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相拥在海风里》 第1章 [现代情感] 《如你相拥在海风里》作者:初见心【完结+番外】 文案: 双向暗恋|救赎|日久生情|be 时隔七年程蓝再次踏足这片土地。 带给她的不只是恬然,还有汹涌。 汹涌到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牵扯其中,直到一位少年的出现。 那人一身孤傲,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在长夜里留下道道血痕。 男生不顾自身安危带她逃离魔爪,逃亡途中他们交换了姓名,而他疏离的外表下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无意窥探,但体内的神经毫不掩饰的疯狂跳动,就像在无声的回应着什么。 - 程蓝初次认识那个少年是在一个小破巷子里。 街灯昏暗,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知道有四五个人把他围在墙角。 他蜷缩在墙根,一身白衬衫沾染了好几个黑色脚印,像破抹布一样挂在身上。 那一刻,他们彼此不知对方的身份。 那一刻,她本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那一刻,他本该继续伪装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却没能算准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们之间的事,本不该牵扯到外人。 于是,他毫不犹豫就牵起女生的手腕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也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困在黑暗里的自己。 混乱中,程蓝却听清了眼前人的低语:“跟我走。” 眼前人近在咫尺。 二人不经意间的触碰,好似有什么在撩拨着她的心弦,痒痒的。 - 再次相遇,他们已不再是陌生人。 他从容地向好友解释:“不用介绍,我们早就认识了。” 好友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却意外触及少年心中的软刺。 程蓝在奇异的氛围里隐约觉出一丝端倪,而这块缺口很快便席卷整个城市。 某天,一对夫妇互挽双臂从漆黑的大门走出,迎接他们的不是新生,而是又一次的“牢笼”。 有不怀好意之人泄了密,少年和夫妇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处于喧嚣之外的程蓝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一如初遇那晚。 他是她拼了命也要拯救的人。 迷雾散尽,真相水落石出。 两颗纯净的心,不同频率地跳动着,时间静谧的那一秒留下了滚烫的痕迹。 只是那份隐秘的爱意,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生根发芽,在又一个夏季跟着风起,飘向不为人知的角落。 * 后来我享尽落霞孤鸿,都如同你与我相拥在海风里。 [可我就是要他们现出原形,从根源上彻底阻止这场悲剧的蔓延。] [总要有人对罪恶负责,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潜心问案“受害者”男主x知性心善“治愈者”女主 风雨里宁死不折的野草和温室里向阳而生的花朵 ○阅读指北○ 1.故事发生在暑假时期 2.年龄差两岁,男主19岁女主17岁,先甜后虐 3.1v1,双初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因缘邂逅 正剧 暗恋 日久生情 主角:程蓝,方净配角:段溯,宋静羽,李成咛 其它:鸥鸟票根,雪糕,萤火虫,海浪 一句话简介:他们在海风里相拥,在海风里离别 立意:没有希望,就创造希望 第一卷 海盐|sea salt 第1章 竹生冷萃(1) 《如你相拥在海风里》 文/初见心 2024.7.21 方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逼仄阴暗的胡同。 周围夹杂着浓重的霉味与潮气,不受控制地往鼻腔里钻。 身下是一捧算不上软糯的干草,墙角随处可见的死老鼠死蟑螂尸体,他试图挪动身子,换来的却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好疼。 喘气时肺腔都是痛的,他的肋骨好像断了一样。 妈的!那帮人居然对他下死手,方净在心里咒骂道。 近期他真是诸多不顺,惹了个地痞不说,偏偏那个地痞还是“独眼龙”的人,他这条小命也差点断送在这里。 他们之间,恩怨难消。 当然方净是被动的那一位。 十三巷可是出了名的“社会人员聚集地”,有某个领头羊在,自然是可以为非作歹的。 他们仗着自己身材“高大”,经常欺负那些柔柔弱弱的小孩。 那么胆小的孩子被威胁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偏偏就是这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造就了这群另类少年更加胆大妄为的做法。 其实那些人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无二,枉披着一副人皮,做出来的事却丑陋无比。 方净亲眼见证过他们有多疯狂。 他们可以为了去网吧玩一场游戏而对亲爹亲妈大打出手,也可以为了抢夺一个座位指着年迈体弱的老人打骂,也会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把一个小姑娘骂到满脸泪痕…… 背后的靠山可想而知,同时又是居民缄口不提的心知肚明之事。 人人都惧怕他,又人人都“敬畏”他。 小时候人们对鬼怪避之不谈。 长大后才明白,人心才是这世间无法揣度之物。 并不是所有人都光风霁月如沐春风,那些仪表堂堂的面孔之下会藏露着一个阴险狡诈之徒。 方净踉踉跄跄地起身,摸了摸胳膊,触及到伤处,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渗进骨头缝儿。 他眉心微蹙,但转瞬便恢复平坦。 挨的伤痕多了,耐的痛楚也变多了,可谁又知道呢? 谁又知道他过的是什么不见未来的日子。 不知何时,低压的乌云将海平线挤压的越来越狭窄,就像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在胸口。 它来势汹汹,沿边的黑影迫切地要吞噬掉一切。 方净抬头望向那仅有的一小块碧色,眼底是一片淡然。 如果能让全世界都安静,那么来一场大雨也不错。 方净心里这么想着,前提是它可以彻底洗刷掉那些污秽。 若它不能,那就让他来将这尘埃洗尽。 * 程蓝面部迎着清风,岸边掀起层层浪花,海水裹挟着细小颗粒卷到潮湿的沙滩上。 形状各异的泡沫在日光的衬托下跃动着,落下水面后延伸至海平面。 她赤着脚站在岸边,闭起眼微微仰起头,云层被暖风吹的偏了偏,漏了些许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上。 映得她心底流淌过一丝暖流,她扬起唇角,面上是说不清的惬意与满足。 感受着连绵的海浪一次又一次的聚集在一起,清凉的海水淹没掉她的脚踝,程蓝再次惊叹于这片海洋,令人陶醉其中。 半个月前,程蓝跟着爸爸妈妈来到了老家盐城避暑。 这里四面环海,风景秀丽,宜长久居住,宜短暂停留。 程蓝他们自然而然是后者。 恰逢假期,芙洋天气又闷热难当,若不是程蓝想回老家看看,夫妻俩恐怕要带着她去别处乘凉。 小城不大,居住在这里的人家大都是年迈之人。 一生快要走到尽头,他们自然是不愿跟着儿女到外面去的。 况且这里每逢夜晚是颇有烟火气息的,当然十三巷除外。 程蓝正被这充满魔力的海洋所“眷顾”,自然也就忽视了她身体里的那抹不寻常。 潮水继续向前翻涌,水渍近乎干透之余,又一股清流迎上程蓝的腿部。 难以言喻的感觉浮上程蓝的心头。 她忽地就看到了原本如箭矢般的光线,穿透云块,在她的眼前突然分割成无数个细小的金色碎片。 紧接着程蓝的右腿倏地一痛。 她愕然睁开了眼,一头雾水地对上了那截莹白细腻的腿部。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为什么自己的双腿在接触到冰凉的海水时反应会如此剧烈? 说不出的寒意缓缓渗透进皮肤,一滴、一滴地传至血管经脉。 隐藏在滑嫩的肌肤下是冰冷的刺痛,像千万根银针扎进骨髓。 程蓝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起来,神智也不受控制地胡乱地按上去。 她在疼痛聚集处象征性地揉了揉,试图来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原先按住的位置在程蓝的双手移开时,那股绵延的痛觉再次袭了上来。 程蓝沉吟片刻索性坐在了沙滩上,她刚挨到沙子上,右腿的疼痛就渐渐消失了。 短暂思索着,想来是自己走的太久导致腿麻了。 想通了这缘由,程蓝原本悬着的心脏也平复了下来。 贪婪地在柔软的沙子里多坐了些许,享受完海边的落日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 小城的夜晚刚刚擦黑,脚下是新修整的水泥路,只有部分小巷还铺着青石板。 和儿时的记忆完全不同。 就连曾经道路两旁斑驳老旧的平房,也焕然一新地立在那里。 第2章 程蓝怔怔地看了会,一时出神全然没注意周围的景色,直到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 微弱的灯光闪烁着昏黄的光晕,在程蓝的身后投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巷口处渗透着泥土的潮气,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眼角的余光蓦地一闪,程蓝偏过头寻找亮光的来源。 那是一面破旧而古朴的院墙,残缺的石砖、褪色的广告封皮皆是岁月冲刷下来的痕迹。 墙面上布满了霉斑和裂缝,缝隙处一块深蓝色的指示牌挂在那里。 上面的螺丝已经松动,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汉字。 “十三” 程蓝了然,看来这里就是十三巷了。 总有人想只身逃离错综复杂的、以罪恶交织的牢笼。 在无数个沉默无言的夜晚,譬如猛虎又如野兽,如影随形无一不在叫嚣着痛苦。 披着荆棘,混着血肉,没有亮光,不是黑暗胜似黑暗。 四肢百骸传出细细密密的痛,无法摆脱囚笼的阴影,那么这里就是恶的诞生地。 程蓝拢了拢手臂,触碰到一片柔软的肌肤才意识到,她今天走的匆忙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连衣裙。 她望了一眼巷子深处,正纠结着要不要走进去时—— 静谧的小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乌泱泱的风刮蹭掉了层皮的墙体,一击一落。 程蓝没来由的心慌,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道重物落在墙面上的沉闷声响。 声源并不算远,很有可能是旁边的拐角处。 程蓝不知是怎么了,双腿不听使唤似的迈进了胡同里。 “你小子活腻歪了是吧?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也敢跟我们老大叫板?” “废他妈什么话,搜他的兜!把他藏的钱都掏出来!” “那小崽子早他妈的跑了,”那人用手背拍拍男生的脸颊,“看见了吗?这就是人性,你这种身份救了他,他会感激你?别白日做梦了!” 街灯昏暗,程蓝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只知道有四五个人围在墙角。 而他们对话的主角就是隐没在阴影里的少年。 那人蜷缩在墙根。 一身白衬衫沾染了好几个黑色脚印,因逃避或挣扎时被扯得歪歪扭扭的衣角,破抹布一样挂在身上。 程蓝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 她正观映着一场欺凌事件,为首那人气势汹汹,惊的她冒了一层冷汗。 男女力量悬殊过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出巷子找外援,单枪匹马并不是能好选择。 就在她要折返回去的时候,那群人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恶狠狠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丝疑惑,只有那一瞬的变幻,程蓝看清了那阴森可怖的眼神。 犹如毒蛇嘶嘶地吐着猩红的信子。 猝不及防的寒意令程蓝捂住嘴差点惊出声! 她僵硬地迈开腿。 不过挪动了半寸,后脑猛地一痛。 “ !” “独眼龙”的力气极大,一把薅住了她的辫子。 程蓝一时动弹不得,头皮被撕扯着的痛,眼眶里堆积着泪水,迟迟不肯降下。 耳边杂乱哄闹,还时不时地喷出几股热气,她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抓住她头发的小混混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引来的是身后一阵接着一阵的嘲笑。 程蓝迷迷糊糊地捕捉到几个字眼,说的是“拉过来”、“白嫩”什么的。 暗淡的光线在程蓝的眼前飘忽。 许是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她这个意外客身上。 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憎恶的少年,捂着左肩站了起来。 * 程蓝的眼神迷离,也不知是被灯光所闪还是被男生一跃而起、如流星般从星空中坠落而晃神。 “放开她!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外人。” 少年暗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不待周围人反应过来,他一拳就砸在了面前的黄毛脸上。 黄毛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他显然是没料到这一茬儿,脏手一糊嘴角洇出的亮红。 他刚要抬腿踹向他的下身,就被男生抢占先机。 男生用手臂箍住了黄毛的脖子,将力气都汇聚在手腕上,猛地一发力把他放倒。 不等其他人喘息,他跨出一条腿,照着旁边看热闹的瘦子的小腿绊了过去。 瘦子先前龇牙咧嘴的嘲笑,随后就重心不稳“砰”地一声歪斜在地上,发出“嗷嗷噫噫”的嘶叫声。 男生便借势冲了出去,速度快如闪电,身后的衬衫掀起一股凉风,鼓胀的很大。 也不知是为自己报仇还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路人。 少年直冲“独眼龙”的面门而来,后者嘴角不屑的一撇露出一抹讥笑: “你不是要做好人吗?那就做到底啊!”他手里仍是抓着辫子不放,似是挑衅。 他往左微微侧身,想以此躲避来人的攻击。 殊不知对方忽地改变了方式。 男生一拳轰上他的小腹,“独眼龙”的左手刚稍松动,他便抓住了这松懈的时机,抬脚踹在了“独眼龙”的裆部。 “独眼龙”额角青筋暴起,眼部气血翻涌。 他面色苍白地捂着私.处,双腿一软,滑跪了下去。 跟着的就是程蓝只觉脑后一松,随后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攥住。 那力度并不算大,手上的温度却很冰凉。 程蓝下意识地瞥向身边人,却正对上他阴沉的眸光。 他们所站的位置突然亮了起来。 月亮把云层抛在了后面,趁机钻了出来,光影之下程蓝这才发觉他的长相—— 少年的面容在光线之下半明半暗。 他身形消瘦,比她高了不知道几个头,皮肤充斥着一抹冷调白色。 右脸颊贴着一块棕褐色绷带,发如黑墨,发尾稍长一些。 脸颊上沾染了一点红色,在他的面上晕染开来。 就像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了色彩浓重的一笔。 敞开的衬衫露出一小块脖颈,隐约可见的新伤,因为今晚恰好覆上了旧痕。 浑身散发着还未褪尽的戾气,眼底冒着凶光。 混乱之中,程蓝却听清了眼前人的低语: “跟我走。” “独眼龙”一脸痛苦地扭曲着身子,他没想到的是那些棍棒居然没给他一点颜色,反倒是自己,被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耍得团团转。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浓黑夜里,“独眼龙”脸都气得铁青,高声勒令:“还他妈等什么呢?人都跑了,追啊!” 第2章 竹生冷萃(2) 程蓝知道她必须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群人追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仿若脚底生风,身后的景象迅速地后退,只听得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就在刚刚,他匆忙之中拉过女生的手腕,只顾着逃离也没心情考虑此举妥不妥善。 那群人恶毒的手段他比谁都知道,绝对不能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眼前人近在咫尺。 二人不经意间的触碰,温热的气息在他们周身弥漫开来,程蓝的心口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凉风冲进男生的衬衫,又很快从衣摆处尽数溜走。 程蓝看着被风吹的鼓起来的衬衫后摆,陡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在撩拨着她的心弦,痒痒的。 程蓝现下没有心情去思考他要带她去哪里,因为她的右腿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刺痛。 难受地蹙起眉,脚下的力量也随之她的不适而减慢了步伐。 男生似乎注意到身后的异常也跟着放缓了脚步,直到他们拐进了另一个岔路口才彻底停下。 不知名的小巷深处只一盏灯就照亮了俩人。 少年背对着她急促地喘着气,程蓝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肩膀处的抖动。 看样子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安全的。 程蓝终于得以喘口气去“照顾”一下右腿。 她按地过于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转过了身。 腿上的疼痛比起刚刚愈加强烈,像是有人拿着针尖一点一点地扎在细嫩的皮肉里。 “怎么?”他的视线落在少女不停揉搓的腿部,“不舒服?” 少年的音色淡淡的如山涧清风,轻描淡写几个字无端带着疏离。 程蓝的手微微颤抖,精致的五官被慌乱填满:“没事,可能是抽筋了,我们……”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她眼底的惊慌还未曾消散。 男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所想,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来的汗珠,解释,“放心,他们追不过来的。” “啊?为什么?” 程蓝挪动着小碎步,轻声细语地问道。 “这里是哪里啊?刚刚我……”程蓝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们……他们是什么人?” 第3章 话刚一出口程蓝就有些后悔,他会不会嫌弃自己问的太多了,果不其然——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程蓝。 程蓝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僵硬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二人相继沉默了一会,程蓝试图开启话题:“今天的月色还不错。” 出乎意料的是男生真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月亮已经完全露出了样貌,似一块冰块磨成的圆镜。 周身铺了一层银粉,那么明亮、那么饱满的一轮圆月。 他却容纳不了一丝月光。 少年看见面前的女生,身上洒满一池月亮,就好像为她披上一层细腻银晖制成的衣装。 眼睫动容的闪了闪,不知是在看她还是落在她身上的冷月牙,“这里是十三巷其中一个岔路口,他们不见得能追踪到这里,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女生的眸里划过一丝迷惘,几秒后她才注意到这是刚才未曾回复的话题。 “算是半个本地人,” 程蓝捏住裙角轻轻眨了一下眼,“盐城是我的老家,我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过来避暑的,不曾想……这里变化太大,一时没留神迷失了路。”其实是她过分自信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撞见刚才的一幕……” 女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方净怕是一手就能盖住。 秀眉之下是澄澈的眼瞳,此刻因为主人的心情而氤氲着水雾。 只稍一眼方净就移开了视线,他提醒道,“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去十三巷,那里……” 许是不知道用什么词代替那段混乱肮脏的地方,方净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很乱。” 程蓝大抵是能猜到十三巷背后的故事,因为刚刚他们就上演了一场“生与死”的追逐战。 “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记住了。”程蓝轻柔柔地开口。 方净还是第一次遇见她这样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女生。 她的五官长得太乖了,十分纯真的模样,放在人堆里一点攻击性也没有。 “你不怕我骗你?”他回问。 “怎么会呢。”程蓝很是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程蓝弯起嘴唇,明亮的眼珠像是晨曦中第一滴露珠,橘黄灯泡下闪得更加耀目,那一点点光线全部灌入女生的瞳底。 “我相信你是好人!” * 好人…… 方净这十几年来听遍了别人口中的自己。 恶人、小人、野人…… 却也习惯更多不入流的秽语入耳。 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偏偏这好人是他第一次从陌生人嘴里听到。 可是一个人的好与坏到底是用什么区分的呢? 人生来的本质并不是简单的黑白之分,而恰恰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既有善也有恶。 如果曾经也有人相信他们是好人,他们没有做过那些事…… 方净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这烫嘴的词语,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回问:“好人?” “对呀,你刚刚不是救了我吗?” 程蓝的眼睛又圆又亮,她不会拐弯抹角,言辞中透露着很直白的坦率。 方净的嘴角扯了扯。 眸中的冷漠又何尝不是对人心的一种嘲弄。 果然是这样。 她只凭借这个原因就断定他是好是坏,和那群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简单的告诉了她出去的路线。 程蓝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不过显然他没打算亲自带自己出去。 好在他愿意告诉自己走出十三巷的方法,对于他刚才态度的转变程蓝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向前迈了几步,水平线刚好和他平行。 “谢谢你,这里不安全你也要早点回家啊!” 方净扭头盯着她,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 这个女生对他说了两次谢谢,每一次感谢都带着真诚的笑容。 这种感觉就像是绷紧的弹簧突然挣开了重压,“砰”地弹了起来,连带着他皮肤里的血管也在暗自翻涌。 程蓝并不清楚他内心的波澜,临走前她又问了一句:“对了,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她抿了抿唇,即使这样问人家名字很是突兀。 “我叫程蓝,是cheng不是chen,蓝是蓝天的蓝,你……” 程蓝自我介绍完想和他说的是,要是不方便说那就记得我的名字就好。 少年短暂停了那么一瞬,女孩的自我介绍并不算拖泥带水,还怕他听不懂似的加上了修饰词。 方净破天荒的等她介绍完。 没等她说完最后那一句,淡淡的嗓音就跟着挤了过去:“方净,干净的净。” * 夜色下的盐城隐匿于郁郁葱葱的丛林深处。 蝉鸣声并未停歇,正此起彼伏地显露出悠长的交响乐。 程蓝跟着地上斑驳的圆点一蹦一跳地落在青灰色地面。 不知道跳了多久直到眼前赫然出现一条笔直又宽敞的马路。 程蓝这才探到了熟悉的气息,因为没多远她就到家了。 视线里冒出一处白色的双层小楼,十岁以前程蓝的奶奶还在世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就住在这座小房子里。 后来柳红霞的离世,让他们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欲望,加之程爸想给程蓝更优渥的学习氛围,一家人就搬去了市里。 他们都是很念旧的人,即使这里再破旧也没有提出售卖出去的想法,每逢假期还能回来看一眼。 程蓝轻轻推开木制大门,不远处矮小的窝里传来一声狗吠,她停下脚步等待着它奔自己而来。 “汪汪汪汪汪呜!” 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蹭上程蓝的小腿,她低头看去心都要融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狗! 她蹲下身把它搂在自己的怀里,指腹碰了碰它的鼻子:“黑子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黑子是一只黄黑相间的中华田园犬,回盐城前放在邻居家寄养,程蓝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黑子接回家。 虽是小土狗,但它却比别的小狗聪颖。 像是听懂了主人的问话,黑子再一次兴奋地嚎叫了一声。 “好好好,明天就奖励你吃一顿肉。” 程蓝揉了揉黑子软乎乎的毛,它便吐出了舌头,漆黑的眼睛里皆是期待。 面前钉满圆图钉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程蓝放下小狗直起身,笑眯眯喊了声:“妈!” 贺莹穿着围裙站在门口,右手按在门把手上。 见她这么晚回来也不恼,而是柔和地开口:“小米回来了,刚好我做好了菜,洗洗手快进来吃吧!” “来啦!”程蓝从水井里舀了一盆水净手。 他们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口井,上下按压几个来回从侧面小口里哗啦啦流出清澈的井水。 程蓝抹完舒肤佳还打了几个泡沫,再冲洗手掌,简单的擦干双手,踮着脚蹦蹦哒哒地随着贺莹进了屋子。 她们一家倒没有那么死板,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饭桌正中央摆着一锅雪白的粥,正汩汩的冒着热气。 简简单单的四道菜程蓝却吃出了市里不一样的味道。 在盐城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块地,种植的蔬菜水果不由分说。 不敢说是最好的但敢说是纯天然无添加剂的。 他们离开的太久,家里的地早就没有种植了,这段时日贺莹都是在大市场里采买食材。 程明易见女儿吃的尽兴,顺口问了一句:“今天小米去哪里玩了?有没有好玩的事要和爸爸分享的?” 不知怎地程蓝就想到了方净那张冷峻的面容,还有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 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处理好,她眉心一点点皱起。 程蓝杵着筷子半晌都没开口,程明易和贺莹对视一眼,贺莹心中了然,她放下筷子担心地问道: “小米?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可以和爸爸妈妈说说吗?” 程蓝当即就晃了晃脑袋,看来是自己的情绪过于明显让他们担忧了。 她心里过意不去,重新换上了崭新的笑容:“没有没有,我今天去看了无尽海,玩的入了迷直到黄昏才回来。” 闻言贺莹才松了口气,提起筷子给程蓝夹了一块鸡肉。 程蓝望着碗里金黄色的肉块说了声“谢谢妈”。 “中间还迷了路……”程蓝说到这的时候蓦地停顿了一下,隐去了十三巷的事,“幸好有一个哥哥送我出来了,这才不至于转圈圈。” 程蓝今年十七岁,方净的个子很高,又清瘦,长相…… 就像小时候的邻居家哥哥一样,她应当是没叫错吧? “我们住的这边离十三巷不远,也幸亏你遇见了好心人,不然……”贺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程明易很不认同,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好好的别说这些……” 第4章 旋即又换了一种语气转向程蓝,“那小米下次再见到人家,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如果他方便的话可以叫他来家里吃个饭。” 十三巷就好像是什么敏感词汇,先是方净再是爸爸妈妈,他们都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甚至是厌恶。 毕竟程蓝亲眼目睹了那个场面,她也知道那里面不太干净,并未在意这短暂的小插曲,程蓝眼角一弯: “知道了,我会谢谢他的!”如果真的再次遇见他。 她原本天真的以为是因为那伙人的存在,才显得整条巷子阴暗,爸妈和方净不让他靠近。 可后来知道了一些事后,才恍然大悟,事实并非如此。 第3章 竹生冷萃(3) 清晨,整个小镇都是清清亮亮的,早起的云雀爬上枝头高啭着歌喉。 程蓝的房间恰好能迎上这一缕晨光,从窗口洒进一抹亮色打在她面前的白墙上。 紧闭的双眼感受到白花花的东西,天也越来越亮。她就是在刺目的光影下醒来。 铺好床后程蓝下意识看向窗户,这才发现昨天忘了拉窗帘。 思如此,程蓝索性推开窗子。 入目即是挂满了丝瓜和豆荚的爬藤架上,绿油油的叶子攀附在上面。 而窗前则被几棵榆树环绕,恰逢时节,树冠疯长。 鼻腔钻入一股清新泥土的味道,程蓝不自觉伸了个懒腰,未曾注意身后的门把手向下转动了一下,紧接着贺莹就推门而入。 贺莹看见她显然一愣,她站在门边温柔地说道:“醒了?正好饭做好了,洗漱完就过来吃饭吧。” “这就来!”程蓝展开笑颜回复道。 吃饭之余贺莹忽然提起住在隔壁的邻居,程蓝并不认识那户人家,所以她就安安静静地跟着聆听。 贺莹若有所思道:“我昨天跟李婆婆聊了几句,她老伴儿去世的早,儿女又是个不成器的,在国外大公司工作,逢年过节也不肯回来只会打钱,家里只留下她和孙女,” 她叹了一口气,“那小女孩是个懂事的,一直陪在奶奶身边,也不上学也不和同龄人来往。” 眼下说到这茬,程明易的面色变得阴暗不少,他嗓音微沉:“只是可怜了那老太太,若是没有那小姑娘的陪伴,恐怕也是积郁成疾了啊!” 夫妻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心下了然,谁都没有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程蓝怎会听不出爸爸妈妈话中的意思,那家小孩年龄要比她小个几岁,她是要程蓝假日里多去隔壁走动走动。 说来也巧,不知是贺莹和程明易buff加成还是什么,程蓝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邻居家小妹妹。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儿,正吃力地推着三轮车往巷子出口走去,只这一眼程蓝的心就跟着泛酸。 她心下一紧,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 “请等一等!” 眼前人听到声音后脚步一顿,等程蓝走的近了才转过头,在对上她略微慌措的眼神后,小姑娘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约莫着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张小小的圆脸,面色虽然潮红但却不孱弱。 乌黑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她的肩膀挎着一个竹子编的小包,此刻右臂正因为主人的心情而变得紧绷。 程蓝自觉来的有些突兀,她的脸颊涌上一抹嫣红:“不好意思啊,刚才吓到你了吧?”她满脸歉意,“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指了指身后的双层小楼, “我们有缘,我家就住在你家旁边,就隔了一堵墙呢!” 小女孩跟着她的方向歪着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减轻。 程蓝看着她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于是便松了一口气。 她的警惕性很好,程蓝也没问什么出格的事。 在经过刚才一段小插曲后,女孩逐渐信任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姐姐。 看着她年龄小就想着帮她一把,谈话间程蓝得知这个小女孩名叫李成咛。 至于为什么姓李,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李成咛说她奶奶腿脚不好走不了远路,所以一直都是她将地里摘好的蔬菜放到三轮车上,拉到南边的大市场卖。 程蓝正惊叹于她年纪小但力气很大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抹人影,不远不近地晃悠在她们身后。 那个距离就算是她们转过身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只当是路边短暂停留的人,因为他的迹象着实不像是跟踪。 * 大市场并非如其名那般大,它容纳的人比较少,摆摊的人竖着排上四条线就已经满了。 李成咛每天的位置都不一样。 几乎是哪里有空位她就去哪里,今天她们来的不早也不晚刚好能占到一小块地方。 她也不挑,拉过车子就停在那里。 李成咛从车上拽下来一块布,程蓝帮着把它铺好,又把成筐的蔬菜拿出来码好。 小女孩摆好了称盘,刚拾掇好所有的东西打算向程蓝道谢,面前就被一道黑影遮住了。 来人从摊上捞起一根黄瓜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李成咛没仔细看还以为是顾客。 板凳都没来得及坐,连忙直起身介绍菜品,刚一仰头就对上了那道凶狠的目光。 李成咛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她害怕的往后一退。 程蓝察觉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那人的头顶挑染了一撮红毛,显得格外扎眼。 程蓝一个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 她心下疑惑,这个人眼熟的紧,好像她从哪里见过。 对方并没开口说话,只是哈着腰将黄瓜递到了身后人的手里。 后者只是斜了那人一眼,周身气场十足又自带压迫感,那人识趣地退到了旁边。 在露出真面目的那一瞬,程蓝终于认清了。 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十三巷里拽住她辫子的那个“独眼龙”。 脑海里闪过当时的情景,程蓝不由呼吸一窒。 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眼睛,只求他们别注意到她。 谁料“独眼龙”仿若没看见她一样,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李成咛,后者则不知所措地吞咽着口水。 她一个小孩哪见过这种场面。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成咛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碎了。 “独眼龙”将黄瓜塞进口中,两片嘴唇上下张合,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果肉并未很快下咽,他满嘴皆是黄瓜碎块,就那么放在脸颊两侧,鼓鼓的。 他餍足地眯起眼睛,似是尝到了什么美味,那表情怎么看都是满足。 于是大手一挥,紧接着他身后的小弟们纷纷涌上前。 等到李成咛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人手一颗蔬菜了,有拿西红柿的也有拿四季豆的。 程蓝觉得不太对,因为他们并没想要踏踏实实结账。 “新来的?”独眼龙斜着眼问道,“新来的就要有新来的规矩,嗯这蔬菜不错。” 他又在摊子周边走了一圈,最后舔着嘴唇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就不收你钱了,把菜给我们一些就好。” 程蓝攥紧拳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不要脸的人,还觉得自己挺大方? 难道还要谢谢他的不收钱之恩? “不……不不行,你们拿了多少蔬菜就要付、付相应的价钱……”李成咛牙齿打着颤,半点眼神都不敢分出来,“不可以不付钱的……” 独眼龙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屑地冷哼起来,“我这是给你脸,别他妈的不识抬举!我们走!” 话音刚落还推了李成咛一把,小姑娘踉踉跄跄差点没站稳,还是程蓝扶住了她。 她当即就气血上涌,也不能就这样当街欺负人吧! 不知是为了拯救当时被欺负的自己,还是为了今天的李成咛,身体里蓦地窜出来一股热气,她大步向前一把拉住独眼龙的臂膀: “你们不许走,给钱!道歉!” 独眼龙翻起嘴皮似有些不耐烦。 他并未讶异于眼前的女生有勇气和他相对,在看见右手上那只白皙的手腕更是可笑,他毫不留情地反扭住她。 程蓝吃痛地“嘶”了一声。 “就你?啧啧啧,”独眼龙不善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程蓝, “出风头是吧?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程蓝的太阳穴仿若炸开一朵浪花,在她使劲想挣脱束缚却没有甩开之余,独眼龙的大手马上就要侵袭到她的头顶。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将她薅了出来,她顾不得手腕上钻心的疼痛就被那只手的主人带离到安全地带。 独眼龙的掌心骤然一空,他正想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坏他的事,就看见那道冰冷如薄刃的眼神。 竟然在这里能碰见熟人,独眼龙的视线变得探究起来,“哎哟,我当是谁呢!” 第5章 * 身前的那道光影悄无声息地笼住背后的人,少年的肩膀谈不上宽厚,但足可以将独眼龙凶煞的嘴脸挡得结结实实。 两人离得极近,程蓝不免攥起衣角,这莫名的熟悉感令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密集的鼓点在胸腔回荡。 “看来那天的教训还不够?我们没给你打死。”独眼龙作势就要抬起手臂。 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跟班看准了时机,凑到他的耳边:“老大,这里人这么多要是真打起来不好办啊?” 方净心想就是因为市场人多,他们才不会真的动手动脚,所以他才敢直接站出来。 毕竟人多力量大,这件事怎么看独眼龙他们都不占理。 独眼龙一听就不乐意了,原本要伸向方净的手一个转弯就拍在了瘦子的脑后: “我还怕他不成,这南市场的人谁不知道他家那破事?你们几个吃干饭的?还不给我把他们围了!” 程蓝觉得自己的腿部有些发软,好像有什么波动若隐若现的试图冲破。 思绪纷乱中她不受控制地往方净那边挪了一小步,刚好撞上他的后背。 微小的碰撞转瞬即逝,想来方净也没怎么注意到这里。 程蓝刚想对他道歉,那群人就真如独眼龙所说的那样,把李成咛的小摊包围住。 这架势在路人的眼里被无限放大。 很快他们这里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这是做什么呢?”路过的人不明觉厉的问道。 “我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谁的独子吗?这领着人成天不学好呢!” 身旁的人立马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肘,责怪:“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 有人话锋一转,对着方净指指点点:“这小子从小就没人管教,还有那事……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 消息一经传开,本就拥挤的市场人流更是聚拢得愈发厉害。 各种猜测在人们的心里暗暗滋生,有一个满脸凶相的汉子不畏流言,端着把明晃晃的菜刀拨开人群踏了上来。 “你们这帮小孩,毛都没长齐就学那些社会人士了,赶紧的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是给你们闹事的地方!” 既然有人愿意做出头鸟,那就有人会跟着作势,有个面庞白净的年轻人也跟着数落了几句。 刹那间一大群人蜂拥而来,将独眼龙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独眼龙紧盯着那个拿着银色菜刀的人半晌,不知在憋着什么坏水,前来指点的人剧增,他见事情有所变故,阴郁的眼神落在方净身上。 那群蠢货的样貌独眼龙都记下了。 他虽面露不甘,但毕竟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要人性命的事,即便有人替他兜底。 被人这么堵着,着实让他的脸面无处可放,以后还怎么在十三巷混! 罢了,要算账不急于这一时。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步伐急促又凌乱:“这笔账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我们走!” 见大势已去,程蓝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不少,她刚呼出一口气方净就转过了身。 “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方净若有所思地偏过头,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在说程蓝。 因为他并不是每次都能阻止那群人企图伸向她的魔爪。 第4章 竹生冷萃(4) “啊?”程蓝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女生今日仍然梳着高马尾,面容素净没有多余的妆饰,额头上留有几绺碎发,向后拨弄一下就是一个八字刘海。 他毫无防备地就撞进了那双干净水润的眸子,而女生恰好也在望着他。 摊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前一后地顺着小路只为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身边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入耳畔: “大哥哥,今天谢谢你了!”李成咛又小跑着上前拉过程蓝的手,“也谢谢姐姐!” 李成咛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相隔不远的二人,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梨涡:“我不知道送你们什么,这样吧你们拿一些蔬菜回去吧!都是我亲手从蔬菜棚里采摘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程蓝腼腆一笑,她回握起那双小手蹲下身来:“小成咛这是……”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都是哥哥姐姐应该做的。” “姐姐力气小,打不跑坏人,但是哥哥可以呀!”说着还迎着他的目光做了个鬼脸。 突然被cue到的方净:“……”他什么时候同意了? 她还真是……方净觉得自己莫名地被程蓝摆了一道,还没有话语权。 “真的吗?”李成咛满怀期待地看向方净。 方净瞧着这一大一小亮闪闪的目光,别无他法,他只能僵硬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啊。” 程蓝只能捂住嘴忍住不笑,但逐渐上扬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余光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的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那个……”她刚想找些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时,方净领口敞开的衬衫吸引了她的眼球。 伤患处的红色,像是在干净的画布上泼洒了鲜艳的颜料,成为了受伤者永远也抹不去的伤害。 “你这伤口怎么没处理?”程蓝不悦的蹙起眉。 方净被问的一愣,什么伤口? 顺着程蓝的目光,他忽觉脖领凉凉的,后知后觉垂眸看向自己的领口。 坏了,这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了,在方净愣神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走!”说罢程蓝就要拉着方净离开市场。 “你做什么?”方净眸中的某些情绪翻腾起来,他本能地想将手抽离出来。 程蓝没法,只能用指尖指了指伤处,耐心地解释:“你这里太红了,一看你就没上药,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正好我家里有药我给你涂一下吧!” “额,管它做什么,没几天就自己好了。” 程蓝深陷犹豫之中,算上这一次,方净救了自己两回,她的内心如同被绳索缚住般混乱糟糕。 挣扎一时她欲将编排好的道谢语录脱口而出,却被他不咸不淡的声音打断: “还有什么事吗?”方净偏过头,他侧颜的线条流畅,光线很飘逸也很迷离。 轮廓不是很硬朗分明,眼睫微微垂着,一寸一寸地缓慢地下移。 程蓝神色恍惚了一刻,忽地与那眸光撞在了一起,她下意识的想捏手指,这才发觉她还抓着人家的手腕。 这下可好了,无论她刚才在心中腹诽了多少次,都已经没有用了。 程蓝悻悻地松开手,隐藏好脸上的小情绪:“没事了……今天谢谢你!” “路过而已,”方净利索地收回手,临走前提了一嘴,“以后再碰见他们,就跑到人多的地方去。” 见女生没什么反应他倒也没太惊讶,唇线拉直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见便转身离开。 * 一些属于夏日的、层层叠叠的绿色,互相攀附着向上延伸,程蓝只听见沙沙响过的风,还有被吹的涌动的叶子。 李成咛的小摊前又变的热闹起来,人流交错着向前走着,举止间眉角弯弯似是在讨论谁家的蔬菜更好价。 大家心中都默认忽视掉刚才细微的小插曲,几个小孩子罢了折腾不起多大的风浪,而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却消失不见。 程蓝在李成咛的叫喊声中恢复了清明,她的眼睛看向前面拥挤的背影,用细白的手指把前方的长发拨弄到后肩去,神情恢复至往日的开朗:“这就来啦!” 只是这一次啊,她又没得到机会把话递出去。 还未到散场的时间,李成咛带来的蔬果就全部卖光了,平时她都是自己吆喝着,所以什么时间卖完的她也不清楚了,只不过今天的时间格外的快。 今天莫不是她的幸运日?要不然怎么会一出门就会被“幸运之神”所包裹,而且还是两位。 李成咛的眸子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闪一闪的,她望了一眼还在搬运塑料筐的程蓝,整颗心都被填满了,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热度。 身为“幸运之神”的程蓝本人并不知道此刻李成咛的内心戏有多重,她把空篮筐叠放在一起,从地上缓缓移动到三轮车上。 而她的腿部也随着她的搬运动作发出“咔咔”两声,有那么一瞬间程蓝似乎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声声清晰。 几个空的筐子对她来说并不算重,甚至还有所余力,或许是今天的运动时间过长让她的机体不适应了。 来盐城之前程蓝也只在学校进行每天的间操活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因此今天是她运动量消耗最大的一天,除去腿部肌肉的不适,程蓝并没有其他的痛感。 思绪徘徊了好半天,程蓝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第6章 她确实需要锻炼了。 * 程蓝和李成咛推着三轮车从市场里出来已是正午。 日头高悬,没有了菜棚的支撑,二人的脸上像是舞台下聚焦的灯光似的,白的发亮。 摊贩们的吆喝声在她们身后影影绰绰地响着,直至二人的离开才淹没于风中。 新修的这条小路并不像原先那样弯弯曲曲,它沿着杂草、穿过矮房,避开了个人家的小菜园,像一条条浅色的带子,攀附在砖瓦之下。 李成咛顶着烈日咽下了滑在喉间的口水,却觉得喉咙干涩的快要冒火,连吸进肺腔的空气都变得黏腻,周遭的空气沉闷而缓慢。 “程蓝姐姐你不热吗?”李成咛终于忍不住看向身边面色如常的人。 程蓝的脚步微缓,放在车旁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还好啦!”她偏过头,“你现在正长身体,被太阳晒晒好长高!” “像程蓝姐姐这么高吗!”李成咛的眼神骤然发亮。 程蓝的唇角弯起,她莫名地被戳中了笑点,她的个子在同龄女生中不算高,结合着之前身体给出的反应,程蓝笃定她还能再长高。 “是呀,或许还要比程蓝姐姐更高哦!” “那我每天都要晒太阳!” “还要记得营养搭配和多做运动。” 李成咛一一应下,心情舒畅了之后,连头顶的太阳都变的渺小起来。 看着小姑娘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一样蹦蹦跳跳的,程蓝的心头就涌起一丝熟悉的感觉,猝然快了几拍。 小女生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俩人就这么一路闲聊到家门口,熟悉的身影就倚在栅栏旁,李成咛礼貌地打了招呼又和程蓝告别,推着自家小车进了院子。 贺莹已然在门口等待多时了,她欣慰地望着从不远处跑过来又站定的程蓝。 “都到家了还这么着急,”贺莹将程蓝紧贴在脸颊的碎发拨弄开,“洗手的时候顺便洗把脸,看你都出汗了。” 程蓝嘿嘿一笑,边走还边聊着今天上午的事,听的贺莹的脸色从温和可亲变成复杂难明。 程蓝并没有发觉贺莹面上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讲述着市场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 贺莹掀开防蚊帘抬腿进了屋,又转过身把下方的空隙合拢,前方程蓝正从塑料桶里舀水。 “跟小米说了吗?” “一会她进来再说吧。” 程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说什么呀?” 程蓝甩了甩手进屋的时候,正好迎上二人的话头,她缓缓走到桌边对着无人的方向抖了抖手上的水珠。 墙上挂着自动摆头的电风扇,螺丝处的松动令这个巨大的家伙频频卡顿,只要它不啪嗒掉下来就勉强还能用。 程蓝夹了一块红烧肉进碗里,恰逢程明易按开遥控器播放网络剧。 之前有观看记录,所以程明易打开到这个页面时,上方显示着继续播放那一栏,拇指移动到遥控器的中间地带,剧集开始自动播放。 是一档关于法医的悬疑破案剧,程明易这几天看着上瘾,如今吃着饭也没有忘记。 夫妇俩属于胆大的那种,想当初程明易为了追贺莹,投其所好,一部恐怖片就将其拿下。 贺莹轻扫荧屏里跪在地上的死者,心里没什么波动,日常聊天似的提起话头:“我听说过几天能在东山看见‘紫云之巅’,”她的视线在空中和程明易相碰,若有所思地转向程蓝,“小米想不想去看看?” “好呀!”程蓝的思绪很快就被引走,旋即便一脸愁容地放下了筷子,“是……是要爬山吗?” “是啊,本来是有通向山顶的观光车的,但因为每年这个时候游客特别多,把观光车那一地带围的水泄不通……” 话已到这程蓝就已经清楚其中意思了,坐观光车是行不通的,只能徒步上去,而爬山又是一个体力活。 “怎么了小米?”贺莹瞧出了程蓝眸中的犹豫。 “没有,我这不是太久没锻炼了嘛,怕到时候爬不上去多丢人啊。” 程蓝只觉脸颊一阵发烫,却还是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内心长叹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还有几天呢,如果你想运动可以去鹭海公园,离着无尽海也近跑累了还能吹吹海风。”贺莹的眸光动了动,如洒进湖面的夕阳细碎又温柔。 * 晚饭后程蓝就开始实施了她的锻炼计划,换好运动鞋出来时,金色的夕阳慢慢坠落,一天的光景很快就要过去。 黑子从它的小窝里钻了出来,探出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程蓝端着它的食盆径直走了过来,在狗狗眼中熟悉的小碗便是开饭的信号,果不其然黑子在看见里面的食物时,前腿向前支起兴奋地摇着尾巴。 黄昏的暑气从白杨中穿过,最后一丝温度尚存挂在树枝上。 程蓝伸出手开始做拉伸运动,偶尔会有几只麻雀驻足在她眼前,啄啄木质长椅又瞧瞧周围的“庞然大物”,没过几分钟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程蓝在心里默念着节拍,几组动作做完后她蹲下身系紧鞋带,沿着小径慢跑。 宽阔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夕阳渐渐接近地平线,两侧的路灯像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在足够平坦的地面上,临时夜市应声而立。 摊贩们支起了小摊,轻车熟路地搬来烧烤架,上肉串撒调料,空气里充斥着烧烤的香气。 程蓝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今天的行程,一圈又一圈,除去第一圈有点累,剩下的路程还算是顺利。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程蓝开始放缓脚步,惯性反应使她多踮了几下地面。 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亮光,程蓝试图用手掌扇风,耳边快速掠过一股凉风,稍加停止就又回转到热浪中。 程蓝摸了摸口袋,在碰到布料中的凸起时彻底放了心,捶了捶发酸的小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过去。 第5章 长岛冰茶(1) 炉中的炭火烧的旺盛,喧闹的长夜里,细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弯曲。 像拨动细腻的琴弦,一下下划过空气,在涌动的人群里若隐若现。 手心里的蒲扇经他这么一转,面前陡然升腾起滚滚白烟。 那团白烟很快就在空中凝聚,而后被海风顺着一个方向吹散开,飘向远处。 眼前散着的光晕令程蓝飘忽了一瞬,鬼使神差的,就止住了脚步,她站在某一小摊前偏过头。 男生熟练地摆放着肉串,嘴里并没有叼什么东西,不怎么大声吆喝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在这片充斥着烟火气的氛围里,与众不同的气质显得格外突兀。 程蓝很快就认出了他,今日市场一别,他们踏向相反的路,盐城不大,路上随便碰见个陌生人隔天就忘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彼此眼前。 她站的位置比较显眼,不像其他人过来买了烤串就离开,方净没法忽视这道异样的目光。 程蓝眨了眨眼,视线毫不例外地与他相接,那一瞬间撞乱了四周所有的嘈杂。 只有胸膛里那颗红彤彤的心脏,在不合时宜地乱跳着。 唯有一眼方净便移开了目光,程蓝趁机垂下眸,掩饰着她心口那一阵悸动,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觉排在了队伍后。 程蓝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年,和中午不同的是他的着装和样貌,在面对着独眼龙那群人之时,眉眼间的凌厉与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足可以将他们洞穿。 就像是蓄满了能量的弦,随时随地都能弹射出去。 黑色无袖t恤代替了长袖衬衫,结合他所处环境,程蓝很难把他的反差联系在一起。 “买什么?” “什……什么?” 方净的声音自夜色中飘来,带着淡淡凉意落在程蓝的耳边。 前面的身影很快就移走,程蓝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轮到自己,目光不安地在烤串上游走,她突然失去了语言管理,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似曾相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晚上的光阴自然不能与上午的时光所匹配,时间与空间都是流动着的,包括她和方净。 所以那未曾说出口的言论,在当下仍没有恰到好处,或许她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时机。 “你好,我要一个——”程蓝的眼前凭空出现个银盘,吓得她把后半句噎了回去。 程蓝接过餐盘乖乖退到旁边,选好食材后递给了还在烤串的方净,香气四溢的肉串在火焰中跳跃着。 炙热的火光前,她感到手里倏然一轻,接着那盘子就落到了方净的手中。 方净掂了掂托盘,眼尾淡淡扫了她一眼,他的脸部被焰火映的半明半亮—— 程蓝的视线不自觉的下移,直到瞄见松松垮垮的t恤之下,纹理流畅的蜜色肌肤,只不过上面有一迹十分明显的红痕。 第7章 他没有上药,也没有处理伤口。 * 程蓝的喉咙有些发紧,仿佛有无数言语在内心挣扎,方净还在认真地烤串,面部没什么表情。 晚风轻抚,程蓝闻到了烧烤酱料的气味,她抿起唇选择默默将疑问埋藏在心底,不敢表达。 夜色下的鹭海公园把星光月色完美地呈现出来,细细碎碎地洒在草坪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上,小孩子在宽阔的空地嬉戏打闹,老年人坐在榕树之下对弈。 方净握着一把烤好的肉串放进托盘里,提起调料刷时顿了一下: “吃辣吗?” 头顶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冷淡,程蓝从愣怔中回过神,在寻常人眼里这就是普通的询问,可她却听出了二者间的不同。 程蓝低着头,在几个装着不同蘸料的铁罐里犹豫了几秒,最终敲定:“少刷一点吧!” 她其实不太能吃辣,倒不是说一点也不能吃,是因为小时候无辣不欢,导致后来看见辣椒就没食欲,降低了对辣的需求后就没怎么尝试了。 恰逢今夜意外遇见,程蓝并不是一时的嘴馋,而是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径直就跟了过来。 方净抹上特制酱汁,又撒下孜然,与盘中的食物相互渗透,程蓝很快就改变了多年以来的想法。 均匀涂抹后它们就被装在了包装袋里,方净从车下又拽了两个干净的白色塑料袋,套在了内包装的外面。 程蓝付过钱提溜着袋子准备往回走,谁料刚扭过头迎面就闪过几个人影,她并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只当做是来买烤串的,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垂着头准备绕开走。 那人霸道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甩着两条手臂,“砰”地一下撞在程蓝的胳膊上,她没有防备这一歪令她差点栽倒。 程蓝的左臂被震的发麻,酸痛的感觉细细密密地从血管经脉里显现,眉心一拧忍了过去。 而她的状态却落在了身后那人乌黑的眸光里,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过去,很快程蓝的身形就隐没在人流中。 “怎么,今天不发破传单,改卖烤串了?你副业挺多的啊!” 独眼龙抱着胳膊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鄙夷的眼神迸发出来,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方净神情冷漠地盯着他:“关你屁事,上次没挨够揍?” 他说的是在十三巷那次,趁独眼龙走神之余一下就踹在了他的裆部,思如此,方净还意有所指地移动着视线。 “上次是你走运,让你钻了空子。”独眼龙斜视着他,似乎并不想回忆那件事。 “现在我看还有谁来帮你……” 独眼龙撸起袖子不准备继续跟他鬼扯,等他们砸了他的烧烤摊,好让他瞧瞧与他作对的下场。 甫一有所动作,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呵斥住——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敢在我的摊上闹事?” 方净睫羽微微眨动侧身让了道,双方站好后他微微笑道:“建.国.叔。” 程蓝将塑料袋勾在小拇指上,腾出空余的手指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左臂,纸袋上尚有热度,隔着最外层的薄膜顺着皮肤传到经脉里。 有两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抻着脖子看,也有一探究竟纷纷朝着她的身后走的,程蓝按下心中的疑虑选择不看热闹。 许是骨子里的血脉觉醒,临到公园门口程蓝还是没忍住地向后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那里聚满了人。 程蓝回想起刚才撞了自己的人,模模糊糊的身形看着很是熟悉,心口莫名起伏了一下。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方净烤的串太好吃了,所以才会那么多人吧! 压下心里涌起的异样,程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 “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成天想着打架呢?今天要不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就和石骁闻那些人打起来了?” 