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 砂金总监为何那样》 第1章 [bl同人] 《(原神+星铁同人)[崩铁]砂金总监为何那样?》作者:姜偌【完结+番外】 文案: 星核猎手兰索一直有个疑问,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那位不良资产清算专家,砂金,为什么总是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他不放? 难道因为他们是宿敌吗? 可他不就是打劫过星际和平公司装载博识学会制作的加密武器列车、 出任务时意外炸毁公司名下一颗资源星、 骇入战略投资部的情报部门顺便盗走一点最新的风投名单、 不小心把砂金在星铁音乐会上偷玩卡芙卡小提琴锯木头的视频发到星网上了吗? 但那些都是艾利欧的剧本,是必须发生之事,怪不得他。 他数次向砂金解释过,对方非但不相信,还从卡索特尔星系追到匹诺康尼,差点被他用筹码堆砸成泥。 太可怕了,我的疯狗宿敌真是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 谐乐大典在即,根据艾利欧的剧本,萨姆将作为登台演员参与钟表匠遗产的争夺战,而兰索则是幕后助理,为演员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为了提前就位,兰索先行进入真正的匹诺康尼。 然而…… 兰索望着怀中从天而降的砂金沉思。 好家伙,宿敌怎么白送到手了? 说好的假面愚者、同谐家族、星核猎手、虚无令使、开拓者、巡海游侠都哪去了? 怎么第一个进来的是公司的人啊?还能不能玩了? 只不过,兰索发现,砂金总监似乎昏迷了。 兰索:嘿嘿,好事,我只要赶紧溜就…… 正这么想着,兰索却发现衣摆被轻轻拽了一下。 身后的公司高管醒了,并用非常清澈的眼神看着他:“你好,请问这是哪里?” 打算逃跑的兰索:微微扬起了唇角。 哦豁,宿敌失忆了? 有趣。 *时间线基本2.0以后,剧情有改动,私设众多,原创剧情漫天,不玩也可入 内容标签:强强相爱相杀 甜文 原神 星穹铁道 主角:兰索,砂金 一句话简介:身为宿敌的我和砂金变情人? 立意:与过去和解,共赴美好未来 --- 第1章 存护命途,很神奇吧? 兰索站在仙舟的高楼上俯瞰来往的星槎,接通了艾利欧的电话。 “是,开拓者战胜了绝灭大君「幻胧」,刃和卡芙卡已经从仙舟离开了,新任务?匹诺康尼?” “匹诺康尼,我记得谐乐大典就要开始了,那位公司高管……也会去的吧?” “拜托,艾利欧,我是真不想去匹诺康尼,上次在帕尔玛索星,他差点把我捅成筛子。” 一分钟后,兰索挂断电话,长长叹了口气。 他,兰索,星核猎手隐藏在暗中的第六人,资深后勤保障组组长,星核猎取计划优秀记录员,知名战地医生,欢愉星神令使,高悬星际和平公司通缉榜前三,仅次于‘命运的奴隶’,无数公司高管的眼中钉,其实只是个苦命的乐子人。 阿哈在上,他当初选择离开假面愚者转投星核猎手的怀抱可不是为了给那个疯狂的赌徒名正言顺通缉他的机会的。 他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比起那些不计一切代价搅翻天地,激进疯狂的欢愉信众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他只是打劫过星际和平公司装载博识学会制作的加密武器列车、出任务时意外炸毁公司名下一颗资源星、骇入战略投资部的情报部门顺便盗走一点最新的风投名单、不小心把砂金排练不眠之夜时偷玩卡芙卡小提琴锯木头的视频发到星网上而已。 但那些都是艾利欧的剧本,「命运的奴隶」所言必践,任何人都违抗不得。 虽然……好吧,最后一条有关某高管的事儿的确做得不地道,但谁能抗拒一只小孔雀在面前耀武扬威而不去逗弄呢? 而且,他是为了陪卡芙卡参加星铁音乐会的排练,绝对没有任何为非作歹的意思,砂金没发现他在场,也不能怪他本人吧。 阿哈在上,让今天的乐子再多一点吧。 苦闷的兰索来到星槎海中枢的宣夜大道。 自到了仙舟罗浮后,为任务疲于奔命的兰索还没能好好享受一下罗浮的生活,总算可以清闲下来,他必须得尝尝仙舟的小吃。 宣夜大道一向繁华,商号比邻不绝,行人往来穿梭,兰索仿佛回家了。 来一杯仙人快乐茶! 虽然是极不健康的垃圾饮品,但兰索脸上逐渐出现了笑容。 他来到茶馆「不夜侯」,在西衍先生面前的方桌找位置坐下,一边喝着,一边听说书人讲开拓豪侠传。 “且说那龙尊冷面小青龙钟造化之神秀……开拓者扬手让群豪撤退,独留自己一人断后,关键时刻,他大喝一声「这一击,贯穿星辰!」……” 听到这,兰索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周围的听众对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兰索连连摆手,抽了几张纸把桌子擦干净,心里好笑。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龙尊mk2000型是什么?追击专家赵大宝又是什么? 卡芙卡养的那小子登上星穹列车之后据说开始沉迷翻垃圾桶,雅利洛-vi上下各个垃圾桶都惨遭他毒手,现在又来祸害仙舟的评书市场,下一步该不会是我在匹诺康尼很想你了吧? 嘶,银河球棒侠恐怖如斯。 兰索起身,他喜欢仙舟的氛围,悠闲,安宁,与星核猎手的宿命格格不入,他游荡在街上,看着狐人族小孩玩纸鸢,对接下来任务的抗拒心情少了许多。 不过,很快,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是卡芙卡。 这位潇洒从容的职业装丽人刚完成仙舟的任务,就给他发了条慰问短信:“听说你即将前往匹诺康尼,别忘了去黄金的时刻帮我带一件春季新款大衣,哦,还有银狼的新游戏。” “大衣就先不说,银狼的游戏什么时候发过实体版?”兰索啪啪敲手机。 “上次她玩的以太战线出了实体周边,家族买了版权,专门在黄金的时刻发售。” “可……”兰索还要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哦,对了,银狼说只要你帮她快递回来,她就告诉你一件关于砂金的事,她说,你一定不会拒绝。” 我躲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探听他的消息,还不会拒绝,笑话! 兰索皱着眉,凑近手机,认真敲下两个字:“说说。” “哈哈,银狼说……砂金到仙舟了。” 兰索的手机啪一下摔地上了。 。 仙舟这次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神策府最近也没推行什么跟星际和平公司的新合作,砂金刚拿到砂金石晋升石心十人,不在其他星球继续开拓业务,跑这没什么油水的仙舟来做什么? 兰索开始咬指甲,神经质地打量四周,很好,还是那么悠闲安宁,没有半点危机将至的预兆,但他总觉得心里发毛。 出于对银狼消息准确性的完全信任,兰索打算跑路了。 度假?那也是有假可度才行,谁家乐子人度假能把远在群星之外的宿敌招来,还是那种见面开大直接献给琥珀王的疯狗赌徒,他是乐子神的令使不假,但可没想把自己变成乐子。 当晚,徊星港,泊航区。 夜幕降临,兰索朝停放无名星槎的港口走去。 星核猎手们总是有一些可以绕开官方的出行手段,身为伟大的后勤部长,兰索在准备舞台道具的时候自然不会忘记捎上自己那份。 只是今晚,有点奇怪。 兰索来仙舟也有段时间了,为了时刻观察无名客与绝灭大君的战斗,他自是里里外外将仙舟摸了个遍,按他的记忆,平时夜晚的徊星港也会有零散工匠前来修理星槎,人少归少,绝对不会一个没有。 兰索隐约感到不对劲。 他加快脚步,刚过集装箱转角,就看见一群黑衣人持着长枪小心翼翼地移动。 那身制服化成灰了,兰索都认得出来。 是星际和平公司的雇员!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兰索警惕地将自己藏进阴影,锐利视线随之移动,他无声地后退一步,脚后跟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晚上好,朋友,你看起来很紧张。” 话音落下,身后那只手抓住了他,但很快,被黑色手套裹紧的指间一空,兰索的身体化为灰雾,顷刻破碎,复而凝聚,他重新出现在远离此处十米的地方。 “星核猎手兰索的替身使者,真是久违,还以为上次之后你就再用不出来了呢。” 月色暗淡,但并不妨碍兰索看清来者的模样。 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层成员,一位风险爱好者,一身行头宛如孔雀,华贵奢靡,散射着价值不菲的宝石光辉。 俊俏的脸上带着笑容,紫蓝色眼珠狡黠如狐,颈侧漆黑的编码显露在外,令人难以从表情上揣摩他的真心。 第2章 砂金站在阴影中,把玩着指尖一枚圆形的黑桃筹码。 “你想多了,以你的水平,还做不到杀死我。”兰索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头脑风暴,寻找逃离的线路。 “是吗?那要不要再试一次?我保证,你会很愉快,猎手。”砂金道。 “愉快?不,懂得欢乐是智慧生灵独有的权利,而你,一块顽石,没法理解我追求的幽默,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兰索笑了,与砂金博弈这么多年,他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不要试图与砂金比运气,那赌徒在这方面从无敌手,一旦被缠上就是无尽麻烦,必须尽快离开。 “不说说怎么知道?你不是一向胸有成竹,自以为能参与任何人的话题吗?”砂金歪着头,胸口的黑桃型镂空框在月色下泛着光,一如他眼中危机四伏的笑意。 那是以前!该死的。 自从第一次在庇尔波因特,他骇入战略投资部内部网络时意外被砂金发现,被超大筹码砸到快灵魂出窍后,兰索就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了。 这不单纯是一个赌徒,这就是一个狂热的疯子。 砂金不都是高管了吗?难道公司开给他的薪水不够,以至于他迫切地想拿到星核猎手的悬赏邀功? 可这人不是拍宝石花几十万亿都不眨眼的吗?他的赏金还不如砂金手腕上那块表的表盘吧? “这个任何人不包括你,而且,你最好考虑清楚,这里是仙舟罗浮,要是把这里也砸烂了,你怎么对公司交代?”兰索微笑道。 砂金脸上的笑意未变,他总是游刃有余,矜贵又自信,永远胜券在握。 “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剑拔弩张。” “嗯?不然?难道我们要一起坐下来喝一杯苏打豆汁儿,讨论最近的财经新闻吗?别吓我了。”兰索说着,他的身体突然化为灰雾,一柄长满银杏叶的刀刃从他胸膛穿过。 砂金的神色有些许变化,但只有一瞬,很快,他看清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堕入魔阴身的云骑士兵从阴影中走来,将砂金团团围住,远处,靠替身使者挡过一击的兰索坐在高高的集装箱上,银色短发随风飘动,黑风衣扬起,狭长的眼里满是愉悦。 “辛苦你了,砂金总监,下次见。” 兰索并拢手指,在眉梢一比,又潇洒地扬起,笑容灿烂,翻身跳下集装箱,将混乱甩在身后。 他飞快奔向停在港口的私人星槎,果不其然正面等候许久的公司职员,但兰索的能力最适合跑路,没人能摸到他一片衣角,,一阵风过后,他依然来到星槎旁边。 拉开驾驶室门,点火,星槎轻震,客舱内,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组长们朝他扑了过来。 呵,看来想靠说废话拖延时间的不仅他一个,打了这么久交道,彼此算计的功夫是越来越长进了。 兰索三两下解决蹲守在星槎内的敌人,好心地将他们扔出舱外,刚要关门,只见一只手卡在门缝,竟硬生生把门掰开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自动门啊! 那个细胳膊细腿的赌徒哪来那么大力量,还是说他们信仰存护的真就这么神奇? 兰索瞳孔地震,他忙不迭后退一步,犹豫了一瞬,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立刻关门而是犹豫,但,总之,砂金跳上了星槎。 等到兰索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砂金半跪在地上,身后一只未被清理掉的药王秘传朝他袭来。 兰索抬起手,替身使者罩在砂金身后,替他挡住了那一击,真身向前,一脚把药王秘传踹出了舱。 咔,星槎外门闭合,程序启动,如流星般冲出星槎海,飞入寰宇中。 呃……? 兰索转身,看着从地上站起来的砂金,脑子宕机了。 遭了,好像捎上来一个不该带的东西。 救,他会不会马上就要葬身宇宙射线里了? 第2章 谁家好人胸前开奶窗! 砂金好整以暇地起身,拂去衣袖的灰尘,刚向前踏步,立刻被兰索喝止。 “停!站在那里别动!”兰索戒备着,扬声道。 砂金脚步一顿,手掌抬起,依次张开,做投降状,似笑非笑地看着兰索。 “你真的很紧张,朋友,怎么不拿出你那枚阿哈的骰子?还是说,那东西还在冷却期?” 阿哈的骰子,兰索作为欢愉令使所持有的最强武器,承袭了乐子神的一贯风格与兰索的咸鱼性情。二十面星神之骰会改变兰索期望发生之事的概率,堪称寰宇效果最不稳定、且最恐怖的因果律武器。 兰索曾用阿哈之骰骰出过all,导致一枚星核凭空出现在星际和平公司名下的资源星,并在几分钟后彻底将那颗星球夷为尘埃,自此悬赏一路飙升,被迫躲了大半年。 大部分时候,阿哈之骰的效果都很稳定,并不极端,只有一个例外——当砂金在的时候,兰索只能骰出‘零’点。 特么的,二十面骰,居然能有‘零’点,还次次这个数,换只扑满来拱都比这个大! 兰索严重怀疑这是阿哈的恶作剧,星神的一瞥使凡人掌控命途力量,但乐子神随心所欲,祂随机给予兰索命途之力,又无时无刻不将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一颗需要运气触发的星神之骰,在被母神赐福的公司高管面前却连最普通的奇物都不如,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至高的乐子。 正因如此,兰索才对砂金避之不及。 教练,对面开固定挂,他赢不了啊! 阿哈之骰每次使用后都有冷却期,时间不算长,但经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现在。 封闭的星槎,心思莫测的宿敌,没有足够强力的攻击手段,一旦这只张扬的孔雀先生选择使用基石,兰索今天怕是要吃个大亏。 所以,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得让砂金忌惮,绝对要稳住,不能让砂金在这里变身。 “怎么,现在就想找我打架?我可是刚救了你。” “救?呵,朋友,你真会开玩笑,那种低劣的丰饶孽物不可能伤我分毫。”砂金笑道:“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你那一脚很漂亮。” 啊呸!就该连你一起踹出去,那才更漂亮,兰索想。 “总监,你脚下的可不是公司出品的高防御型星舰,它只是一艘普通的民用星槎,如果你不想被行星带的引力撕成碎片的话,请不要轻举妄动。” 兰索的视线从砂金的脸挪到他的口袋,“也不要拿出你的基石,我知道它在这。” “为什么这么肯定?” 兰索:“直觉。” “猎手,这不是一个严谨的回答。” “赌徒,你握着筹码下注时不也从不考虑概率问题吗?” 砂金眼里的笑意越发浓郁,他轻哼一声,赞同似地点点头,眼里流露更浓的兴味。 “如果我非要拿出来呢?” “那我只好再赌一次我的运气了。”兰索严肃地说。 “跟我赌点数?你的骰子似乎从未出现过大于‘零’的情况。” “但我也没输过,不是吗?” 兰索虚握右手,一道漆黑的漩涡凭空汇聚,在他掌心上下沉浮,灰雾般的替身使者在他身后显现,空洞的眼眸漆黑一片,笼罩着砂金。 砂金审视着兰索,他唇畔的笑意依旧轻松、鲜明、强势,蓝紫色的眼眸里酝酿着兰索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在评判什么。 几秒后,砂金道:“别急,猎手,我们又不是没得谈。” 兰索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挑了下眉。 “谈谈?” “对,和和气气地谈谈。” “我们之间能谈什么,谈帕尔玛索星的维修费吗?先说好,我一个信用点都不会出的,我只是正当防卫。” “当然不是,我是战略投资部的专家,不负责向债务人收讨债务。” “那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剧本’里的演员们,现在身在何处。” ‘剧本’? 匹诺康尼? 兰索一怔。 砂金怎么知道他即将翻阅艾利欧的剧本?星际和平公司的情报系统已经灵通至此…… 不,不对! 兰索猛然意识到什么,果然,砂金轻微眯眼,紧接着,对方眼中出现势在必得的愉悦。 “你诈我?”兰索咬牙。 “抱歉,朋友,兵不厌诈嘛。”砂金一笑,好看的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即便我是赌徒,也不会毫无准备地走上牌桌。” “满口谎话的骗子。”兰索忿忿出声。 他一下就明白了砂金的意图。 对方根本不是来杀他的,也没有与他开战的意图,这个人从头到尾营造紧张的气氛,引导局势,目的就是捕捉他在高压下泄露的一刹情绪。 他如临大敌,以至于在听到‘剧本’二字下意识做出了不够隐蔽的反应,而砂金并未放过这一瞬的端倪。 第3章 他是来确定兰索,以及星核猎手会在接下来的匹诺康尼中登场的。 只有确认了牌桌上筹码的个数,才方便赌徒孤注一掷。 “承蒙夸奖。”被兰索满是怨言的视线注视,砂金灿烂地道。 好气! 正在兰索准备在心里放肆跳脚时,一阵巨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星槎内部灯光极速闪烁,剧烈晃动,引力紊乱。 兰索扶住身边最近的座椅靠背,稳住身形,向外瞭望,只见细长的舷窗外,一片诡异的绯红覆盖了原本漆黑寂静的星空,隐约间,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朋友,我们的寰宇之旅似乎出了点小问题,不妨先停战?” 然而,身边人的语气相当轻松、惊喜,他优雅地倚靠在星槎舱壁,欣赏舱外鲜为人知的风景。 星槎内部自动寻路系统发出警报,急促闪烁的刺目红光宛如世界末日。 兰索白了对方一眼。 他走向控制台,查看跃迁路线后,点进导航系统,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大大的无信号标志。 “看来我们进入了一个未被航图标记的空洞裂隙,嗯,高危级无人区域,未识别到附近星舰信号,麻烦了,朋友,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肩侧传来轻盈的话音,兰索偏头,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利落的下颌线条。 不知何时,对方出现在他身后,正微抬下巴瞧着屏幕。 兰索不满于对方轻盈到无法捕捉的步伐,肩膀一挪,挡住砂金的视线,不给对方看。 砂金那比宝石更夺目的目光暗含戏谑,游刃有余地从操纵台的屏幕上移了过来。 “别重复没用的废话,而且,收起你该死的口头禅,谁是你朋友。”兰索用手指着他,砂金自觉地后退几步,下压手掌,以示对方冷静。 “好吧,好吧,我换个称呼,你觉得什么好?猎手?愚者?令使?兰索?” “不许叫我名字。”兰索眼皮一跳。 “我懂,称呼名字显得太亲密,你不喜欢吧?怎么办?要不要给你点精神损失费?”砂金自顾自地说。 实话说,听到精神损失费这词,兰索有点心动。 即便他讨厌砂金,却也不能否认这家伙真的很有钱。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为了几十亿信用点迷失自我。 “停。我没空和你拌嘴,从现在开始,如果不想死在时空裂隙里,就乖乖保持安静。”兰索拉开与砂金的距离,终于,砂金不再说话,只是存在感依旧强烈。 兰索十分头疼,他点开系统挨项查看数值,很快,他发现了问题。 他们的信号波完全被覆盖了,引力系数和光带谱系值也不同于正常进入时空裂隙所应产生的数值,反倒是更像……被什么东西吞下,与外界完全隔绝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兰索立刻想起了之前银狼和他说的趣闻:星穹列车在前往洗车星的路上被纯美骑士的星舰追尾,一同被巨真蛰虫吞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逃出生天。 不会吧,就这么巧,他也被那只真蛰虫吞进去了吗? 星穹列车外部有抗腐蚀材料,还有足够的引擎动力,利用超速度冲出虫胃,可他这小破宝宝星槎有什么?别说冲出去,估计再在虫体里翻滚几圈就自动溶解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才屡次这么倒霉! 兰索悲从中来,愤怒地瞪视着身旁的砂金,砂金看着他,关切地道:“怎么了,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需要!”兰索咬牙。 砂金一笑,走了过来。 “真的吗?你似乎不太高兴,说说看吧,猎手,目光放长远些。如果我能为你提供一些建议,我们就能更快地从这片裂隙离开,这是双赢的选择。” “才不是!” 兰索后退一步,然而,脊背抵上操作台,退无可退。砂金在他面前站定,很近,近到兰索能看清他颈上皮扣末端金属泛起的冷冽光泽。 “为什么非要独自烦恼,而不肯向我求助呢?你该不会是在害怕我吧?”砂金真诚地问。 他紫蓝色的眼眸里藏着兰索看不懂的情绪,但毫无疑问,狡猾,从容,满腹坏水,它并不柔和,相当锋利,令兰索如芒在背。 “别过来!” 别再过来了! 兰索试图推开对方,他真的很不擅长应付砂金这类聪明绝顶的赌徒,对方总能看穿一切,惯于卖弄诡计的家伙更会洞察人心。 “令使,你可是令使,得到星神一瞥的人,何必忌惮我?” 靠得很近,除了刀剑相向时你死我活的战斗,他还从未离某人这么近过,他甚至能闻到砂金身上浅淡的香水味。 兰索视线不自觉地往下落,到了某处,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别开。 天啊! 谁家好人要在胸前开奶窗,坏文明! “你还是那么有趣,你在看哪里?”砂金捕捉到了他视线的落点,先是一怔,而后轻笑。 “哦,你在意这个?” 他被黑手套包裹的手指从喉结勾下,指尖搭在黑桃状金属镂空边缘,往里一伸,将布料微微扯开。 兰索甚至能看清对方喉结上下滑动的幅度。 兰索脑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干嘛!突然间的这是干嘛!还能不能玩了! 他脑子一空,替身使者的灰雾瞬间凝聚,下意识的,涌动着澎湃力量的横斩挥出,空间为之碎裂。 咔。 眼前的砂金像被斩碎的镜子,绽出道道裂纹,哗地一声,一道诡异的虫鸣在兰索耳边尖啸。 不对! 兰索精神一震,替身使者接连斩出,幼年真蛰虫瞬间化为碎片,连同躯体一并消失。 兰索胸膛剧烈起伏,灰雾在他身边环绕,他警惕地看向周围,发现砂金仍旧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仿佛已经欣赏很久了。 “真是有趣的幻觉,你对着一只虫子说别过来的时候,耳朵红得很呢,我很好奇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砂金挑眉,像欣赏完演出的客人,认真鼓掌。 “你!”兰索瞳孔地震。 他捂住耳朵,像一只受惊吓的猫。 该死的,他就该早点一刀斩了这个混蛋! 第3章 砂金 is watching him 砂金愉悦地笑了起来。 兰索恼羞成怒,替身使者磨刀霍霍,恶狠狠道:“不许笑!” 看着替身使者绕着灰雾的雪亮刀刃,砂金抿住嘴唇,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非常礼貌得体、不会使任何人感到不适的笑容:“朋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闭嘴,再提就砍了你!”兰索色厉内荏,视线完全不敢从对方那张可恨的脸上移开,生怕看见不该看的。 “好吧。”砂金弯起眼睛,说道。 这家伙一定在心里偷笑他,兰索敢打包票。 虽然砂金一贯把笑容焊在脸皮上,但眼里流淌出的情绪是做不得伪的,他的视线太直白、锋利,连唇角的弧度都有揶揄的味道,又在暗自思索什么,一肚子坏水。 兰索决定眼不见为净,他用灰雾卷起空中残余的颗粒,仔细观察,发现了几缕未被消解的虫甲残骸。 质地坚硬,翅鞘犹如钢铁,细碎断片泛着铁灰色泽,裂缝中隐有赤红纹路,是刚复制出的幼蛰虫,战斗力不强,尚未步入成熟期,不难处理。 但这毫无疑问是个坏消息,众所周知,当你在衣柜某处发现一只幼蛰虫时,你很可能已经被无数真蛰虫们包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个该死的赌徒搅进来不够,塔伊兹育罗斯的虫崽子们又横生枝节,是阿哈无聊,嫌最近的乐子不够精彩,亲自点兵来了? 等等。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在兰索心中浮现。 这里有幼蛰虫就意味着,星槎里至少会有成熟体的真蛰虫,甚至有蚀蛰虫也说不准,但最令兰索担忧的是,他该不会倒霉到遇见「繁育」的令使·斯喀拉卡巴兹吧? 虽说他好歹也是个欢愉令使,但他可不是阿哈本神,连星神的乐子都敢笑。他只是个运气不那么好的非酋令使,玩养成游戏新手池保底出下水道的那种,要小心翼翼积极努力才能避免成为乐子制造机本机,处境不是一般的难。 以那蠹虫的体格,吞星槎就跟嚼咖啡豆一样,连口器都用不上。尤其他现在身边跟着砂金,阿哈之骰很可能派不上用场,如果真是碎星王虫来了,他就可以提前想想下辈子改投哪位星神怀抱了。 首先排除「繁育」和「存护」! 「纯美」伊德莉拉似乎不错,谁能拒绝一个天天不在家的老板呢?不过,兰索想起先前见过的一个红头发纯美骑士赞美灰铁皮垃圾桶的场面,看着对方真挚又投入的行为艺术,不免有点毛骨悚然。 算了,星神都一根筋,或多或少有点问题,这么一想阿哈虽然热爱玩弄世人,但毕竟是攀过存在之树的星神,凑合过着吧,怎么办呢,还能离了吗? 第4章 兰索长叹一声,紧接着,他忽然灵光一现,一点小疑问出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他出现了幻觉,砂金却没有,这家伙是堆了多少效果抵抗啊,还是说,存护命途真就这么神奇? 他将蠹虫碎片拢在手里,转头看向砂金:“你为什么没有幻觉?” “或许是公司令我免疫幻觉,毕竟认清过现实,就很难再被美梦诱惑了。”砂金耸肩。 美梦? 幻觉的主角是宿敌完全无法被称为美梦好吗?而且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砂金该不会悄悄内涵他天真吧? 不,不能这么想,不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兰索刚想反唇相讥,又回忆起对方的出身,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没说出口。 通过挖苦他人来获得乐子多是假面愚者践行欢愉的方式,他现在是星核猎手,早不流行这套了。