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冷艳师尊的修仙改革》 第1章 [gl百合] 《我和冷艳师尊的修仙改革作者:一日竹夭【完结】 文案一: “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最初那时,她是意外穿越的异世之客,她是万人景仰的仙门魁首。 一朝寒剑斩情,血染白衣。再见时,她们已是上下颠倒。 她登魔尊位,她成阶下囚。 文案二: 普通人带一没用系统穿越修仙界该如何生存? 总结,修仙不如种田,还是我的蚕宝宝最可爱。 哎,等等,不对劲,这个修仙界十分的不对劲,哈哈,系统姐姐,我悟了,仙魔相易,阴阳颠倒,看我与师娘如何改革这荒唐世界。 咦,我怎么就成了全仙门的导师了? 予我新生,允我赤忱。 “地雷”系徒儿x“严母”型师尊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正剧 非遗 主角:桑锦思,凌半颜;配角:凌枝,尧夙 一句话简介:慈母多败儿 立意: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 1 章 整片天都是阴沉沉的,灰色的、肥厚的云不安地翻涌,鸟虫俱噤。 桑锦思随意将长发挽起,埋头一下一下铲开松软的泥土,铁铲嵌进地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面色沉静,好似什么波澜都不会有。 直待铲开一方小小的空间,她停下动作,直起腰,垂眸盯着看了半晌,随后将旁边的木盒搬起,轻柔地放进去,再毫不犹豫地用土掩埋。 雨终于落下,桑锦思拎着大铲子回家,手机震了一声,她站住,拿起来随意一扫,辞职流程走完了。她闭了闭眼,无声吐出一口气,回头望一眼。 那里有两个小土堆,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姥姥。 桑锦思所生长的织女村无父无夫,母亲在她出生六个月时,为了救别家女孩牺牲了,姥姥将她拉扯大,操劳半生,不久前寿终正寝。 命运跟她开了好大的玩笑。 桑锦思讥讽一笑,慢慢踱回家,她早已厌倦了职场上的虚与委蛇,索性趁着奔丧将工作辞了,也不知幼时学的养蚕缫丝的知识有没有忘。 顺路进了神女庙,神女名姓皆失,村人只唤她蚕祖娘娘。桑锦思随意地抽了三支香,借了长明灯上的火,烟雾缠在鼻间,她仰头凝视着蚕祖,听说村人大多是蚕祖的后人,只是如今,少有人来祈福上贡了,但在姥姥的耳濡目染下,她作为小辈,久别归来,还是记着来拜一拜。神像面容模糊不清,不过也确实多次庇护了因淘气而躲避姥姥的幼时的桑锦思。 桑锦思敛了思绪,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 太阳躲在云后,室内一切都仿佛蒙上一层灰蓝的纱,桑锦思打开白炽灯,肉眼可见飘浮的细小尘埃,木质的家具还保留着生活的气息,也就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寂静了。她这时才后知后觉亲人离世的哀伤。 桑锦思吸了吸鼻子,拉开冰箱门,看见里面还保存着一袋桑叶,已经有些干枯了,她随手拎出来,想着收拾完屋子后随垃圾一起扔掉。转了一圈,她慢慢上了阁楼,老人喜欢囤物,随着她的离去,那些旧物也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她掩住鼻子,望着架子上某处皱了皱眉,心念一动,便直接搬了一把椅子,小心踩上去,摸到了一个小布包。 呼吸有一瞬凝滞,心脏乱跳,桑锦思定了定心神,慢慢掀开布包,其中静静躺着一枚白玉,莹华如月,似乎萦绕着淡淡的暖意,熟悉,又陌生。 桑锦思大着胆子拿起它,就在那一瞬间,身心俱是震颤,眼前一黑,脑中一白。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就要从椅子上跌下,预想的疼痛却没到来,全身一用力,她竟是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桑锦思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呼吸,那枚玉已经消失,她打量着四周,目之所及都是高低起伏的山,她就在一片草地上,远处有一条默默流淌的河。 这是……哪儿?桑锦思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完好无损,顺手把桑叶塞进口袋,她望向那条河,眯了眯眼,抬步走去。 走近了,她才确定河边横着的,是一位女人。女人眉眼凌厉,颜色冷淡,发髻松散,蓝色衣裳铺开,腰间系着一枚白玉。桑锦思有些踌躇,她好像在昏迷,只是,陌生环境,陌生女人,她应该唤醒她吗? 桑锦思凑近些,蹲下身,细细瞧那块玉,它似乎……和方才她找到的那枚一样?心中叹一口气,桑锦思鼓了鼓腮帮,这时,脑中凭空多出一道人声:“你好,我是系统531。” 她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并未急着开口。531继续道:“恭喜你加入我们,在这一时空,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寻找并唤醒嫘祖。” 桑锦思这才慢悠悠地在脑内和她对话:“所以我是……穿越了?” 531沉吟几秒,道:“应该可以这么说。” “我不知道什么嫘祖。”桑锦思冷笑一声,“我要回家。” 531顿了顿:“完成任务后,自会帮你回去。” 桑锦思沉默下来,盯着女人腰间的玉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竟微微一动,醒转过来。 桑锦思回神,视线一转,正对上女人沉沉的眸子,那双眸颜色颇深,此时隐隐翻涌着意味不明的光。女人微不可察地一愣,神色迅速平淡下来,坐起来,整了整衣装,无意拂过佩玉,动作一停,她道:“姑娘喜欢这玉?只是它料子平常,又非出自名家,且使用多年,我倒不好意思以此作礼了。” 桑锦思连连摆手,笑道:“不不,我只是瞧它觉得眼熟。”她退开一步,看女人起身,“你……”女人张口,想了想却又住嘴,见桑锦思衣着非常,转而道:“凌氏半颜,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桑锦思抬眼看她,心中笑她讲话文邹邹的,回道:“桑锦思,漂泊至此,无所归依。” 闻言,凌半颜愣住,看她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哀伤,桑锦思莫名被她那神情看得不甚自在,吐一口气,却并不吹出,于是腮帮子鼓起来。 凌半颜忽然道:“既无归处,你可愿,做我的徒子?” 桑锦思一时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懵懵地看着她。 “我是织云门的长老,织云门是当今第一大门派,你应当有所耳闻。” 脑中531出声让她答应,桑锦思便不再问为什么,点头应下。 凌半颜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口:“我便是你师娘了,你先入外门,一年后就是大比,届时无论你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履行承诺。”语毕,她柔声道,“你如今年岁几何?” “二十四。” 凌半颜淡淡一笑:“阿枝数月后才成年,你比她长近四岁,倒要委屈你唤凌枝师姐了。”她朝桑锦思伸出手,“过来吧,孩子。” 桑锦思踟蹰一秒,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别扭。凌半颜的手温暖,和姥姥一样,但柔软太多,两手相接处温度渐渐上升,直热到桑锦思难以忍受的程度,她微微偏头,发现凌半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得按下心头的情绪。 “我本是为阿枝寻她本命剑的材料,打算作为她的成年礼,不过,现在我们先去街上,为你买些日用,你如此装扮,实在不便。” 桑锦思低头看看自己的卫衣长裤,笑了笑,对她口中的凌枝起了一点好奇。 长街上很热闹,桑锦思散漫打量着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谈笑讨价,间或有几位巡逻的仙门娣子,看见凌半颜,无一不驻足行礼。 桑锦思对她的身份信了几分,更何况,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师娘,出手实在阔绰,光是成衣就买了三四套,又挑了上好的布料,请了有名的绣匠,为她定制了几套寄往织云门,簪钗步摇、耳坠璎珞,并诸多叫不上名的配饰,都买来放入桑锦思的袖坤中,就连那储物用的袖坤,都是顶好的品质,甚至强塞给她十两白银。 此时桑锦思正坐在雅间里,凌半颜轻轻拆了她的双马尾,捧着她的长发,拿梳子理顺,简单编了发型,两侧垂了水滴状的髻,把桑锦思打扮得像只小兔,语间隐隐含了笑意:“你头发好多,比阿枝还要多。” 饶是桑锦思再厚脸皮,也有些惶恐了,不由怀疑凌半颜是将她当作小孩来哄。 小村庄虽安稳,但发展终究还未跟上时代的步伐,姥姥更是一生节俭,再加上母亲去世得早,桑锦思是没有随心花钱的资格的,工作后她混二次元,混lo圈,带着淡淡的报复心理,可是工资并无法支撑她的爱好。 桑锦思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凌半颜对她的好,实在过了头,她们现在,还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不安的情绪缭绕心尖,不知如何排遣,桑锦思腮帮一鼓一鼓,垂下眼帘跟在凌半颜身后。 凌半颜却在此时停下脚步,盯着她,微微皱起眉,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两颊。桑锦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眼前人声音凉凉:“这种小习惯实在上不得台面,作为织云门的娣子,日后会被人笑话的,改了吧。” 第2章 桑锦思一怔,看着凌半颜,抿了抿唇,默默点头。 她没想到自己直到穿越了,才有闲情来逛街。各类小铺令人眼花缭乱,桑锦思头晕目眩地转了几圈,被卖泥人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小贩三两下捏出人形,几笔抹上颜色,用灵力加速定型,立马便是活灵活现的眼前人的缩影,买家喜笑颜开地接过,笑着闹着跑远。 “我要一份。”凌半颜开口说道。 桑锦思转头看她,凌半颜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便低头看着小贩动作,伸出手指压一压嘴角。不久她又被旁边的引蝶石招引,拿起试香石细细闻,半晌,凌半颜捧着一对泥人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欢哪些?” 桑锦思脸颊微微一红,犹犹豫豫地指给她看,随后拿过凌半颜手中的泥人,举到眼前端详,那小贩依着她二人的容貌身形做了这一对,还不错,她在心里喜滋滋地评价。 陪桑锦思逛尽兴了,凌半颜带她走向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她望向面前的霄阁,道:“我们在泠州和漫州交界处,这是最好的剑阁之一,你既入了仙途,该有一柄自己的佩剑,织云门发放给外门娣子的剑质量太糟,我作为你的师娘,当为你筹备妥当。只是好剑大多已有灵性,剑与人是双向选择的关系,你最终能得到什么,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你的天赋和悟性,日后若你有幸明悟道心,我会亲自为你打造本名剑。”说完,她轻轻一拍桑锦思的肩膀,“去吧。” 两人进了霄阁,凌半颜兀自在大厅寻一位子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有人上前引桑锦思上二楼。桑锦思回头看一眼凌半颜,见她不为所动,心里愤愤念叨一句自己又不是离不开母亲的小孩,便头也不回地上去了。 一进门,桑锦思只觉晃了眼,但见满墙满屋挂满了剑,有的光华如秋波,有的则似身披寒霜,耳中若有叮铃之声,心中无端起肃穆之感,不敢造次。引导人并不多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桑锦思便自顾看去。 第 2 章 琳琅满目花了眼,桑锦思漫不经心地踱着步看去,脑中531似乎走了,半天没有动静。 下一秒,她便撞上一位女子,女子正奋力试图从剑鞘中拔出一柄剑,双颊微微泛粉,奈何那剑岿然不动,她站在旁边看着好笑。 傅雪难得瞧上一把剑,谁知那剑竟有眼不识珠,心中正恼怒,又注意到旁边有人盯她良久,好似在看她笑话,抬头瞪她一眼,不满道:“看什么看,有本事你来拔啊。” 桑锦思闻言,吹起半边脸颊,途中想到什么,很快松了气,微微笑着上前,试探着抚上剑柄,一阵暖意渐渐爬上她的指尖,她有些惊讶,一抬手,那把剑就从剑鞘中游出。 傅雪呆了呆,柳眉一竖,朝她伸出手:“还给我。” 桑锦思拎着剑,随意地晃了晃,笑道:“它可没承认你,如何就是你的东西了?” “是我先看上的……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傅雪会记着你人情。” “可我也想要它。”桑锦思握紧剑柄,笑眯眯地看着她。 傅雪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么一把破剑,难道还比不上我泠州墨寒宫的人情?你是哪门哪派的?你针对我……”说到最后,反而把自己说出哭腔。 傅雪拍了拍自己眼睛,眼眶微红地瞪她:“我们来比一场,谁赢了它就归谁。” 桑锦思初来乍到,才不跟她比,正要开口,却看见凌半颜上了楼。傅雪见眼前人神色不对,回头便是一惊,一咬牙,低眉顺眼地行礼道:“凌仙尊。”心中哀道,偏生遇上最为护短的凌半颜。 桑锦思含笑飘向凌半颜,眸光软下来,抬起眼帘,作可怜状:“师娘……” “师娘?”傅雪惊道,抬头看凌半颜,“凌仙尊何时收了新徒,阿枝尚未出师,仙尊你明明一向一次只收一位徒儿,她,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既然她可以,那我为什么不行?” 桑锦思将自己藏到凌半颜身后,攥着她的衣角,探头看傅雪,听她如此说,转头看凌半颜,泫然欲泣。 凌半颜似是叹了一口气,对傅雪道:“我确实无更多心力教养太多徒子,承蒙厚爱,愧不敢当,天下良师众多,你会找到适合你的。”不待她言,凌半颜回身端详桑锦思手中的剑,点了点头,“还不错,只是这剑偏凶,你若在修行上有所怠惰,只怕会被它伤到。” 她将手中的物件递给桑锦思:“我做了剑穗。” 桑锦思接过,转了转手中的剑,朝傅雪得意一笑,牵着凌半颜走了。傅雪在原地,怒气更甚,又不好发作,只得愤愤跺了跺脚。 凌半颜带着她简单吃了晚饭,便出发前往漫州边境,寻找凌枝本命剑的材料。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冷,日光虽烈,却无甚用处,反而似在割磨着皮肤,冰刃一般,即使凌半颜给了桑锦思一件极厚实的斗篷,也无济于事。凌半颜只得一边不间断地给她输送灵力,一边细细教导她如何引灵入体。 桑锦思闭上眼,凌半颜的声音仿佛贴在她的耳际响起:“静心凝神,去感受,想象自己化为天地的一部分,直到能看见灵团。”凌半颜的指尖轻轻滑在她的后背,帮她找吐纳的节奏。 只是这“看见”却不是用眼睛,灵团对桑锦思而言更是虚无缥缈之物,她只觉自己在凌半颜的手下变为一条河。 如此数日,桑锦思终于感知到身边飘浮的灵团,轻盈的,像是白色的毛絮。凌半颜便开始教她如何从灵团中抽出灵丝,吸纳入自己体内。又是数日,桑锦思才摸到关窍,灵丝几乎肉眼难以分辨,颤巍巍探出了头,只是它实在太纤细,总在半途断裂,桑锦思反复几次,有些倦了。 她们这时已到达了目的地,凌半颜柔声对她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切勿操之过急。” “脉怀。”她唤道,手中出现了一柄长剑,又说,“天虫妖畏光惧水,你要当心。”说完,她手中剑尖浮出柔和的光,照亮面前的洞穴,两人向深处走去。 阴寒的气息袭来,仿佛能钻进骨髓,冷意如同冰刺,桑锦思将脸颊往斗篷的软毛里藏了藏,不由握紧凌半颜的手,贴近了她,身边人好像成了整个世界唯一的热源。 弯腰穿过狭窄的入口,豁然开朗,温度转而变高,为免打草惊蛇,凌半颜收起剑尖光,桑锦思眨了眨眼,适应片刻昏暗的环境,纵目望去。 四面是灰白色的石壁,桑锦思细瞧,不太确定其上是否覆了一层绒毛,顶部有两处深深凹陷进去,肉眼只能分辨出细长的幽黑的裂隙,双脚所踩的地面的边缘,亦有对称的几处突坠下去,不过却是柱形的空洞,而非片状。 桑锦思躲在偏僻处,拿好了新得的剑,凌半颜离开数步,像是知道那妖物所在位置一般,抬手朝一个方向直接一剑甩去,一道裹着冰针的水刃映亮窟内。 桑锦思眯了眯眼,看清了妖兽的模样,那是一条细长柔软的虫子,却有一层楼那般大,盘桓着,白色的,隐隐透出深色的脉络,此时水刃没入它的身体,它因吃痛而高高扬起头颈,血液从伤处渗出来,它注意到凌半颜,数不清的脚颤动,猛地朝她射出细不可察的白丝。 像是蛇,不,若非体型巨大,倒更像自家养的蚕。 凌半颜反应迅速,旋身躲过攻击,铺天盖地的丝线紧接而至,纵是凌半颜的剑都难以斩断,一条丝猝然从地面钻出,在她脚腕绕了几圈,立刻收紧嵌进肉里,出现一圈血线,她一个踉跄,就地一滚,滑行几米,刚稳住身形,便有一根粗线朝她面部刺来。 凌半颜举剑格挡,白线便裹上她的剑,她顺势借力一荡,逼近天虫妖,剑身骤然燃起火焰,从束缚中滑出。 天虫妖则从栖息处蠕动而出,两方靠近,凌半颜提剑又刺,那妖却像不怕死似的,反而用纤细的尾巴缠住了剑身,鲜血瞬间染红了霜剑,也弄脏了凌半颜的手。 下一秒,天虫妖吐出大量的丝,坚韧的白色丝线活物一般,爬上了凌半颜的手臂,眼看着就要缠上她的脖子,桑锦思心尖一慌,忍不住上前,忽想起凭自己的能力,只会拖累她,不得不生生止住。 凌半颜眼也不眨,单手捻诀拍上自己的手臂,眨眼间丝线就像是被冻结一般,停住势头,凝出了漂亮的冰花,接着碎裂开,落在地面发出脆响,洞穴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些许,她的手臂亦被冻僵,惨不忍睹。 她倒是对自己狠心,换了一只手拿剑,咬牙向妖身捣去,天虫妖终是脱力松开尾巴,顿了顿,竟朝桑锦思的位置冲来,刹那便将她扑倒在地。 凌半颜几近瞠目欲裂,运力回身,半途却见那妖身躯正急速缩小,来不及细想,尽她全力的一剑已穿透它的皮肤,给予心脏致命一击。凌半颜却没有放松下来,蹙眉盯着那处,似乎没明白为何如此轻易,而见它突变的体型,更是惊疑不定。 凌半颜拔出剑,不顾淌下的血,慌忙去查看桑锦思的状况。 第3章 桑锦思和她一起推开身上的妖,站起来,脸上、斗篷上全是红色,触目惊心,她握紧凌半颜的手,第一句话却是:“你手好凉。”这次反而是她在温暖凌半颜,接着她才道,“它没有伤我,这些都是它自己的血。” 说完,她垂眸静静看着这只妖,将手上剩下的半片桑叶放在它头边,它变得更小了,大概只有原来四分之一大小,嘴里残留着一点泛黄的绿色,那是它从桑锦思手中的桑叶上啃下的。桑锦思捡起散落在地的其它叶子,沉默地凝视几秒,便不再眷恋地扔到天虫妖嘴边。 这些桑叶本来已是她眼里的垃圾了,谁知意外穿越来异世,它们便成了桑锦思对于家的留念,想着此地能人异士繁多,或许能帮她把它们永远地保存下去,此刻却救下了她的命。 “你从何处得来神树叶?”凌半颜忽然开口,语气冷厉。 “什么?”桑锦思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此叶与我门神树所生的叶子一模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 桑锦思鼓了鼓腮帮,犹豫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吧?或许只是巧合呢?”她朝凌半颜笑,展示自己的无害。 凌半颜的神色变得复杂,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道:“它的确并无神树的气息。”她不再提此事,埋头开始认真剖出天虫妖的妖丹。诸事完毕,凌半颜转身却没看见桑锦思的身影,担忧地唤她名字,片刻桑锦思从暗处走出,她拧眉怨道:“做什么去了?擅自行动,若是遇了危险怎么办?” “我……随便看看。”桑锦思只是笑。 凌半颜施法除去两人身上的污垢,向出口走去。桑锦思回头看了一眼狼藉的妖兽,将手里黄色的芝麻样的小东西收好,抬步跟上凌半颜:“师娘,我给你捂捂手臂。” 那妖,或许真的只是饥饿至极又想保护自己姐妹的蚕啊。 她对织云门的神树起了些许好奇。 只是还未出漫州地界,凌半颜便收到一只灵蝶,她听灵蝶传完消息,偏头对桑锦思道:“墨寒宫的宫主邀我做客。” 桑锦思眨眨眼,无辜地看着她。 凌半颜似乎淡淡一笑:“你并未做错事,倘若傅书她当真是非不分,为自己的女儿刁难你,为师会护你周全。”接着她真的笑了,“量她不敢。” 第 3 章 墨寒宫在泠州境内,掌管着漫州和半片泠州,观秋殿建造得极为豪华,阳光下闪烁着彩色的光华,细看去,却会发现墙壁分明只是普通的白色。 傅书站在殿前,远远望见她们,莞尔一笑,引师徒二人进殿落座,侍者恭敬上前斟茶。 “凌仙尊数日前斩杀了天虫妖,我听闻此事真是……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这妖物霸占漫州,残害了不少百姓,我们墨寒宫折了不少娣子,都未能将它除去,多谢凌仙尊出手,这是一点薄礼,还望凌仙尊不嫌弃。” 说话间,一位侍者捧着锦盒上前,凌半颜看了一眼,没有动作,那侍者便将盒子轻轻搁在桌上,退下了。 凌半颜冷声道:“傅宫主言重了,我只是为我家阿枝寻铸剑材料,宫主厚礼,不敢接受。” 傅书笑一声:“凌仙尊舐犊情深,我等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内心实在触动,说来,我待女儿之心,亦如仙尊对徒儿之情啊,这盒中所盛,乃我漫州独产的‘沃息’,对修行初期者是最好的,我看仙尊这位新徒,超群绝伦,天赋异禀,纵尚未踏入‘罗织’,未来也定有一番作为,这‘沃息’赠予她也是物尽其用,还愿凌仙尊全我惜才之心啊。” 凌半颜看一眼桑锦思,片刻向傅书行礼:“多谢傅宫主。” 傅书笑着点点头,抿了一口茶,状似随意道:“听说傅雪那丫头在霄阁冲撞了凌仙尊的爱徒,唉,你说这孩子,到底还太小,不懂事,我正罚她禁足思过呢,日后,定会带她亲自向仙尊徒儿道歉。” 凌半颜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傅雪十五岁,年纪不小了,该有承担自己言行的能力了。”一番话说得傅书如芒在背,凌半颜却话锋一转,接着道,“只是墨寒宫和宁州相隔甚远,不敢劳烦傅宫主,何况管教孩子是母亲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插手。”她笑一笑,起身,“傅宫主若无要事,我们得走了,再晚些,只怕赶不上阿枝的生辰。” 傅书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来:“仙尊慢走。” 桑锦思还没完全理清状况,见师娘头也不回地走了,便也不管了,抱起桌上锦盒,乐呵呵地跟上她的脚步。 出了墨寒宫的范围,凌半颜召出脉怀,长剑蓦地变大,她轻巧跃上,弯腰朝桑锦思伸出手:“我们快些回去。” 桑锦思却踌躇了,深吸一口气:“……我怕高。” 凌半颜挪近,不由分说地将她扯上剑:“有我在,万无一失。” 脉怀瞬间升至高空,桑锦思只是一眨眼,自己就已经出现在了天上,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她不敢看脚下,蜷起身子缩进凌半颜怀里。急速掠过的寒气割在她身上,氧气似乎变得稀薄,凌半颜注意到,抬手为她遮挡。 “这般害怕?”凌半颜感受到她猛烈的心跳,似笑似叹,“不许怕,不过你倒是比我曾经某个徒儿要好不少,你应该要比她适应得快,御剑飞行算是基本功,我也是为你好。” 桑锦思抱紧了她,缓和了许久,终于回过神,凌半颜这时道:“试着低头看看吧,景色不错的。” 闻言桑锦思抱她更紧,颤颤巍巍地偏头往下看,目尽处,森林连成一片绿色的虚影,快速后退着,接着绿色里染上蓝,森林成了河,水流飞奔,拍打在岸边,激出雪似的浪,飞过河,是连绵的田,禾苗可爱,有零星几点人在其间劳作,万物尽收眼底。 途中下起了雨,凌半颜撑开伞,雨声像是砸在耳边,白亮的珠子连成线,自伞上滑落,被丢掷脚下,视野变得雾蒙蒙的了,渐渐的,房屋多起来,白墙黛瓦,在雨中看不清。 随着雨停,她们到达织云门。桑锦思还没资格进入内门,何况她也要学些最基本的知识,凌半颜将她放下,交给接引新生的朝初,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朝初恭恭敬敬地送走凌半颜,转身冷着脸打量桑锦思,半晌说道:“凌仙尊每次仅教一徒,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例外,凌枝师姐也没犯下大错,你是何方神圣,我也没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呀?”说着她上前,突然伸手揉搓桑锦思的脸,“不过你这张脸确实我见犹怜。” 桑锦思还未摸清她的底细,见她也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便没妄动。 捏够了,朝初悻悻收回手:“你是木头吗?一动不动,怕我不成?我又不是坏人。”她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好啦好啦,赶紧办完事,我还要修炼呢,我也算你师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来问我,来,走。” 桑锦思隐约猜出她是个冷面心热的,暗自一笑,乖乖跟上她。 “凌仙尊吩咐了,单独给你一间屋,你就住这儿啊,少什么,或者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己去山下买,也可以把要求挂上功绩榜,还有,你落了许多功课,抓紧补上,某些授课长老可凶呢,比凌仙尊还凶。” 桑锦思一一应下,目送朝初离开,回屋转了一圈,把凌半颜买给自己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掏出来摆好,闲来无事,出门慢慢逛,踱到后山,远远望见织云门的神树,叶片宽阔,绿油油的,比她想象中要高大许多,不过,确实是她最熟悉的桑树。 这个世界,还真是有意思,桑锦思心里想。 她没有再靠近,转身往回走,去看了功绩榜。这个地方,交易一般用的是白银和铜钱,她稍微算了一下,一两白银是一千文铜钱,相当于一千五百元左右,织云门内却大多用功绩点来交易。 功绩榜分为天、地两榜,天榜任务需由管理长老审批通过才能挂出,都不简单,但报酬丰厚,功绩点由宗门统一发放,地榜则随意些,功绩点由发布者给出,几乎是娣子间的琐事,也有偶然犯懒又想发福利的长老师姐,这种好处一般难抢。 真是无论在哪,货币都是立身的第一要素,桑锦思暗叹一口气,先是拿出二两白银,换了两千八百点功绩,又去地榜揭下几个任务,出门走了几米。 “喂,桑锦思,我终于找到你了。” 有人叫住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桑锦思转身,看见一位马尾高束的女子,她不明所以,皱眉问道:“干嘛?” “凌仙尊就收了你这样的人为徒?为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能耐?既然凌仙尊破例了,凭什么你可以,我却不行?” 听到相似的话语再次出现,桑锦思一时无言以对,她这位新师娘,还真是受欢迎。 周围来来往往的娣子注意到她们的动静,都停下脚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起了热闹。 “我不甘心,我打不过凌师姐也就罢了,我哪点不如你了,来,来打一架,迎风!”她召出自己的佩剑。 第4章 “骊珠,莫要胡闹,小师妹尚未入学,你这样做,岂不是在欺负她?”有人出头劝道。 桑锦思早在看见骊珠唤出剑时就扭头跑了,察觉到身后风声至,调出剑回头格挡,叮当一声,她整条手臂都麻了,剑顷刻掉落在地,桑锦思立即弯腰躲到一人身后。 “畏首畏尾,你枉为凌仙尊徒子。”骊珠骂道。 “以大欺小,你胜之不武。”桑锦思探出脑袋,回道。 “啊啊啊,你给我出来。”“我不。” 这小鸡互啄的场景让周围几人都笑出了声。 “闹什么,骊珠。”一人翩然而至,抬手揪住骊珠的耳朵,把她从桑锦思旁边扯走,“不许欺负我的师妹。” “凌师姐,痛,痛痛痛。”骊珠哀嚎道。旁边的娣子见到来人,松了一口气,也笑得更大声了。 桑锦思看向眼前的圆脸女子,这便是她的凌枝师姐了。 凌枝松开手,笑道:“心浮气躁,快去修炼。” 骊珠灰溜溜地跑了,凌枝赶走了凑热闹的人,回头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好啊,桑锦思,我是你的师姐,我叫凌枝,真是抱歉啊,骊珠她……有些任性。” 桑锦思摇了摇头:“没关系。” 凌枝尴尬一笑,然后说:“师娘闭关为我铸剑,托我给你一本心法,你中途拜入织云门,可能还有很多事不懂,我作为师姐,应该提点你一些修炼上的事宜。”她一边说,一边找了一块石凳坐下。 桑锦思顺势坐在她旁边,凌枝将心法交给她,接着拿出一个小本子,清了清嗓子:“我先跟你讲一讲……” 突然就开始上课,桑锦思还有些懵。 “古神归复天地,留下一套修仙之法,依次为‘凝气、金丹、化神、炼虚、合道’,这是民间俗称,有先辈入道明悟,命名为‘罗织、着相、化微’,世人中最厉害的修士也只能止步于‘化微’,直到师娘,她数年前踏入‘炼虚’境界,将其取名为‘归生’。” 说到这里,凌枝顿了顿:“前三个境界皆有系统的讲解,都写在这里了,若能读懂,便是事半功倍,不过,师娘一直对‘归生’讳莫如深,所以关于它还没有记载,但你目前也用不到。”