陈建guo双手推着车,神情冷峻地凝视着旁边的少年,路灯连绵向前,昏黄的光亮在水泥地上留下圆形光斑,蛙叫与蝉鸣清晰可闻。 方净别开脸,脚下踢了踢碍事的石子,本是无人问津的它,可怜兮兮的滚落到旁边的草丛,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今天那事错不在他,最先挑事的是石骁闻。 那伙人就是看他不顺眼,除去这次方净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挑衅了多少回,仗着人多偏要展示盛气凌人的样子。 明明就是一群辍了学、只会在十三巷里乱窜耀武扬威的小混混,本质上看方净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很快方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最起码他们有家人。 “如果我不动手,那挨打的就只能是我。”方净的眼尾泛着红,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陈建guo见他这副样子,数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合时宜的咽了回去,他抽出手拍了拍方净的肩膀: “豆子啊,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今天我瞧着你身上的伤又多了一处,我是个粗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着你,但你也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啊!”陈建guo松开车把停下脚步,声音显得沙哑。 方净瘦高的身子微屈,有些不自然的盯着鞋尖,他只觉胸口憋着一股气:“好好对待有什么用,又没有人会心疼我。” 耳边的空气忽地不流动了,陈建guo背后的拳头悄悄捏紧,敏感的话题甫一提出,就注定要牵扯着方净抹不掉的伤口。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覆盖,黑沉沉的夜里,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陈建guo愕然地望着他,发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只是他的眸色黯淡,仿若将这漫长的深夜悉数收割进去,在周遭的氛围下略显深沉。 陈建guo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方净了,因为大多数他压根就不会听。 后来陈建guo想清楚了,他不是不会听,而是不敢听。 他本可以像同龄孩子一样,有着充实或平淡的童年,可那一次的意外,打破了这个小家庭原有的宁静。 阴暗、黑夜,成为了方净的舒适圈,时间成为了他最难熬的折磨,他的手指覆上胸口的红痕,脑海里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不超过三次的女孩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你这伤口怎么没处理?” “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 方净的表情近乎麻木,垂在两侧的手跟着抖动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可以一直停留在某段记忆里。 脚下的车轮吱呀吱呀的响起,方净跟着陈建guo静静地走着,在陈建guo看不见的位置,抿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 程蓝抱着烤串回到家的时候已然是七点十三分,恰逢贺莹端着烧开的热水壶走向客厅,身侧传来磁吸式门帘关闭的声音,贺莹抽空回了一次头: “小米回来了。” 程蓝应了一声顺手撩开帘子,在下方来回挥动了几下,确定没有蚊虫后才关上了房门。 换好拖鞋后程蓝小心翼翼地钻进客厅,在接触到木质地板后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贺莹背对着她不知道和面前的程明易做着什么。 只瞄了一眼程蓝就捂着嘴退了出去,手掌下是不断上扬的唇角,小动作不间断,也就没看到身后的装饰物就这么倒退着磕了上去。 肘间顿时窜上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程蓝无声的张了张嘴,用手心按揉着疼痛处,眉毛拧成一团。 里面的两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贺莹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程明易,赶紧跑了出来:“站门口干什么。” 说完看见程蓝捂住的胳膊肘,面容惊变:“这是怎么了,碰着哪了?”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缓缓就好了。”程蓝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竭力在贺莹面前佯装淡定。 她能怎么说,总不能实话实说她偷看到什么东西,然后心虚地撞上了木质雕像吧! 贺莹观察着程蓝的神情到底是没有戳穿她,眼波一转切换了话题:“这是去哪玩了,还买了烤串回来……怎么没吃呀?” 经这么一提醒程蓝才想起挂在胳膊上的烤串,忽略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把袋子递到贺莹眼前: “去鹭海公园跑步来着,这是在里面买的看起来还不错,我吃了两根就有点吃不下了……” 程蓝窘迫地抿着嘴唇,“或许是我不怎么饿,但是这个串特别好吃,你和爸爸也尝尝!” 贺莹狐疑地接过尚有余温的塑料袋,因为被程蓝系了口就这么一路拎回来也没有快速变冷,解开袋子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诱人的酱香。 她其实并不赞同程蓝吃这种路边摊,可在咬下去的那一刻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贺莹面露喜色对着程明易点了点头,在得到双方满意的认可后程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第8章 一时的嘴馋缓解一刻的偏见,也不错。 洗漱完毕后程蓝扯开绑在头发上的皮筋,对着镜子涂抹爽肤水,清凉的液体流淌在指缝间,两只手托起下巴象征性地拍了拍。 程蓝看向镜中的自己却发现手掌占据了下半张脸,蓦地,她怔了一下,眸光像暮色一般沉了下来,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啊”。 她又站起身默默地扫视了一整圈:“跑步有这么大的功效吗?”程蓝捏了捏脸蛋,嘟囔,“好像是比之前小了点……”不过并不影响她继续锻炼。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口口,用guo是因为发不出来所以用拼音代替。建设的建,国家的国,姓氏是陈 第6章 长岛冰茶(2) 翌日,程蓝是被一声声鸟叫唤醒,从床上爬起时腿部传来“咔咔”两声,许是起床时用力过猛,程蓝穿上拖鞋没怎么在意。 早餐是几屉丰盛的小笼包外加一盆大碴粥,程蓝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贺莹端着碗浅浅吸了一口粥,不满意的咂咂嘴转身回柜橱取来糖罐。 挖了一大勺白糖放进碗里,程明易直撇嘴。 贺莹凌厉的眼神瞥过去,程明易立马拿起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番操作让她很是满意。 重新落座时贺莹注意到了愣在椅子上的程蓝:“怎么了小米,一大早发什么呆呢?” 程蓝晃着脑袋也说不明白缘由,明明是最喜欢的猪肉白菜馅,却没什么食欲吃下去,可能是昨天临睡前的那一眼,让她的心口堵的厉害。 解决方案是增大饭量,等真的坐在面前了程蓝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后来还是程明易夫妇好说歹说,程蓝才吃了两个小包子喝了半碗粥。 二人都以为程蓝是突然不喜欢这个馅的包子了,按照她的性格就算不喜欢吃也不会堂而皇之说出口,面上挣扎的情绪足可以证明这种状态,所以他们也就没多嘴问。 程蓝从门口出来时正撞上几个少年,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单手持着篮球,巧妙地一扔,球体在空中运行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又落入下一个人手中,后者手腕一动,篮球击打在空荡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程蓝的心脏好似也跟着弹跳起来,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起了方净。 街角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程蓝看见好多双鞋面在上面摩擦,黄晕的灯线错乱的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猥琐的、惊喜的……还有怨恨的。 那天,他们素不相识,他却把她护在了身后。 程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莫名的心安。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逐渐消失,程蓝脑子一热,抬腿跟了过去。 * 这条路程蓝没有走过,最初的异常来源于脚下,从平整的水泥地嫁接到一块凸起的地面,脚底的质感也与平常有所不同。 程蓝走的正愣神低头一瞅,发现是一道极其明显的分界线将这条路劈成了两半,身后是有年代感的、有粗糙裂痕的石灰地面,而眼前即是富有活力的、焕然一新的沥青路面。 像一条黑色的绸带连接着城市的脉络,铺向远方,程蓝顺着木阳路往北走这一抬眼就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落—— 盐城一中。 盐城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 院墙之外掩映着几株随风摇曳的柳树,根部扎进黑黑的泥土里,外面被四四方方的大理石围住。 程蓝还在欣赏着周边的景色,先前跟着的那群少年有说有笑地拐进了校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到了这里,她深陷犹豫可还是走了过去。 暑假的校园荒无人迹,除了几个突然闯入的男生,蝉躲在树杈上不知疲倦的鸣叫。 程蓝停在铁栅栏前下意识地看向保安室,里面没有人,只有高高堆砌的泛黄文件。 推门而入,铁门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呀声,篮球场旁正好有休息的石凳,她也没多想直接坐了上去,静静地注视着球场。 * 明亮的阳光把香樟叶镀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环,这个时间的太阳犹如一颗慢慢浮上天空的明珠,温热的气息在四周弥漫,鹭海公园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方净迎着光亮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捏着一沓绿色的某餐饮店的传单,阳光落在他黑色的鬓发上稍带着浅浅的光。 他没有言语更不会像他人分发传单那样,屈着背卑微的邀请对方看看,方净的腰背只会挺得更直,只是机械地将握好的一张单子传到看似感兴趣的女孩手里。 几个小姐妹摩挲着宣传单,光是这颜色就已经抓住了顾客的味蕾,正踌躇之际身侧的“女军师”出了个主意—— 刚才还身穿外套的女孩再一亮相已然是另一种装束,素净的小脸上短促间打了点粉,待她被推着上前时心脏直跳到嗓子眼。 精致女生用了几秒钟平复内心热浪朝天的情绪,手掌覆在上半段传单上,低语时除了局里的二人,其余人皆是心神恍惚的样子。 方净猜得到她的来意,出于尊重他还是听完了后半段,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光浪费青春,倒不如把他当个透明人。 所有的人都不尽清醒,腐烂的花开在地狱,名为罪恶的花种播满人间。 他是来除恶鬼的,所以远离他远离的越远越好,方净没有夺过送出去的传单,只觎了她一眼,疏离又客套,他抬脚继续向前走碰碰运气,步伐比平时略快了一些。 女军师顺势给她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外套,轻轻抚着对方的肩,留下四个字:“道阻且长。” 她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几个从未喝过的陌生饮品,而是他。 女生套上了外衣晦涩不明地望着远处的背影,女军师也同样凝视着,不明所以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如果你们见过八岁的方净,一定会被他的懂事所心疼。” 宣传单上的标志性语言被无限放大,只为让顾客看的清晰可见,女军师抚平了折痕上的褶皱,几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面面相觑。 薄薄的宣传纸被放进手心深处,一个落寞的背影、一抹冷淡的态度、一颗无法释怀的心萦绕在方净的心口。 他继续捧着手里的宣传单,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一直看不到尽头。 身边人早就吓得呆愣住了,而女军师仍盯着那道身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如果你们见过九岁的他,”她觉得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抓住,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她猝然睁开眼,“就会知道这是一切来源的开始。” “姐,你是认识刚才那个男生吗?我感觉他好冷淡,又孤僻,人家压根不吃我这套,难道说嫌弃我长的不好看啊?” * 篮球场上,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男生轻轻跳跃,双手接过从另一边投来的球,干净利落地灌入球框。 落地的瞬间他瞧见了一个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女生,头顶恰好被一片绿色遮住,一阵轻柔的暖风而至,吹拂在她脸颊两侧的鬓发向耳后动了动。 他不去管掉落的篮球弹去哪儿,只是用眼神示意场上的人中场休息,而刚才的场景像一根羽毛飘过,在他的胸口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 程蓝见他们停了便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落在后面的余灰,刚想怎么解释自己的来访,那个在结尾投了篮的男生就朝她走了过来。 “嗨你好!你是来我们学校参观的吗?” 男生呲着小白牙站在两步远的位置侧着头看她。 程蓝的舌头差点打结,她没有细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她的左手用力地搭在右手腕细声细语地回道: “你好,来的突然有没有打扰到你们?”她若有所思地望向身后,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当然没有,”男生肯定地说着,“你是我们的第一个观众,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 闻言程蓝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丝欣喜之意,就在少年继续开口时身后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段溯。” 有人喊他。 俩人纷纷回头,男生迈着沉稳的步伐而来,一只手塞进身侧的口袋,另一只手把玩着胸前垂吊的不知名物件,他的突然出现阻断了段溯的二次开口。 “害,传单这么快发完了,我还想着一会打完球去公园找你呢!”段溯熟练地拉过方净的胳膊,在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 肩头一沉,热意顺着布料陷了进来,方净不悦地皱起眉没搭段溯的话茬,浓墨般的眸子里翻滚着讶异的情绪。 程蓝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显然一愣,纵使有万般疑虑环绕在她的心间,以当下的场景来看并不适合询问,她就像只害羞的小鹿,闪烁着惊慌与无措。 她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个休憩的校园遇见他,就像她从来算不准每日播放的天气预报,很奇怪,明明二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也不算相熟,就是这样妙不可言的缘分让他们相遇在每一个小角落。 第9章 十三巷、鹭海公园再到今天的盐城一中,明明这些地点都是盐城的一部分,每天的人来人往汇成长长的河流,最终冲散进汪洋大海。 从程蓝家到无尽海的距离不能用心里来衡量,可她和方净却能轻易地用几步路的脚程来实现。 人的一生一直在错过和不断错过的路上,那么他们就是相遇和不断相遇的路上。 因为任何人的相遇都有它一定的道理。 段溯率先发现了他们的异常,将手掌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那个……你看我这还没介绍呢,我叫段溯,这位是我的……” “不用介绍,”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我们早就认识了。” “哦……啊?”段溯跟着声音的源头确认着点头,静了一秒后才彻底失去了平静。 * 程蓝听见了心室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犹如禁不住的鼓槌,连同她的耳膜都在跟着共鸣。 多数时间都是段溯和方净在闲聊,她偶尔会跟着附和一二,就比如谈起十三巷的经历,程蓝不由得脸色一变,而方净也会在段溯想要更深一步的询问时止住话头。 新一轮的游戏很快在阳光的缝隙中开始,有人托着球底示意段溯继续玩,后者想都没想就大手一挥让他们先冲。 三人坐的位置被笼罩的绿叶遮住,香樟树的叶子很长很大,像一把巨伞遮住了火焰焰的威力。 夏日的风来的迅速也散的匆忙,面向着几人一齐吹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段溯的嗅觉灵敏,他被这种味道搞得提神醒脑,一连问了好几个细节,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只围绕方净和程蓝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他自己。 他是个性情直爽的人,总能轻松的将话头引向高潮,还带有着出乎意料的幽默,程蓝从一开始沉默的听着到后来也慢慢加入了他们。 眼看着篮球场的他们渐渐失去了兴致,段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刚打算站起方净一手按住了他: “你在这呆着,我去买点冰水。” 段溯一下子就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倒是没太惊讶做了个只有对方才懂的动作后,嘴角呈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在说“包在我身上”。 方净颔首,双手插兜打算慢悠悠朝门口走去,衣角就被不是很大的力度拉扯了一下。 方净今天依旧穿的是衬衫,后摆的细微抖动令他很快就察觉出异样,他身体一僵,扭过头转向她。 “我跟你一起去吧。”程蓝轻轻扯住他的衣角,像是害怕被拒绝,她微微仰着头,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方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拒绝的话哽在喉间:“那就一起去吧。” 盐城一中的斜对面就是一家超市,由于正值暑假前来采买的学生不多。 这条街的商铺门口略显萧条,虽是大敞的玻璃门却也挡不住暴露在阳光下的大理石地面。 方净和程蓝一前一后迈了进来,老板难得悠闲地拿着蒲扇,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扇着凉风闭眼假寐。 冷冻冰柜就摆放在入门处,方净往里面一瞧,左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雪糕,新包装袋看着比较诱人,右侧的角落塞满了冰冻后的矿泉水,与段溯他们常喝的没什么不同。 “除了冰水,要不要也买点雪糕?”程蓝看出了他的犹豫。 方净撑在柜门上的手一顿,目光挪动到她的身上毫不意外地交汇,“也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如果你可以的话……” 女孩子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程蓝也不例外,只不过来了盐城后她的日子就不太准确了,这个月已然迟了几天,她想或许是更换了水土身体没适应过来。 想到这她只觉一股热浪直冲脸颊,连带着耳尖都有点泛红,程蓝咬着下嘴唇将毫不存在的碎发重新别至耳后。 程蓝声音微颤:“我……我可以。” 方净垂下眼眸无声笑了笑,指尖从她的衣间划过伸向前方拉开了透明推拉门。 程蓝站在柜前纠结着该选哪一款雪糕,视线里突然递过来一只彩色的、朴实无华的包装袋,再往上看是一截骨节分明的手,她一愣,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要不要试试这个,我比较推荐的口味。” 那是一枚在程蓝眼前里一闪而过的袋装雪糕,她果断地接下,放在手心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指腹触摸着袋上的文字: 红豆·糯米味方糕。 第7章 长岛冰茶(3) 自从程蓝在篮球场送了段溯一瓶冰水后,段溯就像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频繁出现在她的身边。 起初段溯兴致勃勃地吹着口哨,穿着刷着白净的球鞋来到一中时,打了几个来回也没能看见她。 他心生疑惑就不停追问方净缘由,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含糊不清。 段溯大失所望,从方净嘴里更是撬不出一个字,连打球都失去了兴致。 后来无意间在鹭海公园的小径里碰见了跑步的程蓝,俩人均愣在了原地。 一经盘问段溯才知道,那次程蓝去盐城一中只是个偶然事件,程蓝回家后也没有刻意去打听一中路线。 忽地被梦境惊醒,程蓝的眼睛微微睁开,回应她的是灰暗的天花板。 她轻轻舒展着身体,颈椎发出微弱的松动声,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沉寂的环境里重新焕发出活力。 大腿处传来不合时宜的抽痛,程蓝隔着被子的手无奈地捶了捶,拨开窗帘外面果然是阴天。 身体的不适导致程蓝跑了半圈就停下了,也正因为这一停,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和不远处的两抹身影相撞。 “都快好几年没看见你人了,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段溯踱步而来。 他这话属实有点夸张,离上次喝冰水聊天的日子才过去两天,程蓝缓了一口气,用微笑缓解了当下尴尬。 程蓝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扫过,她很清楚那并不属于段溯,因为他正在卖力地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八卦。 好在方净的目光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他并不知道小姑娘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程蓝的心一直高悬着也不敢抬头看他。 她觉得皮肤有些发痒,无意识地搓了搓胳膊,直到“大救星”段溯把他们拉扯到一旁的长椅上。 临走前段溯塞给他俩一人一张电影票,说是晚上清里口那边有电影看,记得一定准时来看。 这是他好不容易搞来的票,趁着时机成熟就这么递了出来,虽说程蓝不知道他口中的“时机成熟”是什么意思。 若是只有她和方净两人,那她还要做一下心理准备,人潮涌动的空间里,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 程蓝捏着手上的票根粗略地扫了一眼,是一部有关时代变迁的经典之作,“云岸里”三个字明晃晃的显露在封面。 没等她仔细查看内容简介,清冽的声音就钻了进来: “晚上见。” 再一抬头段溯已然潇洒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很快没入市井,那么这句话就是方净对自己说的。 身边中有一阵凉风吹过,却带不走盘旋在空中的乌云,它轻轻掠过裸露的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程蓝的嗓音莫名有些发紧:“晚上见。” * 晚饭后程蓝根据路标来到了清里口附近,温度的改变令她更换了长袖长裤。 按照电影开场时间她提前半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踮着脚朝巷子口望去,稀稀拉拉的人影,无一是他们。 似乎是等的无聊,程蓝就想观赏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 她小时候很喜欢看天上的月亮,有弯弯的、有圆圆的,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看见缀在月尾的小星星。 贺莹说有一颗是她的奶奶柳红霞,她最爱的奶奶化成了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即使她们阴阳两隔,只要程蓝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颗最亮的星。 那是柳红霞在天上守护着她,她并没有真正的逝去,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存活于人世间,仰望星辰的那一刻,程蓝坚信奶奶并没有离开。 年幼时,柳红霞坐在摇椅上抱着她,温柔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小米乖,小米乖,快快进入梦乡,梦里有最大最亮的白月盘,小米一伸手就能摸到……” 程蓝的鼻腔发酸,企图仰头将喉头的苦涩咽下去,抬头一看天上黑黢黢的,她忘了今天是阴天,哪里来的月亮,自然而然也没有星星。 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程蓝陡然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沿着墙根而立,而且正面向自己走来。 程蓝罕见的没向后退,暗橘色的灯光无力地照射着地面,在黑影的靠近处在他的身上笼了深浅不一的光影,正一点一点展露出影子的面貌—— 是方净。 恍惚间,他的出现就像黑夜里发光的珍珠,打亮了她眼底的泪光。 *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目的地时,等待观影的群众占据了大半,前三排最佳观看的座位已经坐满,方净选了一个靠近边缘的两个空座位示意程蓝坐下。 第10章 待他要坐下时发现身后的人注意力不在前方,而是向后张望着什么,方净的神情滞了一瞬,随即隔着衣料拉住程蓝的手腕。 “你在看什么?”他问。 程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侧过了头:“啊?” 方净觉察出了她的心思,回道:“不用看了,段溯有事来不了,今晚的电影就我们两个看。” 程蓝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吧”,便将双手塞进衣兜里坐在了他的旁边。 落座后她的双眼紧盯着屏幕,彩色的光线在她的脸上不停变换着亮度,从方净的视角看去她就那么乖巧地坐在那里,一段先导片能看的如此聚精会神,仿若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外。 方净眼皮一颤:“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当然没有!”程蓝下意识反驳。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方净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不知怎么的看着那张消瘦的脸,他就忽地想起了程蓝的那句“我相信你是好人。” 就像刻录在内的光碟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脑子里循环播放。 “为什么?就因为你说过我是好人?”方净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颤动,如同一片树叶在朝露里摆动。 听见这话,程蓝的眼底闪过诧异之色:“不是因为我说过你是好人,而是,你就是好人。” 荧屏前,少年的下颌线骤然紧绷,是企图找出她话内的漏洞,但是他失败了。 女生的话令方净若有所思,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自信的呢? 情绪波动的所有源头皆来自十年前,那场轰动了半个小城的金融变故,一下子改变了两个家庭的命运,而方净就是其中之一。 好人和坏人究竟凭借什么来区分,为什么只见了几次面程蓝就能下此结论,而十年前却没有人相信他的父母,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恰逢电影开场,方净与程蓝两两对视,默契地停止了刚才的话题,他们的眼前骤然一暗又迅速变亮,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程蓝的眼睛。 微斜的光线打在她的眼瞳里,里面似镶嵌着两颗大大的茶色珍珠,真诚而清澈。 眼尾略微下垂,仔细看去呈外八字形,圆溜溜的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亮晶晶的,让人觉得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容不下一点欺瞒与恶意。 身旁传来一声高一声的惊呼声,是电影开始了,程蓝倏然回神,目光从方净的脸上移开,后者则用拳头堵住嘴唇佯装轻咳。 程蓝放进口袋里的手渗了些汗珠,她觉得掌心黏腻不堪刚想抽出来,身侧的人便站起了身。 “你要做什么去?”匆忙下程蓝拔出了“困”在袋子里的手,嗓音轻柔,“电影……开始了。” 方净眼珠一转,冲她扬扬下巴:“去接点热水,瞧你嘴唇发紫,冷的话怎么不说一声。” 程蓝捏住衣袋的布料,心里一暖,他倒是很细心:“其实还好,不是很冷。”她活动了一下身子,双手放在大腿处。 方净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你在这坐着,等我回来。” * 影片结束后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滚动字幕,两侧用木箱子垫起来的灯架,上面的光线也在逐渐减弱,观众也在有序退场,只不过纷纷在出口处挤成一团。 方净只扫了一眼便转回了视线,身侧的女生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想起刚结束的电影一切都明了。 杯中的余水倒映着程蓝的眼睛,本就下垂的眼尾在水波里愈加明显,透露出失意与迷惘,她用大拇指摩挲着一次性纸杯的边缘,翻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程蓝静默地闭了眼,再次睁开时发现方净已经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发觉手上握着的轻巧物体刚想一饮而尽,手里骤然一空。 “别喝了,都凉了。”方净窥了她一眼。 说完也不待程蓝阻止,夺过她手里的纸杯,仰起头悬空将里面的水全都倒进嘴里。 程蓝木然地张着嘴,惊愕地望着他的动作。 不是说凉了吗,而且那是她喝剩下的水,他……也不嫌弃的吗?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想要说出口的话更是哽在了那里。 程蓝吸了吸鼻子,整理好着装跟着方净往外走。 聚在门口的人流散去了大半,二人将要掠过的时候方净停下了脚步,向后一转伸出手:“把你的票根给我。” 这回程蓝没有迟疑,从兜里摸出对折好的票根塞到他的手中,方净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那一份,从程蓝手里接过来一合并,两张票根整整齐齐的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做什么?”程蓝在背后认真地问道。 方净环着手臂,解释:“算是这里的习惯,观影结束后观众可以把票根送到这里,负责人就会在上面盖一个戳,再交还到观众手中,当做留影后的一个纪念。” 程蓝心中微叹,这里竟然有这样的传统,她还是第一次见,但很快她就抓住了方净语句里的漏洞:“那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盖戳直接离场啊?” “………” 方净额间青筋跳动,差点无言以对,她的观察点还真是……清奇。 负责人手起章落,很快两枚完美的小印章坐落在票根右下角,油墨不多但却很清晰,方净道了谢,拾起两张纸片就走。 出了观影场地后方净把属于程蓝的那一张票根还给了她,借着巷口的灯光程蓝认清了上面的图案—— 一只被海浪包围着的海鸥。 浪花加鸥鸟,这是盐城的特色,仅用一枚小小的印章就可以实现,方净说的对,这确实可以当做一个纪念品,毕竟在票根上盖戳的还是程蓝第一次见。 程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个图案,在空气中抖动了几下才放心地揣进兜里,她不知道方净要奔向哪个方向,如果不同路她这个时候应该和他告别。 道别的话还未说出,方净率先一步张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家。” 因着段溯的缘故,程蓝和方净相处了好些天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眼下段溯有事不在,她一开始还不太适应,一场电影下来,方净的种种迹象全然打消了所有无措的念头。 程蓝随意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夜空:“会不会耽误你时间,我可以自己根据路标走回家的。” 方净哼笑,没立即接她的茬而是示意她往前走,俩人并排走在清里口的小路上,中间留有一掌的距离,所以不存在撞胳膊撞肘的时候。 两侧就是这条路独有的排水渠,水流并不来源于下水道,而是居民家里的生活用水,不及河水的清澈,味道也并不难闻。 走了有一阵,方净不知想起了什么:“那上次你怎么跑十三巷去了?” 闻言程蓝心弦一颤,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迷了路才进去的吧,咬了咬下唇:“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才拐进去的……” 回想起那一幕程蓝仍心有余悸:“我不是故意看见的……” 方净侧眸看向她,女生刻意压低的声线,负罪感如野火一样燃烧。 他放缓了脚步,安慰:“对不起,我不是……” “啊啊啊啊———”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尖叫,程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方净不得不把道歉的话咽了下去,他伸出一只手示意程蓝先别继续走。 可是周围一片寂静,就好像他们刚才听到的叫声只是错觉,但很快就验证了这个猜想,因为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救……救命———” 听声音好像很痛苦,断断续续的音节从喉咙里发出,像一把破碎的琴弦,这回他们听得清晰。 有人在呼救! 第8章 噤声之海(1) 黑夜盘旋于盐城上方,蜿蜒的小巷,不知名的角落,仿佛蕴藏着说不尽的神秘。 那两声嚎叫清晰地落在程蓝的心尖,她猜想着各种可能,毫无疑问皆是最坏的结果。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程蓝没有选择上前查看,泛黄的灯光在她的身后投下模糊的阴影,抬眸而望,发觉方净也在深思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程蓝轻声问道。 方净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在这幽静的巷子里,陌生人的呼救声过于刺耳,他没办法忽视,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十年前的遭遇、清晰的雨声、嘈杂的围观者……还有站在原处不知所措的他。 街面混作一团,方净被那场不合时宜的大雨淋个湿透。 而身边围着的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客,他们的嘴里不停地在咒骂、埋怨。 它们就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地在方净脑海里浮现,为什么恶果都要他们承担,为什么有恶人还在逍遥在外?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但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指认。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沿海小城市,生存与钱财一样重要,有的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就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第11章 腐朽的环境更是压的人们抬不起头,极高的权力、诱人的金钱,是约束和控制他们的最好法宝。 也是他们肆意妄为、生根扎堆的地方。 于是“恶”就产生了。 再大的变故也只是他一人的事,方净对上程蓝疑惑的眼神,这本就与她无关。 她只是来盐城避暑的过路人,暑期一过她就会离开。 而这些微不足道的经历只不过是白纸上的一块微小的墨汁,小到不值一提。 她不能被卷进来,得想个方法换一条路走,方净在心里打了个响指,确定好方案后正准备和程蓝说,头顶乍然轰隆作响。 一道刺眼的电光犹如银龙般在黑夜里游走,刹那间消失于天际,又很快冲出束缚疾驰而过。 紧接着雷声滚滚,沉闷而迟钝。 程蓝的心脏被震地跳动速度加快,出来的仓促没有看天气预报,碰巧正前方有一个小卖部,旁边就是能躲雨的太阳伞。 她来不及思考,拽着方净就往那个方向跑。 * 风雨急骤划破长空,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们之间的接触也来的突然。 这条路看似短暂,是因为方净的长腿一迈就可以省下好几步,他走的习惯了自然不用过多的在意。 反观今日程蓝不自知,拉着方净的手带领他重新走了一遍这条路,而那张票根也在他的手心里隐隐发热。 二人在小卖部的伞下停下,雨声随后而至,侧边忽地一凉,有细细密密的雨丝刮落。 程蓝把垂在肩上的帽子戴到头上,头部暂时得到了保护。 有断断续续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程蓝整理好帽子探着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她能感觉到方净也在和她做一样的事。 “在那!”程蓝不可置信地指着不远处那团黑乎乎的影子。 天色昏暗,方净只能根据微弱的光来判断里面的情况,有程蓝在身边他不敢贸然行动,没有想到的是雨天也不能限制他们那颗行驶“权力”的心。 正当思索间他们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其中一人抬腿就踹在了倒地不起那人的身上,后面的人蹲下身子极力上下摸索着什么,方净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一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声。”方净压低声音开口道。 程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听语气他好似在隐忍着什么,但她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方净是不会害她的。 接收到程蓝的信号后,方净垂下眼帘从塑料箱里抽出一瓶啤酒,转身冲进雨中。 程蓝的脚底涌上一股寒意,她惊呼道:“方净!” 三米开外,男生停下了脚步,手里的酒瓶慢慢攥紧,他在朦胧的雨雾中别过头。 从上到下皆被雨水淋个彻底,成股成股的水流顺着他的衣摆向下滑去,碎发铺于额前,遮住了他眉眼里的情绪。 程蓝看见他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四目而对时她听见方净说道:“别怕,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 “咔擦!” 是瓶子碎裂的声音,准确来说是方净手里的啤酒瓶破碎的声音。 无数细小的碎片“噼里啪啦”地散落至墙根,金黄色的液体彻底摆脱了束缚,沿着墙壁蜿蜒直下,苦涩感很快被雨水冲尽。 方净已然只身走了进去,程蓝焦灼地望着那个方向,雨还在下着,她不好贸然出去,他说过的,所以她只能等待。 等方净再次出现时,大雨已经转为了小雨,而他握着的酒瓶也消失不见,不待程蓝开口方净就提前说出了她的疑惑: “放心,吓唬吓唬他们罢了,我没敢真的动手。” 小卖部屋檐下有一个探照灯,光线恰好打在方净的脸上,程蓝被晃的一愣,刚才挡住他小半张脸的头发,如今被拢去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精致的五官更是近在咫尺,有水珠自上而下地流淌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很快便融入了湿润的路面。 程蓝心念一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你认识那些人吗?” 方净摇摇头:“他们应当是石骁闻的人,没想到他们还在做这种事。” 初次听见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很快程蓝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石骁闻就是独眼龙,是一直在十三巷……甚至是盐城搞破坏的人。 “石骁闻他们一直以来找你的麻烦,难道是因为……”程蓝隐约有个猜想。 “没错,他们想激怒我,然后像十年前那样,把我也送进局子。”方净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墙面。 石灰墙很是斑驳,处处都是裂缝,年头已久一时承受不住重力而掉落了些灰屑,方净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 * “十年前”这个字眼就像一道快要愈合的伤疤,又被某种外力撕扯着、切割着。 那是方净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着那个伤口,肆意地刺破他的神经末梢。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程蓝将帽子摘下,她的瞳色里带着一丝忧郁,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小包面巾纸,“擦擦吧。” 方净见她这样不自然的样子,手指微微颤了颤,抬手接过纸巾:“谢谢。” 撑开纸面后在留有水渍的地方简单地按了按,半面很快被浸湿,方净干脆把它叠起来,用干燥的部分擦,后来那团纸巾被他捏在了手里。 雨势渐渐稀疏,直至悄然消失,程蓝把手伸到外面试探,果然停歇了。 临走时方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将一张整数的纸币抽出来,用矿泉水瓶压在了玻璃窗前的水泥台上。 做好一切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这临时避雨的小卖部。 一路静默,只有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在水泥地上摩擦。 方净悄悄观察着旁边,露出了一个自己都难以觉察的笑容:“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程蓝本来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被这句突兀的话整的错乱:“我是不是不能过多知道这种事?” “这种事?这种事是哪种事?”方净抱着胳膊不解地看着她。 温热的吐息落在程蓝的耳畔,她有些难为情,快速地回头瞄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神神秘秘地开口:“石骁闻不是盐城的小头头嘛,你刚才收拾了他的人,他们回去告状的话肯定更加憎恨你了,你放心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说罢还伸出三根手指。 “噗!” “有什么不对吗?” 两人相继停下来,方净像是忍不住了般,肩膀和胸膛微颤。 程蓝一脸迷茫地凝视着她,刚才有哪句话说错吗? “你也太高看他们了,”方净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况且他们就是一群辍了学没事闲的,但,有他们在一天,整个十三巷,乃至盐城,都将不得安宁。” 程蓝对石骁闻等人的做法感到深深的不忿:“可是他们还想把你送进去,难道就没有人管管吗?” “管?”方净的面容登时变得严肃起来,“整个盐城的资金链都被石骁闻的爸妈掌控着,旅游业也是他们开发的,当地百姓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你让他们怎么管?”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然超脱了程蓝的想象,看似宁静和谐的沿海小城,实则暗流涌动。 有黑暗的地方就有罪恶,有罪恶的地方就有阴暗的人性。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好人要比坏人少,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好人永无法得到安息。 “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也不完全是黑夜,”程蓝的眼仁亮晶晶的,带有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所以光明终会来临,不是吗?” 男生的瞳孔因为程蓝的这句话而渐渐放大,他抬眼看去,那双圆滚滚的眸子笑意满满,澄澈的如山间的清泉,令他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了进去。 方净莞尔,方才失焦的视线逐渐具象,他双腿向前一迈走出了原地的圈子:“你想不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程蓝随后快步跟了过去,心跳加速:“我……可以吗?” “当然,反正这么走也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方净把程蓝送回家时,他口中的故事才讲了一半,不是什么哪本小说的内容,而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只不过被他换了名字。 程蓝站在木门前犹豫不定,她有点被故事里的“他”所吸引,同时也惋惜“他”的身世与背景,方净在讲述那一段故事的时候,语气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转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越是平淡程蓝就觉得越不对劲,她能隐隐约约猜出来,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方净自己。 刚认识方净的时候,他可以不顾自身危险去转移石骁闻那群人的注意力,从他们手里救了她。 他们明明萍水相逢,在那种情况下方净都自身难保,可他还是愤懑地开了口,紧跟着就动了手。 第12章 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一次不经意间的牵手,一位正直无畏的少年。 程蓝曾对方净存有一丝芥蒂,那是一个人对陌生人与生俱来的感觉,可通过他们的日益相处,最后一丁点的梗塞也消失殆尽了,短暂的就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沉默半晌,方净瞧出她的犹豫,目光柔和了几分:“回去吧,故事讲完了。” “故事里的段小九会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吧?”程蓝不知不觉低下声音。 方净挑眉:“为什么?” 女生仰头深深的看着方净的眼睛,轻盈的声音闯入他的耳膜: “因为他本就不属于黑暗,我希望他能彻底驱逐黑暗,走入光明之地。” 方净的身形一颤,这两句话令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细细的咀嚼着那两句话,明明是最简单的两个词语他却有些恍惚。 光明,他真的可以像故事里的段小九一样走向光明吗? “我们还会见面吗?”程蓝神色认真地问道。 方净启声:“你想吗?” 第9章 噤声之海(2) “当然……”程蓝捏住衣角轻咳一声。 闻言,方净的眸色猛地一亮。 随后他便听到了程蓝的后半句话:“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方净:“………” 程蓝看见方净的神情瞬间凝固起来,弯起唇角向上牵起,刚想解释一二,身后传来了响动。 “小米?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屋啊?” 贺莹拎着装满厨余垃圾的口袋站在门口错愕地看着她,注意到旁边的男生时一脸警惕,“这位是……” 程蓝的思绪被贺莹的突然出现而打乱,趁着这个话头她索性拽过方净,解释: “妈,这位就是上次在十三巷帮助我的哥哥,今天也是他送我回来的。” “啊……这样啊。”贺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神态缓和不少。 “谢谢你啊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 方净飞快地瞄了眼一旁的程蓝,礼貌地笑了笑:“不麻烦,认识小米是我的幸运。” 贺莹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拍方净的肩膀,眼含笑意:“你们等我一下啊,我去丢一下垃圾。” 程蓝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她拉着方净小声说道:“没想到我的小名这么快就被我妈妈暴露了,是不是很难听?” 谁料方净这个人还很配合的凑到她的耳边,吐出一句话:“没有,因为我的小名也很土。” “真的吗,那你的小名叫什么,方便告诉我嘛?” “豆子,豌豆的豆。” 程蓝了然,她知道方净在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在后面加一个修饰词,就比如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他说他叫方净,干净的净。 迎着他的目光连话中都带了一丝欣喜,“我们的小名都是与蔬菜相关的,还挺匹配的。” “什么匹配啊?”贺莹的嗓音从不远处涌进来。 程蓝吓了一跳,连忙改口,“没什么。” 后来贺莹提议让方净去屋里坐一会,方净用琐事推脱了,今晚一切都过于仓促了些,为表示歉意下次一定来家中做客。 贺莹也只好放他离开,方净和母女俩道了别便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远望着他的背影程蓝的心头触动了一下,一缕不同寻常的感觉从心田溢了出来。 他们本不是同一个方向,可方净还是允诺送她回家,并且把她平安的送了回来。 夜幕中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遮蔽的月亮爬了出来,在程蓝的眼中映出璀璨的银光。 他从一弯银月中穿过,程蓝不禁感慨: 这世间原来不止一个月亮。 * 我们还会见面吗? 是那一晚程蓝听过方净讲述的故事后,她最后提出的问题。 尽管方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却被他以另一种角度填补上了。 你我相识一场,如果不是上天注定,那一定是其中一方的缔造。 程蓝口中的见面并没有让她等太晚,或许是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太大,以至于她时不时腿部酸痛。 但为了今后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还是选择咬咬牙坚持下去。 不过锻炼还是颇有成效的,最近程蓝就发现她的手臂和大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体重更是比她来时轻了许多,程蓝不禁感慨原来减肥可以这么容易。 要是尧思葵看见她这个样子,肯定又要追着她问东问西。 在芙洋时,尧思葵就时常拉着程蓝去健身房锻炼。 尧思葵美其名曰嚷嚷着要减肥,总说自己身材不行以后该追不上男神了云云。 一开始程蓝并不适应,甚至拉抻过程中还抻到好几次,她想着是肌肉没有活络开的缘故。 看着尧思葵呲牙咧嘴的样子,程蓝捶了捶腿哭笑不得。 暑假程蓝回老家避暑,而尧思葵貌似去了国外游玩,前不久在朋友圈看见她分享的照片,玩的不亦乐乎,只是回国怕是又要扎进健身房了。 程蓝无声笑了笑,从床底掏出一口箱子,容纳的空间很小,储存的都是她平常的小物件,最上方的小东西是她最近才放进去的—— 一张洗过了的雪糕包装袋。 * 去看“紫云之巅”的日子愈发近了,程蓝觉得以自己现在这种体型,完全可以在东山爬上爬下好几个来回。 鉴于自己最近时日的优良表现,她决定奖励自己去鹭海公园溜一圈顺便看看无尽海。 拐进公园入口时,程蓝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男生背对着她而立,手里好似拿着什么物件,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和他正交谈着不知名的内容。 程蓝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方净,面上不自觉地一喜,等他周围的人散了之后她才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方净发传单的时候是不喜欢抬头的,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项看似轻松的工作。 所以当程蓝出现在他的面前,也像其他过路人一样伸出手取传单时,他都是机械的、面无表情地分发着。 第一次破天荒的抬眸是因为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方净,在这里遇见你好幸运哎!” 是程蓝。 方净昂起头见到了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她好像永远都充满了活力。 无论是阴天还是晴天,她都能坦然去面对它。 那道笑容令他的心窝一暖,他有注意到程蓝的用词,是幸运而不是巧合。 手里的传单已然递交了出去,程蓝顺势接了过去,方净冲她点了点头:“是啊,很幸运。” 很幸运遇见你。 拿到传单后程蓝大致扫了一眼,风格是那种小清新的绿色。 正上方用特殊字体设置的标题,写着“星期天”三个字,再往下掠过就是各类饮品的名字及其价格。 见她看的出神方净忍不住开口,“看上哪一款饮品了,我可以请你喝。” “我其实也不太知道选择哪一款。”程蓝捏着传单的一角摇摆不定。 “我在这家店做兼职,有一款卖的很是火热,你可以试试。” 程蓝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正当她拿不定主意时身后闯进来一个声音。 “天这么热你小子也不请我喝个冰饮……” 段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而来,看见程蓝时脚步明显一顿,被迫调整了姿态,“小蓝蓝?你也在这啊!” 俩人不约而同的望向背后,程蓝迎上段溯的目光和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后者仍然习惯性的攀上方净的肩膀又再次被无情的对待。 “天这么热你怎么跑来了。”方净毫不留情的开口。 “哥们这不是想你了么,顺便光顾一下你的生意,” 段溯贼兮兮地挑了一下眉,又夺过他剩下的传单,不满, “别发了,一直发传单也不是办法,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当调饮师啊,起码不用在这晒太阳。” 调饮师,他有这个资格么? 话头一出段溯就后悔了。 覆水难收,纵使他明白方净家里的大事,可外人终归是不清楚的。 方净这些年一直被石骁闻那群人所针对,而事情的真相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了的。 他握着那一沓传单心中满是酸涩,仓促地别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程蓝若有所思地盯着段溯的背影,刚才他讲完最后一句话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弥补。 隐约有些猜测,或许是与方净为什么来鹭海公园发传单有关。 她想起去看电影的那天晚上方净讲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段小九实则就是方净本人吧。 “在想什么?” 方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她的面前,在程蓝的眼前留下晃动的手影。 她动了动唇思索要不要开口问问他,但又想起刚才段溯略显愧疚的面孔,就知道现在并不适宜提出来。 第13章 程蓝抬起眼睑示意他转向段溯的方位,男生很配合的偏了个头,眼神清明,“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身处这个小职位会不会不甘心。” “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方净轻嗤一声,用一双清澈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什、什么?”程蓝心下一凛。 方净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故事里的段小九的原型就是我。” 是啊,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程蓝就有这个猜测了。 令她疑惑的点是方净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面容如潭竟看不出一丝端倪,就好像在阐述别人的故事。 程蓝并不想看见他这样,她想让方净彻彻底底的走出来,从黑暗走向光明。 再度与方净的视线相碰,使程蓝的呼吸变得急促,不见周围的喧嚣只见内心清晰有力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对视中最先顶不住的是程蓝。 羞赧地错开目光瞟向别处,方净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绯红的耳尖,刚想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就听见旁边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 一辆自行车带着转瞬即逝的凉风从程蓝身边悠悠开过。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而是双人自行车,外观看上去与寻常自行车无异,只是多加了一个车座和脚踏板。 车的后座位向上支起来一个金属物,车把就附着在两侧。 刚才路过的是一对姐妹,她们脸上绽放着笑容,程蓝顿时有了兴趣她很想试试这辆在之前从没有见过的车。 “想试试吗?”方净的眉眼微微翘起。 程蓝知道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十分确认的点了点头。 “好,那就去看看。”方净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缓缓靠近,就像是试探又像是期待,带来一股热风。 程蓝的面颊上很快抚过一抹暖意,身后的香樟叶沙沙响过。 男生俊逸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程蓝的眼前,这是一张好看到让她移不开目光的脸庞。 程蓝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暗示自己放稳心态,但又会为他清醒地沉沦。 方净的长相其实并不具有攻击性,不说话时眉宇间自带出淡淡的疏离感。 他不爱笑,又或者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眼皮就像没睡醒一样耷拉着,给人一种轻蔑感。 与方净不相熟的人一定觉得他不好惹,啤酒瓶一拿像极了要去打架。 清里口的那一晚他说没有真的动手。 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程蓝偏偏不会把方净和石骁闻那群人混在一起。 两个人,天上地下,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很多个夜晚后,她好像没那么惧怕他了。 又像是他那一晚的样貌是她的错觉,方净并没有放任不管,而是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躲避。 为什么石骁闻对他的恶意一定要这么大呢? 第10章 雨茉龙井(1) 临行前程蓝还特地去叫了段溯,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她貌似还看见了三人自行车,在双人自行车的后面又增添了一个座位。 三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上面,骑出去一步开始晃晃悠悠地七拐八拐。 目测是不太好控制的样子。 