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原教旨主义乐子人了!存在即欢愉! “切。”兰索撇了撇嘴,心里暗想,遇上我算你小子走运,这要是花火,场面可就不会这么和谐了。 完全忘记自己与砂金见面不是核爆就是在核爆路上、场面根本算不上和谐的兰索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砂金有过恐惧或不安吗? 兰索仔细思考,虽然他见砂金的次数不算多,但在那些价值不菲的秘辛和传闻里,砂金是个抗破防指数高达百分之二百的家伙,几乎没什么事能令他失态。 兰索曾在星核猎手的情报网中见过艾利欧对砂金的评价:他是完美的赌徒、天赋卓然的博弈家、从不落败的风险爱好者。 前两条他赞同,但最后那条‘从不落败’,兰索越看越牙根痒痒——看乐子看到自己头上,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你想好怎么离开这里了吗?「繁育」的虫子可不是杀掉一只就能高枕无忧的。”砂金好整以暇道。 被催着干活,尤其是被这位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公司高管催着,兰索颇为不耐烦。他查看操控面板,确认星槎外壳的金属层在不断溶解后,神情愈发严肃。 他从舷窗远眺,浑浊的赤红一望无际,远处漂浮着陨石碎片,但离得近了,兰索才发现那些‘陨石’都是一团团未成熟的蛰虫幼体。 “你觉得巨真蛰虫体内潜藏碎星王虫的可能性有多高?”兰索认真地看向砂金。 砂金略一思索,“理论来说,可能性为零。” 稳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兰索道:“民用星槎的外层没有防侵蚀层,再有不出四分之一个系统时,我们将会连星槎带人一起消失在巨真蛰虫的胃里,现在的办法只有一个,攻击胃壁,令巨真蛰虫呕吐,将我们吐出去。” “冒险的方法,但值得一试,如果成功,会收获远超想象的回报。”砂金颔首,“不过,我们谁去执行?” 兰索微微蹙眉。 一般来说,如果是星核猎手们在一起,会由萨姆或刃执行,他来接应。但现在,互相防备、互相猜忌的他与砂金都不可能将自己全身而退的倚仗交付给对方,这就陷入了僵局。 气氛一时沉默。 不久,兰索开口了:“攻击巨真蛰虫的胃后,单纯呕吐造成的推力不足以使星槎驶入离开的正确线路,需要人手动操控,我得留下。” 一枚金色筹码在砂金指尖翻飞,他不紧不慢地点头:“好,我去执行。” 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兰索诧异:“你不怕我丢下你自己逃走?” 砂金捏住筹码,“你可以随意利用我,也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背叛我,利用与背叛都是价值互换的手段,但我从不做赔本买卖,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真是令人厌恶的自信嘴脸。”兰索冷哼一声,他讨厌砂金势在必得的样子,那双蓝紫色的眼眸总令他回忆起自己屡屡骰‘零’的经历。 砂金无声地笑了,他大步离开驾驶舱,走到外界舱门前,‘砂金石’变戏法似地出现在他手里。 呵,果然。 砂金怎么可能不带基石来找他。 兰索翻了个白眼,坐到驾驶座上,将自动驾驶切换为手动,红色的警告框不断频闪。 命途的伟力显现,砂金石的光芒在外界舱门开合的一瞬间达到最盛,砂金一跃而下,如同从高楼中坠落的燕。空间随之破碎,炽烈的金光迸发,兰索甚至能感到时间的扭曲,力量余波扫来,星槎如同汪洋中的扁舟,随时会被撕扯殆尽。 兰索推下操纵杆,手指连点,浓郁的灰雾从他背后蔓延,替身使者宛如深渊,瞬间包围了整艘星槎,使其不至于在力量对撞中被撕碎。 虫壁因毁灭性的力量开始蠕动,时空在震颤,屏幕上稳定的数值骤然上升,顶破阈值,达到加速度的巅峰。 星槎宛如即将发射的火箭,机体震颤到极致,发出骇人的嗡鸣。 砂金成功了。 然而,问题接踵而至。 此刻,是兰索逃离对方的绝佳机会。 使用了基石的公司高管正处于战力巅峰,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在巨真蛰虫的胃里死去,但以他的速度,不可能追上超加速的星槎,只要兰索现在按下加速按钮,就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摆脱对方的追踪。 这个回报实在太诱惑了,兰索很难拒绝。 当然,兰索也不是什么恶魔般的人。他会在离开前投放一艘星槎上的小型救援艇,确保砂金的安全,救援艇的加速度不及星槎,但足以在随虫胃蠕动重返寰宇,到时,砂金只要用艇内的通讯装置联系星际和平公司,就能平安获救。 再不济,兰索也会时刻盯着救援艇的信号,确保砂金不出意外。 哎呀,他可真是以德报怨的好人,真是存护看了泪目,同谐见了鼓掌,阿哈气的直跳脚。 这么想着,兰索勾唇一笑,自信地按下了屏幕右边的加速按钮。 “系统控制权限已于两秒前转移,操作无效,请确认您的权限!” 嗯?兰索震惊地瞪大双眼,手指闪电般拍击。 我x!什么情况? “系统控制权限已于四秒前转移,操作无效,请确认您的权限!” “系统控制权限已于五秒前转移,操作无效,请确认您的权限!” “警告!如再尝试两次,加速系统将自动锁闭,请谨慎操作。” 怎么回事! 屁股下的座椅颠得快碎了,兰索重重一锤操作板,一个表情图像跳了出来。 一个缩小版戴着帽子和偏光眼镜的砂金is watching him…… 兰索甚至能脑补出对方得意的轻笑。 “嘻嘻。” 第4章 一定是我醒来的姿势不对 这个家伙,果然不可能真正孤注一掷,这次又悄悄偷他控制权限! 兰索长叹一口气,奔向洞开的外界舱门,纵身一跃,灰雾形成锁链,紧紧扒住星槎的内部设施,随着惯性,他宛如荡秋千一般扬起,翻转身型,落在星槎顶部。 金色闪光以高处的人形为中心向四方崩发,宛如天穹的血色幕布上,数不尽的真蛰虫挤占了目光可及的每一处缝隙,,它们摩擦口器,虫翅在剧烈震动下发出嗡鸣,直刺耳膜,形成连片灰色残影,朝砂金俯冲而下,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琥珀王的伟力如同汹涌的黄金浪潮,与密密麻麻的虫群对撞,恐怖的力量波在碰撞中向外扩散,时空碎裂,「存护」与「繁育」彼此侵蚀、倾轧、互不相让,周身的一切都被这无法为凡人所企及的力量渲染。 兰索知道,砂金撑不了多久。 巨真蛰虫体内繁育着数亿幼蛰虫,它们很快会成熟、复制,繁育成更为恐怖的虫潮,它们是蝗虫过境,是灾难化身,无法被任何人独自毁灭。 必须尽快离开。 “砂金!” 能够传递声音的介质被震碎、扭曲,他知道对方听不到,但下意识地,他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与此同时,灰雾凝成另一个替身使者,朝遥远上空那抹金色狂奔而去。 与虫潮对抗的身影有一瞬迟滞,紧接着,剧烈的强光从他胸前爆发,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打破平衡,清空了最先冲锋的一批真蛰虫,铺天盖地的黑色骤然空出一片,露出猩红虫胃内腔的原本底色。 砂金失去平衡,飞快向下坠落,宛如折翼的鸟,在空中拖出耀眼的金色长尾。 这个疯子! 兰索向前狂奔,灰雾凝成的替身使者向上攀登,两人越来越近,终于,灰雾缠住坠落的身影,冲势减缓,兰索踩在星槎的尖端,向前一跃,伸手接住了砂金。 好重! 这家伙是石头做的吗? 兰索龇牙咧嘴,他的身高与砂金差不多,抱起对方不算难事,灰雾席卷,像伸长到极致的橡胶,迅速回弹。巨大的冲力推着兰索的后背,冲势太猛,两人几乎是摔着着陆的。 好在,他们顺利回到了星槎内舱。 第5章 兰索抬头,从驾驶舱的巨大透视窗向外看,能发现砂金扫出的那片空白已经被前赴后继的真蛰虫填满,失去阻碍,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高速扑向星槎,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 兰索从未觉得自己能移动地这么快,他抓着砂金的手腕,拖着人一瞬就冲到了操纵台前,捏住砂金的下巴,手掌用力,将面具摘下来,强硬地把对方的脸往识别器上怼。 “权限认证成功,是否启动加速发射系统?警告:以目前预备的加速度可能出现星槎超负荷解体的风险。”冰冷的电子音终于响起。 “启动!启动!”兰索狂拍按钮,声音彻底变调扭曲,手心出汗,即将被虫子啃到尸骨无存的恐惧攀升到极致。 “加速发射系统启动,请系好固定器……”电子音道。 星槎的引擎喷出苍蓝色能量波,积攒的巨大冲势在推力作用下迸发,难以形容的恐怖加速度使它几乎成为一闪而逝的光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穿越虫潮,驶向远方。 吱吱。 虫翅与前肢切割星槎表面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兰索用灰雾裹住舱体,他们或许在起步阶段就被这些无法避免的剐蹭切成几段了。穿越虫群的过程宛如在暴风雨中穿行,铺天盖地的虫鸣与撞击声宛如炼狱,除了屏幕上微微发蓝的航线图,兰索什么也看不到。 快了,就快了!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兰索知道,他们成功了。 周围的压迫感骤然减轻,寰宇幽暗又静谧的底色映入眼帘,星槎的震颤越发剧烈,这是驶出被星神伟力覆盖区域的副作用,舱内响起红色警报,尖锐刺耳,听在兰索耳朵里却如天籁。 阿哈在上,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兰索几乎喜极而泣,他双手在操作界面上翻飞,稳定参数,降低速度,并指挥灰雾加大对星槎的覆盖,以防解体。而后,他转头,看向被他安置在驾驶座里的砂金。 此时,兰索脸上还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变身后的砂金着装诡谲妖异,胸前蓝色的倒心形光泽暗淡,他坐在驾驶座里,巨大的黑桃状衣摆被兰索不小心踩住,脸陷在毛领里,看起来有少许力竭的疲惫感,如同被打湿的可怜孔雀。 当然,那双蓝金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这次是我救了你,要不要说声谢谢?”兰索用鞋尖轻轻踢了对方一下,唇角上翘,环抱手臂,眸光闪烁。 “呵,这么快就邀功?未免太早了。”砂金扯了下唇角,尖尖的护甲一抬,指向兰索身后,“那东西也在你意料之中?” 那东西? 兰索疑惑地转身,倏然,眼睛睁大。 身型庞大到无法看清的深蓝色巨蠹悬停在不远处,随着高速移动的星槎逼近,它越来越大。盔甲坚硬,四个发光的圆点如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什么,从星槎驾驶室狭窄的前窗往外望,仅能看清它发着光的亮蓝色巨钳与微微张开的口器。 它是如此巨大,恐怖、不可抵挡,宛如噩梦。 它继承了虫皇之颚,离得越来越近,兰索能在灰暗的星穹背景中看清对方口器里凝聚的死光,那光束能裂解天体,将任何一个星球分解。 那是「繁育」的令使碎星王虫·斯喀拉卡巴兹! 兰索心口涌上一口血。 几个意思?说什么来什么是吧?先是幼蛰虫,再是巨真蛰虫,现在碎星王虫都来了,下一步是不是「繁育」星神要复活了?! 活了好啊,都活了吧,把这一条条可笑的命途都撕碎吧,大家一起发癫,谁也别笑谁! 兰索再也无法忍受了,每次遇到砂金准没好事,他猛地揪起对方的毛领子,把人提起来,扯到面前,愤怒道:“你老板不是把「繁育」连□□带精神都锤成渣了吗?你刚才还说可能性为零,它怎么还活着,还能出现在这里?!” “冷静,令使,这是问我就能得出答案的吗?任何计算都会有失误的时候,你不如赶紧想想我们该怎么躲开它……哦,看来不行了,它发现我们了。”砂金承受着兰索眼里喷涌出的怒火,笑得无比从容。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又或者说,他每一次掷下筹码,都是一场对死亡和新生的盛大豪赌,这次也不例外。 疯子!一群疯子! 兰索放开他,屏幕上,碎星王虫宛如瞄准食物的捕猎者,它身躯的亮光越发强盛,令人胆寒的摩擦声与高频嗡鸣响起,来自高维的压迫感袭来,使兰索前所未有的烦躁。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仅失去了在仙舟度过悠闲假期的机会,还得跑到这该死的寰宇里跟虫子搏命!哦,身边还有个想要他命的宿敌,死到临头依旧笑眯眯的,拜托,难道被虫子剖开肚子当作孵化温床是什么很值得歌颂的死法吗? 正在兰索怒目而视,试图用震慑的眼神击退碎星王虫时,身后那懒歪歪的调侃又出现了:“令使,想想办法,再不动手,我们都得死在这。” “闭嘴!” “呀,它冲过来了。” 碎星王虫冲了过来。 兰索肾上腺素飙升,实不相瞒,他讨厌命悬一线的感觉,很难理解砂金在千钧一发的豪赌成功后收获的快乐,他不喜欢变数,但砂金似乎是他命运中唯一的变数——只要遇到这家伙准没好事! 通体黑红的阿哈之骰出现在他指尖,二十面星神之骰表面的裂隙中如流淌着岩浆,耳边传来无休无止的笑声,尖锐、悲凄、沧桑、狂妄、疯癫、安宁,无数情感交替混杂,欢愉的伟力在此处显现。 刚好,冷却期结束了。 兰索拇指轻弹,阿哈之骰弹起,命运的交响乐如丧钟,铿锵有力,随骰面数字不断变化。 越来越近,星槎如同暴风雨中的扁舟,即将驶入碎星王虫的口器中。 红光爆闪,骰面停止转动,血红数字浮现:“零”。 我特么!我就知道! 兰索心里的仙舟国骂还没出来,突如其来的光芒截断了他的话音。 是碎星王虫口中的死光,足以毁灭一整颗星球的死光。 如果被击中就死定了! 世界被苍白充斥,毁灭性的力量令兰索感到恐惧,时间与空间皆被打碎,他攥紧阿哈之骰,在彻底被死光溶解前,回身,抓住了某人的手。 非酋骰不出来,欧皇总可以了吧?! 阿哈之骰被强硬地塞到砂金掌心,他引着对方,像大人教导孩童写字一样,在即将到来的死寂和高热中骰出了骰子,手掌交握的热度有些暧昧,但在死亡逼近时,他们谁都没察觉。 “阿哈在上,我要我们活下去!”兰索默念。 叮! 二十面骰绽放血色光芒。 “all!” 一声刺耳的、滑稽、扭曲的长音穿透一切,回荡在兰索脑海里,那是锐利的讥讽,荒谬的嘲弄,带着无穷无尽的欢愉和恶意。 all! 超新星引爆! 即将到来的死光像被强行按下暂停键,像掉帧动画,时空出现雪花状苍白的色块,不可名状的伟力自碎星王虫的体内孕育,又在寰宇间爆发,堪比超新星引爆的恐怖能量将碎星王虫撕扯殆尽,炽烈白光向外扩散,点亮了寰宇,淹没了有智生物的所有感官。 兰索脑子一痛,无法抵抗的力量使他晕厥,在彻底昏迷前,他只记得要拿回阿哈之骰。 他的骰子……他的全部家当…… 迷迷糊糊地,他伸手从砂金怀里一捞,握住了一块圆润的东西。 手感似乎不太对,但来不及思索,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人说话。 “卡芙卡,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亏我还指望他给我带游戏周边,真是不靠谱。” “医生说身体指标没问题,他只是需要再睡一会。” “还要睡多久?他已经躺了三天了,不累吗。” “谁知道呢。” “哎,他动了!” 剧烈的刺痛袭入大脑,兰索猛地睁开眼睛,宛如溺水的人,不停弹动,他用力喘气,下意识去摸怀里的东西。 尽管还没弄清处境,但保护阿哈之骰已经是兰索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但他摸了个空。 他一下子惶恐起来,站在病床边的卡芙卡见状,温和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说着,她甩手扔过来一个东西,兰索啪地握住,松开一看,石化了。 一枚青绿色的石头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金属镂空的爱心形状有着与众不同的张扬感,因曾被使用过,色泽有些许暗淡。 “这不是我的骰子,我的骰子呢,我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一股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兰索恍惚道。 卡芙卡和银狼没接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兰索觉得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太对。 天好黑,为什么不开灯,是要世界末日了吗,阿哈在上,我还是躺下吧。 第6章 兰索眼睛一翻,重重砸进病床,死了般安静。 。 另一边,星际和平公司。 托帕咬着吸管,注视自己这位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同事,第三百六十七次重复接抛游戏。 红黑两色的骰子与随处可见的筹码无疑,它被砂金把玩、在指节转动中调换位置,抛到空中,再稳稳接住,摊在手心,循环往复。 “喂,一枚骰子而已,有那么好玩吗?”托帕问。 坐在她面前的砂金伸手,捏住骰子,放在阳光下观察,只见剔透的骰子内部酝酿着血红色的风暴流,那是欢愉伟力的缩影。 “当然,这不是一枚单纯的骰子。”砂金笑了,他略低下颌,露出粉色偏光眼镜下摄人心魄的眼睛。 “这是寰宇中最昂贵的礼物。”他轻声道。 第5章 这才不是play的一环! 兰索第无数次拿起床头的砂金石,在‘把这东西扔出去’和‘继续留在身边’纠结良久,最终无奈地放回了枕头底下。 拍了拍枕面,像是巨龙确认自己的财宝是否安全,堆满天鹅绒的枕头鼓起,他转身躺下,陷入柔软的包围中。 好烦。 他长长叹了口气。 揣着别人的东西,感觉和坐在定时炸弹上差不多,即便知道离开那位公司高管,砂金石也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石头而已,他还是心里烦躁。 谁会喜欢天天枕着宿敌的东西睡觉呢?反正他不是,也不可能是。 病房门打开,又是银狼和卡芙卡,兰索虚弱地打了声招呼,用被子蒙住脸,像只一遇到困难就逃进沙子里的鸵鸟。 “已经三天了,你还想这样下去多久?在你颓废逃避的时间里,那位石头的主人可又完成了一笔大生意。” 卡芙卡说着,打开了广播,一段音乐后,主持人的播音腔流出: “这里是星际和平播报,观众朋友们晚上好,首先为您介绍……本台从战略投资部发言人处了解到,帕勒米斯星已与星际和平公司签署回归协议,双方将在能源、贸易、医疗等方面重新开战合作……” “帕勒米斯,那颗一直闹独立的火山星球?这不是市场开拓部的工作吗,关他什么事。” 兰索下拉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疑惑地看向卡芙卡。 “你对公司了解的还真不少,帕勒米斯一直对外封锁,就连我都是才知道实情,说真的,你不如去公司做卧底,说不定哪天混成高管,就能撤了我们的悬赏令。”银狼道。 “你不是很享受被公司的笨蛋追着屁股跑的日子吗?”兰索看向银狼。 “嗯哼,所以我在为你考虑,灯下黑嘛。” 银狼叼着棒棒糖,蹦上病床。 兰索嘶了一声,连连哀嚎:“腿,腿!” “你不早就好了吗,这点小伤对你来说……”银狼不屑地掀开被子,看见兰索腿上包着的金属固定器,翻了个白眼,又合上了:“你多吃点钙片吧,太脆弱了。” 兰索气不打一处来。 醒来那天,卡芙卡就将事情原委告知了他:在回程途中意外接收到来自兰索的星槎求救信号,卡芙卡和刃中途折返,在远离仙舟的星域找到了因过载而动力装置损坏、只能在寰宇中漂流的星槎。 他们进入星槎,发现了一同昏迷在地上的兰索和砂金,舱内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驾驶舱屏幕上停留两行频道通讯消息:这艘星槎发出了两条定向求救信息,一条是给卡芙卡的,另一条的收信人是……星际和平公司。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趁人之危把砂金一起带走呢?一位战略投资部总监的价值可不低。”当时,兰索坐在病床上,捏着砂金石,咬牙切齿。 卡芙卡摊手,好听的嗓音道:“没办法,我们刚到,公司的人就追来了。” “所以你们就跟公司发生了冲突,顺便把我的腿打骨折了?”兰索掀起被子,指着自己打金属固定器的腿吱哇乱叫。 “那倒不是。” 兰索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紧接着,卡芙卡说:“是阿刃把你搬下星槎时,不小心撞的。” “……” 什么力度能把一位令使的腿撞成三级骨折啊喂! 卡芙卡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你还想听具体的细节吗?” 兰索麻木望天:“不了。” 他可不想听到刃因为某位公司职员的背影过于像某丹姓男子进而魔阴身大作开始疯狂彼岸葬送之类的事,他心脏不好,受不了。 卡芙卡合上手掌,唇角微勾,“好的。”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我手里拿着这东西,你们看见了也不给我换回来?”兰索哀怨地哼唧:“战友情呢?” “我们有这东西?”一旁正在吃慰问水果的银狼抬起头。 兰索:-x-! 卡芙卡优雅地捂住银狼的嘴,用恰到好处的温柔语调道:“因为,我们以为这是play的一环。” play的一环…… lay的一环…… 的一环…… 环…… 好听的声音如梦魇般在兰索脑子里回荡。 他宕机了。 play?谁?他和砂金吗?和那个无数次试图咬死他的疯狗? 阿哈在上,为什么他的队友总是对他有不合实际的误解,他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回忆至此停止,因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腿上摩擦,低头一看,银狼正拿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笔在上面涂鸦。 “喂喂。”兰索眼睛眯成两道“一”。 这家伙,在空间站没画够是吧。 “别吵,画完我就告诉你碎星王虫的事。”银狼头也不抬地道。 有求于人,兰索果断闭嘴,他拿起床头的橘子,边吃边等银狼画完。 最后一笔收工,银狼道:“小道消息,不保真。” 兰索咽橘子的动作一顿,不上不下,梗住了,他用力咳了两声,才虚弱地摆摆手:“没事,说吧。” “据说是天才俱乐部的一个生命科学领域专家培育的一个失败品,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逃到了寰宇,刚巧被你们撞上了。” 失败品? 兰索咋舌。 一个失败品能逼他用阿哈之骰,还是个满all的骰子,虽然他的要求只是存活,不是歼灭,但这么一看,这个不知名的天才俱乐部成员属实恐怖。 不愧是被博识尊瞩目的科学怪人,看人家这选人的眼光,废铁怎么了,那也是慧眼识珠的废铁。 当然,怕被老板惦记上的令使先生不敢多想。 “我很好奇,那两条求助信息是谁发的?”卡芙卡说。 还能是谁,阿哈呗,乐子神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我用了骰子。”兰索隐晦地说。 卡芙卡很意外:“你居然能在砂金面前骰出‘零’以外的数字了?” 能不提这茬吗? 兰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我用了点非常规手段。”他想保持点身为令使的尊严,然而,卡芙卡看透了他。 “我明白,兰索,在自己难以办到的时候,借他人之手未尝不是聪明的选择。” “……”你这么说我更气了。 “不过,令使的骰子是砂金可以使用的吗?”卡芙卡又疑惑。 实话说,这个问题兰索也考虑过,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不做此尝试,现在细想,莫名悚然。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砂金石,被烘了许久的基石表面温凉,手感很好。 该不会,他也能用这颗石头变身魔法少女吧?他也会有发蓝光的爱心奶窗吗?怎么办,有点好奇了。 兰索纠结地盯着基石。 “你要试试吗?”银狼道。 看着跃跃欲试的银狼,以及对方藏得很好但还是露出了一点红光的相机,兰索将基石压回枕头底下,掖好四角,果断躺了回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今天干了这事,一段记录下他愚蠢行为的视频立刻就会匿名发送到砂金的私人账号,他不是在危言耸听。 银狼失望地撇嘴。 “你们就是来说这些的吗?”兰索拉好被子,一副送客的模样。 “不止,艾利欧说,谐乐大典在即,你该前往匹诺康尼了。”卡芙卡道。 兰索不免长叹。 该说不愧是命运的奴隶吗,在仙舟时他收到这个消息有反对过,当时的艾利欧未置一词,恐怕早就知道他不得不答应——眼下阿哈之骰在砂金手里,砂金又要去匹诺康尼,想拿回骰子就得找砂金,终归还是逃不了走这一趟。 “匹诺康尼的入住费很贵的,那地方又不能说闯就闯,怎么着也得给我点启动资金吧,不多,一百万信用点……” 砰。 有什么东西砸中兰索的头,他嗷一声,在那东西弹起来的一瞬间捏住。 是一个橘子。 与此同时,在他眨眼痛呼的瞬间,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床上的一小片凹陷还残留余温,表明几秒前有人曾落座过。 第7章 什么嘛,听见报销就跑,至于吗,他要的又不多,才一百万信用点,砂金给精神损失费的零头都不止这点。 思及此,兰索后悔没在星槎上答应砂金给予赔偿的承诺,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心里安慰! 不然,干脆跳槽去公司算了,银狼的提议也不是不好,要是他演技精湛,说不定还能发一大笔横财,毕竟高管们收入可观,单看砂金,他那一身行头可不便宜。 唉。 兰索又长叹一声,闲着无聊,打开病房里的显示器,换了两个台,突然看见一款奢侈手表的广告,定睛一看,和砂金那款是同一个牌子,再看标价…… 兰索沉默了两秒,果断关掉了显示器。 该死的有钱人! 。 两周后,匹诺康尼,现实中的「白日梦酒店」。 峡谷般高耸的酒店大楼直入云霄,装潢风格豪华又舒适,大堂前台背后是一个旋转着的时钟骰子。来往宾客穿着考究,有序办理入住手续,等待入梦,享受全寰宇盛大的梦境。 没有邀请函的兰索坐在沙发上,光明正大喝着酒店工作人员送来的茶水,思考混进去的办法。 一般而言,虽然匹诺康尼位置特殊,不好操作,但偷渡客不是没有,他只要用阿哈之骰修改概率,运气好的话,他不仅能从正门进入梦境,还能顺便混一间客房。 然而现在,他只能看着手里的砂金石,坐在这咬牙切齿。 好在,时间还早,该入场的演员们未到,他还有慢慢等待的机会。 “你好像遇到了麻烦,小叛徒,需要我帮你吗?” 一道戏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兰索瞬间收起砂金石,速度快的只剩一道残影。他看向身后,发现沙发的靠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红白色的狐狸面具。 兰索静静凝视着面具,企图从那上挑的狐狸眼里看出什么,但显然,一张面具无法传递情绪。 它只是诡谲地、沉默地、讽刺般地笑着。 “花火。”兰索道。 下一秒,假面愚者出现在他身后,她趴在沙发背上,看起来很开心。 “你似乎带来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看看呢?我开心了,就帮你进去,怎么样?” 