凌枝笑一笑,站起身,柔声道,“加油吧,小师妹,外门大比可不能让师娘丢了面子,可严厉呢,凌仙尊。”最后一句她压低声音,莞尔。 桑锦思却道:“是吗,师娘待我们不是很好吗?我觉得。” 凌枝盯着她,眨了眨眼,接着神色便变得一言难尽,最终艰难吐出一句话:“好吧……挺好的,真挺好的……”她重重拍了拍桑锦思肩膀,说了再见。 桑锦思见她离开,收起两本书,回了自己屋。 罗织,从灵团中抽出灵丝,越细越好,纳入丹田中,引导其纵横经纬排列,织成一片,以严密者为佳,是为“罗织”。 桑锦思喃喃念道,打坐调理,闭上眼,灵团清晰地在她身边浮现,她挑了一粒灵丝头,慢慢剥出,室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冒出头的灵丝实在太细,几乎透明到看不见,可在抽出约一指长时,那灵丝骤然断开。 桑锦思啧一声,有些烦躁。 第 4 章 清晨,桑锦思推开门,信鸽送来了凌枝成年礼的请柬,在凌半颜所居的后春峰举行。 她略微知晓些凌枝的身世,她出生后不久,家乡遇到魔族的袭击,村人几乎全部亡故,她无一亲人在世,被凌半颜所救,赐予她名姓,后来在外门大比中拔得头筹,拜入凌半颜门下,今已五年有余。 凌半颜久负盛名,凌枝则是小辈中的翘楚,成年礼办得隆重,也热闹到了极致。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包括凌半颜已经出师的徒儿,她们无一不是一方尊者,桑锦思还在其间看见了熟人,比如说,傅书和傅雪。 不过她们现在可没有接近的机会,桑锦思收回视线,最后整理了一遍凌枝的礼服,和她一起走出,站在了凌半颜旁边。 凌枝郑重行了大礼,凌半颜上前,为她挽起青丝,将长发梳顺,一丝不苟地束起,最后凌半颜从桑锦思所捧托盘中取出发饰,为凌枝一一戴上。 凌半颜一抬手,一柄剑出现在她的手上,她垂下眼帘,幽幽望着它片刻,捧至凌枝眼前。 凌枝不由屏住呼吸,难掩期待地握住剑柄,慢慢抽出,剑华泄出,将凌枝的脸颊映得粉嫩,满室似乎都明亮些许,饶是桑锦思见识不多,也能看出,那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多谢师娘!”凌枝恭谨行礼。 至宴席尾声,来客渐渐散了,主人出门送客。“阿锦。”凌半颜叫住桑锦思,“今日你跟紧凌枝,切勿让她接触生人。” 桑锦思见凌半颜说得郑重,忙点头应下,回头看见凌枝跟好友说笑着,已走出数米,快步跟上。 凌枝挥手目送朋友离开,傅雪忽在远处唤她。桑锦思愣了愣,她与傅雪有过龃龉,应当不便上前,正犹豫不定,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桑锦思偏头,面前站着一位不辨雌雄的少年,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却将那处污渍蹭得更大了,桑锦思一皱眉,低头去看少年碰过的衣袖。 少年看出她的排斥,后退一步,小心翼翼道:“姐姐可否赏招玫一点吃食,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贪玩离家出走,银钱没带够,我实在饿极了,这么大的宴会,应该有食物剩下吧,等我回了家,一定会让母亲大人来感谢你的。” 桑锦思戒备地打量招玫,他虽看起来糟糕,但衣服的面料和做工确实属于上乘,想了想,到底不忍,取出一两银子,抹去上面自己的气息,扔给了招玫。 招玫喜笑颜开地接过,在自己身上一阵乱翻,找出一根金钗:“多谢姐姐,这金钗配姐姐合适,便送予姐姐了。” 你既有这钗,何不当了作盘缠,桑锦思正要开口,手心猛地一痛,低头看去,那少男冒冒失失,钗尖竟划伤了她的掌心,桑锦思恼了,抬头要骂他,招玫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无辜地看着她,眸中隐隐有了水光。 桑锦思顿时噎住,心尖无端一软,竟不忍心再骂,收下了钗,招玫笑道:“姐姐我走了哦,姐姐可莫要和旁人提起我。” 桑锦思不由跟着他笑起来,直到凌枝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回过神。 一天忙完,桑锦思已是筋疲力尽,临走前,凌半颜问她可有异常,桑锦思仔细想了想,摇头:“并无。” 洗完澡,桑锦思回了自己屋,打了个哈欠,瘫到床上,拿出那根钗,还没细看,不过眨了个眼,便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桑锦思接到凌半颜传音,刚一进殿,便被一股威压按牢在地,半点动弹不得,又惊又疑道:“师娘?” 凌半颜脚下生风走到她面前,幻化出一根长鞭,毫不犹豫地甩上她的背,痛意深入骨髓,桑锦思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接着就是不间断的几鞭,她哭着呼叫:“师娘!” 凌半颜蹲下来,抬起她的脸,眼中是怒火和哀伤:“你竟与魔族勾结。” 桑锦思一顿,笑道:“师娘都知道了啊,所以呢?” 这般不知悔改的样子让凌半颜更是愤怒,掐着她脸颊的手用了劲,她咬牙道:“魔族暴虐贪婪,草菅人命,你怎可如此堕落。” “不,师娘,你错了,仙族如何,魔族又如何,都是人,都没有区别,是师娘你偏见太过。” 凌半颜似是不敢相信她竟会如此说,面上隐隐痛苦:“你是被那魔族蒙骗了对不对?魔族向来狡猾,定是如此。” 桑锦思大笑:“师娘啊,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先纠缠他的,那些人也都是我亲手杀的。” “你……我教导你,是要你守护苍生,而不是用来滥杀无辜。” “无辜?他们都不无辜,是他们诋毁侮辱我们在先,我夫君活命也需要他们的血。”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不是你残害他人的理由,何况没有我的同意,你怎么敢私定终身?” 桑锦思闭了闭眼,恨道:“师娘,不要阻拦我们。” 凌半颜冷笑出声:“你本前程似锦,如今却要为情爱葬送自己吗?从今日开始,你回屋反省,禁止再外出。” 桑锦思还要反抗,凌半颜却已将她双手紧紧钳制,忽然一阵风破开殿门,包裹住桑锦思的身体,她只觉身上一轻,瞬间那风便带着她逃离出去。 凌半颜连忙提剑追来,桑锦思也召出自己的佩剑:“雀回。”说完她自己却一愣,雀回,不是今日凌半颜给凌枝的本命剑吗? 来不及细想,二人缠斗在一起,桑锦思一边后退,一边应付着凌半颜的招式,渐渐飞到了一条河边。 “还不来帮我。”桑锦思叫道,身边的风立即变成一个人形,她没有看清长相,那人对上凌半颜的剑,桑锦思心中一喜,逮到一个破绽,一剑刺去,在凌半颜的脸上留下长长的血痕,随后手腕一转,剑便深深扎入凌半颜心脏。 第5章 凌半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心口的雀回,“师娘,我恨你。”桑锦思说道,抽出剑,又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剑,垂眸看着凌半颜坠落。 桑锦思猛地从床上坐起,手中的金钗掉在地上,叮当一声响,耳鸣声像在搅拌她的大脑,一时天旋地转,她干呕几下,揉着自己眉心,半晌才缓过来。 她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她捂着胸口,深呼吸几下,再去回想,那梦却有些记不清了,便只当作一个普通的噩梦,甩了甩头,放到一边,下床,捡起金钗收好,又去翻箱倒柜,找到了那天傅书给她的锦盒。 她为凌枝的生日忙前忙后,一时忘了还有这东西,直到昨日看见傅雪才想起来。 打开盒盖,热浪扑面,桑锦思一时没拿住,把它扔到桌上,好烫,她搓了搓指尖,小心向里看去。盒中涌动着水样的烟雾,正散发着蒸汽,浮着滚来滚去的水泡,像是煮开的沸水。 桑锦思心念一动,也不顾地上尘土,直接坐下来,闭眼开始打坐,空气中的灵团在沃息拂动下颤抖着,渐渐的,像是浸了水,外面似有一层膜障,在沃息的包裹下融化,灵团仿佛被泡开了,变得毛绒绒。 桑锦思再次尝试抽出灵丝,几根灵丝先是缠绕在一起,乱糟糟地被扯出来,紧接着越抽越细,最终只是细不可察的一根丝,已有一米多长了,桑锦思心神一转,开头杂乱的丝团便被切落在地,她引着那根灵丝向自己丹田游去。 灵丝甫一入体,桑锦思便觉一股暖流从自己小腹蔓延开来,流动至四肢百骸,似是将全身经络都冲洗一遍,顿时身心舒畅,神清气爽,所有的烦恼全部忘却,偏偏然欲乘风归去。 倒有些像自家煮茧缫丝的过程,桑锦思心道。只是,一根还不够,桑锦思直接捞过来几个灵团,想了想,先取了一个,试探着剥出什么,谁知,竟真让她赌对了,她像剥除茧衣一般,从灵团表面撕出一层絮,扔进沃息里。 剩下几个,也一样操作,桑锦思等灵团都煮好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抽丝,她懂事起便跟着姥姥缫丝,这个步骤早已驾轻就熟。 她一时入了迷,到了后半夜,沃息已完全被用尽,桑锦思的丹田里静静卧了月华似的灵丝,她睁开眼,双眸亮晶晶的,随即微微皱起眉,沃息已经没用,以后怎么办呢? 她再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抬手拇指磨过食指,指尖窜出一朵小火苗,下一秒桑锦思却突然后退,疯狂甩手,小火苗悠悠落到地上,还在燃烧,她当机立断拿起茶杯把她浇灭,随即无奈地笑了,真是失策,自己烫自己。 桑锦思再次凝神,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指尖化出火焰,她一皱眉,火苗颤巍巍闪烁几下,变成了一团水,准确地说,是开水,桑锦思并未提前开心,而是谨慎地操控着水,用它们去缠绕那些看不见的灵团。 眼见着灵团出现了和被沃息包裹一样的反应,桑锦思遣动神识,竟真的轻松抽出灵丝,这才心里一喜。吸收完这粒灵团,桑锦思再次打坐,开始整理丹田里的灵丝。 等这一切弄完,桑锦思睁开眼,舒爽地伸了个懒腰,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日头正好,她拿出衣物,准备去洗个澡。 路上遇见骊珠,桑锦思甚至好心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还没走几步,骊珠猝然道:“站住。” 桑锦思回身看她,骊珠大步走过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震惊地说道:“你怎么就到了罗织中期,你前几日不还是才刚刚入门吗?” 骊珠瞪大双眼看她,半晌眼圈微微一红,转头抹着眼睛跑了。 哎呀,桑锦思一鼓腮帮。 第 5 章 光阴弹指过,桑锦思觉得自己在织云门不过待了几日,转眼竟已到了外门大比的日子。 外门大比在问道场举行,共有两场,一问身道,二问心道。 桑锦思穿着统一的白色劲装,站在人群中,抬头看去,高位上坐着掌门和长老,她在其中一眼就看见了凌半颜。 凌半颜今日亦是一袭白衣,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五彩的光华,她向来一丝不苟,如今端坐高处,像遗世高山上遥不可及的雪莲,此刻她垂眸望过来,随即微微一笑。 桑锦思心尖无端一颤,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剑,她还没给它取名,便一直“无名”这般叫着,到她上场了,桑锦思走出队列,外面凌枝朝她挥了挥手,笑道:“加油啊,小师妹。” 桑锦思便也笑着点头,忽然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位男娣子嘀咕一句:“都内定好了,还比什么,假模假样。”她微微一偏头,接着在心里冷笑一声,懒得与这种人理论,继续向前走了。 第一场先是抽签组团对战,评分后优胜劣汰,剩下来的人两两对决。桑锦思现在的修为在这一届娣子中也算数一数二,一路几乎顺风顺水,直到最后碰上骊珠。论灵力,她自是比骊珠深厚纯熟,但论剑,她修习不过一年,到底比不上骊珠。 骊珠挽了一个剑花,笑着拿剑尖指向她,传音道:“虽说你我争这一二已无意义,但难得有与你切磋的机会,我可不会怠慢。” 桑锦思便也莞尔一笑,回道:“我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凌半颜的徒儿。” “好!”骊珠先行出招,迎风裹着寒意刺来,桑锦思不急不徐地一挡,后退几步,转了一圈躲过骊珠接下来的攻击,回身一点,骊珠矮身错过,迎风向桑锦思腿部扫去,桑锦思一跃,脚尖在剑身上一点,借力一个翻身,从骊珠头上越过,眨眼已至她的身后。 骊珠来不及转身,只听得脑后风声呼啸,便一个侧身,迎风撑在地上,她则顺势跃起,向桑锦思劈去,桑锦思挡住她这一招,化了来势,无名剑一绕,直冲骊珠眉心而去,骊珠慌忙后退,喘了一口气,稳住身形,抬头朝桑锦思一笑,再次攻来。 如此过了几十招,双方已现疲态,桑锦思咬牙接住骊珠一剑,最后转剑一抹,迎风当啷落地。 骊珠一愣,过了几秒才讪讪收回手,朝桑锦思一拱手:“多谢指教。” 桑锦思挑起地上的剑递还骊珠,并未说承让,而是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虚言。” 骊珠哈哈一笑,接过迎风,揽着桑锦思的肩下了场。 第一场比完,已是夕阳西下,桑锦思躲开议论纷纷的娣子,安安静静吃完晚饭,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筋骨,准备回去洗澡休息。 却在自己屋前看见了凌半颜,桑锦思不由喜笑颜开,跑过去,在凌半颜面前站好:“师娘。” 凌半颜点点头:“今日表现不错。” “不过……”凌半颜折下一根树枝,“剑招还有些疏漏,我说与你听。” 桑锦思叫苦:“可是我现在好累了。”她放软声音,撒娇道。 凌半颜满脸不赞同:“修行之路,怎可嫌累,打起精神来。”她把桑锦思的剑叫出来,手把手教她握剑,桑锦思故作可怜地看她一眼,终是收起玩笑心态,跟着她有样学样。 月光下,凌半颜的白衣笼上一层朦胧的光,仿若采撷星辰皓月之华为衣,却比之更加摄人心魄,如同飘渺不可触及的雾,长袖随着出剑飘舞,光华在其上流动,整个人仿佛与手上的枝条融为一体。 练到最后,桑锦思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凌半颜将树枝接上原处,手一抚,便恢复如初,她取出手帕,细细为桑锦思擦汗,桑锦思闭着眼,把脑袋的重量都放在凌半颜手里。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吧。”凌半颜温柔地拍了拍她。 桑锦思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进屋。 第二日是问心,问的是道心是否坚固和纯良,经过第一日比试入选的娣子在场上坐下,面前放着一面镜子,将手放上镜面,便会进入一个幻境,安然打破幻境就算过关。 因今日不必打斗,桑锦思便换了月白色的轻衫,有些忐忑地触碰问心镜。 “桑锦思,傻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桑锦思听到一声带笑的呼唤,疑惑地睁开眼,远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不,并不陌生,桑锦思微微瞪大双眸,她的眉眼,她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曾凝视过那么多日夜,她曾抚摸过那么多遍,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滚落,烫到了她的脸颊。 桑锦思哽咽道:“妈妈……”便不管不顾地向她跑去,扑进她的怀里,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傻孩子。”母亲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柔声道,“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 桑锦思摇摇头,用脸颊去蹭她的手掌,母亲笑一笑,牵起她的手:“回家,我做了你爱吃的醪糟小圆子。” 桑锦思仰头看着她,甜甜道:“好。” 回到家,桑锦思拿了碗,笑嘻嘻地捧给妈妈,妈妈拿勺子在锅里一搅,清甜的香味大团大团地飘出来,她给桑锦思盛了满满一碗,接着便和姥姥一起开始缫丝,桑锦思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慢慢吃着小圆子。 第6章 脑中531急得团团转,不住唤道:“锦思,桑锦思,你醒醒啊,这不对劲。” 桑锦思却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一下又一下落在妈妈身上,忽然笑道:“妈妈,这次我考了第一呢。” 妈妈闻言也笑:“哇,这么厉害呀,我们锦思就是最棒的,想要什么奖励呀,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怎样都好。”桑锦思吃完了醪糟小圆子,把碗放在脚边,抱住自己,将下巴埋进臂弯里,看着眼前的蚕丝不知疲倦地滑过,终于忍不住道,“妈妈,你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啦,妈妈要陪小锦思一辈子呢。” 桑锦思无力地一笑,眼眶又有些湿润。 也就在这时,异变突起,桑锦思身前的两人被一剑斩断,凄厉的尖叫响彻天空,一抹深蓝的身影冲出,抱起了桑锦思,没有让她沾到一丁点血。 回头,竟看见,原来那温柔的母亲,已经变成了狰狞的怪物,四肢着地,毛发如针,看一眼凌半颜,转身就要逃,脉怀破空而去,瞬间便将它钉在原地。 凌半颜低头,看到桑锦思惊魂未定的神色,不忍地抬手遮住她的双眼,难掩担忧地轻声唤道:“阿锦。” 桑锦思却猛地甩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最后却又无力地跌回她的怀里,泪水盈满双眸,她却没让它们掉出来,咬牙道:“为什么……” “不过幻境而已,你切莫被它扰了心志。”凌半颜一皱眉。 桑锦思却冷笑一声:“我知道是假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幻境又如何呢,假的又如何呢,至少我是快乐的,至少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既然现实不能带给我幸福,那我宁愿待在幻境里,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凌半颜制住她乱动的手,厉声道:“桑锦思,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桑锦思吼道,“是你杀了我妈妈,我从小就失去了妈妈,让我多拥有一会儿有什么不行?” 凌半颜凝视着她,叹了一口气,俯身抱紧桑锦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软下声音:“我做你的母亲,可以吗?别伤心了,我也会心疼的,我陪在你身边,我会照顾你,我会教导你,这次我对不起你,抱歉,阿锦。” 桑锦思渐渐冷静下来,抬眸看她,半晌才低低唤了一声:“师娘……” 凌半颜微微一笑,抱着她站起来,先是看向那只妖兽,随后环视一圈,沉声道:“是谁给桑锦思的问心镜做了手脚,你已经留下了痕迹,难道还要等我查出来不成?” 一众娣子皆窃窃私语,凌半颜再看她们一眼,便回头抱着桑锦思离开,才走了几步,有位男娣子浑身抖着出列:“凌……凌长老……” 凌半颜回头,那少男连忙重重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头:“求求长老放过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看不过骊珠姑娘败在她手上,一心想为她出气,这才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骊珠闻言,柳眉一竖,怒气冲冲地跑过去,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为了我,我可看不上你这歹毒心肠,是你自己心思狭隘,姥娘我向来光明磊落,你莫要拿我挡枪。” 掌门姗姗来迟,先向凌半颜行礼:“凌长老,你看如何处置才好?” 凌半颜随意看她一眼:“你是掌门,自当你来做决定,我怎好越俎代庖呢?”说完便直接带着桑锦思走了。 外门大比就此结束,第一场桑锦思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是这第二场出了些意外,长老们商讨了半宿,既不好坏了规矩,又不能不给凌半颜面子,索性将桑锦思和骊珠都排为第一。 “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桑锦思站在娣子前列,一身玄色,深红封边,此时上前数步恭敬跪下,仰头看向凌半颜。 凌半颜今日恰也穿了黑色长袍,其上金线绣了花纹,直接让桑锦思过来。桑锦思奉了茶,站到凌半颜旁边,凌半颜却牵了她的手,将一枚玉放进她的手心,低声道:“那日见你喜欢,我便寻了一样的。” 桑锦思握紧了玉,抿唇一笑。 第 6 章 “桑锦思,看招。”桑锦思一开门,就听到一声厉喝,抬头便见骊珠跃起,抬掌向她扑来。 她不紧不慢地伸手,对上骊珠的掌,两人针锋相对,桑锦思一挑眉,使出更多的灵力,骊珠顿时被她震飞出去。 骊珠翻了几个身,在地上站稳,叫道:“啊啊啊,你又变强了。” 桑锦思笑了笑,也没谦虚,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抢到了一个好任务,和我一起去吗?功绩点五五分。” “成交。” 此行的目的地是鲜州的花雨城,鲜州是个巴掌大点的小地方,南临均州,西临隶州,东北边便是织云门所在的宁州,前几月花雨城邪祟作乱,本地的小仙门束手无策,向织云门求助。 两人从云端落地,城门紧闭,门内外俱是死寂一片,看守城门的小兵当即戒备起来,她们展示了身份牌,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引见城主武独月。 进了议事厅,武独月一身绣金凤殷红大袖长袍,坐在上首,并未起身相迎,只吩咐侍男为她们斟了好茶,微微一笑:“多谢小仙君出手相助,我已命人记录了邪物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鄙人不才,并未看出有何规律,只有……目前遇害对象都是十八岁以上女子,被牵巾勒住脖子窒息而亡,并且……心脏全被掏出,消失不见了。” 此等恶行,真是骇人听闻,桑锦思微微皱起眉,武独月顿了顿,对垂手而立的侍男骂道:“还不把记录的纸呈给二位仙君,笨手笨脚。”那侍男立刻低眉顺眼地将纸递上来。 桑锦思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武独月所言确实不假,她把纸给骊珠看,向武独月问道:“可有办法引其现身?” 武独月摇头:“我们也不曾研究出,前几日我们将传讯珠分到每家每户,若遇到邪祟,会通过传讯珠告知于我,若仙君不嫌弃,可在此暂且住下,等待他动手。” 桑锦思颔首:“承蒙城主关照。” 立马便有仆从收拾好了两间客房,桑锦思转身正欲出门,一眼就看见门外探出一只双髻,底下是圆溜溜的大眼睛。 骊珠“呦”一声,武独月起身快步走过来,轻声嗔道:“阿耀。”小孩张开双臂,乐颠颠地跑向她,武独月伸手把她抱起,笑道:“这是我女儿,让仙君见笑了。” 骊珠凑近,捏了捏武耀的小手,哈哈一笑:“好可爱。”桑锦思在旁边等她逗小孩逗尽兴了,才一起跟着下人去了客房。 简单休整片刻,她们便根据纸上所记一一查去,第一个遇害的是二十一岁的薛子缘,死于新婚第一夜。 到了薛家,骊珠上前敲门,却久久无人应,她皱眉问桑锦思:“明明有人在家,怎么躲着不见我?” 桑锦思摇头,想了想,大声道:“我们受城主之托前来调查邪祟害人一案,还望容我们进内一叙。” 此话说完半晌,门才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脸,两人推门进去。 小鳏夫忙给她们指了座位,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 骊珠笑道:“你莫要紧张,和我们聊一聊你家主人吧。” “我叫花花。”花花双颊微微一粉,轻声道,“家主是个很好的人,才貌双全,孔武有力,风度翩翩,虽然曾流连花丛,但为了我浪子回头。”说着说着,他眸中渐渐有了泪光,“谁知她竟被妖物所害,苍天在上,家主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呃,桑锦思看着眼前掩面而泣的美男,看向骊珠,骊珠亦是尴尬地看着她,犹豫是否该去安慰。片刻,骊珠清了清嗓子,说道:“带我们去看一下薛子缘。” 几人来到了薛子缘的墓前,桑锦思放开神识,探查了一番,记住了邪祟的气息,便告别花花,和骊珠前往下一家。 这次受害者叫郑沛山,接待她们的是亡者遗属武柔柔,说来这武柔柔还是城主远房侄男,郑沛山一介平民,成后反入了武府。 武柔柔听她们说明来意,却凉凉地笑了:“这背信忘义之徒,死有余辜。” 桑锦思一惊,问他何出此言。 武柔柔便慢条斯理地嗲声道:“小仙君你有所不知,郑沛山出生于南晴城,靠出卖家乡在花雨城立足,我见她容貌俊美,性情和顺,尚她入府,哪知从头到尾她都在蒙骗我,前几日有一男子携着男儿上门,我才知道她在南晴城早已纳夫,哼,如此辜负男子情意,死了岂不快哉。” 桑锦思听他絮絮叨叨地骂完,起身行礼,表明自己已经知晓,正要离开,骊珠却忽然开口:“敢问那男子现在何处?” 武柔柔掀起眼皮看着她,笑了起来:“死了,一个卑贱虜隶,有什么可惜的。” 桑锦思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拉着骊珠走了。 下一家开门的是亡者岳平的母亲,桑锦思和骊珠行了礼,骊珠环视一圈,笑道:“这次没有漂亮小鳏夫了。” 第7章 老人佯怒地看她一眼,说道:“我女儿原也是有一夫一侍,只是前些日子她小夫犯了错,阿平只是小惩,奈何他身子骨太弱,没撑过去。”说完,她喊了一声,“吱吱,快来招待贵客。” 立马便有一个身姿窈窕的男人掀开帘子进来,正要奉茶,桑锦思扫他一眼,目光一凝,骊珠起身道:“多谢姥姥告知,我们已经知道了。” 出门还能听见老人训斥的声音:“难怪叫吱吱,做事老鼠似的,见不得人。” 两人对视一眼,骊珠叹道:“你也看到了,那小郎身上全是伤,恐怕岳平也非良人啊。” 后面几家拜访完,两人心中隐约有了猜测,骊珠一脸凝重:“受害者……都是世间薄情人啊。”这类案件很常见,解决不难,桑锦思点头道:“邪祟应当是鬼物。” 黄昏时,有侍男送来晚饭,一一摆好后退至一边,桑锦思落座,侧耳细细听了片刻,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回仙君,今日家主纳宠,应当是喜轿入门了。” 桑锦思一笑:“你们家主还真是好雅兴。” 小仆并未听出她语中的调侃,兴致勃勃道:“说起这个,还是一段美谈呢。”他卖起了关子。 桑锦思笑了笑,接道:“怎么说?” 侍男看见她的笑容,更是兴奋:“那一日啊,我们家主体察民情,遇见一群纨绔子捉弄一个小美男,她顺手救下,知晓他要卖身葬母,就给了些银子,谁知那小美男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家主只能同意,还承诺他一顶红轿,哎,真是命好啊。” 桑锦思点头不语,简单吃完晚饭,她和骊珠在院中练了一会儿剑。夜色落下,有侍男慌张来报,邪祟出现了。 这次出事的是刘禾家,她们确认地点后,几个起落越过房屋直冲而去,桑锦思撞开门,一剑劈开缠绕在刘禾颈间的牵巾,而未伤及她半分,她身后的黑影反应亦是迅速,转身欲翻窗而逃,守在屋顶的骊珠当即一滚,跳下来,扼住黑影的腰身,将他拖出来。 桑锦思走出门,拉下黑影的面罩,谁知,身后走出来的刘禾和骊珠齐齐惊叫道:“怎么是你?!” 桑锦思一挑眉,看看跪趴在地上的男人,看看刘禾,最后视线落到骊珠身上:“熟人?” 骊珠沉默,变出缚仙索捆住男人的双手双脚,又将他放好,凝视他半晌,才艰难开口:“东桥兄,你为何会在此?” 东桥神色复杂地看着刘禾,慢慢开口道:“我……曾是素问宫的一名娣子,前些年花雨城和南晴城大战,我来此救治伤员,那日刘禾不小心砸碎了我的身份牌,素问宫对外门娣子向来漠视,没有身份牌,我甚至靠近不了宗门地界,只能留下来,好在城主念我有功,帮助我住下,后来……我与刘禾相恋,生下一个很乖的女儿。”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刘禾震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待你还不好吗?” 东桥潸然泪下:“你曾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你为何还要和花花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骊珠和桑锦思对视,傻眼了,刘禾却恍然道:“误会,全是误会,花花一个弱男子生存困难,又不便抛头露面,便雇我帮他采买物品,桥桥,你相信我,我发誓。” 东桥呆呆地看着她,还没回过神。骊珠在这时出声道:“既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东桥,你为何还要杀害其余无辜之人?” “不是我杀的。”东桥却道,“我只是想借邪祟害人一事掩护自己。” 话音刚落,桑锦思眼皮一跳,屋内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声,刘禾一惊:“福儿醒了。”便回屋去看孩子,紧接着她便嚎一声,抱着刘福慌慌张张跑出来,喃喃道:“他来了,真的来了,他要杀我……” 她的身后窜出一抹红色的影子,桑锦思提剑刺去,红影生受了这一剑,攻势不停,这时刘禾被石头绊倒在地,可为了护住孩子,姿势狼狈地趴在地上,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刘福递给骊珠:“保护福儿。”骊珠被她这一动作吓得急转剑身,接住了刘福。 