她们面目狰狞的样子,倒更是揪起程蓝的好奇心,若是他们同意还可以试一下三个人的。 只要她不会从上面摔下来。 谁料一向爽朗豁达的段溯竟一改常态。 摇头叹息道自己不去了让他们玩得开心。 说完便留给程蓝一个背影,重复性分发着剩下的传单,蔫头耷脑的样子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程蓝停在原地看着段溯孤寂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略微读懂了他的眼神,只有了解过方净的境遇、心疼他的朋友才会流露出如此慌乱又黯淡的眼神。 路上方净和程蓝解释了这里面的缘由。 大抵是和十年前有关,出了那件事之后,周围的同龄人都不和方净往来了。 他们不敢得罪石骁闻,反而会跟着一起欺负年少的他。 那个年纪的小孩就已经懂得了什么是“仗势欺人” ,显得他们很有面子,有人相护,连走路都是昂着脖子走。 只有段溯不顾外界流言蜚语,毅然决然选择结交方净这个朋友,别看他比方净小个两岁,人却古灵精怪得很。 段溯得空了就会去方净的小屋里找他玩,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 他知道方净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儿上装作很嫌弃他的样子,其实早就把他当成好兄弟了。 以方净的身份只能在奶茶店当一个小小的推.销员,他白天去鹭海公园等人多的地方发传单,晚上在公园里支摊卖烧烤。 就连烧烤摊也不是他的,是陈建guo送给他的,但他明白那毕竟不属于他,早晚都是要还回去的。 陈建guo心疼这个小伙子,他却只能帮他到这里。 程蓝默默地听着,心脏却是一阵一阵地泛着酸涩。 她无法想象方净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怪不得她初见方净时会觉得他的目光凌厉,不太好接触。 虽说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却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才会让程蓝觉得方净自带漫不经心的疏远和抗拒。 所以方净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和警惕。 只有表现出浑不在意才不会受到欺负。 但他却可以营救一个素不相干的过路人,这就是他的本心。 * 程蓝二人到达双人自行车售卖区时,恰好只剩下最后一辆。 付过钱后他们找了一处宽敞的路面,方净在前面推着车程蓝就跟在他旁边并排走着。 这种自行车虽说一前一后有两个把手,但只有坐在前面的人才能控制方向,。 商议过后程蓝决定让方净在前面控制方向,她坐在后面辅助。 程蓝个子不高,堪堪一米六三,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锻炼的原因整个人很瘦弱,看起来轻飘飘的,这显得她的双腿更加长了。 而这辆自行车的座位比较高,就算她用力用脚尖掂地也不足以支撑平衡。 程蓝之前学自行车的时候,还是程明易贴心的帮她调整了座位,过程中还算是流畅。 可她没有想到双人自行车与普通自行车有所不同,就连座位也不能随便调的。 程蓝站在一旁面露难色。 相比之下方净就有着很明显的身高优势,长腿一迈轻而易举地跨了上去。 殊不知他接下来的行为保护了一个身形娇小女孩子的自卑心。 调整好姿态方净握紧了车把,紧跟着把车子往左边倾斜,并伸出左脚用以支撑在平地上。 眼前的视野骤然扩大。 程蓝内心淌过一股热流,她自然是明白方净的这个行为,他永远做的比说的还要贴心。 有时候程蓝会觉得是她在一点一点拉他走出黑暗,不曾想方净也在无时无刻的给她安全感。 他们就犹如雪天里抱团取暖的人,互相汲取着散发出的微末热气,才不至于在寒风刺骨里丧命。 或许她和方净早就缔结了默契之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熠熠生辉。 * 许多人都不会往深处想,比起安安稳稳坐在汽车里程蓝觉得还是骑行来的惬意,身旁的景色正在缓慢的后移。 不止局限于四四方方的空间,程蓝可以精准地抓住从指缝间溜走的阳光。 和煦的暖风刮过她的面颊,真是美好,她也触碰到了风。 程蓝好似忘却了什么,张开双臂想要将大自然拥入怀中。 但很快被庞大的气流所干扰,惹得她间接失去了平衡。 变故来的太快,慌乱之中程蓝下意识地抓住前面的坐垫。 只是一下便松开了。 动作幅度不是很大,但方净还是能察觉出来身后的异动。 在小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嘴角自然的向上勾了勾,笑意淡若如风,轻飘飘的沐浴在日光里。 平坦的马路上没有一颗石粒,他们一路向北而行。 很快就要越过浇筑的水泥路,就在程蓝调整手上的力度时,身后传来了类似于挑衅的声音。 听起来有些耳熟,程蓝来不及深想小腿处骤然一痛: “嘶。” 不知是谁从他们身后抛来一块石头直接砸在了程蓝的腿上,突如其来的痛意让程蓝差点踩空了脚蹬。 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方净清楚地听到了后面的闷哼。 刚想询问情况,后车轮就被硬物猛地一撞。 方净眉心一紧,发觉不对劲。 条件反射般想要停下来,他轻轻捏住刹车打算先和程蓝说一下。 话还未说出口,车后就以更加凶猛的力量朝着他们袭来。 “ 砰!”一下。 “ 砰!”又一下。 第14章 程蓝的腿部被震得发麻。 在第一次撞击时,准确来说在小腿被砸到时,她就已经要脱了力。 她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身后传来刺耳的笑声。 程蓝的整个身子歪得不像样子,最终彻底失去了平衡从车上摔了下来。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身后一轻,方净更快一步下了车。 自行车被他无情甩在旁边的空地上,快速奔向程蓝,一把将她捞起。 “你没事吧?”方净慌忙之下抚上她的肩膀,呼吸变得沉重错乱。 程蓝面色不太好,鬓发紧贴着额头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隐忍地摇着头,腿上传来锥心般的疼痛。 怎么会这么疼? 程蓝紧紧咬住下嘴唇,方净见到她脸上的苦楚,怨恨骤然升起,余光不偏不倚对上罪魁祸首。 * 石骁闻骑着自行车停在他们旁边,一只脚撑在地上。 仅剩下一只眼睛的他,还不忘睨着方净,眼底尽是讥讽: “真是不巧啊!看来你们并没有骑自行车的天赋呢!”石骁闻“啧啧”两声挑衅地勾了勾车铃。 方净把程蓝护在身后,他的身体紧绷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发出“咔咔”的响声。 眼眶里充斥着两团燃烧的怒火,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准备将眼前的杂碎全部吞噬殆尽。 他扯着嘴皮充满憎恨地骂了一句:“石骁闻你他妈的找死!” 石骁闻仍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来啊,有本事来打死我啊,你们一家三口好在牢里作伴,多有画面感啊哈哈哈!” 跟他一起的黄毛等人支着把手,笑得前仰后合,尖锐的声音刺痛着方净的鼓膜。 地狱里的恶鬼再次重返人间。 黑暗兜头而来将他彻底吞噬,癫狂与冷漠,方净再听不见其他。 石骁闻等人丑陋的样子在眼前无限放大,那句话刚好点燃了方净那颗薄弱的心,眼眶迸射出火花,心里的猛兽在肆意嘶吼,好似要冲破封印而出。 愤懑使他登时踹倒这个大言不惭的混球。 程蓝见状不妙也顾不上腿上的刺痛,用尽力气抓住方净的衣角:“豆子……不要……” 方净陡然一愣,胸腔里某个位置狠狠地一颤,眼里的火苗悄然熄灭。 “不要上了他的当。”她声线颤抖的有些苍白无力。 他是想惹怒你。 流云攒动,日光燥人。 忽有一缕清风而过掀起女生的碎发。 程蓝额角一凉,吹散了浮在上面的汗珠。 方净蓦地转头,撞进一双氤氲的茶色瞳仁,在阳光之下就像两颗又大又圆的珍珠。 与程蓝相比周围这群人的丑态也就不算什么了,方净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周身升起的力气悉数卸掉。 在他们对视的这几秒,石骁闻等人早就溜没影了。 方净盯着他们逃跑的方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哪里受伤了?”方净把程蓝扶稳顺势看向她的腿部。 程蓝摔下来时胳膊下意识撑在地面上,给了腿部一部分的缓冲,只有侧边擦破点皮粘上了点沙土和石粒。 不过她重心不稳,加上她在车上被石骁闻用石块击中了小腿,现在稍微挪动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程蓝倒吸一口凉气: “扭到脚了。” 程蓝面色不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疼痛像闪电一样酥酥麻麻的流遍她全身。 她之前也扭过脚但都没有今天这么疼,而且她觉得自己的骨头莫名的凸出来一块。 程蓝狐疑地扫了眼右脚踝,果然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没等程蓝做出反应,方净就将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递到她的手上。 程蓝错愕的注视着手里还带有热度的衣服。 “如果觉得晒可以用它遮挡一下。”方净说。 程蓝还未听出来他话中的含义,身前的影子就消失在了水平线,她垂下眼,方净已然背对着她蹲在了前面。 方净微偏过脸,一本正经道:“上来。” 蓦地,程蓝愣怔了一下,但脚上的剧痛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身子一弯就趴在了方净的背上。 身体继而离开地面,方净的双臂隐晦地从程蓝腿间穿过,稳稳地把她背了起来。 第11章 雨茉龙井(2)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被拉近。 男生宽阔的脊背令程蓝极具安全感,暖流隔着衣料自下而上袭来,她可以感受到有一颗小火花在胸膛中迸发,搅得她周身酥酥麻麻的。 肩上还披着方净的衬衫,他说这是用来给她挡太阳的,程蓝用指腹轻轻划过,旋即把它撑起来举过头顶。 两秒后默默地移到了前面。 一小片阴影覆了过去,她在后面悄悄观察着方净的状态。 方净丝毫不知情一样,仍旧快速地迈着稳重的步伐前往最近的小诊所。 可天不遂人愿,等他走到诊所门口的时候,一把大锁孤零零的坠在门前。 方净不敢耽误时间转身离开了此处,顺着另一条小路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路两旁种的是白杨,粗壮的树干直挺挺的扎在土里,偶尔会有飞鸟云雀在上面栖息,程蓝看了两眼视线就转了回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的树影也在跟着方净的步调倒退,直到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紧密的大树而是参差不齐的矮房。 程蓝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条小巷,这里的房屋结构与别处有所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脚下是泛黄的土路,落在地面上自动扬起尘土,附着在裤脚、鞋面处。 最终方净在一处房舍前停下,他把程蓝缓缓从背上放了下来:“到了。” 方净从脖子里拽出一把钥匙开了锁,程蓝在被扶着进屋前机智的瞄了一眼门口的标牌。 牌子随着岁月的洗礼已经陈旧老化,边缘残破缺损,程蓝依稀可以分辨出上面的内容—— 六巷306号。 程蓝扶着周围墙壁慢吞吞地跟着方净进了屋,房间不大,一进来就可以看到用红砖和水泥堆砌的灶台,往旁边走就是卧室,中间被一堵墙隔开。 方净示意她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随后便转过身站在木质柜门前,拉开中间的抽屉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程蓝的一只脚还悬在半空,在方净埋头沉浸于找东西的空档,这才分心查看受伤的脚腕。 从门口走进屋里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软的棉花里,承重力都在左脚上,所以右脚一直虚虚浮浮的,踮一下地面都会传来撕裂的疼痛。 脚踝那里已然肿起,方净拿到东西一转身就瞄见程蓝一脸凝重的神情,面目陡然一变。 握着手里的小红瓶坐在了程蓝的旁边,后者轻轻地把右脚抬了上来。 方净摇了摇瓶子,拔掉气雾剂上的盖子对着患处喷了几下。 气雾剂的味道很快就挥发在空气中,程蓝吸了吸鼻子,一股特殊的药香缠在鼻腔附近。 或许是心理作用,小红瓶喷完后脚腕就不怎么疼了。 为了保险起见方净没有立即答应她下地走路,而是选择观察一会再决定是否使用小白瓶。 程蓝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方净,后者带有审视的眼神,准确无误的透露出“没得商量”四个字。 女生扯出了一个微笑,偏个头转向墙上的时钟,时间尚早,她只能应下来。 * “你生气了吗?” 静默半晌程蓝突然开口。 “……” 回应她的是静谧的四周。 空气变得沉闷、寂静,他们就那么极不自然的坐在原处,无人发出一个音节。 指针还在按部就班的转动,就在程蓝快要坐不住时听见了身侧传来的声音: “我其实挺痛恨自己的。” 程蓝一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方净把目光对准右侧墙体的相框,喃喃自语:“九岁那年我亲眼见证我的父母被带走刑拘,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心甘情愿被带走。” 二○一一年,三月二十日。 盛飞金融有限公司突遭股票大跌事故,原本光鲜亮丽的公司一夜之间沦为其他公司的笑柄。 资金周转不开,恐有破产之嫌。 当时的盛飞刚刚拿下盐城的旅游资源,偏偏在这个节点上出事。 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明确说明,若是情势更加恶劣他们就会撤资。 一向好面的石景自然不会让这种状况愈演愈烈,于是他私下找上了财务负责人方渟沅和霍雁霜,也就是方净的父母。 因为石景已经猜出这次的资金战是谁在搞鬼了,看上盐城这块宝地的不止是盛飞,还有同样想吞并的其他金融公司。 他们利用不正规的财务手段来恶意竞争、炒作等,让对手陷入资金压力。 第15章 然而石景却做出一个最坏的打算,让方渟沅夫妻无法拒绝。 “石景以我父母的名义寻求银行贷款,企图消除这‘飞来横祸’,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只会加速公司的负债的风险。”方净的眼里怒色渐浓,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斥责。 “他就是个卑鄙小人!竟然用我的生命安全来胁迫我的父母。” * 方渟沅一度认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霍雁霜给他使了个眼色。 命门被人捉住,身不由己。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与霍雁霜面面相觑。 最终在石景精准威胁下败了阵。 三人的谈判很快就以方、霍二人的妥协结束。 人一旦有了软肋,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化成一堆泡影。 程蓝很清楚这一点,在父母的眼中最大的软肋就是孩子。 它就像扎在心窝里的一根柔软的刺,动辄撕心裂肺。 它并不伤害人的性命,但却无法剔除,它会深深烙在最深处,成为别人肆意拿捏的成本和代价。 “可笑的是,石景在我父母面前发过誓,说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让我平安幸福的长大,呵。”方净扯了扯唇角,从鼻子里冷嗤一声。 “他转头就忘的一干二净!照顾?石景所谓的照顾就是让他的儿子处处与我作对,让盐城大部分人对当年之事信以为真,我的父母蒙受这不白之屈,而他们被人拥护爱戴,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 如果这世上的所有都被恶人掌控着,那么好人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又有谁会愿意做这个好人。 程蓝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她很心疼面前这个外表看似冷漠不问世事的男生,实则独自一人默默咽下所有苦楚,还要时刻保持着清醒,骨子里渗出来的正直不得不让他与之抗衡。 如若不是遇见她,方净的这一身痛苦就要被他掩埋,除了段溯,终不见天日。 * 从方净家出来时,程蓝正好撞见了推着三轮车的李成咛,后者见到她随即一愣,而后看见了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的方净。 程蓝顿时露出了笑颜,沉闷的感觉一拥而散,在看到李成咛身旁的大件时,她和方净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那辆三轮车上。 李成咛下意识松了手,露出茫然的表情,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三轮车的后座上只放了两个小马扎,方净把程蓝扶上去看着她坐稳后才安心的坐在前面,程蓝惯性的把右脚伸向旁边,喷了药后貌似没那么疼痛。 暖风匆匆掠过程蓝的耳畔又奔向远方,像一只软绵绵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 就算没有顶棚遮挡程蓝也丝毫不觉得热,反倒是觉得坐在这里是一种享受。 方净骑着三轮车载着程蓝和李成咛在小路上平平稳稳的行驶着,弥补了刚刚双人自行车未完成的遗憾,程蓝的眼睫闪了闪视线对准了方净毛茸茸的后脑勺。 墨色的发梢垂在脑后,在阳光的映射下浮着一层金光,随风上下起舞着。 “方净。”她的声音自风而来。 没有任何迟疑方净很快便给予回应:“我在,是脚又疼了吗?” 少年干净的声音混杂在风中,但程蓝依旧能够清晰的听见他的每一个音节。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没有,现在不疼了,”程蓝往右侧挪了一小步,“算上这次你已经救了我三回,我一直都想邀请你去我家吃个饭以表感谢。” 空气里浮动着橙色的碎片和看不见的尘埃,程蓝用指缝遮住光线,眼眸里绽放着如明星般的光芒,她眉眼弯起:“今天时间恰好,你还要拒绝吗?” 在女生看不见的地方,方净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么突然不会打扰叔叔阿姨吧?” “不会的,而且是他们同意后我才和你说的,只是……”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同你说。 方净心下了然,没有继续询问她那明显的停顿,专心的看向前方的土路。 得到了他的肯定,程蓝心中的懈怠悉数驱逐的一干二净,她将手掌覆在身旁的扶手感受着铁物传来的震动。 结束了和方净的聊天后,李成咛这才拉着程蓝叙旧。 小姑娘攒了许久的话一股脑的灌入她的耳中,有这几天的菜场听来的八卦也有她的奇遇,更多的是不停的念叨着好久没看见程蓝了云云。 程蓝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背,解释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就没得空去找她玩,中间程蓝还问候了李奶奶的身体状况。 说起来程蓝还一直没得空拜访,李成咛这个小机灵鬼连日子都给她算好了,程蓝心想这算不算先斩后奏。 * 程蓝推开自家院子的时候,黑子听见门口的声响,竖着小耳朵啪嗒啪嗒地迎了上来,准确无误的看到程蓝身后的陌生人,警惕的输出一连串的犬吠。 “不要叫哦,他是我的朋友,今天你们就算认识了,下次不许这么没礼貌哦。” 程蓝微微弯着腰,温声细语的给不停摇尾巴的黑子解释着。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得懂。 尽管方净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对着一只小狗讲道理,但有一说一他确实很喜欢这只黄黑斑纹的小土狗,顺手摸了一把狗头。 黑子被摸的舒服了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吐着舌头满足的跑开了。 主屋的门一直开着,轻薄的防蚊帘落在门框前,贺莹在厨房洗菜听见院里的动静,第一反应就是放下手里的活出去查看。 她撩开帘子,程蓝正一瘸一拐的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扶着,见状她快步走了过去。 “小米……这是崴到脚了?”贺莹一眼就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 “不小心摔倒了,方净给我喷了云南白药,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听见程蓝口中的陌生名字,贺莹这才挪动了视线。 目光汇聚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之上,一拍大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你啊小伙子,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屋,饭菜正在做,今天就留下来吃个饭吧,我们家小米一直都想感谢你来着!” 方净的眼眸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扭过头注视着程蓝,后者的耳尖蹭的变红连忙避开了视线。 她倒是一直都在感谢他来着,哪怕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识,程蓝也能将信任托付给他。 无论遇到什么状况,程蓝的眼珠永远都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透净明亮,就像她本人一样容色清纯干净。 这次与程蓝相见,他总觉得小姑娘相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偏偏她毫无知觉一样,频频给他夹菜,夹的时候还要各自介绍菜品的名字,以及它们是被他们家的大厨贺莹掌勺的。 方净盯着碗里色彩鲜艳的菜肴,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看着程蓝一家子其乐融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仿佛自己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吃过午饭后程明易就拉着方净去了隔壁屋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谈论些什么。 程蓝帮着贺莹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池里,清澈的水流哗啦哗啦的汩汩冒出,拿过擦碗布挤了点洗洁精,一点一点的清洗着污渍。 贺莹重新戴上了围裙,母女俩开始谈心: “小米啊,脚腕还疼不疼,用不用去诊所再瞧瞧?” 程蓝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下移:“不用了妈,喷了云南白药已经好多了。”而且小诊所没开门。 “那就好,”闻言贺莹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面上爬上一丝欢喜,“后天就能在东山看见‘紫云之巅’了,不打算邀请小净一起去吗?” 洗洁精所到之处皆浮着一层泡沫,大大小小的泡泡堆叠在一处,晃神间眼花缭乱。 程蓝不知道被哪句话扰了神志,啪地一下按灭:“这么快?” 于是乎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把贺莹搅得一头雾水:“你是说什么太快了,‘紫云之巅’还是小净……” 程蓝哭笑不得:“当然是前者了,不过如果邀请方净的话,你和爸爸会不会不方便呀?”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今天我们也算认识了,而且我看老程也和他聊的不错,能邀请认识的朋友一起看美景,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贺莹把洗好的碗碟放进柜子,认真说道。 程蓝点点头,既然爸爸妈妈没有顾虑,那她也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第12章 萤火之森(1) ‘紫云之巅’并不是每年都能看到,由于二十四节气的变化,它仅存在于一年之中的大暑。 而大暑也有一定的机率看不到,比如前年。 众多爬山爱好者在大暑这一天相聚在盐城东部的山上,平原也能瞧得见,只不过东山是最佳观赏地带。 他们从中午等到了太阳落山,天幕之上一点变化也没有,反而等来了一声闷雷。 千里之外的积云仿若近在眼前,压在心口喘不过气。 倏然,云层就像是漏了雨,哗啦哗啦地迎风直下,在场所有人都被淋了个湿透。 第16章 大为失望的归了家。 没想到第二年仍旧没等来那片紫色的祥云。 今年是第三年,程蓝相信不仅是登山爱好者,还会有摄影爱好者前来这里,共赴一场两年未见的紫云盛景。 出发前一天,程蓝去了方净所兼职的奶茶店——“星期天”。 昨晚方净和程明易聊完天,临走前还提及了一起去东山的事。 方净先是看了一眼程蓝,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也就放下了心中的忧虑。 程蓝提着一个精致的铁盒跟着方净走到门口,黑子听见响动从窝里钻出。 它的小爪子向前挠了挠地面,就好像是在为他送别。 “这个给你。”程蓝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 方净颇为意外地接过了铁盒。 沉甸甸的,轻轻摇晃还能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碰撞声:“这是?” “这是我妈妈做的樱桃酥,没有放太多的糖和盐,我有替你品尝过很好吃!希望你会喜欢。” 院落侧方有一盏暖橙色的灯,丝丝缕缕的在二人身上反晕出朦胧的柔光。 少年的全貌倒映在女孩茶色的眼眸中,跟随着她的视线,晃动着、闪烁着。 方净只觉掌心的铁盒渐渐有了温度,就好像那道明亮又炙热的眼神在静脉里缓缓流淌,温和的眉眼直达眼底。 “好,替我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程蓝一只手拨弄着门板,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方净隐入夜色她才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和他讲。 * 于是隔天程蓝便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餐后便抓上手机去了鹭海公园。 特定的位置上并没有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四周只有零星几人在悠闲的散步,早餐车还没有在这里驻扎。 程蓝的目光在固定范围内转动了一圈,她忽地被一位坐在长椅上的女生所吸引—— 女生一头蓬松的栗色微卷发垂在肩上,发丝搭落下来刚好遮住一小面额头。 以程蓝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得到女生高挺的鼻梁,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 空气里看不见的细小尘埃,漂浮在她看不见摸不着之处,金色的阳光穿透眼皮,温柔的抚摸着、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程蓝仅停留了一瞬,而后便转身离开。 迈上大理石台阶刚好有一位顾客拎着饮品从“星期天”里走出来,程蓝与他擦身而过。 对方时不时就提起手里的饮品放在眼前看看,似乎是对这款冰饮甚是满意。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那人也已远去,程蓝回过神抬腿踏入店里。 装修风格偏简约风,店面不大,最右侧排有休息的座椅,上方是一面贴满了便利贴的白墙。 前台的店员听到声响连忙放下手里的贴纸,转过身: “你好!” “喝点什么?” 两道声音齐齐涌了出来。 “豆子,你在这里啊!”程蓝的双手很自然搭上前面的台子,与亚克力板擦出细微的响动。 “是啊,要不是他生病了也轮不到我。” * 方净把刚才放下的贴纸重新黏在塑料杯上,结束了最后一条订单后才得空和前台的程蓝聊天。 “喝点什么?”方净用指腹轻触屏幕,抬眸询问面前的女孩。 程蓝想起刚刚擦肩而过的路人,粉嫩的杯底看着很令人心动,静默的眼眸倏然一亮:“我能问问上一个顾客买的是哪一款吗?” “桃云奶芙乳。”方净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就脱出口, “‘星期天’的招牌饮品,这杯算我请你的。” 程蓝从不喜欢亏欠别人,她刚想出声回绝下来,方净和她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抢先她前头道: “就当是谢谢阿姨做的樱桃酥,”他眼底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最简单不过的言语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她,插进所有童年圆满的平凡人的心窝。 程蓝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一握,随后徒手剜了出来,她紧咬着下嘴唇,眼神里流露出浓重的愧疚。 * 她的记忆再次被勾起。 年少时方净的父母为了保护他而被警局的人带走,独留下来仅有九岁的他。 小方净没有人看管,最困难的时候连吃饭都是问题。 除了段溯,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愿意和他相处。 流言如潮水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慌乱、迷茫、无措萦绕在小方净的心头。 纵有千万次不甘,他也没法与他们抗争,反而要时刻受人欺辱,被石骁闻等人打压。 方净的童年太苦了,程蓝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能够帮他找寻真相,自己这个临时客是最没有话语权的。 在有限的时间里带他走出阴霾,是程蓝能帮助他最大的一件事了。 程蓝掩饰好眼尾的泪丝:“好,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经常做给你吃,下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 两人交谈间一杯桃云奶芙乳新鲜出炉,程蓝双手接过还渗着冰雾的塑料杯,果然如宣传单上的图案一样。 一座纯白的雪山浮于其上,“雪山”上洒满粉色的蜜桃颗粒与碧根果碎,所有的装饰物皆恰到好处。 程蓝的视线落在那枚精致小巧的水蜜桃上,眼波闪了闪。 她知道方净身份特殊不能和她聊太久,便简单的说明来由。 “昨晚忘记同你说明天的出发地点和时间了,鹭海公园没有找到你我就想着来‘星期天’碰碰运气。” 程蓝把饮品放在大理石台面,“你有纸笔吗,我记录一下你的电话号码。” 方净点点头,从下方的夹层里拿出便签本,写下一串数字后撕下第一页纸递给她。 淡黄色的便签纸,黑色字迹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中央。 右下方还附上了他的名字,每个字体大小错落有致,程蓝粗略地瞄了一眼便塞进了兜里。 “具体时间晚饭后我会打电话告诉你,那我们明天见!”程蓝拿起台面上的桃云奶芙乳,眼眸里被笑意浸染的格外明亮。 “好,明天见。” 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方净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也弯起了起来,如同春日的暖阳,可以驱逐他所有的疲惫与烦恼。 她很喜欢扎高马尾,长长的墨发如瀑布一样倾泻在脑后,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的流动着,纯白连衣裙衬的她的肤色更加亮白。 方净想,她真的很适合这身装扮。 他摸了摸依旧上扬的唇角,或许曾有一束从未打在过他身上的光。 在遇见这个善良阳光的女孩子后,那些几乎不存在的东西散发着神奇的魔力,吸引着他这个漂浮在沉木上的落难者。 体内沉睡已久的细胞被重新唤醒。 此刻,方净只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快,周围的声响离他远去。 那是思绪遨游在尘世以外的释然与舒畅。 * 程蓝端坐在餐桌前,拇指指腹不断摩挲着木质筷子,粗糙的质感流淌于血液里,面前的食物色彩斑斓,可在她的眼里却找不到一丝品尝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气温日益升高,热气腾腾的饭菜涌入鼻腔,与空气里的热浪交融在一起,就像她的食欲也跟着一起蒸发掉了。 吃过小半碗饭后,程蓝回到了房间里,路过窗边时一股凉风轻轻拂过。 月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洋洋洒洒地钻了进来,程蓝按亮屏幕,点进左下角的绿色图标,桌面上赫然是上午方净在奶茶店写的纸条。 十一位数字默背于心,程蓝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拨打了那个号码。 “嘟嘟”的声音响起,每一秒的等待被无限拉长。 “喂,你好。” 方净平淡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通话接通的那一刻程蓝的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紧张。 程蓝按下心里的慌张情绪:“喂,是我,程蓝。” 在听到程蓝熟悉的语调后,对方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小米。” “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明天下午两点在鹭海公园门口集合你看行吗?”程蓝背部挺直地坐在床上,表情略微拘谨。 “当然可以,我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方净眉眼舒展,嘴角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 聊完明天的行程后,方净又给程蓝简单介绍了一下“紫云之巅”的盛况,除了无尽海盐城最出名的就是东山了。 金融危机后,石景顺利拿下盐城的旅游资源,方渟沅和霍雁霜为他铺好了路,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再也没有人在石景面前提起过他们。 盐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城镇,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索其中的魅力。 人流量越大,盛飞就越赚的盆满钵满。 * 翌日,不到下午两点方净便赶来了鹭海公园的门口,在花丛前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到程蓝他们的身影。 第17章 程蓝穿着一身运动装,左手按在书包肩带上,在看见方净的那一刻轻轻地扬起了手,面上洋溢着笑容朝他走了过来。 四周的气流也因着她的缘故而变得通畅起来,方净逐渐走进她的视线,释放出真挚的微笑。 他有注意到程蓝的重心皆落于左脚,这种微妙的平衡感并未显得很突兀,随着步调的更迭而隐隐盖住了它。 “豆子你来的好早啊!”程蓝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也瞬间被她唤醒,锁屏的时间随之显现出来。 “你们也不晚啊,” 方净不急不缓地向她走去,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叔叔阿姨好。” 贺莹粲然一笑,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身上,声音亲切而柔和:“下午好啊小净!” “我预约了一辆去东山的车,”程明易抬起手腕,眼神中透露着从容,“估计快到了。” 正凝思间,一辆崭新的汽车稳稳的停在了程蓝眼前,打开车门,里面传来了很寻常的车载香水的味道,司机师傅微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 所有人落座后,司机师傅轻踩油门沿着笔直的公路缓缓前行。 车窗是半开着的,沿途的风景万花筒一样不断的变换着,时不时会看见一片片翠绿的稻田,正随风摇曳。 这里没有喧嚣和吵闹,只有宁静和美好,程蓝的脸颊贴在玻璃上,凉凉的触感夹杂着热意弥漫开来。 她合上眼思绪放空,感受着这种奇特的感觉与窗外的景色交织在一起,夏日的风混合着暑气扑面而来。 车厢内很安静,方净和程蓝一样坐在窗边的位置,他撑着下巴同样也看见了绿油油的稻苗,很是惹眼。 白色的蝴蝶煽动着翅膀从方净眼前掠过,最终停在了车窗外,他的目光莫名的被某种力量所牵引,下意识的转向程蓝的方向。 静谧的角落里,女生歪着脑袋靠在窗边看样子悄然进入了梦乡。 她的侧颜在柔和的光线下尤为恬静,与倒退的风景巧妙的交叠在一起,形成一幅美妙绝伦的油画。 心脏好像聚集着一捧烈火。 像天边骤然升起的晚霞,又像是春天竞相开放的桃花。 撩弄他心尖上的琴弦,奏响着酥酥麻麻的乐章。 本就不太平的心底又再次盈满了一阵阵暖流,激起了强而有力的层层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节气那个我编的,勿考究,下午好 第13章 萤火之森(2) 东山脚下,白色小汽车停靠在路边。 司机师傅笑眯眯地指了指前方络绎不绝的游客,祝愿他们得偿所愿。 程蓝说了声“谢谢”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视线在周边四处游移,仿佛是在驱逐残留的困意。 不少游客已经整装待发踏上了第一层台阶,程蓝站在起点处仰头望向顶端,不禁感慨: “好长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只有不断缩小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衣服。” 程明易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你到了山顶,就又是一幅特别的景象。” “希望今天我们都得偿所愿!”程蓝茶棕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如星辰一般的亮光,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着,面部绽放出欢愉之色。 一定会的,方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就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焦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他轻易所捕捉。 东山的缆车果真如贺莹说的那样,小小的观光车被游客团团包裹住,在送走了一波游客后又重新迎来了新一轮的游客。 这样确实是行不通的,程蓝在心里想着或许下山的时候可以坐缆车。 * 在攀爬至三分之二的行程时,程蓝的步伐开始变得迟缓,膝盖的每一次抬起犹如千斤重。 她试图用意志力去克服腿部的不适,但钻心的疼痛令她瞬间脱力,稍不注意就和贺莹她们落下了一大截。 方净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这才想起临出发前程蓝那重心不太稳的右脚,难道是牵扯了旧伤? 他也不管别的了,长腿一迈直直越过三个台阶,跟上了程蓝父母的脚步:“叔叔阿姨,我们休息一下吧,小米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贺莹心中一惊,连忙改变步调下了台阶:“小米,哪里不舒服了?怎么不和爸爸妈妈说?” 程蓝的脸色隐隐泛白,左手用力攥紧着肩带,努力不让自己在贺莹的面前露出破绽:“可能是力气消耗的太快了,有点体力不支。” “前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贺莹将程蓝的刘海别至耳后,抹去她额头渗出的汗珠,拉过她的手腕往旁边走去。 一座略显古朴的凉亭矗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木旁。 这里是为游客准备的一处天然的休憩之地,石凳已然泛黄却一点也不失它的风雅。 程蓝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同方净他们一起坐了上去。 四周偶尔会传来几声鸟叫,它们或许驻足在凉亭顶部,又或许只是扇扇翅膀路过。 程蓝抬眸望向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一块块整齐的石阶一直蔓延到山顶,那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正在她晃神之时,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喝点水吧。” 方净还贴心的替她拧开了瓶盖,程蓝接过水瓶唇瓣动了动:“谢谢啊豆子!” “是旧伤复发了吗?”他攥紧瓶盖小声询问道。 程蓝捧着瓶身仰起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清凉的水流从喉间划过,点了点唇角的水渍,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抱歉啊耽误时间了。” “怎么会,正好我也累了休息一下也挺好的。” 方净接过水瓶拧紧了瓶盖握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 凉亭的地理位置优越,处于风口之上。 它就像一个守望者默默的守护着这一小块地,迎面飘过来的风吹散了程蓝脸颊两侧的汗珠。 贺莹和程明易坐在一起,拿着手机欣赏着相册里沿途拍下的风景照片。 方净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的标签,视线却定格在旁边的女孩身上。 程蓝聆听着来自树叶的沙沙声,就像大自然在她的耳畔低语。 似乎有所察觉般回眸。 被翠绿掩映的凉亭里,她与方净陷入对视的漩涡。 前者的嘴角浮现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眉眼弯弯,露出了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方净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胸膛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面容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 程蓝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四点。 周围有不少人在空地搭好了帐篷。 贺莹扶了扶墨镜也找了一块绝佳的地方并招呼他们过去。 那里平坦而避风,程明易询问了隔壁的游客帐篷是在哪里租的。 对方是一对小情侣,很热心的指了个方向。 搭帐篷是一个力气活,程明易让贺莹母女俩先在旁边休息一下,他和方净负责把帐篷支起来。 随着支架的逐渐升高,帐篷的轮廓在程蓝眼前浮现出来。 方净又把收尾工作妥善布置好,等忙完这一切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大片大片的人影从程蓝的身旁路过—— “小心!”方净“啪”地一下丢掉工具,快步上前把程蓝从拥挤的人流里捞了出来。 游客纷纷向前涌动,程蓝按了按小臂心有余悸的回头张望:“谢谢豆子,我猜应该是紫云出现了,怪不得大家这么激动。” “小米,小净你们快来!”贺莹隔着人群对他们喊道,“紫云出来了,一起过来看看。” 程蓝和方净默契的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呼喊声、嘈杂声此起彼伏。 最前方的栏杆那里已经站满了人,那里是最能近距离接触‘紫云之巅’的。 程蓝很快就找到了贺莹他们的位置,站过去的时候空中刚好显现着各种奇妙的形态。 * 湛蓝的天穹之上像一张巨大的画布,而造成这种神奇的现象皆来自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柔软且轻盈的云朵眨眼之间便汇集在一处,被神秘的祥云点缀着逐渐蔓延到远方。 蓝紫色的云朵在程蓝面前缓缓漂浮。 程蓝的双目不由自主的扩张着,茶色的眼仁亮晶晶的,跟着它的变幻从左边偏移至右边,把所有神秘与美好收至眼底。 “豆子你快看!真的好美啊!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今年我们没有错过!”程蓝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下意识的拉过方净的胳膊。 方净恰好看了过来,女生眼中盛满笑意凝视着上方,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好似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他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于她纤细的手腕上,细白的腕部只留有一根蓝色发圈,再往下是干净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很整齐。 第18章 骨感十分漂亮,方净很想问她是否喜欢弹钢琴,他可以想象到程蓝的手指在敲击琴键时会有多么的赏心悦目。 “是啊,我们没有错过。”方净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我也没有错过你。 在程蓝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 这一眼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久到他一点也不愿意就这样偏离视线。 她就像这天上的祥云,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呵护,又怕捧在手心里会扰乱它原本的形态。 他渐渐失了焦,心里也仅此她一人。 这些云朵在空中翻涌着、流动着,霞光找到了一丝空隙,肆无忌惮的挤了进来。 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游客都被这紫色的光芒笼罩着,投下斑驳的光影,它们在光影中不断的跳跃闪烁。 紫色的水墨画在此刻彻底的展开,大自然唤醒了沉睡了两年的小世界,迟暮的余晖洒落在程蓝的身上。 方净心里一动,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小米!”方净把手机举在眼前。 程蓝闻声回头,发出疑问:“啊?” 咔擦!相机默认快门的声音响起。 紫色的云朵仿佛由无数细腻的蚕丝交织而成,光影交错中尤为明显,程蓝恰好站在一片“绒毯”之下,鬓角的碎发被风吹的扬起。 她的身影与之交融在一起,镜头之下的紫云不再是遥远而飘渺的存在,而是被方净精准的定格在这一瞬间。 * 天空由明亮的玫瑰紫变更为温柔的橙红。 紫云的消褪仿佛是大自然悄然换下了鲜艳的晚礼服,漫长的两年等待终于在今日化作了甜蜜的果实。 聚集在山顶的游客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们撑在栏杆上拍下最后一组照片。 贺莹坐在野餐垫上细细观赏着拍好的照片,嘴里不停的和程明易说留下哪些好看,后者附和着都行都行。 “你刚才是在拍照吗?”程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方净的旁边,笑盈盈地开口。 那么明显的动作方净也没避讳,大方的承认:“是啊,要不要看看?” 程蓝瞄了一眼仍旧沉浸在照片里的爸爸妈妈,点头同意。 日暮之下的最后一刻光景,被风吹的缓缓向后移动,屹立的山巅趁机被镀上了一层鎏金。 余晖的碎片布满了这条土路,脚下冒芽的小花也染上了细微的亮光,晚风习习掀起一丝清凉。 程蓝和方净坐在垫子的另一侧,双手放在上面时,温热的触感流遍全身。 方净打开相册调出照片,推到程蓝眼前,“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它发给你。” 照片里,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装的女生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她静静地站在栏杆旁,侧着身面对着镜头,右手放在腰间处微微向上抬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右侧方是细腻柔软的紫色祥云,柔和的光晕在她的脸颊上跳跃,一道橙黄的光芒悄悄的抚摸着。 程蓝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被神奇的吸了进去,它有着特殊的魔力,可以再次把她重新带回到拍摄之前。 “这算是抓拍吗?” 程蓝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向她的面部表情,仿佛捕捉到了意想不到的瞬间, “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我确实没想到你能突然叫我。” “你站的角度与紫云非常贴合,仅仅只是一瞬间就让我有了拍下来的冲动。” 方净的嘴角轻抿,双手不自在的交握在一起,低垂的眼帘似乎是在掩饰内心的悸动。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程蓝的眸子闪的发亮。 “好,那我发给你。” 程蓝把手机交还到方净的手上,方净捏着手机踌躇了一会,僵硬地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 “…………” “我们好像没有加微信……”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语速也跟着变慢。 空气陷入了一片胶着状态,程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愕: “不好意思是我忘记了,这是我的微信号。” 贺莹筛选完最后一组照片时,她刚好加上方净的微信。 抬眸一看他们二人正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思索了一会再次抬起相机对着他们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程蓝在聊天框里点出了“太阳”的表情包后发送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她就收到了方净发来的照片。 点进图片长按进行保存,退出来时她注意到方净的头像。 黑黢黢的,连名字也是最普通的一个句号。 个性签名什么的都没有,朋友圈更是空空如也。 她盯着如同白纸一样的方净,眉心微皱。 贺莹拿出背包里的保温盒,招呼程蓝他们过来吃点东西,盒子里装的是三明治和樱桃酥。 方净凝视着那一抹殷红,心口被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触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看向程蓝,后者就像早有预料般给他递来了一块樱桃酥。 “你最喜欢的樱桃酥。” * 晚风时而清凉时而热燥,顷刻间覆盖住方净的周身,他双手接过排列整齐的樱桃酥,忽地对上了清澈透亮的眸子。 她轻巧地挪动着身子,悄咪咪地在方净耳边说道,“知道你喜欢吃,所以我让妈妈多做了一些。” 方净拿了一块放进口中,眼眶顿时充盈着水雾,嘴唇微微嗫嚅着,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口。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条死气沉沉的六巷,整个街面夹杂着惊骇世俗的冷漠。 直到警笛声“乌泱乌泱”的驶来,一言不发的带走了他的爸爸妈妈。 而那一秒,他仿佛被全世界遗忘了。 至此,“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他一个人身处在无尽的黑夜里,跌跌撞撞找不到走出去的方向。 ‘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即使没有我们,你也要顽强地自信地走出盐城,是爸爸妈妈对不住你。’ ‘答应妈妈,别被仇恨迷住了双眼,真相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公布。’ ‘不……迟来的真相还有什么用?’ ‘有罪者法律判,无罪者公道判。’ 这十年来,霍雁霜临走时对他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袋里循环播放,他难以忘怀又无法与他们抗衡。 程蓝的出现,犹如濒临溺死的人吸到了氧气,黑暗里摸到了一盏明亮的星火,不至于迷失不至于孤独。 星火足够亮眼足够让他从黑暗里挣脱出来。 方净曾孤身一人桎梏黑色的旋涡,等待着一人经过,即使这世间从未有神明。 后来,他的神明来了。 方净注视着那双宛若清泉的眼眸,认真又笃定:“小米。” 一口樱桃酥落了肚,指尖捻了捻碎渣,程蓝目光转向他:“在呢,怎么啦?” “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一个增添活力与生机的地方。 第14章 萤火之森(3) 若世间有神霄绛阙, 那一定是你不曾发觉的地方。 若宇宙洪荒有界限,那一定是你还未曾对它认知。 脱离现实而存在的美好世界其实有很多,一如盐城的无尽海、东山的“紫云之巅”。 小小的喧嚣之所, 可以任由思绪翻滚如潮,灵魂与思绪完全剥离出来,不为别的只求一隅心安。 简单的吃过晚饭后, 程蓝便和贺莹说他们要去附近散散步, 贺莹听完叮嘱他们手机要时刻保持畅通, 不要迷失了方向。 因为有方净在, 贺莹显得不那么担忧。 黑暗已然落下帷幕,程蓝刚越过一个小土坡,一道清冷的月光径直钻了出来。 高悬的新月贴在天际之上, 脚下的土路投下淡淡的银光。 走了一段距离方净突然问道:“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吗?” 程蓝认真地想了想:“我经常迷路的……和朋友出去玩她们就让我乖乖的跟在后面就好, ” 她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 “比起我,那当然你更了解这里的地理信息,我跟着你就好啦!”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程蓝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很清晰地听见前面传来一声轻笑, 不知道方净被哪句话戳中了笑穴。 月光犹如银白色的轻纱, 轻轻的覆盖在茂密的草丛中。 山顶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 程蓝看见方净忽地停住。 蟋蟀和蝈蝈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低矮的树丛偶尔会夹杂着不知名的簌簌声响。 是清风来过, 或是昆虫作伴。 * “有时候我就在想, 是不是需要找一处安逸与僻静的地方, 那里没有喧嚣, 也没有丑陋的人心, ” 方净与程蓝并排站在一起,眼底荡漾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妈妈说,让我好好生活下去,让我向前看,你知道吗,我曾经拼了命的想逃离的那个地方,原来就是我的内心,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一直被困在了原地,接受着他们的职责、百般刁难……” 第19章 方净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可我不甘心,我有多么想和他们抗衡,我在他们那里就有多么渺小。” “可我就是要他们现出原形,从根源上彻底阻止这场悲剧的蔓延!” 寒光在他的眸子里翻滚着,方净紧握成拳头的手指微微颤抖。 心里的某个部位被刺痛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绵密的痛楚。 程蓝小声地喊了一声:“豆子……总要有人对罪恶负责,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方净隐忍地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异样的情绪消失殆尽,“还好,我找到了……你看那里!” 程蓝顺着方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只萤火虫在昏暗的光影之下翩翩起舞,小小的身躯闪烁着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像是落入凡尘的精灵,他们宛如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这是?”程蓝惊愕地望着这几只轻盈的小精灵,眉梢染过一抹欣喜。 方净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喜欢吗?” “很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是我在市里看不到的礼物。” 目光猝不及防地与方净相撞,在月色的掩映下就像两颗流星在空中交汇。 程蓝的眸子被这些自由穿梭的小虫子照亮,此时,他们的心灵也在这一刻洗涤。 今晚的山顶没有流星划过,程蓝在拍下照片时悄悄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祝你早日脱离灰暗阴霾之地,走向光明、走向我。 方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她欢呼雀跃地跑过去近距离的观赏它们。 看她笨手笨脚地摸出手机点开相机给它们拍照。 最后看她讷讷放下手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突然觉得你这个角度刚刚好,”程蓝小碎步的挪动着,“不要动哦,我也要给你拍一张照片。” 方净顿时哭笑不得。 但还是按照程蓝的旨意站在了指定地点。 画面很快锁定在小小的屏幕里。 这一次少年不再困于年少时灰暗的囚笼,而是被一缕前所未有的曙光融化了周身,打碎了无形的束缚。 方净在心里默念着一句话:你和萤火虫都是这个夏季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 在那个被萤火虫点缀的夏夜里,两名年轻人短暂的度过了幽静美好的时刻。 草场软绵绵的,而他们的周身亮盈盈的。 只有这一瞬方净才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心跳如同擂鼓般咚咚地响着,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而明亮。 回营地的途中程蓝把那张照片发到了方净的微信上。 至此,他们都有一张对方的照片。 翌日,程明易和方净前去归还租赁的帐篷,收拾好背包后四人踏上了回程之旅。 下了山,贺莹在山脚下找了家照相馆,把昨天拍的照片都冲印了出来,拿在手心里厚厚一沓有不少重量。 快到奶茶店的路口时,方净提前和程蓝他们告别,贺莹很喜欢这个会说话、懂事的少年,可她却不知道那不被人认知的一面。 “小净啊没事就多来家里玩,小米在盐城认识的人不多,听她说你是她在这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贺莹轻轻的拍拍方净的肩膀,面上挂着微笑,“有你在,她会更开心的!” 最后一句话是贺莹差点附在方净耳边说的,在程蓝看不见的地方贺莹还悄悄地给方净递了个微妙的眼神,透露出对他的期待与赞赏。 方净的耳尖泛起淡淡红晕,含蓄地“嗯”了一声,贺莹点点头看起来非常满意他的态度。 僵硬地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随后猝不及防对上程蓝的视线,方净微垂眼帘,他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燃烧。 路过六巷的时候贺莹突然想起家里没有酱油了,正好附近有个小卖部,她就让程蓝他们在门口等她。 小卖部的旁边是一棵硕大的榕树,有两位老人正悠然自得的下着棋。 阳光在棋盘上跳跃,小孩子在四周嬉戏打闹,丝毫不影响他们对弈的兴致。 再一转头,程蓝发现旁边空荡荡的,寻了一圈才发现程明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前面看他们下棋了。 * 贺莹还没有从仓买里出来,程蓝本想着进去看看,却意外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哎你听说了吗,方渟沅夫妻俩这两天就要出来了。”一个大妈八卦地说道。 另一个嗔怪的声音响起:“十年这么快呢?当年就是他们害得我们盐城差点失去一个旅游景点。” “真是害人精!” “他们那个儿子也是个不着调的,小小年纪还跟别人打架呢,据说把小闻那孩子给打了!” 同行的人听闻最后一句,猛地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若有所思的凑过去:“有这事?那老金是不是也被他打的?” 挎着菜篮的大妈一脸八卦,“老金?哪个老金啊?” “害呀,就是在南市场宰猪的金大刀啊!他那把银质菜单据说是祖传的这谁人不知道啊,前阵子有人想去他的摊子买块猪肉,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人,就跑他家里去了。” “结果在他家门口发现了那把卷了刃的刀,刀体断裂成两半,已是不能用了。再进屋一瞧可了不得,金大刀脑袋上开了瓢,这叫个惨啊不知道得罪什么人了!” 几个模样古怪的大妈嘟嘟囔囔地从程蓝身旁路过。 她看见她们的嘴角以怪异的样子扭曲着,轻蔑的神情随之倾泄,愈来愈不堪的言论从她们嘴里吐出。 偏偏她们浑然不觉,自认为有理。 程蓝目视着她们的背影,怔怔地愣在原地。 尖酸刻薄的语言像一支冰冷的箭矢,毫不留情的刺进心灵深处,令人无法逃脱。 比起它的冰冷,人心才更加的冷漠与无法揣度。 她没有想过流言蜚语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淡忘,而是像一场无法预知的瘟疫,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盛飞势力的庞大,让盐城的人们变得不辨黑白,毕竟他们在心里就已经认定了方净一家三口就是罪无可恕的恶人。 上次石骁闻带着一群人干扰他们骑行,也只是为了给他敲一个警钟,方净是斗不过他们的,他根本拿不出证据。 程蓝的眸色像暮色一样黯淡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甚至帮助不了方净去澄清事实。 