兰索思索几秒:“不必,给你看了,有人会生气的。” 生气到直接献给琥珀王的那种。 “啊,那怎么办,你要是进不去,猎手们会哭的吧。” 面具变为哭脸,花火却笑着道。 “没事,这不是有人送邀请函来了吗?”兰索微微一笑。 花火一怔,随即更大地勾起嘴角。 好歹都是欢愉的信众,从前同事身上薅点羊毛不过分,反正花火有一千张假面,短暂地借他一张而已,应该,不为难吧? “你越来越有趣了,小叛徒。”花火说。 “关键是要玩得开心,对吧?”兰索学着花火的语调,眨了眨眼。 第6章 重生之我在匹诺康尼当折纸小鸟 话音刚落,隐藏在阴影中的替身使者发动,向花火袭去。 花火笑嘻嘻地向后闪避,身体如花瓣烧灼般消失,只剩一个狐狸面具当啷落在地上,兰索的身体同时破碎,几秒后,两人的身影同时在几十米开外的弹珠机旁显现。 兰索手中灰雾凝成匕首,向花火头上的面具劈砍而去,少女弯腰旋身,一记鞭腿扫来,荡开对方的攻势,脚踝上的铃铛声清脆作响。 刹那间,花火分为了无数个,她们大笑着、大哭着、鄙夷着、感动着,绕着兰索转圈圈,尖锐的笑声在兰索脑子里回荡。 兰索不为笑声所扰,目光落在弹珠机顶面最角落的一个面具上,替身使者与本体接连交错,快如残影,他跳上弹珠机,瞬间便移动到了那张面具前,扬手,匕首的锋刃直刺狐狸的眼睛。 叮! 匕首落下,泛着雪亮寒光的刀尖却被一个火红色的剑玉抵住了,寸进不得。 花火重新出现,仰躺在弹珠机的舱顶,纤细手腕握着剑玉的木杆,牢牢遏制兰索下落的匕首,她愉悦地哼唱什么,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小叛徒,你身上怎么有存护的味道?”她问。 兰索蹙眉,施加在匕首上的力道一轻,花火抓住机会,一脚将兰索踹了出去。 “让我猜猜看,这味道是哪里来的,啊,我知道了,是那只……” 她话音未落,就发现一缕灰雾攀上了她的脚踝,再抬头,只见兰索已然冲到了她的面前。 “该死的替身使者。”花火笑眯眯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兰索瞬间凝出长刀,背后延伸出数十个替身使者,他们发出闪电般的斩击,剑光如快雨,终于,花火闪躲不及,一缕末端泛着红色的鬓发被削断了。 兰索眼疾手快,抓住了那缕头发,一眨眼,他手里就多了一张红色的狐狸面具。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只觉一片白光在眼前爆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他的身体突然变小。 几秒后,他消失不见了。 花火站在弹珠机上,意味深长地盯着兰索消失的那片区域,忽然笑了。 “这可是你自己挑的,拿错了可不怪我哦,小叛徒。” 迷误状态使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她拍了拍裙摆,跳下弹珠机,穿过人群,一蹦一跳地走向前台,几秒后,一个优雅的女人出现在大堂经理面前。 “你好,办理入住。”指甲上涂着蔻丹的女人从包里掏出邀请函,说。 …… 世界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奇怪的啾啾鸣叫,纸张扇动的声音入耳,兰索缓缓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率先出现的是一截粉色的……折纸翅膀。 嗯? 兰索好像还在梦里,他动了动胳膊,熟悉的沉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轻盈的扇动感。他习惯性用手背盖住眼睛,然而,光线还是透了过来,在他眼球上停留。 什么情况,手臂透光?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扇了扇胳膊,愈发疑惑。 好轻、好薄,也好怪。 人类的体重应该不支持安装纸片人的物理引擎吧? 耳边的啾啾鸣叫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边上围了一圈,齐唱颂歌。渐渐地,不规律的鸣叫变成了听不懂但能理解意思的语言。 有谁在控诉谁的翎羽打翻了茶杯,谁的翅膀扇到了谁的屁股,谁的爪子踩住了谁的尾巴,还有…… 兰索专心分辨着,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脸上无比沉重。 他破口大骂,恼怒地挥着翅膀:“啾啾啾啾啾啾!(谁坐我脸上了!)” 聒噪的叫声消失了,折纸小鸟们同时噤声,欣喜又紧张地看着这只昏迷不醒的小鸟,坐在兰索脸上的泰山小鸟骄傲地挥舞翅膀,对周围的朋友们说: “你看,我说这样一下他就会醒啾!只需要让他感受一下……啾!” 泰山小鸟被暴脾气的兰索一翅膀扇飞,流星般的弧光中发出一声拉长音的‘啾——’。 兰索睁开眼,此时,他正躺在一张圆桌上,围绕着圆桌的长条沙发上站满了粉色的折纸小鸟,像排排坐的打击乐器组,同时发出欢快的叫声,头顶三根呆毛一样的翎羽摆动高度幅度一致。 像是误入大型欢送会现场的兰索大为震撼:“……” 很快,他用纸做成的鸟头滴下冷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太妙! 他笨拙地蹦到桌旁的茶杯,翅膀张开,探头,保持平衡,在茶水倒映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蓝色的喙很小,一对相当睿智的黑色眼睛,搭配两腮黄色的涂块,胸前白纸面上有一抹突兀的绿色,俨然是一只用渐变粉色折成的小鸟。 他扇了扇胳膊,翅膀便掀动,茶水面上泛起几丝细微的涟漪。 晴!天!霹!雳! 一觉醒来丢了阿哈之骰就算了,这下怎么连物种都换了,别说人了,他甚至连哺乳动物都不是! 花火,一定是花火! 花火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能变成折纸小鸟的面具啊,这一点都不欢愉! 兰索抱头无能狂怒,然而,他这番动作在所有小鸟眼里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撒娇。 “他好可爱,他在转圈圈,是开心吗啾?” “不是啦,我觉得他很难过,难道因为我们刚才下午茶分甜果子没给他留啾?” “可甜果子已经分完了啾,没有更多了啾。” “不然找妃色夫人吧啾!” “对的对的,找夫人,分果子啾!” 折纸小鸟们从沙发上蹦下来,簇拥着生无可恋的兰索朝最高的灯盏飞去,那里有一只比所有小鸟都大的小鸟:妃色夫人。 兰索抬起鸟头,看见了对方头顶的一个金色的小鸟头标志,像极了银狼玩游戏时的任务提示标志。 “妃色夫人,这只小鸟是新来的啾!” 第8章 “请给新来的小鸟分甜果子啾!” 小鸟们七嘴八舌的说,兰索抬头,妃色夫人看了他一眼,用翅膀熟练地摘下头顶的小鸟头标志,飞了下来,绕着兰索走了一圈,满意地拍了拍他。 “你是新来的折纸小鸟吗,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叫人家妃色夫人,你的名字是?” 兰索眨了眨眼:“砂金小鸟。” 开什么玩笑,虽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闯荡江湖是个危险差事,说不准哪天就像他这样,啪唧变成只有长宽没有高的东西折出来的未知生命体,当然不能留真名了。 马甲嘛,总是多多益善的,谁还没个满级全图鉴小号了,不打紧。 而且,兰索看着怂,心里恶趣味却不少:他不甘心只有自己受苦,哪怕只能过过嘴瘾,也要拉罪魁祸首一起社死——他要让砂金小鸟的名号响彻寰宇,令某同名公司高管社死当场! 机会难得,等他找到砂金,把花火的面具往对方怀里一抛,要是死对头也变成折纸小鸟,他还不得直接笑到阿哈现世。 什么是欢愉,这才是欢愉好吧,这才是真欢愉令使的理解! 极致二元对立双标始祖的兰索正沾沾自喜,突然发现一件大事。 他这具纸折的身体,空空荡荡。 砂金石呢?他那么大一块藏在怀里的砂金石呢?! 兰索慌了。 他浑身上下地寻找,但纸折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藏东西?一打眼就看清了,哪都没有。 他开始围着自己醒来的圆桌转圈圈,上蹿下跳,还没熟练掌握的翅膀扑扇,发出摇晃果冻一样流畅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妃色夫人望着他。 “我在找一块绿色的石头。”兰索焦急道。 “石头?没看见,要不要去你丢的地方找找啾?” 兰索被点醒,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已与原先的酒店不同了。 他身处梦境大堂的东侧,明明是与现实一样的装潢,却被一层朦胧的蓝色雾气笼罩。亦假亦真,如梦似幻,建筑中漂浮着蓝色忆泡和小件装饰品,空中时而掠过鲸群,俨然是在梦中。 成功入梦未能使兰索多高兴几分,他飞向梦中酒店大堂的弹珠机,折纸小鸟的身体意外的轻盈,掠过人群时,那些已经入梦的宾客都仿若看不见他一样,无视了。 这能力倒是很好用,兰索想。 他曾经在酒馆的时候有个热情幽默的朋友,叫桑博,老桑博最拿手的技能之一就是使人目盲,为此,兰索还跟他学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没学会)。后来,他发现花火进入迷误后也不会被人发现,摸到了假面愚者们的共性后,理所应当的,脆弱的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然而并没有)。 凭什么他没致盲秘技啊!他可是欢愉令使,这合理吗? 不过,喜提隐身被动的兰索来不及为过往创伤悲痛,接下来赶到战场的是,砂金小鸟! 他降落弹珠机顶,成功地没找到砂金石。 很好,彻底出大事了。 他踩着爪子兜圈子,没有可以供他啃的指甲,就只能翘尾巴毛,尾巴毛上下挥打,连出残影。 最坏的情况,砂金石掉在了现实中的酒店大堂,被花火捡到…… 啾啾啾!别想,别想,万一成真了呢? 兰索狂磕折纸小鸟的头,差点把纸片创瘪,他一边难受一边理着自己头上的棱角,一边把自己脑子里危险的想法倒出去——在与砂金有关的事情上,他总不惮以最坏的运气来预估自己。 不行,必须现在就去找,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应该没有很久。 也不知道折纸小鸟能不能去现实。 他随意找了一间开着门的客房,在钻进入梦池还是寻找其他返回现实的办法中,纠结良久,最终选择了前者。 好在,他成功回到了现实的酒店大堂,代价是变成了一只湿淋淋的折纸小鸟。 他一路飞回与花火交战的弹珠机,由于欢愉的力量模糊了替身使者存在的概念,以及花火本身迷误的影响,先前的战斗并未给酒店大堂带来秩序上的冲击,甚至没被发现,眼下的大堂运转如常。 只不过,他飞过去的时候,有客人发出惊奇的询问: “哪来的水?” “你们这酒店还漏雨?” 侍者走过来,“哪有雨,我们匹诺康尼哪有雨,哪呢?” 正说着,兰索翅膀上的水啪嗒掉他脸上了。 侍者摸了把脸:“奇怪了,我怎么听到鸟叫了。” 心理上不想叫,但迫于折纸小鸟的构造不得不间歇性发出几声鸣叫的兰索:…… 打扰了。 他落到弹珠机的平台上,蹦跶着找了一圈,依旧没有。 是不是非要他把匹诺康尼掘地三尺才行啊!兰索重重磕头,哀嚎着。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三月,你有没有听到鸟叫?” 兰索精神一凛,抬鸟头看去,只见黑衣灰发的青年和蓝衣粉发的少女走来,站在他身边不远,闲聊着。 虽然出场时机比预想中早很多但不排除你偷偷下列车闲逛拖延症犯了不想走剧本,总之,大侄子!哦不,开拓者!你来的真是刚刚好啊! 趁着银河球棒侠这会还没见过砂金石,找个免费劳动力使唤着先,至于奖励,随便给点信用点加星琼,不用很多,二十个就行,他会非常满足的。 兰·计划通·索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出有规律的叫声。 果然,开拓者看了过来。 第7章 砂金把玩着那只折纸小鸟 兰索赶紧把自己压成平面图形,钻进弹珠机的缝隙里,三根翘着的纸质翎羽不断颤动——他一路走来,看见折纸小鸟们都在玩捉迷藏,他砂金小鸟也得合群! 而且,以他大侄子,哦不,开拓者的脑回路,会动的东西比不会动的更吸引人,当然,垃圾桶除外。 “鸟叫?匹诺康尼会有鸟吗?你是不是幻听了?”三月七好奇地张望。 开拓者走到叫声附近,看见了三根弹动的羽毛。 开拓者:盯—— 砂金小鸟:……(动动) 开拓者:盯—— 砂金小鸟:……(流汗并动动) 开拓者:继续盯—— 砂金小鸟:拽!(你宝贝个腿的还揪不揪了!) “果然不是错觉。”开拓者战术后仰,伸手拽了一下羽毛。 羽毛缩回铁皮里,往上一跳,出现在更高的地方。 砂金小鸟:跳一下。 开拓者:……你故意的吧? 嘿,没办法,也不是所有折纸小鸟都知道开拓者没有膝盖,而且只要有互动的可能,开拓者不会放弃——这家伙可是为了成就连星际和平播报都能耐心听完的,兰索悄悄想。 果然,开拓者跳了一下,用一种不能在屏幕里显示出来的方式。 羽毛再次缩回,出现在弹珠机顶端:用力跳! 开拓者:你这…… 砂金小鸟:略略略。 开拓者又跳了起来,够到了那根羽毛。 砂金小鸟将自己挤出缝隙,飞下弹珠机,落到开拓者面前,扬了扬翅膀:啾啾。 砂金小鸟:我是砂金小鸟,美梦应当是快乐富足的,我见不得有人受穷,我的朋友,想要得到奖励,必先经受考验,只要你为我找回一颗绿石头,我就给你你想要的至宝啾! 开拓者:“你说话的语调好像某个穿毛领戴眼镜的公司高管。” 三月七一脸茫然地看向砂金小鸟所在的位置:“你在和谁说话,什么高管?” 开拓者指了指砂金小鸟:“我发现了砂金的共轭兄弟。” 砂金小鸟发出一声不屑的啾,与此同时,兰索背后流下了不存在的冷汗。 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线开拓者已经见过砂金了吗?剧本,他需要剧本! 兰索的翅膀在身后抖动,然而,他忘了现在只是一只纸质小鸟——他现在根本没法翻阅剧本,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也没带剧本来匹诺康尼。 三月七:“你说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公司总监?可是……哪呢?” 三月七:“该不会又是你那些看不见的朋友吧?” 开拓者:“……可以这么理解。” 嗯?看不见的朋友?谁?他吗?不对……该不会是说钟表小子? 不对不对,剧情怎么走的这么快了,他不是刚来匹诺康尼吗?! 兰索脑袋过热,憨憨地瞪圆眼睛,千篇一律的纸质鸟头上出现困惑和焦虑,他扇了扇翅膀,疑问太多,来不及考虑,必须先解决砂金石的事。 砂金小鸟:“只要你帮我找到绿石头……” “可是砂金刚才直接v我2万信用点唉,免费。”开拓者说。 砂金小鸟:…… 可恶啊!砂金凭什么给这么多,这不是显得他给二十个星琼很寒酸了吗?! 不不不,冷静,这家伙现在还不知道他要给什么,而且信用点和星琼不在一套货币系统里,只要…… 第9章 “你不觉得你作为他的共轭兄弟,应该比他更大方吗?这才符合你的人设。”开拓者又道。 砂金小鸟:我们不是兄弟! 开拓者:“我知道,但是你看,他叫砂金,你叫砂金小鸟,你们没点关系我都不信。” 关系?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打得难解难分的宿敌难道是什么脑回路必须一致的好关系吗?开玩笑! 砂金小鸟:总之,我和他没有关系!只要你…… 啾啾声还没结束,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佻的问候。 “呦,星穹列车的朋友,你们似乎遇到了麻烦?” 那声音一出,兰索身上不存在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司使节朝这处小弹珠机走来,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筹码,泛着金光金属边缘在酒店大厅的冷光下无比显眼,,一身行头花哨、昂贵,充满信用点的气息。 孔雀在开屏。 不行,现在的他不能出现在砂金面前,要是被对方知道他把砂金石弄丢就完蛋了! 兰索一抖,立刻转身要飞走,尾巴突然被拽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开拓者。 开拓者用手禁锢着折纸小鸟的身体:“喂!别走,石头我还没给你找呢,你跑什么,该不会是不想给我奖励了吧?” 就是你把鬼子引进村的,还好意思找我要奖励!松爪,松爪! 兰索拼命啄他,但纸做的喙哪有力道可言,几秒后,砂金走到开拓者的面前。 兰索不再挣扎,他翻着肚皮躺在开拓者手里,死了一般平静——砂金看不见他!只要他保持不动,就能蒙混过关! 砂金视线扫过对方握着的手掌,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而后挪开,一如既往地道:“朋友,这里发生了有趣的事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开拓者谨慎地看着他。 兰索:好样的!大侄子!怼他! 砂金一笑:“朋友,你果然很特别,来做交易吧,这会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兰索的表情逐渐不对劲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开拓者动摇了。 开拓者:“什么交易?” wokwokwok!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刚才不是还很正义凛然吗为什么就叛变了!不要屈服于区区几十万信用点啊! 砂金小鸟顾不上装死了,疯狂啄他,开拓者一蹙眉,改用手指捏着砂金小鸟的头,将它整个提了起来。 砂金小鸟粉粉的纸质翅膀在空中乱扑腾,脸气的憋红了,拼命发出尖锐的叫声。 “你手里似乎握着东西,只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就会给你一笔不菲的回报。”砂金说。 开拓者看了眼砂金小鸟,注意到对方瞪圆的眼睛里斩出几道威胁的电光,凝重道:“很抱歉,砂金先生,这关乎到我的秘密。” 兰索力竭般垂下翅膀,长长舒了口气。 行吧,就凭你叔我在你小时候抱过你的交情,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好侄子,还是自家人心疼自家人…… “我懂,人总是要有点秘密的,只是秘密也可以作为筹码压上赌桌,我愿意用你的这个小秘密交换一个钟表匠的情报,怎么样?” 三月七看向开拓者,二人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迟疑: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个十足的诱惑。 干嘛干嘛?偷跑剧情天打雷劈的你知道吗!艾利欧知道你剧透是会发癫的! 兰索大吃一惊,他再次扬起翅膀,惊觉大事不妙,抢在开拓者答应之前叫道:不许答应他,我给你星琼! 开拓者挑眉,“给我几抽?” 砂金小鸟:啾……(几抽?哈哈哈,八分之一抽。) 开拓者:闪烁其词,可疑。 砂金小鸟一咬喙:五十星琼! “可……”开拓者看向砂金张嘴欲出。 砂金小鸟急急道:一百星琼! 开拓者瞥了眼砂金小鸟,停顿两秒,再次抬头:“成……” 砂金小鸟喊破喉咙:一百六十星琼!不能再多了! 开拓者捏了捏兰索的纸质身子,义正词严地对砂金说:“很抱歉,我不接受交易。” 砂金小鸟嗝一声,魂从张开的鸟嘴里飘了出来,一边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边是背上巨债的欲哭无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可惜,不过没关系,我期待我们下次见面。”砂金微微一笑,离开了。 兰索疲惫地飞回弹珠机上,转身,用耷拉下来的尾巴对着开拓者,留下一个沧桑的背影。 “只要我把绿石头给你找回来就行了?下次在哪见面,还是这里吗?”开拓者问。 兰索阴测测地歪头,圆溜溜的小鸟眼珠瞪着开拓者,遍布杀意——但这神情想被折纸小鸟表达出来是很难的,因为从外表看它只是一只可爱的肥啾。 下次见面,呵,你最好祈祷我别变回人形,不然我先埋了砂金,再大义灭亲,到时候就算卡芙卡求情也不好使! 啊啊啊!说起来,那个女人还要兰索给她在匹诺康尼带大衣!儿子和妈一样会使唤人。 兰索抹掉眼角残余的泪水,挥了挥翅膀,意思是不想聊了就这样吧,开拓者和三月七离开了,酒店大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嘈杂。 热闹都是人类的,与折纸小鸟无关。 他上哪弄一百六十星琼啊!!!这东西在黑市有价无市,又不是匹诺康尼的硬通货,而且仔细想想,他怎么感觉有种进了圈套的感觉呢? 以砂金的性格,如果真的好奇,他势必要得到,可他就这么走了…… 越想越不对劲,兰索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不对,他抖了抖羽毛,突然计上心头。 以折纸小鸟的形态来说,砂金看不见他,也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去跟踪砂金,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顺便还能伺机找到阿哈之骰,一举多得。 生活再次充满希望,他兴高采烈地扬起头,却突然发现弹珠机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类影子。 他霎时惊觉,猛地转身,瞬间被一只有力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捉住了,紧接着,入目的是一双蓝紫色的、魅魔般的眼睛。 是砂金! 兰索连扑腾着逃跑的动作也做不出了,因为对方手指上的戒指环卡住了他的翅膀折痕,距离越来越近,他被砂金揉在手里来回摆弄。 对方笑着拨过他的翎羽和尾巴,指腹挑起翅膀,在圆滚的身体上摸索,翻来覆去,真正把玩着一只小小的手工艺品一般,充满好奇。 兰索在被折腾的过程中张开嘴,啾啾声因震惊而变调:“你能看见我?” 砂金拎着兰索的翅膀,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问题,转而道:“你取名的方式很像我一位朋友,他曾经伪造了一个顶着我名字的账号,在洗劫公司的运货列车后向博识学会公开发送了一封祝贺信,而我,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兰索回忆起那次经历,狂冒冷汗,他记得后来……砂金以极高超的手段摆平了事故,弥补损失,与恼怒至极的博识学会又做了一大笔交易,并在百忙中追他追出了三个星系,差点给他砸去见阿哈,被迫在病房里躺了三天。 虽然当时砂金的情况也不好,但那家伙很快就投入到公司的工作里,恢复能力简直琥珀王转世。 从那时起,砂金在他这就变成了一条疯狗……恢复力强悍、很有手腕能力、不可轻易挑衅的疯狗。 “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呢,砂金小鸟?” 砂金说着,尾音轻到几乎听不见,缓缓露出一个锋利十足的笑容。 第8章 他不干净了,他变成琥珀王的形状了 “你不能伤害我啾!”兰索焦急道,他毫不怀疑砂金迁怒起来会彻底捏扁他,而一只折纸小鸟禁不起任何折磨。 砂金:“哦,为什么?” 砂金小鸟:因为,因为。 兰索脑筋飞速旋转,他板着脸,义正词严。 砂金小鸟:因为我是奉钟表小子之命守护美梦小镇的折纸小鸟,如果你伤害我,愤怒的钟表小子和妃色夫人会把你扔到寂静房间里好好反省的! “钟表小子,匹诺康尼橡皮管动画的主角?我还以为他只是虚拟形象。”砂金晃了晃兰索的翅膀:“小东西,你是在威胁我?” 砂金小鸟(骄傲地仰起头):你不是要找钟表匠的遗产吗,如果我遭遇不测,你猜钟表小子还会允许你继续在匹诺康尼探索吗? 砂金:“他会当面质问我吗?” 砂金小鸟:当然! 砂金:那我何不利用你把钟表小子钓出来,直接逼问他钟表匠的遗产,或者在他身上寻找线索呢?毕竟我连你都看得到,也未必看不见他,就算他不肯告诉我,但只要你在我手上,我就还有机会,对吧? 砂金小鸟:no!! 计划大失败! 一只折纸小鸟的心碎巨响出现在酒店大堂上空,兰索捂住自己千疮百孔的胸口,力竭地闭上眼睛。 第10章 为什么,每次遇到砂金就没好事! 花火面具的力量来自欢愉,但谁都不知道阿哈赐予的命途伟力效果在离开施术者花火后会持续多久,一旦他在砂金面前变回本体,就属于幕后者走上台前,不仅会直接干扰艾利欧的剧本走向,更难在砂金面前收场。 如果被砂金得知他弄丢了砂金石,阿哈之骰很可能明天就成公司库房里一件缴获的战利品了,挂牌拍卖是小事,就怕镶个黄金相框放在展览馆里当陈列艺术品,下面再加一行小字:战略投资部总监砂金缴获的一枚欢愉令使的骰子,其中蕴藏着欢愉星神「阿哈」的伟力。 这要是被酒馆那群专门看热闹的家伙知道,他绝对会被每一个路过的假面愚者嘲笑到死! 砂金晃了晃心如死灰灵魂出窍挺尸僵硬的折纸小鸟,漂亮的眼珠里满是笑意,逗弄地拨了拨兰索的尾巴毛:“喂,砂金小鸟,你说是不是?” “啾!”兰索愤怒地抬头,猛地啃在了砂金的手指上,然而,芝麻粒大小的喙无法打出击破伤害。 【砂金血量-0.000001】 与此同时,兰索眼前出现了一行小字:由于触发砂金所持有的「存护祝福:神性构筑·超静定场」的反震效果,你受到基于对方的护盾量420%的伤害,由于该伤害无法消灭生物,你损失了99%的生命值,即将进入虚弱状态。 兰索眼前一花,在昏厥前一秒,心头火起。 特意跳出负面状态解说是故意嘲讽他吗,进战自带护盾就算了,来匹诺康尼前还得向老板讨一个三星祝福是吧! 该死的,好羡慕,他们公司凭什么福利这么好! “我,要,跳,槽!” 砂金小鸟发出绵长的四声啾后,彻底昏死在砂金手掌里。 “呵。”砂金轻笑一声,眯起眼睛,将砂金小鸟拢在手里,穿过贵宾休息区。 立于大厅四角的伞状典雅落地灯散发令人舒适的昏黄光晕,大厅内响起播放舒缓音乐,着装优雅的客人们流连于中央酒台,彼此攀谈、说笑、闲聊。 砂金走过豪华沙龙,身着黑色铠甲的公司职员下意识挺直脊背,但没得到对方的注意。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一位冒失的职员挪动脚步,悄悄朝右面站岗的兄弟道:“你有没有觉得砂金总监看起来心情额外好?” 沉稳的职员直视前方:“哪有,总监不是每天心情都很不错吗,一直笑眯眯的。” “那不一样,他刚才嘴角比平时多上扬了0.5度。”冒失的职员坚定道。 “你眼睛里装量角器了?”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刚换了义眼,我的梦想是逐渐变成真人高达,追逐我偶像的脚步,成为一名光荣的巡海游侠,徜徉在广阔无尽的宇宙中。” 沉稳的职员投来微妙的斜斜一瞥:“……” “唉,被公司九九六磨灭了灵魂的打工人一定不理解我伟大的理想,我不怪你,说起来,我感觉砂金总监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冒失的职员思索一阵,道:“似乎是一只鸟?” 沉稳的职员移回目光,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附和般地点头:“是是是,确实是一只鸟。” 瞎说,匹诺康尼哪有鸟,鸟可交不起这么昂贵的入梦会员费。 …… 某只没交入梦会员费的折纸小鸟正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的翎羽和尾巴正没精打采地耷拉在一旁,露出圆滚滚的折纸身体,翅膀歪斜,喙中发出细小的、断断续续的叫声。 他在梦里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蹬腿伸爪,像是在与什么荒诞恐怖的敌人搏斗。 折纸小鸟会梦见折纸仿生羊吗?砂金坐在沙发旁,沉默地思索着。 礼帽状的壁炉燃着温暖明亮的火光,照亮砂金轮廓清晰的右半边脸,阴影从额头掠过山根,勾至鼻尖和下巴,截断了他脖颈上的黑色编码,宛如雪亮剑锋,将他切割,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房间内没开灯,入梦池中的蓝色忆泡发出莹莹光亮,幽邃,神秘,火光照亮砂金,又令他陷入更昏黑的静谧中。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砂金百无聊赖地转动指尖的筹码,这是他盘算时的习惯,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滞涩。他的视线将某只睡出口水的折纸小鸟从上到下打量个遍,最后停在对方胸口那抹突兀的绿色上。 琥珀王的祝福效果只会对有实体的、可被伤害的宇宙生命起效,但折纸小鸟怎么看都不像是寰宇传统定义中的宇宙生命,结合开拓者和他能看到小鸟,但三月七不能这件事,能得出两个结论。 一,星核先生由于自身的特殊性,时常能看见某些应存在梦境中的个体,对方相当沉稳的反应能够证明这点来看,另外,三月七无法看见折纸小鸟,间接强化了本条推论的正确度。 二,他能看见折纸小鸟,则是因为某种极其特殊的原因,比如……基石的作用。 他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砂金石,相比之下,虽然他随身携带阿哈之骰,但被琥珀王遗留的晶片盲盒包裹后,因不同星神伟力间彼此抵消而失去感应力,阿哈之骰无法被兰索快速察觉,这一点造成了现在信息差距大的局面。 底牌被摸得一清二楚,却还能在这里安心地呼呼大睡,真是个没危机意识的令使。 砂金心想,手指微动,收起筹码,摆弄手腕上这块昂贵奢华的手表。 匹诺康尼云集优秀的钟表匠人,奥帝购物中心的拍卖行中曾拍出一只天价名表,由世间最负盛名的匠人打造,在表盘与指针间填充忆质,独特的变化功能令无数富豪商贾追捧不已。然而,那在砂金眼里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收藏品,就连他手上这块也是。 指针缓慢旋转,终于,在它第一百三十次指向上方时,沙发上传来了抖动翅膀的动静——折纸小鸟醒了。 。 兰索睁眼的一瞬间就感到大事不妙。 为什么他每次醒来都一定会换个位置,这是什么沉睡必跳转页面的bug吗! 有点巨物恐惧症的兰索不喜欢仰头看人,他后退两步,挣扎着飞走,突然被细长的手指捉住后爪,翻了个面。 砂金的手指戳在他胸前,如同唤醒了什么一般,一抹金色亮光短暂地闪过,一枚黑桃形状的烙印显现在砂金小鸟苍白的身体上。 砂金小鸟:=口=! 天杀的!你,在,干,什,么! 他不干净了,他染上琥珀王了,他这辈子完蛋了,他就要被阿哈踢出族谱了! 砂金微笑着放开了对砂金小鸟的钳制。 兰索挣扎得太剧烈,陡然被松开,一头创过去,用力过猛,在沙发上东倒西歪转了好几圈才清醒,慌张地张开翅膀,低头看去,颤抖的喙不断开合。 最后,他难以置信地、愤怒至极地抬眼,看见砂金正端坐一旁,揶揄着打量他。 砂金小鸟:给我抹掉! 砂金:我不。 砂金小鸟:(卯足力气宛如大卡车般创向砂金)抹掉! 砂金用一根手指抵住砂金小鸟:休想。 “你这家伙!”兰索气急,正欲咬上砂金的指尖,却被砂金按住头,整个拎起来。 愤怒的折纸小鸟和游刃有余的砂金对视。 “我在你身上加注了琥珀王的烙印,从现在开始,就算是钟表小子来也没用了。”砂金体贴地道:“在我找到钟表匠的遗产前,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砂金小鸟:我不!我不!我……呜呜呜! 砂金从容地抓起砂金小鸟,跨入入梦池中,幽蓝色液体浸没,他安睡地闭上眼。 再次被打湿的兰索生无可恋,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泡泡声,几秒后,吸了水的身体一重。 有什么攫取了他的意识,令他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下沉而去。 。 砂金睁开眼,迥然不同的酒店房间被幽兰的雾气覆盖,破碎的忆泡漂浮其间,周遭静谧而诡谲。 寂静中,某只小鸟打呼噜的细碎声音相当明显,随着它的叫声起伏,砂金感到胸口传来异样的微痛感。 他伸手一捞,忆泡液从指缝滑走,一只皱皱巴巴的折纸小鸟出现在他掌心,湿答答的羽毛抖动着,短喙戳在他胸口,一下,一下。 睡得还挺香,狗东西。 砂金面无表情地揪起折纸小鸟,手腕微震,宛如一台无情的甩干机器。 (极速旋转脱水的)兰索:奇怪,睡梦中也能坐上大摆锤吗? 然而,很快,兰索就发现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在飞速旋转啊!! 砂金小鸟猛地睁开眼,世界天旋地转,嘶哑的鸣叫随转动时大时小,声线也抡圆了,一波波海浪般袭来。 yue…… 一阵微妙的声音响起,砂金停下动作,将半死不活的折纸小鸟放在掌心,“醒了吗?” “你你你……”兰索颠三倒四,努力用翅膀抱住头来缓解眩晕感,口齿不清:“你在干什么啾。” 第11章 “帮助你早点醒来,效果很不错吧。”砂金说。 不错个屁! 兰索勉强站稳,视野变得清晰,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随砂金入梦了。 橙黄色沙发在右手边摆放,这里的氛围比兰索先前进来时更加诡谲,白日梦酒店的客房很多,一时间,兰索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多余的忆泡液从折纸小鸟身上蒸发,翅膀重新恢复干爽,兰索试探性起飞,在客房中绕圈,寻找线索。 的确是他没见过的房间。 见折纸小鸟缓过来了,砂金便无视对方,径直向门口走去。 兰索一怔,正窃喜对方不管他,自己就有机会逃跑,岂料砂金刚走到门口,一股奇怪的牵引力传来,拉着他飞速向后退。 唉唉唉,怎么回事? 一无所知的兰索只觉身上似乎多了道线,另一头在砂金手上,只要对方走,超过一定距离,他就会被迫移动。 喂喂! 牵引力过强,兰索根本控制不了身体,只能振翅跟上。 砂金穿过寂静诡异的走廊,明明是从容稳定的步伐,移动速度却不慢。 折纸小鸟的翅膀相比人类的腿来说还是小的,兰索扑腾了两下,累了,一生气,干脆极速前行,追上砂金后,径直落在对方头顶,就势一蹲,满意地长出一口气。 砂金站住脚步,“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乘坐交通工具啾,虽然你比不上独轮车,但勉强好用。” 说着,兰索坏心眼地用爪子踩了踩对方做好的发型,踏出一个差不多的窝来,收拢翅膀,蹲下,发出一声饱满又响亮的长鸣。 “下来。”砂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兰索高兴得很,“不。”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下来。”砂金露出危险的笑容。 兰索不为所动,继续蹦迪:“下次别打那么多发胶,对折纸小鸟不好。” 砂金忍无可忍,刚要抬手把折纸小鸟抓下来,突然听到一声电话铃响。 叮铃铃。 在空无一人、忆质弥漫的酒店走廊里,这声电话铃突兀又诡异,吓得兰索浑身一激灵,左右寻找起来。 砂金手一顿,同样看向声音来源。 叮铃铃。 老式电话铃并不尖锐,持续地、有节奏地回响在这空荡空间里,令人脊背发寒。 “在那边,要去看看吗啾?”兰索的翅膀尖尖指向远处的一个走廊拐角。 “呵,匹诺康尼可真到处都是有趣的事。” 砂金耸肩,不再跟折纸小鸟玩幼稚的犟嘴游戏,毕竟干爽的小鸟重量趋近于无,除了对方不自觉发出的细碎鸣叫外,他甚至偶尔都会忽略头上的这只活物。 他们转过拐角,发现行李架倒塌的昏暗走廊尽头,立着一个电话亭。 卡通电话亭造型怪诞奇葩,一个老式电话筒悬在空中,每隔几秒,就会跳动起来,铃声随之响起,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将他拿起,侧耳倾听。 砂金小鸟不安地在砂金头上踩了一下。 “别动。”砂金警告他。 “我知道,我就是痒。”兰索说,“你要听听看吗?” “这可不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赌局。”砂金斟酌道。 “嗯?你在犹豫?我还以为你总是那么自信啾。”兰索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我,我开始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了。”砂金语调不明。 “……”兰索立刻闭嘴,不安地翘了下尾巴。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然而,即便砂金嘴上这么说,过于了解对方的兰索还是笃定砂金会试试——他的宿敌以强运著称,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有丰厚回报的尝试。 果然,砂金拿起了电话。兰索从对方头顶飞下来,落到肩膀,凑近听筒。 “晚上好,尊贵的客人,您是否有兴趣打一通窥梦电话?”听筒里传来同样怪诞的声音。 窥梦电话,传说中只要支付信用点,就可以自动检索通讯录,为听者拨通熟人的梦境,提供窥到对方梦中内容的服务。 从第一次得知这个电话具体含义时兰索就觉得,发明者东西的人一定相当恶趣味。 不过……他喜欢! 砂金小鸟发出一声不道德的‘嘻嘻’。 “快快,拨一个。”兰索怂恿对方。 砂金挑眉,选择了一个,在兰索的窃喜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中,电话接通了。 “嘟嘟嘟……接下来您将听到「星核猎手兰索」的梦境。” 窥梦电话中发出一声清脆的,不知是嘲弄还是揶揄的‘叮’。 砂金玩味地勾起嘴角,而站在他肩膀上的折纸小鸟,已经离去世不远了。 兰索:kkkk!死了算了! 第9章 兰索大人,要加油哦~ 虽然兰索已经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梦了,但他不想让砂金听到哪怕一丁点内容。 他从砂金的肩膀上俯冲而下,扑腾着翅膀,去啄对方的手掌,却被反手摁住。 “别吵。” 砂金小鸟发出凄惨的哀嚎,眼中含泪。 这什么薛定谔的狗判定,他怎么可能是砂金的朋友呢,有黑幕——! 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窥梦电话的话筒中传出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回荡在一片较为空旷的空间里。 哒,哒,哒。 在声音出现的一瞬间,砂金发现他手中握着的小鸟僵直了,眼睛骨碌碌转,爪子一动一动地勾着,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 砂金轻哼一声,勾起嘴角。 只用听个开头,兰索就知道窥梦电话播放的梦是哪个了——他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脚步声越发靠近,落步节奏感强,步伐从容,优雅得体,不久后,来者停下,俯身,话音贴近听筒,也贴近听者的耳朵。 “兰索大人,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请您享用。” 这居然是砂金的声线! 砂金看了眼话筒,又瞥了下眼睛闭紧紧的折纸小鸟,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随即,他眸子里的笑意愈发深邃。 有人从托盘上拿走了酒杯,杯中酒液摇晃,令人遐想它的醇厚口感。 “吩咐你的事解决了吗?”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散漫,悠闲,还有点小得意。 要不是被砂金掐着翅膀,兰索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做梦时候不觉得,现在被这么公开处刑一下,他尴尬地能用鸟爪尖挖出一整座克劳克影视乐园。 “遵从您的旨意,已经全部完成了。星际和平公司撤销了对您的悬赏令,您将作为新人主管顶替钻石入主战略投资部,成为迄今为止存护最年轻的令使。 此外,作为奖励,您名下将入账三百颗新开发的资源星及万亿信用点,您的资产将交给托帕打理,预计三年后,您会拥有足以收购星际和平公司的巨额财富,成为寰宇中最富有的人。” “很好,星神那边怎么说?” “琥珀王对您的成就感到赞叹,阿哈寄来了新的表彰信,博识尊邀请您进入天才俱乐部,希佩希望您能在匹诺康尼投资新的项目,纳努克感慨您的强大,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替我回绝博识尊,真正的天才是不必在意虚名的,虽然我兰索的伟名已经遍及寰宇各处,但我还是希望能尽可能低调一些。至于纳努克,想和我共进晚餐的宇宙生命太多了,他得先取号。” “好的。” “没有别的事了吗?” “还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请求。” “嗯?说说看。” “兰索大人,我深感过往对您的行为是如此不敬,我希望得到您的原谅,为此,我愿意承担任何代价。” “任何?” “是的,任何。” 话音停顿了一会,几秒后,有什么被打翻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就对你过去所有的僭越既往不咎。” “兰索大人?” “你,让我摸摸你脖子上那串编码,行吗……” 听到这里,兰索再也忍不住了,他被强烈的羞耻灼烧着,使尽浑身力气,终于趁着砂金惊讶的空档窜了出来,以必死的决心撞上了窥梦电话的按钮。 嘟嘟嘟。 窥梦电话被挂断,流出一串空白的忙音。 砂金愕然了一秒,显然,他对后续情节的发展也很震惊,但迅速就恢复了原先游刃有余的神情,他站在电话亭前,玩味地看着悬在空中大喘气的折纸小鸟。 兰索持续抓狂中。 虽然他的确对那行编码有点兴趣,但那是出于好奇,梦中放肆也只是平日一直被疯狗宿敌追着撵,应激状态产生的报复心罢了,他其实真的没想调戏人家的。 但是,但是! 为什么这个梦被窥梦电话播的就这么,不对劲呢? 折纸小鸟的眼睛因思维大混乱变成毛线团,只敢用鸟尾巴对着砂金,背地里狂流汗,连细碎的鸣叫都不敢发出,像只被当场抓包的贼。 第12章 按理来说,现在的砂金是不清楚折纸小鸟就是兰索本人这件事的,但后背投来的视线过分锐利,仿佛能刺穿他这层薄薄的纸质外壳,看见里面害臊到冒烟、拼命往地里钻的灵魂。 怎么会有人在梦里发癫为所欲为调戏宿敌被当事人直接开盒看完全程啊,这不就显得他兰索特别特别白痴了吗呜呜呜。 他以后在星际和平公司的悬赏板上该如何立足,不会因为在梦里对战略投资部高管出言不逊而悬赏翻倍,过上人生加倍艰难的地狱逃难生活吧? 他发誓,再也不做白日梦了。 兰索暗中抹泪。 “呵,真是令人震惊。”砂金听起来并不生气,挂回话筒,语调很轻,轻盈又随意。 兰索上蹿下跳的心在纸折的身体里不得安宁,他十分忐忑,悄悄回头,发现砂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一瞬间,兰索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砂金看穿了。 但好在,对方下一句话令他打消疑虑。 “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这行编码感兴趣。”砂金喃喃自语,抚上颈侧的编码,不在意地一笑。“不然还是洗掉吧。” 他很白,在梦中幽蓝的灯光下更是,皮肤如同瓷釉,紧裹黑色皮革的手指落在编码旁缓缓摩挲,羽毛般的蓝宝石耳坠晃动,令兰索很难移开眼。 折纸小鸟溜圆的眼睛没什么神采,纸做的面孔上也毫无情绪,但意外的,他强迫自己别开头的动作特别耐人寻味。 啾啾啾啾啾…… 细碎的叫声从小鸟口中传出,细碎,毫无规律,像是一台坏掉了的机器。 兰索突然想起花火常用来形容砂金的词:小孔雀。 虽然有时兰索也会跟着叫,但单纯是觉得对方花哨的行头色调与孔雀羽毛很符,张扬浮夸的性格也贴切,除此之外没做他想。 然而此刻,他意识到花火这么叫是有点深意在的。 啾啾啾啾啾…… 砂金,有点点好看。 兰索心里陡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他受不了了般以头抢地。 完了,自从变成折纸小鸟他整个人好像坏掉了,居然对一个一直想抓他吃牢饭的死对头有如此恐怖的想法。 兰索,兰索,你清醒点!虽然砂金好看,啊不是,虽然砂金不好看,啊不不不,虽然砂金好看但是你不能觉得砂金真的很好看…… 呜呜呜,他在说什么。 萨姆!萨姆!快来救救他,他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叮铃铃。 窥梦电话再次响起,蹲在上面的砂金小鸟被吓到,腾地飞起来,不知怎的,他的翅膀扫过话筒,居然通了。 兰索和砂金都沉默了。 半晌后,砂金再次接起来。 “晚上好,尊贵的客人,您是否有兴趣打一通窥梦电话?”怪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声音里多了抹不怀好意的味道。 兰索迟疑地看着砂金,他在天上绕了一圈,心里想着赶紧离远一点,别再被这破电话碰瓷,但转念一想,就算薅羊毛也该换一只羊了,当即飞下来,想听,却被砂金再次抓住。 还来? 兰索生无可恋。 这次,砂金几乎没给他接近电话的机会,他背过手去,紧紧攥着折纸小鸟。 “……接下来您将听到「公司总监砂金」的梦境……”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砂金蹙眉。 这是砂金小鸟,也就是兰索接通的电话,虽然没有直接接听,但在梦中,窥梦电话的连线判定恐怕并不是严格物理意义上的标准。 窥梦电话对‘朋友’的判定还真是有趣,砂金想。 以他俩的关系,怎么说都不符合世俗意义上对‘朋友’的界定。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卡卡瓦夏……” 砂金以闪电般的速度挂断了电话,他重重地将话筒砸在电话机上,被皮质手套覆盖的手背上鼓起青筋。 砂金小鸟使劲挣扎,奈何飞不出来,他只好仰头,侧面看不见砂金的脸,但莫名地,他从对方的背影中感到了一丝落寞和不悦。 “啾?” 公司总监很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刻,像是被某种孤独笼罩了。 兰索停止了动作,受气氛影响,他乖巧地充当折纸挂件。 好在很快,砂金就恢复了原状,他松开手,不在乎折纸小鸟有没有跟上来,径直向走廊尽头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从容。 兰索轻轻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飞到对方头上,见砂金没说什么,便安然降落。 他们穿过一扇大门,眼前出现一个开阔的大厅,与现实中的贵宾沙龙区很像,但徘徊着许多奇怪的生物,他们具有深蓝色的实体,却无法被具体地捕捉,充满诡异和离奇。 这些是,忆域迷因? 兰索眯起眼睛(虽然他不知道折纸小鸟的圆眼睛能不能眯),思索着,这时,他听见砂金小声问他。 “认识吗?” 兰索没理他。 砂金把头上没来得及飞走的折纸小鸟拽下来,再次逼问:“认识吗?” 兰索点头,又摇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无辜。 兰索认识忆域迷因跟他砂金小鸟有什么关系? “不认识?”砂金挑眉。 兰索连连点头。 “行吧,这东西可不像是会出现在匹诺康尼里的。”砂金嘟哝着,突然抬手。 兰索:?? 紧接着,他就感到一阵巨大的推力传来,他像枚被发射出去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特漂亮的弧线,落到了忆域迷因堆里。 兰索只来得及在落地前扇一下翅膀,避免自己直接3d转2d,再抬头,发现一群深蓝色的忆域迷因停下脚步,朝他这里望了过来。 被包围的兰索:……wtf! 他愤怒地抬头,看见二楼倚靠在栏杆扶手上的砂金正微笑着,一手托腮,一手挥挥,口型微动。 “加油哦,兰索大人,让他们看看你的实力~” 他耳垂上的蓝宝石羽毛泛着光芒,凛冽又炫目,仿佛是对兰索的嘲弄。 兰索,兰索在看清砂金的口型后就石化了,脸上一片空白,嘴里发出杂乱无章的叫声。 啾啾啾啾啾…… 兰索:事已至此,除了去死,也没有其他逃离这个世界的办法了吧。 这个坏孔雀!他就是故意的!t^t. 第10章 他滚回了某人的奶窗,如入安稳小窝 由特定认知构成实体的忆域迷因们外形抽象,无处不在的视线投射而来,兰索的身体上像是爬满了蚂蚁,灵魂层面的不适笼罩着他。 破碎的、如同镜子般的忆域碎片诡谲无比,酒店贵宾区平静的氛围被打破,忆域迷因们向兰索逼近,下一秒,同时朝他扑去。 兰索拍打着翅膀,试图召唤替身使者,但徒劳无功,未知的力量限制了他的发挥,在这里,他感应不到欢愉的伟力。 不对劲,这个地方不对劲! 兰索心中警铃大作,他灵巧地躲闪,像海潮里迅捷的一尾游鱼,焦急地寻找对策。 整个场面滑稽得像是马戏团表演,兰索在成群结队的忆域迷因中上蹿下跳,在险些被光线射中、被屏障拦截、被一拳打飞的窘境中反复横跳,一会儿埋入忆域迷因堆,一会儿又弹射上天,发出几声尖锐又凄惨的长音。 二楼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喂喂,兰索大人,你是在表演打地鼠吗?” “闭嘴啾!” 兰索气喘吁吁,苍白的小鸟脸上有了几抹红色,他又累又气,钻进浮在空中的圆桌下,在一堆探来的手掌中夹缝逃生,愤怒道: “有本事你下来被一群忆域迷因追着跑试试!” “哦,原来这些东西叫忆域迷因,看吧,你还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未必想得起来。”在二楼优雅看戏的家伙说。 “啊呸,感谢你?你这个混蛋,快把阿哈之骰还给我啾!” “提出要求前应当考虑你是否有对等的交换物,令使,我的基石呢?” 兰索梗住了。 基石……你的基石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归琥珀王怀抱了,要不,你回去问问你老板? 当然,这话兰索是万万不敢说的,他甚至不能表露出一丝犹疑,砂金对人的情绪相当敏感,一旦被对方猜到,他拿回骰子的难度会直线飙升。 “当然在我手里啾,但你得先过来我才能给你不是吗?” “你说的对,但在此之前,让我们确认一下交换物的状态吧。” 砂金倚着栏杆,手掌一翻,一个巴掌大的晶体盒子出现,它由某种特殊的灰色晶片组成,表面反光,缓缓裂开,露出里面的阿哈之骰。 失去了存护晶片的隔绝,兰索立刻感觉到了欢愉的气息,他脚下一个踉跄,踩中一只超大号忆域迷因的头,从对方后背滑下去,迫不及待地朝自己的骰子飞去。 啾啾啾啾啾! 砂金小鸟飙泪绝赞狂扇翅膀中。 第13章 然而,只见了一面的阿哈之骰再次被晶片盲盒包裹,重新落回砂金手里。 那么大一个物体如羽毛般在砂金指尖翻飞,他随意把玩,毫无敬意,仿佛手里的只是一枚玩具核桃,而非震慑寰宇的星神之物,更不是某位脆弱令使全部的生存信念。 兰索的心随阿哈之骰跃动的幅度上蹿下跳,砂金坏心眼地把骰子弹向空中,再炫技一般接住。 他每次抛起时,都能听到一楼一只气急败坏又担惊受怕的折纸小鸟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天杀的你要是接不住就死定了!” “啾啾啾!你在干什么!” “呼……别再。” “啊啊啊不许再玩了!” 即便兰索清楚阿哈之骰从高处掉在地上不会有任何损坏,星神馈赠之物并不脆弱,但这不妨碍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为砂金的高危行为激烈狂舞。 那感觉跟对方往他心里塞了一整瓶苏打汽水,再合上盖子疯狂摇晃一样,非常炸裂。 “嗯,看够了?” 砂金潇洒地接住空中下落的骰子,手掌一翻,骰子消失,空无一物,他像一位表演结束的魔术师,向他唯一的观众展示自己干净的手心,笑容愈发灿烂。 “那么,该轮到你了,令使。” 兰索:啾,啾,啾……(眼神飘移) “该不会我们的兰索大人变成折纸小鸟之后把我的砂金石弄丢了吧?”砂金笑眯眯地说。 兰索:(狂流冷汗)。 “你千万别告诉我,我又猜对了。”明明室内昏黑,砂金紫蓝色的眼瞳里却泛出剑光一样凛冽的寒意。 兰索精神一凛,当即扬声道:“你!*匹诺康尼礼貌问候语*,我说了你过来我就给你啾!” “好啊。”砂金一笑,他跳上栏杆,屈膝,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孔雀,扬起的衣角同时落下。 咚! 兰索躲过向他齐齐发射的光线,随即听到身后一声重重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巨力砸中,回身一看,一只通体蓝色的龙状忆域迷因趴在地上,砂金踩着它的脑袋,缓缓站起,看向不远处的兰索。 哦莫,这什么经典从天而降姿势,配上这身飘逸的行头还怪帅的。 兰索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叫声,从短暂的走神中回来,矮身躲过身后袭来的一拳,飞速奔向砂金。 折纸小鸟飞得翅膀都擦出火星子了,他从未如此急迫地想到某个人身边,当然,目的不是砂金,而是砂金身上的骰子。 拜托,那可是他令使的倚仗,他的命根子,睡觉时候都要枕在枕头底下以防坏小偷唉(……对,没错,他说的就是砂金之流!) 然而,在即将到达时,变故陡生。 一团粉紫色的阴影突然在砂金背后扩散,它庞大、飘渺,不可名状,迷雾中,一颗诡异狭长的紫色眼珠睁开,十字红光闪烁,一个有着巨大镰颚的怪物窜出,重重砸向地面,掀起强风。 砂金小鸟无法抵御过大的冲力,轻若无物的纸片身体向后倒飞,无数忆域迷逃难似地散开,它们畏缩、慌张,臣服于更强者的威压之下。 时间流速降低,如同电影里的放慢帧,子弹时间令兰索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何物朝向死亡」蜷起躯体后全力冲锋时拖起的紫色光尾、砂金短发扬起的弧度、房间内忆泡破碎时向外震出的余波,宛如涟漪,一圈圈击打在不稳定的梦境时空中。 忆域迷因的邪影笼罩了砂金,它的利刃散开,如同刀锋,其上浮着紫色的眼珠,诡谲又邪异,它们聚拢成一片,袭向砂金。 兰索脑中出现了一瞬空白,他仿佛一台加载不出信号的老式影片机,画面卡顿,声音消失,思维断裂。 砂金,要死了吗?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首先传递来的情绪是狂喜。 太好了,这个一直咬着他不放的疯癫孔雀终于能从欢愉的舞台中退场了,再不用担心有一位战略投资部的公司高管会时刻出现在他的路途中,阻碍他、困扰他、令身为令使的他无数次落荒而逃。 他想鼓掌庆贺,可纸片做的翅膀如此沉重。 然后,一抹微妙的、浅淡的、明明该被忽略不计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担忧出现了——如果砂金死了,他的骰子怎么办。 