东桥猛地扑到刘禾身上,红影的手深深刺进他的身体,瞬间就咽了气。红影一顿,试图将手抽出,看到桑锦思冲来,索性抓起东桥,把他扔向桑锦思。 桑锦思一皱眉,内心嫌恶,又不好伤他,堪堪避开,刘禾躲闪不及,下一秒就被红影掏出了心脏。 骊珠看着怀中哭闹的婴儿,正手足无措,桑锦思轻拍一下她的肩:“他逃了。”骊珠扫视一圈,一咬牙,抱好刘福,和桑锦思跟上红影的脚步。 第 7 章 今夜高空悬挂的月很亮,将花雨城的巷陌照得清晰,又因邪祟作乱,各家各户都早早歇下,门窗紧闭,是以安静得落针可闻。 桑锦思从屋瓦上轻巧掠过,而未发出半点声响,逐渐拉近与红影的距离,盯着猎物的方向,她心情渐渐凝重,这邪物,似乎在向城主府前进。 最终停在了武独月家的后院中,她微微皱起了眉,抱着孩子的骊珠晚了她一步,同样不解:“他到底要干嘛?” 红影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撞开一扇门冲了进去,屋内传来男人的尖叫声,桑锦思当即跟着他进了屋,入目只有一具尸体,身首异处,墙上破开一个大洞,她倒吸一口凉气,凝神快速穿过大洞,紧追不舍。 城主府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下人们哭喊着逃窜,伴随着刘福的嚎叫,震得耳膜发疼,桑锦思一时分辨不出邪祟的动作,又是一声男人的尖叫响起又戛然而止,她神色一凛,调转方向跑去,在红影前方提剑拦住了他。 食指一敲剑柄,无名剑尖喷出大量的丝线,将红影裹成一个蛹。 武独月静静地走过来,看了一眼红影的脸,垂眸扫了一圈大气不敢出的下人,最终从骊珠手里接过哭闹的刘福,温温柔柔地哄她,刘福渐渐安静下来,她把她交给武耀的奶娘,众人看着奶娘带着婴儿远去,才将注意力放回邪祟身上。 下人们识趣地离开了,院中一片死寂,武独月慢慢道:“云蕊,果然是你。” 桑锦思在心底“哎呀”一声,半是惊讶,半是意料之中。 云蕊盯着她,恶狠狠的,眼泪却豆似的滴下来,目光隐隐透出缱绻:“阿月……” 武独月却嫌弃地皱起眉,冷冷道:“别这么叫我。” 云蕊一怔,挣扎起来,叫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为什么……” 武独月冷笑:“因为你对我有用啊,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我怎么会爱上一个叛徒,我根本……从未爱过你。”她越说越轻,最后一句近乎耳语。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打败南晴城,如果不是我,你如何坐上如今的位子?事到如今,你却连一点喜欢……都不愿意给我。”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云蕊,帮助我的不是你,是你娘家的权势,你的南晴,你的母亲,都因你而亡,若你有廉耻和骨气,就应该去向她们谢罪,满脑情爱,如何配上城主正夫的身份,作为南晴余孽,我没有将你关入大牢,就已是仁慈。” 武独月一步步走近他,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并未用力,反而轻柔地抚摸他的喉结:“若你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可你偏要去陷害阿晨。”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阿月,你信我,是他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明明我才是最开始陪在你身边的人,但我绝对没有害他的心思,我不是畏罪自戕,是他强行给我灌下毒药。” “我清楚阿晨的为人,他一向贤惠单纯,直到这种时候,你还要反咬一口,真是令我失望。”武独月一挥手,将云蕊扔到地上,“死了还要残杀我的子民,你果然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没变。” 云蕊死死瞪着他,面露疯态地笑起来:“她们不无辜,我要杀尽世间薄情寡义之人,看看她们一颗花心,有什么不一样?” 武独月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到桑锦思身边,平静道:“仙君,动手吧。” 桑锦思沉默,片刻才一抛无名剑,无名飘浮在半空中,接着向云蕊刺去。 云蕊自始至终都看着武独月,长剑扎入心脏,他闷哼一声,面容扭曲地咬牙道:“武独月,我诅咒你,爱而不得,孤独一生……” 武独月一直冷眼看着他,云蕊身为鬼物,此番消失,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桑锦思收回无名,转身正要向她告别,却看见武独月捂住心口,闭了闭眼,吐出一大口鲜血,骊珠慌忙上前接住她,喂了一颗宁心丸。 桑锦思欲言又止,有些不忍地看着武独月。武独月回过神,收拾好自己,对二人道:“多谢仙君帮我花雨城铲除邪祟,夜已深,仙君在此休息一晚再启程吧。” “……多谢。”骊珠回礼,向桑锦思招招手,两人一起离开,身后武独月唤下人打扫院落,喧嚣声随着脚步后退,渐渐隐下来。 桑锦思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疲乏,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8章 第二天日上三竿,她们才悠悠醒过来,不过一夜时间,城主府便收拾得仿佛什么也未发生,奶娘抱着武耀,另一位奶娘将刘福递给骊珠,武独月道:“多谢仙君,这是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两人并未推辞,桑锦思一抬头,忽然瞥见武独月身后一个极面熟的男人,一惊:“这是……” 武独月回头,笑了笑:“此乃新进门的小郎。”她口中的人上前几步,低头行礼。 桑锦思一笑:“城主真是有福气,此人颇有故人之姿啊。” 几人就此别过,桑锦思召出无名,跳上剑,扫了一眼整个花雨城,向织云门飞去。骊珠忽跃上她的剑,桑锦思一时不稳,两人在空中摇晃几下,桑锦思佯嗔回头,骊珠怀里的刘福咯咯笑起来,桑锦思看着小孩,也露出一丝微笑,猛地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骊珠把刘福放进她怀里:“无母无父的,难不成要留这小婴儿一个人?” 桑锦思和怀里的刘福大眼瞪小眼:“要养你养啊。” “嘿,带回去给你师娘,她有办法。” “啊?”桑锦思话还没说完,骊珠又跳回了自己的剑。 回了后春峰,桑锦思有些忐忑地敲开凌半颜的殿门,凌半颜正提笔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看到刘福,搁下笔,上前接过孩子,桑锦思道:“师娘,这小孩是我们此行时护下,母父双亡。” 凌半颜抬手逗了逗刘福,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凌半颜带她去了织云门管辖的柳烟城,在街上停下,陪桑锦思逛了逛,才慢慢踱进一个大院子。 正扫地的女孩看到她们,欣喜地叫道:“仙君,仙君来了。”随着这一声唤,院中突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瞬间填满整个院子,一群孩子围上来,有长有幼,有女有男,有位壮壮的女孩抱过刘福,朗声道:“我们有新妹妹了。”其余孩子都争先恐后涌去看刘福。 凌半颜淡笑看着热情洋溢的孩子们,神色温柔,没有过多打扰他们,带着桑锦思去了学堂,正在上课的孩子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有些轻微的骚动,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师娘上课,有几位偷偷偏头向窗外看,瞥见凌半颜,慌慌张张地坐正了。 而站在前头讲课的师娘,却也是个不大的女孩,抑扬顿挫,竟颇有风范,看了一眼凌半颜,没有被她影响,回头继续讲书。 凌半颜看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引着桑锦思去了厨房,嘴角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笑:“难得来一次,给孩子们做一顿饭吧。” 桑锦思心情复杂,嗫嚅道:“师娘……” 凌半颜正在洗菜,闻言偏了偏头,轻轻“嗯”了一声,桑锦思看到她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拢了拢,凌半颜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凌半颜等她梳好了自己的头发,解释道:“这些孩子,有些是被家人遗弃,有些是因妖魔而失去亲人,有些则是孤身一人出来闯荡,我给了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帮助他们安身,教授他们知识,长大的孩子会出去工作,有了钱,再报还给院子,资助下一个孩子,有教书能力的会留下来教导更小的孩子。” 桑锦思帮她打下手,热气蒸腾里,凌半颜仿佛身披华光,她却莫名心中有些难受,一点点的酸涩像丝线缠住她的心脏,半晌才艰涩开口:“师娘,好多孩子啊……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凌半颜并未听出她语中的醋味,柔声道:“给一个人希望,或许她能为更多人撑伞。”她将饭菜摆到桌上,施了一个保温咒,回头对桑锦思微微一笑,“走吧。” 桑锦思垂眸凝视着凌半颜伸向她的手,默默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不想让师娘对别人好,不想让师娘对别人笑,想要她的温柔只给自己一个人,想要永远握着这只手,或者,想要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只能看着自己,做自己一个人的母亲。 回了织云门,桑锦思一言不发,只说自己要闭关,进了自己屋后的洞穴,下了一道禁制。 如此便是三年光阴。 三年对修士来说,不算久,桑锦思已从罗织巅峰踏入着相后期,进步可谓惊人。 着相,即把用灵丝织好的灵布重新拆开,这一步,考验修士对灵力的熟练运用程度,再将灵丝一点一点染上修士的气息,使灵丝彻底成为修士自身的一部分。 可这将灵丝凝结又拆散的步骤实在不合常理,桑锦思对此暗含疑虑,不过,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这三年里,她躲避人群,借着修炼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她的师娘,桑锦思喜欢凌半颜。 糟糕。 第 8 章 桑锦思闭关修炼圆满完成,和朋友们小小地庆祝了一番,外门大比之后,织云门又迎来了一批新娣子,正逢暖春,仿佛一切都在抽条、生长。 包括神树,亦是一派欣欣向荣,绿得惹眼。 如今,桑锦思也成了师姐,平日里常有些小辈缠着她问问题,她实在非和善之人,难免不耐,好不容易脱了身回屋,习惯性地下了一道禁制。前些日子有个师妹冒冒失失闯入她院子,着实让她暗恼了一回。 屋内有些暗,她没有点灯,微微眯起眼看手中的信,约一月后,是折枝仙会,仙门娣子会聚一处,比试修炼成果,此次轮到墨寒宫举办,这信,便是傅雪下给她的战书,桑锦思笑了笑,难为她千里迢迢送过来。 桑锦思收起信,垂眸沉思,双颊一鼓一鼓,折枝仙会在燕州举行,一来一回,再算上比试的时间,差不多要十天半个月。 她吐出一口气,侧耳听了听,盘腿开始打坐,直等到太阳落尽,天地一片灰蒙蒙,才睁开眼,伸了一个懒腰,隐匿身形,向后山走去。 这座山是此间最高的山,一道瀑布自上倾泻而下,化成了母亲河,滋养了神树。此地,称得上世界的中心,也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若无娱神活动,几乎不会有人来此。 桑锦思刚靠近神树,没来由地心尖一颤,浑身一僵,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桑锦思,随我们走一趟吧。” 桑锦思面色未改,转身摊开双手:“师姐,我只是……为折枝仙会烦忧,来向神树祈福。”她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可执法队队长方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仍是道:“阿锦还是等搜完屋后,再解释吧。” 桑锦思眸光一沉,看了一眼方娴和她身后的人,脚尖一点,向自己的屋子飞速掠去。 方娴一惊:“你!”想不到她如此大胆,方娴瞬间反应过来,紧追不舍。 桑锦思落下时,还未站稳,扑到屋前,一剑横在门与人群之间,扬声道:“不问青红皂白,便是执法队的处事之道吗?” 负责搜查的雷婧温柔一笑:“锦思你若问心无愧,何惧我们搜查?” “还未定我的罪,如此大张旗鼓,岂不脏了我的清白?” “可不探查清楚,又如何证明你的清白,何况,你无不无辜,还不一定呢?”雷婧长着一张菩萨面,做起事来却是寸步不让。 桑锦思盯着她,心一横,旋转无名剑,将剑刃对准她们,是威胁,也是讨饶,开口道:“我只认凌半颜。” 雷婧无奈地笑一声:“你是小孩吗,还要自家大人来为你出头?”笑完了,她冷下声色,“好,我等凌仙君来。” 没过多久,凌半颜就匆匆赶到,落在桑锦思身边,抬手按下她的剑,扫视面前的执法队队员:“到底何事?” 方娴冷眼示意身后的人,原藏在后面的娣子颤巍巍上前几步,咽了一口唾沫,抖着嗓子道:“我叫池聆,那天晚上,我修炼无果,心烦气躁,便出来散散心,想着去神树那儿拜一拜,保佑我仙途顺利,谁知还没走近,就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树下,我本以为是和我一样来求神的娣子,正要上前打招呼,没想到竟然……竟然看见那人在割神树叶子,她摘了许多,我……我实在害怕,就逃走了。” 桑锦思抬头,端详她的容貌,思虑几秒,道:“我记得你,我从后山出来时,遇到你了,你抓着我聊了一会儿天。”池聆垂着头,只敢掀起眼皮偷偷觑她,桑锦思笑笑,“对,你说的不错,那天的确是我。” 方娴出声:“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对神树不敬,包藏祸心了?” 雷婧淡笑开口:“今日抓了你现行,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人来报,你屋中常传出‘沙沙’声,只待一查,桑锦思,你潜入织云门,是何目的?” 凌半颜侧身朝她门一看,桑锦思有些紧张,不确定凌半颜是否透过她下的禁制看见屋内情形,随后她定下心神,看向雷婧和方娴,轻轻一嗤:“我可受不住这么大一顶帽子,采神树叶子……” “是我的命令。”凌半颜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抬头看她。 桑锦思沉默,抿了抿唇,往凌半颜的身后挪了一步,稍稍探出头看方娴。 第9章 方娴有一瞬的震惊,很快收敛起来,犹疑地说道:“凌长老,这……” 凌半颜面不改色地说:“我正在研究归生境界,神树叶有助,而且有我看顾,叶子不会到任何不轨之徒手中。” 她们面面相觑,最后雷婧行礼道:“如此甚好,抱歉打扰凌长老了。” 凌半颜颔首:“执法队职责所在,辛苦了。” 桑锦思看着她们离开,默默松了一口气,凌半颜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步便走,桑锦思忽觉一股力量推着她,不受控制地跟上凌半颜。 进了主殿,大门訇然关上,凌半颜转身瞪她,眸中带着怒火,喝道:“跪下。” “师娘……”桑锦思委委屈屈地抬眸,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乖乖跪下了。 “手伸出来。” 桑锦思暗自深吸一口气,仍是照做。 凌半颜幻化出一把戒尺,咬牙朝她掌心打了一下,桑锦思因长年修炼的缘故,手掌白皙柔软,此刻几乎是瞬间便泛起了红痕,她闷哼一声,咬住下唇。 凌半颜厉声道:“伤害神树,豢养妖兽,桑锦思,你好大的胆子。”紧接着又是狠狠打了一下。 泪花被激出来,沾湿了她的睫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桑锦思不敢收回手,颤声道:“徒儿绝无此心,我并未过度,采叶对树也是有好处的嘛。” 凌半颜怒意不减反增:“那饲养天虫妖你要如何抵赖?除去此妖并不容易,你难道要助其肆意生长,再危害人间吗?” 桑锦思一怔,心沉了下去,浑身一凉,凌半颜看着她的表现,戒尺再次落下:“桑锦思,你真……” 桑锦思不管不顾地抬手,慌慌张张抓住凌半颜的衣摆:“师娘,师娘……”她眨了眨眼,眼泪滚下来,“我观察许久,那些小天虫只是普通的动物,不是妖,师娘你信我。” 凌半颜垂眸凝视着她,不语。 桑锦思发誓:“若有朝一日天虫异变,它们和徒儿任由师娘处置,我绝无怨言。” 殿中一片死寂,过了许久,凌半颜才道:“走,带我去看看。” 桑锦思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凌半颜倾身,轻轻拨开桑叶,端详着慢悠悠吃饭的小虫,她探出一根手指,一只天虫拿脑袋碰了碰,蠕动身子爬上去,凌半颜拈起它,天虫似乎察觉到危险,挣扎起来,最终凌半颜轻柔地把它放回去,盯着桑锦思,冷声道:“但愿你所说是真的。” 出门前,凌半颜随意一扫,动作顿住,半晌才回过神,走去拿起梳妆台上一枚金钗,问桑锦思:“这从何得来?” 桑锦思惴惴看她,莫名觉得凌半颜比刚才更可怕,小声道:“一个朋友送我的。” 凌半颜呼吸急促几分,语气更冷了:“什么时候,什么名字?” “凌枝生日,叫……招玫。” 桑锦思眼看着凌半颜好像更生气了,她轻轻一握,钗子瞬间化作齑粉,桑锦思忽然觉得有什么从自己身体里被抽走了,浑身有一瞬的无力,竟站不稳,心脏漏了一拍,被凌半颜扶住了肩,她听到凌半颜略微深重的呼吸,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凌半颜出门,站在她屋前久久不语,忽然抬手,一道金光猛地从手心涌出,直冲入云,桑锦思眯起眼,看见那道金光散开,变成一张大网,悠悠落下,笼罩了后春峰,片刻隐去,她又是惊异又是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凌半颜扬声道:“封山,自此之后,无我准允,任何人不得进出。” 又是一年春天,太阳自天际露出,渐渐上了枝头,光线透过树叶,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亮圆,桑锦思歪坐在神树上,晃了晃腿,接着跳起来,在枝桠间穿梭,不久后落到地面,手中已提了一篮桑葚。 她将桑葚洗净,放入碗中,进了凌半颜的殿门,她并未敲门,转了一圈,在书房找到了凌半颜。彼时她躺在躺椅上,正捧着一本书看,青丝未束,穿着洁白的素衣,阳光笼罩着她,整个人好像在发光,窗外桃花李花开得正好,一朵粉桃花倚在窗边,欲进还羞。 桑锦思将碗搁在凌半颜手边,凌半颜被惊动,放下书,看见桑葚,抬眸嗔一眼桑锦思:“你又偷神树果子。” 桑锦思拈了一颗放入口中,笑道:“不吃白不吃嘛。” 凌半颜坐起来,淡笑道:“吃完又变黑牙齿。”却还是拿来吃着。 桑锦思莞尔一笑,爱甜食、爱水果,她还是近来才发现师娘的这个喜好。她站到凌半颜身侧,拾了梳子,为她束发。 “师娘。”凌枝闯进来,佯装委屈地叫道,“你们吃独食。” 桑锦思抬眼瞪她:“为你留了,莫要抢我们的。” 凌半颜轻轻一笑。 风吹过,各色花瓣飘飞如雨,那是封山后的第十五年。 第 9 章 凌半颜来找桑锦思的时候,她正坐在织机上用蚕丝织布,布已经织了大半,她想为凌半颜做一套衣裳。 说来这织机,还有摆在室内的其他工具,都是桑锦思凭着记忆画了图纸,和凌半颜、凌枝几番改良才做出来的。 “阿锦,随我去一个地方。” 桑锦思闻言,疑惑抬头,看凌半颜表情严肃,也不由心情沉重起来:“什么事?” 凌半颜沉默片刻,说道:“随我……杀一只魔。” 桑锦思心尖一颤,她听闻许多关于魔族暴虐残忍的传言,只是还未亲眼见过,数千年前,几位大能大败魔族,自那之后,魔族就藏入秘境,无人能够找到,她不再说话,默默御剑跟上凌半颜。 过了十多年,再次看见外面景色,桑锦思竟有些怀念,花鸟皆蓬勃,人群熙熙攘攘,似乎没什么变化。 一路向南,直行到均州边界处,此地人迹罕至,空气湿热,树林遮天蔽日,瘴气弥漫,随时会有危险。 她们落地,凌半颜施法隐匿二人身形,凝眸观察,她们渐渐向森林深处走去。 忽有一道声音传入她们耳中:“这儿当真有玉京藤吗?” 立马便有一人小心翼翼接道:“那日尊上是这么说的,少兄还是回去吧,此地危机重重,若你有了什么闪失,尊上会杀了我们的。” 那位少兄哼道:“你们如何与我何干,好不容易跑出来,我一定会向妈证明我自己的。” 桑锦思和凌半颜对视一眼,同时提剑跃起。 护卫们最先反应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举剑格挡。 一击不成,桑锦思稳稳落地,抬眸却是一愣,那被护在中间的人,可不就是招玫吗?她微微一皱眉,他竟是魔族。而如今再看他相貌,仍是楚楚可怜,但不能再蒙骗她了,桑锦思定下心神,和凌半颜又一齐出剑。 凌半颜一人拦住所有护卫,桑锦思便回头专心对招玫。 招玫看见她,亦是震惊非常:“姐姐,你……”他闭上嘴,神情转而愤恨,召出自己的剑。剑很好,可惜他不会用,两三招就被桑锦思打落在地。 桑锦思一剑劈去,招玫堪堪弯腰躲过,猛地将什么东西掷到地上,顿时浓烟涌出,包围住他们,桑锦思下意识屏息,察觉到烟雾无毒后放松呼吸,视线被阻挡,她将注意力放到声音上,凝神细听。 忽然,桑锦思一抬手,无名向前刺去,瞬间穿透一人心脏,再调转方向,回到桑锦思手中。原是一个护卫趁着浓烟,逃脱了凌半颜的控制,意图暗算她。 那边凌半颜已将护卫都收拾干净,转身挥手,一团硕大的水球扑向他们,并未伤及桑锦思,而是将烟雾都吸收尽。招玫又变出一面金盾,挡住了水球,水球破碎,消失在泥土里,金盾也随之开裂。 招玫又拿出一只哨子,桑锦思见状,正要阻止,招玫已经吹响,刺耳的哨声让桑锦思有片刻失神,紧接着周围的树仿佛活了过来,枝条疯长,俱向她们袭来。 凌半颜指尖一挑,方才渗入地里的水凝成长蛇,窜出来缠住树枝,水蛇轻轻一咬,枝条便失去了生机,雨似的落下来。 招玫见一击不成,掏出一张红纸,飞快搓弄,指间冒出金烟,紧接着,红纸燃烧起来,待其燃尽,他手中赫然出现一只凤凰,唳叫一声,冲向她们,桑锦思连忙和凌半颜与之缠斗起来。 招玫立即唤出云状的飞行法器欲逃,谁知暗处忽射来一根彩色翎羽,钉住法器,云朵渐渐散去,招玫看着那枚翎羽,瞪大双眼,开口正要说什么,桑锦思已寻到破绽,从凤凰爪下脱身,一剑戳入招玫喉咙。 与此同时,两人都听见天际传来啸叫,随之是一声轻笑,一位女子翩然落地,蒙着面纱,不辨容颜,软声道:“招玫身死,魔尊已得到消息,他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魔尊不会放过你们的。” 凌半颜警惕道:“你是谁?” “我,你不认得我了?”女子笑得魅惑,话锋一转道,“主上命我暗中保护少兄,我得有个交代啊。”话音落地,她猝然发难,手中披覆霞光的扇子轻轻一扇,劲风裹挟着几根翎羽直朝她们而去,接着她合扇为刀,紧随其后。 第10章 凌半颜一剑将翎羽斩落在地,将桑锦思护在身后,剑与扇撞上,她皱眉又问道:“你是谁?” 面前人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有一瞬的沉默,很快恢复正常,道:“你猜。” 凌半颜握剑的手一用力,桑锦思这时出现在她身侧,举剑扫去,女子因此有一瞬分神,凌半颜便趁这一疏漏,脉怀挑落了她的面纱,看到女子面容的刹那,凌半颜呼吸一滞,浑身僵住,几乎握不稳剑。 女子深深看她一眼,扇出一股风,凌半颜被吹得后退几步,下一秒,桑锦思闻到一抹淡淡的香气,只觉头晕目眩,接着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一人揽住她的腰,耳边隐隐传来凌半颜的怒吼:“尧夙!” 桑锦思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空气阴冷,她环视一圈,猜测自己应是被关入了牢房,她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牢门,凝神,灵力汇聚到指尖,刺向门锁,却没能成功将它炸坏。 桑锦思泄气地倚在墙上,陷入了沉思,脑中竟久违地响起531的声音:“怎么弄成这样了?” 桑锦思吐出一口气,问她:“你能救我出去吗?” 531叹道:“我不能插手这些世界。” “你怎么一点用没有啊。”桑锦思蹲下来,抱住自己,“啧”一声,“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我还要管理别的世界,你这个世界危险等级和重要程度都不高,就不常来看。” “我不想找什么嫘祖了,一点线索都没有,烦死了。”桑锦思站起来,在牢房里转圈。 “你不想回家吗?” 桑锦思骂道:“回个毛,又没工作,又没亲人的,还不如待在这儿呢。” 531沉默,过了许久才道:“你这样,会被主人抹杀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桑锦思踹了一脚牢门。 531依旧冷静:“抱歉,这是隐私,我无法告知你,不过……”她的声音温柔下来,“我会帮你隐瞒的,不会让你被主人发现,当你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桑锦思不再说话,一下一下踹着牢门,牢房里回荡着“咚咚”的声音,半晌,桑锦思才低声问道:“我会死吗?”却没有得到531的回答。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急不徐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桑锦思顿时戒备起来,盯着逐渐清晰的黑影,是尧夙。 尧夙端着一盘馒头,走了进来,将盘子放到桌上,才看向桑锦思,笑道:“饿了吗?吃点。”见桑锦思没动,笑意更深,摇了摇头,拿了一个馒头,分成两半,自己拿了一半咬了一大口,另一半递给桑锦思,“放心吧,没毒。” 桑锦思想了想,到底是抬手接过馒头,只是嚼了几口,她仰头狐疑地看着尧夙,这馒头…… 尧夙扑噗嗤一笑:“味道还不错吧,我放了蜂蜜,你师娘也会做。” 桑锦思心一沉,这馒头尝起来确实与凌半颜做的一模一样,她打量着尧夙,眼前人十分漂亮,眉眼勾人,可谓风情万种,桑锦思垂头慢慢撕着馒头,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尧夙笑得更大声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问我?”尧夙弯腰,笑眯眯地与桑锦思对视,“我,我自然是凌半颜的故人呀。” 桑锦思猛地站起来,恼道:“我师娘怎会与你这魔人有旧,你要玷污师娘的名声不成?” 尧夙仍是慢条斯理:“我如何不能认得你师娘?何况,我是魔又如何,小孩,你说说,魔和仙,有什么区别?” 桑锦思咬牙:“坑蒙拐骗,心思狡猾……” “那仙族里就没有这种人吗?”尧夙打断她,“你认得几位魔,又晓得几只仙,盲信传言可是会蒙塞耳目的。” 桑锦思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我做个交易吧。”尧夙吃完最后一口馒头。 “我凭什么要与你这个魔族为伍?” “你的命在我手上,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魔尊唯一的孩子,她现在可生气呢,只待你一醒,就会用最残忍的刑罚哦,想活吗?” 桑锦思深呼吸几下:“师娘自会来救我。” 尧夙莞尔:“她找不到这儿的,仙族可是找了几千年,都没能找到我们。” 桑锦思心中暗忖,问道:“魔尊让你暗中保护招玫,那么一开始你为什么没有出手?招玫想逃时有一根翎羽帮了我们,是你吗?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尧夙一捂脑袋,娇声道:“哎呀,好多问题。”随即她正色道,“我是魔尊的护法,招玫性子顽劣,逃出魔界好几次,魔尊便让我护其周全,因为,招玫身上有魔尊的一片灵魂,他不死,我们永远无法杀死魔尊。” 桑锦思心尖一挑,惊疑不定地看着尧夙:“你……” 尧夙扯起嘴角:“魔尊乌自春偏安一隅,草菅人命,她活得越久,魔族只会越惨。” 桑锦思冷笑:“你们魔族死活,与我何干?” “因为魔族也是人啊,和你一样,和你的亲朋好友一样,招玫身上的那片灵魂,带着诅咒,如今杀死乌自春轻而易举,桑锦思,我绝不是你的敌人,而你我的交易便是,我可以帮助你逃出魔界,你,帮我让魔族重回阳光之下。” 第 10 章 “痴心妄想。”桑锦思道。 尧夙按住她的肩,柔声道:“当年大战,魔族式微,躲入秘境休养生息,你们仙族有一人趁机给乌自春下了诅咒,每到月圆之时,便会血如冰寒,骨如火热,皮肉若有蝼行蚁噬,乌自春尝试了很多办法消除诅咒,后来她发现可以将诅咒转移给血亲,这才有了招玫的诞生。”尧夙一顿,看着桑锦思,眸光幽幽,“如今招玫已死,诅咒回到乌自春身上,但是……她留下了招玫的血,想用你替换他。” 桑锦思皱眉:“什么意思?” “换血啊。”尧夙冷冷一笑,“这样,桑锦思,你就会成为乌自春的孩子了。”她尖长的指甲划过桑锦思的脸颊,然后戳了戳,“仪式同样在月圆时举行,我会在那时杀死乌自春。” 桑锦思整张脸猛地痛起来,骨肉像是在滚动,她咬牙,怒视尧夙:“你做了什么?” 尧夙后退一步,站直身子,端详着她的脸,随后拿出一面镜子。 桑锦思看见镜中自己的模样竟完全改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脸,疑惑地看向尧夙。 尧夙轻轻一笑:“随我出去吧。”她在牢中放了一个和桑锦思相仿的傀儡,带着她向外走。 桑锦思默默跟上尧夙的脚步,发现无名并不在自己身边,暗自一忖,自己现在绝不是尧夙对手,只能按兵不动。 