而她们口中的“金大刀”,她并不认识,但程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 南市场、银色菜刀。 她记得那天石骁闻在李成咛摊前闹事,末了就是一位脸盘宽阔的汉子打头阵制止的,随后才是洋洋洒洒的一群人出来指点。 听描述他受的伤还很严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吃了亏的石骁闻,他的手未免伸的太长。 程蓝不明白,难道真的有点钱财就可以把人的性命当作蝼蚁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腿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就像有人在她的腿上毫无章法的用针乱戳着。 她想起了容嬷嬷。 程蓝眉头紧锁地弯腰查看,可她除了疼痛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 * 贺莹很快就拿着酱油从店里走出来,手心里还捧着一把真心瓜子。 “怎么去这么久啊,是不是跟人家唠嗑了?”程明易从榕树下走来,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 贺莹趁机将酱油瓶塞进他怀里,抓起一颗瓜子就往嘴里送,“是啊,嫌我慢啊?那下次你去买啊!” 程明易无奈地看着理直气壮的贺莹,仿佛是在思考她言语间的漏洞。 最终却在她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呃……那还是你去吧!” 贺莹露出了一个“不愧是我”的神情,对着站在一旁发愣的程蓝说道,“小米走了,发什么呆呢?” 目光旋即到她脸上,“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经过这一番对话程蓝的腿已经没那么疼了,她不想让贺莹他们担心便隐忍着没说:“没事,可能是被太阳晒得有些中暑了,我们走吧。” “那我们赶紧回去,我给你煮一碗绿豆汤。” 贺莹拉着程蓝的胳膊就往回走,就没注意到在拉扯的过程中,程蓝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如常。 * 方净走进“星期天”的时候,前几天那个请假的员工已经销假回来了,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拿着塑料杯的两人神情皆是一顿。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嘴角立马向下一撇,露出鄙夷的表情,方净权当做没看见,熟络地转向后面的圆桌,拿起桌上散落的传单就往外走。 在他快走出门口时,听见身后发出一个怪异的声响: “嗤,听说你那个蹲监狱的爸妈过几天就出来了,”男生带着一种冷冽的嘲讽,“你不去迎、接吗?” 他说“迎接”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秒,旁边的人也跟着“啧啧”地附和,鼻腔哼出短促的气音。 每一句言辞都化为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刺向方净的痛处。 第20章 方净双手紧握成拳,捎带着手里的传单也扭曲变形,双目宛若被点燃的烈焰,下一秒就要集中爆发。 这份愤怒并未让方净失去理智,他极力地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方净坦然地回视对方狡诈的目光,蜷缩的指尖被捏的泛白:“说完了吗?” “没说完!”男生剜了他一眼, “怎么着实话不让说,你还想打我们不成?” 方净也没惯着他们,“我还真就打了呢?” 他作势就要冲过去把手举起来,两个人条件反射的一缩脖子。 方净只觉得好笑,懒得和他们计较,拎着还算看得过去的传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奶茶店。 第15章 萤火之森(4) 程蓝推门而入, 把肩上的背包放在椅子上顺势坐下,这才注意到她临走时看的书没有收起来。 在风的助力下,书面被摊开到不知名的章节。 凭借记忆才翻到之前看过的页码, 从抽屉里抽出一枚书签夹在了最上方。 余光瞄到书柜旁边的体重秤,程蓝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体重秤上,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电子显示屏上的变化, 直到跳动着的数字不再有所趋势, 她才吸了一口气目光锁定在三个数字上——— 猛地就从上面退了下来, 瞳孔微微放大, 仿佛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惊住。 程蓝体型匀称,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她很笃定自己没有刻意去减肥, 可屏幕上亮晃晃的数字又在提醒她, 那是一个不可更改的结果。 好像自从上半年开学后,她的食欲就变得忽高忽低的,那时候是文理分科的第二个学期,而她学的又是理科。 新课——复习——新课循环一样, 铺天盖地向她涌来,以至于得不到一点喘息。 她只当是自己学习劳累导致的, 这才和贺莹提议假期来老家散心。 食欲不佳的现象在暑假表现的尤为明显, 还有一年, 等高中毕了业就会好起来的, 程蓝返回到椅子上这样规劝自己。 * “叮”的一声, 将程蓝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 走向床头把充满电的手机插头拔掉, 锁屏页面弹出来好几条微信消息。 熟悉的黑乎乎的头像, 程蓝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手指向上一滑顺利进入主页面。 [豆子]:段溯说晚上在无尽海海边烧烤, 你要来吗? [豆子]:我没让他叫别人,只有我们三个,你不用太拘束。 [豆子]:可以叫上成咛一起来,等吃完了我们三个送她回家。 文字在屏幕里跳动着,程蓝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它们就像一只只舞动的精灵,轻盈地飞入她的眼帘。 女生打开聊天框哒哒哒的输入: [blueee]:好呀,我一会问问成咛去不去。 对方很快就回复: [豆子]:嗯好,那一会见,你们有没有想喝的我和段溯一起去买。 程蓝其实一直都没有特别喜欢的饮品,直到上次方净在“星期天”请她喝的那杯桃云奶芙乳。 原来她不是没有喜欢的,而是还没有遇见令她记忆深刻的。 [blueee]:就桃云奶芙乳吧,成咛要是去的话给她也带一杯。 [豆子]:行,这些就交给我和段溯了,我们在海边等你。 忽地有一股热气从胸腔涌向脸颊,等再次呼气的时候,方净很快就意识过来了,在结尾补了一个“们”。 他还挺严谨的,程蓝唇角一弯关掉了手机。 这是程蓝第二次去看无尽海,更准确来说,是第一次和方净一起去看无尽海。 * 程蓝撂下手机打算现在就去问问李成咛的意见,路过厨房时贺莹正从烤箱里拿出烤好的樱桃酥。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樱桃酥表面纹理细腻,顶部熏烤的红得发亮,轻轻薄薄、精致地摆放在托盘里。 程蓝望着贺莹忙碌的背影开口道:“妈,我去找一下成咛,问她晚上去不去无尽海和我们烧烤。” 贺莹抬起头注意到她言辞里的“我们”二字,把刚出炉的樱桃酥装进铁盒里: “好,正好我这刚做好的樱桃酥,你帮我带过去给成咛尝尝。” 程蓝点点头回了一句“好”,便抱着盒子走了出去。 金色的夕阳缓缓从天边坠落,余晖将天空染成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洒在木阳路的小巷口。 程蓝被这道霞光照亮了身侧,手里握着的铁盒边缘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她在李成咛家门口站定,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程蓝闻声转头。 只见李成咛骑着三轮车朝着她的方向驶来,步态轻盈地跳下了车,拉好手刹后暂时把车子停靠在门口。 “程蓝姐姐怎么不进去呀!”李成咛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她向李成咛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李成咛听后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应该是可以的,我去跟奶奶说一下吧,姐姐你进来等吧!” “吱呀”一声,李成咛推开木门,金黄色的光束从门缝里趁机挤了进去。 程蓝帮着李成咛把三轮车推进院内,随后跟着她进了屋子里。 程蓝和李成咛走进一间小卧室,房间装饰的风格很简约,物品摆放也很整齐,李奶奶正坐在床边纳着鞋底。 听见声响,李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把眼镜拨到鼻梁上,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小米来了啊,快过来坐这里休息会。” 程蓝小心翼翼地坐在老人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李成咛搬来个小板凳坐在她们面前静静的听着。 手里还捧着程蓝送给她的那盒樱桃酥,小女孩第一次吃到口感如此细腻的饼干,眼睛立马亮盈了起来。 她把樱桃酥也塞进了李奶奶的口中,让她也享受一下这份香甜,李奶奶细细品味着而后不停的夸赞着贺莹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 夜色降临,程蓝和李成咛换上了沙滩鞋,按照方净约定好的时间前往无尽海。 鹭海公园走到尽头就是无尽海,程蓝顺着青石板路向下走。 直到石板路被柔软的沙子代替,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后面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程蓝和李成咛的脚印大小不一,李成咛每走几步就好奇地向后看看,一串串脚印自近处向远处蔓延。 海风轻轻吹过,那些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悄然抹去。 方净早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拉着还在烤串的段溯就过去迎接。 “哎哎!”段溯被扯的一趔趄,手里还捏着一串鱼豆腐。 “你们来了。”方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程蓝的身上,理都没理段溯。 程蓝看向他们的身后:“嗯,你们是已经开始烤了吗?” “正在烤,你们来之前段溯那个家伙已经烤好了一些。”方净和程蓝并排走向海边的烧烤摊。 段溯凝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毫无察觉地咬了一口鱼豆腐,烫得他嘶哈嘶哈地吐着舌头。 他看着那块咬了半口的鱼豆腐,摇头苦笑。 “哥哥,我们也过去吧!” 身侧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段溯回过神这才仔细的观察着面前的小女孩。 “你就是方净那小子口中的小成咛吧?不好意思啊,”段溯把竹签那头调换了个方向,躬下身, “他走得太快了我们不理他,走,哥哥带你去吃烤串去!” 说罢便拉着李成咛的手一起走向海滩,小孩子年纪小忘性也大,一听见有好吃的,眼睛闪的像天上的小星星。 “好哇,谢谢哥哥!” 李成咛脸颊两侧露出两枚小梨涡,如同春日里的桃花,粉嫩又可爱。 * 段溯和李成咛赶过去的时候,方净已经把架子上剩下的烤串烤好放到了托盘里,他烤串的手艺段溯完全不用担心。 烧烤架上的火焰在夜色之下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程蓝坐在圆桌旁的小板凳上,脸庞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 方净拿起桌上的两杯桃云奶芙乳,一杯递给程蓝一杯递给了李成咛。 “尝尝看,这是你程蓝姐姐最喜欢喝的奶茶。” 方净看着李成咛默默把奶茶杯转了一面,又抬高,欣赏着杯底的蜜桃果肉开口解释着。 李成咛用小勺子挖了上面的奶油雪顶填进嘴里:“方净哥哥你们喝的是什么奶茶啊?” “我喝的是冰柠小气泡,段溯喝的是瓦尔登湖,”方净吸了一口手里的小气泡,感慨, “下次你可以试试我们这款,柠檬味很浓。” 如果没有那件事方净一定是一名很厉害的调饮师,他懂得如何依照顾客的喜好推荐饮品。 虽然外表看起来总是会透露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漠,面对陌生人时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只有程蓝知道,那是方净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第21章 就像刺猬遇到危险时,它们会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用背后尖锐的刺,把柔软的自己包裹起来。 程蓝第一次遇见方净的时候,不耐烦的态度与冷淡的眼神令她觉得对方不太好惹,逐渐熟络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暖、很正直的人。 眼里容不下半点欺凌,从不会向命运卑躬屈膝,哪怕命运逼迫他压弯脊柱的肋骨。 直到她悄悄走进了方净的世界,融化覆有冰霜的身躯。 * 程蓝低头吸着奶茶,恰好一颗蜜桃果肉被吸了上来,吮到嘴里咬破时甜滋滋的,视线不知不觉就飘向了坐在对面的方净。 少年摩挲着奶茶杯上的水雾,和段溯他们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火焰在他背后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时而在周身跃动,时而在他的发梢间轻抚。 真的验证了程蓝的那句话,方净真的从黑暗之地走了出来,走向了光明。 正当她晃神之际,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夜空。 “砰”的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声,紧接着同样在海边露天烧烤的人们纷纷跑向某处,发出一声惊叹。 李成咛应该是第一个回过头的。 只见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海面上倒映着明亮的光影,又很快随着海浪向四周荡漾开来。 “那边在干什么呢?”段溯放下瓦尔登湖,咽下喉咙里的液体抻着脖子问道。 方净给程蓝夹了一只烤鸡翅,看他的态度似乎对段溯所问之事不感兴趣,就没搭他的话茬。 “怎么了?”方净见程蓝神色顿了一下,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程蓝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没,段溯在问你话。” 方净这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段溯一眼,再次凝望过来时,眼神里换上另一种情绪:“你也感兴趣吗?” 她应该说感兴趣吗? 程蓝的嘴角微微抿成一道弧线,似是在权衡着什么。 注意到程蓝脸上犹豫,少年的眼眸流转着一丝狡黠,唇角牵起易察觉的笑意:“那行吧,我们去看看。” 段溯如遭雷劈:“???” 反倒是李成咛特别兴奋地拉着段溯就往放烟花的位置跑。 被雷劈了的段溯短期没反应过来,任凭手上力度的增加,脚下深陷在软沙里,起步时一个踉跄。 程蓝望着他们明显的身高差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豆子,我们也去吧!”程蓝放下那只烤鸡翅,欲起身。 方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身边:“好的,小米。” * 静谧的月色下,无尽海仿佛被一层轻柔的银白色薄纱覆盖,程蓝奔向的正是整个海滩的中央。 从正上方向下看,密密麻麻的小圆点不停的躁动着。 等程蓝他们挤进人堆的时候,一直淹没在人群中的、他们看不见的身影如摆了个放大镜一样,骤然无限放大。 一名年轻人单膝跪地,重重吐出一口气。 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打开手里的小盒子,一枚缀着银光的钻戒赫然出现在里面。 周围人的起哄为这浪漫的时刻增添了热烈的气氛,程蓝看着面前女生的侧脸,忽然觉得她甚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出乎意料的是,女生委婉拒绝了男生的表白。 失望和震惊在后者脸上流淌,他没有想到女生会这般拒绝他,抬起的手腕失去了支撑垂落了下来。 程蓝也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心口止不住的起伏了一下。 刚想转头和方净说要不要离开,就注意到刚刚那名被求婚的女生,把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 更准确来说,她在看方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鸥鸟|gull 第16章 极恶都市(1) 炉中炭火渐渐熄灭, 四人的烤串也到了尾声,方净和段溯负责收拾桌上的残局。 等他们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方净感觉眼前被一道阴影笼罩。 “方净。” 一道清冷的女音传来, 方净抬起头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圈,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方净眼睫轻颤,言语中带着一丝戒备。 海风从程蓝的脸颊两侧吹过, 带来一股湿咸的海水气息, 女生那头熟悉的栗色卷发唤醒了她的记忆。 是程蓝去鹭海公园找方净那天, 侧脸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女生。 只不过那时程蓝并没有看到她的正脸, 单凭她的气质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 没有想到会在今晚,在这样的环境下见到了她的真容。 “你好我叫宋静羽,我知道你不认识我, ” 她扫了一眼周围, 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后又继续轻声说道,“但,我认识你就够了。” 哈? 方净被她这么一句话弄的一头雾水,什么叫她认识他就够了。 “哎小蓝蓝, 你认不认识她啊?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呢?” 程蓝眸中笼上一层水雾,海浪与焰火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思绪仿佛一圈圈飘散的尘埃凝聚不定, 连段溯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都不知道, 自然也就没在意他那声有些腻歪的称呼。 “见过, 但我不认识她。”程蓝没撒谎, 如实说道。 段溯极为自然的搭上她的肩, “在哪里见的?我觉得吧, 她有点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好像也见过这个姐姐, 我之前在市场卖菜的时候, 这个姐姐就来我的小摊买过菜。”李成咛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拽了拽程蓝的衣袖。 * 夜幕黑郁郁的一片,程蓝的心情就像眼前的无尽海一般,深沉而复杂。 她、段溯、李成咛都表明对宋静羽很是眼熟,唯独一人。 只有方净一人不记得。 偏偏她还不知心里的这股奇异的感觉是什么在作祟。 宋静羽像是有所察觉,比方净更快一步的开口:“放心我不是石骁闻那边的人。” “那你是……”方净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 “十年前,我在盛飞金融的大楼里,知……” 宋静羽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悄悄观察着方净的神情,“知道一些你父母那件事情的内幕。” 程蓝不知道宋静羽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把这件事说出口,但她知道方净一定是那个最不能接受的人。 晚风令细沙吹散,令鬓发随之波动,却无法抚平方净心中的波澜。 宋静羽和方净单独加了微信好友,说等她回去就发信息向他说明。 没有片刻逗留,向几人道了别就提前离开了。 四人出了沙滩后沿着鹭海公园的青石板路往回走,一路上谁都没有讲话。 * 目送二人回家后方净这才放心地转过身,耳边段溯终于可以敞开心扉跟他唠叨: “宋静羽真的知道当年的事吗?那她当时怎么不说,偏偏等到现在?” 段溯越琢磨越不对劲,知道这件事的满打满算也就他和当事人两个人。 但很快他就在心里默默的添加了一个位置——还有程蓝。 以段溯对方净的了解,再加上这几天他鹰眼一般的观察,程蓝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程蓝并不想探究方净和宋静羽之间的关系,如果宋静羽的出现能够解决十年前方净父母的冤情,她想她是替方净开心的。 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为什么她的心口依旧一阵酸涩。 就像咬了一口未熟透的柠檬,生涩的质感由内而外蔓延开来。 和段溯分开后,程蓝恹恹地回到了房间,从床下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盆,倒上热水后彻底解放了双脚。 程蓝闭上眼睛,内心却并没有完全沉浸在安宁之中。 脑海中的那一幕画面不停地在循环播放,她倏地睁开眼睛,目光转向床上的手机。 然而,它一直保持着它原有的沉默。 她轻叹一声,现在很想收到方净发来的信息,哪怕是一句最简单的问候。 水温很快就开始变凉,程蓝感受到温度的变化起身倒掉洗脚水,回来时屏幕恰好亮起。 [豆子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豆子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 窗外,榆树婆娑,月色悄悄爬上树梢,静静地洒在程蓝的房间。 站在地板上的女生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轻轻一滑,少年发来的文字映入眼帘: [豆子]:宋静羽的确是十年前的知情人,但她当时和我一样都是小孩子,无意间录下了石景和我爸妈的谈话视频。 [豆子]:这份视频一直存在她当时的手机里,后来她从她妈妈那里知道了真相,就想着把视频交给我父母,但是她妈妈不同意,我想她也怕惹祸上身吧,匆匆离了职并带着她离开了盐城。 程蓝心下了然,所以宋静羽是故意回到盐城的,就是为了要亲自把当年的视频交给方净。 所以那晚她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第22章 就算在无尽海见不到方净,程蓝心想她也会去星期天找他。 她忽然想起那天从东山回来时,在小卖部门口等贺莹时听见过路人的闲聊。 他们说方渟沅夫妇这两天就要出来了。 而方渟沅就是方净的爸爸。 而“出来”二字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因为石景的缘故,方渟沅夫妇本就被大家所怨恨,若再次回到盐城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还有买菜大妈口中的金大刀,这桩桩件件都与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程蓝的心底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虑,她咬紧下嘴唇,在键盘上敲打: [blueee]:原来是这样,那姐姐有把视频发给你吗? 方净很快就回复: 没有,她是瞒着她父母过来的,当年住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现在接手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宋静羽去找过,但他们都说没见过那个手机。 没有手机,意味着最关键的信息断绝了,而短时间里又找不到有力的信息,想要洗刷冤情更是难上加难。 * 少年孤独地坐在木质板凳上,冰凉的触感正在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心脏。 他放下手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希望。 它就像指尖里偷偷溜走的时间,再怎么拼命挽留也终究留不住。 方净抬起头试图透过窗户仰望星空,可天上黑黢黢一片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方净扭过头望向床头上方的相框,苦楚就像是一条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尖,不断的蜿蜒前行,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对抗强大的阻力。 看不到希望,就像他从来都握不住细沙。 他默默咽下喉间的哽咽,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小米]: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叫上静羽姐姐,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办,毕竟人多力量大。 [小米]: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我可以和静羽姐姐一起。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相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水落石出。 [小米]:没有希望,我们就创造希望。 方净眼尾一抖,不停呢喃着这几个字。 没有希望,我们就创造希望。 少年的指尖缓缓嵌进掌心。 这一秒,他的眼眸仿佛被一道明亮而温暖的光辉所唤醒,犹如寥寥火焰给予他无尽的力量和希望。 这个火焰的名字叫程蓝。 是那个初次见到她就说他是个好人的程蓝,是那个关心他伤势的程蓝,是那个总爱和他说谢谢的程蓝…… 太多太多了,方净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的心情,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孤独地走下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认识了段溯,后来又认识了程蓝、李成咛,现在又结识了宋静羽。 * 曾经的方净身处一片阴暗迷雾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可以仗着自身优越感欺负他。 尽管他们都知道不应该把错误都归因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上。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了父母的照拂,就注定他的童年是没有光辉的,朦胧而模糊。 二○二一年的暑假,程蓝悄然走进了他的世界,犹如春风渡过,心窝的某处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开出了嫩芽。 方净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键盘上打字。 迟迟没等来消息的程蓝,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正要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最下方忽地弹出来几条新消息,把她刚刚发的消息顶了上去。 [豆子]:好,明天我发完传单就来。 [豆子]:那我把宋静羽的微信推给你,你和她聊一下吧。 睫毛忽闪了两下,微斜的白炽灯光打在茶色瞳仁上,她怔怔地盯着这一行字,机械地打下一个字。 “好”字还没有发出去,方净紧接着又发来两条: [豆子]:我已经和她说过了,你不用担心。 [豆子]:早点休息,晚安,明天见。 程蓝的内心一股暖流划过,脸颊也变得温热,她继续在聊天框上打着字:好,你也是,晚安。 * 夏日的阳光倾洒在盐城的每一个角落,程蓝挎上背包按照约定时间出了门。 巷子口已经支起了早餐摊。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清香,有路过的行人匆匆来到摊前买了早点,拎着热气腾腾的袋子奔向目的地。 小巷的尽头,程蓝的目光被色泽鲜艳的蛋黄煎饼所吸引,她原本的步伐略微匆忙,那一瞬却不经意间放慢。 考虑到今天的时间问题,程蓝平复了内心的波动,与周围的喧嚣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程蓝站在十字路口,耐心地等待红绿灯的变换。 视线越过疾驰而过的车流,远远地定格在马路对面的一棵大树下。 大树的阴影之下,宋静羽正专注着看着手里的手机。 似有感应一般,女生蓦然抬眸,那双棕色的眼睛与程蓝的目光陡然相撞。 程蓝轻轻地朝她挥了挥手,宋静羽很快便给予微笑回应,她的手指向下垂直点了点,程蓝注意到她的动作,从包里摸出手机。 点开屏幕,宋静羽刚刚发来一条微信。 她说让程蓝不用过马路,就站在那里等她过去。 嘴角荡漾起一个弧度,程蓝放下手机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 宋静羽很快就走过来和她汇合,程蓝见她半天没有动,便小声地询问:“静羽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想再去一次那对中年夫妇的住处,毕竟我觉得这算是一个突破口。”宋静羽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手机屏幕。 程蓝点点头,眼下只有一条线索,她仍然对那对夫妇抱有希望。 可就在她们敲响那扇木门时,得到的回应与上次宋静羽来问的时候截然不同。 “怎么又是你?都说了我家没有什么手机,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生活了!” 开门的是这家的女主人,她露出半个身子用手肘支着门框,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们。 宋静羽明显一愣,她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的淡漠与疏离,程蓝注意到她的反应,捏了捏掌心,鼓足勇气上前一步: “阿姨不好意思叨扰了,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那个手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所以才会来问问您见没见过那部手机,” 程蓝的嘴角紧绷着,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我知道这样冒昧很不好,烦请您努力回忆一下是不是把它收到其他地方了?” 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小姑娘,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脑海里骤然想起了他的叮嘱,冷冷地讽刺道:“你们跟蹲监狱的那两位是什么关系?” 第17章 极恶都市(2) 闻言, 程蓝的呼吸一窒,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 女人没有想到她自认为轻飘飘的一句话,会让两个女生的神情变得异常难看。 “您……”程蓝的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想说的话皆哽在了喉间。 她知道什么?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女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不屑地摇摇头,丝毫没把她们惊愕的表情当回事。 程蓝还想再继续问些什么, 对方便毫不留情“嘭”地一声关上门。 徒留吃了一鼻子灰的两个姑娘。 两人沉默地看向彼此, 宋静羽维持许久的和善面容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前一秒眉眼弯弯假笑女孩, 后秒直接撕破面具, 眸色森然好似要把门板凿出两个洞。 她不甚耐烦刚想再次抬手捶门,手臂却被程蓝紧紧拽住。 “我们走吧,看样子她是不会告诉我们的。”程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眼神却异常坚定。 宋静羽定定地看着她, 她不可忽视的是程蓝那双圆溜溜、澄澈的眸子。 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的一时冲动。 可又能怎么办呢? 一道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程蓝的双目里,宋静羽只觉心里的阴郁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那光芒就像一种看不见的魔力,漂浮在她的周身。 原来,她的虹膜在阳光下是偏茶色的。 宋静羽刚要应声答应下来, 余光里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程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小男孩蹦蹦哒哒向她们这个方向奔来, 手里还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只稍一眼, 宋静羽的瞳孔一缩, 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下意识地攥住掌心的物体。 “嘶!” 一道惊呼将宋静羽的心神迅速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的力度过大, 她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宋静羽注意到程蓝正神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左手腕, 她抿起唇愧疚涌上脸庞。 骨关节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感, 某根神经急促地跳跃着。 好疼…… 程蓝差点失声哀嚎。 第23章 “我没事静羽姐,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程蓝强忍住刺骨的疼痛,问道。 宋静羽经她这么一打岔,猛然想起那个小男孩:“啊对,你快看那个小男孩,他手里拿着的就是我的手机!” * 高耸的砖墙将整个监狱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门前的水泥地干干净净,就像不曾有人踏足这里。 压抑、冷清的环境将这片土地与外界分隔开,时间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方渟沅挽着霍雁霜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身体接触到的第一道光源,就像是重逢的老友,那样温暖,那样舒心。 霍雁霜轻轻回拍他的手背,双瞳里流淌出的疲意,犹如一根燃烧殆尽的灯芯。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一句话,相互扶持着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或许他们已经成了被遗忘的人,又或许他们仍然被城中人所诟病。 但那都不重要了。 方渟沅紧紧握住霍雁霜的手,长久的身处在黑暗之中,再次沐浴在光明之下会变得格外珍惜。 此时的他们已然重获新生,十年过去了方渟沅不信事实浮不出水面,公道自在人心。 恶人如一只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猛兽,试图用他们“引以为傲”、阴险狡诈的诡计吞噬一切。 黑暗终究打不过光明。 黑夜再多么漫长,白昼也会如约而至,它终将驱散那些藏在地狱里的恶鬼。 他们在阳光之下化为乌有,他们在正义之下无处遁形。 * 方净找到程蓝的时候,发觉她正坐在长椅上发呆,一旁的宋静羽则摆出那天程蓝初次见到她时的标志性动作。 少年瞥见程蓝失落的表情,用力地攥紧了手心,压抑住心底的起伏。 他并不想看到程蓝为他这样失神,就算最后没有任何结果,他都不会怪她。 他怨的是明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却甘愿装聋作哑的知情人。 程蓝一直失焦地盯着草皮,直到一双熟悉的鞋面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刚刚仰起头就撞进了他略显低垂的眼眸中。 “怎么了这是?”方净柔声问道,“没事的小米,不顺利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都不相信我。” 程蓝心里一紧,眼角染上一抹殷红:“不是这样的,他们都不懂,其实你……”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要再这样妄自菲薄。 未曾说出口的话或许旁人不知道,但方净已经猜出淹没在风中的欲言又止。 这个没什么脾气、心地善良的女生,正在拼尽全力在帮助他。 想到这里,方净的心脏仿若被狠狠刺了一下,疼痛在心底肆意扩散。 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抬起手在程蓝的头顶悬停了一会,最终放在了她的肩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声音如同轻抚的微风,“你也是一个很美好的人。” 程蓝抬眸,眼前人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凭多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他内心的从容,挫折与困难都打不倒他。 * 稳定情绪后,程蓝将刚才看见小男孩的事告诉了方净。 “所以小男孩拿的是你的手机?”方净抱起胳膊,问坐在一旁的宋静羽。 宋静羽睁开了眼睛,继而调整了坐姿,眼波流转:“嗯,而且她已经知道了我们去找她的目的,” 她微微拧起秀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细节,“她的对话跨度很大,就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 宋静羽看向程蓝的方向,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是的,我记得阿姨看了我好几眼,现在想想也是心有余悸,有没有可能是石骁闻的爸爸对她说了什么,” “不然她也没这么确定,”程蓝默默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捻着衣服下摆的边缘,“主要是我太害怕了,她看见我的反应更加能确定了。” 宋静羽摸了摸程蓝的头,柔声安慰,“没事,这又不怪你,只是我没想到石骁闻还留了一手,现在怎么办,她说不定都知道手机的事了。” “或许我们要从小男孩身上找突破口了。”程蓝望向方净。 后者接收到她递过来的视线,回想起昨晚的那条信息: “对了小米,你昨天说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南市场,石骁闻带着一群人在成咛摊前闹事,最后是一个拿着菜刀的大叔出来制止的?” 方净对旁人记忆都很模糊,但一经程蓝提醒他很快就想起这个人,“记得,他怎么了?” 程蓝便把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了他们,就连宋静羽都怀疑是石骁闻他们做的。 “他这个混蛋怎么敢!想报复就来找我,为什么要碰无辜之人?”怨尤的眼神升起,方净冷嗤一声,“他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断定了我一定会找他算账!” 他想不出,想不出除了石骁闻还会有谁能对普通市民下手。 是他,牵连了一个靠讨营生的人,他或也是家里的顶梁柱。 眼前人的发顶平白翘起一缕黑发。 程蓝很想把那根支起来的发丝抚平,但对上方净不安稳的情绪却终是没有下手: “不知道,那个叔叔的伤情怎么样了,我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没法探望。” 思索之际,平淡而宁静的氛围被周遭的异动所打破,程蓝和宋静羽纷纷站起来,转向不寻常之处。 *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人群中推波助澜,直到程蓝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是石骁闻。 程蓝的心脏骤然揪了起来,视线不经意间与他隔着人□□汇,寒意悄然升起。 石骁闻阴恻恻地睨着她,嘴角那抹讥讽的笑好似在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祥的预感如同压在心口的大石,让她喘不过气来,程蓝不可置信地看了对方一眼,连忙转过头拉住方净和宋静羽: “石骁闻在前面,”程蓝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喉咙不自觉地收紧,“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闻言,方净那无处散去的野火终于找到了来源。 可心里细细描摹着时间,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身子猛然一震。 心脏就像被抛在了谷底,他不再犹豫抬腿就跨了出去。 程蓝见状,心中登时一急,毫不犹豫就迈出腿跟在他身后。 小腿像是被一记重锤猛烈敲击,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宋静羽第一时间拽住了她的手腕,“来,挎着我的胳膊。” 程蓝把手放在宋静羽的手臂上,强忍着疼痛跟了过去。 * 方渟沅用身上仅剩的钱打了一辆出租车,郊区离盐城较远,司机很热心肠,耐心地听了霍雁霜的解释后答应他们先付一半钱,等到了目的地再补上另一半。 车子快行驶进盐城的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也就是东山山脚下。 司机看了一眼路况,用空余的手扶了把墨镜,询问后座的人:“哎呀,前面在施工车子过不去了,” 他一脸为难,“要不就停在这里吧。” 方渟沅看向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映入眼帘,盐城已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他的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下车前,他让霍雁霜先在车里等着他,自己去前面小卖部借个手机给方净打电话。 不曾想他刚走进小卖部,里面的老板就像看见鬼了似的,丢下手里的瓜子连连惊呼,也不管方渟沅诧异的表情,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方渟沅盯着女人略显狼狈的背影摇头苦笑,原来大家仍然没有忘记。 程蓝和宋静羽顺着人流赶到的时候,小卖部前方的大空地被前来围观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圈,还有路人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走。 “方净是不是在里面?”宋静羽扶着她,冲前面昂起下巴。 程蓝焦急地凝视着密不透风的人群:“应该是,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白费力气!” 程蓝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眉头一紧,脚下的力道也变重。 “你说什么?”宋静羽眼神一凝,冷冷地扫他一眼。 “知道里面的是谁吗?”石骁闻也不恼,他仿佛正在观看一场精彩有趣的表演,静静地观察着他们,就像舞台上供人取笑玩乐的小丑。 程蓝貌似听到了石骁闻对着里面冷嗤了一下:“是谁?”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 “啧啧,自然是那个不自量力的方净还有他那个蹲监狱的……” 石骁闻耳畔吹起一阵凉风,两个女生没有选择听完他剩下的话,而是飞快地进入到人群中。 眼前只留下两抹算不上完整的残影,想说的话戛然而止,石骁闻嘴角向下撇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他磨磨牙也抬脚跟了过去。 * 第24章 “你们还回来干什么?盐城有你真是耻辱!” 有路人指着方渟沅的鼻子狠狠骂道:“亏你还是盛飞金融的财务总监,当年盐城旅游业闹经济危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一份力?我们可都是有帮忙的,盛飞对你的好你都忘了,真是狼心狗肺!”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尖锐又刺耳,方净把方渟沅两人紧紧护在身后,生怕有不理智的人突然冲出来袭击。 “我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一心一意为了盛飞,你们是被人洗脑了,不辨是非黑白,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要白白受你们冤枉和谴责?”方净的双目染上怒意,脸色愈发的阴沉可怖。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才坐了十年牢就出来了,要我说惩罚的还是太轻!” “你们不知道吗?原本没这么严重,后来不是查出来他家贪污吗……” “有这事?我居然不知道!” 方渟沅二人明显脸色更加的苍白,无论过了多久他们都无法承受大家对他们的误解与指责。 因为那本就不属于他们,本就不属于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他们。 “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做过,请大家相信我们!” 他们显然不信。 “谁信啊,证据确凿,不然警察也不会把你们带走,怎么还胡说八道呢?”有人不停咄咄逼人。 “他是不是想洗白自己?” 事实面前,再多的辩驳都会化作一团雾气,最终随风而逝。 “他们是被冤枉的,大家不要这么说!” 人群被人从外面拨开,露出一抹纤瘦的身影。 女生坚定地走向方净的身边,眼睛明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你怎么来了?”方净在看清女生的样貌时,神情不悦地开口道。 第18章 极恶都市(3) 程蓝没立即回复他, 只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方净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没有必要跟进来的。 躲在阴影里的石骁闻鼻子肉眼可见的皱起, 他对方净身边这个女生的存在感到极其的不满与怨恨。 没记错的话有很多次就是她在旁边碍事,不过借此机会石骁闻也摸透了方净的软肋—— 他好像很在乎这名女孩子。 石骁闻刚想上前深究,眼珠一转, 他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左边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 很快就隐没在如织的人流里。 气氛陷入僵局之时, 段溯拉着还在卖菜的李成咛火急火燎地“飞”了过来,后面跟着一溜他的好兄弟们。 不用他多言,方净就知道段溯是来给他们撑场子的, 虽然早知道他的性格是这样, 心里却还是会触动一下。 “你……你们怎么都来了?”方净神色大惊,连带着方渟沅和霍雁霜也向他们投来了惊愕的目光。 段溯的食指从鼻尖上一下划过,一副“你说这话就见外了”的表情,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方净的肩上:“当然是选择站在你们的身边了。” “是的, 方净,叔叔阿姨, 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 程蓝勇敢地向前走一步, 将外界那些模糊混乱的影子悉数挡在了身后, “为你们洗清冤情, 为你们讨回公道。” 自从认识了方净, 程蓝也察觉到她正在一点一点被方净所感染着, 他的正直、善良无一不在照亮她的心。 方净就像一轮初升的红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遥远的天际升腾至空中, 用他自身散发出的璀璨阳光,挥洒在盐城的每一处角落,挥洒在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身上。 他从小就受到了方渟沅和霍雁霜的熏陶,懂得如何以善待人,不欺凌弱小,不言语暴力。 从方渟沅的身上程蓝也不难看出这些,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惋惜的是,大家却主动挥去了曾照耀在他们身上的那一缕温暖而炽热的光芒,程蓝始终相信,独属于方净的那抹光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消散。 未来方净还要更肆意、更潇洒的闪耀着他的光辉。 他不会真的动手欺负人,而是会把啤酒瓶敲碎,拿着只剩下一半的瓶身吓唬施暴者。 在程蓝看不见的地方,方净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每一个被石骁闻欺压过的小孩。 只因方净淋过雨,所以他也要为他们撑一把伞。 * 众人在看到“来势汹汹”的一帮小孩后,皆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捂着嘴不知道在背后说着什么坏话。 不过任凭他们怎么说,程蓝都不会去关注,因为下一秒石骁闻就带着所谓的小弟,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方净他爸妈不但彻底断了我们的资金链,”石骁闻的手指像一把尖利的刀,狠狠地指向方渟沅,“还是个贪污犯!”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 之前听到的些许流言在这一刻实现了具象化,他们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纷纷瞥向圆圈的中心位置。 每个人的目光从程蓝他们一行人的身上扫过,不友善的、冰冷的如同箭矢,穿透了程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 程蓝向后退一步,与方净站的位置平齐。 方净注意到她的动作,眼波流转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纠结该不该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石骁闻依旧不放过他们,“方净你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呢?你能护他们几时?” “既然这样,你护一次我打他们一次,看那些小孩还敢不敢同你一起走,你个野人!” 段溯实在听不下去了,挽起衬衫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个屁,我兄弟这一生光明磊落,不像某人只会做些肮脏无耻下流之事!” “说瞎话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小弟弟。”宋静羽掀起眼皮,幽幽地扫荡他一眼。 石骁闻差点没笑出声。 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 沉寂了许久的霍雁霜饶是脾气再好,也无法容忍有人以这种口吻来说自己的孩子,何况他们离开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就是方净。 他独自一人吃了这么多苦,他们却无法庇佑。 霍雁霜轻轻推开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方净,大步走向石骁闻:“够了!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还不能阻止你们的野心吗?我家孩子很好不用你多操心,反倒是你的爸妈。” 她垂眸打量起那张近乎癫狂的脸庞,嗓音带着几分斥责:“你敢不敢让他们出来,我们当面对质,当年的事真相到底如何,你敢吗?” * 远处蔚蓝的天空好似把金色的阳光分裂成碎片,石骁闻的眼睛也不可避免地投射进刺眼的光芒。 他的耐心已经耗光了,右眼上的伤疤也变得狰狞恐怖。 空气黏稠不堪,有细小漂浮物在半空中涌动着。 小卖部前方的空地上,圆圈依然在不断的扩张,知情的、不知情的,看热闹似的匆匆朝着这里奔来。 霍雁霜的话就像一枚丢进汪洋大海里的石粒,听不到回响也触动不了他们的内心,反而更加激怒围观群众的憎恨心理。 “切,阿姨,你觉得你说这话有人信?” 说罢,石骁闻双手插兜往后后退了几步,脸上噙着疯狂的笑容,脑袋左右摇摆一种稳操胜券的气象。 “ !” 已经有人开始动手,鹰一样的利爪伸向了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李成咛身上。 “成咛!”程蓝猛然拔高了声音。 她一把拽住正在发抖的李成咛的胳膊,触及到一片温热的肌肤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程蓝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心有余悸的看向刚才的位置:“你怎么把成咛也带过来了,她还小,而且也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啊!” “对不起,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段溯一拍自己的脑门,他也是被石骁闻惹急了,语无伦次地一顿输出道歉。 方净被人围住,他按住那人挥上来的胳膊,勉勉强强露出半张脸,朝着程蓝的方向大喊:“小米!你先带着成咛走,这里太乱了!” 围堵在他们身边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争斗在一处,形成一片杂乱的漩涡。 * 程蓝接收到方净发出的信号,转身就要走,段溯在一旁听得真切,费力地扒开人群,想着带领他们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程蓝被汹涌的人海压缩成一团,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感受到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向她袭来。 程蓝下意识抬手抵抗,奈何对方力气出奇的大,像一头饥饿的凶兽朝她猛扑过来。 肩膀一痛,程蓝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 来不及反应便失去了重心,向旁边栽倒过去,程蓝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前旋转。 “小米!” “程蓝姐姐!” “程蓝!——” 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倒地之前,她好像看到方净猛地推开困住他的人,惊慌失措地向她奔来,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第25章 但她的眼皮实在太重了,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意识渐渐模糊,像一面残缺的镜子,反射出的画面也不再清楚。 “我让你碰她了?” 少年扶起倒在地上双眸紧闭的女生,用手拂去了她脸上的尘土,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 “石骁闻你他妈的非要惹急了我,你有本事冲我来!我让你碰她了?” 方净难以抑制胸腔里的怒火,额角挂起条条崎岖不平的青筋,臂膀紧紧裹住处在昏迷状态的女生,直直逼问那个混球:“我让你碰她了?” 他这三声质问,每次的脱口都蕴含着气焰一点点升高。 都说重要的话要说三遍,其他人都是温温柔柔的嘱托,可方净却是面露凶狞的怨恨。 貌似扯到了那人的什么神经,石骁闻的小弟恶狠狠地瞪着他,从嘴里甩出一句不入流的脏话。 电光火石间,方净感受到怀中的女孩的轻微抖动,他立刻垂下眼眸,双臂一环将她彻底拥紧。 再次抬眼看过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再瞪?就不怕我把你的手臂打脱臼?” “小净!先别说了,快把她送诊所吧!”霍雁霜蹲下身盖住方净青筋暴起的额头,安慰道。 所幸方净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暂且压抑住。 视线牢牢锁定在程蓝苍白的脸上,揪心的疼。 顾不上其他,方净半蹲着身子,臂膀有力地环住她的双腿,轻轻一掂把她腾空抱起。 程蓝很轻,轻得离谱。 她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方净抱着丝毫不费力,甚至不需要多大力度就可将她稳稳托起。 轻盈的就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走。 段溯的眸光在方净的一番操作下呆滞地转动着,还是宋静羽在关键时刻扯了扯他的胳膊,段溯眨眨眼快速地反应了过来。 “你们到底有没有心?这里有人晕倒了没看到吗?赶紧让开!”段溯面向堵塞的人群大声吼道, “石骁闻,这笔账我们迟早会找你算,你和你爸妈,一个都跑不了!” 石骁闻冷哼一声,双手交叉在胸前,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啊,我、等、你。” 围观的群众也不想摊上什么事,不情不愿地避开聚焦的中心。 方净在经过石骁闻身边时显然停住了,他的嗓音低沉,神情安静的可怕。 目光如同冬日房顶流下的冰锥,阴冷的寒光锐利地射向他:“听好了,程蓝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不介意坐一次牢。” 石骁闻摩擦布料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原本的自信与嚣张也在这一刻被方净的气势镇住。 方净并不理睬他此时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这一次,不是你们任何人逼迫,而是我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暴走小豆. 第19章 极恶都市(4) 城里的卫生院不算大, 条件设施也不够,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实在诊断不出来的只能移步市里大医院。 本就狭小的小诊所, 被几个成年人一站瞬间变得满满当当。 方净曾自诩从不惧怕什么,哪怕是父母蒙冤进狱,有的只会是沉稳坚毅, 不能被打倒要想尽办法解决, 而不是慌乱。 那些表面上的从容与淡定, 在程蓝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后, 脑中紧绷的一根弦断裂,轰然撕碎了他的全部伪装。 他不再是无所畏惧的少年。 原来他也会害怕的,害怕眼前的女孩因他而受到伤害, 害怕那些人以邪恶的念头威胁她。 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对程蓝的身体仔细检查, 她摘下口罩:“肘关节有明显的擦伤,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女医生的视线缓缓移向侧方, “除此之外, 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外伤,我刚刚查看她的手臂时, 感受到一道不太明显的凸起, 但我说不好是什么。” 方净心中一颤, 微弱的光线在他的脸上跳跃着, 像一只不太安分的精灵, 每一次的抖动都在表明他内心的慌乱。 “我这里的设备有限, 如果她醒来觉得有哪里不适, 我建议还是应该带她去大医院看看。” “谢谢你啊医生!”霍雁霜紧紧地握住女医生的手。 女医生礼貌回握:“不客气, 现在就等她醒过来了。” 段溯站在一旁,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毕竟看方净的状态不太美妙。 “那个……方净,我……先把小成咛送回家,” 段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小碎步,磕磕巴巴道,“你这边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立马就过来。” 方净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吭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段溯叹了一口气只当他是默认了。 熟络地牵起李成咛的手就要往门外走去,见状,宋静羽忙不迭地跟上他。 “你怎么也出来了?不陪着?”段溯听到响动停下脚步,疑惑的眼神递了过来。 宋静羽别别扭扭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眼神四处乱飘,意外的没与他对视:“里面有方净就行了……哎呀你管我,多一个人跟你一起去你还不开心!” 段溯没看见宋静羽异常的行为举止,心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他实在搞不懂女生的心思,她要跟那就跟着好了。 * 房间很快就空余了一大半的空间,方渟沅搬来一个板凳让霍雁霜先坐上面歇一会,随后用手推了推巍然不动的方净。 他刚刚有所触动,床上一直昏迷的女生睫毛微微颤动,没一会就睁开眼睛。 “小米,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方净踱步到床边,轻轻地扶起她。 入目便是陌生的天花板,程蓝的意识缓缓从无边缘之地恢复过来,眼珠向右动了一下。 