收拾间屋子出来,安置她娘俩住下,你也能安心修行。” 李鸿翔啪将筷子一撂:“别跟我提她!”宋伦便把话憋回去,不敢再说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让李鸿翔一度沦为了山门的笑柄。 可是谁笑话他也没有自己笑话的份,当初要不是自己昏迷李鸿翔照顾,也不会被这个疯疯癫癫的鸳鸯女钻了空子。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始终想不通,今天话已经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 “我说兄弟,当初在那个破庙里,我昏迷了,那丫头又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没有法力,她到底是怎么钻了空子与你有了孩子的?这事你一日说不清楚,就不怪师尊罚你!可是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受罚吧?你给我说个大概,我肯定挑好听的帮你在师尊面前交代过去,你说说嘛……” “滚!”李鸿翔吃完饭就砸了食盒。 宋伦道:“你今天晚上不打算吃了是吗!” 雷小虎:“怎么可能,他肯定会抢我的那份。”说完就转身去抢救食盒。 三人正说话间,崔鸳鸯躲在树丛的间隙朝这边偷看。李鸿翔不知怎么的,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应到她存在,当下便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能说什么?对方毕竟是个女人,当初乱来也是因为邪祟附体误打误撞,不是有意的…… 他只求能脱离这女人越远越好! 正这么想着,娃哇哇哭起来,崔鸳鸯不顾一切冲上来,要将孩子抱走,李鸿翔偏偏不许,两人一起抢那孩子,幸被雷小虎一嗓子吼开了,道:“有你们这么抢孩子的吗?都快把孩子给撕成两半了!” 之后看一眼女方哭肿的眼睛,毕竟于心不忍道:“我做主,孩子哭了,就得归娘哄,你不是那块料!”说完把孩子夺过来递给了崔鸳鸯。 崔鸳鸯刚一接过来又亲又拍,孩子居然真的笑了。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低声说:“我去给孩子喂奶,喂完给你送回来。”说完低着头匆匆跑开,径直朝林婴所在的院落而去。 南星早等在门外,见到崔鸳鸯便迎上来,引去侧房,小声说:“公主和驸马还没醒呢。” 崔鸳鸯也怕孩子哭吵到他们,到了侧间急忙解开衣服喂奶,南星将早为她准备下来的吃喝一样一样送进来。送完便坐在她旁边看孩子。 崔鸳鸯生的挺美,不过总是低着个头,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南星被林婴吩咐过要照顾好她,也相处有些日子了,便问:“他爹还是不肯认你吗?” 崔鸳鸯红着脸:“我有啥可认的?他能认这孩子,就说明他是个顶好的男人了。” 南星一撇嘴:“孩子是他的他不认能行吗?占了便宜还想去母留子……” “不不不,他没这样想,我俩之间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的!南星姑娘,我知道因为我他一直都在受罚,山上人也都说他闲话,日后你再听见有人说就帮我告诉大家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李道长……” 南星就来精神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细说说我才好为你说话,否则你这几句话,越听越像委曲求全,凡是听到的人,只会骂他骂的更狠。” 崔鸳鸯无奈,便只好说了:“我本来是北境笑忘镇的人,后来闹匪,就没爹没娘了,我被平安镇保长收留几年,十六岁出嫁,婆家给了不少聘礼,按照习俗聘礼送到娘家走一遭,新娘子哪怕实在没有嫁妆,也至少得把聘礼带回婆家一半留着过日子用,可是收养我的保长夫人,又不是我亲生爹娘,他们……” “他们什么都没给你带回去啊?”南星瞪圆了眼睛。 鸳鸯抿了下嘴,眼泪汪汪的点点头。 南星同情心立即就上来了:“那这样子的话,你在婆家岂不要遭白眼?” 鸳鸯闻言,又点了点头。 “嫁过去就是伺候一大家子连人带牲口,只能吃点剩饭剩菜不说,一直生不出娃来还总是挨打!我有一次被打得狠了气得急了,就从婆家跑出去,说来也怪,我们老家没有树全是草,唯独一个地方突然长出一棵树来,族长说是祥瑞,慢慢的树上被人栓满了红绳,树下也摆了香炉贡品,凡是去乞求过的人全都说很灵验,我那天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那个地方去。” 南星匪夷所思:“你想求一棵树保佑你?” 崔鸳鸯点点头:“在我心里,爹娘死的时候我便将这棵树认做干娘了,甚至觉得这棵树比我养父养母都亲。那天我一路跑过去跪在大树面前,说我不想活了!还胡乱的说些我恨杀我父母的土匪!恨欺负我的婆婆和相公,我想叫他们都去死,还说我想要个孩子,要个儿子做我的依靠,有了孩子我就不会被欺负了……就这么说着说着,我睡着了,梦里梦见大树活过来,树干上镶着一张男人的脸,他冲我笑,还说我的话他都听到了,如果他替我做到,问我愿不愿意把命献给他。”鸳鸯说到这里,停了片刻。 南星问:“你答应了?” 崔鸳鸯:“迷迷糊糊,梦里答应的。” 南星:“这树被人祭祀肯定是通灵了!你随便答应不要紧,他可是真的会要去你婆家和那些土匪的命。” 崔鸳鸯怔了怔:“醒来我就神志不清了,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到了庙里,但是一看天上太阳老高,心里明白耽误了做饭喂猪要挨打挨骂的,我也不敢回家,就在草原上游荡。” 