尧夙声音微凉:“凭你的本事,安然无恙地从魔界出去,肯定会被人怀疑,所以,我会关闭一瞬魔界的结界,你师娘就会感知到你的位置,而你出去后,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桑锦思抿了抿唇:“我该怎么做?” 尧夙变出一根翎羽,在手中搓弄,慢慢道:“你们前辈以整个大陆为阵,下了禁制,所以我们无法回去,数千年过去,魔族成功打开了一道小口子,可惜每过一段时间只能容许几人通过,招玫便是借此溜出去,只是……关闭结界后,凌半颜肯定会发现这一处裂口,只怕是会完善禁制。” “桑锦思,你要做的,便是记住阵眼的位置,然后,破坏它。”那翎羽渐渐在尧夙手中变作一根金红交织的绳子,她随手将桑锦思腰间佩的玉扯下。 桑锦思一惊,抬手要去抢,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拦住,尧夙指尖冒出一朵小火苗,烧掉了原先的绳子,用翎羽替上,然后细致地重新系回桑锦思腰间。 “这用作你我之间传信。”尧夙道,她垂下眼帘,接着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很快神态变回玩世不恭的模样,淡笑道,“我知道,成见的改变非一朝一夕,但是,桑锦思,去看看吧,亲眼去观察,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们站在了一条街上,桑锦思望去,坊市铺摊,来往行人,与她见过的仙族没什么两样,有小孩们嬉笑着跑过。“这儿离魔尊的明隐殿较近,繁华一些。”尧夙说完,拉着桑锦思飞起来,疾行几分钟,景色却大不如前了,房屋低矮,人们衣衫褴褛。 一只灰扑扑的小狗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冲她们叫唤,桑锦思被吓了一跳,一个人跟着跑来,抱起小狗,连忙弯腰道歉,然后轻轻拍拍小狗脑袋,让它也说对不起,小狗呜呜地叫唤几声。 尧夙笑了笑:“自己都不一定活得下去,还养狗么,储备粮?” 那人叫道:“当然不是,汪汪陪我这么久,我哪里忍心,只要我有一口饭,就不会让它饿肚子的。” 尧夙颔首,看向桑锦思,笑眸弯弯。 桑锦思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想象中的青面獠牙、大动干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这里生活的,似乎真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桑锦思垂下眼帘,暗自思忖,魔族出去后真能和平相处?她若合作,会促成怎样的结果?尧夙所言是否为真,又是否有所隐瞒?但……她总得先活着出去,至于出去后她做什么,可就不是尧夙能干预的了,她笑了笑。 第11章 “好,成交。” 尧夙闻言,一勾唇角,放松地转了转手里的扇子,接着潇洒地一展开,扇出阵阵香风,她大笑道:“不错。” 她们回到了牢房,桑锦思在里面焦急等了几日,期间尧夙定时给她送饭,终于等到了月圆之夜。 尧夙押着她进了明隐殿,把她牢牢绑在了柱子上。桑锦思动了动手,瞪了她一眼,这家伙未免绑得太紧了。 乌自春从座位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柄小刀,一步一步走近她,神色冷漠,小刀在她身上游移,迟迟不落下。 桑锦思提着一口气,刀尖冰凉,所过之处冒出一个个小疙瘩,有时力道掌握不好,就会留下一道白痕,磨人得很。 乌自春望向窗外,观察着天色,忽然扔了刀,尧夙慌忙接住,乌自春往回走,懒散道:“我有些累,尧夙,你来动手。” 尧夙站到她面前,桑锦思与她对视,眸中隐隐含了警告之意,刀尖在她锁骨处时轻时重地点着,尧夙似在犹豫,直到乌自春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尧夙,你在磨蹭什么?” 尧夙轻叹一口气,小声道:“抱歉了。” 桑锦思瞪大双眼,小刀慢慢剖开她心脏处的皮肤,她咬牙堵住喉间的呻吟,痛到有一瞬的目眩,尧夙却吹了一口气,痛意消失了。 桑锦思挣扎起来,试图拿膝盖去踹她,然而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尧夙牵引出她的血液,放入瓷瓶中。 乌自春烦躁道:“快点。”语间有一丝虚弱。 尧夙顿了顿,垂眸乖顺道:“太急,只怕命保不住。” 乌自春“啧”一声,不再说话了。 桑锦思咬唇,手脚开始发凉,她想要说话,却连张开口都做不到,只觉阵阵头晕,额头冒出了冷汗。 “住手!” 失神中,桑锦思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凌半颜举剑一扫,凌厉的剑气直接将尧夙撞飞到墙上,乌自春猛地站起来,喝道:“什么人?”下一秒她浑身一震,摔落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凌半颜斩断绑着桑锦思的绳子,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手覆上她的伤口,桑锦思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剖开的那处快速痊愈,酥酥麻麻的,有点痒。 桑锦思将脸埋进凌半颜颈侧,喃喃唤道:“师娘……” 凌半颜把她抱得更紧,等她恢复正常,沉着脸迈向乌自春。乌自春躺在地上,仰面看她,面上一片震惊,可是疼痛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脉怀刺入乌自春的锁骨,缓缓划下,轻易切开了肋骨、胸骨,包括心脏,血液喷溅而出,弄脏了凌半颜的青衫。 太过血腥,桑锦思闭了闭眼,有点懵。 乌自春就这么咽了气,凌半颜抬眸望向尧夙。尧夙以扇掩了半张面,幽幽地与她对视,凌半颜似乎欲言又止,下一秒,尧夙忽然朝她们扇去一阵风。 桑锦思感到自己被大力推走,回过神时,她们已经站在了仙界。 心脏剧烈跳动着,桑锦思看着凌半颜,扑过去,眼泪瞬间洇湿了她的衣衫。凌半颜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抱歉,我没保护好你。” 桑锦思蹭了蹭她,将泪水擦净,默默抱着她。 凌半颜笑笑:“回家吧。” 再次回到后春峰,桑锦思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凌枝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热泪盈眶:“紧张死我了,锦思你终于回来了。”桑锦思眉眼一弯,拍了拍她。 凌半颜撤去了满山的禁制,如今她们可以随意进出了。而不出几日,凌半颜确实如尧夙所说,和仙界几位高手前去加固魔界的封印,也带了桑锦思,地点就在羽州的伏灵山脉。 伏灵山脉常年积雪,桑锦思紧了紧毛绒斗篷,占了一个位置,跟着指示输送灵力。 凌半颜冯虚而立,灵力在她手中凝成巨大的锥体,然后,狠狠扎入地下,激起猛烈的风浪,吹动桑锦思的长发,她遥遥凝视着灵锥,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系玉的绳子。 封印持续了三个时辰,结束时,桑锦思已是精疲力竭,却忽然被傅雪叫住,她跟着傅书而来:“桑锦思,哼,终于逮到你了,我们来比试一场吧,那次折枝仙会你没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傅雪“唰”一声拔出长剑,寒光映雪,竟有些晃眼,那是一柄比无名好太多的剑,桑锦思笑了笑,唤出剑,脚尖一点,飞速冲去,傅雪一惊,举剑格挡,无名却一绕,下一秒,剑尖停在了傅雪眼前。 傅雪僵住,半晌没动,桑锦思收回剑,懒懒地抱拳:“承让。”她实在疲倦,不愿过多纠缠,转身便要走。 “等……等等。”傅雪出声,清了清嗓子,双颊忽浮出淡淡的红晕,“你要不要,收我为徒?” 桑锦思疑惑皱眉,端详着她,有些不明白这孩子了:“不要,我没那能力。” 傅雪却不让她逃:“怎么会,都说你是织云明珠,天赋异禀,惊才风逸,怎么不能做我师娘了,锦思,桑锦思……” 桑锦思快跑几步,躲到凌半颜身后,傅书见状,忙过来揪住傅雪,低声斥道:“莫再任性。”随即对凌半颜无奈道歉。 第 11 章 “师娘,我不明白。”桑锦思如今已是着相巅峰,正在冲击化微,只是暗自琢磨了好几月,实在觉得不合常理,久不得关窍,便跑去找凌半颜。 “化微,将着相期的灵丝在丹田凝成灵团,再次抽成灵丝,如此反复,意义何在,我总觉这一步对修行并无多大助益,” 桑锦思拿着笔记,一一指给凌半颜看。凌半颜沉默,半晌才开口道:“的确是奇怪。” 凌半颜伸手,掌心浮现出灵团和灵丝的景象:“尤其是我进入归生期后,我对此一直未说明,因为‘归生’之‘生’不是来自于外界的灵团,而是产生于自身丹田。” 她指了指手上的虚影:“灵丝和你一样,由外界吸纳入体内,经罗织、着相、化微而成,但是这个灵丹,在我体内自然凝结,我亦是不解。” 桑锦思闻言微微怔住,皱起眉,陷入了沉思。 凌半颜莞尔一笑:“我在察觉异样后,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你是第一个和我有同样疑虑的人,阿锦,我们一起去寻找,也许能找到答案呢。” 桑锦思展颜一笑:“好。” 此番谈话后,虽仍是疑惑,桑锦思还是依律修炼,在她稳定于化微期时,从来安静的翎羽绳传来尧夙的声音:“锦思,你现在已经有了能力,何时履行你我之间的承诺?” 桑锦思顿了顿,心中冷笑一声,平静道:“那封印可是由十几个大前辈完成,我可不敢莽撞,以防万一,还是让我再沉淀沉淀吧。” 绳中传来一声叹息:“锦思,我为这些筹谋至今,你觉得我会给你成为变数的机会吗?” 桑锦思心一沉,暗叫不好,身体却已不受自己控制,踏出屋门,御剑而起,几日疾行,重回到伏灵山脉。 风卷起雪花,吹在脸上,小石子似的,有些痛,尧夙笑一声:“哎呀,抱歉,忘给你添衣了。” 桑锦思抬手,设了一个结界,遮住所有动静。 尧夙站在魔界一片汪洋前,打了个响指,一朵火苗落下,而在桑锦思眼中,伏灵山脉某处同时起了涟漪,一圈圈扩散,她机械地举起无名,毫不犹豫地刺向那处,尧夙亦合扇攻击海面,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间。 顿时,地动山摇,烈风吹得桑锦思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看着封印裂出细纹,接着像风一般消散,敏锐的耳朵听到了来自魔界的噪音,只是这一切,都被结界掩盖。 尧夙收回了对她的控制,桑锦思站在伏灵山脉下,看着这座与从前别无二致的大山,心中却是一叹,她回不了头了。 桑锦思转身,遣动无名,回到了后春峰,凌半颜对她们没什么规矩,所以这次突然的离开,并没有让她在意。 往后是多年的风平浪静,久到桑锦思几乎淡忘了尧夙的容颜与话语。 桑锦思开始频繁申请外出,或是游历,或是平乱。 而与“若遇邪祟,必见桑娘”的美名同时响彻仙界的,是魔人沈新的事迹。 最先是一小门派的掌门吊死屋中,喉中金条上书“魔沈新留”,第二日,无数修士、凡人围住门派,有恨声道:“恶有恶报”,有欢呼“大仇得报”…… 原是那掌门以权谋私,常行巧取豪夺之事,贪财竟致锱铢,谋宝而行越货,好色乃至害命,他死后,为其所害之人醒来睁眼,所失财物俱回,若有亡故亲友,遗物也摆放齐整。 接着便是更多的“魔沈新留”,所行无一不是惩恶扬善、劫富济贫,功过之间,叫仙门中人难以评论,凡间渐渐有了以“沈新”为原型的话本,隐有将魔族洗白之势。 在沈新之后,又涌现出魔族张三李四,效仿其行事。一时各地议论纷纷,不少修士受命前去探查伏灵山脉,然而封印完好无缺。 第12章 直到急报传来:魔族大规模进犯。 仙界各门派接到消息反应过来,开始集结修士组建军队时,魔族已经占据了大□□州,鲜血染红了白雪,他们便在这片炼狱之上建造新城,名为朝都。 临近的墨寒宫和越州的藏蒙派组成了前线,羽州北部的漫州环境恶劣,资源稀少,是以居住的人并不多,正有序地往东边的泠州迁移,所幸魔族并没有要那块地的意思,而其他门派则纷纷前去支援。 桑锦思站在队首,用力握拳,双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凌半颜看见了,温暖的手包裹住桑锦思的,轻声道:“别紧张。”桑锦思白着脸,勉强一笑。 仙族人多势众,然魔族法力强悍,又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以仙族一直节节败退,织云门到的时候,魔军已经逼近羽州边界。众人见状,二话不说,当即加入战场。 一时耳边只剩刀剑相击的声音,地上、空中,满是战斗的人们,和飞扬的血液,黏稠的红色铺成潭水,乱足踩过,泥土也缓缓渗出腥味的液体。傅雪飘在高处,挽弓如满月,她改剑为弓已多年,如今连发数箭,俱中敌人要害。 桑锦思凌空而立,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底下的惨状,一面应付刀剑,一面目光搜寻着,凌半颜被十几个魔族牵制着,好在尚未落于下风,终于,她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尧夙正与以凌枝为首的几人战着,就在尧夙要伤到凌枝时,桑锦思冲上去,将凌枝轻轻一挤,自己对上尧夙的扇子,尧夙看见她的瞬间,连忙收了力,扯起嘴角一笑。 桑锦思回头一扫,凌枝正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凌枝曾也尽心行过师姐之责,只是在掌门有在她二人中选出下任掌门的意思后,便隐隐有些排斥她,此番应当是没想到桑锦思竟会舍身助她。 桑锦思无法言明,收回视线,专注于眼前的尧夙,将她往偏僻处引。尧夙对上她后,便收了杀招,玉扇隐现间,反而带了逗弄的意味。 桑锦思皱眉,压低声咬牙问她:“你是什么意思?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伤害我的朋友。” 尧夙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凡是变革,怎会没有暴力?我所求的,是平等,自当在天平上多扔些筹码才对。” 桑锦思深呼吸几口气,又是一次剑扇相撞,她被气浪震退数米,落入凌半颜怀中。凌半颜揽着她的腰,慢慢飞到尧夙面前,哑声道:“尧夙,你为什么……会成如今这样?” 桑锦思心尖一颤,仰头去看凌半颜,然而凌半颜神色平静,毫无端倪。 尧夙脸上挂起笑,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转而道:“仙尊,我亦不愿徒增杀戮,我本想坐下来好好谈谈,可羽州人二话不说便刀剑相向,我们只能自保啊。” 她凑近,意欲拿扇子挑凌半颜下巴,被凌半颜躲开,便展扇掩唇,“谈判吧,如何?” 凌半颜沉默下来,握紧脉怀,有些人注意到这方气氛古怪,频频将视线递过来,最终,凌半颜举起剑,却是向下方一劈,尧夙瞬间反应过来,拿扇子轻轻一扇,激战中的人们尽数被分开。 尧夙扬声道:“血已经够多了,三日后,燕州京阁,我一人,与诸位会面。”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凌半颜转身行礼道:“战争无益,不若给他们一个机会,细谈后再做打算。” 见凌半颜发言,仙族人纵然心中再如何暗流涌动,表面上还是同意了谈判。至此,两族间的大战暂时落下帷幕。 魔人退回朝都,仙族见状,也各自回去休整,几位有话语权的掌门、长老安顿好后辈,动身前往京阁。 凌枝与掌门忙着查看娣子情况,凌半颜代表织云门参与谈判,桑锦思跟她同去,两方就此分开。 桑锦思实在太累,也懒得御剑,赖在凌半颜怀里,将脸埋在她肩膀,犹犹豫豫地问道:“师娘,你认得尧夙?” 凌半颜顿了顿,抬手为她挡住冷冽的风,才道:“有过几面之缘,可如今物是人非,不值一提了。” 桑锦思动了动脑袋,听到她说“不值一提”暗自笑了,将她抱得更紧。 傅书御剑跟上,看见她们这样笑了,打趣凌半颜道:“锦思也不小了,仙尊还如此惯着她,只怕仙尊的徒娣中,再没有比锦思更黏人的了。” 凌半颜闻言呆了呆,垂下眼帘,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太过溺爱这个小徒儿,桑锦思瞪傅书一眼,软软唤道:“师娘,我和尧夙打了一场,现在浑身都疼着呢,哪还有力气自己走。” 凌半颜慌忙放开神识向她体内探去,桑锦思不自在地动了动,躲开凌半颜的手:“不碍事,真的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傅书摇头无奈一叹,御剑离她们远了点。 几人到了京阁,都沉默不语,各自进了屋子,独自打坐调息,等待不久后的谈判。而在这期间,各门派都开始吩咐自家娣子严阵以待,以免再发生被打得猝不及防的情况。 一时间,人人自危,心中无不压着一块大石头,天却是难得的清澈,湛蓝色一望无际,几朵小云兀自挪动着,太阳温暖而不灼目,可惜除了不谙世事的稚童,没人有闲心欣赏。 第 12 章 谈判那天,巳时,天地明媚。 京阁众人从事务中抽身,齐聚议事堂,等候魔尊尧夙的到来。 “诸位,以我的意思,这次是被他们钻了空子,我仙族人才济济,做足准备,联手御敌,定能将魔族斩草除根,凌仙尊,你认为如何呢?”权怜云率先耐不住性子,说出这几日盘旋心头的想法。 有人接腔:“数千年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如今依旧掀不起什么风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切不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迷惑啊。” “兹事体大,大家稍安勿躁。”桑锦思觑一眼凌半颜,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道,“我们尚未知晓魔族有何目的,而且魔族此番来势汹汹,未必没有后手,凡是战争,必有伤亡,诸君都是仁善之辈,想必不愿见徒儿和百姓冒险吧,尤其是,大家应该都收到了消息,魔军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凡人,依我之见……魔族可能并不想与我们结仇。” “桑娘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一疑问,原谅我年纪尚轻,见识不多,可我这几日遍览古籍,只言片语仍未解惑,敢问这魔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傅书含笑问道。 话音刚落,席间却是一片寂静,桑锦思暗自心惊,竟看见所有人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将视线投向凌半颜,一人出声道:“凌仙尊,你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你觉得……” 凌半颜抿了一口茶,接道:“实不相瞒,我出生于大战之后,并未较诸位多知晓什么,但……”她有一瞬的踟蹰,很快神色如常继续说道,“魔族自私自利、暴戾恣睢,我倒是亲眼所见。” “可是,若真是如此,魔军为何没有伤害凡人呢?”有人皱眉问道。 凌半颜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最终近似叹息般说道:“数千年光阴,也许能改变一个民族呢?”她又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时,荡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光亮落入桑锦思眼中。 尧夙自空中落下,金红色的衣裙飘扬,如同彩霞,她合扇行礼,目光却遥遥望向凌半颜,勾唇一笑,这一笑,眉眼间本就不多的英气完全被妖媚替代。桑锦思注意到身侧凌半颜的手指无端一动,她垂下眼帘,幽幽盯着面前的茶水。 众人慢慢起身回礼,几乎每个人都放出神识,确认尧夙确实是独自前来,才摆出笑脸,引她坐下。 尧夙看着面前的茶,散漫拿起来晃了晃,随后喝了一口,在场其余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竟无一人敢率先开口。 尧夙放下茶碗,被水润泽后的嗓音柔和:“我就不客套了,我此番第一个目的,便是请求诸位接纳魔界中未修行魔功的凡人。” 等待几秒,凌半颜点头:“凡人无辜,这是自然。” “且慢,虽说已是凡人,但到底是魔族的后代,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不放心让仙界子民与之共处。” 尧夙冷笑一声:“我理解各位的顾虑,不过,既然是凡人,各位定有无数的法子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求一蹴而就,五十年如何,你们可在我界每一个凡人身上下禁制,五十年间他们未行恶事便解除。” 她的诚意十足,凌半颜沉吟,扫一眼在场其余代表,启唇道:“一百年。” 尧夙蓦地笑出声,随后咬牙道:“行。” 权怜云说道:“魔尊,光我们同意可不行,你界凡人与魔族生存这么长时间,突然回归正常,可未必适应得了,何况我们子民可不一定认你们,到时未必有待在魔界舒服啊。” 尧夙依旧笑,并不在意她语间的讽刺:“不劳费心,非我自谦,魔界实在资源匮乏,仙界无论如何,都算是洞天福地了,而且在座都是仙界风向标,只要各位放下成见,百姓耳濡目染,自也能和谐相处,更何况,我略听闻过你们魔人沈新的话本,斗胆猜想,凡人之间,可不认仙魔,似乎……更在意善恶呢。” 第13章 桑锦思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是非黑白不以民族区分,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 尧夙所提第一个要求不过试探,并不重要,如今观她语间未明之意,她真正的目的,只怕还在后头。 尧夙将茶一饮而尽,说道:“诸君都是明理之人,日后若多能交流来往,可谓喜事。” 凌半颜微微皱眉:“你这是何意?” “魔族想与你们和平共处,一起生活,难道不好吗?” “放肆。”权怜云一拍桌子,指着尧夙的鼻子骂,“你好大的胆子。” 傅书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权怜云切莫失态,自己道:“和平是众人所愿,只是这一起生活……还是该慎重考虑,毕竟有一言叫,引狼入室。” “这是要将娣子们置于险地啊,你们口上说的是一起生活,焉知心中想的是不是取而代之。” 权怜云冷声道:“简直痴人说梦,我绝不会让你们入侵我界一分一毫,魔族伤我藏蒙派那么多人,岂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这么说,诸位是不可能答应我了?”尧夙眸光一寒,收起嬉笑。 “你们若能识相点待在羽州,我们或许有可能好好谈谈,将此地让与你们,可惜你们魔族太过贪心,废话少说,这场谈判完全是多余,我们就应该直接将你们打回去。” “魔尊莫要着急,我们并非想要打仗,只是事关两族和凡人,还是慎重考虑为好。” 尧夙一拂桌面,瓷碗落地,碎片飞溅,桑锦思耳中微微刺痛,尧夙站起来,盯着凌半颜:“凌仙尊,你是怎么想呢?” 凌半颜与她对视:“让天下无魔,我的誓言从未改变,也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尧夙笑起来:“好,我自是奉陪到底。”既然要战,那便打吧,打到他们心服口服,打到他们能平等相待,而魔族中,主战派可不少,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尧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红衣翩翩,如同鲜血。 她走远后,席间仍是一片寂静,直到一人皱眉问道:“这茶中之毒,为何对她没用?”无人回话,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桑锦思道:“大战在即,这种小事已不重要,我们还是早做准备吧。”她施法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先前已有一战,魔族实力不容小觑,各门派都安排好自家娣子,有序驻扎包围羽州。 大家执意为凌半颜安排了单人营帐,虽说是单人营帐,住进去的却并不止凌半颜一人,因营帐是最好的,空间宽阔,桑锦思便腆颜央着一同。 凌半颜前去议事,桑锦思便将帐内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摆了花,甚至燃了熏香,她并未将魔族放在眼里,故而还未有战事将至的意识。 夜深了,此地昼夜温差大,白日太阳烈极,没有任何遮挡直直射到人身上,到了夜间,温度散失,冷到血液都凝固,呼吸一口气,寒意便钻入骨髓。桑锦思放出一团火焰,小心地装入特制的瓶子,悬在帐中用以保暖。 桑锦思披上一件粉色的斗篷,出了门,有娣子正在烤火闲聊,火光和月光泼在桑锦思身上,光华在斗篷上流动,她仿佛身披血色。 “桑娘,冷不?来烤烤火。”有人叫住她。 桑锦思笑笑,接过她递来的酒饮尽:“不了,你们早点睡。”酒度数不低,辣辣地一路滚过喉咙,肺腑也烧了起来。 她还了酒杯,继续向前走,眯了眯眼,前方有人向她走来,桑锦思停下脚步,拢了拢斗篷,将脸颊躲进毛边里。 凌半颜走到她身边,柔声道:“有事?” 桑锦思摇了摇头,蹭过颊边的绒毛:“想来找你。” 凌半颜眉眼一弯,慢慢与她走回去。 掀开帘子,清香缠上凌半颜的鼻子,她偏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桑锦思。 熄了灯,桑锦思裹在被子里,野外太过辽阔的空间将声音无数次稀释,然而寂静却使身边的动静变得更惹人注意,她听到帐外人群说笑声渐低,接着灭了火各自回去,脚步声杂乱,夹杂着晚安,余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甚清了。 彻底安静下来,桑锦思翻了个身,帐篷遮光性很好,半点月光透不进来,一片黑暗中,她看不见凌半颜的模样,但能隐约听见平缓的呼吸。她滚了几圈,撞进凌半颜怀里,浑身僵了一瞬,随后放松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眨了眨眼。 这时,凌半颜也转身,桑锦思不由呼吸一滞,接着听到被子摩擦的声音,一团暖意覆上,凌半颜抓住了她冰凉的手。凌半颜摩挲她的手几下,顿了顿,将自己的被子加到桑锦思被子上,轻声道:“明日给你添个被子?” 桑锦思索性掀开自己被子,钻进凌半颜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一摇:“不必。” 凌半颜有几秒没动,然后半起身,将两个被子叠好,揉了揉桑锦思的头发:“睡吧。” 鼻间是凌半颜身上的幽香,桑锦思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脸颊突然烫起来,被握住的手麻麻的,几乎起了汗,她伸了伸脖子,深呼吸几下,寒凉的空气抚过双颊,也像甘霖。 她有些担心凌半颜是否注意到这份心跳,转了转手臂,将手抽出来,慢慢翻身背对凌半颜,手按在心脏处。身后凌半颜沉默,半晌挪了挪,端正躺好了。 第 13 章 翌日,天蒙蒙亮,号角声吵醒了所有人。 桑锦思在凌半颜怀里惊醒,意识到自己手脚并用地缠在对方身上,有些尴尬地起身,将自己的头发从凌半颜头发里捞出来。 没时间酝酿什么旖旎心思,两人迅速披了衣裳出门,应对魔军。 过了几招后,桑锦思心一沉,全身一阵阵发凉,她抬手,无名斩下一人头颅,鲜红喷溅到她脸上,她眨了眨眼,睫毛突然就变得沉重,眼前只剩下蠕动的红色了,瞥一瞬滚了几圈的球体,冷着脸投入到下一场打杀。 与第一次不同,她深入了刀剑之中,魔族也下了死手。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在战场上,不是切磋,不是比试,而是你死我活。 神思震荡,几乎握不住剑,身体却机械般一遍遍厮杀着。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天两夜,双方都隐隐露出疲态。桑锦思无意间看到骊珠,心中微微一暖,试图过去与她会合。 骊珠也注意到她,正要向她走来,看到一个少男正苦苦支撑着,便先过去救他。少男眸光闪烁几下,忽然伸手,将对他毫无防备的骊珠推进敌人堆里。 桑锦思瞪大双眼,当即不管不顾跑向骊珠,身后魔人一剑划来,她手臂上登时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她略微一皱眉,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提步甩开后面的人。 晚了。 魔人一剑贯穿了骊珠的心脏,再毫不犹豫地抽出,扭头看向桑锦思。桑锦思眼睁睁看着骊珠慢慢倒下,衣服、脸颊染上血污,原来地面的血已经积得这么厚了吗? 少男颤抖着看着他们,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忽然一扭头,跑了,可是,怎么会有人能从这场战争中逃跑呢?不过几步路,他便身首异处,精致的脑袋上还保留着惊恐的表情。 桑锦思看着杀死骊珠的魔人向她走来,血管中奔腾的液体忽冷忽热,她闭了闭眼,提剑疯了似的扑过去。 也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在场所有仙族脑海中,都响起一道声音:“退。” 一个字让桑锦思理智回归,她顿了顿,使出全力震远敌人,并不恋战,趁此机会脱身,跟随大部队向后方撤退。 所幸魔族并未追击,他们重新开始安营扎寨,这次要潦草许多了,愁云惨淡,营内回荡着哀嚎声,素问宫娣子忙碌着处理伤员。 也不知那魔族剑上抹了什么,桑锦思的伤口迟迟未能愈合,她把手臂交给素问娣子,自己转头埋进凌半颜怀里,疼得额上全是冷汗。 凌半颜身上也不缺大大小小的伤,她安抚地轻轻拍着桑锦思后背,沉默着,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往后便是一退再退,漫州、小半个泠州,逐渐失守,桑锦思看着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个个减少,有的战死了,有的……投降了。