忆域迷因的利刃看起来那么锋利,可以轻易将砂金斩成两段,如果误伤了他的骰子…… 阿哈之骰是能在星核引爆的灾难中毫发无伤的星神恩赐,兰索知道,但纸片小鸟的思维是线性的、简单的,他只关心、无比关心、就算知道也还是担忧自己的骰子。 不行,他的骰子! 兰索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折纸小鸟特有的叫声。 与此同时,「死亡」的动作突兀地有了一瞬僵滞。 砂金看向半空中倒飞的折纸小鸟,又瞟了眼停顿的「死亡」,若有所思地蹙眉,瞬间,包裹着阿哈之骰的晶片盲盒出现在他手中。 耳边传来古怪的滋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新连接,梦境的天空产生扭曲,忆域迷因的身躯变得虚幻,斩来的利刃倒是一如既往。 叮! 狂风大作。 兰索在风中勉强保持身形,他急忙抬眼,只见砂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色的东西,巴掌大的晶片盲盒被当作盾牌,与忆域迷因的利刃重重撞击在一起。 顷刻间,有着存护伟力的盒子碎裂,利刃向前推进,切入阿哈之骰中,连带着贯穿了砂金的右手。 兰索眼睛直了,迟钝的思维令他没法弄清现在发生了什么。 导演,这个展开有点不对吧?他一定是在做梦。 寒光一闪,半块阿哈之骰被削开,残骸飞到兰索身旁,噼里啪啦地碎成齑粉,撒了一地。 砂金的半个右手溅出蓝色的忆质液体,他痛到蹙眉,就着冲击力向后跃起,在空中转身,落在兰索身旁。 兰索后知后觉地垂眸,凝视着一地难以辨别原状的粉末,瞳孔地震,嘴里发出难以置信地嗡鸣。 然后,砂金小鸟翅膀扇不动了,眼睛一白,身体痉挛,直接一头栽过去。 啾啾啾啾啾…… 求求了,来个人摇醒他,这个梦太可怕了。 好在,在彻底接触地面之前,他被砂金握在了还完好的左手里。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砂金喝道。 砂金踹开侧门,狂奔在梦境中的酒店走廊里。 原先还算正常的走廊此刻完全变了个样,天花板像是遇了水的画作,持续滴下粘稠的忆质,墙壁在蠕动,地面呈方块状连绵不断地起伏,近在咫尺的房间门不断推后,宛如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长廊,充斥着恐怖与怪诞。 何物朝向死亡挤出大门,疾驰着追了上来,距离不断缩短,在这片梦中之地,砂金根本跑不过忆域迷因。 手里的砂金小鸟已经魂飞天外,纸折的尸体彻底冷了,隐隐有白色的小鸟灵魂从半张不张的喙里溢出,喃喃着:骰子,骰子。 没过一会,尸体又起来了,这次,他充满怒气。 “放开我,我要和它同归于尽!” “呵,你这状态打得过谁?好好想想,阿哈之骰不是这么容易碎的东西。”砂金紧攥着拼命挣扎怒火中烧的兰索,道。 “你怎么知道它不容易碎,它不就是碎了吗?碎了一地,拼都拼不回来!我连欢愉都感应不到了,谁晓得这次会不会又是阿哈在搞我啾!” “你不单是身体变折纸小鸟了,连智商也退化了是吗?如果阿哈之骰这么容易被破坏,你现在已经不在匹诺康尼,而是在公司的牢房里了。” “你什么意思,你嘲讽我?你非得在毁了我的骰子之后嘲讽我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啾!” “兰索,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砂金话音刚落,一道裹挟着劲风的斩击从身后袭来,目标直指砂金的脖子,他跃起,躲了过去,忆域迷因的尾刃落至走廊墙壁上,轰地炸开了一片。 蓝色忆质瞬间化为更小的忆域迷因,向砂金扑去,失去了半个右手,不得已,砂金只好放开兰索,格挡躲避,然而,兰索翅膀一扑,悍不畏死地飞向「死亡」。 疯子! 真是没救了! 砂金狠狠咬牙,踹飞一只忆域迷因,停在原地,刚想回去把兰索抓回来,只见「死亡」满脑袋的紫色眼珠子齐齐睁开,场面一度悚然,飞在空中的折纸小鸟当即浑身一僵。 随后,折纸小鸟宛如离弦之箭,折返,奔向了砂金。 他慌不择路,一边发出沙哑惊慌的鸣叫,一边撞上砂金的锁骨,然后,浑身颤抖地滚进了某人的奶窗里,仿佛回到了他素未谋面的安稳小窝中。 砂金:…… 又是想干掉宿敌的一天呢,真好:) 第11章 你们,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出来!”砂金咬牙切齿。 砂金小鸟像死了一样,恍然未闻,只有三根羽毛在对方苍白的奶窗上瑟瑟发抖。 第14章 “你行,兰索,好样的,你死定了。”砂金气极反笑,他踹开身边扑来的忆域迷因,趁「死亡」停顿,向前狂奔。 不断延伸的走廊不曾变化,一道道房间门紧闭,环境千篇一律,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但砂金的运气一直很好,没过几秒,他就发现右手边远处有一扇开了条缝的门。 直觉告诉他,那里面是安全的。 他骤然刹车,紧随其后的忆域迷因来不及刹车,保龄球一样一个接一个撞上,叠在一起,砰地一声,被砂金关在门外。 呼。 砂金滚进房间,起身,抵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末了站直身体,长长舒了口气,试图把胸口抖动不断的羽毛揪出来,却徒劳无功。 折纸小鸟像嵌在他衣服上了一样,贴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砂金:*星际和平公司粗口*,忘了这东西其实是平面图形了。 “令使,如果你还打算赖着不走,我恐怕要向你收取停驻费了,你一定不会愿意听到价格的。”砂金冷声道。 砂金小鸟的羽毛动了动,半晌,半截鸟翅膀伸了出来,随之飘下的是一张白色的空头支票,又在砂金即将捉住他之前,迅速缩回了奶窗里。 【本人砂金小鸟,于匹诺康尼向砂金总监支付停驻费,总计xxx信甩点。签字:……】 砂金冷笑一声,将支票揉成一团,泄愤般地撕碎。他揪起兰索抖动的羽毛,力道极大,羽毛像兰索小时候吃过的胶皮糖,抻得发白老长,但不断,坚韧无比。 砂金:“出来!!” 砂金小鸟:略略略。 正在一人一鸟较劲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空旷的房间里: “萨姆,你准备怎么拉他们下场?” 玩得不亦乐乎的兰索突然顿住,声音的主人他认识:是银狼。 砂金也是一怔,向前看去。 进门时还空旷的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倒塌的家具、覆雪的深红电车、高档炫酷的弹珠机、流淌着忆质的巨大水壶、破碎不堪的星槎模型以及天上乱飞的苏打豆汁儿…… 这都什么和什么? 混乱的场景中,出现了十几道轮廓模糊的人影,理论来说,砂金应当对他们陌生,但不知怎的,他居然发现自己都认识——就像莫名其妙被植入了别人的记忆,处处透着古怪。 他低头,发现砂金小鸟从他胸前悄悄探出了上半部分的眼睛,一脸警惕地望向远处。 这时,巨大的白色机甲发出冷酷的男性声音:“将真相如数奉上,他们自然会赴约。” 这是……星核猎手的对话? 砂金心思一动,意外地,他发现兰索有点焦躁,折纸小鸟在胸口处探头探脑,头顶羽毛不规律地弹动着,似乎在纠结什么。 呵,没听过的对话,没见过的人,有趣。 砂金向前走,如同拉动剧情进度条,一道声音落下。 银狼抬头,看向远处:“那你呢,兰索?” 砂金随着银狼的目光看去。 头顶,一道身影斜坐在破旧的深红电车上,晃荡一条腿,整个人相当悠闲,手指捏住一块圆形石头,举高,对着光源看。 “登台是你们的强项,我只负责后勤,至于我的首要任务,当然是拿回我的骰子。”兰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胸前砂金小鸟的羽毛不安地持续弹动。 “你要去找那位公司高管?恕我直言,你的行为可能会破坏剧本的走向。”萨姆用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不会的,我有分寸。” 萨姆:“你打算怎么做?” 胸前的砂金小鸟有冲出奶窗的趋势,像是急切地想阻拦什么,砂金一挑眉,手扣住对方的羽毛,坏心眼地不让兰索出来。 啾啾啾啾啾! 兰索:*折纸小鸟礼貌地问候了砂金的好友及同事* 电车上的身影想了一会,握住圆形石头,语调中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还没想好,或许是悄悄潜入他的房间,趁他睡着时偷回来吧。” 银狼/萨姆:“?” 注意到一人一机甲神色异常,他自信解释:“别一副怀疑的样子,相信我,我试过好几次了都没被发现。有天晚上他加班回家,倒头就睡,还是我替他喂的小猫糕。” 萨姆:“……” 银狼斜眼看过去:“你们真的是宿敌吗?” 对话戛然而止。 然而,窘迫和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即便从进入匹诺康尼就开始社死,兰索也从未感觉到这般鸟爪抠地。 都怪砂金的奶窗是软的,不然他非一头撞死不可。 “原来那天小猫糕突然发狂抓坏了一份刚做好的提案,上吐下泻诊断出肠胃炎,最后花了我一百万信用点住院治病,不是因为自己作妖吃了博识学会过期的实验废物,而是你蓄谋投毒。” 砂金冷笑道。 大人,我是看你家桌子上那盒包装极度精美的饼干很诱人才拿给小猫糕吃的,谁知道那东西能差点把阮梅的造物毒进icu! 兰索不甘被冤枉:“我只是随手把你桌子上的那袋饼干喂给小猫糕了而已,他一直唧唧呜呜的,看起来好可怜。你难道不该考虑送你饼干的人是不是存心投毒吗?” “我记得是托帕从雅利洛vi号带回来的伴手礼,开拓专供。” “呃。”兰索沉默了。 开拓专供,破案了,做饼干的厨子是某喜欢用垃圾合成食物的灰发球棒侠。 兰索抬头,纸做的脑袋角度偏转,羽毛不断戳着对方的奶窗,神情严肃:“你这个幸运值,建议严查。” “?”砂金抓住对方的羽毛,避免心口传来的异样感觉,挑眉。 “你这都没被毒死,不然我也改信母神好了,感觉比阿哈强。”兰索脸上满是认真。 砂金:“……” 砂金又想到另一件事。 怪不得第二天那个连睡觉都要计时、不肯浪费一秒钟的托帕请了一整天的假,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比浇对面发财树更高端的商战策略,来自筑城者的、对公司的挑衅。 房间中,星核猎手们消失,远处,仍有几道身影徘徊。 砂金走近,身影再度出现,空荡大厅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一道伟岸的身影负手而立,“彦卿。” 一道年轻的男声:“是,将军。” 冷静的男声:“待会儿,你看清楚这个人。” 在前的人影停了下来。 冷静的男声:“你记得我么?” 凶狠的男声:“记得。人有五名,代价有……” 胸前的砂金小鸟一抖,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话语再次戛然而止。 砂金疑惑地发出一声轻哼。 兰索后怕地抹了把汗。 可别再来了,当时拍这一段ng了不知道多少次,刃背台词背了一整个仙舟片场,害得他这个成天扛着摄影机的战地记者晚上睡觉都有心理阴影。 走到这里,砂金还没等说什么,突然见兰索头顶的羽毛齐齐往某个方向伸,像是雷达扫到了目标,直勾勾地冲着侧面墙壁。 兰索听到了某种有规律的、闪烁的音调,仿佛带着辉光,越来越鲜明,催他前往查看。 他四下张望,在侧面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宝箱。 宝箱? 他盯着那个完全不符合重力力学的宝箱——那东西是摆在墙上的! 砂金小鸟蠢蠢欲动,有什么在呼唤他,要他飞去看不可。 砂金瞥了眼墙上的宝箱,又低头看躁动不安的砂金小鸟,若有所思。 兰索这模样,很像托帕的扑满找到宝藏的样子。 几秒后,他四下张望,发现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流淌着金色酒液的酒台,直觉告诉他,凭借那个,他们可以走到墙面上去。 “不愧是在梦里,这种荒诞的力学奇迹都能发生。” 砂金走到酒台前,一道桥梁般的黄金走道出现,他尝试着踏步,视角一转,站在了墙面上。 此时,砂金小鸟窜了出来,急迫地飞向宝箱。 砂金慢悠悠地踱步,好奇地打量周围,他看向楼下门口,发现忆域迷因们像集体消失了一样,连门都没撞过。 他沉默半晌,视线投向悬停在宝箱前的折纸小鸟,阴影静静地笼罩对方。 诡异的酒店布局、凌乱的记忆、出现又消失的忆域迷因、轻易被破坏的星神之物,以及走墙…… 真是个符合匹诺康尼风格的美梦。 —— 兰索对身后一无所觉。 他急切地绕着宝箱飞了一圈,折纸小鸟的翅膀很难开锁,只好回头,求助般地看向砂金,这次,他那喜欢逗弄人的宿敌二话不说,打开了宝箱。 兰索低头看去,在忆质盈盈的蓝光照映下,一个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静静地躺在宝箱底部。 狐狸面具的嘴角咧至耳根,滑稽又讽刺,它眯着细长的眼睛,与兰索圆圆的小鸟眼睛对视。 第15章 兰索脑海中传来少女嚣张的笑声,尖锐、穿透力极强,令他不住蹙眉。 他不再扑腾翅膀,恍惚间,一双手探进宝箱,拿起了面具——那是他自己的手。 兰索终于明白了阿哈之骰轻易碎裂的原因,充斥在这里的记忆为何而来,他为什么在这里无法召唤替身使者,使用欢愉的伟力。 因为这是梦境。 啊,原来如此。 兰索正欲回身,向砂金分享这个伟大发现,忽觉一痛,一柄锋利的匕首穿透了他的前胸,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忆质从其中流出,也没有血,仿佛兰索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 他手中捧起的狐狸面具像被砸碎的玻璃,骤然爬满裂纹,欢愉的力量消散,如同日出后的露水,蒸发殆尽。 匕首再度深入,穿透心脏,恍惚间,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从身后探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睡吧,兰索。” 砂金说。 兰索的意识逐渐下沉,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他感觉身后的人接住了他。 …… 砂金率先醒来。 忆泡液漫溢的忆梦池中,因沉睡着两个成年男性而稍显拥挤,砂金环顾四周,确认自己终于从兰索的梦境中脱离出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伸手一捞,把睡在他身上的兰索捞起来。 对方眉心微皱,鼻子以下都埋在忆泡液里,银发潮湿凌乱,蜷缩在他怀里,不安稳地睡着。 毕竟在梦里被捅了一刀,估计不好受。 砂金没有安慰宿敌的想法,手掌绕开对方,在池中摸索,很快,他捞出了一块绿色石头。 他的砂金石。 果然,随着兰索彻底摆脱花火的面具诅咒,被一同变成折纸小鸟状态的砂金石恢复原状,完好无损,泛着盈盈光亮。 同样的,砂金怀中被存护晶片保存着的阿哈之骰也没有丝毫损伤。 砂金收起基石,正欲把兰索推开,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力量逼近。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手掌扣着兰索的后脑勺,将对方的脸埋进胸前,以遮住面容。 被猛然磕到鼻梁,兰索低呼一声,幽幽从梦中转醒,他还有点晕乎,起床气地埋头在枕头上蹭了一下。 奇怪的是,枕头僵硬了一秒。 几乎同时,一个冷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你们,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第12章 为何别人在约会他却在和前同事扯头花 紫发女人站在门口,瘦高身影倒映而来,如同一把细长的利剑。 “你的房间?” 砂金玩味地嗯了一声,拖了个长音,看向怀里迷迷糊糊的兰索。 “厉害啊,猎手,才来匹诺康尼不久,就有帮你解围的好朋友了。” 兰索睁眼,胸口传来幻痛,他用手捂着,向后靠在入梦池边缘,还没搞清楚情况。 房间?朋友?发生什么事了,胸口怎么这么痛…… 兰索思维混乱,只见砂金起身,从入梦池中跨出,优雅地抖了抖衣服,如同孔雀梳洗他的羽毛。 他回头,在幽蓝的灯光下,率先出现的是砂金的背影,而后,注意到门口有人,他向外看去,微微一怔。 是黄泉。 兰索霎时清醒了。 他连忙从入梦池里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重新扑进忆质液中,这时,他听到砂金说:“哈,小姐,连续错认房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还是说,你的记忆也像某些人一样,得了间接性消失的毛病?” 连续错认房间? 兰索大感不妙。 这个剧本进度是不是有些不对劲?黄泉应该只错认过一次房间,是砂金和开拓者玩猜硬币小游戏那次,也就是说,在他变成折纸小鸟之前就已经走过这段了吗?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时间线为什么会开二倍速呢,究竟是他出问题了还是命运的奴隶预言错了,剧本!他需要剧本。 啊不对,他没带剧本来匹诺康尼! 天啊!萨姆,你在哪里,借我作业抄抄! 兰索焦头烂额,他头一次有种玩大了的感觉。 听了砂金的话,黄泉脸上有一瞬空白,转而蹙眉思索,视线在兰索身上停留: “难道我又迷路了?” “哈,迷路,好吧,我想你的确是迷路了,好在我这人一向对人和善,并不介意你的无意打扰。”砂金笑了,他走向门口,步履从容。 “小姐,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吧,我也要工作了,毕竟时间不等人,我可不是什么悠闲的游客。” 黄泉对砂金对视一瞬,别有用心的公司使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擦肩而过后,砂金走出房门,徒留身后一室沉默。 兰索从入梦池里爬出来,他用掌根揉着心口,见黄泉还没走,便停止了龇牙咧嘴的动作,心情复杂地望着对方。 黄泉,一位终其一生都在对抗ix的自灭者,一个时常迷路,偶尔说话给人奇怪感觉的虚无令使,同样是他的恩人。 他曾经迷失在被虚无笼罩的星球中,那颗古怪的、诡异的、神秘的、一切时空皆为乌有的星球是他的故乡。 在那无限延伸的灰暗与失去中,他只记得对方出鞘时的一抹红。 “你是真的迷路了吗?”兰索问。 【我恰巧路过,感受到你的力量掺杂杂质,便来看看,好在你并无大碍,那位公司使节有意隐瞒,你要当心。】黄泉说。 “杂质?我的身上最不缺的莫过于杂质,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由衷感激你的搭救。” 兰索真诚地向对方道谢,如果没有黄泉,他很难想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与砂金苏醒在同一个入梦池的尴尬。 或许,他真的会成为酒馆笑话集里点赞量最高的主角,变成长盛不衰的谈资之一,被那群全无底线的愚者们裱起来,天天悬在头上嘲笑。 被自己前东家当乐子,简直没有比这更灾难的事了,真是想想就令人头疼。 “搭救?或许算不上,这只是一个意外,这里的酒店装潢过于相似,无论是走廊还是楼号都如出一辙,不容易分辨。” “是吗?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需要我帮忙吗?”兰索说。 对于黄泉,即便知道对方的命途会不自觉地侵染周遭一切,却仍旧不能磨灭他帮助对方的热情。 【不,你现在看起来很苦恼,我想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黄泉说。 “好吧,我的确有许多疑问需要找人解答,门在那边,不送你了。” 黄泉点头,她回身,走了一步,又停下,问道:“临走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无数次经历这个场景的兰索乖巧地眨了眨眼。 来了,来了,经典的黄泉牌问句: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答了不下无数遍,这次也准备好了固定答案:他会郑重点头,然后告诉对方,她曾斩断一颗碎裂的死星,将他从即将破碎的虚无屏障中解救出来。 听完他的回答,黄泉会微微一笑,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然而,这次的问题稍显不同。 “我应该,确实没有打扰你和那位公司使节做些什么吧?” 黄泉的脸色实在太认真了,严肃到像在考据,令兰索一时间精神恍惚。 兰索:qaq 恭喜你,姐姐,你终于能看到除了灰色和红色以外的颜色了,就是这消息对我来说有点过分坏了。 兰索心里嘀咕,要不是黄泉在场,他会直接抱头下蹲,放肆尖叫,满地打滚,滚到猎犬家系怀疑有人偷偷打穿客房地板袭击其他宾客,强行破门把他抓走。 然而,兰索的好孩子包袱是很重的,他嘴角抽搐,面容扭曲,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只是摇头的僵硬幅度出卖了他。 黄泉点头,离开了房间。 兰索站了一会,转身悄悄踹了入梦池一脚泄愤,平复心情后,开始捋顺思路。 首先,他得去找一趟花火,虽然现在他已经转投星核猎手,但前假面愚者相当记仇,当场就报。 其次,他需要和萨姆碰个面,重新问问剧本的细节,重新调整入场时机,避免打乱艾利欧的计划。 最后,是他的阿哈之骰…… 兰索这才想起一个要命的问题,他的砂金石呢! 花火在他窃取面具时就摆了他一道,以至于他被面具诅咒变成折小鸟,又因身上携带的基石力量被砂金认出,仔细想想,花火在交战时就嗅到了什么,恐怕那时她就发现了不属于它本身的「存护」力量。 砂金将琥珀王的烙印加注在他身上,引动了花火的诅咒,导致二人被拖入受诅咒者兰索的梦境中,在这期间,兰索记忆碎片的出现概率变高,最终导致了他在梦里一路社死如滚雪球,半点不带停。 最后,砂金在梦中杀死了这场小型梦境的‘梦主’,梦境终结,诅咒消除,他们回到现实的酒店客房,按照这个逻辑,被他随身携带的砂金石应当还在,可现在却不见了。 第16章 该死的,他是和这破石头杠上了吗,怎么到处丢! 兰索咬着嘴唇,在入梦池里划拉了一圈,一无所获后,焦急地坐在池子旁边,回忆醒来时的每一幕。 最后,他锁定了小偷:砂金。 以砂金的性格,如果砂金石仍处于丢失状态,对方一定会牢牢把他绑在身边,直到拿回重要的筹码。但对方自醒来就游刃有余,二话不说溜得飞快,恐怕是已经把他的砂金石偷走了,就盘算着怎么逃离案发现场…… 奇怪,为什么要加上个‘他的’,他现在拿着别人的东西已经这么理直气壮了吗? 兰索眨巴了下眼睛,又迅速将这点怪异感抛之脑后,因为他想起糟糕的事:他的骰子! 砂金的基石已经到手了,可没遵循等价交换原则把骰子给他! 敢情他忙乎了一圈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唯一的筹码给输出去了。 想到这里,兰索脸色大变,他冲到房间角落,对着镜子拉开衣服,定睛一看,一枚琥珀王的烙印纹在胸口,痕迹浅淡,但存在感极强。 哈哈,真好,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这不还有一枚琥珀王烙印嘛! 兰索笑得扭曲,重重合上衣服,一脚踹碎镜子,用力呼吸,以防止自己因极度愤怒憋死自己。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当欢愉令使纯属入错行,他应该走巡猎命途。 等到心情平复好,他走出门,转身,当即被一道不知道站定多久的身影吓了一跳。 居然又是黄泉。 “你不是去找房间了吗?”兰索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不敢肯定对方在走廊上有没有听到他在屋内发疯的声音——只能寄希望于匹诺康尼酒店的隔音优秀了。 黄泉认真地看向他:“我以为我可以,但走廊真的很像。” “……”兰索沉默了。 他不知道黄泉是站在这里十几分钟,还是只用十几分钟就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兰索倾向后者,虽然这种可能很吓人。 要知道,这可是一桩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酒店客房,但仔细一想,发生在黄泉身上又意外的合理。 “我带你离开吧。”兰索叹了口气。 —— 一个系统时后,黄金的时刻。 星核猎手有自己的入梦方式。 兰索靠薅前司同事的羊毛入梦,即便中途出现小偏差,但结果正确无误,本质上无伤大雅。 作为前愚者,尽管不想承认,但能收到酒馆邀请的家伙或多或少都有些共同点,某种程度上,兰索也是个混沌体。 萨姆,则完全沿用他一贯风格的方式:偷渡。 或许是星核猎手间少得可怜的默契起作用,比起找到花火,兰索更快锁定了萨姆的位置,就是场面令他有点不爽。 因为萨姆,或者说苍穹战线的格拉默铁骑内里的小姑娘,流萤,正在和某个灰发的开拓者一起玩。 啊,真好,这才是来梦想之地该有的游玩观光生活!而不是和宿敌进什么狗屁梦境一路被死去的回忆痛击,想找同事聊聊工作还只能被迫看对方享受约会,落得一个人坐在楼顶凄惨咬手绢的境地。 兰索恨恨地想着,往嘴里扔了一颗什锦糖果,气急败坏地嚼嚼嚼。 匹诺康尼特产的糖果造型可爱,据说每颗都有独一无二的夹心,能从其中品尝出生活的味道,广受食客好评。 兰索腮帮子一顿,更加气急败坏地嚼嚼嚼:*星核猎手粗口*,怎么这颗是苦的啊!简直比他命还苦! 他收起糖果,打算试一下自己在钟表餐厅购买的「鲱鱼先生」柠檬挞。 事先声明,他在吃上并不猎奇,但这个柠檬挞的造型实在太合他心意,他也好想像一只咸鱼一样无所事事地举起礼帽,仰望星空,什么都不用想。 他刚打算咬下去,就听一道温柔的女声落在他身边。 “小叛徒,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咬手绢?你的朋友在下面玩得很开心,不去找他们吗?” “你能等我吃完这个柠檬挞之后再和我搭话吗,很倒胃口。” 兰索咬了一口柠檬挞,酸酸甜甜的滋味充盈味蕾,令他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声线?不应该呢,大家不都很痴迷知更鸟的歌声吗?那我换一个好不好,你喜欢哪个?是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花火的声线不断改变,一会是年轻的男人,一会是尖锐的孩童,一会是沧桑的老人。 兰索目不斜视,不理对方。 “啊,我知道了,你喜欢小孔雀的声音,对吧?”花火的声音变成了砂金的声线。 兰索随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一顿,他艰难地咽下,恶狠狠地看向花火。 “在我还没失去理智把你那些面具全撕碎之前,换回去。” “咦,怎么突然这么凶,吓到我了。”花火吃惊地拉长语调,笑嘻嘻地换回了自己的声线,“别生气嘛,你要是气坏了,还有谁能让我看到这么有意思的梦境喜剧呢?” 唰。 替身使者骤然凝聚,毫无征兆地斜斩一刀,差点将花火砍成两截,但还是被早有防备的花火躲了过去,只不过落地时,她腰上的黄色绳结断开,垂了下来。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反而拍手:“啊,不错不错,这才像样嘛我们的令使先生。” “你的餐桌礼仪真的很差劲。”兰索吃完了柠檬挞,缓缓起身,替身使者在他身后拔出长刀,静静地凝视着嬉皮笑脸的花火。 “那你教教我呗,兰索大人~”花火张嘴,用砂金的声音道。 兰索瞳孔一缩,几乎按捺不住握刀的手。 要不是猎犬家系还因为流萤的事徘徊在楼下迟迟未散,他发誓,他绝对会追着花火跑遍十二时刻——是时候践行巡猎的意志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就这么令你动容,你们关系有那么好吗?哈,你看我都忘记了,你退出酒馆,好像是因为那只小孔雀吧?” 花火眯起眼睛,眼睑下方的两个红点看起来无比讽刺。 “还是说你要兴师问罪?可面具是你抢的,我也没逼着小孔雀在你身上种印记,这怎么能怪我嘛,我也只是观众,意外看了场乐子,哪里值得你大动干戈,你说是吧?” 兰索手中凝出一道漆黑的漩涡,欢愉的力量上下沉浮,充满危险。 “呀呀呀,你急了,我说到你的痛处了?”花火话音刚落,只见无数替身使者在她身侧出现,刀光齐现,转瞬就到了面前。 狐狸面具不断躲闪,动作灵活,剑光在灰雾的影响下很难被捕捉,但实打实存在。 花火落地,毫发无伤,她正想再开口嘲讽对方几句,只听脚底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低头一看,无数被砍成碎片的按钮残骸落地——那些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还没等分发出去,就全部报废了。 “小叛徒,你真是长进了不少。”花火眼里闪过疯狂又隐怒的笑意。 兰索挑眉:“你还有闲工夫和我说话?赶紧拣拣地上的零件,拿回去拼一拼,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动作可要快啊,匹诺康尼对待垃圾的态度可是很严厉的,要是捡慢了,小心被垃圾桶收走,到时候没得用耽误你找乐子可别怪我。” “哈,你这小子。”花火哼笑一声。 “哦对了,另外告诉你。”兰索上前一步,俯身,直视着花火:“我离开酒馆不只是因为砂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假面愚者实在太没志向了。” “没志向?”花火一笑,摇身一变,变成砂金的模样,用砂金的声音说:“可我怎么觉得,你的志向也就是陪公司的哈巴狗们玩过家家游戏呢?” “阿哈之骰有自爆功能,你用它炸星球的时候不是挺痛快的吗,怎么现在那东西在小孔雀身上你就不舍得了?” “小叛徒,你说句话呀,你不说话,我就当真咯。”花火笑嘻嘻道。 第13章 你很喜欢我的声音吗? “这与你无关。”兰索语气加重。 花火眼睛眯起:“没关系?怎么会呢。身为你加入酒馆的引路人,我当然得对你多点关心。” “不需要。”兰索说。 兰索在酒馆的生活不算美妙,出于某些原因,刚接受现实的他没能很快适应欢愉令使的身份,假面愚者大多脾气怪异,唯一和他说得上话的就是桑博和花火。 前者是个老好人,后者喜欢找乐子,相处久了,兰索对这两位的性格或多或少有点了解,便更笃定不与花火交往过密。 那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家伙,鬼点子源源不绝,狠起来别说同伴,连她自己都骗。 兰索并不擅长应付这类聪明绝顶又诡计多端的人,砂金是,花火更是,他只想离这群骗子远点,不要在对方谋划个大的时被意外牵连进去,却总事与愿违。 “那位虚无令使帮你你就给人家领路,换了我关心你却说不需要,小叛徒,你可真令人心寒。”花火嘴角垂下,难过道。 第17章 “事实如此,我的剧本里没有你出场的机会,你最好快点离开,否则我会用请的。” “剧本,哈,这样吧,你把你的剧本给我看看,我就离开,怎么样?我早就想扮演一名星核猎手了,在命运的奴隶眼皮子底下偷换演员,真是个有难度的挑战,会不会有人支持我呢?” 花火神情霎时愉悦,仿佛换上了全新的面具。 “我已经见过你朋友的银色机甲了,好炫酷,我想要!” “花火,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的吧?”兰索蹙眉。 “嗯?我来就是为了和你叙旧的呀,我已经说了,我很关心你的,谁能不心疼一只孤单可怜没人陪只能在天台咬手绢的小可怜呢?”花火眨眨眼。 兰索深吸一口气,他好想反驳,但又觉得没必要,因为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目的其实达成了——他找到了正在和开拓者畅游黄金的时刻的萨姆,还意外蹲到了花火,虽然后者是意外。 “关心我?好吧,正好我闲着没事,要不要玩玩我们以前常玩的游戏?”兰索说。 花火眼睛一亮。 刹那间,无数裹挟灰雾的剑光如银丝,在她周身的空间交错、重叠、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可计数的替身使者出现,一张张神情各异的红白狐狸面具如浮现水面泡泡,不断碎裂、消弭、炸开。 时空仿佛进入另一个维度,无数个花火的脸出现在兰索的视野里。有的扶额哭泣,有的咬牙切齿、睚眦欲裂,有的满眼泪珠、柔情蜜意,有的只是冰冷地审视着他、目带讥讽,令人无法从幻觉中分清实体。 「来玩捉迷藏吧,兰索,期待你找到真正的我。」过去花火的话语回荡耳畔。 兰索知道,花火沉迷于扮演,她的面具有万千种,永不褪尽,‘真正的我’对花火来说是个伪命题。 但没关系,他所要做的不是穷尽真相——他只是想在花火身上也找回同等的乐子罢了。 替身使者如同雾气般散开,兰索视线扫动,强力的斩击如蜻蜓点水,又在另一个层面势如破竹,他不断劈开花火的迷误,某一瞬,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高高跃起,像一只轻盈的鸟雀,抓住了手边最近的一张狐狸面具,欢愉的伟力在掌心蔓延,刹那,令使的力量切断了面具上花火的气息,将其转换成兰索控制的物件。 他反身挥刀,躲过花火神出鬼没的侧踢,手掌卡住对方游鱼进攻的轨迹,飞身先前,在迷误中抓到了正回身的花火。 他在花火惊诧的目光中,将手中的面具扣在了对方脸上。 顷刻间,缭绕在他们周围的欢愉之力消散,无论是替身使者还是面具,都如阳光暴晒下的泡沫灰飞烟灭。 高楼顶上重归寂静,匹诺康尼天空绚烂的城市倒影洒下辉光,静静照亮二人的身影。 花火的双马尾随风飘起,她躬着瘦小的身体,先是用力地抠着脸上的狐狸面具,然而那东西在接触到她脸颊后迅速融化,渗进皮肤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做了什么?” 花火回头,神色阴晴不定。 “让你短暂变回花火而已,我怕你过度沉迷扮演,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兰索说。 “有趣。”花火抬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兰索。 兰索轻笑一声:“真的,我很好奇你该怎么在无法使用面具的情况下扮演那位大明星,又或者,你干脆偷偷躲在匹诺康尼的某个角落等待我的禁制失效?我看看……” 兰索目光在街道上搜寻,很快,他哦了一声,指向某处:“那个窨井盖不错,你要不要考虑?” 兰索不可能剥夺花火的能力,但阿哈赋予他的特性足够他以更强的伟力将对方的秘技效果消除,哪怕只能限制花火一个系统时,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胜利。 花火瞥了一眼窨井盖后,注视着兰索,视线突然一飘,像是看见了什么,当即笑了:“谢谢你费心,但我觉得不用,你的提议并不有趣,我还是去别处找乐子吧。” 兰索勾起嘴角,他心情相当不错,倚靠在栏杆上,朝对方挥了挥手:“这就走了,不再玩一会?” “不啦,游戏要两个人玩才有意思,三个人的话……”花火视线飘过兰索身后,嘴唇微张,但没出声。 兰索一怔。 三个人? 很快,他察觉到了什么,回身看去。 奢靡繁华的城市背景下,炫酷的球笼车驶过楼侧,一道身影藏在大楼背光的暗处,唯有他耳边的蓝宝石羽毛耳饰熠熠生辉。 那双魅魔般勾人的蓝紫色眼睛在黑暗中犹为明显,视线凝在兰索身上,不知持续了多久。 “三个人的话,某个家伙会遭殃的哦~” 花火的身影消失,一张面具落在地上,在喧闹的城市上空并不明显,随后,面具分解,消弭在空中。 夜风很凉。 奇怪,梦想之地匹诺康尼中应当不寒冷,但他为什么感觉浑身骨头都快冻僵了,就像是xx偷会xx被xx抓包了一样,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心虚感。 怪事。 兰索没空关心花火的去向,因为他大概理解了现状——花火有意为之,在察觉砂金到来之后故意用迷误混淆他的感知,令他并未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砂金的气息。 砂金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分钟前?两分钟前?该不会花火来的时候就把他捎上了? 不会吧,砂金和花火的关系这么好的吗,被对方的迷误包围也不担心? “哈哈,好巧。”见砂金没有说话的意思,兰索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他们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并不遥远,奈何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看起来像分属不同的世界。 “不巧,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四分之一个系统时,你和你的朋友叙旧起来未免有点过于漫长了。”砂金说。 “哈,哈。”兰索干巴巴地发出笑声,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绝对不好看。“好吧,你应该没听到什么……” “四分之一个系统时,猎手,我的听力没你想得那么不好。”砂金打断他。 兰索嘴角抽动,他清了清嗓子,视线乱飘,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砂金看起来不太高兴,虽然对方依旧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虚假又敷衍。 “嗯,所以,有事找我?”兰索心想:我的阿哈之骰还在你手里,要找人也应该是我找你,你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砂金:“你的记性真差,我应当说过在我找到钟表匠的遗产前,你需要留在我身边。” “你想要一名星核猎手无偿给公司打工?你在做梦吗?”兰索咋舌。 “我们不就在家族缔造的美梦里吗,有何不可?”砂金挑眉:“琥珀王的印记还没从你身上消除,我劝你谨慎思考后再回答。” 兰索听着对方的话,忽然胸口幻痛。 他表情复杂地盯着砂金,摇摆不定。 要一位星核猎手当公司的走狗简直是兰索一辈子不敢想的事儿,太荒谬了,阿哈见了都得直呼厉害。且不说给宿敌当小跟班有多耻辱,单是立场不合就令他浑身难受,但琥珀王的烙印又不可忽视。 想要除去琥珀王的烙印不难,只要一位具有同样力量的令使挥刀就能解决,但兰素总不能对自己下手,这太残忍了,求助别人的话,目前匹诺康尼的令使就只有黄泉。 黄泉……谁知道这姐姐现在迷路到哪个时刻了。 仔细算算,他求助无门啊! “怎么样,找到帮手了么?”砂金从阴影中走出。 兰索不自觉地向后一步。 “看来是没想到呢,猎手,赶紧加油,你要出局了。”砂金道。 兰索深吸一口气,砂金在他面前两米停下,保持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但视线始终带给兰索巨大的压迫感。 “怎么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别忘了,你的骰子还在我手上。” 兰索喉结滚动,他轻轻抿了下嘴唇,随即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可以,先把骰子还我。” “猎手,价值最大的筹码总是压轴出场,现在的牌桌还容不下它。”砂金驳回了他的要求。 “没有骰子,我帮不了你。”兰索皱眉。 钟表匠的遗产,艾利欧的剧本没有详细说明,但星核猎手向来以猎取星核为中心展开行动,有万界之癌为前车之鉴,寻找遗产的路途必定凶险,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怎么会,我相信你的实力,你可是欢愉的令使。” 兰索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凭什么对我这么自信,你是我什么人啊! 兰索刚想反驳,就听砂金说:“再说,即便你真的帮不上忙也没关系,我一向好运,这次也不例外。” “那你要我跟着你做什么,你又不缺玩伴。”兰索吐槽道。 砂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不定呢?这片梦境虽繁华璀璨,但能称之为「同行者」的倒不多。” 第18章 “同行者?你不觉得我在你身边就是自走悬赏令,升职加薪必备单品吗?你见过巡猎和丰饶的令使把酒言欢吗,白痴。”兰索嘟哝。 虽然这么说,但他没拒绝,恶狠狠瞪了砂金一眼:“你不许命令我做任何事。” 砂金笑了笑,反问:“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吗?” 兰索翻了个白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萨姆还在灰毛开拓者玩家家酒游戏,同事都在摸鱼,他偶尔旷个工也无伤大雅,有机会从砂金身上顺走骰子就更好了。 “别一副我强迫你的样子,你可以将它当作合作,我想我们应该对彼此展现十足的诚意,你可以任意问我一个问题,无偿。”砂金说。 嗯?该不会有诈吧?但他说无偿唉。 免费两个字戳动了兰索,他看着身边游刃有余等待回答的砂金,酝酿了半晌。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变成折纸小鸟的?” “在酒店大堂,花火告诉我的。”砂金说。 讨厌的花火!摆他一道还不够,还拼命邀请砂金一起捉弄他! 兰索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好了,轮到你了。”砂金说。 兰索瞬间要素察觉:“不是说好无偿的吗?” “无偿没错,但我说了‘彼此’,你也同意并向我发问了,不是吗?” “我反悔会怎么样?”兰索警惕道。 “谁知道呢?”砂金唇角勾起。 与此同时,胸口的琥珀王烙印又幻痛了。 兰索:…… 你们存护都是坏家伙!! “考虑好了吗?我可以发问了吗?”砂金问。 兰索翻了个白眼,无奈点了点头。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询问剧本、要他说出星核猎手计划或黄泉花火等人真实身份的准备,然而,对方却盯着他,问道: “你很喜欢我的声音吗?” 兰索一怔,紧接着,耳尖好像有点热。 怎么回事,匹诺康尼温控师是打算进厂了吗,怎么一会冷一会热的! 他要上报橡木家系,狠狠扣温控师绩效! 第14章 他真的不是我的朋友! “当然没有!”兰索反驳。 “是吗?”砂金玩味地看着兰索。 “没有!正相反,我很讨厌你的声音,听见了就生气。”兰索说。 “真是难为你了,但考虑到接下来我们会一起行动一段时间,还望你能学会忍耐。”砂金说完,转身向楼下走去。 兰索连忙追上对方,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向前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陌生人。 黄金的时刻奢华热闹,梦中的大都会纸醉金迷,炫酷的独轮车往来飞驰,他们离开楼顶,融入喧闹的人潮中。 尽情享受美梦的宾客在街边闲逛、攀谈、拍照、玩乐,贩卖食物和玩具的家族商人高声吆喝,酒店门前的巨型钟表停滞不转,喷泉喷涌出的糖浆色泽金黄,点缀着这片宏伟繁华的梦境。 砂金走入其中,一身行头华贵张扬,很好融入了匹诺康尼的氛围,仿佛自始出生于此,而非干旱贫瘠的茨冈尼亚。 独轮车从兰索身边飞驰而过,躲开在身后疯狂追赶的广告牌,他小跑几步,朝砂金道:“你要去哪?” 砂金没回应,只自顾自地前进。 没辙的兰索拉住对方的手,阻止砂金继续无视他:“你该不会要在这种重要的关头四处闲逛吧?” “猎手,这里是匹诺康尼,阿斯德纳星系的盛会之星,托你的福我还没在这里好好逛逛,工作闲暇之余在黄金的时刻度个假,是理所应当的犒劳。”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去找遗产。”兰索挑眉。 “钟表匠的遗产可不是大街上随便就能捡到的甜筒,说到这个,要尝尝苏乐达吗?”砂金问。 他们恰好路过街边一个售卖苏乐达饮品的小车,砂金停下脚步,在皮皮西商人的吆喝下,走上去,认真挑选商品。 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兰索远距离凝视着砂金,试图从对方的言行中找出诡计的痕迹,但很遗憾,一无所获。 “不来看看吗,朋友,我买单。”砂金朝兰索招了招手,嘴角勾起一丝平和的笑意。 “苏乐达有什么好喝的,骗小孩的东西。”兰索嘟哝着走上去,与砂金并肩站在一起,视线扫过一瓶瓶包装一致的汽水,定格在角落里的圆锥状高脚杯上。 “两杯噼咔白葡萄汽水。” 皮皮西商人从柜台后拿出两杯汽水,分别递给兰索和砂金:“好的!美梦特产,如假包换,您拿好。” “汽水不骗小孩?”砂金眼睛一弯,接过汽水,抿了一口。 味道又酸又苦的发酵白葡萄汽水入口,冲击性极强的气味冲刷味蕾,令他眉头微微一蹙。 比起公司总监一贯的从容体面,兰索就显得夸张不少,他只喝了一口就连打喷嚏,面容扭曲,从头到脚抖了个遍,他怀疑人生地看着手里的汽水。 “这……” 这是给人喝的吗?! “所以我说,小朋友还是喝苏乐达吧。”砂金毫不留情地笑他。 “谁说的,成年人就该来点刺激的,这个挺好!” 兰索不甘示弱,然而,颤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又喝了一口,被酸得缩了缩脖子,抬眼四顾,突然道:“那边有人表演节目,我去看看。” 看着对方逃也似的背影,砂金一哼,转身付账。 皮皮西商人有点失落:“这个汽水真的不好喝吗?为什么我的大部分顾客尝过后都褒贬不一,说口感很不适。” 看着皮皮西商人因情绪不佳而垂落的绒球,砂金道:“这款汽水口感独特,能令人在甜蜜外尝到别具一格的味道,我很喜欢。” “真的吗?”皮皮西商人眼睛一亮。 “当然,即便是在美梦中,人也需要一些新奇的滋味,否则就太单调了。” “你说的对!你真是一个有品位的客人,这单就给你免费了,以后要多来尝尝我的新品!” 砂金挑眉,接受了这个意外之喜。 他喝完汽水,走向兰索先前指的乐队,环顾一圈没发现人,以为对方不守规矩提前跑了,刚要惋惜,突然听见大楼间的巷子里,一声威胁传出。 “喝,不然今天就不让你出来了!” 砂金饶有兴致地拐了个脚步,偷听。 巷子中,兰索背对外面,手拿一杯只喝了两口的汽水,一个高大的替身使者站在他面前,昏黑一团的影子很难分清五官,但它尽可能缩在一起,像一只委屈又不情愿的大型动物,一个劲往后退。 “快喝,快点,一会砂金就来了,他要是发现我喝不完一定会嘲笑我的。”兰索严肃道。 替身使者摇了摇头,黑影中的细缝嗡动,仿佛在说什么。 过了几秒,兰索道:“那不一样,你没有味觉,喝这个跟喝水一样,我不行,我喝这个会死,真死。” 替身使者又开始嘟哝。 兰索:“他是变态,我能和他比吗,他吃鲱鱼罐头都面不改色。” 替身使者脑子上缓缓冒出一个灰雾组成的问号。 兰索:“当然是我悄悄潜入公司食堂时候发现的……” 替身使者立刻弹出一个感叹号。 兰索气急败坏:“我没偷窥他!我就是随便看看!我堂堂正正走大门进去的怎么算偷窥,你,你到底喝不喝!” 替身使者瞬间眼泪汪汪。 你了不起,你清高,一千两百名公司员工都在吃饭你一眼就能看见砂金。 兰索开始撸袖子:“行,嘴闲着堵不住,我亲自帮你。” 正在兰索磨刀霍霍时,砂金从背后悄悄接近兰索,替身使者看见了他,刚想出声提醒兰索,只见砂金笑着眨了下单眼,食指在嘴唇上压了一下,做了个‘嘘’的动作。 替身使者一顿,模糊的五官发生了些许变化。 它扭成一团,给兰索都看呆了:“你突然脸红什么,你好可疑啊。” 他正说着,只觉后颈一凉,一只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手掌摸上他后颈,阴冷凉意冲破天灵盖。 “啊啊啊啊啊!” 昏黑的小巷里爆发凄厉的尖叫,以及砂金嚣张的笑声。 —— 五分之一个系统时后。 猎犬家系的护卫看着长椅上魂飞魄散脸色苍白的青年,再看站在一旁神清气爽的公司总监,总觉得哪里不对。 猎犬护卫蹙眉:“先生,您确定这里没有发生恶性事件?” “当然,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不良事件,我可以用我的信誉担保。”砂金笑吟吟道。 “可我明明听到了有人尖叫。” “那只是朋友之间开的玩笑,他胆子小,反应比较激烈,给您的工作造成困扰真是不好意思,我代他向您道歉。” 砂金看着倚靠在长椅上还没回神的兰索,说着,用手摸了摸对方的头,以作安抚。 第19章 兰索则顺势把脸埋进砂金的衣服里。 猎犬护卫挠了挠头,见两人举止正常,本着不过度干扰客人的原则,只好道:“好吧,先生,如果有任何问题,请随时报告猎犬家系。另外,请问你们有见过一个银色的家伙吗,他是个极其危险的偷渡犯。” 兰·银色偷渡犯的同伙·实际上的另一位偷渡犯·索:…… 砂金瞥了兰索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兰索藏在头发里的一截耳尖。 “很抱歉,我并未见到你们口中的偷渡犯,但如果你们能更详细地描述一下对方的外观,我会试着留意。” “呃,报告上只说了一个银色的家伙,可能还会喷火?” “好的,一旦有消息,我会立刻联络猎犬家系。” 猎犬护卫:“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在匹诺康尼享受一段美妙的旅程!” 兰索埋了一会儿,在被砂金衣服上的香水味彻底占据嗅觉之前,听到了对方的调侃:“这位腼腆胆小的偷渡犯先生,猎犬已经离开,你可以抬头了。” 兰索龇牙咧嘴,当即仰头,抬腿,象征性地给了砂金一脚,被早已察觉的对方轻松躲过。 “我衣摆的衣料价值三千万信用点,弄脏了你可是要赔的。”砂金道。 兰索咋舌,他横竖看不出这身花孔雀般的行头哪里值这个价,但转念一想,能被砂金穿在身上的都不是等闲货色,只好一边庆幸自己没弄脏,一边理直气壮翻白眼: “谁让你吓我。” “难道不是你叫的太大声把猎犬引过来了吗?”砂金说。 兰索板起脸:“明明是你被他们盯上了,你难道还没认清自己的定位吗——一个不怀好意的公司使节,家族重点防备的对象。猎犬怎么可能放任你在黄金的时刻转悠。”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砂金惊讶。 “嗯哼,如果你不想因为包庇偷渡犯被家族抓到把柄,你就有义务替我遮掩。” 兰索颇为骄傲地站起来,他四处看看,远处,有一家冰淇淋推车。 他急需甜食冲淡嘴里的味道,该死的发酵白葡萄汽水,害他好苦。 他走向冰淇淋推车,女商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没过一会,视线又转移到随后而来的砂金身上,绕来绕去,循环往复。 兰索:……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兰索:“您好,我要一个美梦脆筒。” “好的,我们的美梦脆筒有三个口味,象征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三种梦境情节。”女商人将美梦脆筒的发展变迁史简短介绍后,又道:“您的朋友不需要来一个吗?” 这时,兰索才发现在他飞快和甜筒搏斗时,砂金仅是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怪不得从刚才起就觉得后背上有点什么,原来是这家伙的视线。 兰索不情不愿地舔了一口甜筒,“他不是我的朋友。” 女店主会心一笑:“我懂,所以要给您的朋友来一个吗?” 兰索一头雾水:你真的懂了吗? 腹诽归腹诽,但他还是说:“来一个吧。” 他实在不好意思在别人的注视下进食,尤其是砂金这种存在感极强的人,他付了账,在女店主的笑容中倔强道:“他不是我朋友。” “……我明白。”女店主的笑容愈发微妙。 兰索蹙眉:“他真的不是我朋友。” 女店主挑眉:“好的,我已经清楚了,您朋友的甜筒已经制作完成,可以来取了。” 兰索接过甜筒,递给砂金,异常认真道:“我说真的,我们不是那么好的关系,我们就是很普通的那种……” 女店主:“当然,当然,您和您的朋友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匹诺康尼人尽皆知,没有任何别的什么!” 兰索:…… 好气! 他报复性地舔了一大口甜筒。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第15章 (加更) 绕过钟表小子雕像,二人来到艾迪恩公园。 由汽水品牌苏乐达投资修建的娱乐公园热闹非凡,游乐设施随处可见。 公园中央开着盛大派对,人们随着音乐律动,品尝苏乐达,远处的巨型弹珠机流光溢彩,令人忍不住想玩上几局。 兰索在丹西手中购买了一些艾迪恩代币,可以被投入游戏机中的银色的圆形硬币沉甸甸的,浓缩着信用点的重量。 砂金走向露天酒台,点了一杯经典苏乐达,慢慢啜饮。 他没有像兰索一样立刻去尝试娱乐项目,对他来说,这些游乐设施并不新奇,奖品也乏善可陈,除了黄金扭蛋机中奇迹巨奖的钟表小子纪念品,其他东西甚至不如坐在这里欣赏某位兴致勃勃的令使来得有趣。 “你好,又见面了。”一道平淡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砂金回身看去,发现是那位迷路误闯他房间的紫发女人。 “匹诺康尼这么大,我们却又能相遇,真是缘分。”砂金一笑,伸手递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黄泉坐在他身边,又招呼酒保点了一杯苏乐达,推给对方。 “别客气,小姐,上次有事急着离开,没能好好招待,这次空闲,不妨来聊聊?” 误闯客房明明是黄泉的错,却被巧舌如簧的公司高管轻轻揭过。 黄泉没说什么,始终沉静寡言,坐下,抿了一口苏乐达,没有任何表示。 “听说苏乐达公司曾三次试图更改配方,三次都被愤怒的顾客喷回了原样,后来,苏乐达终于意识到经典口味就是最好的,这才缔造了糖浆主义的商业神话。”砂金说。 黄泉看了看杯中的汽水,“或许,人类的喜好具有惯性,他们会对记忆中的味道或色彩不断进行美化与升华,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不可能凭借后续的改动根除。” “的确,很有道理的见解,那么你呢,你觉得苏乐达怎样?”砂金笑着问。 黄泉:“它可能很好喝。” 砂金敏锐察觉到了黄泉字眼中耐人寻味的地方,稍微停顿,自然地将话题接了过去: “我很喜欢苏乐达,口感富有层次,甜蜜得仿佛为糖浆主义这四个词量身定制,可惜,总有人觉得这是小孩子才会喝的玩意。” 黄泉看向远处,游戏机前,兰索脚边摆着一排瓶装的苏乐达,密密麻麻挨在一块,像撒了一地黄金块。 他正坚持不懈地往美梦排排乐的机器中塞代币,身边围了一圈皮皮西小崽子。 崽子们高昂地拍手给他助威,夸得兰索飘飘然,下意识忽略了自己连续拿安慰奖的事实,大手一挥,慷慨地分发礼品。 