南星点点头,心里明白她之所以懵懵懂懂,估计是因为当时已经被大树吞去了部分魂魄。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天,土匪下村抢羊时杀了我婆婆和相公!要不是那天我被他们气跑了,恐怕也被土匪杀了。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老天有眼大树显灵,还是阴差阳错。” 南星道:“那棵树既然有了道行,扰乱别人心智借刀杀几个凡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崔鸳鸯猛然红了眼睛抬头看南星,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那要真是这样,这些人岂不要算成我杀的?”也不知道她哭成这样是因为伤心还是害怕。 南星安慰道:“人的结局里藏着自己走过的路,他们既没拿你当亲人,你无心之失也不必太自责了。” 崔鸳鸯点头抹泪,继续说:“后来,土匪被左宗主和云家的公子们都给杀光了,那个时候我心里虽然大多数时候很糊涂,偶尔明白过来,也知道心愿都实现了,然后我迷迷糊糊的在庙里面睡觉,突然清醒过一阵,就看见李道长照顾着我和他昏迷的师兄弟,他对我真好,不嫌弃我脏,还拉着我的手去河边给我洗脚,想方设法除去我腿上的什么什么恶诅痕?” 南星点头:“这就是那棵妖树要索你命时留下的记号!他替你完成心愿之后,就该来要你的命了!” 崔鸳鸯满面凄苦,她道:“我当时胡言乱语,一共许下三个心愿,那个时候已经迷迷糊糊的实现了两个,我看见李道长的时候,好像有个声音在心里蛊惑着问我,你那么想要小孩,和他生个孩子好不好?我当时的心性变得懵懵懂懂的就在心里回答好,好!李道长他比任何人对我都好,然后……我……我好像闻到了一阵很香甜,很陶醉的味道,身体苏苏软软飘飘然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南星明白了。 崔鸳鸯在树妖的帮助下,促成了她和李鸿翔的荒唐事,使她有了孩子。 原本,只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三个心愿便尽皆达成,树妖就可以将他们母子全部吃掉了,可是,李鸿翔从催情的雾气之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循着踪迹捉拿住那树妖。 他本想将树妖就地正法,可惜用尽了办法无法根除,便只好将树妖带回来送去伏魔峰依律惩处。 这树妖吞噬了几百条人名,本是必死无疑的东西。 李鸿翔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忘掉发生的一切荒唐事情,恢复平静的修行生活。 哪想这棵树妖,被伏魔峰扒去树皮审出来路,原身竟然是云麓山上一位叫做庄克云的失踪多年的教习! 他控诉,是林婴公主欺师灭祖将他变成了这样堕落魔道之中,欺师灭祖是重罪,自然惊动了三尊发令传唤林婴回山对质。这才有了前阵子流传天下的通缉令。 南星叹息一声,这件事情虽然因为林婴归山之后忙着修补风水,被暂时搁置了,但是罗织给林婴的罪名并没有消除,而林婴前阵子还当众承认过,庄克云确实是她杀的……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公主现在于天下有大功用才没人敢提,日后风水修补好了难保不会再被拿出来攻击,若真是欺师灭祖,那不仅要逐出师门还是要废掉内丹的大罪…… 第232章 南星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左宗师一声,帝君永居仙京,也不理会公主,林怀玉忙着给给林宴修建宫观庙宇,更是指望不上。 虽然,南星有点害怕左辞,觉得他时刻都是冷冰冰的,不过他对公主倒是真好,看公主的眼神也很温柔。 豁出去了。 南星把心一横就朝林婴卧房走去,以为人还没醒便放轻脚步,打算坐外头等着,结果屁股没等挨上板凳,就听林婴微弱的声音自房间里传出来:“别……我累……” 声音软糯糯的,没有骨头一般。听得南星浑身一苏。 又听左辞道:“累了让你睡觉,你爬起来做什么?” 林婴声音呐呐:“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这时候才起,问诊的怕要排长龙了……” 左辞心里恨恨:“走的时候告诉你好好休息,你非又要炼丹、又要接诊、又要修补风水的!累这么瘦,可真对得起我。” 林婴委屈:“我平时不累,是昨晚一直陪着你都没有睡觉,你……呜呜……” 好像话说一半嘴被堵住了。 南星反应过来,轰地一下红了脸,慌慌张张离开了。 左辞好像怎么索取都不知餍足,他这阵子总是帮林婴去各个地方采药,隔几日见一面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好不容易小别胜新婚,林婴居然还要留着力气去干别的! 一个时辰之后,林婴终于沉沉睡过去 左辞抱着人又厮磨好久,试过她的内息确认比上次强大了不少,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为林婴掖好被子,自己无声地起身披衣,关门离去。 径直走到了百草峰,远远便听见吵闹声响!望见山路上排起的长龙,龙头之处好像是结了疙瘩一般打闹起来,就是这群人累得林婴这个样子? 左辞朝林婴问诊时候的位子上面一坐,听出这些人是因为什么争先恐后,直言道:“奔着仙风道骨丹来的都可以散了,这个丹林婴早就不练了。”同时掏出一叠纸:“这是林婴专用的胭脂水粉方子,凡是想要驻颜不老的回去照做就是,不必接着排队了。” 这叠方子立即被一抢而空,人群中的女人便差不多散没,人也少了一半了。 左辞看向剩下的男人,打头几位交头接耳,面貌猥琐。 