在这样飘摇的时候,织云掌门牺牲了,凌枝临危受命,继任掌门。 那个夜晚没有月亮,桑锦思坐在篝火边,动荡的火焰下,众人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分明,没有人说话,她拿着布,温柔地擦拭着无名,这把剑陪她太久了,而今火光照耀下,可见长长短短的划痕,剑刃更是布满豁口,她掏出磨刀石,慢慢打磨。 有人热了酒,招呼大家来喝,她取了一杯,灌了一大口,疼痛、疲倦、哀伤、忧愁……一切都被烈酒压下去,没有精力去在意,没有时间去疗愈,唯一的念头只有,活下去。 鼻间是汗臭味,风里有隐隐的哭声。 最开始是一位素问宫娣子,摔了东西,跪跌在地,拿针胡乱往自己身上扎,长声哭嚎着,口中颠三倒四不知说什么,扭曲得如同野兽,素问宫修行是最苦的,能留下的大都是胸怀大义到幼稚的人,如今所见无时无地不是伤残,也难为她直到现在才崩溃。 第14章 起先还有人去劝阻她,也有人骂道:“我们上前线的还没哭,你在这里叫什么?”渐渐人们却被这份情绪感染,喊叫的人越来越多,大哭,大笑,冲撞,踩踏,更有甚者,举起武器朝向自己的同胞,没有章法地打着,火焰爬上了几人衣摆。 他们撕扯着衣裳,自己的、别人的,衣服碎了便啃咬皮肤,抠挖眼珠。 “打不赢的。” “我想回家。” “我好饿。” “回家……” “那次你为什么不救我?” …… 如在地狱。 桑锦思猝然站起来,怔怔看着面前疯狂的景象,一颗圆脑袋皮球似的滚到她脚边,下一秒她尖叫一声,埋头向后冲去,随即狠狠撞到一人身上,她抬头,泪眼朦胧,伸手紧紧抱住眼前人的腰,颤声道:“师娘……” 凌半颜微微弯腰回抱住她,正要开口,注意到营地中心的异样,眉头一皱,拨开桑锦思大步走去。 桑锦思钉在原地,一股大风吹过,带着腥味,冰冷的,吹过皮肤,穿过胸腔。她脱力跌落地上,剧烈地干呕,掀起眼帘凝视着凌半颜的背影,眸中恨意一闪而过,嘴唇嗫嚅。 凌半颜厉声让他们冷静,可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身影被堆叠的人群遮盖,没有人在意她。桑锦思坐起来,看到凌半颜飞到空中,垂眸望着底下的人,神色悲哀,她忽然开始盘腿打坐,不动声色,庄严得如同一尊神像。 她穿着简单的素衣,衣袂翩跹,青丝披散,莹莹似玉之华。 一人唤道:“凌仙尊。”越来越多的人仰头,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们跪伏在凌半颜下方,新生儿般啼哭,有人掩面:“凌仙尊还在……” 今夜无月,可她代替了月亮。 桑锦思握拳,指甲无意识嵌入掌心,微微刺痛,而心脏空落落的,喃喃道:“凌仙尊……”她是每个人的支柱,是所有人的希望。 无人能独占月色,她也从未属于她。 自这次夜惊事件后,凌半颜开始强制娣子们分批进行心理疏导,也会在战争得以喘息的间隙,摆宴席,起歌舞,虽说只是强颜欢笑,但也比积愁累惧不得宣泄要好。 可魔族已经占领了半个江山,没有人敢松懈。 那是隶州最后一片土地。 桑锦思早已麻木,毫无波澜地用最迅速、最残酷的手段击杀敌人。其实再战还有什么意义?敌我实力悬殊,他们一败涂地,只是退缩的念头在脑中一转,便被挤压消失了,弱小到一定程度,连逃跑都没有机会。 猛地,一缕风自身侧吹来,与曾经带着血腥气的风不同,这一缕意外的清新,也熟悉到令人安心,不,不对,桑锦思猝然回首,心脏乱跳起来。 身边的敌人莫名变得迟钝,桑锦思看到凌半颜悬浮在空中,低眉敛目,一如那夜,灵力在她体内飞速积聚,而她皮肤上开始崩裂出细小的口子,长发一丝不乱,衣衫规整,依旧矜持不苟,她穿了红衣,看不出血迹。 凌半颜对面是尧夙,她蹙眉惊讶地看着她,笑容有些僵:“你就算牺牲自己,也护不了所有人多久。” 电光火石间,桑锦思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凄厉喊道:“师娘——”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没有与她商量,甚至连与她告别都没有,她怎么能擅自这样? 理智粉碎,她用尽全力向她扑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凌半颜,一股暖流从丹田处涌出,她和尧夙同时出手,半透明的丝线从她掌心喷出,瀑布似的,沸腾着,包裹住凌半颜,压制住攀升的灵力。 尧夙抬手传音,叫停了所有魔族,而仙族也为这个意外震住,见魔族止戈,纷纷收了手上的攻击。 桑锦思终于接住凌半颜坠落的身体,几乎肝肠寸断,灵力耗竭的身体承受不住,她重重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凌半颜微微睁开眼,摇摇晃晃还要起身,桑锦思咬牙按住她,泪如雨下,拿拳头捶她,骂道:“你要干什么,你怎么敢……” 凌半颜微微一笑,眸中是欣赏,还有掩藏不住的依恋,揉了揉她的脑袋:“阿锦很厉害了,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的,我有过很多徒儿,阿锦是其中最像我的一个,也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话说到一半,她又想去擦她嘴角的血,却愣住,因为桑锦思看她的眸中,分明是愤恨。 “我不能,我活得糟糕透了。”桑锦思吼道,“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抛下我,你牺牲了,你一了百了了,你赚得好名声了,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们比我重要吗,比你的亲女儿,比你的亲徒儿还要重要吗?” 凌半颜怔忡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锦思,你……”桑锦思却突然松手,站起来,后退几步,凌半颜撞到地上,疼得一蹙眉,颤巍巍想撑起身子,眸中是溢出的悲伤,凌枝快步过来搀扶起她。 桑锦思冷笑:“多么无私,多么伟大啊,所以我活该,所以我连怨言都不能有,凌半颜,你和我娘一样,一样残忍,一样令我讨厌。” “你说会陪我的,都骗我……”桑锦思抹花了眼泪,扯下腰间的玉佩,破了音,“滚。” 洁白无暇的玉带着金红色的绳子,砸进了凌半颜的怀中。 第 14 章 在玉携着翎羽绳飞向凌半颜时,尧夙当即伸手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白玉落入凌半颜手中,起先她还在心碎,在碰到绳子时,神色微变,她与尧夙交手过无数次,这份气息她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 她看着桑锦思,在漫长的沉默中,想明白了一切,震惊、悲痛,最终全都被失望取代。 桑锦思与她对视,手指微微颤抖着,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坠冰窟,像是僵硬的鱼,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等待着屠刀落下。 她在瞬间就后悔了,她恨凌半颜没错,恨极了,可那些都是气话,愤怒和任性,只是用来确认、乞讨她的爱,她以为凌半颜永远不会离开她,现在才发现,不是的,凌半颜不能永远包容她,她没有回头路,这是不可弥补的裂隙。 然而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的顽劣、她的自大、她的恻隐,断送了她与凌半颜的情义,她有一些可笑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但如果代价是凌半颜,她宁愿从头到尾都做个小人。 凌半颜轻声问道:“在魔界,发生了什么?”她红着眼偏头,“尧夙,你骗她了,对不对?” 眼眶酸涩,桑锦思闭了闭眼,面朝凌半颜,一步一步,却是离她越来越远,一直后退到魔族的队伍中,她眨了一下眼,发现眼泪早已干涸,她笑笑:“不要骗自己了,是我自愿选择,没什么好说的。” 仙族一片哗然,凌枝又惊又怒:“桑锦思,你竟然背叛,你忘了宗门教诲吗,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你怎么对得起师娘。” “欺师灭祖,通敌叛亲,此人万万留不得啊,真是耻辱,凌仙尊,你一向教导有方,如今这……唉。” “凌仙尊,你可要清理门户,否则同袍们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除掉叛徒。” 真切的伤亡让两族之间的仇恨变得愈加深重,鲜血组成天堑,他们之中,有人断了指,有人缺了手臂,有人只剩一只眼,或是一只耳,无不是新伤叠旧伤,无不是失去两三亲友,积累许久的怨憎找到发泄口,无数人举剑向她,谩骂成了海,听不清。 残阳如血,长风卷过,飞沙走石,凌半颜红衣飘飞,像要带着她一起随风去,她握紧了脉怀剑。 桑锦思同时抬起剑,心中绝望,她真要杀她,可脚好似生了根,动弹不得,凌半颜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飞来,一时她眼中只剩下那抹红色。 无名断成两半,凌半颜的剑深深扎进她的肩膀,血液喷出,蔓延开,将桑锦思的白衣染了一路红色,一缕头发落了地。 桑锦思脱力腿软,却落入了一个怀抱,是尧夙,她拿扇挑开凌半颜的剑,轻轻一推,凌半颜踉跄几步退后,勉强扶着凌枝站稳,“哐当”一声,脉怀掉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气,眸中戚哀,虚弱至极:“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师徒情分。” 她忽然松开撑着凌枝的手,站直了,抬头幽幽望着尧夙,敛起所有神色,依旧是那如松如柏的仙尊,随后她深深弯腰,从冠中掉落的发丝垂到地上,沾上血污,竟是鞠了一躬,对尧夙道:“手下留情,尧……姐姐。” 桑锦思心跳一滞,正要上前,肩膀的伤扯着皮肉,全身都隐隐作痛,尧夙将她锁在怀里,动弹不得。直起腰后,凌半颜理了理头发,一时不顺,索性抬手将发冠取下,青丝倾泻,瀑布般披在身后,她随手把发冠扔到地上。 尧夙抱好桑锦思,看着凌半颜,眼底波光闪了闪,不忍地叹道:“十日后,京阁谈判,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不。”凌枝举剑横在自己颈侧,目眦欲裂,“国破家亡,亲友雕残,我上愧先人,下惭子娣,无颜面独活,绝不能瓦全。” 第15章 傅雪亦是如此,抢了身侧人的剑欲自刎:“我等岂是苟且偷生之辈,傅雪誓不与异族同天共地,宁以我热血,留己身清白,祭同袍冤屈。” 不少人被感染,也纷纷拔剑追随。 凌半颜微微摇头,扳开凌枝紧握剑的手,声音温柔:“你走了,织云门怎么办,想活着的人怎么办?你不是一个人,你背负着千万人的希冀,凌掌门,安置好仙门众人,才允许你求死,何况谈判未至,局势未定,你们难道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吗,难道一点改变的可能都没有了吗?草草放弃也是一种懦弱,现在还非绝境。” 凌枝松开剑,泪落了下来,身后仙族被凌半颜说动,放下手,呜咽抽泣,士气反而重又燃起,却也有人心意已决,果断挥剑。 傅雪莞尔:“多谢凌仙尊开导,只是我已了无牵挂,只想与他们团聚,对不起。” 凌半颜望着她:“不必如此,你是刚烈之人,该我敬你。” 傅雪大笑:“得仙尊此言,不亏。” 碧血三尺,在场无人不心中触动。 尧夙闭目一瞬,魔族中有人不乐意了,嚷嚷道:“魔尊,凭什么放他们一马,就该一个不漏,斩草除根。” “不可,死了多容易,魔族几世的委屈,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这么多年受的苦,叫他们也体验一番,加倍偿还。” “我还没打尽兴呢,尧夙,优柔寡断,还是别赖在魔尊位上了,哈哈哈。” 尧夙剜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闭嘴,滚。” 闹事的几个魔人不情不愿地噤声,尧夙和桑锦思凝视着仙族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看不见了,尧夙才下令回去。 下了十天的大雨,冲刷稀释着地面的血腥,草木郁郁葱葱,战争留给这个世界的创伤在雨雾中朦胧不清,唯有破碎的城池,犹厌言兵。 第十日雨霁,万物都是湿漉漉的。 桑锦思随尧夙去了京阁,仙门中人在京阁外等候,无论内心是怎样的暗流涌动,面上还是一派恭敬。 尧夙行礼,勾唇一笑:“诸位久等。” 她再次看见凌半颜,对方低低挽了发,面色苍白,穿着如烟似雾的灰色长衫,竟似乎有些憔悴,她还不知凌半颜发了一场高烧,大病初愈。 昔年去时,柳色如烟,今我归兮,雨连连,雪绵绵。 桑锦思依旧坐在上首,同坐者却非昨日之人,凌半颜坐在她旁边,只沉沉扫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一语不发,像是这场谈判的局外人。 凌枝淡笑开口:“魔尊温善,不与我辈计较,初次谈判是我们鲁莽,多有冒犯魔尊之处,我在此赔罪,魔尊曾说要共谋和平,事关两族未来,敢问具体是何意。” 尧夙把玩着扇子,声音微凉:“手下败将还是不要有奢望了,不如——你们乖乖待在魔界,这方土地交由我们庇护,我们做仙,你们为魔。”她摆出沉吟的模样,随后一笑,“不,不太好,你们做魔族的虜隶吧,任我们使唤,这样,说不定能解魔族千年之恨。” 凌枝笑容有些僵:“魔尊,冤冤相报何时了,仙族驱赶魔族,魔族又欺压仙族,焉知未来不会攻守之势再异?建立在暴力和不公之上的和平难以长久,还是寻一平等共处之法为好。” “哼,原来你们也知道,既然仙魔无异,那就让魔族在此界安家落户、开宗立派。” 凌枝微微蹙眉,说道:“魔尊所言甚是,只是,大战刚停,两族新仇旧恨未消,乍然同居,只怕双方都不愿,还是徐徐图之,待矛盾化解,彼此认可,再这般也不迟,依我拙见,不若将土地一分为二,各居一方,互不打扰,如何?” 尧夙笑了起来:“你们也配和我提条件吗?” 席上众仙族一惊,冷汗冒出来,一人试探着开口:“凌掌门所说,不无道理……魔尊有何指教。” 尧夙咯咯直笑:“莫慌,我又不是不答应,不过,身虽两地,心要同向,我希望两族之间多多沟通合作,通商易物,交换学习,文艺、文化方面来往交流,若有重大节日,我们亦可共同庆祝……联姻也不失为一种好方式呀。”她朝凌半颜眨眨眼。 凌半颜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这这这,联姻还是容后再议。”凌枝一惊,知她是玩笑,复又放松下来,见参会的其他仙族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便清清嗓子,“不知魔尊可愿逗留几日,与我们一起商讨政策?” 尧夙甩开扇子,眉目舒展:“如此甚好。”她一勾桑锦思,带着她离席去找房间。 进了屋,桑锦思推开她,厌倦道:“尧夙,你已经得偿所愿,我们之间的交易完成了,放我走吧。” 尧夙怔住:“你……” “告辞。”桑锦思向她一拱手。 而在桑锦思的气息消失的下一刻,凌半颜推门而入。尧夙一挑眉,随后收敛情绪,没骨头似的倚在她身上,伸手环住她的脖子:“我的好妹妹,怎么成了寡妇样,可心疼死我了……” 凌半颜用力拿走她的手,微微抿唇:“不要这样,你我之间,早已今非昔比。”她环视一圈,“阿锦呢?” 尧夙笑笑:“走了。” 凌半颜一时没有动作,最后她敛眸,平静地掏出一枚玉,换了绳子:“帮我还给她。” 尧夙却没收:“你先拿着吧,我……未必能再见她。” “……她去哪了?” “不知道。” 沉默半晌,凌半颜转身准备离开。 “师娘!”凌枝匆匆跑过来,“桑锦思偷走了神树。” 尧夙一歪头:“啊?” 第 15 章 战争初止,百废待兴。 这是仙魔交界处的一座小城市,名叫绢鸣,城虽小,但因乘了两族通商互市的东风,所以很是繁华和谐。 “阿憬,这是上个月你的分成,确认一下。”福鸿一进门,将手中装钱的匣子放到一边,自己跑到饭桌旁,弯腰嗅闻,赞道,“好香啊,馋死我了。” 桑锦思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蔬菜豆腐汤,放到桌上,笑道:“你来得真巧,去,拿筷子拿碗,顺便帮我盛饭。”她取出酒杯,倒入福鸿带来的甜酒。 她从完全不会做饭到几经波折学会,再到如今做得色香味俱全,花了三年的时间。 她不见凌半颜,也已有三年光阴。 凌半颜斩断了与她的师徒关系,她也在修行这条路上走累了,便索性远离仙魔纷争,走走停停,欣赏遍曾经未见过的山水,后来见绢鸣城景色秀美,在此定居下来,将神树秘密栽在院中,养起了蚕,靠着接降妖除鬼的活维持生计,后来尝试卖些蚕丝制品。 见生意隐有红火之势,桑锦思知自己并不擅经商,便和福鸿合作,创办了如今大名鼎鼎的云想阁,她只负责提供货物,其余琐碎之事全交给福鸿。再后来,客人需求越来越多,桑锦思招了数位嘴严的女工,教她们如何养蚕缫丝,过起了躺平拿钱的日子。 凌半颜还是那个仙门魁首凌仙尊,而她桑锦思,成了云想阁的阿憬。 这日,桑锦思躺在云想阁晒太阳,嗑着瓜子看话本。 楼下来了几位魔族女男,约莫十五岁的年纪,一面挑布料,一面闲聊,叽叽喳喳很热闹,桑锦思听了几耳朵,知道他们是刚从织云门交换学习结束的娣子,不由多留意了几分,他们聊完了趣事,开始夸凌半颜,桑锦思笑了笑。 有两位少女谈起了修炼上的苦恼,其中一个说道:“仙族修行好生奇怪,和我从小摸索出的完全不一样,反而……始末相倒似的。” “对啊,不过魔界如今也有了门派,听说前辈们开始像仙族一样编写教材,等发行后,我们就不用再和从前一样胡乱尝试了。” “你现在到哪一步了?” “早着呢,我才将体内的魔气凝聚丹田,还未弄明白何为‘生生’,对了,姐姐,以魔气温养魔丹是什么样的?我还没找到体内的魔丹。” “你呀,太冒进,咱一步步来吧,我教你。” 桑锦思忽然放下书,想起了那天与凌半颜的对话。 最先浮出脑海的,却是春光中凌半颜眸底的微光,和唇角的淡笑,视线下移,看见她齐整的衣衫,修长的手指,然后才是灵团和灵丝的虚影,记忆恍惚片刻,她的声音才迟迟传入耳中。 她和凌半颜都对修仙之途有诸多疑惑。 心念一动,桑锦思起身,抓了一把瓜子朝外走,福鸿看见她,一挑眉:“今天这么早?” 桑锦思摆摆手,懒洋洋道:“嗯,再见。” 到了家,桑锦思把瓜子壳扔掉,拍了拍手,进了卧室,坐到床边,伸手捧起枕边的长匣,匣内静静躺着无名,她虽做了简单的修补,但这柄剑实际上再也没法用了,只剩下观赏的价值,细看去,还能隐隐看见断口的痕迹。 桑锦思轻柔地抚过剑身,手指在断痕上流连,断剑冰凉,她将有些褪色的剑穗攥紧,低低唤了一声:“师娘……” 第16章 她重又将穗子抚平,定了定神,把无名收好放回原处,起身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好,出门去了蚕室。 蚕宝宝们养得白胖,安安稳稳地吃着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桑锦思倚在墙上,扫视一圈。 再过几日,这些蚕们就要开始吐丝结茧了,缫完丝,一批染粉色,一批淡绿,一批墨绿,一批深蓝,一批浅蓝,要不要再染红色?凌半颜应该会更喜欢蓝绿之类的颜色吧?还是这种颜色才适合她,到时候织成布,绣个什么花样好呢,梅兰菊,松柏竹? 栽桑,养蚕,缫丝,染色…… “……将体内的魔气凝聚丹田……以魔气温养魔丹……体内的魔丹……” “……反复……意义……‘归生’之‘生’……产生于自身丹田……灵丹……体内自然凝结……” 凝气,金丹,化神,炼虚…… 归生,化微,着相,罗织…… 为什么仙族几千年修炼都比不过资源匮乏的魔族? 531为什么会选择她? 桑锦思浑身颤抖起来,呼吸急促,眼前一阵恍惚,整个世界似乎开始旋转。 她不顾地面肮脏,盘腿坐下来,神识全部回收,游走在体内,在全身经络里发现充盈其中的灵气,几乎都来自于外界的灵团,而夹杂在其中、不被注意到的,是她体内自然蕴有的灵气。 她逼出全部灵气,仿佛经历了一番洗髓的痛苦,额间不断冒出冷汗,每一寸肌肤都如火炙,如针扎,她将灵气在丹田凝聚起来,这团灵气竟像植物一般,隐有生长之势,不知魇足地吸食着她血肉中的营养。 它的的确确在生长,桑锦思咽下涌上喉咙的血腥,根本不给自己喘息恢复的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灵团上,待它长得差不多了,桑锦思分出一缕,在丹田一点一点搜寻着。 她看见了一枚冒着淡淡金光的卵状物,安详地躲藏着,极其微小,在原先的灵丹照耀下,近乎黯然失色,灵气慢慢包裹住它,原来越多的灵气输送过去。 卵状物开始长大,如同孕育胎儿一般,它变得长了,也变胖了,渐渐的,好似有了生机,紧接着,它生发出更多的灵气,桑锦思便停了对它的灵气供应,那些灵气就像丝线一样,桑锦思帮助它用灵气将自己缠起来,一圈一圈,形成了茧一样的存在。 这就是灵丹了。 和凌半颜一样,两个灵丹,一个来自于外界的灵团,一个却全然由本身体内产生。 桑锦思睁开眼,吐出一口血,眼眸却亮得惊人。 “你找到嫘祖了?”531终于又出现。 桑锦思擦干净嘴角的血,笑笑:“为什么这么说?” 531便知道了她还未找到,接着开口解释道:“我感受到她的气息了,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有关嫘祖的信息,这个世界是因她而成,所以嫘祖的气息与世界本源的气息是一样的。” 桑锦思摇摇晃晃起身:“好吧,咱去找她。”她大概知道嫘祖在哪了,原来在一开始方向就反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在魔界。 “你……”531有些迟疑,“你想要回去了?” 桑锦思顿了顿:“嗯,在这儿没意思了,玩手机的日子,还真有些怀念呢。”她苦笑一声。 她并未带走太多东西,或者说,对于她而言,唯一重要的,只有凌半颜送她的无名剑了,她给福鸿留了一张字条,锁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魔界,短短三年,他们竟已将这片土地改造得宜居宜业,有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街上乱跑,魔族终于走出了禁地,如今一派欣欣向荣。 桑锦思悄悄溜进了明隐殿,越往里走却越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到死气沉沉,这可不像尧夙的风格,她回忆起那个像狐狸一样的女人,自己大摇大摆地深入对方内室了,她竟还没有发觉吗,还是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终于,她在书房的榻上发现了尧夙。她正在闭目小憩,穿着忍冬纹月白长衫,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青丝也垂在地上。 桑锦思微微皱眉,她离她已足够近,尧夙不该是如此心大之人,正惊疑不定间,面前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尧夙怔了怔,撑着额头,淡淡一笑:“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我希望你来,但我并不确定。” 桑锦思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印象中,她一直是明艳的、张扬的、游刃有余的,而不该是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碎,仿佛开至盛时的花,终究迎来了衰败。 “一点小代价罢了。”尧夙朝她勾勾手,桑锦思走过去,尧夙搭着她的手,懒洋洋坐起来,接着捻了捻指尖,笑道,“还不错,想做魔族之主,不成为他们之中最强的,可没法服众。” “还好,你比我想象中成长得要快,也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不然,我可撑不到那时候。”尧夙站起来,引着她走,“亲爱的,随我去一个地方。” 尧夙一面走,一面说道:“魔族中激进之人太多,如今的结果并不能让他们满意,我用暴力镇压了他们,但这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未来如何,要靠你们了,我只担心,仇恨未消,歧视未绝,还会有一场战争。” 她们越走越偏僻,竟是来到一座小墓园。 尧夙走向唯一的墓碑,发了会儿呆,直接坐在了地上,倚靠着墓碑,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抬手细细擦去上面的灰尘。 桑锦思看清了墓碑上刻的短短二字:凌玦。 凌? “小锦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关于凌半颜。” 第 16 章 仙魔大战八年后,魔族渡过最初的动荡,在新土地上安定下来。 尧夙向主人家领了工资,便整理整理行囊,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战争中,她与自己的母亲走散了,这些年,她一边流浪,一边寻找,没有去抢一块田地,居无定所,只能靠着帮人家打工维持生活。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尧夙低头,看见一个如雪似玉的小孩,七八岁模样,稚气未脱,却饿得下巴尖尖,头发用红绳低低扎在脑后,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小孩捧起碗,可怜道:“娘君,姐姐,赏我一口吃的吧。” 尧夙一笑:“我刚得了薪资,你就惦记上了。” 小孩蜷起手指,眨眨眼,有些惶恐,口中却是道:“打扰娘君了,祝娘君前程似锦,功成名就,再见。” 尧夙惊讶,看见小孩转身就要走,伸手拽住她的辫子,笑道:“哎呀呀,好乖的小孩,谁说我拒绝你了,来,跟姐姐去吃大餐。”她晃一晃她的辫子,随后牵住她的手,进了饭馆子。 能吃的东西不多,尧夙给两人点了肉丝面,坐下来,捏捏小孩的脸颊,问道:“你娘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端正坐好,仰头回道:“我娘死了,我叫凌半颜。” 尧夙一愣:“凌?哪个凌?” 凌半颜顿了顿,在桌上写了两个“木”字。 尧夙点头:“哦,这个‘林’啊。”她有些失望。 “我该如何称呼姐姐呢?” “你叫我尧姐姐就好了。”尧夙笑着逗她,然后漫不经心地比划,“尧……夙。” 凌半颜认真看着她写的字,脆声道:“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尧夙一弯眉眼,莫名对这孩子感到亲近。 “记住姐姐的恩,日后我会报答的。” 尧夙拍拍她的脑袋,没有回应。 面上来了,热气腾腾,味道偏寡淡,但胜在量足,看得出凌半颜有些着急,但动作仍是端庄,细嚼慢咽。 吃完了面,凌半颜小口小口喝着汤,尧夙就撑着下巴看着她,忽然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凛,回头望去。 那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一脸肃穆,衣着考究,绝对不是当地人,甚至不是普通人,现如今生活困难,大部分人都没时间修炼,而且强者大都在战争中陨落了,有这种衣料和修为的,只能是魔尊乌自春的人。 尧夙垂下眼帘,强装镇定,脑中思虑万千。 那群人从她身侧走过,其中一人转头张望几秒,忽然伸手一指凌半颜:“她怎么样?” 尧夙一惊,起身挡在他们和凌半颜之间,沉声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领头的人停下脚步,冷冷扫了尧夙一眼,将目光放到她背后的凌半颜身上,点点头:“行吧,这小破地方什么都没有,赶紧结束。” 其余人得令,当即包围住她们。 尧夙退到凌半颜旁边,将她护在怀里,思忖自己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概率有多大。 凌半颜同样有些慌张,面上却显得冷静,仰头看他们:“为什么抓我?” “魔尊的命令,谁敢过问,哼,你还是识相点,能为魔尊所用,这可是你的福气。” 尧夙冷笑:“福气?乌自春忘恩负义,背弃旧主,如今无缘无故捉拿凡人,你们为虎作伥,真是下贱。”她竟越说越气,就差没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 第17章 领头当即神色一凝,沉声道:“胡言乱语,把她一起抓了。”她上前出手要擒她,尧夙堪堪挡住,可惜没撑过几招。 领头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既知道当年的事,必不是普通人,我不管你有多大能耐,如今魔族最高者是乌自春,你最好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尧夙抬头怒目瞪她,还在挣扎,领头拍拍她的嘴,施了个禁言咒,威胁道,“你想死?祸从口出啊。” 尧夙咬牙切齿,怒得直喘气,却终是冷静下来。凌半颜没有做无谓的反抗,乖乖伸手给他们捆住。 他们又巡视了其他一些城,抓来的人女男老少都有,乘上了回主城的法器。 凌半颜默默靠近尧夙,坐在她身边,尧夙才发现她其实是害怕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尧夙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别怕。” 有些人仍在反抗,手脚挣脱不开,就试图用牙咬临近的魔尊下属,口中骂道:“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 一人被吵烦了,过来毫不犹豫抽了闹得最凶的人一鞭子,当即皮肉绽开,第二鞭狠狠打在那人嘴上,尧夙一惊,看见一颗带血的牙飞出,砸到地面。 头领皱了皱眉,按住他的手:“够了,打伤了人,主上会不高兴的。”那个打人的下属才悻悻收了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被关进了地牢里。