她被人从床上轻柔地拉起,一手扶在床沿上,另一只手的力度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程蓝的腰椎被塞进一个软绵绵的枕头,缓了这半天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 眼前人的五官渐渐清晰,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方净。 “豆子?”程蓝唤他小名。 见女孩清醒,方净这才有了心脏归到实处的感觉,低哑着嗓子回道:“我在,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了,别担心。” “刚才医生说,你只是轻微的擦伤,”方净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转了又转,似是不放心, “还是建议你做一个全身检查,毕竟……” 眼角的余光貌似捕捉到什么,程蓝脑中一闪,她忽地想起重要的事:“对了,叔叔阿姨的事情……我……” 霍雁霜站了起来,走向床头:“姑娘,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们夫妻俩的事让你、让你的朋友们费心了,真的谢谢你,” 她温柔地抚摸着程蓝的额头,“刚才真的太危险了,即使你是小净的朋友,你也不应该来这里的。” 眼看霍雁霜就要把刚才自己的行为供了出来,方净赶忙出声提醒:“妈……” 霍雁霜细细端详着自家儿子的表情,终是没有说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方渟沅担忧地问道。 程蓝隔着白被看向自己的身体,晕倒时的那一阵异常疼痛已经过去,她费力抬起胳膊,肘间是刚刚上好的药水。 确定没什么大碍后,程蓝这才开口回复:“谢谢叔叔阿姨的关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不用做检查的。” 方渟沅和霍雁霜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解读到了关键信息,也就没有再坚持什么。 * 奇怪的是贺莹寻摸了半天,也没见到李成咛的摊位。 她正心生疑惑时,旁边同她一样在挑选西红柿的中年女人,和同伴撇着嘴编排着什么。 贺莹站的不远,她一边筛选新鲜的蔬菜一边听了几句八卦,不痛不痒地吹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方渟沅夫妇出狱了,就上午那会儿,都到大门口了!” 女人掂了掂手里的西红柿,嗔怪道:“啥?怎么让他们给出来了,那贪污的事解决了?” “谁知道呢,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方净,还带了一帮人过来呢!还要打人哦!” 听见熟悉的名字,贺莹的手指一顿,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装作在专注地挑选。 贺莹在心里咂摸着刚才她们提的名字,是方净没错。 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方净的为人她们一家人是知道的,对程蓝的关心和在意不似作伪。 程明易也和她说过方净这个孩子的人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跟方净聊过,他看人一向很准。 或许是触及到心事,方净并没有过多的透露,程明易也没有多问。 只是这个面貌白皙的少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淡。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背影显得尤为孤寂,就像秋天萧瑟的落叶,寒风一吹就会被卷走。 第26章 * 瞧她们满面油光、眉飞色舞的样子,贺莹就笃定那些肯定不是真的,一秒也不想在这多待,称了重量付过钱便离开了此处。 两个女人依然喋喋不休地吐着口水,不过她们再说些什么贺莹一个字也不会听到了。 贺莹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沿着小巷的边缘往前走,在快走到家附近时,她看见几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亮橘色的柔光探过香樟树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人影中有一抹格外娇小的身形,离得近了,熟悉的轮廓渐渐清晰。 “妈!” 程蓝也看见了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挥舞着手臂和方净他们一同走了过去。 “阿姨好。” 身旁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贺莹温和的回道:“好久不见啊小净!” “妈,我旁边的叔叔阿姨是方净的爸爸妈妈,”程蓝轻轻咬着下唇,下意识看向方净,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们……” “妈妈已经知道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像是凝结成一团的水雾,将沉寂紧紧包裹地严严实实。 方净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双手也出了些薄汗,他不知道怎么来面对程蓝的父母。 他们会接受污点满身又深陷淤泥里的我们吗? 贺莹察觉出了方净他们紧张的情绪,接着又说道:“我和程蓝一样,都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她转头望向方渟沅,双眸里格外的澄净,“方总监,您的清廉与正直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信他们不知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人心的嫉妒会让他们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反击就是最好的证明。” 程蓝点头认同:“是啊,所以叔叔阿姨请不要放弃,若不嫌弃我们可以一起收集证据,让有罪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方净的眸光闪了闪,他想起霍雁霜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有罪者法律判,无罪者公道判。’ 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信任过。 不是所有人都被蒙着双眼,说谎话不打草稿。 方渟沅和霍雁霜两人仿若一直漂泊在海洋里的船只,经历了不知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终于。 他们找到了久违的避风港湾,心中的郁结融化在温暖的阳光里。 方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皆凝结成了眼中的泪珠,悄然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嘀嗒”声。 程蓝目睹了这一幕,她从未见过方净这么脆弱的一面,心脏抽搐的疼:“不要难过,豆子,我一直在。” * 方渟沅夫妇出狱的消息如同一阵清风,裹挟着尘土迅速席卷而来。 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贺莹深知他们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再次堵截,便把他们请到了家里。 黑溜溜的眼珠朝着门口的方向转动了几下,看见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黑子难得没有嚎叫。 径直走进屋里,程明易似有感应一般泡好了茶,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去。 程蓝挨个给长辈们倒好茶,她和方净待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心道他们要不要先出去。 正纠结之时,她感受到方净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碰到了自己的皮肤,像一片羽毛一般轻轻掠过,仿佛是在慢慢试探着什么。 方净的掌心渐渐合拢,沉稳而坚定地握住了程蓝纤细的手腕,他感受到女生手心正在细微地颤动。 他们就像有心电感应一样,程蓝任由方净将自己拽离客厅。 程蓝的手腕再度被方净握住,他的掌心不及成年人宽厚,但适当的力度与热度透过细腻的皮肤,使程蓝的内心被稳稳当当的托起。 榆树矗立在泥土中,程蓝从院里挪来两个小板凳,摆在了树下阴凉处。 凉风习习,她的思绪漂浮到他们每一次牵住手腕时的细腻接触。 第一次是程蓝初到盐城,因好奇而在十三巷的胡同里遇见石骁闻等人,她无意卷入其中,情急之下方净拉着她的手腕逃离了那里,自己却烙下一身伤,那时他们并不相熟。 第二次是程蓝看见方净的伤口,醒目的红色令她不能忽视,她擅作主张地拉着他要给他上药,遭到方净的拒绝。 第三次他们一起去清里口看电影,方净找了个靠近边缘的两个座位,回头一看程蓝盯着远处发呆。许是他怕遮挡后面观众的视线,便隔着衣料覆上她的手腕。 第四次观影结束后,天空突然一道电闪雷鸣,恐是要下雨,程蓝来不及思考拽着方净奔向小卖部的伞下躲雨。 第五次程蓝在路边看见有对姐妹骑着双人自行车而过,方净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提议也试一试双人自行车。 不料途中碰到石骁闻那伙人,发狂似地撞击他们的车后尾。 程蓝平衡不稳摔倒在地,方净背着她回家上药,从方净家里出来时碰见了李成咛,程蓝腿脚不便,方净虚搭着程蓝的手臂把她扶上三轮车。 第六次程蓝一家人与方净去东山看“紫云之巅”,爬到山顶时程蓝被人流冲散,方净手上的工具也不要了,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把她捞了出来。 第七次便是刚刚,方净与程蓝都看出了屋内的情形,先她一步将程蓝带离了小屋。 * 十几岁的年纪本就容易春心悸动,阳光的碎片倾泻而下,洒满了他们的肩头。 泛着金黄的光晕,程蓝的视线不受控制的飘向旁边。 少年正仰着头专注地观察树叶细腻的脉络。 微风拂过他的侧脸,又轻轻地带到她的脸上,像吹来了方净身上的一丝干净又温热的气息。 程蓝的心头犹如一只小鹿乱撞,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企图按耐住内心的悸动,但那份奇妙的感觉已经种下,无人在意之处悄然生根发芽。 心田一股炙热传来,它遮不住夏日的骄阳,自然也比不上芬芳馥郁的玫瑰。 “在想什么?” 方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了头,正好对上了程蓝的目光。 在他直白地凝视下,程蓝的脸颊愈发滚烫,她慌乱地偏开视线:“我……我在想,应该怎样才能帮到叔叔阿姨。” “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了,”方净将身子转向她,轻声开口,“因为我,已经浪费你不少时间了,而且……” 他看了一眼仍在交谈的程蓝父母,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我也不想让你们也牵扯进我父母的事情上来。” 石骁闻眼眸里对程蓝的恶意野火一样,毫不避讳,但凡是与方净本人有关系的,都会遭到他们的针对。 上午的事方净真的不敢继续想下去,这种恐惧像一根根藤蔓将他团团缠绕在一起。 自从程蓝认识了他,就一直在受伤。 他……或许真的保护不了眼前的这个女孩。 “我们不是朋友吗?” 第20章 黑糖话梅(1) 我们不是朋友吗? 风好像停了。 斑驳树影之下, 唯独他们这一隅失去了往日所有的喧嚣。 程蓝能够听见自己如同鼓点一般的心跳声,四周流动着的景物仿佛静止不动了。 他们静默许久,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少年的脸上涌现出微妙的情绪, 他的目光在程蓝的面容上徘徊。 指节渐渐收紧,嘴唇翕动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问。 程蓝看见一个个圆形光斑, 映射在少年发白的衬衫上, 边缘处模糊了一圈金边。 不加思索的言辞一经脱口, 程蓝明白那就像泼出去的水, 难收。 他们都未曾表明出心意,方净偏过头,低垂的刘海好看像一道完美的屏障, 隐匿了他眼底的情绪, 程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午,贺莹留了方净一家三口吃饭,食材都是她今天刚采集的,种类齐全, 做出来的菜品也比较丰盛,她也没有想到买菜的间隙居然被她听去了这么多信息。 “小净说, 已经找到了录制当年视频的手机, 麻烦的是那家人并不配合。”方渟沅将筷子放在碗边, 眸光有些黯淡。 贺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 心里惊叹:“居然有录下视频?” 方渟沅点点头, 旋即淡然开口:“是当年公司里一个员工家的孩子, 无意间录下的视频, 只不过后来她就带着那个孩子辞职了, 那时我想不透原因,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只是不想让‘灾祸’降临在自家孩子身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有的善于表达有的默默保护,最好的例子就是方渟沅夫妇和宋静羽的妈妈。 反例则是石骁闻的父母,也就是盛飞金融的负责人,非但不以身作则还助纣为虐,用着自认为的最高权力奖罚损害他利益的所有人。 方渟沅的眼底隐藏着其他人看不见的悲伤,眉心扯动了一下,他看向方净。 后者接收到他投过来的视线,解释道:“嗯,那个孩子瞒着家里人独自回到了盐城,我们前几天偶然间在无尽海见过,后来加了联系方式,” 第27章 方净的目光扫过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就是她和小米一起去找的。” 程蓝恰好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他乌黑的眼珠,纤眉一跳:“那位阿姨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态度转变的很大,应当是有人和她说了叔叔阿姨的事。” “没事的小米,她可能看你们是小孩子就为难你,这样吧一会吃完饭让我们去看看。” 贺莹的提议众人都没有意见。 霍雁霜抿了一口水打算一会吃完饭就去问一下,桌上的菜肴香气四溢,众人停下了话头享受着这特别的时光。 * 用餐后方净主动承担起洗碗任务,程蓝整理好碗筷把脏盘子叠在洗碗池里,她偷瞄了一眼方净,对方正认真地洗着碗碟。 程蓝心上一松,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小碎步到贺莹的身边,贺莹注意到她的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拉住贺莹的衣角,在贺莹耳边小声说道:“妈,我一会想自己再找一次那个阿姨,”程蓝怕贺莹回绝她,便继续道, “阿姨上次说她没见过那部手机,可是我看见一个小男孩跑进了屋子,手里拿着的就是静羽姐姐的手机。” 贺莹放下手里的活计,没同意也没拒绝而是模棱两可的回她:“你要自己去啊?” “嗯……” “要不我让小净跟你一起去吧,你们两个人还有个照应。” 程蓝的心里如同掀起一层细细的薄纱,熟悉的感觉倾泻出来,包裹住她的整个心窝。 “好。” 她没有抗拒,多一个人也有好处,毕竟方净是当事人他可以代替方渟沅和霍雁霜做见证。 * “一会打算怎么说?”方净一只手塞进口袋里,步伐缓慢地跟在程蓝的旁边。 午后的阳光倾斜地打在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鞋面一过留下滚烫的印记,程蓝倒是没有想好怎么问,她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还没有想好,”程蓝捏住衣服下摆,温吞地说道,“我看到那个小男孩拿了静羽姐姐的手机,要不要……” 她其实想说的是要不要找一下小男孩,从他的身上寻找突破口。 宁静的氛围骤然被一阵刺耳的喧闹声打破,方净头一次没顾得上程蓝,直愣愣地顿住了脚步,听到这个声音他绝对不会陌生—— 有人在打架。 程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像他一样没再继续向前走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么多回了,棍棒捶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瘟疫一般传播蔓延开来,哪怕是过去了这么久, 程蓝发觉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这种异样的情绪她并不陌生。 清里口的那个雨天,雨点如断了线的珍珠,自黑云盘旋的空中疾驰而下。 程蓝看见一道孤寂的身影冲进了雨幕,他手里握着一个绿色的玻璃瓶,手背上的青筋因着他的力度而暴起。 一道震耳欲聋的脆响勾回了程蓝的思绪,雨中人渐渐与面前的少年相融合。 她看见方净的下颌线紧绷着,他的肩膀肉眼可见的颤抖着,就像在极力地隐忍着强烈的情绪。 心口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程蓝轻抿了一下上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走近: “豆子,放松心态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程蓝第一次鼓足勇气握住了他的手。 她能感受到在覆上去的瞬间,方净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有我在这里,你不再是一个人。” 程蓝的体温比寻常人稍低一些,纵使是炎热的夏天她的手脚也是带着一股朦胧的凉意。 方净微微一愣,他感受到一股微凉的触感袭来,浸透了他的皮肤。 女生的手很小,一只手根本容纳不住,却还是温柔的、细细的将他的手掌包裹住。 带着治愈的力量一点点传递到他的内心,周身的戾气也在这一秒悉数化解。 方净侧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粲然一笑:“好,有你在身边,我就不再是一个人。” 程蓝眼尾一弯,将温柔盛满整个眼眸:“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这一次我陪你一起面对。” 方净知道程蓝说的是上一次。 他冲动地拎着碎掉的啤酒瓶钻进雨里,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 解开心结后,程蓝他们没有再继续耽误时间,二人并排走在小路上。 方净偷偷观望着女生,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以后不会了。 木棍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未知的恐惧。 程蓝明白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越拖下去对方可能就越危险。 靠近巷口处的地方阴暗暗的,明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却像笼罩了一层保护屏障,将外界全部分隔开。 他们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处,程蓝偷偷地隐匿在墙后暗中观察,手指紧紧地扒着发灰的墙缝,方净见她这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程蓝正认真地眯着眼睛看清受害人的面貌,丝毫没注意身后人的表情。 “是石骁闻。”程蓝小声地说道。 方净看着前面那道熟悉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我也看见他了,真是贼心不死。” “我们要过去吗?” 里面的人被石骁闻遮挡的很严实,程蓝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他撤到旁边去。 一张稚嫩的脸庞映进她的眼中,虽然只见过一面,程蓝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 她匆匆转过头,距离太近不小心磕到了方净的下巴:“是拿了静羽姐姐手机的那个小男孩。” 方净着实没有想到石骁闻居然能欺负到证人的头上,纯粹是自讨苦吃! 一刻也等不住了,程蓝和方净从阴影中现身,后者的眼神坚定而愤怒: “在这欺负小孩,你还是个人吗?” * “啪嗒”一声,石骁闻扔下手里捏着的小木棍,看都没看,任由它掉在不起眼的墙根处。 他啧啧两声:“方净啊,你真是闲的没事干了,我教训个不听话的小孩罢了,又激起你的同情心了?” 石骁闻冷眼瞥了他一眼,方净他打不得,收拾个小屁孩还不是易如反掌。 三四个头发染成不同颜色的小混混看准了时机,把他们围了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嘲讽地吹着口哨。 目光聚焦在方净旁边的程蓝身上,后者呼吸猛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别怕,有我呢。”方净稳稳地站在程蓝的身前,遮去了他们投射过来的视线,他迅速弯下腰在角落里摸到一个硬物塞进她的手里,“把它拿好了,防身用。” 程蓝紧紧抓住那根粗糙的木棍,用力地点点头。 时间紧迫,方净不知道石骁闻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对后面的女孩低声说道: “一会我去解决他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他们不备去那个小男孩的身边,带着他躲起来,记住别受伤了知道吗?” 程蓝默默记住他的叮嘱:“知道了。” 得到女孩的肯定方净这才安心地准备迎接战斗,甫一迈出步伐,后面衣服的下摆轻轻往下坠了一下。 方净第一时间扭过头。 程蓝的眼底透着一抹不安,声音有些哽咽:“你也是,不要受伤。” 我不想你再增添一道伤疤。 * 顷刻之间,一个黄毛似是等不及般率先发起攻击,他疾步而来,拳头混着风直冲方净的面门! 方净敏锐地反应过来歪头闪过,把旁边的少女往右侧一推,无声地说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依照刚才所说,方净很快就把他们引走了,现场只剩下她和那个小男孩。 程蓝摸向裤子口袋,左侧裤袋只有一包纸巾,她懊恼地拍着大腿,居然忘记了带手机。 现在只能……她看向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体很瘦小,他认为危机再次来临,近乎癫狂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部,嘴里不停嗫嚅着“不要打我求求你!”“我错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难受,程蓝扶住墙体缓缓蹲下身子,轻声开口:“小朋友,已经没事了。” 程蓝刚刚靠近小男孩,后者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满眼皆是恐惧和抗拒,还在继续往后面瑟缩,哪怕是身后是一道冰冷的围墙。 “不要害怕,姐姐没有恶意的,姐姐是来保护你的,”程蓝轻声细语安抚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小男孩的肩膀,试探着把他圈在怀里, “不怕了不怕了,坏人正在接受惩罚,请相信姐姐,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唯恐小男孩还会更加抵触她,程蓝又继续安慰了一会,怀中人的抖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想,这算是默许了她的接近。 小男孩在程蓝的怀中松懈下来,白白胖胖的小手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许是这个姿势不舒服,他别扭地扭动着身子,程蓝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第28章 过程中,掖在他身上的一个金属物失去了保护,“呲溜”一下滑了出来,碰撞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程蓝定睛一看,是宋静羽的那部手机。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二人愣怔了几秒,小男孩的目光瞥过来,往胸口一摸,才发现刚才被他百般护着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手机通体是白色的,屏幕的一面朝上,上面有些深浅不一的划痕,边缘还碎了几处,是一款具有年代感的触屏机。 程蓝深深地凝视着它,心想要不要把它拾起来时,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第21章 黑糖话梅(2) “旭旭!旭旭!” 女人十分急切地朝着程蓝的方向跑了过来, 从她的怀里一把抱走状态不稳的小男孩,“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蓝垂眸看向空荡荡的双手,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小男孩投入到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后,刚刚受到的委屈一并涌现出来。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引起了女人的警觉。 在程蓝的帮助下她看见了旭旭的手肘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衣服被扯得皱皱巴巴, 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布料沾的都是土粒。 本就白净的脸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处, 一时间愤怒的情绪在女人胸腔里翻滚着:“这是谁做的?” 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紧紧咬着牙关仿佛要把欺负她儿子的人彻底咬碎。 余光里闪过一抹纤瘦身影,她赤红着双目再次问向一旁的程蓝:“你全都看见了对不对?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蓝张了张嘴,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 她着实被女人发怒的样子给惊到了, 并不太敢靠近她。 女人本就对她抱有敌意, 她很害怕她会误会自己,正当程蓝准备好解释的时候,旭旭突然间开口: “妈……妈妈,是这个姐姐……救……救了我……”旭旭一边哽咽一边在女人怀里不断抽泣着, 吐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她是好人, 你……你不要误会……误会她……”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程蓝上前摸了摸旭旭的头发, 她很感谢旭旭能在短时间内这么信任她。 小男孩的话无疑给程蓝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而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和方净的这一善举, 竟会帮了他们很大一个忙。 程蓝从裤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 抽出干净的一沓递给女人:“阿姨, 用这个给旭旭擦一下吧。” 女人看着她那面容小巧的脸蛋, 忽地就没了之前的气焰, 她双手颤抖着接过纸巾, 声音也不像刚刚那般高昂尖锐:“谢……谢谢。” “我之前那样对你,没想到你还愿意帮助我的儿子……”女人轻轻攥紧旭旭的衣衫,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程蓝并没有责怪过她,她之所以会那样说,无非是听信了盛飞的谗言罢了,在石景那样利益高于一切的人面前,她根本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方净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程蓝的心脏随着流逝的时间而愈发沉重,她忽然就想起她和方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少年带着一身伤痛从石骁闻的围堵中“厮杀”出来。 明明自己深陷其中,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拉着她逃离了那个地方。 后来程蓝就暗下决心。 她也要拉着方净逃离那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不用谢的阿姨,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程蓝的目光转到方净消失的巷口,没有丝毫犹豫:“阿姨,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 阳光如火焰一样洒落在滚烫的青石板路上,石骁闻仍不死心地和方净厮混了许久。 在场所有人皆筋疲力尽,汗水顺着脸颊自来水似的流淌下来,滴落在地面上洇开一团模糊的水痕。 方净按着“一撮毛”的头部,他的体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透支了。 “纠缠”了这些时间,程蓝已经安全救出了那个小男孩吧? 他猛地一发力,把“一撮毛”的头狠狠往下一按。 这一按,仿佛凝结了他所有的力量,“一撮毛”当即脸部着地,鼻骨“咔”地一下撞击地面,本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石骁闻甩了甩还在发痛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 趁着方净专心在对付“一撮毛”时,瞄准着他的腹部,将力度全部汇集到右腿,腿一抬发狠地踹了过去。 风声混杂着热浪,方净半蹲着身子大部分力气都压在了“一撮毛”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石骁闻的动作。 一股强大的力量聚集在方净的腹部,他几乎没有躲避的时机,将那道力度悉数吸进体内。 “呃!” 方净痛苦地闷哼一声,顿时失去所有平衡,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石骁闻这一脚生得极其猛烈,方净侧着身子趴在地上,腹部就像烈火灼烧一般,细腻绵长又强烈。 方净额头渗出些冷汗,他尝试着用双臂支撑着身体起身,但腹部的疼痛只增不减,火辣辣的疼,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用右手紧紧捂住肚子,双眼却死死地盯着罪魁祸首—— “你……还是……还是这么……不……不要脸……” 方净唇色泛白,呼吸也变得急促,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伤处。 那句话耗尽他所有存储的力气,尾音一落,他面部再次沾满沙土,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看你这个样子,” 石骁闻“啧啧”了两声,弓下身子踹了两脚进气少出气多的少年,竟很是满意自己的成果。 他撕扯着嗓子笑得那般癫狂,“你就这么护着那个女的,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那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字字句句都戳破了那颗想要隐瞒的心,“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豁出命,她会感激你吗?据我了解……” 石骁闻步步紧逼,“你之前可是救了不少小孩啊,他们可有说过一次谢谢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人性本就如此。利益迫使他们丑陋,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信息,就不假思索地相信。你挽救了他们,可他们依然恨着你,何必呢?” 何必呢方净? 整天一副正义使者模样,自认为地能挽留掉进沼泽的人。 可实际上他压根什么也抓不住,反而还要被他们一把拖进深不见底的稀薄空气之下。 石骁闻冷傲地眼神仿佛要把躺在地上的人烫个灼穿,看他的样子真的蛮好笑。 自己都束缚在黑暗中了,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 * 方净蜷缩在荒凉的泥地上,即使痛楚加于满身,也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他微仰着头,露出那双如利刃般犀利的视线。 那是石骁闻永远也读不懂的目光。 人类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好人与坏人,就像石骁闻说的那样,在利益面前,有的只能是为了获取巨大的利益而伤害他人的人。 方净是知道的,他不能理解的是石景行使他的权力来“控制”盐城的大人们,而石骁闻却要在背后欺凌他们的孩子。 那些孩子毫无抵抗之力,就那样任由石骁闻的人拿捏,方净不愿让他们丧失完美的童年,他会尽他所能去护佑。 哪怕他们一直在误解方渟沅和霍雁霜。 但小孩是无辜的。 光明总会来临,一如炽热滚烫的明日。 方净缓和着身体带来的疼痛,长舒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 目光如炬,声声皆是铿锵有力:“你以为……你以为你会永远高高在上吗?你错了石骁闻……” 少年咬紧牙关,眼眸中夹杂着锐利的光芒,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只会享……享受着以欺负他人为乐,可你却不知道……当他们学会反抗的时候你会有多么痛苦。” 方净彻底挺直了身子,用强大的意志力来抵御疼痛:“今天,你能在这里把我打倒,来日他们得知真相就会以百倍千倍的力量来回馈给你……” 他顿了顿,“不,会比那些更加厉害……哈哈哈哈哈” 从一开始的轻扯嘴角,到后来方净清亮的笑声响彻整个小巷,严丝合缝地传进石骁闻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很吵很厌恶。 笑声的震动牵动了腹部的伤处,方净将手按在下腹部,像是一把刀子在里面不停地搅动着,疼痛愈来愈让他变得癫狂,从而音量也不自觉的拔高。 “疯了,方净你真是疯了,既然你这么想看到我痛苦,” 石骁闻脸上的嘲讽逐渐消失,他伸出双手交握成拳头,指节发出“咔咔”两声脆响,“那么我今天就先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 “给我动手!” 石骁闻一声令下,身边蓄势待发的小混混们登时要向方净发难,耳边乍然响起“呜泱呜泱”的警笛声。 剩下的小混混们倏地呆愣在原地,连逃跑都忘记了。 第29章 “老老老老老大……怎……怎么怎么办?”黄毛哆哆嗦嗦地站都站不稳,他也没想到居然能把警察招惹来。 “结巴什么?我还怕他们不成!”石骁闻给了他一记眼刀,厉声斥责道。 “豆子!”程蓝从巷子的一侧急速跑了过来。 她一路磕磕绊绊,红蓝色警灯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她与它擦肩而过。 是生与死的较量,穿过了所有的阻碍,程蓝直接抵达到方净的身旁。 她轻轻扶住方净的肩膀,看见他死死捂着腹部,眼眶一红:“伤哪了伤哪了?都怪我……都怪我来的太慢了。” “小……小米……”方净在见到程蓝的那一秒,瞬间脱力偏倒在她的怀里,怕她担心方净努力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我……我没事的……你……” 程蓝的眼泪蓄满整个眼眶,听见他虚弱的声音终究是没忍住,如决堤的潮水迸发了出来。 方净见到她这个样子,心头如同掀起一番巨浪,潮水紧跟着上下起伏。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发颤着触碰到了程蓝湿润的面颊:“别哭……别哭小米,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指腹轻轻滑过程蓝的眼角,他的动作很轻柔,几乎不敢直接接触程蓝的皮肤。 程蓝拼命地晃着脑袋:“我没事,反倒是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们去医院吧,好吗?” * 方净眸光深沉地望着程蓝,刚想对她说一个“好”字,却发觉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思维也渐渐模糊了。 眼皮很沉重,疼痛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方净再也支撑不住了。 黑暗彻底夺走了他最后的意识。 “豆子!”程蓝焦灼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染上了哭腔。 还好程蓝拨打的救援电话很及时,救护车很快就赶过来,车门轰然大开,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迅速把担架推出。 程蓝的力气很小使不上劲儿,好在有旭旭的妈妈,也就是那个中年女人重新返回到他们身边,帮着程蓝把方净扶上担架。 而嚣张跋扈的石骁闻等人也被警察带走,等候审问。 救护车上程蓝神情恍惚地目视着前方,掌心止不住的颤抖。 银白色的担架上,少年紧闭着双目,无意识地蹙着眉,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似格外痛苦。 自责的情绪如同毒蛇盘踞在程蓝的心头,每一次呼吸她都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蓝想起更加重要的事。 颤颤巍巍地拿起女人塞给她的手机,给贺莹他们通了电话。 漫长的等待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高悬起来,每一秒都变得异常煎熬。 方净进去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便走了出来。 他利落的摘下口罩,露出俊逸严肃的面容,霍雁霜立时迎了上去。 程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医生的嘱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在听到方净已经没什么大碍后,程蓝的心中一片释然,那份紧张与焦虑也彻底消散。 “没有伤到骨头,但他刚刚受到外力作用,可能会导致腹部软组织挫伤,等他苏醒过来观望一下情况,看是否需要做一个腹部ct。其他就没什么了,短时间内不要让他做幅度太大的动作,好好休养,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姓季。” 听完他的解释,霍雁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谢谢季医生!谢谢!” 季医生的下颌微微抬起:“职责所在。” * 方净很快就被转移进了普通病房,和他一并在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年纪和方净差不多大的男生。 只不过他的腿部包扎着石膏,悬空的右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吊在空中,男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旁边的新朋友身上。 新朋友的肤色很白,唯一不暇的就是面部有几处泛红的伤口,长的是那种很端正的那种帅,尽管轮廓不怎么分明。 整个身体不深不浅地凹陷在床体,似乎要与洁白的被褥融为一体。 来看望他的人很多,一开始全部都围在了他的床头,而后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只留下那位身形瘦弱的女生。 她从一开始进来就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少年,双眸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忧郁,期间一个陌生的男人问道,谁留下来照顾他时,是这个女生率先举起了手。 就这样他们三个人一起留在了这个寂静的房间,安静的只能听见方净匀称的呼吸声。 方渟沅在同楼层找了一处宽阔的走廊,打算先在这里说明一下这次的事情,同行者还有旭旭的妈妈。 金黄的光线穿过走廊半开着的窗户,铺在米白色的地砖上,留下一道黑色的长条状影子。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清淡的香水气息,病人及其家属行色匆忙地各行其事,鲜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女人从包里掏出那部白色手机,将它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我愿意交出这部手机,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第22章 黑糖话梅(3) 散去的意识逐渐回笼, 方净有意识地动了动,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纯白色天花板。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轻软的女声从侧方飘了过来。 程蓝察觉出不一般的声响,很快放下了手里的小刀, 探身询问。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方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偏过头, 视线落在床边的纤瘦身影上。 是程蓝。 “小米……嘶……”方净第一反应是挣扎着起来, 不小心牵动了残余的痛楚,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快躺下!”程蓝见状, 连忙转身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双手轻轻按住他,佯装斥责, “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就要起来, 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话程蓝说了两次,再次听来却是不一样的含义。 女生愠怒的样子方净是见过的,但绝不是眼前的这个模样。 她分明就是在紧张自己。 很奇怪,转醒看见程蓝的那一眼, 他身上的痛苦好似有魔法一样全部消散了。 方净细细斟酌着接下来的对话,如果他要说一切无恙或者尚在疼痛的话, 她的反应会不会不一样? 他有一个私心, 他想让程蓝关心一下自己。 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后, 方净被自己惊住了, 难道他现在要靠耍手段来让程蓝心疼吗? 此法不妥! 方净半眯着眸子, 唇边扬起一弯若隐若现的笑容, 他故意逗她:“生气啦?” “………” 程蓝替他掖被子的手一顿,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挑逗自己, 连忙低下头, 偏移了视线:“没……没有生气,我、我去叫叔叔阿姨进来。” “哎……”剩下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方净垂头看了看洁白的被褥,那里许是存有她的余温。 望着少女慌乱的背影和如同晚霞一样的脸颊,方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温柔的笑容。 * “她是你女朋友吗?” “ ?”方净差点咬了舌头,舌尖在口腔里转了个个儿。 沉闷的房间忽地被一道陌生的声音打破,方净扭过头,只见邻床的男生正笑吟吟地朝他打着招呼,眼神里满是八卦期待。 面对着男生的提问,方净的神情蓦地变得复杂起来,目光慢慢灼热。 像两颗跳动着的火星,镌刻着心灵的某一处。 方净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和程蓝的日益相处,他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床单,无数个念头徘徊在心头,但都给不了方净一个准确的答案,他该拿什么来笃定自己的心意呢? 疑团渐渐放大,他终归是给不出满意的答复。 “不是,”他平静地回道,“但她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很特别的人。” “哦~”男生拖长着尾音,用一种微妙的眼光打量着他, “我懂我懂,暗恋她是不是?放心,我肯定会替你保密的,绝对不说出去。” 男生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还时不时的冲他眨巴着眼睛,一副“他全都看透了”的样子。 “额……”方净一拍脑门,很是无奈。 “对了,相逢就是有缘,我叫邹清宇,你可以叫我小清……” 小青?是他想的那个“小青”两个字吗? 方净狐疑地向后靠去,琢磨:那是不是还有个白娘子? “哎哎哎打住!”邹清宇顿时伸出五个手指头,阻断了方净的猜想,“你是不是想说西湖的那个小青?不是不是……” 邹清宇就知道他一说名字就会有人误会,但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清’是‘清澈’的清,小时候被他们喊习惯了,其实……” 眉眼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其实他们还会喊我‘小青瓜’,不过你喜欢叫哪个就是哪个吧!只要别太离谱。” 第30章 “噗!”方净又一次差点咬了舌头。 他这是扎进蔬菜村了吗?又是小米、豆子又是青瓜的,那李成咛岂不是个小柠檬?方净一时间哭笑不得。 “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巧。” “哪里巧?”邹清宇问。 “我叫方净,小名是豆子,和你一样都是‘蔬菜’系列的,这算不算有缘?” 邹清宇激动地一拍床褥,眼睛瞪得溜圆:“有!太有缘了,怪不得我小舅舅能把我们安排在一间病房。” 小舅舅?原来他在这家医院有亲戚。 “冒昧问一下你小舅舅是……” * 二人的对话被开门声打断,方净见状咽回刚才的言辞。 转头回望,只见霍雁霜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走了进来,程蓝则跟在最后面。 “小净醒了?”霍雁霜踱步到床边,拉过方净的手,“还疼不疼?季医生说怕你腹部有软组织挫伤,建议做一个腹部ct。” 方净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如实说道:“起身的时候会牵动着内部,有一点点疼。” 他的视线游移到乖乖站在旁边的程蓝身上,面上绽放着一抹小幅度的笑容,好在霍雁霜没有看出来。 程蓝就站在邹清宇的床边,她注意到了方净脸上的笑意,掩饰般捋了捋耳侧的碎发,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那这样吧季医生,我一会就带着方净去做一下ct,然后您看看今天能不能就出结果, ”霍雁霜的手指交叠在一起,话语间充满了歉意,“我们是从隔壁城市过来的,着急处理一些事情……” 季铭听懂了女人的言外之意,他点点头,从兜里摸出手机,在上面快速地打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机:“我已经通知他们了,缴费后就带着方净去三楼吧,结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得到季铭的肯定答复,霍雁霜心中的一颗大石应声落下:“好,我这就去缴费,谢谢您季医生!” 霍雁霜起身同季铭一起走向门口,随后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病房再次回归于平静。 四周的墙壁洁白无瑕,面对着病床的那面墙挂着一幅画,程蓝盯了有一瞬实在瞧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方净的床是紧靠着窗户的,窗台的一隅摆放着一盆绿植,它的叶片与外面的阳光相称,显得它更加生机勃勃。 程蓝走向床头柜前,拿起那枚正在氧化中的苹果,小心翼翼地用小刀褪着它的表皮。 * “你们的感情真好。”邹清宇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啊?”程蓝动作一顿,锋利的刀尖差点划到手指。 邹清宇丝毫不觉得尴尬:“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邹清宇,你可以叫我小清,“小青瓜”,你呢?” 果肉被完美的剥离出来,程蓝收起水果刀,将那颗饱满圆滚的苹果递给方净。 “咔嚓”一声脆响。 方净用力地啃下第一口,酸甜的汁水溢满他的口腔。 程蓝甚至能听到他清晰的咀嚼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净的脸色阴沉沉的。 “你好,我叫程蓝,我想你是误会了……”程蓝下意识看向方净这才恍然大悟。 方净是不是因为邹清宇的那句话才会情绪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他的经历吧,不解决他父母的事,他是没心情去考虑其他事的,所以才会对“感情”两个字这么在乎。 而邹清宇的发问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春日细雨,渺小却又不可忽视地滴进她的心田,所有的声音都渐行渐远。 程蓝能听见的只有来自胸腔里,那颗滚烫的心,扑通扑通地回响。 “我们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程蓝抿了抿唇,呼吸也随之变得沉闷,深深地掩藏好她的小心思。 邹清宇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生硬的扭转了话题:“怎么样刚刚那个医生帅不帅?” “………” 程蓝倒是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唇边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嗯”。 提起自家的亲小舅,邹清宇脸上开了花一样,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那是我小舅舅,亲的哦!” 也不管程蓝的反应,邹清宇嘴里开了机关枪似的,喋喋不休地说着, “想当年我小舅也是风云人物,因为长得帅他……” 方净不想听他鬼扯。 偏偏程蓝在很专注地聆听,他还不能打断。 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情绪,手中的苹果在他眼里逐渐变小,方净斜眼瞥向邹清宇,对方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的大胆! 再次用力地啃下一大块果肉,两侧脸颊瞬间被塞得满满的。 像只仓鼠。 目光紧紧黏在程蓝的身上,他都这样吸引注意力了,可女生都不给他一个眼神。 方净没法,兀自略带着一丝哀怨的视线映射到对面白墙里去。 * 整个苹果吃的没滋没味的。 程蓝和邹清宇聊到尾声的时候,恰逢霍雁霜缴完费推门而入,贺莹跟在后面拎着饭盒轻声关上了门。 “小米、小净,吃饭了!”贺莹搬来病房专用的饭桌,卡在方净的床边。 程蓝接过贺莹递过来的小生煎包,拿在手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轻轻咬下一口,金黄色的外皮煎的很酥脆,内陷在口腔里爆开,程蓝的瞳孔顿时放大。 众人解决掉剩余的小包子后,已经是半小时后了,方净没有严重到坐轮椅的地步,穿上拖鞋就要往楼上走,路过程蓝身边的时候他忽地想起了什么: “小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啊?”程蓝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小脸掠过一丝迷茫,“你是想让我陪着你一起吗?” 刚一脱出口程蓝就后悔了。 她恨不得让时间倒退回前三秒,她的嘴角微微张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方净瞧出她的窘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块柔和的阴影:“你还记得你晕倒的那次吗?医生在给你做检查时,发现你的手臂有一处不太明显的凸起,肉眼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所以建议做一次检查。” 异常的凸起吗? 程蓝顺势抚上肘间,仔仔细细地摸了一圈后,顿住了动作。 的确如方净说的那样,有一个很微小的小鼓包,若不是程蓝有意摸索,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又回想起这段时间腿部的刺痛,因为不影响正常生活,她也就忽略了。 如今她身在医院,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检查一次,就此打消她的疑虑。 * 第二天上午,因着方净需要做ct,所以他没有吃早饭,而程蓝拍的是x光不用空腹。 除方净之外,众人简单的吃过早饭便一同出了门,在三楼与四楼的交叉口,方净叫住了即将双脚迈上楼的程蓝: “小米,别害怕,说不定只是磕碰到哪儿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方净望向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女生,目光里满是鼓励与温柔。 心跳声在耳畔“咚咚咚”地回荡,程蓝的手心沁出些薄汗,她不安地拽着贺莹的胳膊。 “没事的小米,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再去一次无尽海吧!” 少年再次温声细语地说着,如同一道暖阳填满了程蓝的心房。 我们再去一次无尽海吧。 程蓝的眉眼弯起,这份期许竟让她忘却了先前的恐惧,她的眸光闪着一丝喜悦: “好,你也是,别害怕。” 骨科科室在五层最里面的角落,程蓝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有一个患者从里面走出来。 程蓝看了一眼手里的就诊号,抿了抿唇,她的前面还有四个人,贺莹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等候。 背部接触到座椅时,程蓝的身体才有了片刻的放松,就连骨头也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软趴趴地贴在冰凉的金属椅背。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排排主治医生的宣传墙,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程蓝吸了吸鼻子不怎么好受。 医师简介是镶嵌在亚克力板里的,自然光反射出的光线使整个板面都变得模糊,程蓝凝视了一会,这才站起身近距离观察上面的内容。 在第一排找到了季铭的名字: 普外科医学博士,擅长处理腹部、胃肠道等方面的疾病以及以微创手术为主的治疗…… 这就是季医生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原因了,程蓝站在简介前默默地想着,思绪游移之时身后的一声抽泣声落入她的耳朵里。 她循声回头,一个牵着小男孩的女人低着头从旁边的检查室里走出来,手里紧紧捏着报告单,悲痛欲绝地掩面而过,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女人神情恍惚地拽住路过的小护士,问她肿瘤科怎么走,小护士耐心给她指明了方向。 第31章 程蓝的心里仿佛被疾风卷起的落叶,杂乱而沉重,目测那个小男孩的年龄也不过十几岁,这样的打击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小男孩和女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程蓝失神地望着长廊,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贺莹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轻松别紧张。 在贺莹的的安抚下,程蓝很快就调整好状态,鼓起勇气推开了科室的大门。 第23章 麝香琥珀(1) 影像结果显示, 程蓝的肘间有一道形状不规则的椭圆形圆点,微小到只有豆粒大小可以忽略不计。 只凭x光无法准确判断圆点是什么,需要通过ct或核磁共振的引导下, 确定诊断原因。 程蓝神情紧张地坐在对面,双手不自觉攥紧,声若蚊蝇:“医生……我的问题……严重吗?” “不排除组织影像存在重叠, ”男医生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x光片, 轻轻调整着光片的角度, “如果要进一步明确症状, 我建议你去做更加详细的ct扫描,图像分辨率会更高一些。” “好的谢谢医生,请问一下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做ct?”程蓝渐渐找回了自己声音。 男医生放下光片, 道:“x光毕竟有辐射, 间隔几天左右就可以检查了。” 程蓝拿着胶袋神色复杂地走出了科室,紧接着下一个人就进了屋子,见状贺莹赶忙走向前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这是怎么了,是结果不太乐观吗?”贺莹作势就要看里面的胶片。 “没有, ”程蓝摇摇头,“x光拍摄不出来准确的症状, 医生说让我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没事的小米, 等我们回家再好好查一下, 这段时间就好好享受假期吧, 等开学了就要忙碌学业了。”贺莹握住程蓝的手, 挎着她的胳膊下了楼。 程蓝扶着楼梯把手刚拐过楼梯拐角, 就看见方净在三楼楼梯口等着她。 察觉到程蓝下楼, 方净紧抿的唇部弯了起来:“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程蓝按捺住心中的起伏, 佯装轻松的扯起一个微笑:“没事呀, 你检查怎么样,还好吗?” “真没事?”观她神情方净显然不信,便又问一遍。 程蓝闷闷地“嗯”了一声,扯出个说得过去的笑容:“真的没事!” “那我也没事。” 程蓝狐疑地看着他的脸,似是想等着他说实话,方净拉着她继续下楼,霍雁霜和贺莹相视一笑,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取出微妙的信息。 方净发觉她呆愣愣地任由他拽走也不反驳,忽而笑道:“好了,没开玩笑医生说了真没事,里面没有瘀血回去休养休养就好了。” 这或许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了,程蓝心口松了一瞬默默地迈下阶梯。 见女生也不说话方净还以为他把她的手腕抓疼了,只好悻悻地松开了手。 * 医院门口人流不断,紧急出口的位置停了一辆救护车,不少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进出出,程蓝朝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今天又有多少人正在考验着生与死呢。 程明易在不远处便看到了熟悉的几人,他向程蓝他们招手示意,程蓝瞧见他的手势提醒众人过去集合。 “警局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处罚?”霍雁霜问道。 闻言,一旁的方渟沅眉心紧锁,有近片刻的沉默:“才关了一天就放出来了,肯定是石景在背后做了什么。” “没想到他的手能伸这么长?都管到了这里,难道我们真的没希望了吗……” 霍雁霜的眼底爬上了一层悲凉,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份视频上了,还要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才能申诉。 “这几天我和老程找了许多个店铺,恢复了视频的清晰度和声音问题,可以当做决定性的证据,另外还需要去当年的银行重新调取监控录像和银行流水。” 霍雁霜发出沉重的叹息:“可是那不是石景伪造的吗?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吧。” 方渟沅按了按太阳穴,似是无奈:“这样吧,我先带小净和程蓝一起去警局补份笔录,目前已经立案了,调取录像和流水可以让警方协助,再怎么样也不能瞒得过警察的。” 天网恢恢,饶是石景多么有权势,也不能将手伸向警局内部干扰办案,而事实真相本就该拨云见日。 程蓝的假期还余下半个多月,在此期间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想在走之前看见方净洗清冤情。 那样淡然疏离的样貌下,却有一颗正直炽热的心。 程蓝的掌心微动,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叔叔,调取监控和流水就交给我和方净吧,我们做完笔录就和他们一起去调查,”程蓝的眸光闪烁着小火苗,“有方净在,他们会同意的。” “好,辛苦你们了,”方渟沅权衡再三还是允了女生的提议,他满怀着歉意深深握住了程明易的手,“老程,真的是很麻烦你们一家了,明明是来度假的,不成想把你们也牵扯进来了,真是对不起。” “这说的什么话,程明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既然我们遇见了,那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盐城是我们的老家,我们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这份来之不易的帮助在这一刻凝固成一场无法言说的感激。 * 白日里的暑气差不多停了,蔚蓝的天际不知什么时候影影绰绰地染透了半边天,留下一轮轮廓柔和的残日。 程蓝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到盐城已然黄昏,方净从上车起便没有给她发过信息了。 他们的车开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而程蓝他们坐的车在途中等了好几个红绿灯,说来也神奇竟一路都没碰到过绿灯。 好在平安到达了,出租车挤不进小巷子,在木阳路巷口熄了火,程蓝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小米姐姐!”