左辞道:“今日我替林婴看诊,你们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那几个滚刀肉似的臭流氓,想起云麓山中规矩森严,道士是不能仗着修为欺负凡人的,又看左辞年轻也不惧怕,嘿笑道:“我得了相思病,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只有公主才能诊治,你快将公主换出来救我一命吧!” 左辞眯了下眼睛。 旁边的李鸿翔宋伦雷小虎全都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无赖。 左辞:“好说,你过来让我诊下脉,如果确定我治不好,再换公主出来不迟。” 他后面的那几个人稍微有些迟疑,左辞又问:“你们几个也都是跟他一样的毛病?过来一起吧。” 他说得自然,模样又生得温润,更何况几个老流氓已经试探了好几天,发现山中的道士对普通百姓特别克制,只要他们不先动手,绝对不会有人敢打人骂人,便不客气地都凑了过来。 “伸手。”左辞命令。 为首的流氓边伸手边说:“我自己病成啥样自己心里有数,你要诊不出毛病就说明你是庸医,必须得换林婴公主出来!” 左辞:“行,听你的。”说罢反手一刀剁他手臂上,快得让人看不到影儿,连被砍中的人自己都慢了一拍才尖叫起来,捧着断掉的手臂满地打滚,杀猪样喊道:“杀人啦,杀人啦,云麓山的道士杀人啦……” 李鸿翔在旁边看着,内心暗暗觉得解气!他最近反复被罚下来应付这群臭无赖,早就攒了一肚子仇了! 左辞道:“别跑啊,回来我能给你接上。” 那人不相信还能接上,道:“滚你奶奶的,你肯定是还想再杀我一刀!” 左辞:“你以为这一刀是随便砍的吗?咱们两个无冤无仇,我干嘛杀你?我这是在给你治病。我这刀是林婴公主的生花剑,刚才那一刀下去,顺带着撒了无数的种子……”边说边走上前去拿着他的断臂朝对口处一接,众人眼睁睁看见他两半胳膊断口处的血肉里生出无数的根须来,竟然自动将断臂缝合在一起! 不大一会,眼瞅着胳膊复原,流氓将手指张开,攥拳,再张开,再攥拳,收放自如!他乐得一嘿:“神奇呀你刚才可吓死我了,老子从没见过这么给人治病的!” 他身后的流氓提醒道:“大哥,他分明是在作弄你!这样砍你一刀,真治好你的病了吗?他只想害你虚惊一场!” “对!”老流氓说:“我的相思病根本没治好,你是庸医,我还是要找林婴。” 左辞冷笑一下:“治没治好,看看你自己的伤口就知道了。” 老流氓正觉得伤口有些发痒,很快就看见刚刚完好如初的断口皮肤下,居然像是有蛇虫在钻!正吓得目瞪口呆,又有芽苗破皮而出,生根发芽,极快的长出一株黑花结成一颗黑果,又瞬间枯萎凋谢衰败而去。整个人几乎当场吓晕过去,怒吼道: “你这妖道何故害人至此!” “我在给你治病啊,”左辞道:“如果是黑花黑果,说明是你心和血液里的毒汁被吸收了出来,这是在净化你。从今以后你只要不起恶念便不会开出这样的花结出这样的果。” “当真?”老流氓吓得脸色苍白半信半疑。 “自然当真。”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家人朋友一定找你偿命!” 左辞:“随时奉陪,记住我叫左辞,下回找我,别找林婴。” 老流氓恨恨地走了。 李鸿翔怜悯地目送他,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只要稍动绮念身上就会发芽开花,等芽苗枯萎花朵凋谢之后,任何属于人类的兴致都会跟着消失了。 其他冲着林婴美色而来的流氓也都一哄而散,最后真正来治病的,不过十几个人。 李鸿翔道:“我去另外请个医子过来应诊吧。” 左辞:“不必。”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诊,写方。 旁边众人都惊呆了,只有南星心里明白——我家殿下是玉人族,会将自己的能力传到夫君身上。这么一想,南星便觉得林婴吃了大亏,她本就身体不好还天天被男人这样折腾,这样下去怕要被榨干了!真是越想越心疼。 很快左辞给剩下这十几个人开好了方子,并在人家道谢过问他法号的时候,说自己是饴糖医子的小跟班,学到一些凤毛麟角,如果治好了病,感谢公主就行。 李鸿翔和宋伦忍不住佩服啊!左辞来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把整条山路上面拥堵了几天的人都给遣散了!云麓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左辞起身,南星正想趁机去说公主那个欺师灭祖罪名的事情,可是没等说,左辞先开口:“南星啊,上回来云麓山想给婴孩拜师傅的那个崔姑娘是不是你在照顾?” 南星下意识便回了声:“是。”又道,“因为听说她是从北境千里迢迢过来的,所以公主命我照顾她。” 雷小虎和宋伦面面相觑,正怀疑左辞提这个该不会是想替他们北境的人逼婚李鸿翔吧?李鸿翔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内心里,虽然觉得那个孩子可怜又可爱,不过还是忍不住嫌弃这孩子的生母既做过他人妇,又被邪祟侵过体,还用迷情的烟雾害了自己! 哪知左辞提都没有提他,只是道:“那孩子拜师的事情怎么样了?” 南星道:“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这么小谈何拜师?起码得长到七岁看看根骨,再看看有没有合了哪位师傅的眼缘。” 李鸿翔心里说:我的孩儿,不管合不合别人眼缘,大一点我自然会带他修炼,尽我的全力栽培他成才。 左辞点点头:“那你有时间就告诉崔姑娘,这孩儿她先养着,七岁大的时候送过来,我收下做徒弟了。” 南星:“……” 李鸿翔:“……” 宋伦雷小虎强按着他:“赶紧谢恩啊你这傻瓜!”随后不等李鸿翔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先给左辞跪下,以孩子叔叔的身份拜谢他,左辞摆摆手:“不用谢我。” 