头顶绒球的皮皮西和普通的小孩混作一团,抱着苏乐达咕嘟咕嘟地喝,兰索倚在机器旁,笑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心人露天发礼物呢?” 砂金望去,捕捉到兰索的身影后,轻笑一声。 派对的炫光与公园的音乐声宛如或真或幻的幕布,将他们分隔开。 “小孩子喜欢喝没什么不好,你该劝劝他,心境和记忆会影响品尝汽水的口感,或许很快,他就永远无法从中尝到幸福的味道了。” 黄泉的嗓音淡漠,如一根针,刺痛了甘心沉溺在美梦中的灵魂。 砂金嘴角最后一抹笑意随之消失。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可能吧,但凡事都有例外。”黄泉再度看向兰索,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他身上的颜色又消失了一些,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迅速,你察觉到了,对吗?】 砂金嘴角牵起,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真是怪诞的问句,小姐,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如果你寄希望于琥珀王的烙印能替他抵御虚无的浸染,结果只会令你感到挫败,就连欢愉的伟力都无法将他从无限漫长的阴影中拯救,十分之一存护令使的力量更不可能做到,这是不争的事实。】 “哈,你该不会接下来要警告我‘没人能从ix的阴影中逃出生天’吧?” 【不,我衷心希望你能成功,在他彻底遗忘你之前。】 黄泉喝了一口苏乐达,尽管她已经尝不出太多味道,但不妨碍她依照砂金的描述想象它的口感。 只是,她的话语远没有糖浆那般甜蜜。 砂金握住杯子,如果不是皮手套隔着,他一定能看清自己手背青筋暴起的弧度。 “他现在还记得我。”砂金说。 黄泉看向砂金。 【他第一次潜入庇尔波因特前给我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信中详细描述了你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潜入庇尔波因特对他来说有一定难度,但他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隐藏得很好,直到你在他面前吹灭生日蜡烛。】 【后来的事情你也清楚,他骇入战略投资部的情报部门盗走重要资料,被公司围追堵截。仅仅七个系统时,他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去庇尔波因特。】 砂金沉默地聆听。 【你吃到他给你做的蛋糕了吗?】 第20章 “他在逃跑过程中炸了公司的两栋大楼,我没法在废墟里找出那点脆弱的奶油制品。”砂金说。 黄泉眨眨眼:【或许不吃对你来说是好事,他的厨艺有点糟糕。】 砂金:…… 【这就是虚无。】 虚无。 他又何尝不知道踏入虚无中的人会如何,躯体、认知、感官、记忆、生命的意义、最后是存在本身,一切都会在影子中消亡,再无痕迹。 可他别无选择。 “感谢你的提醒,但强运使人成为强者,攫取命运,无论多有悬念的豪赌,我都没输过,我猜这次也一样。” 砂金语气真诚又坚决。 “你的确有如此自信的资本。”黄泉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是我多虑了,抱歉。” 砂金蹙眉。 他总觉得这位小姐说话的方式有些怪异。 “没关系,和你闲聊令我受益良多。”砂金客套两句,目送黄泉离开后,放松脊背,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他绷得太紧了。 他松开紧握苏乐达的手指,指腹微凉,不知是冰镇的水珠还是汗滴。 耳边的音乐依旧欢快,扭蛋机摇晃的闷响混在汽水冲天的滋滋声中,世界绚丽耀眼,仿佛镀上一层雾霭般的粉红滤镜,它美好、虚幻、不切实际、令人沉溺。 与匹诺康尼不同,艾吉哈佐的黄沙细腻又厚重,沙漠干旱少雨,扬沙遮天蔽日,一不小心就会被彻底吞没,令人寸步难行。 但这些对一名欢愉令使来说都不是困难。 银发的令使盘腿坐在最高的沙丘上,荒芜星球的黑夜满是星星,他把玩着一枚黑红色的骰子,听见身后的动静,并未回头。 “卡卡瓦夏,我要离开这里了。” 卡卡瓦夏扬起脸,由于背光,他很难看清令使的表情——引以为傲的观察力派不上用场,这令他感到不安。 “你要回你说的酒馆吗?现在?”卡卡瓦夏道。 “不,明天再出发。” “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卡卡瓦夏又问。 令使沉默了几秒,如往常一般开口:“不行,影子还在。” 卡卡瓦夏不明白令使嘴里总念叨的影子是什么,但他直觉是个坏东西,影子会把令使带走,正如现在:“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卡卡瓦夏,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我该去哪找你?你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会不会有一天,你把我也忘了。” “找我做什么,报答我吗?”令使的声音变得轻快少许。 “是啊,报答你,报答你借我用你的骰子。”卡卡瓦夏说。 “哈,说实话,我不太想成为「艾吉哈佐砂金案」的帮凶。”令使想了想:“在你长大之前,别来酒馆找我。” “为什么?”卡卡瓦夏问。 “我可不想你成为别人的乐子。”令使拄着下巴,轻笑道:“唔,这个别人或许也包括我。” “可距离我长大还有很久,如果你忘了我,不来找我……” “别担心,卡卡瓦夏,我会在你成年那天带蛋糕去看你的。” “真的?” “真的,我做蛋糕很有一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找得到你。另外,还记得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吗?” “记得。”卡卡瓦夏点头。 “很好,如果我某天不幸忘记了你,你就和我玩一些游戏,我保证,我会牢牢记住你。” “你就那么喜欢捉弄人的游戏吗?”卡卡瓦夏不理解令使的喜好。 令使愉快地笑起来,他转过身,浅色眼睛里倒映着茨冈尼亚的星空:“因为那就是我践行欢愉的方式。” “把自己变成乐子?”卡卡瓦夏学着令使的口吻道。 令使:…… “哈哈,那个嘛,只是小卡卡瓦夏的特权而已。” —— “先生,请问要再来一杯苏乐达吗?” 酒保的询问适时打断了砂金的回忆。 砂金回过神来,他站起身,道谢,离开酒吧,视线在公园内巡视一周,在黄金扭蛋机处找到了兰索。 此时的兰索依旧在和扭蛋机搏斗。 看着地上堆满地的钟表披萨、切片蛋糕、柠檬挞,砂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从之前抽到现在,别说巨奖和超大奖,就连大奖都没抽到过,什么离谱运气。 “瞧,我们的猎手转行摆摊卖匹诺康尼特产了?真是份月入三万信用点的好工作。” 不用回头,兰索都知道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他正捧着手机研读仙舟出品的最新抽卡运势分析文章,并努力计算哪个方位更容易出奇迹巨奖,随口敷衍:“去去去,存护克我,离远点,别影响我积攒好运。” 砂金勾起笑容,礼貌地退到一旁,很久之后,兰索从地上弹起,气势汹汹地走向弹珠机。 “这次一定行!” 他喝了两口苏乐达,对着弹珠机朗诵一遍阿哈颂,认真按下按钮。 弹珠在欢快的乐声中转动,指示灯闪烁,硕大的弹珠弹出,兰索迫不及待地跑上去,金光一闪,耀眼光芒令他眯起眼睛。 从没见过的光芒! 咦!我中了! 兰索赶紧蹲下,一个黑金两色的筹码出现在他手里,是「孤注一掷」,超大奖里最有性价比的奖品。 把筹码拿到手的时候,兰索耳边幻听了好几遍砂金配音版‘我□□。’ 他甩甩头,使自己保持清醒,看完说明书之后,大喜。 嘿嘿,这不就是幸运转盘的欧皇大保底嘛,好耶!以后抽卡,啊不,转盘再不怕歪了。 他回头,刚要朝砂金炫耀,谁知对方站在扭蛋机前,毫无敬畏之心地转了一下。 弹珠机开始滚动,这次,光芒强烈得仿佛要穿透匹诺康尼虚假的星空。 好,好闪亮!兰索倒吸一口凉气。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黄金色印着钟表小子的弹珠滚了出来。 兰索:?!?!?! 然而,这还没完,一个弹珠滚出来后,弹珠机爆发出更欢快的歌声,一个接一个往外吐弹珠球,热情得像是要用礼物淹死游客。 远处,猎犬家系的护卫焦急高喊:“快来人通知负责人,弹珠机抽风了!” “怪事,这弹珠机一直很正常,怎么今天出故障了?” “这是出了多少个,难不成都得给那位抽奖的宾客?” “天啊,两个奇迹巨奖都出来了!” 砂金走到兰索身旁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卡出单抽二十金的bug了?有点太简单了吧。” 兰索神情木然地看着自己抽中的一地钟表披萨、切片蛋糕、柠檬挞,陷入沉思。 暗鲨砂金刻不容缓,现在引爆阿哈之骰还来得及,要不要试试呢? 砂金瞥了一眼兰索,在对方怨念颇深的眼神中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一行字。 —— 琥珀历2158纪xxxx,匹诺康尼。 「今天为止,他还记得我。」 —— 第16章 我们公司人也不全都是魔鬼 耗时良久,兰索终于向周围的游客发完了他抽奖赠送的安慰奖们。 他瘫在休息区的桌上,呆滞地望着公园舞台上空环绕的紫色音符光效,像一条快要累死的咸鱼。 一只气宇轩昂的小孔雀握着两份食物走过来,一袋是糖果,一个是百层圣代。 兰索忍住干呕的冲动,半死不活地又趴了回去。 砂金将糖果袋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不吃点?” 兰索仰起头,用手指了指喉咙:“到这了。” “这不是还有一截呢?”砂金伸出手指,比了比兰索喉结到下颌那一段。“而且,梦里的食物不会对你的胃容量产生威胁。” “心理作用懂吗?就算你这东西上写着零卡,也不妨碍小姑娘们看到它的造型时担惊受怕,身材焦虑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 兰索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指,勾走了桌上的糖果袋。 「彩梦」什锦糖果,他吃过,每一颗的味道只有在咀嚼时才会揭晓,很新奇,兰索喜欢。 他嚼了几下,眉头一皱,嘟哝:“这怎么是辣的。” “是吗?”砂金用勺子舀着圣代,吃相极其文雅,看了兰索一眼:“有多辣?” “你自己吃一颗不就知道了吗?”兰索递给他糖果袋,下巴拄在桌面上,腮帮子连续咬合,头一点一点的。 砂金拿起一颗,“还好,是甜的。” “真的假的,这说明书上说一个口味只有一颗,你凭什么这么好运。”兰索忿忿不平。 “那你挑一颗给我?”砂金放下勺子,说。 兰索敛下眼,伸手从袋子里捞了一颗,放到砂金手中。 砂金嚼了几下,神情严肃:“这是什么味道?”一股雨后尘土的味道,很厚重。 “是克里珀。”兰索呲牙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第21章 砂金咀嚼的动作停止,一秒后,磨了磨后牙。 “怎么样,像不像你家那个只喜欢搞筑墙的老板?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兰索挑眉。 “我记得,这袋什锦糖果里没有这个味道。”砂金质疑道。 “现在有了。”兰索眨眨眼。 他已经吃过几袋什锦糖果了,天知道当他尝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多想让砂金尝尝,这家伙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为此他斥巨资买了单独口味的糖果,随身携带,以便找到机会悄悄调包,打砂金个措手不及。 当然,即便砂金不吃,兰索也会混在他的苏乐达或者圣代里,按头安利。 兰索笑了一会,侧过脸,视野里,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我去帮你领些艾迪恩代币吧,这样你就可以随意游玩这些游乐设施了。”温柔的女声道。 兰索头上无形的雷达滴滴作响,他当即直起身,看向艾迪恩公园中的流萤和开拓者。 砂金也看了过去。 对视线过于敏感,游戏机旁的两人转过头,四人视线相对。 气氛一时沉默。 流萤盯着兰索,她的视线很温柔,长相也是,但不知怎的,兰索总能想起这小姑娘点燃大海的样子。 兰索视线乱飞。 “真巧,朋友,我们居然会在这里相遇。”砂金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身,对两位新朋友笑脸相迎。 开拓者看了看桌上没吃完的百层圣代、笑容洋溢的砂金以及神情古怪的陌生银发人,道:“砂金先生,你们这是在,商务洽谈?” 兰索:“对!” 砂金:“不。” 流萤/开拓者:……? 开拓者狐疑地看着兰索,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个银发男人,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啊,你们是朋友对吧?” 兰索:“不!” 砂金:“对。” 流萤/开拓者:……?? 兰索正欲张嘴,突然感觉砂金从背后捏了下他的手,小声道:“别忘了,你还欠他一百六十星琼。” 兰索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砂金,嘴唇嗡动:你是魔鬼吗!! 好啊,当时果然就是你教我纯白无暇老实本分的大侄子敲竹杠的! 砂金眼睛弯起,眼里却全无笑意,像个恶魔,用唇语道:没办法,我们公司人是这样的。 碍于开拓者和流萤看着,砂金没说多,但兰索已经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要是不配合我,我就戳穿你折纸小鸟的马甲。 “嗯……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开拓者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视线在兰索和砂金之间转来转去。 “当然不会,我们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来这里随便玩玩,我叫兰索,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很高兴认识你。” 兰索说话如倒豆,笑容灿烂,向开拓者伸手,简单握手后,看向流萤:“这位小姐是?” “我是鸢尾花家系的艺者,流萤,目前担任他的向导。”流萤说。 “哈哈,原来是流萤小姐,久仰。”兰索握住流萤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恍惚间,他甚至眼含热泪。 家人,这可是他货真价实的家人! 流萤垂下睫毛,目光在周围哄闹的人群扫过,将手中的艾迪恩代币交给开拓者,又对砂金和兰索说:“我们正打算体验附近的游乐设施,要一起来玩吗?” 兰索与流萤短促地对了下目光,当即道:“不了,但砂金或许对这些设施感兴趣,对吧?” 被安排了的砂金挑眉,他环顾四周,颔首:“这的游艺设施很合我胃口,来都来了,就来一局吧。” 兰索拼命点头,像一只疯狂啄米的小鸡。 砂金把开拓者忽悠走了,兰索目送他们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流萤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公园一圈,压低声音道。 他们走到稍远的地方,拐进人迹罕至的街巷,霓虹招牌的光线延至巷口,里头漆黑一片。 影视剧里,这种小巷子最适合反派密谋——无端产生此种联想的兰索挠了挠头。 奇怪,他为什么自动带入反派角色了,他们星核猎手可是妥妥的正派人物好吗。 流萤停下,转身,未等她开口,兰索抢先答道:“我没有擅离职守,我是被迫的!” 流萤张了张嘴,兰索又字字恳切:“我没透露剧本,其乐融融什么的都是假象!” 流萤蹙眉,兰索继续输出:“我们也不是朋友,我没他这种朋友!” 流萤眨眨眼:“谁问你了?” 兰索:…… “其实就算你说自己在约会,我也没有任何意见的。”流萤又道。 “我没……”兰索绝望地呻吟。 “毕竟剧本不可能事无巨细,我相信你的能力,当然,如果你没把阿哈之骰弄丢就更好了……你找回它了吗?” “还没来得及。” “我希望你能尽快找回它,剧本即将翻页,真正的舞台要出现了。” “说起剧本,我有件事要问你。”兰索苦恼地扶住额头:“你有没有感觉现在的剧情提前了?” “没有,我的剧本中不存在过于细枝末节的内容。”流萤蹙眉:“这又是你独有的感觉吗?” “不清楚,只是每当我醒来,剧情都会加速。”兰索认真回想剧情扰动的时间点,一次是在变成折纸小鸟,另一次是在忆梦池中醒来,遇上黄泉的时候。 “或许与醒来有关?”兰索喃喃道。 “对了,你的前同事有点难缠,她在跟踪开拓者,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流萤说。 嗯?花火这么快就能使用面具了?虽说他没下狠手,但这才过去不到一个系统时,未免太快了一点。 兰索嘶了一声,一个隐约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苏醒于一颗被虚无笼罩的星球中,那里时空静默、怪诞诡谲,即便从那里离开,虚无的影子还是笼罩在他身上。 起初,他不能很好地利用欢愉平衡体内驳杂的命途侵蚀,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如今努力回忆,也只是一片模糊的灰色,残存零星的碎片记忆,无法拼凑出完整画面。 后来,他学会了用阿哈之骰抵挡虚无的侵染,欢愉令使的伟力使他绝处逢生,找到得以存续的支点,尽管不能根除,却也不会使他遭受根本性的影响,他一度忘记了被虚无追上的无助与绝望。 他与花火交手多次,对对方的小把戏了解颇深,乐子人喜欢到处掺合,煽风点火,这没什么,关键是兰索自己有问题。 从进入匹诺康尼起,他所能调动的欢愉伟力就开始减少了,这与阿哈之骰远离他无关,最可能的,是阿哈的伟力被分流了。 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侵蚀着他,但他一无所觉。 霎时,兰索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流萤察觉到兰索的异样,神情严肃道。 “你还记得八音盒里的那句话具体是什么吗?”兰索忽然问。 流萤想了想:“将梦中的不可能之事尽收眼底,寻得匹诺康尼之父「钟表匠」的遗产,而后解答:生命因何而沉睡。” 兰索咀嚼着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眼,银狼用星穹列车引擎的空间曲率为密钥,破译了八音盒背景音的不和谐音,得到了这句话。 梦中的不可能之事? 流萤:“你想到什么了?” “你说,这个梦中不可能之事会是什么呢?”兰索看向流萤,又望向远处繁华的美梦世界。 有无限可能性的梦想之地,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流萤沉思一会儿,再度看向兰索,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 “我会去调查的。”流萤说。 “嗯。”兰索长舒一口气,又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开拓者身上有麻烦精吸引法则,或许你会比我先找到答案呢。” “那最好不过了。”流萤笑了一下。 两人交换眼神,确认此次战前会议圆满结束,便一起往回走。兰索看向头顶璀璨的夜空,灯火通明的城市倒影如同贴画,永久定格在梦想之地上空,如梦似幻。 兰索从兜里摸出一枚艾迪恩代币,银色的浮雕造型适合盘在手里把玩,正走着,突然听到街边电视传来播音腔。 “近日,星际和平公司驻庇尔波因特发言人在星际和平大会中致辞……” 兰索抬头看去,发现是一条关于星际和平公司的新闻。 发言人长相平平,没有蓝紫色的眼睛,也没有一头张扬耀眼的金发。 兰索觉得索然无味,收回视线。 流萤在他身后开口道:“其实,我很为你高兴。” “什么?”兰索疑惑地回身。 “我和银狼打赌,你什么时候才有亲密的朋友,她赌一个琥珀纪,我赢了。”流萤说。 兰索木然几秒,弱弱道:“一个琥珀纪,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第22章 他在其余星核猎手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一个琥珀纪都找不到朋友? “没办法,谁让你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呢。”流萤摊手:“耶佩拉、空间站、仙舟,无论停驻在哪颗星球,都少见你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游玩过,卡芙卡很担心你。” 我在仙舟还偷偷喝仙人快乐茶来着,哪有你们说的那么惨。 兰索心里暗戳戳反驳,但出于某种心情,他没说出口。 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所以,如果能有个人与你短暂同行,无论他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流萤笑了笑,女孩的笑容如此明媚,令兰索一怔。 好像,的确是这样。 兰索沉思了一会,艾迪恩公园的路灯下,砂金慵懒地靠着,微微低头,视线上挑,朝他看去。 那双眼睛变得极具蛊惑意味,不亮,似乎有阴影划过。 “回来了?”砂金问。 兰索看了他一会,才点了点头:“嗯。” “行,走吧。” “去哪?” “当然是去奥帝购物中心,那里有一家梦境贩售店,堪称匹诺康尼最有意思的店铺。” “你真要把黄金的时刻逛遍?”兰索诧异。 “为什么不呢?机会难得。”砂金挑眉。 机会难得。 的确。 “行吧。” “啊,那边的电话有点眼熟,猎手,你想去打一个吗?” 兰索闻言望去,发现是一个造型古怪的电话亭——简直和他梦里的窥梦电话一模一样! 一些不好的回忆开始痛击他。 “不想。” “真的吗,有点可惜,这东西还挺有意思……”砂金惋惜道。 “不想!!” 第17章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集! 从艾迪恩公园到梦境贩售店的路上,经过酒店正门,兰索发现了一道意外的身影。 他脚步一拐,拽着砂金蹲在蓝色的豪华飞车后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兰索张望的方向,一个戴着紫色头纱的女人正缓缓走向一幢高大的建筑。 是黑天鹅,隶属流光忆庭的忆者,一名神秘的占卜师。 “忆者,有了。”兰索嘶了一声,思索几秒,拽过砂金的手,“想不想找点乐子?” —— 半个系统时后。 一幢高耸的建筑内,匹诺康尼风格的豪华宴会厅内灯光绚丽,着装优雅的商界名流云集于此,舞会氛围舒缓、惬意,是相当上流的场合。 兰索坐在红沙发卡座中,墨镜下的眼睛紧盯场中的黑天鹅。 他们来这里有一会了。 尽管她步伐慵懒,仪态放松,兰索还是能察觉出黑天鹅在寻找什么。 而且,巧了,兰索也在找那个人——希望黄泉能迷路到这里来,不然可就没意思了。 兰索想着,拿起桌上的特调,喝了一口后眼睛一亮。 他凑向砂金,食指抵住墨镜边缘,神秘兮兮道:“这杯特调很不错,口感清爽,哪个调酒师挑的,我要去勾搭他。” 砂金侧靠着坐,一只手搭在卡座低矮的沙发背上,也偏头过来,蓝色的孔雀羽耳环在柔光下额外闪亮。 “这么喜欢?”砂金问。 “还行,但确实是我喝过为数不多能入口的特调,不愧是匹诺康尼,就连调酒师都这么有品味。” 兰索咋了咋嘴,由衷赞叹。“所以是哪个?左边卡座里那个,还是右面酒台里的……” “我。”砂金说。 兰索嘴巴还张着,但没了声音,他阿巴阿巴两下,重新带回墨镜,默默转过身。 “不打算勾搭了吗?我很好相处的,你甚至不需要给我信用点,多划算的买卖。”砂金语气极度真诚。 “哼。”兰索回头,被砂金眼里藏不住的狡猾晃了下眼。 他们这片的灯光比舞池中要暗淡许多,足以视物,但又莫名朦胧,给想要私密性的客人留足隐私。 此刻,一只招摇轻浮的孔雀正坐在他身旁,花哨的行头在舞会这种场合里恰到好处,他游刃有余,熟稔自得,胸前别着一款粉色的偏光镜。 看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随身携带如此张扬的装饰物。 兰索俯身,凑近砂金,从对方镇定自若的眼睛里品出了些许深意。距离不断缩短,砂金凝视着他,蓝紫色的眼睛有种摄人的光彩。 兰索眼睛一瞟,手指卡进砂金胸前眼镜的镜腿处,将其抽出来,又飞快把自己脸上的墨镜塞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他仰回卡座另一端,将粉色偏光镜戴在脸上,挑衅般朝砂金扬了扬下巴。 “你的花言巧语对我不起作用了,总监,作为你以往口蜜腹剑的惩罚,没收你的小道具,到我开心为止。” “呵。”砂金轻笑一声,“你不觉得在这里戴墨镜会很显眼吗?” “完全不会,毕竟还有人穿高档睡衣来的呢……我对真丝睡袍外穿没意见,只要漂亮,我都接受。”兰索说。 “是吗?”砂金瞥过人群中那个优雅的忆者,道:“看来你青睐着装优雅知性的人。” “当然不,能带来乐子的生命才是欢愉追求的完美之物,垃圾桶也没关系。”兰索摇晃酒杯,在品尝一口后,后知后觉地嘟哝:“你调的酒和你本人一样,看似甜蜜,实际苦涩。” “可能是我没掌握好原料的配比。”砂金摊手,“而且,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夸我的。” 兰索没理他,闷头喝了一大口,被沉积在底部的糖浆齁到面容扭曲,他气急败坏道:“怎么回事,你真的用过搅拌棒吗?” “啊,抱歉,第一次上手调酒,不清楚下手的力度。”砂金说。 “……”兰索看着对方面前的苏乐达,陷入沉思。 感觉被骗了。 某些人玩骰子和硬币玩得好,只能说明他手指灵活,不能代表他手巧。 好在,砂金及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到底要来找什么乐子,与这位忆者有关?” “啊,当然,你见过天鹅被拔光毛的样子吗?”兰索兴致高昂地看向舞池。 远处的灯光照亮他的侧脸,连同翘起的嘴角,砂金轻松地从对方的肢体语言中读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没有,不过听上去确实有趣。”砂金枕着手臂,随口道:“你不喜欢这个忆者?” “嗯?不至于,在来匹诺康尼之前我甚至没见过她,不过这不妨碍我看乐子,另外,流光忆庭的人很烦。” “比如?” “比如,他们会借着模因的便利四处乱窜,窃取别人的记忆,复制人家宝贵的瞬间,就像小时候爱偷看你日记本的坏家伙。” 谈及此,兰索的表情出现一定程度的扭曲: “每次我想去星穹列车偷懒一会,总会遇到流光忆庭的人,上来就问我,‘你要进入忘却之庭’吗? 天杀的,被拽进去就非得打满关卡出来,真不明白忆庭有空建,怎么就没空维护一下,还固定四人组队,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分出三个替身使者和我自己玩冒险游戏,我又没有开拓者那么闲。” “星穹列车没把你们列进黑名单还真是善良慷慨。” “还好,每天在列车里闲逛人挺多的,有时候银狼和卡芙卡会去,我还见过你们那的托帕。” “托帕?”