周围环境昏暗,视物不清,难以分辨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解开门锁进来,手中托盘上有一碗饭,和几碗水。尧夙吸吸鼻子,坐直了看她,好香,他们这段时间水米一点儿未进,这一盘的确是莫大的吸引。 但现下无人敢妄动,实在是被打怕了,都警惕地看着她。 来人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浅浅笑了笑:“饿了吗?有人想吃饭吗?可惜这里只有一碗饭,只够一个人吃啊,剩下的人只能喝凉水了。” “条件是什么?”尧夙冷声问道。 “好孩子。”那人夸一声她,笑笑,“吃完这碗饭,就要去为魔尊大人试药哦,每有一方新药,就会有一碗饭,机会多多哦。” 她懒洋洋地用指甲敲击碗面:“谁先来?” 试药?尧夙垂眸思忖,乌自春她怎么了? 有人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来人勾唇一笑,正要将米水分发下去,尧夙忽然按下那人的手,站起来:“让我先。” 女人一挑眉,起了兴趣:“好戏又要来了,两个人,该怎么选呢。” 尧夙说道:“我上过学,仙魔大战前,我在最好的学堂,而且我很聪明,放我出去,也许我能找到办法,治好魔尊。” 乌自春如今想必遇到了麻烦,这是个机会,杀死乌自春的机会。 女人有些惊讶,片刻低低笑出了声:“好,我选你了。” 女人名叫乐峤,匆匆吃完饭,尧夙跟着她出去,许久不见日光,她竟有些不习惯,眯了眯眼。 两人进了明隐殿,乌自春坐在帘后,乐峤轻快地走过去,附在她耳边将尧夙的话复述一遍。 乌自春嗤了一声,并未将这位小辈的话放在心上,但还是饶有兴致地让她过去。 尧夙跪到帘前一臂远的地方,思索是否要动手,只是现在身上并无武器,而且还不清楚乌自春的情况,贸然出手,只怕会打草惊蛇,何况旁边还站着乐峤,这个女人的实力暂未知晓,思虑再三,尧夙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怎么成了木头,谎话还没编好么?”乌自春有些不耐烦了,半是嗔怒半是玩笑地说道。 尧夙连忙低眉顺眼开口道:“敢问大人是何疾病毒蛊,我了解了才好对症下药啊。” “那便开始试药吧。”乌自春凉凉一笑,“亲身体验才更清楚,不是吗?”她说完,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 尧夙犹豫一秒,膝行靠近,搭上她的手。在乌自春反握住她的那一瞬间,疼痛淹没了她。 冷热同时涌来,血液要被冻僵了,骨头却仿若被焚烤,细微的刺痒爬遍她的全身,可是连抓挠的力气都没有了。尧夙近乎要崩溃,但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依旧跪得端正。 乐峤有些欣赏地朝她一笑,随后撬开她紧咬的牙,将一个药丸塞进去。药丸入口即化,不可阻挡地流入胃中,苦涩蔓延,它滚过的地方像被冰凌刮蹭,痛苦不减反增。 乌自春收回手,失望道:“啧,又没用。” 直待药效慢慢消失,尧夙渐渐回过神,缓了许久,说道:“这是……诅咒。” 乌自春开口:“不错。” “是仙族所为?” 乌自春一顿:“果然聪明,可惜封印牢不可破,只能出此下策。” 尧夙思忖半晌,恭敬道:“我愿为大人分忧,找寻破解之法,斗胆请求大人提供资源,我也可以成为您的刀。” “那你想要什么呢?” “臣至微至陋,只求俗物,大人可否许我魔监之位?” “好有野心的姑娘,一来就向我讨最高的位子,我可以等你成长,只是不知你是否有那个能力,若是最终浪费了我的时间,可是有惩罚的。” 乌自春摆摆手,让乐峤带她出去,她对这个孩子其实并不在意,更多的是观赏玩物的心思。 尧夙一边走,一边思索,乌自春诅咒发作时脆弱得连婴儿都不如,但那时她身边定有护卫,想要报仇,有两条路,一是成为她的亲信,二是比她身边所有人都要强。 她开始废寝忘食地修炼,毕竟实际上,她对于诅咒之事毫无办法,为了留在乌自春身边,她必须展现自己其他的价值,渐渐的,她取得了乌自春的信任。 在此期间,她常随乐峤去地牢送饭,她不该做多余的事,但实在放不下那个叫林半颜的小孩,偷偷塞给她吃食,乐峤倒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 17 章 随着试药人一个一个死去,很快就要轮到凌半颜了。尧夙思虑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向乌自春申请,将凌半颜要到自己身边。 某种程度上,乌自春是一个明君,禁地皆是穷山恶水,这些年,她轻徭薄役,与民休息,如果不是诅咒,她也不会变作偏执暴戾模样。 魔族用很多年在废墟上重建家园,乌自春却开始耽于享乐,魔界之物,她能独占一半,取之尽锱铢,浪费起来却是视之如泥沙。 尧夙成为魔监的速度很快,在那天,乌自春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当年所有魔族躲入秘境,仙族设下封印,所以封印其实只拦魔族,未修行魔功的凡人是可以出去的。 尧夙大怒,但在乌自春面前只能压下火气。最初时生活艰难,大量新生的魔族后代没有机会修炼,他们明明是可以逃离这里的,是乌自春囚禁了他们。 尧夙在乌自春眼皮子底下,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先让凌半颜出去吧,她未来还很长,应该活在阳光下,活在和谐美丽的世界。 于是她伪造了凌半颜溺水而亡的假象,在一个夜晚,带着凌半颜偷偷出去,隐匿身形,向出口快速飞去。 月瘦星羞,凌半颜埋在她怀里,忽然闷闷道:“尧姐姐,我有点冷。”尧夙才反应过来,抬手为凌半颜挡住猛烈扑来的风。 来到边境处的汪洋,尧夙凝视半晌,轻柔地一拍凌半颜的脑袋:“别害怕,跳下去就能出去了。” 凌半颜却抓着她的袖子:“你不走吗?” 尧夙笑着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做。” 凌半颜踟蹰片刻,猛地道:“姐姐,其实我骗了你,我不姓林……” 尧夙愣住,心莫名跳起来,她弯腰,直视凌半颜,小声道:“那你……叫什么?” “凌,‘凌寒独自开’的‘凌’,妈不让我告诉别人。” 大脑一片空白,肋骨仿佛被心脏撞得麻木,尧夙深呼吸一口气,颤声道:“那你的母亲……” “凌玦。”凌半颜见她反应不对,问道,“你认识她?” 尧夙闭了闭眼,不可置信:“她……你说她死了。” “嗯,她身体很不好。”回想起母亲,凌半颜不由有些伤感。 尧夙捂住眼睛,泪水却从掌缝里流出来,她一瞬间悲到极致,连气都喘不上来。凌半颜抱住她,安抚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半颜,我也说谎了……我叫凌尧。” 凌半颜瞪大双眼,怔了许久犹疑地说道:“你与留影上的模样并不像。” 尧夙擦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妈是上一任魔尊,乌自春是她当时的魔监,战时,乌自春趁乱伤了她夺权,我因此和她走散了,我以为妈那么厉害,很快就会好的,我一直在找她。若是乌自春知道我们是她的孩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易容术可能被察觉,所以我塑骨移肉,给自己捏了一张新的脸。” 凌半颜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连眼睛变得干涩都不曾管,喃喃道:“乌自春……” 第18章 尧夙点了点她的眼皮,用力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再去想这些了,你才十几岁,不要带着仇恨活着,半颜,忘掉在魔界的一切吧,去新的世界,享受你灿烂的未来。” 她推着她向前走:“去吧,去吧。” 凌半颜回头蹙眉看她,最后一咬牙,闭眼跳入海中。 夜晚很冷,风吹在身上带走了温度,也带走了眼泪,眼眶像是被火灼烧,尧夙冷下神色,悄悄回了住所。 她成长得太慢了,要快一点,更快一点,达到所有人都不可企及的高度。后来,她选择走了捷径,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以换取力量。 可在刺杀准备到一半时,她得知了乌自春诅咒转移成功的消息,她瞒了所有人,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利用。 不甘心呐,她又花了千年光阴,去等待一个机会,好在她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一个可以杀死招玫的人。 “魔界之人无不是魔族后代,即便是凡人也不会为你们接纳,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们被视作异端,凭什么我们是下等人,凭什么我们被欺压凌辱,因为千年前你们胜了,所以历史由你们叙写,成王败寇,我偏要把笔夺过来,我要仙魔平等,我要同样的权力,我要为魔族正名。” “以暴制暴是唯一出路。” “杀死乌自春后,我教导他们修行,等他们成长,直到我们有与你们一战的能力。” “如今是新的开始,我淌过了黑暗,阿锦,杀死我这位旧主,接续我成为新的领袖,去迎接新生,重铸白昼。” 桑锦思心中一惊:“你要干什么?” “我早说过,魔族中过激主战派不少,我一直在压制他们的力量,若你不来,我该与他们同归于尽,好在你来了,他们就是最好的儆猴的鸡。”尧夙轻易控制住她,眸光柔光闪动,强制她开始打坐。桑锦思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钻入自己体内,却又极尽温暖,慢慢与她体内的灵气融合,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春天的水里。 直到尧夙力量耗竭,她停下动作,莞尔一笑:“你也是魔族了。”她竟吃力起身,单手捧过桑锦思的脸,在她头顶轻轻一吻,低声道,“抱歉,害你失去那么多家人朋友,将我埋在妈旁边吧,晚安。”话音刚落,她便倒在桑锦思怀里,几乎是瞬间就失去所有生气。 桑锦思愣愣看着她,莫名落了一滴泪,落在了尧夙眼窝处,倒像是她哭了,心里空荡荡的,她抬手,缓缓擦去那滴泪,深吸一口气,施法刨开凌玦墓旁的泥土,接着她手一顿,看见了等待她良久的棺材。 她咬了咬唇,艰难地挪动身体,轻轻将尧夙放了进去,最后下定决心合上棺材。 回到明隐殿后,她收到了几位魔族在仙界无差别攻击的消息,不由叹了一口气。 出门时,红艳的朝阳正探出头,被黑夜蒙眼塞耳的暴徒们开始蠢蠢欲动了,导火线引燃。固然大部分人贪恋短暂的和平,只想维持现状,但总有人不甘,魔族不满足只有一半的领土,仙族愤懑于被侵占土地,一次小摩擦便能激起燎原大火。 桑锦思和织云门一同赶到,看见她,凌半颜默默握紧手中的剑,凌枝愣了愣,微微睁大双眼:“你竟然……”大概她以为魔族的突袭是这位新任魔尊的授意,只是盛气在看见故人时颓下去几分。 那几位聚众挑衅的魔族在看见桑锦思时停下动作,感觉到她身上与尧夙同样的气息,不敢贸然造次,等待着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桑锦思垂眸扫一眼他们,陷入沉思,如果尧夙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会怎样?目前两族分居是最好的结果吗,是长久之计吗?尧夙对未来是什么打算呢?当着凌半颜的面杀死他们是好的选择吗?这样做,她能回到当初吗,能还做凌半颜的徒儿吗?仙魔之间,要不要有第三次大战,若是再战,会导向什么样的结局? 好累,桑锦思只觉头疼,她从不是个想很多的人,活得简单,但是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没一样放过她。 好想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想永永远远做凌半颜的徒儿。 她听到窃窃私语声。 “是那个叛徒,她又要做什么?” “凌仙尊怎么还没清理掉她?” “魔族不会又要……” 凌半颜安抚住凌枝,走到她面前,踌躇半晌,开口道:“阿锦,回头吧,这也是你的故土,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和平来之不易,或者,你想要什么呢?我们可以商量的。” 桑锦思心中讥讽一笑,她也误会她了,面上却说道:“别这么叫我,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况,我现在是魔尊了,你还当我是以前摇尾乞怜的小孩吗?” 眼前人一呆,哑了口。 挑事的魔族暗自一琢磨,心中一喜,这对旧日师徒一刀两断,必然是势不两立,何不借此教唆新魔尊剿灭仙族? 凌枝怒目而视:“桑锦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魔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权势?名利?这些师娘同样能给你,现在你贵至魔尊,又何苦赶尽杀绝?”她极是痛心疾首。 “我只是……对你失望罢了。”桑锦思冷冷看一眼凌枝,随后凝视着凌半颜说道。 多么刺眼啊,一个仙界魁首,一个织云掌门,好像她们合该站在一起,而她却站在对立面。她是后来者,抢走了凌半颜一半的爱,又差点夺走掌门之位,甚至她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该有奢望的。 底下魔族们挤眉弄眼几番,齐齐朝她哭号:“魔尊大人,禁地日子生不如死,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凭什么他们霸占土地、资源千年,却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我们冤啊,我们不甘,大人,体恤我们吧。” “我们诚心效忠大人,愿为你抓来凌半颜,到时候任大人处置。” 桑锦思勾唇一笑,伸手,掌心幻化出无数灵丝,迅速交织缠绕成为一柄削铁如泥的剑。 她怜悯魔族,却也惋惜仙族,可她只是局外人,做不了主。 索性让一切走向极端,既然不知道开哪一扇窗子,就把屋顶掀翻吧。她自觉尧夙比她聪明,但是她的想法就是最好的吗?直接进入过渡时期太过理想化,矛盾敌对的双方之间鲜有温和渐进的变革,矫枉必得过正。 仙族真能理解魔族千年困辱之怨吗,仙族真能将魔族视作平等相同的人吗?甚至那些凡人们都重仙轻魔。两族最开始是有一些表面上的交流,这样泡沫般的和平能持续多久,人心难测,又各怀私心,他们之间的局势更可能僵化,最好的情况不过是各不相扰。 懒得再考虑许多了,而且她要凌半颜,她现在有能力,有权力,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仰望她? 一举多得。 第 18 章 凌半颜最先反应过来,提起脉怀,她实在太过了解她。 桑锦思笑了笑,却先是对凌枝说道:“凌掌门莫要着急,你有旁的事要操心呢。”她示意那些摩拳擦掌的魔族,接着才转向凌半颜,声音寒下来,“我和师娘,叙叙旧。” 一触即发,桑锦思率先出手,眨眼间便掠至凌半颜眼前。凌半颜如梦初醒般,堪堪挡住,随即微微皱起眉。 她不能完全使用尧夙的力量,但那也足够了。 尧夙多有留手,她可不会。 瞬间两人就过了几十招,桑锦思突然叹了一口气,笑道:“还真是要感谢师娘曾经的悉心教导呢。” 凌半颜只沉默,面无波澜地认真应对她,倒像只是个寻常的比试。 两人顾及无辜的凡人,打斗间渐渐飞至偏僻处。桑锦思先忍耐不住,咬牙道:“为什么不说话?回应我啊。” 凌半颜似是启唇欲语,桑锦思的心随之提起,她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过了半晌,低声道:“我没有教好你,我的错。” 桑锦思气笑了,骂道:“笨蛋。” 又是一剑被凌半颜拦住,桑锦思抬脚踢她,同时凌半颜却跃起翻身,白衣绽开,像盛放的花开在她头顶,到了她身后,桑锦思旋身,剑一横,凌半颜似早有预料般举剑止住她的势头。 “当”一声长鸣,耳朵、手臂都麻了,桑锦思迅疾后退数步,凌半颜则比她更糟糕,几乎没握住剑。 像是在与另一个自己对打,她的剑术、她的全部,由对方手把手传授,甚至在数不清的光阴里,相依相伴,都太清楚彼此了。 “那天师娘红衣很漂亮,能不能为了我,再穿一次?”桑锦思柔声道,出剑却毫不留情。 凌半颜深吸一口气,再次挡住她的剑,脉怀豁了一个小口,两人有一瞬凝滞,下一秒,桑锦思手中的剑突然变长,直冲凌半颜眉心而去,凌半颜仰头欲躲,剑尖却在靠近她的时候拐了个弯,刺进她的肩膀,和那次一样的位置,一样鲜红浸染白衣。 凌半颜大惊,慌忙推开桑锦思,她的头发乱了,发丝扫在她脸侧,她从来矜持不苟,端坐神坛,何曾这样狼狈过? 第19章 桑锦思没有片刻放松,还是攻去,凌半颜隐现疲态,终于,桑锦思抬剑敲落了她手中的脉怀:“师娘,再疼疼我,好不好?”紧接着,她的剑变回丝线,牢牢捆住凌半颜的手。 若想赢,只能靠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决心。 桑锦思操纵着部分丝线钻入凌半颜体内,渗进她的经络,最后轻轻抱住她,依恋地将脸埋进她的颈侧,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但更多的,是凌半颜身上的暖香,她在她耳边温柔道:“不要试图寻死,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她让人好生带着凌半颜回明隐殿,自己转身去了仙魔战场。魔族功法有异,更何况如今他们几乎和仙族享有相同的资源,这第三次战争的情形,显而易见。 结束得很快,仙族视为家的门派成了关押他们的监狱,一些散修按人数塞了进去,桑锦思命尧夙提携的主和派看管他们,那几个闹事的魔族被她大张旗鼓地处理掉,按尧夙的设想,彻底坐稳了魔尊之位。 回了明隐殿,桑锦思倚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身心都厌倦到了极致,已经数不清多少日夜没有合眼,却半分睡意也无。 窗外,太阳落下去了,洒进来的血色光辉在地面挪动,然后消失了,昏暗迷蒙,仿佛又被包裹在羊水中,再回过神看,满室都是柔软的月华了。 桑锦思才想起什么,让人把凌半颜带过来。 凌半颜手脚被缚,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眸中难得有了冰冷的怒火:“桑锦思,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忍心?放开我,我真不该,不该……” 桑锦思缓缓走到她面前,垂头盯着她,随后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按了按她的唇瓣,再一点一点上移,描摹她的眉毛,以手作梳理了理她的头发,顺着青丝下落到她的肩膀,指尖嵌进她的伤口。 凌半颜微微蹙眉,桑锦思则笑了,说出的话却冷:“师娘,你厌弃我了?” 凌半颜一句话不说。 桑锦思掌心猝然涌出大量丝线,牵起凌半颜的手,将她慢慢从地面吊起,凌半颜脚尖只能勉强够到地面,垂下眼帘,好像在看她,眸中隐隐闪烁。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们也不给你换身衣裳,师娘是最爱干净的。”桑锦思嘟了嘟嘴。 丝线钻进她的衣内,缠紧她的双腿,绕上她的腰肢,勒住她的两臂,走遍她身上每一寸地方,最后一圈一圈围住她的脖子。 凌半颜小小吸了一口凉气,却懵懂着,不明白她的做法,不清楚这种行为下藏着什么。 桑锦思抬手,跟着游走的线,环着凌半颜的腰,轻且慢地量了一圈,微微一笑:“师娘瘦了。” 她眯了眯眼,凌半颜脖子间的丝绳收紧,在她的胸腔起伏变大时,又放松,如次反复几次,凌半颜闭上眼几秒,呼吸变得杂乱,双颊泛起淡淡的粉,泄出几分痛苦:“阿锦,何苦捉弄我。” 桑锦思揉了揉眼睛,却是半跪下来,紧紧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感受到怀中人一下一下地颤抖,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桑锦思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晕了过去,夜深了,她扶着额头站起来,脚蹲麻了,此刻一跳一跳地刺痛。 凌半颜原先倚在自己的手臂上养神,察觉到她的动作,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瞬,触电般分开。桑锦思手指一点,施一个沐浴咒,细细清洗一遍,凌半颜满身的丝线迅速扭动,织成了一件合身的衣服,她抬手,褪去她的旧衣,随即收起其余所有的线。 凌半颜脱力落入她怀里,桑锦思抱紧了她,用尽了温柔,低声叹道:“师娘,师娘,我怎么忍心惩罚你呢?”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腕间的红痕,接着偏头,羽毛似的用唇碰了碰她的脖颈,她全身都是冰凉的。 “这里太冷了。”桑锦思说完,抱着她进了卧室,安安稳稳地搂着她,睡了长长的一觉。 好像泡在温泉里,视线被雾气遮挡,有些热,桑锦思微微动了动,攀紧了怀中的暖玉,想借此浮出泉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可是,那温度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呼吸不畅,不对,热源分明就是怀中的软玉。 桑锦思皱了皱眉,清醒些许,四肢还沉在梦中,疲软无力,在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 凌半颜紧闭双眼,脸颊、耳朵都是浅浅的绯色,窗外太阳已至中天,师娘一向作息规律且健康,怎会直到此时仍在昏睡。 桑锦思跪在她旁边,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好烫,已经不是寻常发烧所能达到的温度了,怎么会这样?师娘法力高深,在与之相伴的那些年,她从未生过病,甚至连虚弱都没有。 她只是太累了,只是睡了一个时辰,怎么竟害得师娘发了烧,是她的错,她没能保护好她。 她什么都不配得到。 手指无端颤抖起来,阳光被窗户分割,在凌半颜身上投出淡黄色的方块,那些方块在她眼里扭曲起来,油彩一样划开,颜色渐渐变红,尖利的声音像水,填满了耳朵,又像蜂群,蛰痛了耳膜。 凌半颜不该是如此枯槁模样,一切都是她亲手酿造,身体变得沉重,意识漂浮,无法控制四肢……不要,不可以这样,师娘还病着,要照顾她。 打起精神来,照顾师娘…… 桑锦思慌慌张张地爬下床,打了一盆凉水,整张脸埋进去,浑身抖动一下,头发也没拎起来,在水中蠕动。抬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水,有一缕头发黏在眼旁,怎么也捋不开,她索性一扯,将那缕头发硬生生拔下来甩在地上。 她匆匆跑去冰窖,窖内阴寒,她打了个寒颤,抱了一块冰回去,走了几步路,她猛地想起自己竟就这样将凌半颜留在那里,倘若她醒过来,跑了呢? 桑锦思抿了抿唇,如果师娘真有逃跑的想法,她就……她一定会拿链子把她牢牢锁住。 屋内太过空旷,转了几圈,什么能用的都没有,桑锦思一恼,撕下自己一块衣角,徒手砸了几下冰块,刨下冰屑,小心包好了,放到凌半颜额头上。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普通人了,面对疾病,她拥有了更多的手段。桑锦思握住凌半颜的手,慢慢向她体内输送灵力,同时施法保持着冰块的凉度。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受伤了,指甲缝里全是血,手背密密麻麻的红痕,她伸出手指一抚伤处,拇指也染上了红色。 桑锦思顿了顿,食指一挑,唤来了一支毛笔,用指甲将手背的伤划得更大,蘸了蘸涌出的血液,随即俯身,细细勾勒凌半颜的唇,艳色遮住苍白,让躺着的人添了几分生动。 忽然,她看见凌半颜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细细碎碎的,听不分明,桑锦思将耳朵凑过去。 娘…… 凌半颜在喊娘。 桑锦思愣住,心尖一颤,丢了笔,半抱起她,半晌,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在呢,我在呢。” 第 19 章 好在凌半颜烧退得很快,桑锦思感觉到怀中人温度降了下来,将冰袋扔至一边,她的额头又变得过冷了,桑锦思便有些心疼地抬手捂住。 凌半颜渐渐醒了过来,撑着桑锦思坐直了,吸吸鼻子,揉了揉眉心,好像还没回神,她抬头,定定看着桑锦思,慢慢眨着眼睛,过了许久,她哑声道:“你……”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你……”又没了下文。 桑锦思懵了,片刻冷笑一声:“怎么,师娘现在一句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你喜欢我。”凌半颜问道,语气里却没有疑惑。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入耳,桑锦思怔住,睁大双眼,手指猛地蜷起来,两人之间寂静非常,只有她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凌半颜看到她的反应,便已了然,垂下了眼帘。 她并非不通情爱之人,何况本就冰雪聪明,这次重逢,桑锦思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她以为她是恨她的,教导无方,她自愿任她处置,可桑锦思她……却选了那样狎昵的方式,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夜,也该想明白了。 她并不恨她,甚至愿意照顾生病的她,是否该庆幸即便沦落到此般境地,她还能引得魔尊为她折腰。她不该利用桑锦思的感情,可是而今她一人关乎到整个仙族,大局永远是更重要的。 不过,桑锦思毕竟还是个孩子,年幼不经事,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作为师娘,责任所在,要多包容些,哄一哄,劝一劝,总能把她拉回正途。 如果情感真能这样简单处理就好了。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凌半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被理智压抑的感性重新冒出头。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让桑锦思产生误会,竟使自己徒娣有了这种心思。 她活了太久太久,也曾有过情窦初开年少慕艾,也曾许过朝暮春秋山海天地,被很多人喜欢过,也喜欢过很多人,年岁漫长,爱恨早如尘烟,不能在她心中再起波澜。 第20章 而今所求,一个是道,一个便是教好徒儿。 桑锦思敏悟灵巧,她对她最是满意,难免有些偏爱,可是更多的……半点也无。 “我是你的师娘。”到底是她渎职了,是她愧于桑锦思,但这份感情,不该出现在师徒之间,她是她的师娘,所以她不能放任。 “你忘了,是你亲口结束我们之间的情义的,凌半颜。” 凌半颜心跳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桑锦思靠近,抬眸直视她的眼眸。凌半颜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乍一看是深邃的,可若有机会细瞧,便会发现它是清澈的、明亮的。 桑锦思微微仰了仰头,凑得更近了,呼吸有些不稳,用慌张的风去试探她,凌半颜垂眸,却一动未动。 于是她吻了上去。 心灵如坠入春湖,呼吸有一瞬地凝滞,残雪消尽,温柔的湖水像云,包裹远行至此的旅人,稀释着疲惫,鱼儿围过来,翕张着鳃,触碰肌肤,水草缠上来,轻缓地安抚,能感到阳光穿过水面,暖和的棉花糖似的,蒙在身上,一切都令人只觉酥麻。 好欢喜。 桑锦思手还掐在凌半颜的颈后,整个人却退远了,她微微蜷缩起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呼吸急促,心脏跳得太快了,快到仿佛要就此死掉。 她眉眼弯弯地朝凌半颜笑,环住她的腰,倚在她怀里,慢慢道:“师娘……也喜欢我吧?”没有回应,她等了很久,枕着的胸腔平静地起伏着。 终于,凌半颜微微一动,声音顺着骨头,触动耳膜,痒,且疼,她虚虚抱住桑锦思。 “阿锦,那些人,不要杀了他们,好吗?” 桑锦思脑中白了几秒,她不明白,或者准确说,她不愿接受,她在床上跪直了,紧攥了一团她的衣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晌冷笑一声:“师娘好伟大,为了他们,命也舍得,尊严……也舍得?” 眼圈滚烫,鼻子似乎堵了,她觉得要窒息了,微微弯腰,死死瞪着她,越靠越近,手不自觉用力,语气却软得像乞求:“那为什么不能为了我,为了我……”她闭上嘴,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比千万众生更重要? 桑静思乐得咯咯直笑,拇指摩挲着她的颈侧,弯唇道:“好呀,一个吻,换他们活,那么接下来呢?师娘,你知道我在原来的魔界看到什么吗?粗糙的衣服,种不出粮食的地,一大家子人挤在小破屋子里,壮丁被拉去兴建宫殿、园林,而税收达到一半……” 凌半颜深吸一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师娘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桑锦思笑着用唇碰了碰她的脸颊,兴致高涨地起身整理衣裳,“我还有事,师娘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哦。” 转身出门,走了几步,桑锦思的神情又阴沉下来,指甲刺入掌心,肺腑中的火愈燃愈烈,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似要以其血肉为燃料,直至将她焚烧殆尽。 