李鸿翔面红耳赤,内心激动,因为这个孩子,他一直被山上的人闲言碎语,讽笑鄙夷,可是这个孩子如果变成左道倾的弟子,那不止孩子前途无量,他本人作为孩子的父亲也是无上荣光的! 今后天下人只会羡慕他,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他和他的这个孩子了! 他扑通跪下来,没等说话,竟然很没出息地抹起了眼泪,哽咽起来。 左辞诚恳道:“崔鸳鸯是崔青山的后人,她是一个好姑娘。”说完想起什么,自嘲一笑:“崔青山和薛晓曼早已被凌敬自史书上剔除出去了,你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已经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第233章 当初开辟洪荒杀尽异兽,为整个人类世界开天辟地的英雄人物,早就陨落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新的主宰新的英雄所取代。 李鸿翔宋伦几个面面相觑,确实都不知道这俩人是谁,左辞也不解释,突然道:“算了,伏魔峰怎么走?” 南星一惊:“伏魔峰……在那。”她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有心想问问左辞去伏魔峰干什么?可还没等说出口,一只巨鹰已经落到左辞脚下,载着他一飞冲天,倏忽间飞跃了无底的山涧,遥遥落在了云遮雾掩的伏魔峰上面。 左辞脚步刚刚踏在地上,伏魔峰的弟子们早已冲他拔剑示威:“什么人胆敢擅闯伏魔峰!” 左辞风轻云淡道:“告诉你们峰主,左道倾杀了庄克云,找他自首来了。” 第203章 大结局 南星提心吊胆了一整日, 反复想要叩门问问林婴是不是左辞跟她商量好了什么?可是林婴睡得好沉。好不容易等到日头落下,林婴醒了,南星还未等说话, 七星突然到访。 虽然不清楚他们俩有何话可说,不过看七星支支吾吾的样子,南星只得退出来守在外头。 没等七星出来, 左辞就已经回来了。 他那样子仿佛只是去了一趟酒楼, 手里还拎着一壶秋月白, 提着一个食盒, 南星惊道:“你、你去买菜了?” “嗯。”左辞心情很好:“婴婴还没醒吗?” “醒……醒是醒了……”南星正踌躇,七星推开门被林婴送出来。 左辞眼睛眯了眯,不过也仅仅看了他这一眼, 便把眼神移到林婴脸上, 她除了眼睫下微微一抹乌青,倒是穿换整齐,一丝不苟的样子。 左辞微笑:“睡醒了?不累了?” 林婴嗔怪地瞪他一眼,意思是怎么不累! 七星局促地行礼, 知道自己打扰了林婴休息更加不欲在此多待:“那我就回去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说完低着头匆匆离去。 “吃饭吧。”左辞牵起林婴的手,一起回到室内。 一层层的将菜色取出, 最下面还有个小小炭炉烘着, 一路拿来仍叫饭菜热气腾腾。 左辞分了饭, 林婴分了汤, 两人相对吃得慢条斯理。 林婴道:“你把山道上堵我的人都给打发了?” 左辞面露喜色:“夫人的御兽之术愈发好了, 都能坐在家里, 借用百灵的视线偷看你相公了。” 林婴抿嘴笑得脸红:“就是看见你去了, 我才踏踏实实睡到现在。”说着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左辞的碗里:“辛苦相公了。” “天还没黑透, 就催着你相公又辛苦啊。” 林婴:“……”嘴里的饭险些喷出来脸都红透了:“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让让让。”左辞挽袖给她夹菜:“皇城最好的馆子, 夫人一定多吃一点。等回了北境可就没有了。” 林婴边吃边点头。 她这次,是专门为了给凌敬修补风水而来。顺便和左辞在三生石前缔约结为道侣。如今风水已经修好,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去北境居住了。 不过:“可能还得晚几天。” 左辞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过问,只是耐心的等听下文。 林婴憋了一会,实在憋不住了:“左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左辞暗笑:“别说,万一我告诉了呢?” 林婴都快憋疯了:“哎呀,我都求你别告诉别人了,难道你还能失约吗?” 左辞笑出来:“好好好,不失约,七星找你,可是因为柳乘风出了什么事?” 林婴比了个大拇指,同时用力点头,压低声音说:“柳乘风在恨海中心的岛屿上面,被程玲引入一坐浮动的冰川给冻在了里面。说来也巧,那么多人找他找不到,偏偏让蓝姐姐给找到了,她砸开冰川看见冻僵的柳乘风……” 左辞:“……怎么停下不说了?” 林婴:“这个部分七星也不太清楚,所以越过去没讲,反正她把柳乘风给暖过来以后,就诉说钟情。可是没想到柳乘风还是不答应。” 左辞:“……呵呵。” 林婴:“然后蓝姐姐就找了很多海藻贝壳什么给柳乘风熬汤,他们两个一起喝汤。结果,那个汤里面,被她放进去了一个名叫‘情人蛊’的东西,柳乘风喝下去之后呢,就……” 左辞:“他如果动了凡心,是会内丹粉碎的吧?难道七星找你也想求一颗恢复内丹的丹药?” 林婴:“他暂时还没有失去内丹,但是他很受折磨。具体怎么个折磨法,我也没见过,七星说,感觉他家公子很可怜。求我一定要帮帮他家公子。我问他怎么个可怜法?他说,他家公子现在,是见不到蓝姑娘可怜,见到了更可怜!万一见到蓝姑娘和别的公子有说有笑,那就更、更、更可怜了!他家公子责令他守口如瓶,可是他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来求我。” 左辞:“求你有什么用,蛊这种东西,解铃还须系铃人吧?” 