李成咛推着三轮车和程蓝挥着手,脚上动作没停。 云朵好似一块块点燃的棉絮,轻盈地随风浮动着,泄露出的光线给小巷披上斑驳陆离的影子。 车轮与青石板路微妙碰撞,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的响动,像是打破了某一处的静谧,在不算宽敞的巷子里回荡。 程蓝在这一小段路程里解决了李成咛的疑问,她很担心那天自己走后大家的状况。 很可惜她作为一个小孩子,被段溯和宋静羽告知不能过多询问这件事,也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乖巧的没有开口。 “因为哥哥姐姐担心你呀,那种境遇下太危险了,我没有想到段溯会把你带过来,对不起成咛。”程蓝不由自主地放慢呼吸。 “不用说对不起的小米姐姐,这件事不怪你,段溯哥哥和静羽姐姐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大家都没事就好。” 程蓝眼里泛着泪光,一把抱住这个懂事的小女孩。 李成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她环起双手同样抱紧了对方。 回到房间后,程蓝的手机发出一声响动,屏幕随之亮起,抬眸看去,是宋静羽发来的微信消息: [一只羽]:很抱歉程蓝,我爸妈发现我来盐城这里很是生气,我现在要回家一趟向他们说明这里的情况,不能和你们一起继续查下去了。 十年前的事涉及到的人群有很多,宋静羽一家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们见识过盛飞的手段,所以才会如此惧怕。 在得知自己的女儿以身涉险再次返回到盐城,他们肯定是不好受的,所以才会这么匆忙让宋静羽回去。 程蓝心中一片惆怅,手指点进输入法刚要敲下文字,对面又发来的信息。 [一只羽]:放心,我会劝说他们的,而且我也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指证盛飞做的脏事。 [一只羽]:替我和方净说声对不起,我联系不上他了,这件事本就应该在十年前解决的,是我们的自私与软弱才酿成了大错。我自知无法弥补他们,所以把我的父母重新带回到这片土地,就是我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法律绝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坏人逃脱,哪怕他们拥有自认为的最高权力。 如果说十年前存在误判、造假,那么十年后的今天断然不会出现当年的惨案。 每一个违法者都会被公平公正的审判,若石景问心无愧他就不用费尽心机的篡改证词、修改视频内容。 金大刀被石骁闻那群人打成重伤,满身伤痕无处申冤,只敢躲在看不见的角落苟延残喘。 程蓝同方净说明这件事后,后者说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如果金大刀同意还要劝慰让他出庭作证,加之方净和小男孩那就是三个人证。 如今境地,能找到的人证越多对他们越有利。 地狱里的恶鬼企图爬向人间吸吮活人阳气,方净偏不允许,没有人能在法律的大网下逃脱,一时的侥幸不代表永远的安宁。 这一次就让他们彻底扫荡世间污浊,还盐城盛世太平。 第32章 - 程蓝和方净如约前去警局补足笔录,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在征求警方同意的情况下,众人前往瑞崎银行调查取证。 途中程蓝将宋静羽的事情告知了方净,他这才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依旧没有反应,这才得知是没有电了,怪不得宋静羽没有联系上他。 宋静羽只身前往盐城已经帮了他很多,到如今这个结果是谁也不愿意发生的,方净心头一片惆怅,脑子里涌出太多不安念头。 他不愿意麻烦别人,害怕牵连无辜,有很多次他都想和那些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算了。 可他不能,那样他们会永无出头之日,一顶名为贪污、贷款做假账的帽子不会摘下去。 方净想好好活下去,不止是为了父母还有他心爱却无法述之于口的女孩。 车子很快就行驶到目的地,众人从警车上下来,警员们整齐有序的展开行动,很快把银行周围团团包住,周身散发着不可质疑的权威让程蓝心生敬畏。 整个银行大厅虽小但足够干净明亮,米黄色大理石地板光洁如镜,程蓝甫一踏入,一股清淡的香氛气息扑鼻而来。 由于他们穿的都是便装,所以大家默认为程蓝他们是来办某项业务的。 程蓝环顾了一圈,办理手续的人不是很多,他们停靠在门口的时间略微过长,见状,一位身穿制服的银行职员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您好,欢迎来到瑞崎银行,”女职员礼貌地鞠了一躬,“请问各位是要办理什么业务?” 便衣警察利落地亮出证件,食指抵在唇边:“例行公事,银行业务正常进行不必惊慌,麻烦叫一下你们负责人。” * “咚咚咚”,女职员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推开门,向身后的警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人如其名,林健步伐稳健地迈进办公室,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对着他们坐在靠椅上。 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涌入,男人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内心极度慌乱。 林健偏过身子示意程蓝他们过去,待他们走过来后他微微俯下身:“你们去监控室调取监控录像,不用担心我让我的属下陪你们一起去。” 说罢递给年轻警员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点头致意。 程蓝和方净离开后,林健向前走了几步立定,果断地拿出口袋里的警官证件:“这是我的证件,我叫林健,有一桩旧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林健? 原来他叫林健,孟子隆轻咳了一声抬手扶了扶镜片,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十年前,有一队警察来瑞崎调查盛飞财务总监的案子,领头的是个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中年男人。 而林健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小警员,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闷闷的、呆呆的,一问三不知只会跟在队长身后埋头记录。 不过十余年,林健变化飞快,又褪去了稚嫩,夸张到孟子隆无法把他与当年呆板年轻人和现在沉稳冷静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刚刚说的旧案,难不成…… 第24章 麝香琥珀(2) 孟子隆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所以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应当是不能的。 如若真是那样,林健现在就会把他抓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带了几个人来问话。 他这样想着面色逐渐缓和不少, 黯淡的目光再次充盈了起来。 林健到底是有过几年刑事经验的,纵使对方掩饰的多么完美,还是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年轻警员出示证件后, 监控室的安保人员心里不禁起了一层涟漪, 他哆哆嗦嗦地头也不敢抬, 表示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 “具体时间知道吗?”年轻警员简短而有力地问道。 方净点点头, 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准确无误地说出一串数字。 “按照他说的年份调取监控录像,”年轻警员又抽出一张照片, “重点排查他的行动轨迹, 那个时间点之间的所有与他相关的视频都要调出来。” 安保在查找的间隙瞄了一眼照片,这一瞧差点让他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分明是盛飞金融公司的董事长,况且他们都曾受过盛飞的“照顾”,一旦盛飞董事长倒台, 他们都得玩儿完! 安保的脸上布满了懊悔与愧疚,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抵得住诱惑犯下了错事。 眼前不断播放着一幕幕流动的视频片段, 每一帧镜头都化作锋利的刀片, 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很稀薄, 身后年轻警员自带压迫感让他无法抬头而望,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查看。 紧绷的情绪似已达到极限, 手指掠过额头的次数超过了五次, 渗出的汗珠连同安保帽也浸湿了。 文淮远的瞳孔一缩, 就像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见他的速度开始变慢,更是能证明他内心的波澜。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文淮远的胳膊撑在背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你这样很浪费时间啊,用不用我们来帮你查?” * “这……”他的双手离开了键盘,面部肌肉十分僵硬,双眼闪烁着惊慌与不安,没等他想好措辞,就听见文淮远紧接着说道: “还是说你想像十年前那样,再做一次手脚?” 沉闷的热气喷洒在他的后脖颈,在文淮远的注视下,他的身体不争气地抖成了筛糠。 文淮远瞧他的反应就知道队长猜对了,他着手拍了一下椅背:“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快起来吧,想想一会怎么跟我们交代。” 一沓厚厚的光盘落在程蓝手上,睫毛上下忽闪着,粗略地扫了一眼透明方盒的数字,一抬眸就撞见方净抱着比她更厚的一摞走向旁边的电脑桌。 “少的给你,多的给我。”少年“咔哒”一声拨开保护盖,冲程蓝指了指怀里的物件。 “好,辛苦你!”程蓝弯了弯眸子,继而抱着光盘开始查看视频。 确定了这些光碟是被动过手脚的,程蓝几人着重从视频的每一帧下手。 十几年前的设备不算完善,清晰度也并不高,模糊不清的画面观看起来特别费眼睛,好在石景和方渟沅的面部特征明显,只要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就好。 程蓝揉了揉干涩的眼珠,还有十几分钟就要播放完了,活动了一下手腕,随着她的转动发出“咔咔”的声音。 视线慢慢上移,文淮远还在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原本空余的桌面摆满了排查之后的光盘,而方净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程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受力不稳,“蹭”地一下又坐了回去,方净会去哪里呢?或许是上厕所去了吧。 程蓝疑惑地点开播放键,她刚才并没有听到脚步声,电脑屏幕很大,足可以遮挡她的视线,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旦她专注于某件事,不止会忘记时间,还会忘记周围的动向。 想来方净就是在她沉浸观看视频的时候,从她身前经过。 程蓝抿了抿唇,神情认真地拖动着鼠标,忽然一个冰凉的物体贴在了右脸颊,肩膀颤动了一下,她茫然望去: “豆子?这是……” 一杯蓝绿色的冰饮赫然出现在程蓝的眼前,与它一并出现的是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孔。 方净开口道:“冰柠小气泡。” 熟悉的外包装,熟悉的名字。 程蓝回想起他们在无尽海烧烤的晚上,李成咛问过方净他们喝的是什么,方净回她的饮品名就是冰柠小气泡。 “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让你喝到它了。”少年眼眸漆黑,额角的碎发快要挡住眉眼。 方净微弓着身子从背后抽出手,一杯一模一样的冰柠小气泡在他的手心摇晃着,冰块撞击杯面的声响,外沿浸满水雾。 “你刚才不在座位上,是去买它啦?”程蓝拿下脸上的小气泡放在桌角,半张脸冰冰凉凉的。 “是啊,担心你的眼睛会疲劳,”方净重新捧起程蓝的那杯,以恰到好处的角度贴在了她的眼睛上,“有没有好一点?” 一股清泉般的凉意悄然降临,程蓝微微睁开双眼,那股清爽环绕在她的眼周,疲倦感随之驱散,连同眼珠也像浸在泉水里。 “谢谢豆子,我感觉好多了,”程蓝小心翼翼地将冰饮下移,“我还有几分钟就看完了,你的视频是查完了吗?” “看完了,有几处问题需要和远哥说明一下,我来看看你这边。” 他口中的远哥就是文淮远,程蓝眯起眼睛轻笑着,少年再次俯下身,渐渐的、不经意的和她的距离拉近。 程蓝感受到一阵清爽的气息,随着方净的接近散发出来,如同旷野里干净清冽的风。 第33章 “你……要不要去帮一下文警官,我自己可以的。” 程蓝佯装托住下巴,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顺势插上吸管企图用物理来降下温度。 方净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远哥有自己的观察思路,我过去反而多余,我相信他!” “……”一旁有自己观察思路的文淮远。 说这么大声,真当他听不见? 文淮远额头多了三道看不见的黑线。 透明塑料杯中,两块冰块正悠然地漂浮,程蓝细细地啜饮了一小口缓缓流向喉间,清爽中含着微酸,青柠与薄荷碰在一起产生了清新脱俗的反应。 “味道怎么样?”方净托着腮问她。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头,“很好喝,酸涩中带着甘甜。” “所以,以后要不要把桃云奶芙乳都替换成冰柠小气泡?” * 程蓝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内里的酸麻绵延不绝,只是在疼痛部位捶了捶,选择间接忽略掉。 确定把有问题的地方记录下来后关闭了电脑,此时文淮远也全部排查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方净一眼。 程蓝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不敢袒露出自己的心事,好在文淮远没有问什么。 路过走廊的垃圾桶,程蓝将手里捏着的空杯扔进小口里。 待他们重新回到办公室,林健的审讯也结束了。 “队长,我们已经全部排查完毕,有几份有问题的视频片段我已经记录,需要送去技侦再次检验一遍,确认有合成拼接就可以进行抓捕了。”文淮远神情严肃地递给林健一个本子,上面清晰工整地记录了年份与异常之处。 林健微微颔首,视线定格在程蓝和方净身上:“辛苦你们了,我这边也有收获,孟子隆承认自己收受盛飞金融公司董事长石景的贿赂,他表明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先把他带下去吧,等技侦那边有了结果,我们就要拜访一下石董事长了。” 林健布下指令,很快门口来了一批便衣警员,文淮远和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立时分波迅速行动起来。 临走时文淮远神色严峻地说道:“队长,我们就先回队里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林健开口。 “你们先走,我和他们去一下盐城派出所解决一下石景儿子的事。” 孟子隆被带走后,楼梯间的宁静被一股紧张的气氛所打破,影响直达一楼大厅。 来办理业务的居民亲眼目睹了银行行长被双手按着离开,孟子隆低垂着头,一副罪孽深重的模样。 很快便在大厅里聚拢成一堆,小声的议论着什么,林健下楼喊了一嗓子,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原因,聚拥的人群这才“哗”地一下散开。 程蓝双手紧紧贴在楼梯栏杆上,眼眸如秋水般清澈:“豆子,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法律定会还你和叔叔阿姨一个公道。” 那样明亮如水的双眸,总是会给予他最真挚的关怀和安慰。 相遇的一瞬间,只一眼,方净承认他曾沉溺其中,并心甘情愿的为之沉沦。 “是啊,毕竟总要有人对罪恶负责,”方净的目光在程蓝的脸上停留,“你希望那个人不是我。” 程蓝未曾料到,共赴东山山顶的那一晚,萤火之下,他们相互谈心。 自己说过的话就像不经意间撒下的种子,在方净的心里生根发芽。 直到今日,他依然记得。 方净历经着与旁人完全不相同的风雨与坎坷,本该拥有丰富多彩的人生,却被恶人亲手砍下了避风港。 在强大的权势之下,那样一心庇护、温柔的世界里,却显得如此脆弱与不堪,看似坚硬的墙壁被他们捅出触目惊心的大洞。 任凭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刺骨的寒意和猛烈的呼啸,那一场肆无忌惮的冲撞,带走了方净的父母。 也带走了他的安逸生活。 “你值得被公正对待。”程蓝一步一步地迈下楼梯,坚韧的语气灌入方净的耳膜。 “是了,我还要亲手抓住他们,要让这公平之水化作涓涓细流,汇聚在这片阴暗之地,彻底涤荡这世间的污浊。” 第25章 麝香琥珀(3) 盐城街道办派出所“一片狼藉”。 在场的警员被林健训斥地抬不起头, 数落完毕紧跟着的就是处罚。 上级领导自带压迫感,如今的派出所已然脱胎换骨。 同林健走出门口,程蓝这才觉悟过来, 为什么石骁闻被他们带走后,只隔一天就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 怕是石景在背后动用了关系,请求用金钱来抚慰被害人。 但方净迟迟没有等来一句道歉, 自然也没有什么安抚。 找到石骁闻的时候, 他正在树荫下欺负一个小男孩, 只是这一次段溯比他们早一步到达。 段溯快步上前将小男孩扯到自己身后, 顺势就要给石骁闻面部来上一拳,后者张开掌心瞬间吞噬掉迎面而来的拳风。 石骁闻舔了舔下嘴唇,当即就要给段溯踢上一脚, 被身后的林健大声呵斥:“都住手!” 双足一顿, 二人应声转过头,段溯面上一喜。 两张熟悉的面孔和一位陌生的男人。 “你谁啊?”石骁闻仍死不悔改,不肯敛去自身的气焰。 段溯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眸色乌黑, 如同深渊。 恍惚之间, 段溯貌似听见他轻笑了一下:“来抓你的人。” “你小子, 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段溯佯装不满地捶了一下方净的肩膀, 嘟囔, “怎么样, 身体恢复了没?” 方净的视线在林健和石骁闻身上兜转了回来:“嗯, 已经好了, 回来的比较匆忙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还是不是好哥们了,毕竟我也带着人为你‘鞍前马后’地跑了一圈……” “谢谢。” “什么?”段溯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净。 方净微抿了下唇,表情有些别扭:“一直都想和你说声谢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少年的眸子里染上了段溯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在段溯震惊之余继续道: “谢谢你在我没有向你说明过往之事时,选择无条件的相信我,谢谢你在我的父母深陷困境时站在了我的身边,谢谢你为了我的事奔波劳累,你和程蓝都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我能遇见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 程蓝的眸光闪烁着,心田缓缓地注入了一股暖流,因着方净的言辞泛起了圈圈涟漪。 夏日里最温柔的风,拂过她的心头,那里是暖的,是滚烫的,每一次的跳动都在诉说着一个少女不为人知的秘密。 遇见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头一次见你这么煽情,肉麻死了,”段溯嘴上这么说,实则他的心里暖洋洋的,“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可不要食言!” 方净和他碰了一下拳头:“那是自然。” “程蓝呢?你要是留在盐城就好了,我们三个多快乐啊!”段溯一脸哀愁地偷瞄着程蓝,惋惜, “你和我一样开学是高三,课程什么的也都一样,你要是来一中上学有我保护你,保证不让你被别人欺负了。” 面对段溯的盛情邀请,程蓝一点也不忍心拒绝他,不可抗因素太多,她深知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就像她无法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还是说一中不适合你?”段溯换了个姿势自言自语,“也对,毕竟你是从市里来的嘛,盐城的师资肯定不如市里雄厚……” “不是的,我……”程蓝很想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方净认真地注视着她,想等她的一句肯定,可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女生的脸颊升腾起一抹红晕,他默默地敛下眼睑:“好了,你就别难为程蓝了。” 林健飞快地朝这边窥了一眼,三个小家伙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那个叫程蓝的女孩子脸蛋像个熟透的红苹果一样。 他好像撞破了什么不应该看的…… “你们这是叙上旧了?行了,等事情了结,我亲自看着你们聊上个三天三夜如何?”林健的嘴角一扬,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 程蓝面露尴尬,倒也不用这么实在…… 见几个小孩没什么反应,林健偏过头,用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那就走吧,小文都在警局等着急了!” * 技侦的兄弟们办事速度极快,林健回到警局时结果已经出来了,程蓝说的那个关键证人金大刀也找到了。 金大刀自从出事后就没有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了,而是带着妻子回到了乡下躲难,因此林健的人费了些时间,好在他们愿意出庭当证人。 文淮远将一沓a4纸放到林健的办公桌上,后者看都没看,大手一挥:“实施抓捕!” 蒙冤十年,不见天日十年,欺凌受辱十年。 第34章 方净的心里始终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焰,石骁闻的每一次羞辱换来了他今天的重获新生。 霍雁霜曾经对他说过:真相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公布。 每一份证词、每一份文件,都承载了一位少年和一对夫妻的苦苦等待。 方净没有想到的是,被掩埋了十年的真相,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浮出水面。 林健侧过身,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回去等候消息吧,目前人证物证都找到了,谅是石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逃脱,差不多下周就可以向上级法院进行申诉了。” “您也辛苦了,我代我的父母再次感谢你们。”方净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林健双手一伸,稳稳当当地把方净托起:“小伙子,应当是我向你们道歉。” 十年前,林健只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他一心都扑在了学习上,性子闷闷的还不懂得变通。 来到警局实习的那一天,恰好被当时的刑侦一队队长看中,后来便跟在他身边做记录员。 方渟沅的案子是他第一次和队长出外勤,纵使队长强烈要求学会沟通,可他依旧埋头苦记,不问世事。 林健第一次察觉出异常的时候,法院的判决已经通知下来,而他只能乖乖服从。 而事情的真相如同一座大山积压在他的心头,他想为他们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眼前这个少年,案发那年他仅有九岁,独自一人承受着近乎所有人的指责与谩骂。 林健无法想象,方净是如何为之抵抗、为之负重前行的,那双黑眸闪烁着坚毅不屈的光芒,他从未有过丝毫退缩。 这份坚持难捱了十年。 每一条证据因为方净的作为,串成了一颗颗珍珠,最终汇聚成一条完整的链条。 寻觅着蛛丝马迹,拨开了迷雾的面纱。 凡是扭曲事实、伤害过他们的人,都将一一推向正义的审判台前,逃脱不了的是法律的制裁。 * 开庭前两天,程蓝收到了宋静羽的信息,对方说带来了好消息,几人约定好在鹭海公园见面。 高大的树木矗立在长椅旁,宛如一把盛开的绿色大伞,遮去了这一隅之地的暑热。 阳光破碎,盛开的浮云隐匿起来,微咸的海风气息轻盈地流动,悄悄地在程蓝的耳畔低语,阴影之下她听见方净缓缓开口: “真的不考虑留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心里的不确定,才会显得那么底气不足。 程蓝紧紧捏住裙摆,心里泛苦:“如果可以,我想我会愿意在这里一辈子。” 可惜我不能。 “昨天段溯说的那些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树荫下,斑驳的光影在程蓝眼前轻轻摇曳,凌乱的鬓发贴在脸颊,心口微微起伏着。 茉莉的淡雅清香灌满方净的鼻腔,追寻着气味的指引,他偏过头静静地凝视着。 女生今日落下了高马尾,柔软细腻的黑发垂落在肩上,随风安逸地漂浮着。 方净只瞧了一眼,旋即移开了眸子:“我知道,你有你要完成的事,你还有你的理想要去实现。” “我知道你向往大海、向往自由,我猜你的梦想一定是与大自然有关。” 大海与自由。 程蓝垂下眼眸,心潮止不住的波动着,方净的言论为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一旦心里有了这个目标,便难以掩藏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阳光如同细碎的丝绸,在程蓝的眼前灵活地跳跃。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无形的空气墙,略微颤动:“或许我会做一位永远漫步在路上的那个人,如果条件允许,我想走遍山川河流,踏遍广袤平原,” 她忽地想起方净为她拍摄的那张照片,眼底一阵动容:“嗯对……我还要买一个摄影机,把沿途看见的风景记录下来,豆子你要不要——” “方净!程蓝!” 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有人在喊他们。 “什么?”方净迷茫地看着她。 你要不要担任我的摄影师。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淡,程蓝被迫暂停了话题抬眸而望。 是宋静羽。 *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宋静羽收起太阳伞,顺势坐在程蓝身边,“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已经说服我的父母,他们同意在开庭时作为人证,还要当面指控石景的罪行!” 如此便是四位证人。 “静羽姐,叔叔阿姨有没有为难你,你离开了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程蓝语气一滞,眼里露出一丝担忧。 宋静羽用力握住冰凉的金属伞把,佯装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有为难我,放心,手机碰巧坏了而已就没有给你回消息。” 怎么会没有为难,宋静羽口不对心地说道。 她回家的那一天,宋父勃然大怒。 厉声指责着她,不传一句消息就擅自跑到那个地方,有没有把他们做父母的放在心里。 长达半个小时的“审判”过后,宋父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并限制了她的出行。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软禁在家。 宋父仍是低估了她的脾气,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宋静羽背对着白墙而坐,阳光透过窗户,将她的身影勾勒模糊不清。 他们害怕担责在身,害怕失去虚拟的地位、形象,只有宋静羽的心里无比清亮。 这个十九岁的女生,刚刚经历过高考这件大事,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起初宋父只想磨一磨她的脾气,让她明白身为子女就不应该向父母顶嘴,不该招呼不打就离家出走。 但宋静羽两天没有出过房门,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们的女儿,不知什么原因,甘愿放弃身体的健康也要让他们松口。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父瞳孔里倒映着她孤傲的身形,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尤其是那一双倔强的杏眸里的倒影,那是一个拼命燃烧、抵抗的灵魂。 “真的?”程蓝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破绽。 宋静羽淡然一笑,没什么所谓,“当然,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们眼前,事情能解决就好。” 程蓝和宋静羽认识的时间不长,尽管她的语气与寻常无异,越是轻松平淡越会漏洞百出。 “谢谢你静羽姐,让你为我的事费心了。” 方净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宋静羽的想法,缓和了语气道。 宋静羽哑然一笑:“不用谢,我也想再次看到九岁的你。” 第26章 圣托里尼(1) 两天后, 方渟沅和霍雁霜的旧案正式开庭。 庄严肃穆的法庭之上,身着黑色法袍的法官,面容严肃地端坐于前, 原告以及被告已然站在指定位置。 程蓝和段溯等人身姿挺直地坐在下方,神情紧张地凝望着原告台上的人,她的身边坐满了人, 大部分的盐城居民都在这里, 亲眼见证这场申诉的过程处理。 “咚”的一声槌响, 法官宣布开庭。 庭审过程中, 石景一方的辩护律师试图发挥他的辩论技巧,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但都被方渟沅的律师以冷静分析证据链而败下阵来。 书记员们专注地记录着庭审时的每一则裁决, 随着过程的深入进行, 四周的气氛变得焦灼起来。 被告方企图继续颠倒黑白,却被原告方那句“传证人”吓得慌乱。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方净,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石骁闻对他造成的伤害,他出场时程蓝下意识攥起手掌, 指尖的血肉深深陷入掌心。 后面依次是金大刀,旭旭和他的妈妈、宋静羽一家……还有曾经被石骁闻欺负过的小孩子, 被家里人牵着手勇敢地迈入公堂。 石骁闻这回眼睛不瞎了, 仅剩下一只眼的他, 在看到这一行人如同索他命的无常般重返人间, 嚣张跋扈的气焰通通被凉水浇灭。 他知道自己再无有出头之日, 却依旧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程蓝双手紧握, 捏紧的位置缓缓渗出了薄汗。 石景一方的辩护律师声音明显颤抖疲惫, 有对方证人在, 饶他手中有什么花活都不足以拿下这场官司。 而方渟沅一方的辩护律师依旧铿锵有力, 加之证人证言,句句诛心,声声泣血。 结果显而易见。 石骁闻再多的辩言也会化作一堆灰烬,他们终将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一次没得商量。 随着法官的一记落槌,程蓝紧绷的丝弦终于松懈开来。 法官拿着最终的审判结果沉思片刻,目光扫视了一圈,庄重地向台下宣读结论。 明确表示石景一家人将依法进行裁决,赔偿受害人其相应金钱并当面公开致歉。 盛飞金融有限公司决定撤销石景其董事长的身份,另择有能力之人担任其职。 第35章 董事会决定召回方渟沅和霍雁霜重新回到盛飞,后者不予同意,没有给出明确的理由,或许是他们不再适应这个行业。 盐城的市民对待方净一家人,从最初的误解、憎恨转变为今日的信任与愧疚。 昔日的十三巷,是那个令人避之不及的暴力与黑暗的囚笼,每一块伤痕累累的墙面都在叫嚣着恶意的争斗。 一朝沉冤得雪,十三巷乃至盐城再也不会有石骁闻这样的人出现。 就算有也要用法律评判,而不是所谓的“权力”。 程蓝重新踏足那条曲折而狭窄的小巷,是在庭审后的第二天,似是不放心一般,方净跟着她一并到来。 曾是被所有人抛弃的角落,居民走的走,搬的搬,任谁谈起十三巷皆露出鄙夷的表情。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十三巷似乎不再传来腥臭刺鼻的气息,就好像阳光终于照射进了这里,融化了阴冷,洗涤了污浊。 程蓝的目光在附近墙壁上打着转,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二人初次见面的地方。 方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角落,双手掖进口袋,勾了下唇,歪过头与她相视一笑。 远处传来几声吠叫,夹杂着自行车的银铃声,“叮铃铃”的清脆悦耳,脚下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程蓝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阳光折射之余,两道边缘模糊的身影隐去了踪迹。 * 庭审结束后,宋静羽没在盐城多停留,跟随着父母赶回了市里。 “我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对我来说这样也挺好的。” 宋静羽挽着程蓝的胳膊,眼眸闪烁着复杂而细腻的光芒。 对宋静羽来说,远离家,就是新的自由。 她就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轻轻一跃,便不再束缚于金丝囚笼。 温柔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叶片过滤,反射出淡淡的光斑,漏在身上是形状各异的光圈。 “可是你会想念故土的吧?”程蓝的睫羽微微一颤,眉梢染上一抹离愁。 “没那么想念,世界这么大,哪儿都是我的落脚点,”宋静羽安抚地拍了拍程蓝的手,感慨,“我还挺想去国外发展的。” 宋静羽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听说过圣托里尼吗?” “没有。”程蓝晃着脑袋,听起来那是四个优美的文字,可惜她没有亲自瞧过。 “那是希腊东南方向的一处岛屿,”她轻声说着,圆润的眸子里带着一抹憧憬, “是遗落人间的自由浪漫之地,它也被誉为爱琴海的璀璨明珠,爱琴海你知道吧?” 终是听见熟悉的名称,程蓝这才点点头。 “重点是圣托里尼是由一群火山组成的岛屿,我学的恰好是地质勘探,其中一个专业就和火山相关,属于专业对口了。” 宋静羽今天把及肩的卷发拢了起来,露出白皙素净的脖颈,说这句话时眼中似有欣喜之意。 程蓝不免担忧:“火山?那会不会很危险。” “会啊,但是我喜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 巷子两侧,破旧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的杂草争先恐后地冒出地面。 程蓝甚至看清院内的黄土地,正坐在板凳上卖力地洗着衣服的女主人。 这条路走到了尽头,程蓝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标牌:“静羽姐,怎么没让方净和段溯送送你,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不会留下遗憾吗?” 宋静羽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是我没告诉他们,方净之前说等我走的时候要亲自相送,我允了,但……” 但她食言了。 “至于段溯那个家伙,”宋静羽的目光蓦地柔和许多,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我嫌他太吵了,怕扰了我一路的安宁让我心烦,他不来也挺好的。” 小巷被一层神秘的光环所笼罩,宋静羽在程蓝心绪泛起疑惑时朝她摆摆手,从云层投射下来的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回眸前,宋静羽无声开口:谢谢,就到这里吧。 在程蓝看不见的地方,宋静羽轻声补充道,看似自言自语,看似惋惜不舍,“其实他啊,也和方净一样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男生。” “叮~”的一声,手机的提示音把程蓝飘荡在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程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锁屏页面还在弹着消息,来人显示是:豆子。 手指轻轻向上一滑锁屏打开,还是那枚熟悉的黑色头像。 [豆子]:在哪里?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豆子]:今天天气不错。 [豆子]:[图片分享] [豆子]:再不回我的话我就要去你家找你了。(开玩笑的) 程蓝的心弦一颤,下意识就打出一个“1”,对方很快就拨打了语音电话。 手机差点抛至半空,她抿抿唇,任由来电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按下绿色接通键: “喂,豆子。” 接通电话的那一秒,程蓝听见对面发出一阵叹息:“可算回我了,给你发的信息看到了吗?有没有想起什么。” “看到了。”程蓝隔着屏幕温柔地笑道。 是他们在市里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两人因要做的项目不同而在楼梯交叉口分别,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迈向阶梯之余,方净叫住了她。 方净说让她别害怕。 还说等这件事结束了,再去一次无尽海吧。 气氛已经到这里了,程蓝很难想不起来。 “我没忘记呀,你要今天去吗?” 方净立时兴冲冲地回道:“可以,不过要等一下,我在剪头发,等我剪完了再给你发消息行吗?” “好,那我先回家等你。” 话题已然结束,可对方丝毫没有挂断的意思。 程蓝握着手机静静地等待,以为方净会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说,所以不敢打断他。 等待了几十秒,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紧跟着就是窸窸窣窣疑似布料的响动。 程蓝疑惑地从耳畔拿下手机,点点屏幕,上面的数字依旧跳动着,电话还在通话中。 “豆子,你还在吗?”程蓝弱弱地开口问道。 她也不确定方净有没有拿着手机,因为她听见一股水流声,他或许是在洗头发。 “在呢在呢,刚才在洗头,”方净的唇角牵起,轻声音由远及近,“怎么还没挂断,是还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你……” 方净一语道破,“以为我还有事和你说?” 程蓝顿时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清晰地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温热,完全不受她控制。 少年没能等来她的下半句,就知道她一定在暗自纠结,脸蛋说不定还会红彤彤的。 女生害羞的样子像一朵羞涩待放的花苞,轻轻一撩弄就红透了半边天。 只是这样就令方净止不住的想要靠近,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忘记了所有。 tony老师用吹风机吹去了他脖子上附着的碎发,撤去围布,围着方净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方净付过钱抬脚走出理发店,空出的一只手摸向后脑勺,发尾的头发被修剪得恰到好处,简洁清爽的散在耳后。 不经意间的抬眸,方净手上的动作随之停住,视线对上了正在和自己打电话的女生。 * “小米!”方净隔着悠长的小巷喊她。 程蓝收好手机,踩着脚下的石板阶渐渐加快了步伐。 随着她的逐步靠近,少年的面容由模糊转为清晰。 “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是又迷路了吗?”方净身姿挺拔,朝着她不紧不慢踱步而来。 他说“迷路”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似乎还在念及他们初遇那一次。 这个模样乖巧的小女生拐进了十三巷,沾染了阴暗不堪的气息。 “没有,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沿路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就只有一家理发店,碰巧看见你出来。”程蓝被他不轻不重地调侃了一下,也没有气恼,而是很耐心地解释着缘由。 方净的眸子晃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偏移了视线,她的脸颊在不说话时略微的凹陷,看起来比上次见面又瘦了点。 他不满的蹙起眉头:“原本打算等你吃了饭再叫你出来的,你还没吃饭吧?我先送你回去。” 程蓝当即就推脱:“我吃过了才出来送……” 程蓝瞳孔一缩,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顿时收了声,心跳声在耳边“噗通噗通”地回荡。 “送?送什么。”他第一反应是宋静羽,但她不是过几天才出发吗。 怀疑的思绪甫一冒出,方净很快就察觉出了语句间的漏洞:“所以羽姐是今天走的?” 程蓝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瞒住,愧疚地开口:“是的,静羽姐是舍不得你们,所以只叫了我一个人送行,你……别生气。” 第36章 “我没生气,这是她的意愿,我尊重她,”方净的唇线拉直,再次敏锐地捕捉住一个字眼, “你刚才说她舍不得‘你们’,这个‘们’是谁?” 边走边漫不经心:“我猜除了我,还有李成咛对不对?” 程蓝面露难色:“你忘了段溯……” 方净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猛地拍下脑门:“是啊,差点把这小子忘了,不过羽姐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这不像她的作风啊!” 这俩人几乎见了面就掐架,互相瞧不上对方的那种,偏偏宋静羽嘴上不饶人,非要把段溯怼得哑口无言才行。 临了,段溯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就搬出那套用烂了的说辞:我们做男生的必须要大度一点。 宋静羽就捂着嘴嘲笑他,聊累了段溯就带她去“星期天”买瓦尔登湖,一买就是两杯。 想起二人的拌嘴,程蓝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其实我也不知道,静羽姐并没有和我说明原因,这应该是她的小秘密。” “小秘密?那你的小秘密是什么?”方净扬了扬眉,语速飘飘忽忽的。 程蓝的耳廓没来由的一热,她唔声,有些词穷地应道:“没、没什么秘密,豆子你是不是没吃饭,我带你去巷口吧!我和静羽姐有约的那天早上,恰好路过三巷,我看见了一家卖相不错的蛋黄煎饼小摊,要不要尝一下?” 方净倒是没有在意程蓝这略显生硬的扭转话题,唇边浮现出宠溺的笑意:“好~那就一起去吧。” * 一日之计的终点,太阳缓缓向西边偏移,扯出大片大片橙红色的霞光,映得程蓝眼底发亮。 三巷两侧的柳树好似被暑热压弯了腰,纵使如此它依然屹立在余晖里。 程蓝凭借着记忆里摊位的模样,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出了巷口,各式各样的小吃摊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这样绚烂光鲜的烟火下,是这里的居民一直向往的浮华之地。 “除了鹭海公园,原来三巷的傍晚也这样热闹。”程蓝忍不住驻足在一家卖糖画的摊位, 糖画师傅在石板上灵活地浇灌着糖浆,每一个图案生动形象的呈现在大家眼前,吸引了不少小孩子前来围观。 “想吃糖画?” 耳边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轻轻地荡漾在程蓝的心田。 阳光透过糖丝,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程蓝鬼使神差般点头。 方净的目光从糖画上移开:“好,我们一会过来买,它一时半会也跑不了。” 第27章 圣托里尼(2) 远处的天边染上了一抹暖调的黄, 就像一张硕大的画布,描绘着细腻柔和的色彩。 蛋黄煎饼小摊前排了一长串的顾客,鼻腔里时不时地钻入煎饼的香气, 程蓝拉着方净排在队伍的末尾。 有捧着刚出炉的煎饼从一旁路过的行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方净粗略扫了一眼:“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蛋黄煎饼?” “是呀, 这一家排队的人是最多的, 我想它的味道也不会差, ”程蓝轻轻扯了扯方净的衣角, “如果你觉得还不错,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买煎饼。” 方净甚至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自从出了那件事他就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饮食, 所以他才会身形消瘦。 程蓝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不用将食物视为可有可无了,因为他的家人回来了。 煎饼摊主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每一个客人前来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老爷爷手法娴熟出锅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轮到了程蓝。 笑眯眯地收拾好上一锅的残局, 随后从旁边的小桶里舀出一勺金黄色的面糊,接触到饼炉时发出“嗞啦”的响声。 “您好, 要两份蛋黄煎饼。”程蓝在摊前站定, 比划出两根手指。 “好嘞, 小姑娘吃辣子吗?葱、姜、蒜什么的可有忌口?” 程蓝回过身, 神色认真地问道:“豆子, 你有什么忌口吗?” 方净摸了摸下巴, 思索:“唔, 我记得你不太能吃辣, 那我就跟你一样吧, 不要辣!” 不要辣。 程蓝晃了下神,回想起在鹭海公园的那次,方净在调料时就问过自己要不要辣,她回的是少刷一点吧。 原来他还记得那一晚的细节,程蓝的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像逐渐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层层凹陷。 “两份都不要辣,其他都正常放,谢谢!”程蓝摸出包里的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身后的方净看出了她的意图,伸出右手阻拦,“我来吧,说好的我请客。” 程蓝握着手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茫然地沉思着:什么时候说的。 “滴”的一声,方净已然抢先付了款。 她只好无奈地揣回手机,打算一会买糖画的时候再提前付款。 老爷爷熟练地撒上细碎的芝麻粒,铲子轻轻一掀,整张面皮灵活地转了一面,他的手腕再次翻转,抹上特制的酱料,几秒后一份热乎乎的蛋黄煎饼顺利出炉。 “小姑娘你拿好,不要碰到边缘了小心烫。” 程蓝小心翼翼双手接过散发着白气的口袋,道了谢。 不少摊主为了顾客方便,在自家摊位前支了几张桌椅,程蓝面前的小木桌围满了人,其余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位置。 就只有卖糖画的摊子前有零星几个空位,程蓝原本打算的就是吃完煎饼再过去买糖画,如今却是恰到好处。 找了个两人桌的位置坐下,煎饼的热气没有刚才那么足,她指了指手里的食物示意方净试试看。 方净的眼神里闪着好奇,他嗅了嗅升腾而起的香气,随后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在口腔迸裂开,释放出一股浓郁的蛋香,程蓝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托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程蓝眉眼弯弯,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期待。 方净咽下一大口煎饼,感叹:“好吃,你也尝尝看。” 程蓝轻轻咬下一小块边缘,浓郁的清香充斥着味蕾:“果然很好吃,而且还不会很清淡,下次你要试试加辣后的煎饼吗?” 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乌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那我们还要一起,我吃辣的那一份,你吃不辣的那一份。” * 二人迅速地解决完煎饼,趁着夜色未浓,程蓝买了两支糖画,趁着方净选形状时抢在他前面付了款。 待他回过神来,被摊主告知身边的姑娘已经付过钱了,方净脸上的笑意染上几分无可奈何,他小声地嘟囔:“幼稚。” 细腻的线条勾勒出海鸥的轮廓,在余晖的映射下亮晶晶的。 海鸥形状的糖画是程蓝给方净特意选择的,寓意着自由自在,如同海鸥那般挥动着翅膀翱翔于天地间。 而方净给程蓝选的是一款栩栩如生的锦鲤,真挚地祝愿程蓝,这个温柔善良、时刻为他人考虑的女孩,愿她这一生好运在身,平安健康。 * 细软的沙粒在脚下摩擦,程蓝拎着鞋面,遥遥地看见远处火焰一样的夕阳洒入海面,步伐骤然加快了几分。 方净脚步轻快地跟了过去,手里的“海鸥”与夕阳交相辉映。 “快来啊豆子,这里有海鸥!”程蓝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绚烂的晚霞。 忽地有几只身姿修长的海鸥振翅翱翔,驻足在金灿灿的沙滩上。 程蓝一袭轻盈的白色连衣裙,如同飘逸的柳絮,巧妙的与落霞余晖融合在一处。 海水混合着清凉与湿咸,肆意的吹在方净的脸上。 就让这一瞬间定格在这里,定格在我眼中的你。 这样就很好,程蓝,多陪我一天吧,让我永远记住不曾忘记。 两颗纯净的心,不同频率地跳动着,时间静谧的那一秒留下了滚烫的痕迹。 鸥鸟骄傲地拍打着翅膀,它们被程蓝手里的糖画吸引了去,她任由这些鸟类围在她的身边,高高地举起握着着糖画,在沙滩上转着圈圈。 方净心神荡漾,一缕甜意从心底里滋生出来,唇角的弧度向上勾起,他完全地沉浸在这一幕景致里,直到程蓝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豆子,要拍一张照片吗?” 两两而望,方净视线稍上抬起,一双清透的眼瞳闯入眼帘。 他埋头一笑,应:“好。” 程蓝欣喜地打开相机,切换到自拍模式。 他们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沙滩上,温柔的光线将它们渐渐拉长。 海鸥发出欢快的鸣叫声,划破如火光燃烧的天际,盘旋在他们头顶之上。 程蓝的指尖掠过飘扬的发丝,半侧着身体不停地寻找角度,画面很小,小到只能囊括她和方净的半个身子。 眉头微微皱起,程蓝拿下手机,切换成横屏:“这样面积就更大一些了。” 方净的眼眸逐渐炽热,定定地望着屏幕之外笑容甜美的女生,茶色的瞳孔里闪着点点碎碎的流光,就像舞动的小精灵。 第37章 只是那既不亲密也不疏离的距离,却让方净心头窜起的火苗骤然浇熄。 身旁一道微妙而炽热的目光让程蓝无法忽略,她微微侧目,恰好与方净的目光相遇。 程蓝轻声提醒:“别看我,看镜头。” “……” 方净微微一怔,眸底的温柔漫开至眼角,偷看被抓包,还是被程蓝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少年缓缓撩起眼皮,毫不掩饰道:“看你,也看镜头。” * 黑夜朦朦胧胧地笼罩着整片无尽海,远处的海岸线漆黑的看不见尽头,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海浪一层一层拍打着岸边,泛起白色的泡沫。 比起白昼,黑夜里的无尽海更显得深邃与神秘。 海的那边依旧是海,程蓝的身边是方净。 程蓝推开柔软的沙子坐在方净的身边,由于刚刚入夜,手里的细沙还未褪去原有的温度,带着一丝余温静静地躺在岸边。 一轮新月悬在夜幕里,它不如阳光那般刺眼,而是散发出一道柔和的、淡雅的光线,照亮了整座天空。 月光薄薄一层铺满头顶,程蓝仰头望了望,想起了那天从清里口出来,方净送她回家时,原本隐匿在云层里的月亮悄然钻了出来,恰好打在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上。 无数道光线汇聚在一起,就好像要把方净整个人都照亮。 自那以后,程蓝只见过一弯自云层穿出的月亮,描摹他的内心,祈盼他的自由,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 “豆子,你听过圣托里尼吗?”程蓝的双手覆在沙子上,笑盈盈地说道。 “没有,那是什么地方?” 宋静羽临走时同她提及到圣托里尼这个浪漫圣洁的岛屿,出于好奇,程蓝上网搜集了资料。 它也是柏拉图笔下的自由之地。 随着程蓝的话语缓缓落下,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方净的心里滋生萌发。 但很快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被一阵凉风打散,吹醒了他那根飘忽不定的神经。 “小米……我其实很想和你一起去……但是我不能。”方净恹恹地说道,双目埋藏于掌心里,眼前被一片漆黑所笼罩。 月光顺着淡薄的云层倾落下来,在方净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细纱,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若与世隔绝。 沉重的忧伤环绕在程蓝的心间,她知道方净再也无法踏足学业了,再伟大的梦想也会被现实所击溃。 可就算如此,她也希望方净做那只自由自在的鸥鸟,永远也不要向命运低头,哪怕它从未眷顾过他。 程蓝放下手里的相机,指尖隔着衣料,在炙热的肌肤上轻轻抚摸。 触及此处,程蓝甚至能感受到方净的肩膀传来细微的抖动,心脏一缩: “豆子你要知道,我们生来就是要打破命运的,而不是被它所掌控着,” “你很好,不要总是妄自菲薄,不要记得石骁闻他们的恶毒话语,那不是你一生的污点,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残影,”晚风撩起程蓝的发尾,圆亮的眼瞳里倒映着月光。 “无缘学业不是你的终点,一直努力朝着有光的地方向前走。” 愿萤火虫带你飞离漫漫长夜,飞过格陵兰岛的云端,慢享圣托里尼的浪漫,所有美好与向往都只留存于这人世间。 方净一怔,茫然地抬起头,不自觉地撞入那双清莹的眼珠里,散发着细碎的光芒,像两轮小月亮。 心中涌起一片安宁和释然,是了,九岁以前他就是那般洒脱恣意,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正是因为后面方渟沅和霍雁霜的事,对他打击太大,甚至一度认为都是自己太过张扬,上天才会如此报复他们一家人。 渐渐的,方净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再也没有泄露出自己的情感。 程蓝的出现,无意间撕裂了那道屏障最坚硬的保护膜,一道暖洋洋的光束自缺口径直照射进来,听见她温柔开口: “别怕,既然抵挡不住天意的安排,那就遵从自己的本心。” 目光所及天穹之上满是繁星,一张精心布置的画布,璀璨的繁星明亮如钻,引领着路人不断的前进。 方净忽然就想和程蓝一同拥抱世界了,愣怔之余才发觉程蓝已然走远。 察觉到方净并没有跟上来,程蓝即将迈出去的步伐一顿,转过身子:“走啦!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今天回去睡一觉明天又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方净凝望着她的身影,忽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它不会因为失去一颗星星而黯然失色,但我会为了你溢满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是甜甜的一章! 第28章 波尔多液(1) 八月下旬, 正值烈阳。 天幕之上万里无云,自然遮不住飘来的阵阵暑气。 程蓝窗前的那棵榆树似乎冒着看不见的白烟,叶片疲倦地向下耷拉着, 带着几分枯燥的意味。 窗框大开,热气毫不吝啬地直冲冲逼入,在每一寸空气里描摹, 一点一点吞噬掉仅有的凉意。 程蓝从桌上拿了一支荧光笔, 对着日历的数字编号画了一个圆圈。 八月二十五, 还有六天整个八月份就会过去, 她的假期也就要结束了。 前些日子芙洋一中传来消息,气象台宣布芙洋高温红色预警,原本预定的八月十五日开学, 因酷暑而向后推迟。 只要未曾通知正式开学的时间, 她就还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左右盐城到芙洋的距离不远。 而芙洋一中又喜欢提前两天通知学生,再怎么算程蓝也能及时赶回去。 话虽如此,程蓝却希望自己能在盐城多停留一阵子, 她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舍不得方净。 荧光笔帽被程蓝顺着墙壁按了回去, 她轻轻点了点薄薄的日历纸, 沉思。 自东山回来后, 程蓝又拍了不少照片, 其中不泛有风景照, 还有她和方净的合照。 程蓝从衣架上摘了一顶棒球帽, 打算把剩下的照片都冲洗出来, 之后回到芙洋可以留个纪念。 从照相馆出来后, 迎面就是一家小卖部。 程蓝满意地翻看着刚刚洗出来的照片, 吹了吹上面残余的热气,轻微抖动了几下,妥帖地放进小袋子里,径直走向小卖部。 冰柜就摆在一进门的显眼处,隔着玻璃门程蓝往里面扫了一眼,最右边的小格子里装满了颜色各异的旺旺碎冰冰。 左边空余了很大一部分空间,程蓝找到了上次方净推荐的那款礼拜天方糕。 那是她第一次陷入选雪糕的纠结,程蓝回想起那天方净浑身清冽地站在柜门前,就像是察觉出了她的犹豫,神色宁和地递过来一只红豆糯米味的方糕。 ‘要不要试试这个。’ ‘我比较推荐的口味。’ 糯叽叽的口感包裹住整个舌尖,轰然打开了程蓝的味蕾,她忽然就很想再品尝一次。 * 视线从不同口味的方糕一一而过,香芋糯米,白桃糯米,草莓糯米…… 唯独没有红豆糯米。 冷柜不能打开的太久,程蓝索性随便拽出一个味道的方糕,移到付款的位置:“不好意思,请问这款方糕有没有红豆糯米味的?” 老板正在看小电视,闻言偏开了目光:“哦礼拜天啊,这个口味的方糕卖的很火,如果冰柜里没有,那就是卖完了。” 程蓝的眸光黯淡下来,沉吟片刻又重新拿起:“好的,那……就这个吧。” 原来红豆糯米味的方糕卖的这么火热,程蓝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她刚才匆忙之下拿的是白桃味的,外包装袋是粉粉的,“方糕”的正上方顶着一个桃红色的水蜜桃。 程蓝轻轻撕开包装,一点一点的向上推出里面的雪糕。 外壳冻的很结实,程蓝放下太阳光下缓了一会才送入口中,清甜的蜜桃果肉萦绕唇齿,只是里面的糯米融化的很慢,放软了吃才更加软糯。 白桃味的也很好吃,但程蓝还是最中意红豆味。 沿着边缘咬下第二口,程蓝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的名字: “段溯?”她回头而望。 法庭上仓促一别,程蓝就没有再见过段溯了,原本以为送宋静羽离开那天他和方净会一并前来,前者的有意隐瞒,也没让段溯前来见她最后一面。 哪怕宋静羽明白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只要看不见就不会想念。 时至今日,程蓝终于明白宋静羽话里的欲言又止。 这是程蓝近些日子第一次见到段溯,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她熟悉的黄色球衣,右手紧握着一枚篮球,每走一步都露出属于少年的那份张扬与自信。 “好久不见啊小蓝蓝,你是来看我们打篮球的吗?”段溯粲然一笑,手指轻轻拨动着球体。 程蓝将手里的包装袋叠起一个小角,很认真地说道:“你……们?” “对啊,我、方净他们约了一起去一中打篮球,怎么了方净那小子没和你说?” 第38章 程蓝捏着袋子晃了晃脑袋。 段溯手腕的动作一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察觉到她的状态不佳,他的掌心渐渐收紧。 “害,没事你别难过,你一会有空吗?要不来一中看我们打篮球吧!正好可以数落一下他。” 程蓝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处,眼睫微颤,她压下心里的那点异样,没有拒绝:“好。” * 脚下的变化是来源于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骤然嫁接到沥青路面,程蓝再次踏足这片土地,却不像往昔那般陌生。 步伐多了几分复杂与沉重,每一寸脚印皆是她来过的痕迹。 段溯引领着程蓝走最右侧的阴凉小径,长长的柳树枝条低垂的快要接近地面,抚摸着过往路人的肩头。 气氛有些安静,篮球在段溯的手里不断切换着状态,发出“嘭嘭”的声音。 他偷瞄一眼程蓝,试图活跃着气氛:“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和方净一起上学、放学,这样在面对石骁闻那帮人的时候,起码他不是一个人。” 程蓝抬眸而望,眼底带着一缕诧异:“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呀!” 段溯却摇头,“不是的,在他深陷困境时我却没有及时赶来,当我逃了自习课全力过来时,他正被石骁闻按在地上打。” 听见这话,程蓝眸里的亮光瞬间黯淡下来,她和方净第一次相见时,后者就被石骁闻恶狠狠地堵在墙角,肩膀还受了伤。 纵使伤痕累累,浑身疼痛,方净还是会倔强地站起身,坚定而有力地说下“放开她”三个字。 “石骁闻那群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经常抓那些孤单一人行走的低年级学生,扇他们的嘴巴,夺取他们的金钱,还威胁他们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不然就会如何如何,”段溯用舌尖顶了下腮帮,语气像是自嘲。 “就是这样的人,父母蒙受冤屈,他拼死抵抗就是要收集证据,给他们重重一击。我听说后来法院对石骁闻的罪行还有补充,方净没说我们就都不知道。” 程蓝霎时失神,方净确实没有和她说明这件事,如果不是段溯讲述了这么多,她竟然都不知道背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周身的景色逐渐倒退,盐城一中近在咫尺,程蓝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段溯瞧见她的表情,了然:“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嗯,那天在法庭上来作证的人不少,但我想曾经被石骁闻欺负过的学生肯定还有很多。”程蓝眼底的雾气悄然散去,她看着段溯幽深的瞳孔缓缓说道。 段溯打了个响指:“没错,在霍阿姨的帮助下,剩下那些受害者都去警局指证了石骁闻的罪行,于是他又多了许多抢夺他人财务罪、伤害罪等,判刑都是轻的,这样的人渣指不定还做了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呢!这下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在牢里见面了。” 段溯神情不悦地捏紧篮球,呼吸变得急促粗重,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好了,别再讨论不相干的人了,我们进去吧。”程蓝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初,面含浅笑地指了指一中的铁门。 篮球场上,几名身着球衣的少年围坐在篮球架旁,红棕色的球体在指尖在拨弄下自由旋转。 阳光穿过篮球架的网格散落在方净的身上,留下几道不规则的光圈,明明都是很普通的一群少年,方净却是里面最耀眼的那一个。 “豆啊、大橙子我来了,有没有想我?”段溯在看见方净的那一眼,兴奋地手里的球都扔了,张开双臂请求方净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方净闻声转头,折射出的光线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他面上一喜:“小米?你特意过来看我打球的吗?”他径直走向程蓝,看都没看旁边的段溯一眼。 “是啊。”程蓝抿起唇角,心里的潮水却止不住的起伏着。 * 见色忘友! 段溯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放下了空中悬停的双手:“真不够意思,还得是我半路碰见的小蓝蓝,不然你哪能见到,哼!” 方净抱着胳膊睨着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快开学了吧?怪不得约我打球呢!” “段溯你开学是高三吗?”程蓝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轻声询问着。 “是啊,说起来你也快开学了吧?”段溯郁闷地回道。 提起“开学”两个字,段溯就发愁,没了周六周日的假期不说,晚自习还要增加半个小时,还好体育课什么的还在,不然他真的会被繁重的课程累趴。 盐城一中比不上芙洋一中严格,高一、高二的学生没有早自习和晚自习,它们只为高三学年开放。 而保留体育课的原因仅仅是让学生放松心态,学校还要求每个学期的报到日要进行体检,保障学生的身体健康。 闻言,程蓝冲他点点头,眼含笑意地瞧了方净一眼:“原本定的是八月十五日开学,但我家那边下达高温预警了,报道时间就向后推迟了,具体时间还没有通知下来。” 方净脸上的笑容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如果程蓝真的离开了盐城,那他…… 就没有办法和程蓝见面了,思及此,方净的眸色骤然一冷。 “害,反正你现在又不走,”段溯摆摆手,视线落在面色阴沉的方净身上,思虑片刻,忽而道,“对了,过几日有一个什么巡游……” “花车巡游。”方净的嗓音淡淡响起。 段溯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解释:“啊对对对,花车巡游,就在鹭海大街上,小蓝蓝要来一起看吗?” 突然被点名的程蓝眼皮莫名一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轻轻颤了一下,她讪讪地点点头,目光却滑落在身边的方净身上。 少年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郁,开学的话题他并没有参与进来,面部也没什么反应。 可越是这样,心里的那股灼热感越是强烈,程蓝重新抬起眼帘,细腻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失落。 讲完“花车巡游”四个字后,方净只是凝视着远处的香樟,熹微的光影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一地斑驳,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蓝扬起唇角,轻柔的嗓音十分诚恳:“好,我们一起去吧!” 方净的眼里流过一抹笑意,心里的某个部位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 思绪开始变得清晰明确,眼前出现的是程蓝的那张小巧白皙的脸庞。 待人全部来齐后,段溯叉着腰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分组,程蓝则坐在老地方观看。 方净一个健步从段溯手里夺过了球,所有的力量皆汇聚于此,轻盈一跃的瞬间,流动的空气在风中撞击。 “砰”的一声,在程蓝密切注视下,篮球狠狠地砸进球框里,段溯嘴里嘟囔着“还得是你”。 这么久没踏足篮球场地,方净还觉得自己的反应会退步,直到手指沾上圆溜溜的篮球,他才迅速找回手感。 程蓝看不懂篮球是什么打法,却被方净一次又一次地扣住篮球,敏捷又有力地在人群中穿梭所吸引。 那一刻,时间好似放慢了许多,少年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每一寸肌肤都沐浴在阳光之下,如同金色的细丝将方净的侧脸勾勒的更加细致,时而汇聚成明亮的光斑,时而分散成一片柔和的光晕。 白桃味的方糕已然吃完,程蓝的目光始终落在篮球场上那个被金色光辉簇拥的少年身上。 “滋啦”一声,有小小的火花在脑中迸裂开,阳光在程蓝的双眸中跳跃,本就偏茶色的瞳孔,显得更加深邃温柔。 莫名的,一股温热感一下子冲进她的胸口,像极了夏夜里轰然燃起的篝火。 此时比赛到了尾声,方净握着篮球上下掂了掂,段溯不知道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让他的嘴角小幅度地向上牵起。 程蓝拿过一旁的相片袋缓缓站起身,腿骨发出突兀的“咔嚓”一声。 许久未动,腿部好像有些发麻,程蓝攥起拳头捶了捶,随后自然地抬起头—— 一根无形的线穿越四周所有景物,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二人的身上,程蓝与他乌黑明亮的眼睛撞了个满杯。 她看见方净迎着朝阳而来,身后人声嘈杂,程蓝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 偶然的一阵风吹过,宽大肥硕的叶子却也遮不住此时躁动的热浪。 第29章 波尔多液(2) “抓住你了!”少年从程蓝的眼前胡乱地一挥, 五根手指并的拢拢的。 程蓝的耳畔掀起一股凉风,带动着鬓角的碎发向后撤去,她怔怔地朝四周望去, 熟悉的场景尽收眼底。 是方净曾经带她去过的东山秘密草丛。 “豆子,你抓住了什么?”程蓝听见自己空灵的声音问道。 只见少年自信满满地张开手掌推到她的面前,光滑的掌心空空如也, 程蓝听见少年发出一阵哀怨的叹息声: “哎, 看你不开心, 本想着给你捉一只萤火虫的, 可惜了……” 第39章 程蓝正想出声安慰他。 “没关系的”四个字未曾脱出口,视野一转,周围的景色再次变换。 “你说想让我成为一只自由自在的鸥鸟, 我听见了。” “小米, 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年的眼尾悄然弯起,漆黑的眸子里透出一抹温柔。 “什么秘密?” “那就是我……”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一闪而过。 后面的几个字程蓝说什么也听不清了,只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唇形。 方净的身影在蔚蓝的汪洋大海中渐渐隐没,最终化作看得见摸不着的泡沫。 “豆子!” 程蓝面色一急, 赤着脚就要往海里跑去。 跃过细软的沙子,程蓝不顾一切地伸出手, 企图抓住那抹虚无缥缈的影子。 脚下的触感随之一变, 她仿佛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身体轻盈地滑入深不见底的边界之中, 窒息般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冰冷的水流灌入程蓝的口腔, 似乎要夺走她体内的每一寸氧气。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毫不留情地敲打着她的每一块骨头, 犹如一道蜿蜒的闪电在神经末梢疾驰而过, 她越是拼命挣扎越是传来撕扯般的疼痛。 意识模糊之余, 身体里的灵魂却猛地一颤。 程蓝蓦然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处白的发亮的天花板。 白昼已经降临。 七点三刻。 考虑到今天答应了李成咛陪她一起去南边市场,程蓝索性起床,睡意早就被方才的梦境扰乱。 身体好似散架了一样,打碎了又重新组装,沉重又疼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梦境的反差这么大,迅速叠好被子,掸了掸被褥上的褶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冷汗,细细密密地布满程蓝的额头、后背,紧贴着睡衣浑身都不自在。 后半段的梦境尤为真实,就好像无形中暗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程蓝脱下湿透的睡衣,又重新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打算去冲一下凉水。 甫一推开门,贺莹恰好端着一碗豆腐脑从前经过:“小米醒的这么早,”她看向程蓝怀中的衣服,问道,“这是要去洗澡吗?” “是呀,就简单冲一下凉,身上出了点汗不太舒服。” 程蓝往饭桌上瞄了一眼:“爸爸呢?” “你爸和小净他爸爸遛弯去了,”贺莹摆好筷子,面色淡淡地嘀咕着,“只顾着遛弯都不记得吃饭了!” 闻言,程蓝抿起嘴微微一笑,“现在时间还早嘛,而且方叔叔很喜欢和爸爸喝茶聊天,您要是觉得在家无聊也可以找霍阿姨呀!相信霍阿姨也想和妈妈相处呢,等我洗完澡爸爸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贺莹莞尔,指腹轻轻在程蓝的额头点了一下,“好,就属你会说话,去洗澡吧,我坐这等一会。” 待程蓝冲完凉出来,程明易真就应了她那句话,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贺莹瞥了一眼程明易手上的物件:“手里拿的什么啊鼓鼓囊囊的?” “好东西。” 程明易边说边把手往口袋里伸,程蓝用毛巾擦了擦头发顺势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一盒形状规整的长方形铁罐摆在三人的眼前,程蓝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盒茶叶。 “这是老方送我的普洱茶,一开始我没好意思收,但我没拗得过他就收下了,”程明易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之前问过他工作的事,要不要来芙洋发展。” 贺莹咬了一口油条,觉得他这个提议不错,“可以啊,芙洋的金融公司也很多而且待遇不错,那他怎么说?” 若是方叔叔和霍阿姨来芙洋工作,那方净是不是也会过来呢…… 程蓝轻轻舀起一勺豆腐脑送入口中,滑嫩细腻的口感落在舌尖,轻轻一卷便流向喉间。 * 程明易摇摇头,露出惋惜的神情:“老方说他短时间内还想留在盐城,等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才会考虑其他。” “也是啊,毕竟他们的家乡在盐城,让他们去其他城市发展也不太可能。”贺莹转身又给程明易加了一勺豆腐脑。 程明易端起碗抿了一口:“没事,若是他们以后来芙洋,我们还可以帮衬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温热,程蓝放下碗筷看向大敞着的门口,外面的阳光投射进来,打在米白色的瓷砖上,刺眼的白光让她晕乎了一瞬。 后面贺莹和程明易两个人讨论的话题她就没有再听了,垂着头默默地把碗里残余的豆腐脑吃完。 热气很快被一股凉风代替,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台风扇。 那是柳红霞还在世时从旧家电市场淘来的。 样子有些破旧,但拍一拍还能用。 小屋没有像空调那般先进的电器,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凑在一起,形成温馨和谐的氛围。 程蓝毫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它的表面不再光滑如镜,长时间的抚摸已然出现了它原有的细腻纹理,凑近去闻还会飘出清淡的木香。 突兀的消息铃声划破了程蓝心里冗长的寂静,贺莹扫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看清标题后立时解了锁。 “小米,你们学校通知后天开学……”贺莹一脸凝重地放下手机。 听见这条消息,程蓝在桌角画圈圈的手指一顿:“那我们是今天下午就回去吗?” 那声音细若游丝,贺莹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复杂难舍的情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与程明易在空中交换了视线: “明天上午再回去吧,今天下午……收拾收拾行李。”贺莹起身收拾碗筷。 左肩忽而落入一只温暖的手,轻柔的力度隔着衣料捏了捏,程蓝缓缓抬起头平静地回道:“好。” * 午后的阳光铺洒在小院的灰色砖石上,每一寸角落都好似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程蓝提着装满清水的塑料小桶走到每一株花朵前,手腕轻轻一挥,洋洋洒洒地落在叶片上。 程蓝轻轻抚摸挂在上面的水珠,眼眸黯淡下来,她明白这多出来的下午,是为了让她告别的。 来盐城的这一个多月她认识了很多人。 有神经大条、兄弟情分排第一的段溯。 有单纯可爱的邻家小妹妹李成咛。 有人间清醒、面冷心热的大姐姐宋静羽。 程蓝的指腹一点一点下移。 还有医院里那个脑洞清奇的“小青瓜”邹清宇。 说起来他的性格和段溯还有点像,两人对面一坐都能聊个三天三夜,就是可惜她没有时间让他们相识。 邹清宇口中的小舅舅季铭,有着超凡的才华和技能,普通外科的医学博士,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感性与理性的完美结合。 还有方净,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两颗滚烫的心脏悄然靠近。 “朋友”二字却被冠上了微妙又敏感的形容词,仿佛一层推不开的薄膜,把他们从中间阻隔开,谁也没有选择勇敢地揭开那层薄膜。 程蓝很清楚方净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又耐不住某些感觉,在心底里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 再等等吧,等到高考结束。 若我们都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那么请一定要找到我。 心不在焉的出了门,碰巧遇到李成咛出来卖菜,程蓝帮衬着她把一筐筐蔬菜放到车上。 “小米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啊?”李成咛扎着两节小辫,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忽闪忽闪的。 程蓝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她没有段溯的联系方式,遇见他纯粹是缘分。 出发前她给方净发了一条消息,对方没有回复,或许自己可以去找他。 “可能是无尽海吧。”程蓝凝视着亮的刺眼的地面缓缓说道。 “你一个人吗?大哥哥怎么不一起?” * 三轮车越过青石板路,安安稳稳地落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李成咛心情低落地听完程蓝明天要离开的事,脚部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啊,小米姐姐你要走了啊,”李成咛的嘴角微微下垂,“那你还会回来吗?” 程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会呀,姐姐只不过要去参加一场考试,等考完试了就会回到这里呀!” “好,那姐姐一定要说话算话,我和大哥哥等着你回来一起玩!”李成咛用胖乎乎的小手拉了拉程蓝的白色裙摆,笑起来时眼睛亮晶晶的。 程蓝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不由得一愣,原来会有人这么在意她的到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成咛心里的失落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孩子忘性快,一点点甜蜜就能得到很大的满足。 程蓝站在分叉口目送她离开,瞧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笑了笑。 耳畔是浪花在海水里不停翻滚的声音,越靠近海岸心情就越舒畅,灵台很清明,冰冰凉凉的感觉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 第40章 程蓝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但她就是这样的。 或许是骨子里的向往与热爱,她才会愿意一步一步地走向这里。 也不知道方净有没有看到那条消息,程蓝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不由自主地就朝着无尽海的深处走去。 没关系的,这一次就让我来找你吧,程蓝的唇角漾着笑容。 眼前却出现方净那一张清隽流畅的脸庞,男生就像被什么琐事绊住了,眉宇冷淡地看着她。 没等程蓝反应过来,“方净”周身的边缘便化作半透明状,由外到内的隐匿于海水里。 程蓝的步伐倏然停住。 她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了。 手腕忽地被一股大力拽住,她察觉出异常回眸看去,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唯一惹人注意的是他额前的一小撮银白色的头发。 “姑娘,不要再往里面走了,潮水来了很吓人的!” 说话的是他旁边的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虑。 一股清凉的触感漫上程蓝的膝盖,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心里袭来。 程蓝细细的品味他的这句话,结合那个银白色发丝的冷面男生的状态,这才意识到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肖遇见她神色有些缓和过来了便松开了她的手腕,随后就听见她语气轻柔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程蓝拨弄了一下脸颊的碎发,“我只是想再看看这片大海而已,没有想过要轻生。” “抱歉啊,是我们误会你了。”孟想露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心里的那分不安逐渐消失。 程蓝垂下眼眸看了看脚下的水面,这个深度刚好淹过她的膝面,若是继续走下去还真的有可能发生危险的事。 肖遇的目光微斜,他总觉得面前的女生像是有什么心事,双眸里蕴含着一丝悲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还好没有答非所问。 “你的状态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么,用不用我们送你回去,方便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下,程蓝说了声“抱歉”,屏幕显示是方净发来的消息。 心脏猝然快了一拍。 程蓝紧紧捏着机身,抿了抿唇略显尴尬地回道:“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叫程蓝,也是来这里游玩的,我……朋友一会过来,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孟想顿时安心了不少,而且她发现女生的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在察看消息之后。 “好,祝你们玩的开心,我们就先走了再见!”孟想极其自然地挽过肖遇的胳膊,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挥了挥。 “再见!”程蓝以同样的手势回复了他们,两个男生的身影在沙滩上渐渐模糊,直到缩成一个小点。 程蓝重新察看那条聊天记录,唇瓣勾起一个小小的幅度。 [豆子]:我在。 [豆子]:抱歉回复晚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太阳/太阳 海风携带着湿咸的气息,缱绻地抚过细腻的肌肤。 程蓝慢吞吞地行走在热乎乎的沙子上,指尖却快速敲下三个字: 无尽海。 第30章 苦艾雪松(1) 海风轻轻掀起程蓝衣裙的下摆, 一袭轻盈的白色连衣裙犹如一朵绽放的百合,渐渐的,离海面愈来愈远。 身后拖着一长串尺寸相同的脚印, 每一颗沙粒都会覆上程蓝的脚背,随着她的漫步越叠越多。 一抹熟悉的身影迎面快步走来。 纯白衬衫显得他更加白皙俊逸,领口的扣子崩开了几颗微微敞开, 淡淡的红痕若隐若现, 发丝被吹的凌乱,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程蓝看着方净脸侧的汗珠, 皱了下眉:“怎么跑的这么急?” 方净却毫不在意地胡乱抹了一把:“这不是怕你着急么,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也不告诉我。” 墨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程蓝的影子,那样炽热而温柔的目光, 却让她一不小心便沉沦进去。 她突然就舍不得离开了。 程蓝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 轻声说道:“豆子,你说我还能再看一次无尽海吗?” “当然可以啊,你……发生什么事了?”方净的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这才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 少年的视线一直追随在程蓝的身上, 以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头顶毛茸茸的头发,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 观海游玩的人群渐渐涌了上来, 耳边传来欢声笑语的声音, 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 一股脑的漫上沙滩又一并齐刷刷地退去。 时间从指缝里偷偷溜走, 程蓝攥紧拳头, 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我……我要走了, 学校通知后天报道, 我明天早上就会离开盐城。” 空气似是凝结成一团, 压在方净的胸口令他喘不过气,周围的喧嚣在方净的眼里皆变成了默剧。 唯有胸膛里怦然跳动的心脏,擂鼓般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么快……”方净的喉咙发紧,“是啊,我都快忘了你是来避暑的,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胸口变得沉甸甸的,每每呼吸一口空气,内里便传来一阵闷闷的钝痛,程蓝敛下眸光默默地穿上鞋子。 还好,还好在她走之前亲眼见证他们洗刷了冤情,如此便不留遗憾了。 方净跟上她的动作,踩上公园的木板:“我们还会见面吗?” “当然会啊!”程蓝佯装云淡风轻的样子,柔声回道。 离开无尽海,整个小城就像陷入了巨大的火炉里,风里夹杂着一股热浪,灼热的光线照向公园两侧的柳树,没精打采地垂落下来。 方净在途中回忆了这一个月以来的故事,程蓝郁闷的心绪被他的言论冲的一干二净,凸起的石子路踩的硌脚,方净索性拉着她换另一条平坦的路走。 夏蝉不知疲倦地趴在树上叫个不停,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叫嚷着滚烫冗长的夏天。 “星期天”的老板也向方净公开道了歉,并辞退了先前恶语相向的男生。 如今“星期天”的门槛儿就快要为了方净而踏破,老板从没觉得自己的店铺这么火爆过。 “你现在在这里担任全职调饮师,那烧烤摊怎么办呢?”程蓝拉过两张板凳,同方净一起坐下。 方净侧着身和新来的店员打了个招呼,随后板正了姿势:“烧烤车已经还给陈叔叔了,本就是他借给我维持生计的,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摊子也就物归原主了。” 奶茶店的通风系统做的很好,毕竟要时刻保持小料的新鲜,凉爽的微风扑面而来,散去了肌肤的燥热。 方净瞥了一眼排成游龙一样的队伍,很快回过神:“你要是还想吃,我就去找陈叔叔再借用一次。” * 门口有一大片贴满了便利贴的许愿墙,程蓝的视线被墙上五颜六色的贴纸夺走,丝毫没有注意身侧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程蓝心想要不要也写一张留存下来,若是方净以后…… 恍然间,她缓缓从墙面偏移开来。 别过头,发觉方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本就俊俏的五官不容抗拒地在程蓝的眼前乍然放大。 程蓝的呼吸滞了一秒,不经意间竟捕捉到了方净脸上细小的绒毛,眉眼也近在咫尺。 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女生能感受到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胸膛就像有只小鹿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她想向后退去,却发现身体僵在了原处。 好在店里的员工率先打破了这分羞涩,两杯一模一样的冰饮落在圆桌上,小男生只丢下“慢用”两个字就风一样地逃离了。 还是个有眼力见的,方净挑起唇角,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碰着桌面。 方净慵懒地向后一靠,扬起眉峰:“怎么半天不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面承载数百条愿望的墙壁,他明知故问,“在看什么?” 程蓝伪装似地拿起一杯饮品就往脸蛋上放,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抖动着:“我、我在看许愿墙。” “哦那个啊,就是来往的顾客留下来的心愿贴,”方净瞧着女生面上的两抹红晕,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也想写吗?” 手指摩挲着杯面的水雾,指尖余留下凉凉的触感,程蓝抬眸看向他的面颊,眼神坚定:“想,豆子我们一起写吧!” * 许愿墙位于店铺一进门的右侧,前来留下心愿的多数是十几岁的青少年。 “平安顺遂”“高考加油”“和xxx永远在一起”等字样的纸条显然贴在了明面。 一位穿着格子裙的女生落座于墙面前,抬头望了望上面的内容,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眉头紧紧皱着。 食指在空气中左右滑动着,直到悬停在了某处,女生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她抿了一口饮料,拔开笔帽埋头写了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嘀咕着什么。 第41章 只看了一眼,程蓝便移开了目光,她握着冰饮走向许愿墙边,桌上赫然摆着几叠颜色不同的便利贴。 找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程蓝指腹轻轻扣着桌面,思考要写什么内容。 方净从前台借了两支笔,回来的时候隔壁桌的女生已经写好了。 “啪”地一下贴在了墙上。 少年神神秘秘地垂着头书写着内容,偶尔还要看看程蓝进程到哪里了。 她也没避讳直接暴露在方净的视野里,后者则露出一副十分满意的表情,摸了摸下巴又转头开始动笔。 直到两张颜色相同的便利贴出现在许愿墙的最上方,程蓝才觉得她到这里的行程真的结束了。 杯中的饮料喝空了,程蓝站起身,发现刚才坐在这里的女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喝剩下一半的瓦尔登湖。 临走前,方净把桌上的空杯送到回收口,路过那个女生坐过的位置时,愣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他拿起半杯饮品惋惜地摇摇头。 “怎么了?”程蓝敏锐地捕捉住他眼底的情绪,柔声询问道。 “没什么,就是幸好今天在这收杯子的是我,要是换了段溯,看见他心爱的瓦尔登湖被人喝了一半就丢下了,肯定得窝火。” 程蓝用手掩在唇角,眼眸弯成一个小月牙,调侃:“那你一定不要告诉他哦!” * 远处的天空被割裂成细小的碎片,如同金色的细雨刺破棉花状的浮云,在触及到程蓝的身上时,柔和又玄妙。 方净顿时心生疑惑,在看见女生隐匿在光芒里的身影时,想说的话皆哽在了喉间。 身着白裙的女生静静地站立在光影交错的中央,聒噪的人流与短暂飞来的群鸟时隐时现。 程蓝一步接着一步地向前走着,时而回头张望着远处的建筑,时而转向泛着白光的反射镜。 谁都不会知道她这是在努力记住盐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假期到了尾声,她不得不往返。 尽管程蓝就妥善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方净还是觉得虚幻极了,他总觉得这个站在阳光之下的少女,下一秒就会化作泡沫飞走。 贴便利贴的时候,方净仗着身高优势把纸条贴在了最高处,还小心翼翼地捂着不让程蓝看,越是这样她越想知道里面的内容。 走了这一段路,程蓝胸腔的沉闷也随之化作自由自在的风,肆意地吹向西边、吹向南边。 程蓝偷偷瞄向一旁的少年,心里的某个部位痒痒的,她问:“豆子,你在便利贴上写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 “这么在意啊,” 方净抬起头,目光锁定在女生微微下垂的眼眸,“这可是秘密。” 视线稍稍下移,落于水润粉嫩的唇珠上,方净的眸子遽然眯起,悠然一笑, “等你再来盐城,你就来找我,我家就在六巷306号你知道的,我不会搬家就等你而来。” 是说他们两个有缘分吗? 连秘密都要重合在一起。 程蓝的神色不由得温柔下来,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启声:“等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 室外绿意依旧盎然,纯白素雅的栀子花沿途开了一路,它们永远都充满生机充满活力,一如初升的明日。 湛蓝色的指路牌清晰明确的伫立在街边,车子一晃,悠悠地飘向后方,程蓝揉了揉眼睛继续朝着车窗外瞧去。 记忆中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程蓝明白,那些都不及这段时日的光阴。 银月之下的熏烤,米白色微融的雪糕,暗夜闪烁的萤火之森……还有那个外冷内热、细心赤忱的男生。 恍惚之余,不经意间的对视、碰触,皆是他们同频共振的美好时刻。 程蓝拖着行李箱下了车,在偌大的站牌下站定。 她没有告诉方净准确的上车时间,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 让一切记忆与美好留在盐城吧,留在这个只有他在的地方。 过往行人匆匆忙忙地拖着沉甸甸的行李走向候车厅,行李箱的轮子在大理石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 程蓝寻了个人少的进站口过了安检,时间尚早他们还要在大厅等候一个小时。 程明易不知看见什么,立即转过身拉着贺莹和程蓝往目的地奔。 于是程蓝成功得到了一个空座位,身边的人大多是低着头查阅手机,目光被屏幕的内容所吸引。 看不见眉眼,有的则选择闭目养神,不想错过这来之不易的休憩。 列车显示屏静静地挂在显眼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滚动播放新的车辆信息,程蓝很快就在屏幕上找到了自己所坐的列车号。 没有晚点标红,一切都很顺利,广播的声音在嘈杂的人流里高昂地响起,播报完毕后,即将登车的旅人根据自己所在的站台排队检票。 程蓝注视着那一条蜿蜒的“长龙”,眸光像晨曦中摇曳的露珠轻轻颤动。 她回神望去,程明易的座位上只留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而包侧的水杯却不在这里,想来是去开水间接热水了。 似是被渲染到,程蓝也从包里摸出手机,解了锁,页面还停留在她和方净的微信信息中。 方净的最后一句话是:晚安小米,明天见。 可惜他们没有明天了,再也不会有了。 心绪随之主人的身体波动了一会儿,程蓝退出聊天界面顺势点入朋友圈,从相册选了几张满意的照片发布了一条朋友圈。 * 九点一刻,方净被外面的鸟鸣声唤醒,困意还未曾褪去,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瞥向床角。 手机就放在床头充电。 第一反应是看看程蓝有没有发来新消息,惋惜的是页面仍旧停留在那一句“晚安豆子”。 没有明天见。 也没有熟悉的表情包结尾,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里滋生。 “腾”地一下坐起,点进程蓝的微信头像,轻轻向下一刷新,一条崭新的朋友圈弹了出来: [小米(愿你自由如风)]如果你遇见我,请你带我去一次海边,如果你没有遇见我,那么请你替我去一次海边。 配图是九张不同角度的无尽海图片。 有泛着白色泡沫的浪花,有身姿轻盈、翱翔于天的海鸥…… 而最后一张,两排大小不一的脚印铺满整个屏幕。 其中一对脚印踩的很深,细软的沙粒肉眼可见地向下凹陷,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小片沙滩上。 而旁边的印迹很浅很浅,就好像她的主人自身就没有多少重量一样,小小的一枚排在旁边。 发布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方净脸上的情绪瞬间凝固,睡意已然飘往九霄云外。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要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掉,木讷之余竟留不住半分。 顾不得其他,方净抓上手机就往外狂奔。 第31章 苦艾雪松(2) 段溯是在方净的告知下, 才得知程蓝回芙洋的消息,语音电话call过来时,另外一头的方净已然出了六巷。 甚至拖鞋也没来得及换, 穿梭几个街角一度把鞋子甩飞,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气都没喘匀就被段溯骂了个狗血淋头。 “傻么你, 不会打车去呀?冲你这速度等你到了人家早就上车了, ” 段溯捏着手机气不打一处来, 就差翻白眼了, 伸手拦了辆出租,连人带鞋地把方净塞进车里,“师傅去车站, 给你加钱快点开啊拜托了!”希望能赶得上。 两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进候车大厅, 厅室过于庞大,方净也不指望着在这里找到程蓝,去了右侧的列车显示屏察看发车信息。 直到段溯瞪着大眼睛无语一般地看着他,方净这才意识到他没有问程蓝的车次。 他是笨蛋么? 时刻表过于亮眼繁琐, 这样看得到猴年马月去,方净索性去问了工作人员, 得到的答案却是, 开往芙洋的列车十分钟前就已经出发。 他, 还是来晚了一步。 方净并不责怪程蓝没有事先告知, 他怪的是自己没有主动问她, 程蓝面皮薄如果不问她, 她又怎能如实告知? 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 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程蓝信息里的欲言又止。 处于不见光明的这几年, 漫漫长夜成为方净每天的必受之苦,他早已习惯忍受难熬的折磨,不曾喊过疼喊过痛。 直到那个从暖阳里走出来的少女,拽着他逃离了那个世界,只因那一句:你本就不属于黑暗。 程蓝希望他能彻底驱逐阴霾,走向光明之所。 但他却不知道还有从未明说的下半句。 身处极度压抑窒息的“牢笼”之下,只要一点点光亮就可以拯救一人。 那一夜,是注定会被遗忘的未知尽头,方净不需要再次靠近,因为属于他的黎明到来了。 他只见过一个盛大而永恒的夏天,倾慕她的真挚,爱慕她的善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 第42章 神游之外,方净听见一道极其惋惜的男声: “回吧段溯,她已经上车了。” 段溯覆上方净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你别太难过,她不是说还会回来的吗?就在这里等她吧。” 和我一起等一人归。 * 远处,不知目的地为何处的列车“轰隆隆”地鸣笛而过,徒留下一股子呛人的白烟。 两名少年孤寂的背影逐步融于市井。 一声声鸟叫从笔直的树木里传来,原本婉转动听的歌喉,在方净的耳朵里变成了烦闷的喧闹。 出站口下来许多精致明艳的女生,那一刻,他多么希望程蓝能够反悔,重新踏上通往盐城的列车回来找他。 多少双脚步在他周身穿过,多少张绽放着笑容的面容从他面前经过,但无一人是她。 火车上信号不太好,程蓝发完最后一条朋友圈后,设置了飞行模式,临到芙洋站才选择打开,弹出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方净的。 [翱翔于天的鸥鸟]:一路平安,我在盐城等你,守护着我们的约定。 [翱翔于天的鸥鸟]:图片分享 [翱翔于天的鸥鸟]:记得它吗?清里口的那张电影票根。 怎么会不记得? 程蓝眼里染着细碎的光,观影结束后方净拉着她去了门口的兑换区,说什么也要在上面盖个戳,毕竟是盐城的习惯她也就应和了。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他的一个私心也未可知。 海浪裹狭着海鸥,一如他们在岸边瞧见的模样。 他们在海风里玄妙地相拥,在光影的见证下许下诺言,程蓝眸子里氤氲着雾气,她继续向下看去: [翱翔于天的鸥鸟]:请保留住这张鸥鸟票根,那是我们并非陌生人的证据。 到站的广播突兀的响起,贺莹起身收拾好沉甸甸的包裹,被人在后面推搡着,索性迈着不情不愿地步伐向前走去,程明易在最后垫底。 车门应声大开,程蓝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随着人流下了车。 * 新生的开学典礼选在了一个并不凉爽的大晴天,芙洋一中要求全校师生都要参加,包括程蓝这个高三生。 望着活力满满、略显青涩的高一新生,程蓝还有些感慨。 回想起三年前的今天,自己也曾满面通红的站在这里,憧憬般仰头看向台上校长的讲话,一如昨日。 空气里弥漫着粘稠而温热的气息,程蓝庆幸贺莹让她涂了防晒,才不至于晒的胳膊发疼。 脚底粗糙的地面热的滚烫,是一股塑胶融化了的味道,很是刺鼻。 空旷的操场无一片树荫,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硝烟”终于落幕。 开学后一周,整栋高三学年教学楼彻底沸腾了。 据小道消息,全体高三生在周四早晨开始进行全面体检,这就意味着全天不用和枯燥的书本作伴。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靠墙角不停往嘴里塞零食的小胖子第一个发出不满: “最讨厌体检了,特别是测量身高体重时,那个机器跟个大喇叭一样,直接喊出上面的数据,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有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也附和:“是啊,一点隐私也没有。” 对于女生来说,这莫过于凌迟。 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坦然地将身高体重公之于众,更有甚者根本就不会去测量。 比起看见厌恶的数字出现在体重秤上,倒不如每天快乐的生活。 程蓝捏了捏脸颊两侧的肉,小小的一团,却也挤不出多少来,这也是她一直很在意的事,不然就不会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 站上体重台的那一瞬,程蓝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周身一片哗然,程蓝就像自身带着什么不可言喻的魔力一般,每走一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尧思葵眼中,程蓝是飘飘然过去的,不沾一声脚步。 李洋的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完美的“o”形,两颗不怎么大的眼珠瞪地快要突出来。 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为什么才一个假期没见,自己的同学能有质的变化! “天呐,蓝你太瘦了吧,我愿意把我的二十斤肉分给你!” 尧思葵一把拽住心神不宁的程蓝,捏了捏她的手臂,“你这个假期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锻炼了?” 暴露在外的皮肤一热,温度通过指腹传入内里,程蓝的思绪停留在她的前半句话。 尧思葵并不算胖,若是二十斤都给了她,那岂不是变得比她还要瘦。 一股穿堂风哗啦一下拂过,扑在程蓝光洁细腻的脸颊:“是跑了几天步,我也没想到效果这么显著,后来就没有锻炼了,只是吃的少了而已。” 尧思葵羡慕极了程蓝的身材,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 精致小巧的脸庞堪堪一个手掌大,秀眉之下是一双雾气弥漫的眼,微微下垂的眼型被她调侃称为“狗狗眼”,典型的乖学生的长相。 校服也被她穿的端端正正,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只是程蓝的腰肢很细,一只手就能握的过来,就显得校服下摆空空荡荡的。 程蓝拿着体检表准备进行下一个项目,尧思葵这边也测量完毕,盯着那三个刺目的数字发出一声不满的长叹。 把心里的憋闷发泄出去,尧思葵觉得胸口舒畅不少,拉着程蓝转向另一个房间,任凭那些震撼在脸上继续跳跃。 整个流程下来耗费了一上午,一楼大厅有两名负责收体检表的学生,程蓝和尧思葵下楼的时候,桌上的表单白花花一片,铺满了整个书桌。 后来听他们八卦程蓝才知道,有一名学生的检查报告出了问题,需要重新筛查一次,乱糟糟的单子是他们一时间找不到了。 和尧思葵医院分别后,程蓝从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座椅也是调配好的,不存在她的双脚踮不到路面。 “叮”的一声,车子解了锁。 程蓝慢慢推着自行车下了人行道,影影绰绰的灯光换来了思绪的拉长。 记忆里的双人自行车终是没有圆满。 * 程蓝从玄关换了拖鞋,一直厨房里忙碌的贺莹听见声响,围裙都没摘“噔噔噔”地跑出来,手里还握着个锅铲: “小米回来了,你们班主任打了电话来。” 程蓝放书包的手一顿,心里已经猜出个差不多的答案,难道是体检报告的事吗? “老师说你的一些指标有些问题,建议咱们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贺莹满眼心疼地握了握程蓝纤细的手臂,“你最近又瘦了,饭也吃的少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医生的担忧并不全无道理,做x光时程蓝就被告知有不规则的椭圆形圆点,最好做一下ct才能判断具体是什么。 只不过那时候方净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复查的这件事也就耽搁了。 若不是这一次的体检,程蓝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以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为结束,程蓝在做跑前拉伸时,清晰地听见腿部的骨骼发出异样的声音。 跑出去三百多米,双腿就开始发软。 程蓝说不上来是哪个部位不对劲,那股熟悉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而来,甚至比原先更加猛烈。 程蓝是被同学搀扶回起点的,体育老师见她嘴唇发白不像是伪装,便准许了她回去休息。 回到家时程蓝的脸色还在隐隐泛白,贺莹请了明天的假期准备带着程蓝去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 门诊大楼依旧繁忙如海洋,一旦没入人流如织的潮水里,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压抑,没来由的压抑。 世间悲与喜的交界处,程蓝看见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阴郁,来来回回穿梭在这里,是苦难还是救赎她不得而知。 若没有疾病的存在,谁会愿意来到这里呢? 程蓝是不愿意的。 甚至很是抵触这个洁白如玉的地方,她仿佛身处在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里,四四方方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朝她逼近。 ct报告在程蓝一家人紧张的氛围内“出世”,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贺莹在看见“骨肿瘤”三个字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凭扶着身侧的墙壁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程明易别过头去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自诩内心坚强无比却还是败下阵来。 他们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脆弱。 雪白的报告单轻飘飘地落在地板,贺莹和程明易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程蓝答案,饶是她做足了准备可还是被临床诊断后面的几个字一锤击中。 周遭的世界似乎离程蓝很远很远,抬眸一看父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模糊。 眼眶蓄满了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来,在脚底洇湿了一小块痕迹。 程蓝呆滞地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似是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是我呢?” 第43章 第32章 苦艾雪松(3) 她会死吗? 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土地里, 面对着寂静无声的黑暗。 独留贺莹和程明易两人活在世上,那对他们是一种惨痛的折磨。 程蓝低垂着头,捏着报告单的指尖发颤, 拼命压抑住心里的酸楚。 她攥住贺莹他们的手,安慰他们也在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还没确定是恶性肿瘤嘛, 我、我一定好好治疗, 好不好?” 轻柔又颤抖的声音灌入贺莹的耳膜, 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 她抓住了程蓝话里的漏洞, 语无伦次道:“对对,明天,老程带闺女我们再做一个穿刺,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啊!” * 病理切片比穿刺活检报告提前知晓结果, 资历老成的医生拿着报告单,语气平静地解释:“姑娘的病情有些严重,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呢?” 贺莹再也抑制不住地跪跌在地上,悲伤使她一度站不起身, 程明易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办理了住院,积攒的所有坚强与自信, 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 明亮的阳光晃了进来, 刺得人眼睛发酸发麻。 米白色的窗帘并不能带给程蓝一个舒心的心情, 反而会让她更猛烈地跌落至谷底。 病痛的折磨令程蓝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苍白的脸颊变得毫无血色, 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每当凌晨, 程蓝的双腿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宛若千万只蚂蚁钻进骨髓, 密密麻麻的噬咬感自血液涌现出来。 间歇性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 雪白的被褥被她抓的褶皱。 贺莹每日都是以泪洗面,程蓝一转头就看见她靠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这一阵痛感熬过去,程蓝的背后已然被汗水浸透。 明月高悬,程蓝的病房好似被一层轻盈的细纱笼罩,缝隙里堪堪挤进来一丝微弱的银光,落在程蓝瘦弱的手腕上。 仿佛是最细腻的白瓷,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迸裂。 曾经,她也抓住过月光。 程蓝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够到床头柜,再摸向手机时病号服如被大雨淋湿,筋疲力尽。 相册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合照—— 少女宛若一朵初开的花儿一样,面颊红扑扑的,镜头下的程蓝略显羞涩,乌黑的发丝飘荡在空中。 程蓝想不出来什么标志性的动作,掌心一热,抬眸而看,撞进那抹温柔眼里,方净握着她的手指摆了一个最简易普遍的动作。 画面定格,少年眉目一弯顿生波光粼粼,他们的身后则是一片绚丽的霞光簇锦,整座天空为其囊括其中。 暮色中的大地因他而亮。 “豆子……” 大颗大颗的泪珠适宜地滚落下来,得知自己得了骨癌她没有哭,化疗后的牵扯出的疼痛她没有哭。 唯独这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小巧的脸上眼泪横流,绵密的痛苦如无休止的海浪,刮剜着她的心脏。 方净,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若程蓝无病无难,高考顺利结束如愿以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她会义无反顾地返回盐城来到方净的身边,用尽所有力气也要让他知道。 这一年的等候,换来了他们的幸福安宁,她并没有食言。 方净会有他自己的事业,程蓝也会和宋静羽一同走遍世界,赏遍奇花异景,最好的闺蜜团、最好的兄弟团横空出世,彼时他们会羡煞旁人。 明天的他们将会在哪里落脚,明天的他们将会在哪里重逢? 很可惜,程蓝再也不会有这一天了,她再也不会见到方净了,永远也不会了。 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女孩的心声无人知晓。 * 天不遂人愿,三期化疗后病灶已经从股骨开始向肺部蔓延,肿瘤转移至胸椎,伴随着单侧肋间的神经发出疼痛等严重的变化。 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突如其来的噩耗,字字如锥刺般扎进贺莹和程明易的心房。 贺莹不顾一切地跪落下来,泪水在此刻完全不值钱,请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们的女儿。 十月初,程蓝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面色苍白如白纸,化疗药物对身体的摧残肉眼可见,床被轻薄的挂在身上看不见一点凸起。 贺莹颤颤巍巍地探察过她的鼻息,细微的如同随时崩断的丝线。 每一次呼吸,程蓝的一只脚就已经悬在了鬼门关,又再次奇迹般的踏了回去。 某日夜里,程蓝的病情突遭暴雨般恶化,贺莹和程明易吓坏了赶忙按了呼叫铃。 程蓝很快又被送进了手术室,亮红色的灯光轰然乍起,静默的夜里如同鬼魅毫不客气的张开血盆大口。 这是一场同行间并不看好的手术。 就算侥幸挽救回来也只是杯水车薪,癌细胞的扩散程度难以想象,但他们必须争分夺地与病魔搏斗到底。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沫来,转眼便转为两手捧不住的大雨。 秋风卷起街角的枯黄的残叶,在空中肆意地舞动着,只觉凄凉。 院前一棵抻着“胳膊”向前延伸的枝干,狂风咆哮的厉害,吹的晃晃悠悠的。 最后一片叶,落了。 * “哎呀,小米怎么站在窗口吹冷风!”贺莹打水回来就看到程蓝穿着一身薄衣风口,吓得她立时把人拉回来,“还受得住吗?” 化疗堪称是地狱般的折磨,贺莹不止一次在夜里听见程蓝疼的失声哀嚎,最严重的一次嘴唇都咬破了。 止疼药也无济于事,贺莹只能毫无办法地看着她的女儿每日这般凋零,花期短到单手一握就迅速衰败下来。 “没事,这段时间我觉得浑身舒畅不少……”程蓝听话地从窗台走向床边,又一阵扭曲的痛感猛然袭来。 “你又骗妈妈。” 贺莹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程蓝周身的异常她无法忽视,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她也不顾其他了,打横一抱送入被子里。 “妈,我好想再去一次无尽海啊,好想……咳咳……”程蓝被凉风呛得直咳嗽,眼角多了几抹泪珠。 贺莹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轻抚着程蓝的后背,“小米啊,妈知道你放不下盐城的朋友,”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最放不下的是小净那孩子,是不是?” 从贺莹角度来看,正好能看见程蓝向上扬起的唇角,在她那张病态的脸上尤为明显,眼仁却是亮莹莹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程蓝的笑容,只是如今却带着八分强颜欢笑。 程蓝应声点头,没否认:“是啊,妈,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的病情,求你了……我……不想让他为我难过,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我现在一定很丑,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个模样,在他的心里,我一定要是最完美的样子。” “只记住那样的程蓝就可以了,不要打破这美好的记忆。” 贺莹实在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冰凉的液体刺破程蓝细嫩的皮肉,整条手臂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大大小小都是针孔。 盐.suan.曲.马.多带来的副作用已然让程蓝的身体承受不住,伴随着心悸、头晕、呕吐。 贺莹泪眼婆娑地望着床上瘦的像张薄片一样的女儿,恨不得让自己躺在上面代替她的苦楚。 为什么早没带程蓝去医院做检查呢?为什么非要等到回芙洋呢? 愚蠢,多么愚蠢! 十月中旬,芙洋的第一场秋雨如约而至,而程蓝再也没有醒过来。 少女的心事也随着这场汹涌澎湃的大雨冲刷掉,每一滴雨珠都像是沉重的石块,打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 病床下方一直存放着一口小小的纸箱,程蓝走之前经常抱着那个盒子转向窗外发呆,那里面有她的珍贵之物。 视线倏然被一个小小的圆点所占据。 程蓝放下盒子,瞧见了一只蜗牛拖着沉重的壳缓缓爬行。 它的腹部贴着玻璃,在透明的玻璃留下一道微乎其微的痕迹。 程蓝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爬了不到三分之一远,真的好慢啊! 眼皮略显疲倦,但程蓝又何尝不羡慕那只蜗牛呢,尽管世人都嘲笑它的速度,它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家”努力前行。 若她现在变成蜗牛,是不是就能减轻掉这些苦楚了呢? 那她一定要拼了命也要爬到方净的身边,她甘愿做一只闲散的蜗牛。 * 贺莹心绪沉重地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物件很是普通:一张亚克力流沙电影票根,一沓照片,一袋洗的干干净净的雪糕包装纸,一枚海鸥滴胶钥匙扣…… 压在最上方的,赫然是一张二人合照。 男生面对着镜头洒然一笑,双手在女生头上比着两个“耶”,女生则腼腆地摆着相同的姿势,其中一根手指直戳脸颊。 第44章 * 程蓝被推进去的时候,贺莹身上的伪装悉数被击溃,不顾形象地趴在大理石地面上嚎啕大哭。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里面躺着即将火化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程蓝啊,她才十七岁。 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跃得过成人门,还没有经历人生的第一道难关。 花一样的年纪,怎么今天就要装进狭小无光的盒子里了呢? 哭到最后贺莹站都站不起来了,旁人与她说什么她都毫无反应,拳头攥的死死的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程明易高大的身躯遮挡下来,双臂一弯将她拥入怀里。 无形的指针一分一秒艰难地挪动着,苦苦等待的每一刻都显得无比难熬。 气氛诡异的安静。 贺莹精神恍惚地好像听见里面燃起来的火焰声,“滋啦滋啦”地充斥着鼓膜。 不知过去了多久,程蓝的骨灰被推了出来,贺莹只瞧了一眼就绷不住了。 她的小米已经彻底焚烧殆尽。 这世间再不会有她的痕迹,只余留下一抔黑灰色的骨灰,孤零零地躺在推车上。 程蓝的后事是她的姑姑帮着贺莹一起料理的,曾经那个靓丽强大的女人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掺杂的银发与疲惫的体态。 这一夜她失去了太多。 * 骨灰盒被用红色的布料紧紧包裹住,依照程蓝的遗愿,贺莹和程明易带着骨灰代她看了一次无尽海。 原本程蓝想等自己死后,让贺莹把她的骨灰撒入大海,但前者坚决不同意。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逐渐溶解于海水里,变成海洋微生物的“盘中餐”。 那程蓝就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程蓝有气无力地辩驳,最终实在劝说未果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 海面如同一面硕大的镜子,烈日散发出的金色的光芒没有了浮云的遮挡,径直铺洒下来,波光粼粼,波浪轻轻摇曳如同舞动的蓝绸缎。 无尽海的边缘,那是与天际接壤的地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四周还散发着独属于晚秋的悲凉,那是一种直击骨髓的寒意。 凉意裹满周身,贺莹大力地挽着程明易的胳膊一步一步消失于海风里。 回去的途中,不少人以怪异的目光盯着他们,贺莹只当作看不见,稳稳当当地拖着盒子去了山后的墓地。 柳红霞就“沉睡”在这里。 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仿佛给这片土地笼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它们是山林的守护者,世世代代守护着这块沉寂之地。 “妈,对不起,我们没能照顾好小米,我们知道您生前最疼爱这个孙女了,” 女人弯下腰跪拜,眼眶湿润望着那矮矮的坟包,轻声细语, “小米应该和您见上面了吧?她是一个不太会表达爱意的孩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您呢。” 程明易轻轻把手掌搭在贺莹的肩上,“妈,请暂时原谅我们的私心,盐城毕竟是我们的老家,小米合该落叶归根的,” 他侧过头看向贺莹,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严严实实的,“等我们处理好芙洋的事,我们就回来,再也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陪着你们……” 光秃秃的树枝没精打采地歪斜着。 秋风乍起,入目皆是衰草枯树。 哪来的什么四季常青,百年之后不过化作一堆养料一粒尘埃。 寒鸦低空而飞,发出嘶哑的鸣叫。 林间小径投射进来的阳光非常有限,每一道细碎的光影在上空漂浮,泛着银白色的白光。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渐渐低沉,最终化作长久的沉默。 第33章 苦艾雪松(4) 晚风轻吹起窗幔的一角, 柔和的月光趁机挤进屋子。 干净洁白的墙面反射着一条斑驳的银点,昏暗沉寂的床头被皎洁的光束悄然唤醒,仿佛赋予了生命。 方净喜欢没有光源的屋子, 漆黑的角落里团团拥住破碎的自己,再无人知晓难以窥见天光的一隅。