她掌权本就不是为了压迫某一方,也没有幼稚到将怨愤发泄到无辜者身上,可是,凌半颜的误解、凌半颜的回避、凌半颜的委曲求全,哪一样都让她心绪难平。 路边一丛丛的花草明艳,无论太平,无论战乱,始终会发芽、盛放,不是出现在这儿,就是在那边冒出,宁愿为风弯腰,也不因人的悲喜而更改分毫。 她停下脚步,抬手,一把长剑在她手中浮现,她蹲下来,面无表情,一下一下戳着土地,将原先长得正好的花草捣得乱七八糟,绿叶红花破碎,和泥土杂糅一起。 直到力气耗尽,她喘着气停下,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渗血的痕迹刺眼得很,她皱了皱眉,施法慢慢磨起了自己的指甲。 不需思考的事让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再起身时,桑锦思恢复了淡定,她快步进了议事堂。 里面坐着的几人等得有些久了,起身迎她,脸上看不出心绪。桑锦思心里冷笑一声,坐在首位,如今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好在还有尧夙留给她的信得过的几位。 大战告捷,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能有多少人不想为家眷后代谋个荫蔽?别人要的多了,自己得的就会减少,其间便少不得勾心斗角,奖赏包含封地,如此牵扯出整片大陆土地的划分,大小、资源,每一项都要考虑,而且现在各地还关押着仙族呢,他们如何安排?封地的主人会如何对待这些俘虏?他们的态度会给未来关于仙族的政策带来怎样的阻碍或是助益?这些问题又因着目前仙魔之间的关系无法明说,使得议事难上加难。 几人直吵到月上中天,桑锦思赶他们回了家,靠在椅子上揉太阳穴,缓了几分钟,觉得耳朵终于安静下来,调整好心情,回了明隐殿。 一进门,她便察觉到凌半颜今日走过了殿内每个角落,但什么也没做,循着气息,在一张榻上看见倚着的凌半颜,阖着眼,似乎在睡觉,在桑锦思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微微睁开了眼睛。 桑锦思一笑,抱起她,去了浴池。 桑锦思想起曾经练字的时候,她用不惯毛笔,凌半颜手把手教她。 将滑腻白皙的宣纸铺开,洒下的光华将它映得发亮,幽香散开来,包裹住她,萦绕在笔尖,桑锦思提着笔,慢慢在砚台中画圈,看着狼毫被墨汁润湿,看着墨汁在池中不安地颤动,然后轻轻下笔,点、提、横、竖,宣纸没有放好,因着笔尖划动的原因抖了几下,她凑近了看墨水洇开来,看宣纸因此产生的变化,呼出的湿热的气息拂过纸张。 她其实对于练字没什么耐心,写了几张纸,师娘满意了,便随意地开始乱画,毛笔炸了毛,墨水将纸弄得一塌糊涂,她倚在纸上,慢慢地拿笔敲着,隔着宣纸与桌面相击,每一下都伴随着低低的声音,或是用笔毛擦过,纸张被揉得窸窸窣窣响,她动了动手腕,起身时有一瞬腿软,打翻了旁边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倾在纸面,流淌着,于是宣纸生动了起来。 一阵风自窗外闯入,宣纸翻动着,似欲飞的鸟儿的翅膀,然而镇纸却让它逃脱不了分毫,“哗啦”一声,它扬起身子,绷紧了,成了高高的浪,然后失去力量,落下来,卷住了毛笔,像一个怀抱,或者是……囚笼,给笔杆也蹭上水渍,风是空气的涟漪,而涟漪一遍遍推动着纸,它裹着笔,轻轻刮摩着。 水底氧气稀薄,桑锦思沉浮着,微凉的空气时有时无,仿若在逗弄她,她微眯着眼,只剩下呼吸一个念头。 师娘…… 桑锦思喘着气,攀着凌半颜的肩直起身子,愣了一刹那,抬手摸她的眼睛:“师娘,别哭……”指尖湿润,或许是池水吧,一揉,便藏进睫毛里,看不见了。 沐浴完,桑锦思懒洋洋躺在床上,抱着凌半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蹭了蹭她,然后轻声道:“师娘,下个月……我们成婚吧。”怀中人僵硬了一秒,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人的被子掩实了。 明月一寸寸移动,桑锦思最近太累,睡得很熟,凌半颜背对着她,月光从窗缝泄进来,她眨了眨眼,光华在她眸中荡漾。大概是白日里那场浅眠的缘故,眼下她竟睡不着了。 真是……荒唐。 桑锦思是她的徒儿啊,她教她练剑,她带她读书,她看着她一步一步成长,是她无法割舍却又愿她行至高处的徒儿。 ……也是唯一一个不会离开她的孩子。 第 20 章 “万万不可。” “我不同意,大人。” 议事堂里,桑锦思告知众人婚礼的打算,漫不经心地听了满耳朵真心不明的祝贺,接着笑吟吟地说出自己目的,婚礼当天,她要大赦天下,即释放仙族,让他们归入凡人之中。 话未说完,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其余人的强烈反对,桑锦思不管,仍是道:“我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互相扯了几十句,直到一人提出给每个仙族套上锁灵环,桑锦思应下了,才勉强翻过此篇。 日落西山,桑锦思含笑送参会者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神情却冷了下来,夕阳光辉在她眸中浮动,映出了一层落寞似的。 她不愿利用和凌半颜的婚礼,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 凌半颜夜半惊醒的时候,发现身边人不在,在床上无声坐了片刻,披了衣衫出门,循着光亮,看到桑锦思在烛下,缝着衣服。 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得很大,她侧扎了头发,微垂着头,睫毛眨着,手起落间,牵出细长的线。 今夜湿润,空气微凉,凌半颜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小疙瘩,她轻步靠近,看见了逐渐成形的凤穿牡丹图案。 凌半颜站在原地,拎着衣领的手握紧些许,抿了抿唇,桑锦思在这时抬头,眉尖短暂一皱:“怎么醒了,谁吵到你了?” 凌半颜摇头,半晌抬手握了握自己的头发,走到桑锦思旁边坐下,说道:“我和你一起绣吧。” 桑锦思眼睛亮了亮,随后道:“师娘去睡吧,你身子不好。” 第21章 凌半颜一笑:“你又没委屈我什么,身体早养好了,倒是你,这些天宵衣旰食,你才应该去歇息。” 桑锦思望着她,许久眉眼一弯:“那还是一起吧。” 一个月后,魔界主城全然披上红妆,喜乐长鸣,回荡在各个角落。 桑锦思亲自去明隐殿接凌半颜,慢条斯理地为她挽发穿衣,一件一件为她戴上周身饰品。 两人均着玄黑纯衣,绛红衣缘,桑锦思牵着凌半颜,一步步登上巫台。巫台又名娱神台,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也离传说中的神明最近。 双双焚香叩拜,桑锦思一时竟欲落泪,心跳停滞一瞬。 愿与师娘……生死不离。 抬头时,她却看到云间闪烁,如有闪电,眯了眯眼,再望去,什么也没有了,似只是个错觉。 夜色垂落,一弯月亮摇摇上了天幕,桑锦思抱着凌半颜,埋在她怀里:“师娘。” 凌半颜微一蹙眉,扬了扬脖子:“别再这样叫我。” 桑锦思拿头发蹭蹭她,仍是唤道:“师娘,师娘……” 那一刻天空的异象在她脑中盘桓,她隐隐不安,唯有怀中的温度,带给她一丝真实感。 日长无聊,凌半颜向桑锦思要一张琴。 不过是一句话,桑锦思却为她翻了整片大陆,寻来了最好的琴。 骂她祅魅惑主的言论传不进深宫,凌半颜也懒得在意。不能修炼,满大殿时常只有她一人,漫长的时间里也无事可做。 太寂寞了。 凌半颜不记得那天弹得什么曲子,手指很累了,可积聚的情绪仍在心腔翻涌,无处能倾,让她不得安生。 忽然,肩上落下一片温暖,琴弦震颤,噪音惊动心神,凌半颜收了手,却没有回头,桑锦思弯腰,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拨动几下琴弦。 铮铮几声。 凌半颜会意,跟着她继续弹奏起来。 桑锦思的琴是凌半颜亲手所教,虽是合奏,却似一人。 凌半颜拿了琴,弹了几个日夜,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桑锦思不明白她突然怎么了,从她的神情上又看不出半丝端倪,只能陪着她,千方百计哄着劝她吃饭睡觉。 她从广陵散弹到凤求凰,直到厌了,推开琴,再没碰过。 那天,凌半颜倚在窗边与自己对弈,窗外,樱花开得正好,一朵一朵,云似的堆在枝头,没有风,有时有几瓣落下,望去,原来地上早铺了厚厚一层花毯,太阳垂照,映出一条粉色的花的河流,叶隙漏下的几点阳光便是涟漪。 桑锦思进殿,快步走到她旁边,带来一阵寒意,她手臂搭在凌半颜肩上,弯腰端详着棋局,然后一勾她的手,捏住凌半颜指间的黑棋,放在了棋盘上。 凌半颜垂眸,盯着那枚棋,片刻叹道:“何苦呢,将棋局搞得这般紧张……”她没再跟着落子,起身面向桑锦思,猛地抬手轻抚她的衣领,触到了一点湿凉。 “下雨了吗?” 她小声道,偏头向外看去,绯花在枝头轻摇,一片晴好。 桑锦思握住她的手,顿了顿,说道:“下雪了。” 凌半颜愣住了,过了很久,喃喃道:“原来已经到冬天了吗……” 她拖着长长的衣衫走到窗边,仰头看去,青丝乖顺地散在她背后。桑锦思心一揪,跟上去。 “对,是雪的味道。” “竟然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还没出春天呢,阿锦,不要这样,我看不清时间了。” “我喜欢四季的变化,并不仅是春天。” 她的声音平静,像只是一场普通的对话。 桑锦思将脑袋搁在她肩上,闷闷“嗯”了一声,收了明隐殿外的法阵。 光线灰下去,温度骤然降低,桑锦思取来斗篷,严严实实裹住凌半颜。丝丝冰寒的风涌入屋内,小刀子般刮过各种物件,失去庇护的花草迅速泛黄、萎缩、垂落,化为土壤,雪进入视野,渐渐变大,不消片刻,便笼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们怎么样了?”凌半颜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转瞬融化,微一摩挲,什么痕迹也留不下了。 “我放他们走了,所有人,满意了吗?”桑锦思小口啃她的脖子,随即咬牙道,“不准再在我面前提他们。” 凌半颜艰难转身,朝向她,微微抬头,手肘撑着窗棂,几息之后,启唇道:“好孩子。” 桑锦思动作停住,抬眸盯着她,那一刻她只感到难以言说的羞耻,手指微微一蜷。 她明明……明明是一个卑劣到极点的人。 一眨眼,泪珠掉下来一粒,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凌半颜抹了抹她的眼角。 “师娘,我放你走吧,好不好?你走吧,好不好?”桑锦思如同哀求般说道。 凌半颜却摇头。 眸中一层水雾,桑锦思有些看不清,她抬手,想要去推她,双手却绵软无力:“走啊,你不想离开我吗?” 凌半颜上前一步抱住她,默了许久,低声道:“你是我的责任……不要赶我走。” 桑锦思在她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哀恸过后,有些茫然,她不明白,师娘,你爱我吗?你不爱我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心软,一次又一次让步? 仙族人既已安置好,凌半颜便也放了心,檐下冰锥化作水的时候,第一版修魔指南试行,她闲来翻了翻,竟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一时看入了迷,回过神时,已至黄昏,天地朦胧,腹内隐觉饥饿,如今她在饮食上,与凡人无异,桑锦思会每日亲自做了饭菜带来,她这才意识到一整天都没见到桑锦思的身影。 她渐渐等得有些焦灼,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找她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 桑锦思夜间得了数位仙族毁了锁灵环的消息,匆匆去了议事殿,争吵了一日,念及凌半颜,强行中断讨论回来,却没感受到凌半颜的气息。 她愣了愣,不可置信地满大殿找寻,慌张间碰掉了些书,师娘看到会不高兴的,她念叨一句,蹲下身想捡起来,瞥见夹在书间的一页纸,上面涂涂改改写了一首诗: 骤然云开百花银, 天月割辉饲子民。 幸得金轮三分光, 朝去暮随同照尘。 她一顿,揉皱了纸的一角,灵气失控地从她体内窜出来,有如凌迟,瞬间席卷整个魔域,万物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她真的能将凌半颜锁住一辈子吗?她亲手将筹码交出,只为了赌她的情,真是可笑,她不该困住她,也不能困住她,她的心怎会在她一人身上停留,正如日月永不会相见。 神识捕捉到一抹陌生的气息,桑锦思站起身,找到了。 夜深露重,凌枝正带着凌半颜向城外狂奔,面前忽涌起大量白丝,织成一张大网,挡住了去路。 凌枝惊惶回头,望到了身后的桑锦思。 桑锦思脸上像覆了一层冰霜,她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从我手中逃脱……师姐。” 丝线凝成剑,桑锦思轻盈落到她们面前。 凌枝正要上前,凌半颜却抬手拦住她,自己站在了前面。 桑锦思看着她的这个动作,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轻声问道:“师娘,你说过不会抛弃我的。” 凌半颜披了一件绯红的斗篷,夜色里让人挪不开眼,她睫毛颤了颤,犹犹豫豫地开口:“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桑锦思咬了咬唇:“有什么事是不能交给我去做的,你要什么我不会满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凌半颜抿唇不答,眼看着桑锦思提剑,连忙护住凌枝,开口:“别动她。” 桑锦思的剑一抖,委颓下来,她大睁着双眼,眼角滚烫,下一秒,她抬手,剑尖却是指向了自己的心口,刺破衣服,贴近了皮肤。 “选一个吧,师娘。” 再问你一次,问问你是否舍得。 第 21 章 桑锦思拽着凌半颜,把她扔进明隐殿里。 凌半颜的的确确选择了她,可她却并未开心多少。 凌半颜腿撞在了床沿,她皱了皱眉,随后抬眸对桑锦思说道:“阿锦,凌枝毕竟是你师姐,你不要伤她。” 桑锦思嗤笑一声:“那又如何呢,你凭什么跟我提条件?我不会再信你了,凌半颜。” 听到她的称呼,凌半颜一时失了声,半晌怔怔道:“阿锦……” 桑锦思转身要走,凌半颜忽然上前拉住她的手,迟疑一瞬,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锁骨,桑锦思全身瞬间起了一层疙瘩,下一秒,她猛地出手,掐着凌半颜的脖颈,把她压到床上。 她瞪着她,忘了眨眼,手微微颤抖着,心脏痛了起来:“没必要这样,凌半颜,我不是昏君,曾经的仙门魁首,如今只会这种手段了吗?”她咬了咬牙,想骂她,可是狠话根本出不了口。 她揉了揉她的颈侧,下一秒,一条浅金色的链子圈住她的脖子,再延伸出来钉入床边的墙内,链子样式很精致,让它更像一件饰品,稍稍减了折辱的意味。 第22章 凌半颜呼吸加重,盯着她,桑锦思却没再管她,一言不发地匆匆出了门,她不由自主地想跟上去,喉间一紧,被链子拉了回去。 桑锦思的心情焦躁到了极点,仙族冲破锁灵环的桎梏一事恶劣,她如何能在那群老狐狸手下保住他们? 蠢货,何必急于一时,再等等说不定会有两全之法,何况如今安安稳稳作个凡人也算好事,难道呼风唤雨的仙人当久了,竟不愿意回到凡间了? 若非凌半颜会难过,她真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桑锦思揉了揉眉心,踏入了议事殿。 有人看见她,当即就开口道:“大人啊,我早说此法非长久之道,仙族万万不能留啊。” “我知大人仁善,可当年仙族欺压我辈未曾有过心软,大人如此对他们,他们会有片刻感恩吗?” “对他人留一线,焉知未来不会成为捅向自己的刀。” 桑锦思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满室痛心疾首的人们,许久轻声问道:“你们想怎样呢?” “自然是要斩草除根,全仙族而今都在我们掌控之下,万无一失。” “如此这般,往后便再无仙魔纷争了。” …… 耳边嘈杂,桑锦思阵阵目眩,无力感席卷了她,两族之间的仇怨是她一人能够消除的吗,千年来的偏见是这短短几年可以扭转的吗?原来这个世界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而改变,即便那个人所谋划的未来对每个人都有利,即便那个人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高位。 没什么十全十美,正如太阳也有它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没什么至高无上,蝼蚁抱团,也能射落太阳。 桑锦思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道:“好,将所有仙族关入主城大牢,清点人数,人全了之后,一年,不,半年,便行刑,为防止锁灵环再次出故障,此事交由你们亲自去办,现在是和平年代,切莫再造血债,路上对他们好些。” 说完之后,她握了握拳,扫视众人一圈:“满意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索性便各退一步,底下几位各自领命下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桑锦思瘫坐在椅子上,失神半晌,终于想起要做什么,沉声问道:“司掌营建事务的人呢?”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我要建一座椒房殿。” 推开明隐殿的门,桑锦思看见凌半颜端坐在床上,抿唇闭目,全不在意她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她无望地爱着的这般人,她笃定她不会伤害自己,而事实上,她也猜对了,凌半颜是空中圣洁的明月,却也是从泥沼中开出的野草,哪怕是一缕微弱的风,她也能抓住,然后生长开花。 只为了那些仙族人。 她真要好奇,她的底线在哪里了,她能容忍她放肆到什么程度。 倘若凌半颜真的放弃了呢,真的用她留给她的锁链结束自己生命呢?那就随她而去吧,什么仙,什么魔,无所谓了。 桑锦思伸手抚上她的脸,凌半颜一偏头,躲开了,睁开眼,从床上下来,金链子簌簌轻响,她瞪着桑锦思,声音很冷:“桑锦思,你这般与欺师灭祖有何区别,我有这样教过你吗?” 桑锦思疲惫地一笑:“欺师灭祖又如何呢?我早就烂透了。” 凌半颜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阿锦,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别做傻事,好吗?他们曾是你的同胞啊。” “我说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们。”桑锦思大吼一声,捂住耳朵蹲下来,指甲嵌进头发,她像感觉不到痛。 “滚,滚,全都给我滚。” 脑子里塞满了声音,血液在体内疯走,桑锦思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推一把凌半颜,转身跑了出去。 手中凝出剑,胡乱地挥舞着,压抑的杀意喷涌,繁花轻轻飘落在她的脸颊,很痒,很烦人,为嗜血的欲望添了一把柴,眼前一片昏暗,她只知道拿剑砍着什么。 过了半日,她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却像被隔绝在外,要窒息了,忽地,她捂住心口,偏头呕出一口血,好……好痛苦。 心间一空,她软绵绵地仰头看天,突然感到有些冷。 要不然就算了吧,她自己去地狱吧,她合该去地狱的,她伤害了凌半颜,她不配再做她的徒儿,泪水从眼角掉落,滑进头发,湿漉漉的,难受,师娘帮我擦一擦。 不,不对,回不去了,回不了头了,太阳好亮,想抬手遮住眼睛,可为什么没有力气……她怎么能对师娘做那些事…… 封闭的室内像是与世隔绝,阳光半分透不进来,连氧气都很少,厚重的墙外隐约传来叮当响,凌枝静静靠着墙壁,听到了脚步声,门被打开了,外头的嘈杂更甚,似是百多人来来往往,敲打着什么,一簇光猛地冒出,随即慢慢扩大,照亮了整个屋子。 凌枝撑着墙,站起来,眯了眯眼,看清了眼前人,内心却微微一惊。桑锦思瞧起来狼狈极了,面色惨白,垂眸望着她,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衣上血迹和尘泥掺杂,拎着一坛酒。 凌枝微不可察地皱眉,桑锦思的状态太过古怪,不像要来斩草除根,怎么,如今已成这般境地,她倒想同她饮酒叙旧不成? 桑锦思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化出两只酒杯,斟满了酒,淡淡扫一眼凌枝:“过来,陪我。” 凌枝瞪着她,一动未动。 桑锦思神色未变,只是一抬手,凌枝便不受控地被压至桌边,桑锦思仰头将一杯酒饮尽,杯底磕在桌面,发出不小的响声,眨了眨眼,见凌枝还是没有动作,戒备地盯着她,伸手将她面前的酒也取来,灌进喉咙里,翻过来给她看。 “什么都没加,师姐。” 她重新倒了酒,凝视着水面上自己晃动的倒影。 凌枝咬牙,将杯中物尽数倒入口中,死死攥着酒杯:“你什么意思?要杀要剐,随意,但只要我存在一日,我就绝不会放弃。”她恨极了,“欺师灭祖的混蛋,你怎么能如此折辱师娘?她是你的师娘啊,你怎么能,怎能……”后面的话她嫌恶得说不出口。 桑锦思闷闷地喝着酒,凌枝的话塞满她的耳朵,却没激起一丝波澜,她轻快眨了几下眼,眸中起了一层水雾:“我知道,我知道,别再说了,闭嘴……”她用掌根按了按眉心,垂下眼帘不敢看凌枝。 可片刻,她不由倾身,紧紧盯着凌枝,深吸一口气,哽咽道:“除此之外,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凌枝注意到眼前人的神情,心尖无端仿佛被针一刺:“你到底想做什么,曾经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师娘那么宠爱你,大家那么敬重你,你有什么不满意,你为什么要修魔?” 桑锦思沉默,艰难开口轻唤一声:“师姐……” “无人信我。”她低声含糊道。 凌枝端详着她,忽地眼睛一亮:“你有冤屈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桑锦思,你不是那种人。” 桑锦思苦笑一声:“不是的,是我自己选择走这条路的,可是……师姐,你愿意听我说吗?” 暗室内不辨日夜,直到酒坛见了底,桑锦思有些醉了,脸颊红红的,眸中湿润,她想站起来,腿一软,就要倒下去,凌枝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叹息着上前一步接住她。 桑锦思迷蒙地搂住凌枝的腰,把脸埋进她的衣服里:“我好累,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了。” 凌枝下意识抚摸她的头发,半晌,颤声道:“你为什么不和师娘说呢?师娘会理解你的,你让她那么伤心。” “我……”桑锦思哑然,“她一开始就不信我。” “你不同她说,她拿什么信你?” “我们不是师徒吗,不是说她爱我吗,那为什么不信我,凭什么不信我?” 凌枝抓着她的肩膀,半是无奈,半是恼怒:“你想要不分是非的维护,不论条件的信任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即便是母亲也尚不该全然纵容自己的孩子,何况她是凌半颜,何况你是桑锦思,你们背负无数人的责任,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同胞们的生命,你的任性把这一切搞成什么样了。” 凌枝弯腰,擦了擦她的眼角,随即半蹲下来,抱紧了桑锦思:“不要一个人走,我们会陪你的,我们的目标明明是一样的,我会试试的,和师娘聊聊吧。” 桑锦思无言,过了许久,轻声道:“真的吗,真的吗……可师娘小时候经历过那些……” “去和她聊聊吧。” 第 22 章 凌枝拿着梳,重为桑锦思挽了旧日发髻,取帕净了脸,淡笑道:“去吧,换身衣裳。” 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她听到凌枝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她在为谁而落泪,为桑锦思,为凌半颜? 桑锦思收整好,去往明隐殿,甫一走近,她略一皱眉,加快脚步,看到殿内正在对峙的两人。 胡寄春,在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近年来魔族中新起的势力,难缠至极,她此刻来做什么? 第23章 “擅闯明隐殿,好大的胆子。”桑锦思沉声道。 胡寄春浅浅一笑,行礼说道:“不过替大人传达真相,为魔族大业略尽绵力。”她侧身退了几步,露出身后的凌半颜。 桑锦思望过去,心脏一沉,手脚一时似有些酸软:“你说了什么?!” 凌半颜与她对视,眸中只剩失望和憎恨。 桑锦思慌了神,恳求道:“师娘,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她在挑拨离间……” “我们之间已无需他人挑拨。”凌半颜的声音冰冷极了,也疲惫极了,“我原以为你还有改正的机会,我本以为我能够将你再次引上正轨,我真是……被蒙蔽了心。” 凌半颜抬手,指间一抹寒光,她不知何时藏了一把匕首,此刻抵在自己脖间,桑锦思骇极,正要上前,看见她的动作,只得生生只了脚步。 “我活着,我相信尚有希望,我是为了我的同胞而坚持,倘若我所守护之物尽数毁灭,我又有何脸面继续苟且偷生,桑锦思,这权力,这高位,对你当真如此重要?竟能叫你抛却良知,残杀旧友?”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桑锦思不受控地落下泪,“师娘……” “那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桑锦思张开口,齿间颤抖几下,心肺抽痛,她看向胡寄春,终是把嗓间的话咽了下去。 胡寄春不可全信,若在此时和盘托出,过往一切皆功亏一篑,但凡胡寄春不愿接受仙族,做些手脚,到那时,她与师娘就真的再无转圜之机了。 “我竟教出你这般的徒儿,真是……”凌半颜一顿,将那个词掏出来,“令我恶心。” 泪水溢满眼眶,眼前模糊一片,看不分明,桑锦思崩溃地摇着头:“我今日来,是要和你说……师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我,求求你信我。” “大人。”胡寄春凉凉地开口,眸中含着警告,“魔族君主,怎可沉溺于情爱,我们要成大事,这才能得到子民的敬重。” 凌半颜忽地手上用力,雪白的颈间多了一条红线:“今日你我之间只有一人可活,若当真舍不得我死,那你可愿意让我杀死你么?” 桑锦思张开口,想要呼吸,却像被堵住一般,整个人将要膨胀,眼前旋转起来,头无端钝痛,嗡鸣声不绝于耳,她痛苦地捂住头顶,眯了眯眼,试图看清面前的二人,可影影绰绰,皆不分明,她几乎站不稳。 胡寄春微微皱眉,审视地打量着桑锦思。 凌半颜被她这番异常吓住,本能地想上前,握着匕首的手不觉一松,桑锦思在一片混沌中注意到,勉强稳住神智,扑过去,一把夺过匕首。 凌半颜不由瞪大双眼,脖侧渗出一条血珠,桑锦思手上多了一道更深的口子,疼痛略微唤回一丝理性,看到凌半颜张开口,不,不要再说,桑锦思慌张地定住她的动作,紧抓着匕首转身。 血液沸腾着,在尖啸,烧灼得她浑身有如蚁噬,桑锦思盯着胡寄春。 胡寄春猝然与她对视,丝丝缕缕的恐惧蓦地爬上身躯,她不自觉后退半步。 霎时,桑锦思已到她的面前,匕首贴上动脉,桑锦思眨了几下眼,将眼眶里的泪挤回去,恨声道:“谁准你多此一举?” 胡寄春强装镇定地回望她,挤出一抹笑:“大人,我这是为了你好啊,太过顾念旧情,魔族中人已经有了不满,再这样下去,大人如何服众,万一有人怀疑大人的立场……” 匕首忽地加了些力,胡寄春识时务地住了嘴。 桑锦思垂下眼帘,尽量平复心中的躁动,说道:“我自有分寸,我有我的打算,你怀疑我?” “不敢。”胡寄春仍是笑,“大人,你最好不是在欺瞒我们,大人曾说仙族信仰凌半颜,留她安抚仙族,可他们还是不受控制,这次呢,这一次大人又有什么借口?” 桑锦思正要动作,胡寄春紧接着道:“今日我出不了这大殿,你叫同族如何猜想你,更何况,你想在你师娘面前杀人吗?” 桑锦思一怔,半晌,终是垂下手,看着胡寄春,咬牙让她滚。 殿内寂静下来,暴虐的冲动渐渐平息,桑锦思转身望向凌半颜,却不知如何开口。 凌半颜垂眸看她的手,过了许久,慢悠悠往回走,似乎无法再承受这具身体。 桑锦思上前,想要追上去,低低唤了声:“师娘……” 凌半颜没什么波澜的话传来:“今后不必再见,我不想与你再有瓜葛。” 她想解释,可门在面前关上,隔绝了一切。 桑锦思就这么凝视着紧闭的门,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她倚着门慢慢滑落,地面冰凉,声音穿透不了厚重的门,眼泪也流尽了,她抱着自己,埋首于昏暗。 魔界的夜晚总觉漫长,桑锦思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凌半颜,可那转身前的脸却真的一天天模糊,连最简单的梦都不愿来看她一瞬,那双沉静的眼睛呢,那听起来冷淡实际总含关切的声音呢,那修长有力一直鼓励她的手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连回忆都不愿怜悯她。 地宫中的人穿梭熙攘,全身心在堆砌、敲打,宏伟的宫殿飞速呈现出轮廓,对暴君的恐惧让他们压榨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装修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土层,刺入她的耳朵,像是针一般扎着大脑,桑锦思颓然捂住耳朵,好吵,好吵……闭嘴啊!