林婴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七星说,他家公子宁可死,也绝对不求蓝姐姐,见到她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假装没看见,但是内心里面,其实已经……” 左辞噗嗤,忍不住笑了。 笑完,他说:“这种事你别掺和,就说没办法。” 林婴抿抿嘴,没吱声。 其实他们都知道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柳乘风发作的时候用生花剑割破他的肌肤,需要剔除的欲望会在肌肤破溃处生长出来然后枯萎衰败,心里那个抓心挠肝的折磨过程也就挨过去了。不过她这样做,蓝彩蝶一定会杀了她。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随他们去,什么时候柳乘风挨不住了,再给他补一颗内丹。不过若是这般回应,林婴也可以预料到柳乘风是宁可自戕也不会接受自己败给女人的事实,其实就连七星来求林婴,都是背着柳乘风偷偷来的。 所以他们俩的事情怎么办?难办。 左辞道:“这种事情,若非两情相悦,外人实难插手,你就假装不知道,由着他们去吧。” 好像,也只好这样了。 吃完饭后,左辞要带她洗澡,林婴想起自打三生石前立了誓,自己就没怎么出过这个房间,又能预感到这澡洗着洗着会发生些什么,便抗拒道:“我不要洗澡。”说完见左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怕他调侃自己,立即道:“我要去摇光台看星星!”有了这个理由,就显得正经多了。 左辞望了一眼外面,今夜春风和煦,萤火虫闪烁着微光点缀林间,的确是观星的好时候,林婴摇着扇子给自己换了好几身,最后选中一身得意的,两人便携手走出房去。 百草峰距离摇光台隔着好几个山头,好在两人走到边界处,自然有鸾鸟过来迎接,一路上高山流水,鸟语花香,犹如到了仙境。 须臾便到达了摇光台,此处虽是观星胜地,不过由于外人无法到达,山上也仅仅在开考纳新的时候热闹一些,如今考期未至,再好的景致也被老弟子们逛腻了,所以竟是意外的清净。 两人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往天上看,山风送凉,稍微觉得有点冷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抱在了一起,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就从看星星变成了看对方,遥远的皇城不知在办什么喜事,礼花喷闪烟火绚烂,而啃在一起的两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怎么亲也亲不够。 “是小诗让你来当说客?!”突然传来人声,左辞林婴慌忙分开,做贼似的一起跳到了石头下面藏好,四目相对,双颊绯红,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左辞笑着勾近林婴又吻过来,林婴则吓得不敢出声又推脱不开。 还好来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边走边道:“虽然不是,但小诗一心许你大家都看出来了,她害得润玉哥哥夹在你们中间也不好做人,我是看你们三个成天别别扭扭的不是那么回事,才好心提醒你,如果你没那个意思,不如快刀斩乱麻!这云麓山恢复了灵气马上又要开考纳新了,把这些事情了清了,你也好专心致志的干正事啊。” 说话的人,竟然是周小媚。 可惜无论她怎么劝,谢修竹自有主意:“我确实是拿小诗当做妹妹的,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她没有主动提我便不能主动说!说了好像我在嫌弃她想要甩脱她,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离开我们她得多危险!这些事我早就掂量过了,你不要再来劝我。” 左辞暗暗赞许,谢修竹这孩子,就是仁义。 可惜周小媚忍不住:“修竹哥哥,那我替你去跟她说明白,你看行不行?” 左辞林婴:“……” 后头传来噗嗤一声笑,周小媚一惊回头,发现是蓝紫沐,立即立眉瞪眼:“你这小人,怎么跟在后面偷听?” 蓝紫沐道:“这摇光台又不是你家的,我过来逛逛,结果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都难。” 周小媚预感他接下来准没好话,果然,蓝紫沐道:“周姑娘,你那点心思,谁不明白?我劝你老实一点,有功夫呢,就多去伺候伺候你内丹正在恢复期的亲爹,谢公子他们家最重孝道,当初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拒绝你,不就是因为你和你家族闹僵成天离家出走很不孝顺吗?你不改改自己的德行,还成天想着见缝插针,难喽。”蓝紫沐边说边摇头,这几句话可把周小媚刺激得鼻子都气歪了: 第234章 “蓝紫沐,你这卑鄙小人!你怎知道我没伺候我爹,这些天不都是我在伺候!”说话间她连连观察谢修竹的反应,见谢修竹有意无意的走开,突然心虚地想:原来谢修竹一直拒绝我,就是因为他认为我不孝? 蓝紫沐道:“那是你爹,你伺候就伺候了呗,急什么呀真是。你看除了你之外,有伺候两天自个亲爹就到处嚷嚷的人吗?” “你!”周小媚说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在谢修竹面前丢了脸,气得边哭边扭头而去。 待她走远,谢修竹才将目光放在蓝紫沐脸上,蓝紫沐嘿嘿一笑,大言不惭道:“不用谢了谢兄,你帮过我我都记着,这才找机会回你一点。不管你拿不拿我当兄弟,我都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叶咏诗乐意跟你,那全天下没有不羡慕你的!