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方净返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 没有开灯, 没有合上窗帘, 就让这来之不易的光辉肆意而入。 他知道程蓝会顺着那束月光轻飘飘地来到他面前, 然后满面红晕地柔声说道: 豆子, 我来了。 这段时日,方净打开微信的次数已然超越了几年前,置顶聊天那一栏, 只留给程蓝一人。 可他自从十月起却再也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一如天上的流星一闪而过。 若不是他真真切切地加了程蓝为好友, 他一定会觉得往昔发生的事如此的不真实。 长长短短的绿色方框占据了整个屏幕,日常问安、天冷加衣、学习进步…… 甚至是他未曾说出口的言辞,皆出现在聊天界面。 比不回消息还奇怪的是朋友圈也暂停更新了。 程蓝常在朋友圈分享每天的所见所闻,大多都是沿途景色, 更多的是蓝汪汪的大海。 程蓝真的很喜欢去海边,可她来盐城的这一个多月没去过几次。 她一直在为他的事奔波, 为他的事担忧。 目光锁定在木桌上看不清面容的相框上。 这是他和程蓝在无尽海拍摄的那一张合影, 程蓝走后被他洗出来装进了相框里。 看不见程蓝的每一天, 方净是靠着相片里的人像度过的。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 你都不给我发一条消息, ”少年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 “你一点也不想我是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夜风, 在月光的轻抚下低声吟唱。 单手点开九键键盘, 修长的指根轻巧灵活地输下一串文字: “段溯之前跟我说, 他们学校要和其他五个学校联考,小米,会不会有你的学校呢?” 方净的眉眼染上几分笑意,“那小子跟我吐槽说题太难根本看不懂,我却不这么认为,要是你,一定能顺利地解决掉吧!” “我相信你。你现在一定在拼命学习吧?那我这样打扰你是不是不太好,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只盼望你空闲时看一眼就足够。 你身体还好吗,后半段日子你瘦得吓人,手腕轻轻一握就要碎掉,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这样可不行,你叮嘱我要每天吃早餐,我可是每天都起的很早哦。” “三巷的蛋黄煎饼我后来也去吃了,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那一定是缺少了你的缘故,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一次吧! 还要买上一支糖画,还要海鸥和锦鲤的,或许我们可以互换,带着它们去一次无尽海,等候太阳缓缓坠入海面,等待明星铺满夜空。” 方净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消息发出去的时候胸口莫名地舒畅不少。 迎进来的月光像极了细腻的画笔,描摹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今夜,会如愿梦见程蓝吗? 方净不知道,只是脑海里跃出一个奇特的声响。那声音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会,一定会。 凌晨一点,方净依旧未进入梦乡,高悬于天幕的月亮已经不知去向,静谧的小屋只有他一位未眠之人。 这一夜,程蓝未曾来过。 * 新春一过,眨眼间便是高考日,程蓝还是和寻常一样,杳无音讯。 就像一颗掉入大海的石子,只看得见渺小的身影被吞噬掉,而久久听不见回响。 方净似已习惯,旁人看去他并没有什么不同,骨相的优越感总给人一种清冷淡漠的感觉。 他们总会说方总监的儿子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云云。 对此,方渟沅只是淡然一笑,不曾附和些什么。 只有方净自己知道,他的骨骼早已经闭合。 早就在遇见程蓝的那一年彻底闭合,以后也不会再为了谁而张开,哪里还能继续生长呢? 段溯的录取通知书很快就拿到手,令方净意外的是他居然选择地质学专业。 明明之前说要选择电子信息工程,他终归是为不知名的原因变了卦。 “你怎么跨度这么大,这两个专业怎么看也不搭边吧?”方净把一杯刚做好的瓦尔登湖递给段溯,颇为惋惜的样子。 段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告诉他真正的缘由,只是说他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她,还是没有消息吗?”段溯抿了一小口甜水,清浅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她”不言而喻。 方净托住发凉的杯底,有意无意地看向最高处,“没有。一年了,她离开盐城已经一年了,这期间没有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是不是小蓝蓝换了微信号你不知道啊?” “不可能!”方净当即否认。 段溯双眼微眯,神色也不由得严峻起来,“那就奇怪了,说来也怪你,都不告诉我她们的联系方式,害得我想问也没地方问,就程蓝来说吧,一年前我从你这里要了她的微信号,到现在也没有验证通过,好友验证消息早就过期了。” 第45章 “她们?你还想加谁啊!”方净狐疑地盯着他,视线在他的脸上打量一番。 须臾,他似乎想到什么,眸心一颤,“你不会是想说是……” 若是这样,那么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段溯心中登时警铃作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阻断了方净的问询。 他的手指紧了紧,眼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害,根本没谁,是我忘了小成咛没有手机了。” 方净后背靠向座椅,双臂环于胸前,凝思几瞬终是没有说什么。 “星期天”的交谈声溢满半个门庭。 纯真的少女坐在临近窗边的双人座位上,柔嫩的唇瓣抹的粉艳,杵着下巴商讨着未来。 时而转向许愿墙前两名少年身上,时而凑到身侧羞怯地低语。 时光流泻,冰柠小气泡和瓦尔登湖杯底空空,太阳依旧挂在天穹。 街角的行人陆续增多,柏油马路的右侧赫然是两抹高挑的身影,他们各自揣着心事,沿着鹭海大街一路向北走去。 * 盐城这样一处普通的地方,却因为程蓝的到来变得特殊美好。 他们一起经历的这几个月,方净都不曾忘记。 犹如细碎的星光,一祯祯在脑海里闪烁着。 他和程蓝的初遇是一个意外。 如果那天她没有经过十三巷,凭借他自己完全可以抵得过石骁闻那群人的攻击。 不是不想,而是他在收集证据。 石骁闻总是说他不怕死,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眼前,不是找打是什么。 但只有方净自己知道。 那是在惹怒他,强迫他发泄情绪。 十年前大家都假装看不见是因为没有证据,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指认,那么十年后就让他彻底清除。 这地狱里的恶鬼,休想再爬向人间。 出乎意料的是程蓝出现了。 计划只进行了一半,他不能把旁人也牵扯进来。 尤其是看见石骁闻扯住那女生的手腕,心里的无名火迸发出来。 后来方净带着程蓝逃了。 可最后真真正正带着他逃出来的却是程蓝。 方净从来不会想到曾经他持有怀疑的女生,有一天会成为他的软肋,动辄撕心裂肺。 不可否认的是,那样灿烂而闪耀的夏天却永远停留在了二○二一年暑假。 浓荫之下是女生宛若太阳般的笑脸,明亮的白杨枝干静静地竖在那儿,偷偷的凝望着他们。 * 段溯前几天给方净发了信息,他就要去南栗市上大学了,未来的这四年怕是不会回盐城。 走之前俩人碰了面,最后一起在“星期天”喝了奶茶。 看着他笑盈盈捧着瓦尔登湖的样子,方净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有事,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 从奶茶店出来段溯与方净告了别,先一步回去收拾行李了,方净摸出手机想到程蓝的那条朋友圈。 思如此便调了个方向。 拐进木阳路,一辆面包车赫然出现在方净眼前,预估了下脚程,那个方位应当是程蓝家。 难道是程蓝回来了? 来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辆车的确停靠在程蓝家门口,但却不是她家的。 “豆子哥哥?”风吹乱了李成咛的鬓发,一只脚刚迈出来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方净闻声转头:“小成咛……” 视线流转至她怀中的挎包,“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李成咛小心翼翼地放下背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呼,我爸爸妈妈回来啦,要接我和奶奶去大城市住!” 小女孩眼眸扑闪扑闪的,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爸爸说我们的房子有那么大,比奶奶家的房子大了好几倍!那边还有kfc和蹦床乐园!” “这么好啊,那你还回来吗?”方净捏了捏她的脸蛋。 “不回来啦,以后就住在那里了,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还有程蓝姐姐、段溯哥哥、静羽姐姐。” 提起程蓝,小姑娘欣喜的表情淡落下来,兀自扭过了头盯着那把孤零零的大锁,心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方净注意到她的视线,极力咽下钝痛的苦楚,他将手搭在李成咛的肩膀:“我也会记住你的小成咛,回家了要听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话,一定要幸福快乐的长大知道吗?” 李成咛扁扁嘴,“知道了,那豆子哥哥我们还能见面吗?” 温和的风在方净的耳侧轻抚,带来了一股草木的清香。 方净愣怔了下,程蓝临走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的是当然会。 那么,他也是。 “等小成咛长大了我们就能见面了,所以你要快快成长哦!” 最后一箱衣物抬上了车,李成咛钻进车厢摇下车窗朝方净挥了挥手,车子很快就嗡嗡地发动。 直到白色面包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方净这才偏过头。 长久没有人居住,程蓝家门前的土壤里冒出了几枝嫩苗,微不足道的地方也跟着铺满绿意。 方净弓着腰拔除了透着绿的小草,攥在手心里苦涩地弯了弯唇角。 而如今这里再也没有故人的身影,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程蓝至今杳无音讯,段溯上大学离开了,现在就连李成咛也被父母接走。 昔日光景不复存在。 从她消失的某一刻,一切都变了味,一切都将开始变冷、变荒芜。 * 二○二四年夏,方渟沅彻底结束盐城的职务,芙洋市和澄炀市某科技公司朝他抛下橄榄枝。 折中思虑后方渟沅择了芙洋市,并决定不日便前往该公司交接。 方净只觉这是一个机会,是他再次见到程蓝的一个机会。 三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如愿定居芙洋市。 那是方净不顾一切也要来的城市,只因那座城市有程蓝。 程蓝或许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位少年,记得所有的诺言,每天都会去无尽海边,不论狂风还是骤雨。 只他一人与海风相拥,与鸥鸟并肩,一如有她在的瞬间。 程蓝说,如果遇见她,请带她去一次海边,如果没有遇见她,那么请代替她去一次海边。 “我遇见你了,小米,我遇见你了。” 人啊,只需要一点点甜头就足可以铭记许久,没人不会这样想,方净也不例外。 他坐在松散的沙子上,用双手掬着,歪着头慢慢观察着细沙从指缝间倾下。 “今夜会有月亮出现吗?” 无人应他。 掌心的流沙渐渐减少,在方净的脚边汇聚成一个小鼓包。 方净一瞬不瞬地盯着它,像在喃喃自语:“我们会看见同一片星空吗?” 薄沙彻底流尽,方净的双手沾满细腻轻薄的沙粒,眉眼跟随着波浪悠悠地晃动。 鸥鸟裹着云霞低飞而过,方净望着礁石中的浪花,灵魂仿若升腾而起: “程蓝,我又等了你一天。” “后来我享尽落霞孤鸿,都如你与我相拥在海风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番外|fanwai 第34章 (一)风中的浪漫圣地-宋静羽x段溯 滚轮与水泥路面相碰撞, 拖出一长串沉闷刺耳的声音。 段溯五指并拢移至脸颊前,隔着空气上下挥动着,恰逢一小缕清风从指缝穿过。 他得到了片刻的凉意。 作为南栗大学的新生, 段溯恨不得坐最早一班车赶来门口。 只为更早一步进入校门,完成所有交接。 他手里握着录取通知书。 伸着脖子扫了一眼快排到大马路的长队,无奈地舒了一口气。 快排到他的时候, 他双眼涣散, 俨然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忙完手里的活计, 扭头一看, 段溯就像断胳膊断腿一样,慢吞吞地挪着步伐。 宁艳莉用手肘碰了一下戴着口罩的女生,凑到她耳边咬耳朵:“羽姐, 你看那个人真帅啊, 咱们过去问问?” 被称为羽姐的人抽空瞥了一眼,隐藏在布料之下的面容轻浅一动。 怎么是他? “你不去我去了……”宁艳莉一双狐狸眼就快要黏在段溯身上,苍蝇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手腕被人扯住。 宁艳莉错愕地回头, 对方一个眼刀过来,她立时就不动了。 视线忽地被一双白色的贝壳鞋遮挡, 段溯茫然地抬起头, 撞进那双棕色杏眸里。 段溯以为是来接新生的学姐正要打招呼, 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地凑过来。 头上的帽子随意地倒扣在脑后, 女生摘下口罩, 细腻的柳叶眉下是一张精致的面容。 段溯:“………” “怎么, 一见到我就不会说话了?以前不是很能聊吗?”宋静羽看见段溯的肩膀明显一抖, 她拿话噎他。 第46章 段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 完全把刚才神似迷离的情绪抽离开, 摇身一变,又是宋静羽认识的那个阳光、性情直率的少年。 “这么巧,你也在这……还是我的……”段溯在心里细细描绘了这烫嘴的词语,眼睛一闭,“学姐。” 就在刚刚宋静羽给他拖了一路行李箱,亲自把人送到新生接待处,全部审核完就是填表。 她也毫不避讳,拿着钥匙拉上段溯就走了,给负责审核的学姐看懵了。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你要不先看看你报的是什么专业呢?”宋静羽半开玩笑地扭过头看他,“地质学专业,想不碰见我才怪吧!” “那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报这个专业?” 这回换作宋静羽神色一征,她快速回过视线若无其事地问道,“有什么好问的,就、就不能是你自己喜……” “不是。” 这是段溯第一次打断她的话,而且回答的异常肯定。 宋静羽隐约有个猜想。 但她却不能这样任由自己这样想下去。 对方的视线像一团烈火,炙烤的脸侧变得发红发涨。 宋静羽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实则心脏却跳得厉害。 话题止步于此。 宋静羽没提他就没有再回问,他们就像沿途的学姐和新生,旁人瞧去并没什么区别。 她陪着他走到男宿楼下,一路平静无声。 * 她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微卷的栗色长发,熟悉的妆容和说话方式。 段溯侧躺在床上静静冥想,唯一变了的,就是对他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像高数里的临界点,一个不复存在的点。 自那次开学后段溯就再也没见过宋静羽。 大一和大二的课程并不是一起上,一下课人群乌泱泱一片。 饶是这样显眼的一个人也会被冲散,他甚至抓不住她。 段溯抱着课本面无表情地走在石子路上,脚底传来异样的感觉,足可以让过路人拧眉喘气。 但他好似失去了触觉,一向凹凸不平的路面在他眼里变成了光滑的平面,走起路来仿若踩着风火轮。 只一件事他想不通。 明明自己是想念宋静羽的,还为了她更换报考专业,为此痛遭父母“毒打”。 离家千里,只为再次见到她。 分别的这一年他其实对宋静羽是有埋怨的。 埋怨她把方净父母的事背在身上,宁死也不愿向她的爸妈屈服。 埋怨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们从来也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埋怨她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当初可是她先招惹他的,那现在算什么? 撩拨完就跑路吗? 段溯叹了一口气,胸口没来由的发闷。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无尽海。 那晚宋静羽被别人求婚,亮眼的烟花直冲云霄。 相比较于李成咛的好奇回头,他才是那个第一个就把视线转过去的人。 可是没人知道。 在方净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个国人刻在骨子里一位爱看热闹的普通人。 时至今日,段溯终于明白自己当年说的那句“她有点眼熟”的来源了。 鹭海公园里,那个靠在长椅上仰面晒太阳的就是宋静羽。 段溯只记住了她的外形,却没有记得住她的外貌。 跟着她来到南栗上大学是他的私心。 现在他们也见过面了,可他一次实际行动也没有做。 是怕自己会唐突了她,还是心底压根没那么喜欢她? 太阳高悬于天,像一颗垂挂的火球。 段溯出了石子路,再过两栋楼就是宿舍。 耳边时不时涌进几声喵叫,段溯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学校园里的小猫小狗随处可见,他们经常窝居在自己的小家,来宿舍楼溜达只是偶然。 快到宿舍楼墙根时,段溯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半蹲在花坛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蓦地,视线多出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它心满意足地品尝着那根猫条。 神念一颤,他鬼使神差就走了过去。 * 察觉到猫猫的异常只是一瞬间。 宋静羽捏着半根猫条,望着扭头就走的小胖猫心情有些复杂,侧身看去这才知道所有来源。 “段溯?”宋静羽顺势站起身,“你……住这个宿舍?” “是啊,” 段溯的眼眸弯起,心中的那股憋闷悉数吹散。 他伸手揉了一把它身上的毛,动作轻柔:“你是不是在躲我?” 宋静羽没想到的是段溯的灵魂拷问差点让她崴了脚,嘴巴差点打结:“我、我我躲着你干嘛,我们又不是同一个年级……” “哦这样,那这么说如果我和羽姐都是大二,你是不是就不会躲我了?” “………” 这人。 宋静羽还在神游天外,她在想接下来的话怎么接,段溯却不给她机会,一把抱起胖乎乎的橘猫递到她眼前: “我现在是大二了,羽姐可以接受我了吗?” “轰”的一声。 宋静羽的大脑被一股神秘力量炸响,一枚枚碎片在空间飘零散落。 它要接受来自大脑皮层的重组、接受神经元在体内游走抗议。 最终重新汇聚成一条完整的、清晰的记忆片。 这阵声响更像是她内心深处最强烈、最渴望的回响。 经年之后,切切实实的在灵台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橘猫紧紧蜷缩在段溯的怀里,小小的身躯贴在墨绿色t恤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像两颗琥珀,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一人一猫半注视着她,段溯歪着头似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手里却不老实,抓着猫猫的爪子做了个“招财”的动作。 抉择的这一秒格外漫长。 仿佛它不再是那个肆意流逝的过客,而是化作厚重的铁块,带走了所有的秒数。 至此,宋静羽再也不是那个旁人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有且仅有一人可触,一人所爱。 “切,你再晚点我就被别人带走了!”女生的眼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温柔,她饶有兴致地点了点段溯的心口。 “喵”。 一声猫叫恰逢时宜响起,段溯将掌心里的猫爪覆上那根白皙的手指:“那不可能,你才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再说了,他们都没有我帅没有我仗义,重点是……” 怀里的猫骤然失去了踪迹,高大的身影凑上来,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段溯趴在宋静羽耳边,仅用了她才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没有我更爱你。” 记忆中的段溯是一个笑容恣意、永远充满活力的少年,新鲜的活力总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他所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另一片春天。 那棵自以为隐匿的很好的良木,悄然间绽开了属于它的第一朵花。 * 二○二二年,十月十二日。 南栗的夏风未曾远去,刷满白漆带蓝边的五宿楼下。 白绿两道色彩自灵魂深处相融碰撞,段溯倾身靠近,唇瓣率先掠过柔软的肌肤,炙热又绵长。 那只橘猫貌似受到惊吓。 “蹭”地一下弹开,独留下草坪里那根醒目的猫条。 身后零零散散的学生从中经过,美丽的画卷在他们眼前徐徐铺展。 羞涩的女生选择抿着嘴快速经过,经验老成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一笑而过。 逾期一年多的情意终于有果,段溯还如愿以偿的加了宋静羽的微信。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段溯使劲掐了一下脸颊,余痛很久便扩散开,他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宋静羽认为他这个动作实在是蠢得没边,抬手对着那个位置揉搓:“干什么呀你,跟自己有仇?怎么还自虐上了?” 段溯扁扁嘴,喉间阵阵发紧,“才没有,”他将宋静羽揽入怀里,清晰的五官近在咫尺, “这不是觉得我这么快就拥有了你,像做梦一样,真怕明天睡醒你就还和以前一样离我越来越远……” “臭小子,一天天脑子都想想什么呢?”宋静羽戳戳这人的脑门,“我那是……” “什么?”段溯却穷追不舍,孩子般的捏捏她的指骨。 宋静羽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她能够清楚地听见内里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在某一时刻与他同频共振。 她能怎么说? 说那天在小巷送李成咛回家时就动了情吗,说她临走时回头一望是在等他来吗? 宋静羽在心里摇摇头,她才不要做第一个就动心的人。 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段溯先追的她,为了她不远万里的来南栗上大学。 尽管她十分明确自己的心意,跟条小银鱼一样被段溯一撒饵就上钩了。 第47章 这不一样。 对于段溯,她是心甘情愿上钩,甘愿为他妥协。 有他在的每一天,都将是一轮崭新的圆日。 * 段溯和宋静羽在一起后,他恨不得昭告全世界这个好消息,最先知道的莫过于他的三个好舍友。 和宋静羽分别后满面春光地走进宿舍,几个兄弟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有事,段溯也没卖关子,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就知道段溯和他心心念念的小姐姐在一起了,这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于是隔天,全班都知道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泄露一二。 “溯哥,这压根不用我们说,您老都把一切摆脸上了。” “还有你那个朋友圈,你当是摆设呢?” “哎,你这么突然只怕有人要失恋了。” “……” 谁失恋不失恋他管不着了,只能说祝她早日寻觅良人。 * 大三刚开学宋静羽就一脸坚定地和段溯说她要考研,后者二话不说当即就同意了,还问她那句话算不算数。 宋静羽被问的一懵,什么话? 还不是她和程蓝说的神秘圣地——圣托里尼。 后来程蓝把这件事告诉了方净,方净又转述给他,因此段溯十分的不满,敢情她告诉了所有人就没告诉他是吧! 宋静羽反应过味了,没忍住勾着唇偷偷看他:“算,当然算,等考上研咱们就去圣托里尼还不成么?” “那要是考不上你就不跟我去了?” 段溯的腮帮子鼓的像个小仓鼠,两手一插,愣是不理人了。 哎哟我这嘴! 宋静羽立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唇部,又强行扳过他的身子:“都多久了还生我气呢?” 她说的是那年离开盐城,告诉了方净和程蓝,唯独没告诉他。 这不心里还介怀着呢。 “行了,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嘛我那是不舍得,”宋静羽再次妥协,伸出三根手指摆在段溯面前,“我发誓毕了业就走,不管考没考上,这回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其实段溯压根不需要刻意去哄,他这人包容性特别大,尤其是对宋静羽。 为爱妥协的不只有宋静羽,还有段溯。 她从来不是外人眼中的高位者,她只是她,是段溯这一生所挚爱之人。 宋静羽被段溯刮了刮鼻尖,后者视线却落在她的左边脸颊,她的皮肤就像剥了皮的葡萄,软软嫩嫩又透着淡淡光泽。 “姐,你知不知道你这里有颗小痣?”段溯的指腹贴上去,调皮地捻了捻。 “废话,我长这么大能不知道……” 她话还没讲完,就感觉到一道影子扑来,脊背被动地靠在座椅上,段溯轻柔地护住宋静羽的头部。 仅有一瞬间,便能消融心间的冰雪。 略微抬头,迎接她的是一场富有盎然生机的温热触感。 宋静羽的手腕被牵住,血管里的液体汩汩流动着,滚烫的就快要把她烧化。 就像仰面躺在森林里,绿林里升腾起袅袅白雾,而她就是千百种树木里的一棵。 在欲放出第一朵花的基础上迅速疯长,段溯的面孔在树影里时隐时现,最终越过重重缝隙幻化成树苗上一抹汁液,顺着粗糙的印痕缓缓流淌。 至此,枯木逢了春。 * 二○二六年,二月末。 宋静羽初试通过。 同年四月前往所报大学复试,一周后录取结果已出。 六月初。 段溯和宋静羽通过论文答辩,顺利毕业,与此同时宋静羽接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两人在校期间靠兼职挣了不少钱,加上双方父母给的小金库,实现梦想绰绰有余。 段溯之前也没闲着,老早就在网上做好了攻略。 没几天就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第一站就是希腊圣托里尼。 介于他们专业相关,先去了岛上的火山口,停留了一阵子就移步皮尔戈斯。 蓝顶教堂之下有好多人游客在拍照,甚至还有身穿婚纱的小两口,镜头之下的他们格外耀眼夺目。 “你不用羡慕他们。” “什么?”宋静羽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偏开。 “你不是在看那些拍摄婚纱照的人吗?如果你不嫌远我们也可以。” 还是没能逃得过方净的法眼,宋静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行行行,我们也来,再把方净他们叫上怎么样?” “那当然是一级棒啊!”段溯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段溯他就是摄影师啊我怎么给忘了,我们就请他这个大摄影师给我们多拍几张照片。再请程蓝做见证,真好啊,四个人整整齐齐。”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不需要刻意回头,余光就能囊括所有靓丽的风,还有一直陪在身边的爱人。 “姐姐,要吗?” 爱人的灼灼双眼就像黑夜里的星辰,在寂静的暗影里泛着点点亮光。 蓝白色教堂坐落在壮阔的海边,宋静羽的神经变得清醒敏捷,她没有丝毫犹豫主动附了上去。 他们在清风里逐渐沉沦,纵情燃烧生命之火。 宋静羽的整个身子都在发软。 在她企图“休战”之余,段溯又更贪婪地汲取着所有氧气。 被压抑许久的火焰愈烧愈旺,周身的气血涌至口腔、大脑。 宋静羽讶于听见喉管里一声低哑的嘶吼,复而合上眼,无数缕思绪从记忆里涌现,他们便一直、一直地前进。 是她情愿深陷其中,直到与这近处的、错落有致的钟楼矮房融为一体。 第35章 (二)若等待已然错过-方净篇 或许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 只是或早或晚。 人们总是拼命抵抗着来自命运的不公,他们总是相信自己看到的,却不去深入思考。 方净丢失的十年有法律替他偿还, 一旦丢掉了生命就什么也没有了。 碑前,一束淡雅的晚香孤单的躺着。 泪水在女人的眼眶打转,她强忍住不让它掉落下来, 直到前方的画面变得模糊。 贺莹终于耐不住, 悬浮的泪珠泉涌般溢出, 滴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 天色如清洗过的亮蓝, 抬头望去一朵浮云也没有。 程明易双手扶着快要栽倒的贺莹,几乎是颤抖着擦去她的泪痕。 近些年贺莹几乎每日都在落泪,人也提不起精神, 一下子就垮掉了。 直到她说眼睛总是发痛, 看东西变得白花花一片,程明易才觉得不对劲了。 “别哭,医生说了再这样下去视网膜就要脱落了,你也不忍心让小米和咱妈在天上看见你这样吧?” 贺莹只是掩面呜咽着, 嗓子也哑哑的,她现在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只是死死地盯着墓碑上的人头像。 照片里的女孩永远笑得灿烂、热烈, 梳着干净立整的高马尾, 穿着一袭白裙羞涩地看着镜头。 这是程蓝睡在这里的第三年。 贺莹给她选的地儿僻静, 四周空荡荡的, 平常又没多少人来, 她不喜嘈杂, 这样静谧的地方很适合她。 不知过了多久, 二人磕磕绊绊地搀扶着起身, 再次望了一眼不舍地转身离去。 程明易去了骨灰存放处,拿到程蓝的骨灰盒后办理了相关手续。 一份骨灰留在了芙洋墓园,而另一份则被他们带回盐城,与柳红霞葬在一处。 再次回到盐城却是不一样的心境,空旷的家里没了人气,日子却是这般难熬,但再难熬也要熬。 贺莹每天都去打扫程蓝的房间,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整洁的不染一丝灰尘。 他们带着程蓝的骨灰落叶归根,几十年后他们一家人就会重新相聚,不用怕孤单与寂寞,尽管那一天仍未来临。 * 来芙洋后的一周,方净终于打听到程蓝的住所。 那个人自称是程蓝的初中同学,毕业后就没再联系了,但住址应当是没换的。 有了一线希望,方净便迫不及待的抓住,他怕再犹豫就会像当年一样后悔。 他不愿再等了,也不想再等了。 临见面的那天傍晚方净毫不意外的失眠了,一想到醒来就能看见程蓝,他就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了。 “等看见她要说些什么?我想你了小米……”方净直接推翻,“不行不行会把她吓到的……” 于是方净窝在被褥里絮絮叨叨地排练演习,时不时地哼笑出声,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是周末,方净选了个临近中午的时间下楼,路过水果店买了一串葡萄、一袋蟠桃、半个西瓜…… 沉甸甸地握在掌心十分有份量,出了电梯口左侧就是程蓝的家。 方净在门口站定,手心已然沁出薄汗。 水果袋暂时放置在楼梯间,他闭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抬手敲了三下门。 第48章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并不是程明易。 方净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礼貌询问:“你好,请问程蓝在吗?” 听闻这话,男人先是一愣随后狐疑地瞥了一眼方净:“你找错了吧,我们家没有叫程蓝的人。” 这回轮到方净困惑了,他退出几步扫了一眼门牌号,坚定,“没错啊,1-3-0-5,就是这个地址。” “那就不知道了,你找的可能是这间房子的上一户主人,他们已经把房子卖给我了。” 卖出去了?怎么会突然卖房呢? 那程蓝呢,她去哪里了? 指尖发颤,方净难以置信地站在那里,似是还未消化那些句子。 “还有什么事吗?”男人不怎么耐烦的声音传来。 方净沉默了片刻,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就像是纠缠在一处的线条,无解。 木讷地摇摇头,男人直接“嘭”地一声合上房门,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直到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方净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门外,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程蓝搬走了,搬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这三年来方净每天都像做梦一样,浑浑噩噩的,直到今天那种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才有所消散。 可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 亲手捧给我希望,又毫不留情地带走它。 方净拎起那几袋水果苦涩一笑。 若他不曾知道程蓝的地址,就永远也不会踏足这里,或许是自己打扰到她了呢? 她那般优秀的人就合该站在高处,而不是与他一同陷进淤泥。 * 二○二八年,七月。 芙洋市风靓婚纱馆。 “哎呀,今天芙洋的天儿怎么这么热,小许开空调了吗热死老娘了!” 说话的是风靓的化妆师,妖精似的身材斜靠在真皮座椅上,她五官生的锋锐,有妆容的加持只会让她锋芒尽露。 小许是她的助理,个子不高人又文文静静的,她不敢顶嘴只得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了几格。 “调回去。” 小许正要放下遥控器,身后倏然飘来一道男声。 “净哥……”小许干脆就不动了,下意识望向戴落琪的方向。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戴落琪恼火地把化妆刷一拍,视线一挪,脸上的表情悉数调转了,“是小净啊,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你怕冷了。” 说完这话又跟变戏法一样,眼睛一横,“有没有点眼力见啊,没看大摄影师回来了,还不快下去!” 小许重重地鞠了一躬,弱弱地说了句“对不起”,便放下遥控器匆促地离开了。 女生衣服下摆掠过方净的手臂,轻飘飘的,就像一根羽毛扫过。 他下意识伸出手摸索,空空如也。 她走的太快,只带走了一阵清风,其余什么也没留下。 方净转回视线,“以后别对她这么凶,要是我没记错,许悦是你换的第十一个助理了吧?” 女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轻轻抬手捋了一把刘海儿,“哎害,知道你心善,平白无故的人都要管一管,这不是……” “平白无故?” “许悦是风靓的员工怎么能是平白无故?”方净的目光陡然一寒,语气冷淡道,“收收脾气吧,如果你不想流失顾客。” 戴落琪的神色也不太好,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咧嘴一笑接着干她手里的活去了。 * 这是方净来风靓的第二年,三年前他凭借着绝妙的摄影技术,在众多摄影师中脱颖而出。 风靓不顾一切也要把他挖过来,经他出手的照片就像从冰冷的电子设备钻出来一样,无论是风景还是人物,都能捕捉出最精彩、最惹人悲伤的瞬间。 方净曾经在东山顶端给程蓝拍过照,借着紫云抓拍了一张至今被他当做壁纸的相片。 他仍然记得那天,程蓝弯起那双茶色眼眸。 眼仁里亮闪闪的,盛满了整座绚丽的霞光,唇角的笑意自然的牵出。 她说:我很喜欢这张照片。 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曾经方净有太多顾虑,那些顾虑宛如毒蛇在他的内心盘踞生根,每一次的前行与试探只会加重心尖的痛苦。 越是挣扎缠绕越紧,他更不能强行把程蓝留在盐城。 程蓝总说让他成为翱翔于天的鸥鸟。 那他何尝不想让她也如此,做一对自由、挥洒羽翼的海鸥。 它们是海洋的守护者,未来也应该在一处。 接下圣托里尼的摄影工作是意料之中的,对方是一对小情侣,选定了位于希腊爱琴海地带的浪漫之地拍摄婚纱照。 他们找到方净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应了下来。 这几年来方净靠着一台相机游走了许多地方,他不喜欢停留在这里。 仿佛只有一直在路上,程蓝的身影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无论过去多久,方净仍记得程蓝的那条朋友圈。 在遇不见程蓝的日子,那就让他来代替她踏遍天下河山,赏遍海风明月。 * “好,就是这个动作不要动……再坚持一下,”身着白衬衫的男人托着相机,眼睛对准取景框,专注地调整着焦距,“看镜头,三、二、一……” 最后一组照片拍摄完,新人情侣相视一笑,腻歪地不肯分开。 摄影师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顿了顿,旋即移开相机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孔。 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一头短发被海风吹的肆意。 他的眼眸漆黑,目光越过年轻情侣的脸庞,一小块阴影遮住睫羽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净这些年依旧睡的很晚,偶尔会一个人坐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直到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所有美景在他的眼里皆是毫无色彩的,隐没在灰暗里的青山吸引不了他,什么也不能。 男人的身影在寂静的窗棂前显得更加孤独,双手不断地交叠,传出细微的摩擦声。 企图穿透夜色直视到某个角落,某个有她在的角落。 回芙洋前,方净在圣托里尼拍了许多照片,在导出相片留存时,他在街口看到一家精品店。 粉刷着和蓝顶教堂一样的油漆,外观设计的简约而不失格调,心神一动抬腿走了过去。 说来也巧,一进门方净就像被一股海浪所包围,这样清新细腻的风仿佛是身处无尽海边,心灵得到了净化与洗涤。 二○二一年那个独一无二的夏天不会回来,而程蓝也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方净的目光被一只金属徽章吸引了去,指腹摸了摸镌刻在正面的鸥鸟,质地很结实,拿在手里硬邦邦的,可以别在衬衫上。 取过来贴在衣襟前,方净又挪动了下面前的镜子调整角度,大小正合适,灯光映射下还熠熠发光。 转了一圈他又挑了几款其他的纪念日,打算回去寄给段溯他们。 全部选好后方净站在收银处准备付款。 不经意间瞄到一个身影,只一瞬间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蹭”地一下夺门而出。 后面收银员满面愁容地用希腊语说着什么,但这些方净都听不到了。 奇怪的是他冲出门后,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淹没在茫茫人海,方净坚信他没有看错—— 那女人一身白色连衣裙,如同绽放的百合,纯洁优雅。 黑发束成利索的高马尾垂在背侧,个子不是很高,皮肤很白,背影修长而曼妙。 方净受蛊惑地向前移了几步,喃喃自语: “是她吗?她真的来圣托里尼了……” 记忆中,程蓝就是这个样子,穿着素净淡雅的裙子朝他走来,或许还会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唤他一声: 豆子。 但是她现在为什么不认识他了呢? 是没有看见还是认不出了? 方净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曾经只为一人填补空缺,可如今却要再次破碎。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拉回了方净的思绪。 这才发觉自己站在马路中央,面含歉意地向后退了几步。 折身返回精品店,刚才的那个收银员正在给下一位顾客合验商品,见他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看玻璃门外,有些八卦地问了一嘴,方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心思却早已飘向未知地。 程蓝现在一定在好好生活吧,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甚至会和宋静羽她们一并游玩,那么段溯呢是不是也跟在她们身后? 那一定是很有喜感的画面,若是有他在,那才算是圆满。 * 夏末,一股热风悄然造访“星期天”奶茶店,有不称职的小员工忘了开空调而被客人指责。 按下遥控器按钮后,低至个位数的凉风从风口喷出。 第49章 两股气流在空中相互碰撞,谁也不让着谁。 最后妥协般整合在一处,拼尽所有冲出这个空间,在经过门口时带动了几张便利贴。 这面心愿墙曾是无数人情感与梦想的寄托,它轻薄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 高处,一张不怎么起眼的便利贴被刮起,慢悠悠地掉落在地上。 在风的带领下,它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轻薄的纸片接受着风吹、接受着雨淋、接受着日晒,时而高飞时而低旋。 方净或许再也不会踏足这里,自然也不曾知晓那张几年前贴在最高处的便利贴脱离了墙体,跟着风起风落,飘往不为人知的角落。 蕴含着一个少年青涩而小心翼翼的从未说出口的情愫,今天过后都将封存于这世间,等待着有缘人的亲自揭开。 第36章 (三)自由翱翔的鸥鸟-程蓝篇 程蓝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帮着贺莹、程明易收拾房间。 他们一个假期没回来, 空置的桌椅板凳浮着时隐时现的灰沫。 规整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贺莹捶了捶腰全然没有做饭的心思,程蓝便提议去外面吃。 点了一下手机久久没有回应,程蓝又按了一下开关键依旧是黑屏。 她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意识到手机没电了。 还没有来得及给方净回消息。 外面传来程明易的催促声,程蓝隔着房门应了一声,快速地从背包里拽出充电器。 安置妥当后闪现到门口, 三人一并出了门。 吃完饭回来手机已经充了70%的电, 看着主页面属于微信图标的右上角数字, 程蓝没有犹豫单指点了进去。 方净的确给她发了不少信息, 其中有很多都是临到站时看到的,当时忙着下车就没有回复。 现在什么都置办好了,程蓝点开聊天框, 开始一一回复。 [blueee]:好, 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的,等我。/太阳/太阳 [blueee]:当然记得啦/爱心,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了很漂亮的亚克力流沙票根咕盘!可以把票根放进去的那种。 [blueee]:我会好好保存好的,绝对不让它损坏, 我们才不是陌生人呢。 [blueee]:图片分享。 [blueee]:已经安全抵达芙洋!很抱歉这么久才回你消息,等着急了吧?下次不会了。 [blueee]:…… 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时程蓝刚要放下手机, 微信页面发出“咻”的一声。 抬眼看去, 面上带着一抹欣喜。 她也没想到方净这么快就回复了。 [翱翔于天的鸥鸟]:平安就好, 我还以为你还没有到, 急死我了。 [翱翔于天的鸥鸟]:亚克力流沙票根咕盘, 那是什么? 其实对于咕盘她也不太了解, 看评论区的图片评论反响还不错, 而且大家都很会装饰。 程蓝挑选了半天, 选出一个最漂亮的流沙票根给方净发了过去。 他就像一直守在手机旁边一样, 秒回。 最终二人敲定了一款蓝色流沙的亚克力卡砖。 因为方净说: [翱翔于天的鸥鸟]:蓝色与小米最匹配了。 程蓝却觉得这句话不够完美,点点下巴,又补了一句: [blueee]:“净”这个词也与蓝色很适配。 净,为纯净、干净的意思。 纯净的水源汇聚在一起,在波澜壮阔的汪洋里。净就是蓝色。 * 程蓝买的材料包在路上慢吞吞地跑着,开学前一天晚上尧思葵邀请她出来玩,作为准高三生的最后一次狂欢。 俩人吃完火锅有点撑,沿着旧街一路向北散步。 道路两侧都是传承已久的手工作坊。 之前几年特别火,可能是随着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网购是最便捷的方式,足不出户就可以送货上门。 尧思葵是个十足的网瘾少女,她捧着奶茶杯视线从这些店铺移开,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她正要往前走手臂却被扯住,扭头一看发现程蓝正对着一处店铺发呆。 “怎么了吗?” 程蓝示意她转向前面,名叫“蓝晶晶”手作坊的店铺。 一进门程蓝就被一张硕大的桌子吸引了去,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不同比例的胶水。 原来这是一家滴胶产品店。 程蓝和尧思葵很快就被店员引领着入了座,程蓝选了一个海鸥形状的模具,后者选了一朵梅花形状的模具。 拿好滴胶所需的工具后,程蓝开始混合a、b胶。 调配好的液体是乳白色的很是粘稠,程蓝看了下量杯觉得有些单调,起身拿了个色素瓶,滴了几下蓝色的色素。 搅拌均匀后铺到模具上,最后又加了些闪粉和亮片进去。 等待固化的过程很是漫长,通常要一天一夜才能成型,程蓝就把滴胶放在了手作坊,准备明天放学后过来取。 * 快下课的时候程蓝一直在走神,最后一道习题怎么也入不了脑,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个钥匙扣,期盼着铃声快点响起。 扭头瞄了一眼,尧思葵貌似在写小纸条,脸颊粉扑扑的,再一转她同桌的面色也有些奇怪。 终于挨到下课,程蓝快速地收拾好书包就要去手作坊,身侧突然投来一道黑影。 程蓝抬起头,那道影子说话了: “蓝,今天不能陪你去了,我有点事,就麻烦你把我的钥匙扣带回来了。” 程蓝一愣,想起刚才她的异常举动,没再说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两枚滴胶钥匙扣被妥善地放置在规整的小盒子里,老板还为它们打了孔拴上,又配了星星形状的钥匙圈。 程蓝掂了掂盒子,颇有几分重量,唇角没来由的扬起。 小心翼翼地把尧思葵那份装进书包里,正方形的锦盒就落在掌心,轻轻掀开,布料中央赫然摆放的是一枚海鸥滴胶钥匙扣。 灯光映射下,钥匙扣绽放出柔和耀眼的光芒。 程蓝找到一抹白墙,拎着钥匙扣对着光线而望,里面的小海豚好似被赋予了生命,“遨游”在淡蓝色的海洋里。 外部被一圈海鸥形状的胶体覆盖,角度转换之余,一如展翅高飞的鸥鸟。 * 变故即发生在开学后一周的体育课,体育老师要求男生跑完一千米女生跑完八百米才可以解散,程蓝就是在这次跑步里,身体的异常悉数显露出来。 医院给出的检查结果是骨肿瘤,通俗来讲就是骨癌。 报告出来的时候一家人都接受不了,尤其是贺莹,当即就滑跪到地板上,程明易都没拉住。 地板是冰凉的,却抵不过她的内心,早已在确诊为恶性骨肿瘤时坠落冰窖。 程蓝很快就被送进手术室。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手术室的红灯灭了,身穿白服的医生缓缓走出。 他遗憾地看向贺莹两人,晃了晃脑袋,无声胜有声。 一期化疗很快就开始,从氟尿嘧啶进入程蓝身体里那一刻起,她身体里的免疫细胞便开始了一场无休止的战斗中。 副作用很快就出现,程蓝开始掉头发。 起初只是一小缕一小缕的脱落,随着时间的推移,贺莹帮她理头发时从梳子上拽下一大把乌黑的长发。 心脏就像被针扎了无数次一样,贺莹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呜咽声那般微弱,可还是被程蓝捕捉住。 为了抵抗她体内的癌细胞,各种化疗药物与止痛药物注射进血管。 其中用的最为广泛的是氟尿嘧啶。 一种结构与胸腺嘧啶十分相似的抗肿瘤药,在体内转化为两种核苷,从而抑制胸苷酸合酶,干扰dna的合成。 程蓝比起原先更加的消瘦。 她开始吃不下饭,甚至前一秒吃完后一秒就吐了出来。 从洗手间里出来,程蓝的脸上挂着水珠,面色更加苍白,她走向床头毫不犹豫地拿起勺子就要吞咽。 贺莹帮她顺顺后背,眸中永远充盈着泪水,一个多月下来她像老了十几岁一样。 摸了摸程蓝稀疏的头发,再探她的状态,贺莹别过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她几乎是强挺着难受吃下去的。 程蓝紧紧捏着勺柄心里却泛起难以表达的苦涩,还没有到最坏的结果,她还能继续坚持。 她答应了方净高考后回盐城见他,还要把藏匿已久的秘密告诉他。 程蓝能感觉到方净对她有些不一般,女生总是敏感的,但她心里无法确认事情的答案。 她,想亲耳听见方净开口。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 * 后来贺莹给程蓝戴上了帽子,还时不时地推她去外面转转。 阳光落在她的皮肤,一点点的渗透进去。 她渴望这般耀眼、这般美好的光线。 曾有一道切切实实地打在少年的身上,那是程蓝看见的最光彩夺目的暖阳。 第50章 回病房的时候程蓝托贺莹向护士姐姐要了一口箱子,容纳的空间并不多,但足可以装得下那些东西。 趁着状况好一些,程蓝把背包里的东西悉数拿出来,看了看箱子底部有些空荡荡的。 索性就铺了一件自己平常穿的衣服。 第一样是一沓照片,用纸质的明信片盒子装好。 是她和方净去东山拍摄的照片,更多的是风景照,唯一特别的是方净抓拍的那一张。 第二样是一袋雪糕包装纸,用透明袋子密封好,内容物已经清洗出来,现在的它更像是一个“标本”。 程蓝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在盐城一中,绿伞一样的香樟树下,他们的距离渐渐拉近。 后来她拿着礼拜天包装纸在芙洋跑了很多家商店,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售卖、不曾见过。 应该是庆幸呢还是不幸。 庆幸的是程蓝和方净都吃过同一款方糕,不幸的是仅此一次。 第三样、第四样是前几天程蓝制作的亚克力流沙票根和海鸥滴胶钥匙扣。 又放了手表进去,希望他们都不要忘记这段岁月。 盒子很快就被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放满,程蓝颤抖地拿出最后一件: 那是她与方净在无尽海的合影,被她洗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装进相框就病倒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这段距离。 程蓝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扣上了盖子。 她没有向贺莹说的是:我死后,请把我和它葬在一处。 * 开学后,方净隔段时间就会给程蓝发信息,但又怕会打扰到她,所以每次只是一两条。 后来程蓝生病住进医院,手机也被她一并带过来。 没化疗前,程蓝还有所余力回个消息,她看见最多的话术就是:别忘记我。 程蓝目光温柔地望着聊天界面,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像换成了他们的合影。 两个小人挤在一个取景框里,她却看不出突兀。 “傻豆子,不会忘了你的,”程蓝放下手机,转向窗子,“要等我好起来啊!” 再次捧起手机,拇指慢吞吞地打下几个字: [blueee]:等我回去找你,我们再一起去无尽海,大学毕业后还要看遍所有山川河流,从南向北,从西至东。 [翱翔于天的鸥鸟]:一定的,那我要做一位摄影师,小米就在我的取景框里吧! 十月初,程蓝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医生检查过后对她的状况感到十分讶异,她的意识却很清醒。 就像是有什么未了心愿还没实现,她不愿意放弃,不愿意就这样被病魔吞噬。 黑暗看似吞噬了程蓝,但她的灵台清明,潜意识里一直在拼命抵抗。 那段时间贺莹和程明易还以为就要有奇迹出现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程蓝唇角有一抹轻浅的,可以忽略不计的上扬。 * 程蓝再次醒来时,已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气色缓和了些。 她知道也许下一次就再见不到太阳了,可她还没有履行承诺。 程蓝不懂,她还这样年轻,就要和冰冷的坟墓作伴,那爸爸妈妈怎么办呢? 方净怎么办呢? 程蓝紧紧攥着被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的疼痛就要夺去她一条命。 可内里的痛苦同样在割裂着那颗鲜活的心脏。 在那夜注定会被脱离、被遗忘的夜晚,程蓝收回了自己的承诺。 就当作是她先一步食言。 “别再等我了。” “把我忘了吧。” “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只要你平安喜乐,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二○二一年,十月十七日。 心电监护仪那条附有生命力的线条逐步趋为直线。 这一瞬,所有的努力都化为尘埃。 直到最后一刻,程蓝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 愿天堂没有疼痛。 贺莹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后续的操办是程蓝的姑姑程明玉帮忙料理的。 贺莹全程精神恍惚,脱力般滑跪在地面,双手死死抓着推车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不想让程蓝走,她总觉得程蓝还在她身边。 “小莹……别这样,让小米安安心心地走吧……”程明玉擦去眼尾的泪痕,用手去掰贺莹覆在铁器上的手指。 贺莹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只坚信着一件事。 程明易和程明玉姐弟俩好说歹说,才劝服她手上的力度变小,程明易眼疾手快把贺莹圈进怀里。 * 三年后,程明易夫妻俩从芙洋搬回盐城。 贺莹的手里还捧着用红布包裹的骨灰盒,这一路上他们受尽了路人的白眼,她都不在乎。 比起程蓝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在乎的了。 带回盐城的这一份骨灰被埋进黄土地里,贺莹还把那口箱子也埋了进去,就放在骨灰盒的旁边。 箱子里的物品是程蓝生前最珍贵之物,她没有理由替程蓝保管。 只有与它一并放在一起,程蓝在那边才会心安。 贺莹望着一大一小的坟包,终是闭上了眼。 第37章 (四)来自远方的信息-方净篇 贺莹这几天收拾了程蓝的旧物, 意外在抽屉里找到了几年前程蓝使用的手机,习惯性地充了电,开机后她才发现就算充满电也没什么意义了。 手机自动连接屋里的wifi, 微信提示的声音随之传来,贺莹狐疑地点开微信,发觉置顶那一栏备注为“翱翔于天的鸥鸟”, 给程蓝的账号发了好几十条消息。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 记忆里认出了对面微信的主人。 慌乱间不小心误触了一个逗号, 反应过来时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贺莹几乎是屏住呼吸, 颤颤巍巍地撤回了那条信息,索性对方什么也没有回复。 一颗心揣回了肚子里,贺莹拔掉充电器彻底关了机, 重新把它放回抽屉里, 宛若它没有出现过,一直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木板上。 “小莹啊!” 贺莹回过神“哎”了一声,程明易握着把勺子侧出半个身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快过来吃饭吧, 叫了你半天呢!” 贺莹这才面带歉意地站起身,最后再看了眼手机的方向, 旋即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从容地迈出房间。 * 二○三一年, 七月 珠穆朗玛峰下, 一抹白色身影正稍稍向上移动, 皑皑白雪与之交融, 显得他尤为渺小。 男人身后挎着旅行包, 上身一套轻盈保暖的白色羽绒服, 身下则是同材质的黑色登山裤。 刺骨的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他调整了下保暖帽,一步一个脚印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继续攀登。 爬到约莫一千多米,他突然想到什么暂停了前进。 找了个避风处支了个帐篷,安置妥帖后钻进里面打算休憩一会。 男人全身上下被黑白色包围,蜷着身子坐在中央,进了帐篷后才有了片刻的暖意,但效果并不大。 他褪去手套,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整只手冻得几近麻木僵硬,指腹因其寒冷而泛着红。 他哈了一口气,掌心流入片刻的热气,缓和过来后抬手摘下护目镜,而他的左手赫然闪着一枚钻戒。 男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下意识地转动一下,指骨带动着戒指一同摩擦。 唇角不自觉就扬起一个弧度,他想到了几年前,仿若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而这枚戒指,则是他的有心之举。 前天,他接收到程蓝的信息,说是信息其实就是一则发出去又撤回的提示音。 但他就像做梦一样,两只眼睛熠着光芒地点进置顶聊天页面,得到的却是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十年,整整十年。 他已经十年没有接到过程蓝的信息了,向上滑去,满屏的绿色充斥着眼球。 原以为会得到她的一句我来找你,再不济也是你在哪里,甚至他都想过最坏的结果: 别来找我了。 可这回什么都没有,只有轻飘飘的一条撤回。 方净甚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又为什么急火火的撤回去。 喉咙里藏匿了太多太多的话,可他却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发给她。 他很想告诉她的是,他已经代替她看遍了山川越过了大海,每一张照片都有文字描述。 如今只剩下这珠峰,就算是圆满了。 * 休整完毕后,男人再次全副武装地掀开营帐。 最后一次回眸看去,就好像他早已意识到什么,满目的不舍。 他即将踏入的是灰白毫无生息之地,这里,集存着遍地尸骨,他们长眠雪山永远也走不出他们所热爱的地方。 呼啸的冷风如锋利的刀锋,一寸一寸地割在他的皮肤,瓶内的氧气已然要耗尽。 第51章 男人四肢逐步僵硬,每行一步都是困难。 空气变得稀薄。 天空瞬间被黑色吞没,男人抬头瞥了一眼,脚下的动作仍未停歇。 左脚陷进了厚厚的积雪里,企图挪动几分。 未果。 男人索性不去管它了,倏而一股强劲的狂风袭来,将男人无情地带倒在地。 四周尽是苍茫的白雪与肆虐的暴风,男人感受到满天雪沫正无声无息下坠,飘飘悠悠,落在自己的鼻尖上、面颊上,乃至他平躺过的更多地方。 终于,他费力睁开眼睛,一片飞扬的冰花掉入漆黑的洞口,润湿了干涩无神的双目。 他似感觉不出一点凉意,依旧睁着那双乌黑的眼睫。 呼啸的风声与他微弱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 男人开始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虚幻。 因为他好像看见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顶着风雪不畏严寒地朝他走来。 是谁过来了?是谁? 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喉管也被冻住,只能发出轻不可闻的呜呜声。 少女缓缓靠近,他能感受到一大片阴影凑了下来,她就站在那里,替他遮去了大片风雪。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形,一如他们相遇的那一年。 “我来了豆子,我来找你。” 男人听见少女的唇瓣动了几下,轻柔空灵的声音灌入耳膜。 胸腔涌起一股酸楚,男人忽然就很想流泪,他艰难地活动着脖颈,仰面与她平视: “你真的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就这么狠心不来看看我?” 女生满眼心疼的伸出右手抚摸他的脸庞,魂体从皮肤穿过:“对不起豆子,请你不要怪我,回去吧,这里不属于你。” 男人感受不到一丝触碰,他不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们不是已经见面了吗?” 少女惋惜地摇摇头,她再说些什么男人一个字也听不到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 她终究是没有听见那一声告白,终究是不曾知晓便利贴的内容,终究是没有倒入他的怀抱。 男人依旧木讷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喃喃:“你要走了吗?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你……” “你看我都二十九岁了,不再年轻了,可是……” “小米,你的长相和当年一模一样,这是为什么呢?你回答我好不好?” 在这偌大空旷的雪山再不会有人回答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爱他、疼他。 女生周围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她甜美的笑容永远的停留在脸上。 形体隐于雪沫,如缕清风,骤然飘散。 狂风暴雪覆盖的高山之上,男人平躺在雪地仰面于天,气息若有若无。 血管里的液体处于冻僵的边缘,他就像看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清浅的笑容挂在唇边。 飞雪漫过一层又一层,遥遥而望荒芜人迹。 四方位的寒风会在顶峰相会,天地间唯浩然正气独存。 只有一人甘愿停滞不前,奔往另一个世界。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