她狼狈地趴跪在床上,拿额头一下下撞着床角,疼,我好难受,谁来救救我…… 行刑那日,天上云很多,看不见太阳,厚重的云层呈现出灰色,低低地压着地面,仙族人被禁了言,一片死寂。 魔族却皆露出扬眉吐气的欢欣,在场边围了一圈,谁都不愿错过亲眼观看大仇得报的机会。 桑锦思坐在高位,面色格外苍白,她挥了挥手,疲惫地吩咐下去。 血色蔓延开来,风也吹不动腥味,桑锦思难耐地捂住鼻子,咳嗽几声。 胡寄春笑吟吟地凑过来:“大人近来瘦了许多,可是新来的厨子做得不合心意,连大人都伺候不了,该随意打杀了去,还是心病呢——” 她拖长声音,偏过头,神清气爽地看着刑场上挣扎的人:“心病便要新药治,仙族既已灭族,一个凌半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但她怎么饶过大人你呢?大人,我教你一个秘法,将你师娘炼成傀儡,日后想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担心她背叛,岂不好吗?” 桑锦思僵硬地回头看她,吐出一个字:“滚。” 胡寄春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冷下神色离开了。 虐杀一直持续到晚间,月亮爬了上来,桑锦思抬头看那轮皎洁,月光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像是流尽了血液,明天……明天会有太阳的吧。 她让人将刑场擦洗干净,自己起身回了明隐殿,施法破开凌半颜的屋门。 门内人听到动静,惊惶回头,闻到散不尽的血腥气,蹙了蹙眉。她更加虚弱了,无心打理自己,青丝未束,衣裳随意披着,因为仍是站得笔直,像一竿清瘦的竹子,行将折断,又像是一片雪花,风吹来,便要散了。 凌半颜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来杀我吗?” 桑锦思凉凉笑了:“你要活着,你要永远和我纠缠,别想逃。”她瞬间来到凌半颜身边,抬手轻柔地捂住她的眼睛,带着她离开了明隐殿。 重新见到光明的时候,凌半颜身处一间更加富丽堂皇的房间,温度有些低,窗外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她问道:“这是哪儿?” “我专门为你建的地宫啊,除了我,没有人能再次找到你,带你逃了,怎么样?我死后,我们就一起埋在这里。” 凌半颜注视着桑锦思,寸寸凉意从脚底窜上来,理智被经年的痛苦磨成一根细丝,她几乎要崩溃,桑锦思疯了,她也好不到哪去。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你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同族,你要我如何面对你,你要我如何面对还活着的我?桑锦思,爱不是这样的……” “你又不爱我,师娘,你的爱那么大那么大,若你能将一部分放到我身上就好了,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连一点点信任都不肯?” “我如何爱你,我如何信你……”凌半颜掩面,第一次落了泪,“我当然希望你是无辜的,可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 桑锦思叹气,她累到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人就是这么低劣倔强吧,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总想较那份无意义的劲,别扭地缄口,直到事态滑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师娘现在恨她,至少恨她,倘若坦白之后呢,人真的能够放下芥蒂吗,会懊悔吗,会愧疚吗,会……有爱吗,如果真相大白她仍不爱她呢,她所给予的伤害如何抹去,那时候两人如何自处? 她不敢再想下去。 第24章 至少她现在恨她。 至少她还能借着这份疯狂继续靠近她,欺骗自己,享受虚假的亲昵。 第 23 章 桑锦思懒洋洋扶着额头,批阅着新呈上来的教材修改建议,风波过去,难得恢复了一段时期的安宁。 地宫虽住进了人,空气却还是死的,凌半颜拒绝再与她交流,无论她做什么,都闭口不言,眸子冷冷地瞧着她,有时候直接闭上眼,连看她都不愿。 桑锦思亦逐渐沉默。 或许真是精神紧绷太久了,乍然平静下来,身子竟有些乏力,干什么都提不上劲。 胡寄春施施然进殿,踱至她身侧,淡笑着敲了敲茶壶,给桑锦思和自己斟了茶,递到桑锦思手边:“茶水要凉了,大人口渴吗?近日观大人,似乎身体欠佳,可要我们寻来医娘。” 桑锦思斜睨她,语气算不上和善:“你日日都来,是嫌我给你的任务太轻了吗?” “毕竟维护大人的健康,也是我们的职责啊。”胡寄春软声道,将杯子推近了些,自顾自拿了自己那杯,慢慢啜饮着,翻看桑锦思桌上的折子。 桑锦思微微恼火,大口喝尽茶,朝她摆手:“快滚。” 胡寄春勾起一抹笑,轻拈起盘中一块点心,满面春风:“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说完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桑锦思微微皱眉,扭头看窗外的天色,时间确实差不多了,遂放下手上的差事,起身去了厨房,简单做了三菜一汤,向地底深处走去。 “师娘,来用膳吧。”她放柔声音,将碗筷一一摆好。 凌半颜迟钝地给出回应,缓缓飘到桌前,像一缕幽魂,却终是听话坐下,将饭菜夹入口中。反正她不愿,桑锦思也总有办法让她吃下。 晚饭吃到半途,外头却忽然传来异响,人声嘈杂,在地底回荡。桑锦思警觉地站起,她在地宫入口设了阵法,除她们之外,怎还会有旁人? 心思百转千回,她迅速冲至门边,脑中却觉一瞬天旋地转,只剩下空白,她暗自心惊,整个身子倚着门缓了一秒,没让身后的凌半颜看出异常。 拉开门,杂音变得清晰,偶有几声金戈相击,桑锦思心一沉,抬手毫不犹豫地幻化出长剑,看清了队首的人,她面色未变,望向胡寄春,冷笑:“你要造反吗?” 胡寄春笑眯眯:“我们所拥护的,该是一位明君,若君王昏庸,我何不坐上那个位子?我筹谋这么久,一切只是为了魔族的荣光啊。”她笑着,眸光里却夹杂了一丝落寞或迷茫。 桑锦思默默握紧了剑,扫视跟在她身后的人:“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回来助我制服这逆贼,我便不治你们谋反之罪。” “何必白费口舌,建议大人直接动手。”胡寄春微笑,语气忽然转凉,“还是说——大人现在根本无力反抗。” 桑锦思呼吸一滞,瞪着她:“你何时做了手脚?” 胡寄春眉眼弯弯一笑:“你猜?”说完,不待桑锦思反应,直接提剑袭来。 桑锦思尚未回神,本能抬手拿剑格挡,酥麻感顺着手臂一路上爬,她一时几乎握不住剑,眨眼便被逼进门内。 她偏头望一眼凌半颜,凌半颜此刻端坐,半是嫌恶、半是嘲讽地看她们狗咬狗,也没有避的意思,做足了赴死的准备。 桑锦思心尖一抽,然而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了,她用尽全身的力,将敌人炸远数米,随即颤抖着捏住凌半颜的手,哽咽道:“师娘,我疼。”趁凌半颜愣神之际,利落撤了深入她体内限制法力的丝线。 凌半颜久违地感到身心一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桑锦思,眼前人苍白地浅浅一笑,将脉怀塞进她手里:“师娘,别放弃我,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结束后……任你处置。” 胡寄春没给她们太多抒情的时间,稳住身形后立即再次扑来:“放心,桑娘,我不杀你,但凌半颜,必须死。”她出招凶猛,也游刃有余,“仙族早就是手下败将,你一个人,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 凌半颜还是用剑的时候最好看,多年桎梏,她却没有半分生疏,白衣与脉怀像是一体,她在众人之中穿梭,如同翩飞的鹤,在天地翱翔高歌。 胡寄春和她带来的人被凌半颜吸引了注意力,桑锦思缩到角落,双手不自觉颤抖,再放任这样下去,凌半颜会死的,可此刻暴露她的计划…… 身后的墙猛地传来激烈的拍打声,在场所有人都分了心,不约而同地有片刻迟疑,警惕地打量那面墙。 胡寄春喊道:“你还在地下藏了什么?!” 罢了,瞒不过去了,桑锦思叹气,抬手破坏了墙上的阵眼,整面墙瞬间轰然倒塌,灰飞烟灭,待尘雾散去,那里竟站着望不到头、正整装待发的人,几乎都是熟面孔。 凌半颜失了神,惊疑不定地看向桑锦思,那是所有她以为已经被残杀的仙族人,没想到都还活着,不过一墙之隔。 不等多言,仙族迅速加入战斗,形势陡转。 桑锦思站在场外,焦急喊道:“师娘,回来。” 凌半颜回看她,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笑容,摇了摇头。 可不消多时,大家都发现了不对劲,这些劫后余生的仙族中,有数十位,用的分明是魔族的功法,施法尚不熟练,但灵力流转更加流畅。 人数不及,魔功的优势也失,胡寄春渐渐处于下风,却抑制不住大笑:“桑锦思,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怎么救下他们的?你怎么说服他们修习魔功的?既已炼魔功,便算我魔族人,怎能竟帮着外人对付我们?你们打赢我又如何,你们已经成魔了,离开这里,还能被你们身后的人认为同类吗?凌半颜,你真悲哀,你护着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啊……” 凌枝冷笑:“功法与我的归属认同有何干系,我自认为仙族人,那我便是仙族人,你们试图对我同胞下手,即便你们是同族,亦是敌人。” 胡寄春丢了剑,被压着跪在地面,头颈却仍执拗地仰着,声如泣血:“说得好,说得真好啊,你是仙族人?你算哪门子的仙族人,仙魔之分就是因为所习功法不同,现下都是同一个功法了,还有什么仙魔,什么仙为贵,仙为正,你还放不下你仙族的脸面?真是可笑,谁稀罕做你们那仙!你们现在倒是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无关,真给自己找了好借口哇,当初凭功法不同分仙魔两派的又是谁,因为功法不同将我们打成异类逼至绝境的又是谁?” “我不甘心,我这一生都不甘心,仙魔之分有何意义,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理解。”一行血红色的泪从胡寄春眼角流下,她不管不顾、也徒劳无用地挣扎起来,近乎目眦欲裂,“你们高高在上的凌仙尊,不也是从魔族的血肉里生出来的吗?你告诉我,你的母亲是魔,你的姐姐是魔,她们便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是吗?你所谓的同胞也用了魔功,即使他们在为你而战,也是该死的异类,是吗?!” 一连串的话惹得满室静默,即使是得知凌半颜的身世这样的消息,也没能掀起一丝波澜,好似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凌枝带回那个提议之后,墙内他们早已争吵过无数次,如今,有人得出结果了吗? 经此一役,不少人都心知肚明魔功比仙法更好,暂且不谈这个,两族之中是非善恶无有区别,仙魔之分到底有何意义? “对不起。”凌半颜的声音在死寂中猝然响起,有些疲惫,“我看见的魔族都是乌自春那般,我为我的误解和偏见道歉。” 胡寄春哑口无言,半晌埋头无声抽泣。 凌半颜走到她面前弯腰,擦净她的脸,轻柔地抱住胡寄春:“去改变这一切吧,我们都想要改变。” “怎么改变呢?这么多年,从来如此……”胡寄春茫然地睁着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能成功的,隔阂如何生出,也能如何消解。” 胡寄春推开她,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扫视一遍在场所有人,叹道:“散了吧,今天大家都回去休息,我会为你们准备房间。”最后一句她望向凌枝。 得了授意,众人陆续低头出去,凌半颜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锦思怯怯上前,轻声唤师娘,待人都走尽了,凌半颜转身看着她,眸里的光明暗闪烁。 桑锦思直接跪下,垂头伸手:“师娘我错了,罚我吧。” “啪”一声脆响传遍地宫,桑锦思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挤出泪花,惊叫出声,凌半颜哪来的戒尺?她泪汪汪地仰头看凌半颜。 “所以,你当年……是因为早早发现了……对吗?”凌半颜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话间染了一层哭腔,“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桑锦思手指微微一蜷:“我害怕,我不能接受,一点都不能接受师娘有不认可我的可能,后来,一切都晚了,我任性、叛逆,一直在和你赌气,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怕……” 第25章 凌半颜蹲下来,与她相拥:“你是怎么救下他们的?” 重新回到熟悉的怀抱,鼻间萦绕着温暖的幽香,桑锦思终于忍不住掉眼泪,控制不住,像是要将这些年的眼泪都流尽:“娲土,我捏成每个人的样子,再加上我的血,足以骗过他们。” 她看不到凌半颜的表情,耳边只有细微的气音,许久,凌半颜骂道:“混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我错了好久,阿锦。” “……不是你的错。” 蜡烛在先前的打斗中熄灭,此刻角落却移来一寸金黄,渐渐扩大,太阳升起来了,光芒照到了地底深处。 第 24 章 两人匆匆休息片刻,便出了地宫,胡寄春送来了解药,凌枝早早请了医师,凌半颜按着桑锦思让她检查身体。 未来的蓝图让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仍维持着亢奋。简单梳洗、换了衣裳后,桑锦思和凌半颜踏入议事殿,桑锦思走入魔族的主位,凌半颜坐在凌枝旁边,与桑锦思面对面。 仙族幸存的代表,并魔族编写教材者,分坐在长桌两侧,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两族再次走上谈判桌。 对比、交流、争执,从仙族愿意接受魔功的正统性,到承认自己千年来的信仰实为错误,再到心平气和凭自己的经验完善魔功,这场谈判不知经过了几个日夜,吵到最后,双方皆是口干舌燥,昏头胀脑。 自此废除仙魔之名,统称灵。接下来,便是新功法的推行,当然,更重要的是,让魔族子民接纳和正视仙族,让仙族认可大改的修行之法。 凌半颜却在这时放了权,这些琐事全交予桑锦思和凌枝,自己找了一处偏僻清静之所,似是要隐居的意思。 桑锦思惴惴前去问她的时候,师娘只是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顿了顿,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我活了太久,见了太多,如今很累了,你们都长大了,能够做得很好,你是我的徒儿啊,我所希望的,亦是你所坚持的,我相信你。” “阿锦,我如今在想,以人为信仰,也许是会被骗的,我们听信前辈的传教,做了很多错事,曾经他们信任我,我却并没有带领他们找到真相,我被视作了一个符号,我担起了太多的责任,但实际上,我可以为他们遮挡部分风雨,但责任,是一个人与自己的承诺,没办法全然由他人完成,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阿锦,我曾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个我,但现在,我想你去走你自己的路,你去指引他们,像一盏灯,而不是成为神明,让他们看清自己,看清脚下的路,不再茫然地向捏造的偶像献祭。” 桑锦思泪流满面,可是师娘,可是师娘……她有一点不甘心,她想问一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凌半颜沉沉看着她,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未真正将你视为徒娣。” 桑锦思睁大眼,困惑地看她,泪眼朦胧看不清。 凌半颜微微闭上眼,声音轻了:“我的生命,或许死过一次,凌枝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直到被招玫蛊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他是魔啊,凌枝竟为了让他活命滥杀无辜,我怎么可能同意呢,然后……两个人联手杀了我。” 心如擂鼓,桑锦思蓦地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做的一个梦。 “我睁开眼睛后,就看见了你,你很陌生,不属于这个世界,穿着形制怪异的衣服,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救我重生的神明,不知为何懵懂无知,这才是我收你为徒的真正原因。” 桑锦思深吸一口气,凌半颜在这时偏头与她对视,幽黑色的眼睛很温柔,似乎藏着她期盼又畏惧的某样东西。 “所以,师娘……”她颤抖着想问。 凌半颜微微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 她下了逐客令,桑锦思向外走,频频回头,终究是离开了。 使用灵法的人越来越多,桑锦思盘坐闭目,灵团不再被修行者摄取,反而得到补充,目之所及的灵团愈来愈多,密密麻麻,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都像被滋润了一般,极端天气消失,草木茂盛,空气都仿佛是清甜的。 桑锦思推开窗,望向天空,心弦不知为何无法放松。 直到湛蓝的天在她眼前裂开一道口子,漆黑的内里翻涌着,液体倒灌下来,她瞪大双眼,当机立断提剑冲了过去。 她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却似乎能感到有什么巨大的、扭曲的怪物,将要从裂隙中降临。 途中,她遇到了意料之中的人,凌半颜,她停下来等桑锦思来到她身边。 两人继续向破裂处飞奔,桑锦思骂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凌半颜神情肃穆,“但……内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呼唤我,那好像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什么存在。” 下起了大雨,空气变得腥臊,飞溅的水扑在她们脸上,猛烈的风稍稍阻碍了前进。 她们终于来到了自天幕而下的瀑布面前,紧张而焦急地仰望水的源头,等待着什么。 渐渐地,发现异常的人们也赶来,站在她们身后,人越聚越多——有一战之力的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望着,耳边响起如同野兽般的沉闷的低号,没有人知道即将迎来什么,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桑锦思看到一抹金光在闪烁,慢慢扩大,随即金光刺在每个人眼中,一瞬失明后,他们看到金光中现出一个堪称俊美无暇的男人。 他翩然而落,扫视在场所有人,脸上表情淡漠,出口的话却满含愤恨:“你们颠倒乾坤,逆天而行,犯下渎神大罪,今日我亲自降下神罚,若现在束手就擒,磕头请罪,我尚能饶你们一命。” 神?桑锦思暗自皱眉。 凌半颜直接拔剑指向那位神:“这个世界没有神,我们手足相残,你没有给予指引,我们安居乐业,你却带来惩罚,算哪门子的神。” 神盯着凌半颜,冷静的脸庞有了一丝裂痕,眼睛逐渐蒙上血色的戾气。 人群中有几位老人突然出声:“我认得他的脸,他就是传下仙法的祖师!” 桑锦思抬手唤剑,与凌半颜如出一辙,冷笑:“那更留不得了,编造错误的功法,欺骗我们自相残杀,你这位神有何居心,你凭什么成神?” 神明面容扭曲:“我怎么就没资格成神了,我改善的功法让每个人都能修炼,这不是大功德一件吗?你们难道还没发现吗,嫘祖留下的那套修炼之法,没有癸宫的人根本无法练习,你们不知道,你们女人,自私、冷漠、高高在上,只将我们这些没有癸宫的人视为工具、动物,何曾关注过他们的苦难,没有癸宫,就不算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了吗?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奈何你们冥顽不化,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他嚎叫着,已经神志不清了,全世界的灵气向他涌去,钻入他的体内,下一秒像兽类一般扑过来。 凌半颜抬手一挡,桑锦思迅速补上,此神灵力旺盛,可惜用剑不精,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被轻松化解。 他微微一愣,紧接着桑锦思和凌半颜追上再次出剑,神只得扔了剑,生生用灵气格开这一击。 其他人纷纷加入,满眼都是飞掠的剑气,这位神有些应接不暇了。 桑锦思笑道:“你一个人,即使是神,如何能敌我们团结起来的力量?” “蝼蚁,一群蝼蚁!” 他的身上溢出铺天盖地的金光,化作了黏黑色的雨,滴落在身上,带来刺骨的烧灼感,那雨水像是能钻进皮肉,但凡被雨滴盯上,整个身子都会被细微的抽痛包围。 桑锦思咬牙,握紧了剑,洁白的丝线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有的凝结成网,挡住漫天的黑雨,有的缩缠为针,连绵不绝地射向神明。 原先充盈的灵气被掠夺,光亮被吸收,地面裂开了缝,植物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凌枝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灵气衰竭,世界会崩溃的。” 桑锦思摇头,她不知道,她开始在脑内疯狂地拍系统,叫道:“帮忙啊,帮忙,他提到了嫘祖,他知道嫘祖,喂!”她没等到回应,蹙眉重新投入战场。 鼓舞自己的口号里渐渐混入了哭声,有人开始感到绝望,凡人如何反抗神明,聚集了世间至深至重力量的存在,该怎样去拼得生机? 灵气奔涌的速度越来越快,被凡人哺育的灵团变得稀薄,神明感到了厌烦,想要速战速决。 眼看光芒愈盛,凌半颜此时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一人,桑锦思察觉到她正在调动体内所有的灵气,汹涌的力量飞速向双手相连处汇聚。 你会死的,桑锦思摇头。 凌半颜莞尔,朝她靠近了些。 桑锦思哭了,大声喊道:“诸位姐妹,今朝拼死一搏,虽非同年同月生,但同日而亡,不负相识一场,不负世间一遭。” 这一道喊让一些人哭着笑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了,总归要让这劳什子神吃点亏。” 第26章 留下的人都抛弃了对生的可能的想象,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献出自己所有的力量。 出现了两处漩涡,一个吸食生机,一个却是希望归去的方向。 桑锦思反握住凌半颜,俩人同时向神明冲去。 双方接触的瞬间,激起巨大的爆炸,烟雾、声音膨胀开来,万物在其中湮灭,一切都被夷平,雨水失去支持它的源头,渐渐停了,天地都像蒙上一层纱,声色都变得不真切,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混沌散去,走出了一位高大的女人,她落脚,沉重浑浊的灵气化作土地,她抬手,轻渺清澈的灵气成为天空,她一叹气,巍峨的山拔地而起,她一垂眸,险峻的壑渗出海水,泪水洒落,草木开始发芽,鲜血播下,孩子们苏醒。 神明的力量来自于无数个凡人,所以无数个凡人团结起来,便可以比肩神明。 桑锦思在鸟语花香中醒来,旁边是熟悉的温暖的幽香,她还闭着眼,先伸出手抓住那只袖子,抱在了怀里,接着才慢慢睁眼,身子很轻,神清气爽,她一滚,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边的凌半颜。 “师娘。” 第 25 章 冬也杀人,春也杀人。 霜雪搓磨寒灌眼,悬日空照不施温。白絮均匀迷归路,草木相残自斩根。 生亦红尘,死亦红尘。 鬼神镰下摇复叱,几番天换心无爰。断剑犹映旧时月,血泪肉骨种新魂。 隐居的地方缺少人烟,桑锦思醒的时候,正逢冬去春来,她的身子就和花草一样,遇春风生长,见好雨丰润,经络寸寸重联,不疼,只是痒酥酥的,让她有些懒。 日子平静下来,没有波澜,平淡清欢如今也算幸事。有时候她下山采买,能看到新建的城市,每个人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事,死亡让仇恨尽消,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忙碌但幸福。 她和凌半颜在无人打扰处过着简单的生活,她不清楚,现在她们算什么,师徒?亲人?情侣?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爱意碾碎,碾成粉末,细微到不被察觉,然后均匀地洒进每一天。 一年后,云中寄来请柬,凌枝邀她们同聚。劫后余生的人们设立了节日,用以庆祝新生。 路上下起了小雪,世界成了晶莹色,拂面的风却是暖的,桑锦思忽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般畅快的空气了。 落地后,凌半颜按住她,垂眸为她系上白狐皮斗篷。桑锦思缩在软软的毛里,抬头看她,凌半颜笼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让人移不开眼,像凌寒自开的梅花。 故人几多逝去,但也有新人相识,团团簇起来,似乎还和从前一样热闹,大家直接以天为屋,在雪地里烤起了牛羊肉,温着酒,香味传了几里,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酒热辣辣地下肚,便隐隐醉了,何况连空气都躁动着,几人有些痴疯了,席上闹了起来,三五成群地划起了拳。 凌枝摇摇晃晃地挪过来,和桑锦思碰了杯:“学宫建好了,马上会有新一批学生,好桑娘,可愿意来授课?” 桑锦思回头找凌半颜,看了她几眼,对凌枝点了点头。 春解忧,夏吞苦,秋散愁,冬葬恨,四时欢欣,人人自得。 神明是迷茫时的希冀,困苦时的浮木,所以当每个人都各行其道的时候,也就不需要神明了。 晚饭后,桑锦思和凌半颜在山间散步消食,凌半颜忽然开口道:“我快要走了。” 桑锦思猝然抬头,惊慌地抓住她:“去哪。” 凌半颜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随后悠悠开口:“很久以前,他们称呼我为嫘祖,我教他们如何养蚕缫丝,如何保持饮食冷暖,我化作天地,滋养我的子民,因为不愿再见他们受苦,我重新回来,如今,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万物都有它的秩序,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到了归去的时候。”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桑锦思抓紧了她的袖子,惶惶然,语无伦次。 凌半颜淡淡一笑:“我也有些舍不得你啊,可人终有一死,我是此间天地的一部分,回归是我最后的意义。” 她逐渐变得轻飘飘的了,桑锦思张开口,最终还是颤抖着咬住唇,抑住泪意,说什么呢,骂她,威胁她,劝她不要走,求她怜悯?都说不出口了,都不忍心再说出口。 她眼睁睁看着凌半颜散开来,变作闪烁的微尘,沉入泥土,流进河水,随着鸟翅掀动的风向上,融入云层,从此无处不在,也遥不可及。 桑锦思终于跪在地上,埋头无声大哭,感到密不透风的茫然,直到嗡鸣的脑子里“滴”一声响。 “系统532向您报告,信息录入成功,任务已完成,人员遣返中……” 桑锦思从老家阁楼的地上爬起来,夜深了,家家户户熄了灯进入梦乡,月亮照不进窗棂,四面无声,她愣愣地站着,一丝冷意攀上来,她感到有些恍惚,过往一切都仿佛一场幻梦,眨眼间便模糊不清了。 心里无端空落落的,她撑着楼梯扶手慢慢下了楼,耳边渐渐有了声音,雨重新下起来了,下得更大,噼里啪啦敲击心脏。 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朦胧间,她望见山里一点荧光,闪了一瞬便消失了,是了,有一处的光永远不会熄灭。 下一秒,桑锦思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雨夜泥路湿滑,山路陡峭,她摔了好几个跟头,衣裤全脏了,浸满了水,变得沉重,她没有理睬,像被什么执念牵引着一般,向着某个方向狂奔。 雨水砸在脸上,自眼角蜿蜒而下。 她狼狈地冲进神女庙,长明灯摇曳,带动了光线忽而变长,忽而缩小,她终于看清了神像的模样。 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她跪在神像前,弯腰朝拜,口中乞求。 师娘,师娘,师……娘…… 她听到了轻轻一声长叹,有人碰了碰她的头顶,随即温柔地抚下,她被扶起来,落入了一个怀抱。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