你可别犯浑。这么好的女人你不要,保准后悔一辈子!至于周小媚,你可千万不能娶,你看她是相夫教子宜室宜家的料吗?她一个就够她爹受的了,将来要是给你生一堆她这样的成天鸡飞狗跳,你还活不活了……” 谢修竹忍无可忍打断道:“蓝兄言过了,我和小诗只是兄妹关系,和周姑娘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女儿家名誉尤其重要,请你千万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再说我现在一心登顶,并没有多余的心思。” “你要是娶了叶咏诗可不耽误你登顶啊!我知道,你这人拉不下脸,你就是怕人说你这个那个,说你走叶清欢老路什么的,戳你脊梁骨,你才不敢娶叶咏诗,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谢修竹,你不是个懦夫就别在乎闲言碎语……” 谢修竹越听眉心蹙得越紧:“我心怀坦荡,请你不要再说了……”说完转身就走,不欲再理蓝紫沐。 可是蓝紫沐偏偏扯着嗓门在后头喊:“你想想,你是不是一眼看不见她心里就着急?你是不是日夜都在为她的安危考虑?她也天天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你难道要为了旁人的看法,自欺欺人一辈子?” 谢修竹堵住耳朵越走越快,不知不觉竟然走回了云麓山为这界报考之人分派的小院里面。 他的房间灯火通明,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叶咏诗贤妻良母一般劳碌的身影,谢修竹突然想到,这算什么事啊?叶咏诗天天在他身边这样伺候着,他们俩落入旁人眼里,不是一对也是一对了。 可是,如果不把她带在身边也真不放心。 与她父亲还有个三年之约,怎么可能在那之前又跟叶咏诗扯上什么,何况她是那样的体质,一旦关系上,岂不等同作弊了。 “哥,你回来啦?”叶咏诗看见他,欢快跑出来说:“饭菜做好就等你了,你先进来我叫润玉过来一起吃。” 说完就把谢修竹丢下去叫润玉了。 润玉一进门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抹了把汗说:“这次被尸灾闹腾的,没啥真本事的人估计没敢出门,来考的人又少又精,云家兄弟也来了,但愿不要跟他们分到一组。” 两强相遇,一方淘汰,必会顺势便宜了别人。 不过分不分得到,都是靠抓安,也不是谁能预测到的。 叶咏诗边给他们分饭边说:“云家两兄弟光明磊落,真分到一起输赢咱都认了!我只担心蓝家那群小人,我听说这个蓝紫沐毫无真才实学,满腹坏水,一肚子阴招,我就怕哥哥在他那阴沟里头翻了船!” 谢修竹闻言,也跟着紧张起来,润玉点头道:“小诗说得对!听说姓蓝的会蛊术,咱们可不得不防,不管抓没抓安,都得离他远点!” 谢修竹点点头,也不说自己刚刚才跟蓝紫沐打过照面的事情,免得说出来害他们两个为自己担心。 叶咏诗分了最后的汤,说:“快点吃,吃完了咱们三个好好练功。” 润玉笑了:“哎,小诗,你最近变得好积极啊,我记得你以前最不爱练功了,练着练着都能睡着。” 谢修竹道:“谁还能总是以前的样子?她不光积极,悟性还很好,好几处我想不通的地方多亏有她,可见有心人天不负。” 叶咏诗腼腆一笑:“是啊,我害怕成为你们两个的累赘,就乐意多练一会。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了。” 谢修竹内心忍不住温柔下来,说:“别想那么多,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永远相依为命,没有谁是累赘。” 叶咏诗内心喜滋滋的,不过她很聪明,她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捅破窗纸。 因为,她有一件比让谢修竹爱上她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陪着谢修竹练功,把夜夜梦境里,黑纱告诉给她的水系心法诀窍,全都一一转告给谢修竹。 一开始,多疑的叶咏诗害怕黑纱给的心法诀窍不靠谱,会不会故意误导他们。 结果黑纱说:“我早已经是死去多年的人了,水系在这个世界上,能留下谢修竹这样的传人,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而且,这也是林柔的意思。” 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强大不动摇的靠山,没有谁比谢修竹更合适了。 叶咏诗自己偷偷练习,精进飞速,谢修竹懂的地方她就假意不懂缠着他请教,谢修竹不懂的地方她则装痴扮傻假作无意地提点两句,帮助他突破关窍,再享进益。 同时她也明白,决不能为了帮助谢修竹突破就和他乱来,那样谢修竹就算得到进益也会恨她,至于周小媚的那点伎俩,她根本看不上眼。现在只要遇到,周小媚不管怎么刀子嘴挤兑她,她都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绝不还嘴半句。 只是在捡桌洗碗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一句:“我真盼着咱们三个快点登顶,等我登顶了,走到哪里谁都不怕了。” 润玉道:“你想走到哪里去啊?” 叶咏诗道:“当然是回去江州接着收租。咱家还有那么多房子铺子田庄呢。” 谢修竹和润玉哈哈大笑,拿出以前佃户做假账糊弄人,密下十两银子,被叶咏诗一眼看穿非得把钱要出来的事情,笑话她“怎么都逃不出去这个命了,就连登顶了都忘不掉收租。” 叶咏诗也笑,笑完了又说:“到时候,咱再把收来的钱都布施给穷苦百姓,那么多奔江州来的人,也不知道有地方住了没有?等他们都安顿下来,肯定能出几个乐意修道的。修成了,接着保佑江州,江州就会越来越富,越来越好……” 谢修竹心里一动,忽然觉得,小诗随口勾画出来的这副蓝图正是他和父亲母亲向往至极的生活。那种期待、那种向往、那种共鸣、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感觉,都在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他突然想起蓝紫沐的话来: ——“谢修竹,你不是不喜欢她,你是不敢喜欢她,你怕别人说三道四,你是个懦夫!”懦夫两个字,刺激得谢修竹浑身轻颤无比心虚。 毫无察觉的润玉则站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女人就是心细。”说完想想不对:“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心细,就算心细,除了小诗也没别人能长出这份心。还得是我亲妹子!” 谢修竹知道,小诗已经认了润玉做哥哥。像是怕他忌讳吧?不过,多了他也没说,只道:“时候不早了,一起练功去吧。”三人便结伴走到湖边,入水坐禅。 与此同时,摇光台的林婴还在石头后面躲着,就怪该死的蓝紫沐来了这里就不走了,他独自一个人在这山头转了又转,最后只剩下这石头后面没转到了,便噗通一声,朝这块石头跪了下来! 左辞林婴一对眼,都纳闷两个人呼吸无声,蓝紫沐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就听蓝紫沐道:“师傅!我诚心诚意拜你为师,这么长时间,你也该看出我对炼丹术有多么热爱!我承认,当初假传程师傅的遗言,说他将我托付给你恳请你收我为徒是在编瞎话,可也是因为,我实在害怕你不收我,没别的办法了……” 蓝紫沐边说边咚咚磕头。 林婴想起他假传遗言非要给自己当徒弟的事情,忍不住失笑,也好奇他是怎么发现了自己,刚想站出来。结果站到一半,又被左辞给按了回去。并且示意林婴噤声。 林婴再次朝蓝紫沐望去,这才发现,这块石头好大,他们两个藏身石头的左半边,而蓝紫沐则是冲着右半边磕头。 他磕了半天,见无人应答,便无奈捂住脑袋站起来,嘀咕道:“林婴没来这?难道我又猜错了?唉。” 他天天想找林婴,奈何林婴新婚成天与左辞出双入对的,他也不敢太碍眼。好不容易听说俩人出去了,他一猜这山头上,出双入对的人都喜欢来摇光台,这才一步一步的爬上来。 结果扑了个空。 他唉声叹气的往回走。 林婴知道他修为低,上山下山不容易。之前左辞不许林婴收他,是因为总觉得他心术不正,怕将来教出个不走正道的,不如不教。 可如今:“……” 林婴差了只鸾鸟过去,落在蓝紫沐面前,蓝紫沐又惊又喜左看右望高声呼喊:“师傅师傅,是你派来的吧?” 第235章 话音未落,左辞一个念头,鸾鸟长爪探出抓住蓝紫沐的衣领子就飞走了,蓝紫沐吓得哇哇大叫,最后被丢在山下一个草科里,摔得浑身疼! 刚想爬起来,就被一把剑按在了脖颈子上,周小媚抽抽搭搭的怒问:“好个损贼!你拆台使坏也就算了!居然追到这里看我的笑话!” 蓝紫沐一惊,心说真是冤家路窄!不过他脑子一向极快立即讨好示弱地说道:“周姑娘,你把剑拿开吧,我摔得差点粉身碎骨,浑身都快疼死了!你不拿剑我也逃不了。”说完疼得直哼哼。 周小媚一抹眼泪,狠狠说道:“活该!老天有眼!最好把你摔死!” 蓝紫沐心里暗笑,表面又呲牙咧嘴地哼哼一阵,道:“周姑娘你误会我了,我刚才不是拆台也不是使坏,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美若天仙成天围着那个姓谢的转,姓谢的他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是实在看不惯他这才出言想要点醒你!天底下好男人这么多,你干嘛光顾围着他转啊……” 周小媚怒道:“我不围着他转我围着你转?你想得美!你这癞蛤蟆这辈子吃不到天鹅肉,下辈子还是别想吃到!” 蓝紫沐气乐了,他笑着笑着一扭身,突然发现周小媚坐在一块石头上,脱掉了左靴,雪白细瘦的小脚丫光着踩在草地上,脚踝处还肿起来好高!他高兴得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指着周小媚的脚丫说道:“怎么着?刚才下山,扭到脚了?” 周小媚恼羞成怒:“原来你没摔伤!滚!再看我的脚,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蓝紫沐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同是天涯活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坦率豁达!抛却前嫌吗?比如说现在,你脚伤了走不了路,我脚好好的!我可以帮助你啊……” 周小媚泪流满面:“我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要你帮!你给我滚!” 蓝紫沐:“嚯!我又没有逼你什么,你唱得哪出刚烈,我只是听说,这山里有妖怪!” 周小媚:“胡说八道,你比妖怪还可怕呢!你滚!” “你别不信啊,就是前阵子,状告林婴欺师灭祖的那颗树妖,他本叫庄克云,也是云麓山上一教习,林宴出去打仗的时候,他成日刁难林婴,还对她动手动脚的,林婴忍无可忍用生花剑刺伤了他,他体内的淫邪欲望也顺势长成了一棵树,后来被左宗师派出的一只老鹰给叼到了北境,本想让他在那苦寒之处活活冻死,结果没见过树的北境人竟然栓红绳拜他供奉他,他就一点点成了气候成了妖精!吃过好多修士!就在前几天!” 他说到这里故意盯着周小媚惊悚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他的须根,顺着石牢的地缝长了出来,不知道是变成了这棵树!还是变成了那棵树!” 蓝紫沐边说边随手瞎指,因为这件事情正是这几天的热闻,云麓山已经洗脱了林婴的罪名,判那庄克云毫无师德命众修士炼化之,可是周小媚从没听说他的根须还能顺着地缝长出来,正在将信将疑的时候,蓝紫沐又道:“而且那淫贼庄克云!他最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美貌娇嫩落单又无依无靠的小道姑了!周小媚,我走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大声喊,万一我听见,我会回来救你的!”说完转身就走。 “啊!!!”周小媚的喊声漫山回荡,四下树影随风婆娑周小媚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说:“呜呜别走求你别走!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蓝紫沐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周小媚紧紧抓住的袍袖,暗喜道:“哎呀,好吧,我这个人呢?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我可以背你下山,只不过呢,男女授受不亲,要是我背着你被人看见,我倒无所谓,只怕人家对你说三道四的,所以啊,你得认我做哥哥,我才能背你下去。” 周小媚明知道他在耍戏自己,可是不答应又怕他真的扔下自己独自走了。只得服软求道:“蓝哥哥,我错了,我认你当哥哥,你带我下山吧!” …… 目送着两人一瘸一拐相依相扶的背影,林婴叹息一声。 左辞笑她:“心软太早了吧?蓝紫沐这人,一肚鬼点子,真想帮他就给他请个严师,好好磨砺磨砺。” 林婴:“光是严师恐怕不行,就得找个鬼点子比他还多,手段比他还高明,能全方位制服他的人才行。” 刚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来土系的石帆。要是用这个人来对付蓝紫沐,那肯定就跟老鹰抓小鸡一样绰绰有余。 林婴:“上次有他消息,是他要去仙京求见我哥哥,听说他一直在找明义上神和长琴长身的原身。左郎,你可记得当初我以魂体回京的路上和你一起住客栈,那个客栈里头有个小女鬼,还作弄一个叫福宝的孩子?” 左辞想起来:“是有这么回是,你怎么突然想起她?” 林婴与他携手边走边道:“我也是上次探看周天子的时候听他说,原来这个小女鬼一直都是石帆在用灵力供养着,当初那客栈门口放火烧我的符箓也都是保护她用的,那时候石帆在客栈的花盆里嗅到了仙京之壤的味道,急急忙忙取走出去送土,恰巧我们破了他的阵,那个鬼女童就走丢了。 天劫之后石帆满天下的寻找,还说,那个孩子,是当初明义上神和长琴上神的后人,是他们土系的守护者的后代。还说土系之所以没落至此,就是因为神与臣民相互失散,他保留供养着这个女童,就是为了便于将来与他的神明相认的,他很害怕他们一族也被神明抛弃,沦落成火族那个样子。如今孩儿丢了,他求我哥哥帮忙,可是我哥哥不会驭鬼又不肯找我,便拒绝他了……” 左辞失笑:“林宴还是跟你别别扭扭的?” 林婴点点头:“放在通灵阵里,便于他的丹药他一个也不动,要不是周天子损失了内丹,估计再也不理我了。我给周天子炼的丹,他还是忍不住都取走了。” 左辞笑:“他这个人啊,当初想让你回来给凌敬修复风水,明明一句话的事情,偏偏不直说。反而绕一大圈跑去攻打车驰。简简单单一点事,非得拐弯抹角的。” “是啊。”林婴伤感又无奈,想了想又说:“车驰的背后是苏水镜,因为苏水镜不满车驰苏黎冷落发妻,转身与妾氏走了歪门邪道,将这个家族都带偏,便与车驰疏远了,可如今苏黎已死,苏清河掌权,苏水镜已经收他为徒,扶持后人去了。” “三足鼎立的局面轻易不会改变。”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舍前,探手拽开门,迈步走进去,林婴边掌灯边道: “是啊,一切持衡,最好不过。” 灯亮的同时满室茶香弥散,两个人一起回头,看见林宴不知何时坐在桌边,摆好了三个杯子,边为他们斟茶边道: “既然都想一切持衡,那么我有事相商。左宗主,婴婴,过来坐。” “哥?”林婴先走过去坐下,满眼意外地说:“你怎么来了?你找我……你找左郎有事?” 左辞也过去坐下:“愿闻其详。” 林婴的眼神从他们两个脸上打转,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心里好紧张。 林宴铁青着脸,面无表情地将一杯茶推到左辞面前,说:“左宗主,宝林胜景即将重开,所有未曾显现的神牌会应势抛落这世界,又将孕育出崭新的神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呼呼,终于完成了!这是我新鲜出炉甚至还没来得及捉虫的大结局,我现在的心情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美滋滋,此文写了两年半,终于在今天敲下了最后一个字,虽然这个过程都在寂寞的扑街之中度过,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收货满满的!我很开心,感觉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期待很久的事情,并因为这本代表了我现有的水平并且还反思出来很多不足,使我获取了继续努力的动力。真诚祝福所有看到这里的朋友,能够继续跟你们分享我的故事,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2022年9月3日,捉虫完毕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