砂金有点惊讶,“她和开拓者的关系还真不错。” 别笑,开拓者总会使用一些不知名位面的神奇修改器,使他手中囤积的星琼瞬间增多,并采用究极保底战术,定期拉人回列车,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呢。 当然,这话兰索没说,以砂金的性格,无需他人提点,也会主动和无名客交朋友的。 “主人公目前只有忆者,舞要两个人跳才行,另一位呢?”砂金问。 “另一位,这不就来了吗?”兰索声音压低,声线抬起,兴奋地道。 他看见了黄泉。 黄泉一如既往的沉默,直到黑天鹅邀请她共舞,她搭上伸来的手,起身,迈步,他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人群阻隔了视线,兰索弹射起身,拉着砂金的袖子:“起来,我们也去跳舞。” “你会跳吗?”砂金被对方拽着,走近舞池,灯光照在他身上,一身丁零当啷的装饰品瞬间亮了,耀眼非常。 “不会,我又不是为了跳舞的。”说着,兰索偷偷拿出特制的忆质记录器,开始录像。 砂金引着心不在焉的兰索走动,勉强跟着音乐,还要尽可能掩盖对方叽叽喳喳的惊叹和偷笑。 “黑天鹅跳男步,真的假的?” “天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集!” “黑天鹅果然对黄泉的记忆势在必得,我先点蜡。” “忆者总仗着自己有模因身了不起,嗯,今天的乐子估计会很足。” “泯灭帮?估计又是黄泉开秘技赶路的无辜受害者吧,我猜她一定没想起来黑天鹅说的是谁。” 第23章 乐声逐渐激昂,黄泉的舞步变得激进而有力度,无形的领域向外蔓延。 “哈!打起来!打起来!” “有点担心黑天鹅的精神状态,该不会需要找人替演吧……唉,某只猫猫又要为难了。” “攻守互易?可以,这很虚无。” “真是珍贵的录像,阿哈这下可有面子了!” “咦,忆质记录器这么快就满内存了吗?我明明才换的……唔!” 兰索正摆弄着自己价值上亿信用点的忆质记录器,嘴里碎碎念着,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他抬眼,瞪着砂金。“你干什么。” “兰索。”砂金捏住兰索的手腕,将对方拖到面前,手掌十分用力,他目光灼灼,危险无比。 “立刻遣散你的使者,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不知何时,舞池被薄薄的灰雾笼罩,空中弥漫着扭曲怪诞的力量。 隐约间,无数没有形体的替身使者从中俯瞰,他们脸上刻着或深或浅的痕迹,如同戴上神情各异的面具,注视着舞池中相拥的一个个生命。 宾客毫无所觉,他们脸上还洋溢着笑容,机械地旋转、踏步、摆动,如同人偶。 欢愉的力场正影响着这幢大楼,又以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方式逐渐增强。 砂金本可以更早地察觉端倪,但忆者和自灭者的气息过于强势,掩盖了兰索铺开的陷阱,另外,他发现对方学会了更有用的技巧——致盲。 还是群体致盲。 难道这是假面愚者的天赋技能吗,即便一开始没有学会,兰索还是在这种关头领悟了。 “嗯,你发现了?但太晚,你输了。” 兰索收起脸上的无辜,更近一步,眼里露出浓重的兴味,仰头,直视着脸上不再有笑容的砂金。 “现在,照我说的做,站在这里别动。” “我凭什么听你的?”砂金动了一下鞋尖,被兰索踩住。 “你当然可以不受我摆布,但是,如果孤注一掷的风险回报是0%,你一会重新考虑这笔交易是否划算,毕竟你是赌徒,不是智障,对吧。” 兰索道: “两个选择,一,别动。 二,我在这里制造一场惊世骇俗的袭击案,咱们一起去猎犬家系喝茶,反正梦中不会出现死亡,代价只是一名无所事事星核猎手和日理万机公司高管的时间而已。” “这么看,这两个选项的内容好像是一样的。”砂金一笑,但笑意很冷。 “bingo!恭喜你答对了,但没有奖励。” 四个刻有不同神情的替身使者出现在砂金背后,他们像是软体动物,缠上他的手臂和大腿,雾状的身体贴着对方漂亮的金发,间歇性地起伏着。 确定砂金没有手拿出基石后,他开始在砂金身上摸索。 这家伙身上的宝石装饰很多,有点碍事,他伸进对方的衣兜,没找到阿哈之骰。 “我骰子呢?”兰索问。 “令使,你的搜身技术有点烂,要不要我教教你?” “闭嘴。”兰索狠狠踩了砂金一脚,看着对方锃亮的皮鞋面留下浅浅的印子,他品尝到了胜利的喜悦。 今天是兰索第七次战胜砂金的纪念日,值得他去庇尔波因特公司大门放一百零八门礼炮庆祝。 “左侧内兜。”砂金说。 兰索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阿哈之骰,差点喜极而泣,但为了保持体面,他只是翘了翘嘴角。 他踮起脚,脸上带着毫不收敛的微笑,拍了拍砂金的头,幼稚地宣告此次胜利。然后转身,身体化为灰雾,在砂金面前破碎殆尽。 舞池内欢愉的力场顷刻消失,灰雾散去,乐曲到了尾声,砂金站在场中,身影挺拔却突兀。 他看向场中的另一对舞者,黑天鹅仿佛刚从可怕的梦中挣扎出来,脸色惨白,黄泉揽着她的腰,面色淡然。 几秒后,她察觉到了欢愉残留的气息,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但那里空无一物。 —— “花火的迷误确实好用,看来我之前学不会假面愚者的致盲技术只是没找对老师……只控制了一次花火的面具就能参透原理,我莫不是阿哈钦定的天才。” “要不要去天才俱乐部毛遂自荐呢?还可以见见培育出碎星王虫的专家,一旦能偷学技术,我就可以培育一群真蛰虫,直接杀到庇尔波因特。” 兰索游荡在大街上,阿哈之骰在他指间滚动,他大胆畅想未来。 “嗯,算了,这个琥珀纪刚开始,别让克里珀加班了。” “唉,今天的乐子有点没意思,黄泉还没使出全力就结束了,嗯……下一个赶到战场的会是谁呢?” “好期待啊。” 第18章 有狗! [群聊]星核猎手猫猫饲育后援会。 【兰索】:图片.jpg. 【兰索】:视频.mov. 【兰索】:@所有人,家人们,邀请你们欣赏一出经典剧目,黑天鹅之死。 【银狼】:舞会耶,你和公司总监在约会?(放个耳朵) 【兰索】:空口造谣的人是会被销游戏账号的ok? <银狼上传了一个视频到群文件> 【兰索】:!你又黑谁手机去了。 【银狼】:你跳舞技术好烂,短短几分钟,你居然踩了砂金十七脚。 【兰索】:…… 【兰索】:流萤呢? 【银狼】:哇哦,好生硬的话题转移技术。 【兰索】:(艾利欧挥拳蓄力中……) 【卡芙卡】:流萤和开拓者似乎跌入了一片原始梦境中,银狼目前联系不上她。 【兰索】:原始梦境?匹诺康尼的梦境构造真够复杂。 【卡芙卡】:毕竟是家族的地盘,有什么都不奇怪,在她出来之前,你或许可以完成一些额外的工作。 【兰索】:比如给你和银狼带伴手礼对吧? —— 奥帝购物中心,美梦服装店。 兰索坐在真皮沙发上,店员有条不紊地打包女士大衣,他将先前购买时录制的视频发给卡芙卡,起身又逛了一圈。 这家店的服饰对兰索来说有些花哨,材质多样,风格新颖,品类齐全,包括但不限于服饰、饰品、妆容、香薰,但恰好符合大多数都市丽人和业界精英对潮流的追求。 店内人不多,或许是在匹诺康尼都数一数二的高昂价格劝退了一部分顾客,着装得体的店员安静地跟随,仅在兰索询问时出声回答,其余时间存在感相当弱。 兰索在一个明亮的展柜前驻足。 暄软的绒布拱起,承托着两枚蓝宝石领带夹,它们无比夺目,在亮光下闪烁,像孔雀的眼睛。 店员轻声介绍它的用料和质地、造型工序、设计理念——这是一款价格相当高昂,同时又极其符合阔绰公子审美的奢侈饰品。 “先生,要不要试戴一下呢?”店员问。 兰索摇了摇头。 他将为卡芙卡购买的大衣寄存在服装店,填写寰宇快送的邮递单,留了卡芙卡的名字——虽然在梦境中买伴手礼很扯,因为这东西带不回现实,但不妨碍家里两位女士高兴。 说不定等这次任务结束,星核猎手们会带着猫来这里团建? 到时候开个换装舞会,邀请星穹列车参加,顺带让开拓者表演一个不眠之夜,完美。 虽然有点赛博过年大人让小孩在亲友聚会上展示才艺的嫌疑,但兰索无所谓,乐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他走出服装店,手机震动。 —— [群聊]星核猎手猫猫饲育后援会。 【流萤】:银狼,我需要你给星穹列车发送一段代码,让他们到梦境酒店来。 【银狼】:没问题~ 【流萤】:兰索,能帮我在一个系统时后把「死亡」引到这里吗? <流萤发送了一个位置坐标> 兰索点开坐标,发现是封锁中的梦境酒店。 死亡?是他理解的满身眼珠子的那位吗? 【兰索】: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这决定我采用哪种运送它的方式。 【流萤】:我要在开拓者面前唤来死亡,向他们展示谜底,我在死亡的瞳孔里看见了另一片梦境,那里混沌又危险,我尚且不能确定它的情况,但直觉告诉我,那很关键。 另一片梦境? 兰索沉思。 匹诺康尼的十二时刻是盛会之星的主体,流萤却说在死亡的眼中存在另一片混沌梦境的倒影,这是否意味着,家族实际上在隐瞒什么? 他佩服流萤的敏锐和果断,尽管这与剧本有抵触之处,失败的可能性很高,但对方心意已决,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猫猫爪子虽然是流体,写出来的剧本倒坚实得很,崩坏的可能性不高。 【兰索】:行,一个系统时后打包给你。 【流萤】:一定要会动的,好吗,死的就没用了。 【兰索】:哈哈,家族不是承诺美梦里没有死亡吗,放心,上次不小心捏死委托人只是意外,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了。 第24章 【流萤】:我相信你。 —— 兰索收起手机,仰天长叹。 首先,该去哪里找死亡。 不算在自己的梦里,目前为止他还没在匹诺康尼见过「死亡」。这家伙神出鬼没,像一头没拴绳的宠物狗,在不同时刻晃悠来溜达去,行踪不定。 如果他有个忆者朋友会轻松不少,忆者有独特的忆质流动追踪技巧,能比他更敏锐的察觉死亡的动向,但他没有,尤其是在看过黑天鹅乐子之后,他不想去求对方办事。 靠自己的话,就只有一条路了。 兰索手中具现出阿哈之骰。 “阿哈在上,我要找到「死亡」。” 黑红两色的骰子弹向空中,模糊的扭曲笑声出现在耳畔,不可感知的伟力在他脑海中爆发,几个蒙上灰雾的片段闪过。 最清晰的一段里,在满是屏幕的宽敞空间中,紧闭眼睛的死亡盘曲在折纸小鸟碎花坐垫上,身体随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看起来在睡觉。 骰子落下,幻觉消失不见。 兰索视线下移,阿哈之骰落在掌中,朝上那面是‘九点’。 二十面骰的‘九’,信息量不多,但够用。 背景中有被屏幕充满的墙面,坠地的吊灯,随意摆放的柜子和显示器,大概是封锁中梦境酒店的某处。 屏幕。 监控室吗? —— 被封锁的梦境酒店气氛诡异,无视重力规则摆放排布的设施有着梦境里独有的怪诞感,兰索化为灰雾,轻松攀过墙壁,站在监控室中。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中央吊灯溢出的忆泡散发光亮,不寻常的死寂令兰索心里发毛。 奇怪,不在吗? 兰索蹙眉,身旁凝聚灰雾,像玩恐怖游戏必须要拽着什么东西的胆小鬼(虽然这家伙不承认),走向屏幕墙。 密密麻麻的显示器处于关闭状态,像一个个黑漆漆的空洞,令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仍旧没找到死亡。 难道死亡已经走了? 兰索走到中央吊灯下,借着蓝光打量四周,替身使者乖巧地在他面前站立,等候指示。 “你去把墙角再搜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兰索说。 替身使者不动,他的脸冲着兰索,裂开的缝隙逐渐向上,就像无形的视线在追逐着什么东西一般。 “听见没?快去。”兰索催促。 替身使者有点犹豫,他想伸手拽兰索,但某一瞬间,手定格在空中,紧接着,它像散溢于空气中的液氮,立刻没了踪影。 熟悉自家使者的兰索居然从对方消失的细节上看见了几分仓皇和狼狈。 至于吗,虽然替身使者和本体会有一定程度的共同性,比如害怕掉san的东西,但替身使者本质上没有联觉功能,对恐惧的感知应该更低。 难道说,这家伙其实也怕黑? 但它不就是黑色的吗?还没有脸!它凭什么害怕! 没等他想明白,就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兰索低头,一个豆荚状的黑色物体亲亲热热地蹭了过来,利刃般的边缘描绘着鲜明的黄线,感受到兰索的注视,豆荚害羞地睁开了中间的缝隙。 一颗紫色的大眼珠子毫无预兆地在兰索的视网膜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救命! 你家恐怖片开大的时候都不加个马赛克吗? 兰索眼睛瞪大,头顶,巨大的「死亡」盘踞在吊灯上,它的身体逐渐从虚空中显现出来,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凝视着兰索,摇晃的尾巴摩擦着他的后背、躯干,降落在人类身上。 它五爪拱卫的眼珠眯成细缝,平滑的皮肤表面冰冷无比,低下长满镰刀状巨颚的吻部,似乎在兰索身上嗅闻着什么。 它逐渐向兰索的胸口探去,很快,找到了香气的来源——一枚骰子。 细长又锋利的爪尖勾起兰索的衣服,捏起骰子,它再度低头,张开嘴,正要把那东西吞下,尾巴突然被抓住了。 “乖狗狗是不该乱吃东西的,你主人没教过你吗?” 死亡抬头,无数道视线交汇中,人类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 —— “流萤?嗯,半个系统时之后是吧,行,到时候见。” 监控室里,兰索用肩膀夹着电话,盘坐在屏幕墙前,摆弄着手里不太好使的遥控器。 滴滴声后,刺眼的绿光亮起,雪花沙沙的花屏闪烁几秒,一个个客房的景象出现在屏幕中。 多数客房是空的,走廊的监控里,黑天鹅和开拓者一闪而过。 “开拓者和黑天鹅已经到了,比想象中快,行,我实时汇报……啊!” 手上的遥控器被卷走,一颗沉重的头颅埋进兰索腿间,紫色大眼珠眼巴巴地望着他,时不时发出低吼。 “怎么了?”电话里的萨姆问道。 “没事,有狗闹脾气。” 兰索随口道,一手抢回遥控器,一手敷衍地挠着死亡的下巴颏,忆域迷因在地上拍打、扭曲,忆泡飞溅,满地狼藉。 “狗?”萨姆疑惑地问。 “一只写作「何物朝向死亡」,读作「匹诺康尼幼犬」的忆域迷因。”兰索咕噜几句后,感慨:“它居然会发出和艾利欧一样的叫声,天啊!好可爱!” “……” 萨姆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希望艾利欧的预知不包括这条,不然回去又要收拾鹅毛四溢的猫抓板沙发了。 唉。 第19章 不要捡路边来路不明的狗! 时间正好,演员们即将登上舞台,幕后助理要提前布景了。 兰索起身,最后确认接下来的出场安排,将一块块屏幕调回初始状态。 死亡扒在他肩膀处,长长的躯体盘在地上,嘴里一嚼一嚼的。 “你又在吃什么,不是说了桌椅和电视机吃了会坏肚子……嗯?” 兰索正抱怨着,突然见死亡利爪交叠的缝隙里有几簇沾着忆质的羽毛,色泽漆黑,在光线里泛着深紫色,质地柔软,像是某种鸟类的翎羽。 鸟类? 兰索废了好大劲拔出来,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瞧——好像在哪见过。 “哪来的?” 死亡的眼珠子缓缓闭上,咀嚼的动作停止,一步一步,心虚地从他身上撤下来。 据说星际犬在惹祸之后都会露出类似逃避的行为——这家伙的肢体动作也太好理解了。 “说。”兰索拽着对方嘴里没嚼完的一点尾巴根左右摇晃,拖长音道。 忆质液体流淌到兰索手里,转瞬化为乌有。 见兰索有些不悦,死亡的紫色眼珠们讨好地从墙角阴暗处卷来一堆东西,拖行在地上时沉重的摩擦声,等到彻底展示在光下,兰索对着一地鸟头咂了咂嘴。 嘶。 哪来一群死隐夜鸫,这东西可是隐夜鸫家系的象征,能随便吃吗? “你可真会吃,上来就吃匹诺康尼保护动物,还一下解决了这么多。”兰索敲了敲死亡的头。 死亡叽里咕噜地跟在他身后,见兰索不悦,尾巴卷着一只隐夜鸫,送到兰索嘴边。 请不要,给(代理)主人,送死老鼠好吗,宝贝:) “算了,以后不许吃了,要是吃灭绝了家族一定会来找我索命的。刚才流萤提到,她确信你与钟表匠有关,你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头绪吗?” 他偏头,从上到下打量了死亡一眼,然而对方只知道歪头嚼嚼嚼,邪肆的眼珠子里流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清澈。 得,这位一问三不知,唯一的功能是跟随陪伴。 兰索长长地叹了一声,迈开步伐,身后屏幕墙突地闪烁。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背后,替身使者骤然出现,灰雾凝成细剑,挑刺,破空时发出凌厉铮声,贯穿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个黑影撞在墙上,落下,滑至地面。 残留在兰索指缝中的灰雾散去,他回身,冷冷地凝视着角落里那只被戳进喉咙、苟延残喘的隐夜鸫。 他伸手一招,灰雾卷着隐夜鸫飞到他面前。 “偷听很好玩吗?” 隐夜鸫的眼珠逐渐上翻,躯体在不断缩紧的灰雾中艰难挣动,鸟爪弹动,迫切地想要飞走,但做不到。 “我知道你能听见,别再跟着我,很烦。”兰索说。 力度压到极致,死鸟的身体炸开,忆质碎屑如萤火虫般飞散,最终消弭在阴影中。 兰索抹掉脸上溅到的忆质,捻了捻指尖,嘟哝: “家族的眼线无处不在,真难为他们捏这些死物到处骚扰宾客,好想投诉。” “算了,都偷渡客了,要这要那也不太好。” 死亡背后的眼睛目睹了这一幕,敲敲本体,本体再盯着兰索,指了指自己满地的战利品。 兰索:…… 死亡眼巴巴望着他。 兰索抬头,眼神往天花板上飘。 现在夸奖它干得好会不会很打脸呢,毕竟刚刚他才正义凛然教训它不许乱吃东西。 第25章 几对眼珠挤到天花板上,与兰索空茫的目光对视。 兰索脸一僵,低头,发现卷着自己小腿的尾巴上细缝缓缓睁开。 随着兰索沉默时间的增加,他身边围满了水汪汪布灵灵可怜兮兮的眼珠。 “……” 现在请求换人带死亡还来得及吗,他真的有点扛不住。 兰索闭上眼,道:“有些事,大人行,小孩不行。” 死亡身体委顿下去,逐渐瘫软,然后发出尖锐的叫声,满屋子打滚。 飞起的电视机和桌椅板凳开始痛击兰索的后脑勺、下巴颏、脊椎骨,它们来势汹汹,气势十足,攻击性拉满。 “停!” 兰索发出更为尖锐的爆鸣声,他踩住死亡的尾巴,道:“你做得很好,下次继续!” 死亡当即眉开眼笑,将兰索卷成了蚕蛹,不动了。 兰索生无可恋地望着天,发出长长长长的叹息。 —— 磕磕绊绊走了一路,终于到梦境酒店的大堂。 兰索和死亡趴在前台后。 空空荡荡的前厅里只有漂浮的忆质发出轻微声响,兰索拽过死亡的脑袋,指着手机上的图片道: “看好这三个人,一会他们一来,你就出现,配合这个女孩演完戏,我带你去黄金的时刻吃东西,行不?” 死亡将眼珠子贴在屏幕上,分辨着流萤的样貌,间或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兰索听不懂它的意思,以为稳了,却忽略了死亡骤然缩小的瞳孔和蓄力紧绷的躯体。 不一会,流萤来了。 “我到位了,按计划行事。”兰索给流萤发了一条私信,突觉脚底踩着的死亡的尾巴处传来巨大的拉力。 怎么突然这么兴奋? 兰索抬头,发现死亡满身的眼睛齐齐睁开,整齐划一地锁定在流萤身上,瞳色前所未有的深邃可怖。 漆黑的身躯卷起,宛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时能以媲美拖尾彗星的速度发射出去。 干什么,看见老婆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虽然大家都喜欢美少女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急着扑上去显得你很便宜呀混蛋! 他大感不妙,当即按住狂躁的死亡,抬头,冲流萤大喊:“流萤!它突然发狂了,小心!” 站在远处的流萤一怔,张了张嘴,然而兰索只听清了三个字:“但机甲……” 机甲? 萨姆出问题了?在这个关头吗? 这时,大堂左侧传来脚步声,有轻有重,兰索定睛,发现是开拓者、黄泉和黑天鹅。 这么快?! 兰索预感自己星核猎手后勤保障组组长辉煌的职业生涯即将迎来第一次滑铁卢,他满头大汗,手脚并用拖着死亡,狼狈至极。 你们等等我,我这边还没……啊! 死亡用爪子扒着地面,尾巴横扫,狠狠给了兰索一下,甩得他眼冒金星。 只一下,他松了劲,没按住死亡,庞然大物融进虚空,骤然消失不见。 兰索连滚带爬站起来,扑到前台桌边,看向大堂。 接下来一幕幕无比丝滑。 流萤和开拓者款款对视。 死亡冲向并卷起流萤,易如反掌如捕获一只薄荷小蛋糕。 死亡用利刃贯穿流萤的胸膛,她化为忆质,洒在无能为力的开拓者怀中。 兰索瞳孔地震,一时噤声,猛地按住怀中发热的骰子。 很好的刀子,使他的阿哈之骰疯狂旋转。 死亡退回阴影,大堂中陷入一片凝重的氛围里。 兰索看了眼神伤的开拓者,躲回角落,极速思考。 艾利欧笔下的剧本不可违逆,即便他和流萤已经为了打破剧本做出诸多努力,还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不过,死亡为什么会发狂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他给流萤发了几条短信,都显示对方不在通信范围内。 离线,但头像没变灰色,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匹诺康尼奇怪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多了。 正想着,面前出现一片紫色雾气,兰索定睛一看,只见死亡从雾中悄悄探头,眼珠颜色恢复正常,一脸餍足地俯视着兰索。 见兰索还在这里,死亡似乎松了口气。 你小子,还敢回来? 兰索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刚才突然发狂的原因,不然我……” 噗——! 兰索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剧烈震颤,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顶出一截的镰刀翼翅尖。 翼翅上深紫色的眼睛兴奋眨动,舔舐着从兰索被撕裂的胸口浸出的忆质液。 死亡尖啸,宛如嘲讽。 一时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随便捡来路不明的狗! —— 恍惚间,巨大的重压袭向神经,被风暴碾压、撕碎的痛感使兰索的意识分崩离析,无尽的忆质洪流裹挟他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黑暗深海中找到一丝光亮,奋力挣扎,胸膛剧烈起伏,躯体在求生意志的作用下拼命弹动,如同一条缺水的鱼。 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他骤然睁开眼。 过了几秒,他弄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正蜷缩在一个长方体里,空间逼仄,味道不难闻,很黑,头顶有一线笔直的光渗进来,将他的脸劈成两半。 抬手,撑起头上的挡板,哐当一声,铁皮掉落在地。 兰索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一转头,与一个背着麻袋、手拿拾荒钳的中年男人面面相觑。 兰索头上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您这是?”兰索小声问。 中年男人没想到垃圾桶里会凭空钻出个人来,拾荒钳顿在空中,几秒后,他惋惜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边走边念叨: “真可惜,这要是个智械还能拆开卖,人嘛……” 智械?拆开卖? 你们匹诺康尼的有机生命都这么癫了,智械在你们这没械权的?! 兰索头顶天雷滚滚,张了张嘴,冷风一吹,关节凉飕飕的。 他搓了搓胳膊,确认自己身上没少什么零件后,翻出垃圾桶,环顾四周。 他正站在一条极窄的巷道中,与黄金的时刻极其相像的建筑鳞次栉比,并不繁华,头顶天空满是灰霾。 墙壁喷着夸张的涂鸦,头顶电线交错,潦倒的人们坐在街头,气氛阴森,环境破败,与繁华的匹诺康尼一比,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兰索谨慎向前,来到一个废弃的站台,站台对面,一个巨大的、手指天空的钟表小子雕像映入眼帘。 乘坐电梯向上,待门打开,他步入时隙广场。 一座巨大的花园出现在眼前,高处,酷似匹诺康尼大剧院的建筑立于上方,正不断向外散发华丽诡谲的蓝色光晕。 顺着光晕远眺,华丽璀璨的城市倒影悬于天际,照亮这片冷清的流放之地。 即便兰索对忆质不敏感,身处此处,他也能隐隐感受到这里的特殊。 兰索沿着街道慢慢走,观察周围的人和物,兀自推导。 根据探听的情报得知,这里叫流梦礁,是钟表匠最初建设匹诺康尼的奠基地。 比起家族严格管控下的美梦,这里自由,有空可钻,更适合猎手在此处隐蔽驻扎。 这是一片有别于匹诺康尼的美梦都市、涌动着更混乱和原始忆域的城市。 它崇拜钟表匠,又在失去庇护后渐渐破败,这里住民来源复杂,有本地人,有从匹诺康尼逃至此处的人,也有因意外进入的客人,某些人精神不太正常,游离,恍惚,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意外的种类很多,兰索走访一圈,花样多得令人瞠目结舌。 有被高吊灯砸死的倒霉蛋——嗯,这很难评。 有加班猝死的公司职员——公司果然不是个好地方,砂金眼睛里没高光多半是被工作折磨的。 有过度苏乐达撑死的美食博主——哼哼,谁都别想骗他喝苏乐达。 有莫名其妙被过路的狗踹一脚,昏迷后就出现在公园长椅上的…… 正坐在长椅上的兰索蹙眉,总觉得这死因很耳熟。 哈,那条狗。 亏他还给它挠痒痒来着! 兰索气得表情扭曲,好一阵才平复心情,冷静后,继续梳理现状。 “也就是说,被「死亡」‘杀死’的人不会真正死去,而是会跌入这片原始梦境。这难道就是邀请函里提到的‘不可能之事’?” 邀请函的后半句,则是「钟表匠」的遗产和沉睡原因的疑问。 他记得流萤猜测「死亡」与钟表匠有关,流梦礁是钟表匠起家的地方,这之间的联系相当明显了。 “虽然不知道邀请函究竟是谁发的,但流梦礁是美梦的阴影,星穹列车一定会来这里。” “或许不止列车,所有追逐遗产的人都会在命运的指引下进入流梦礁……我目前的任务应该是等着,迎接除了流萤以外的第一批客人,并记录一切。” 第26章 “唔,等归等,总不能露宿街头,先找个住的地方吧。” 兰索起身,绕了几圈后,他已经大概了解了流梦礁的布局,率先将居住地点选在了睡城。 凭借他的好手腕,兰索很快在睡城租下了一间不大的空置客房。 虽说在梦里不会感到疲乏和困倦,但兰索还是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或许是流梦礁人口流失较严重,寻找一个好的落脚地不算难。他向商人兑换了苜蓿币,进一步熟悉流梦礁的布局,在商店购买了一些食物,最后回去。 空气中有着年久失修楼房特有的味道,穿过满是涂鸦的走廊,兰索走到公寓门口,用钥匙拧开房门,关上,将购物袋放在玄关,刚要在沙发上歇一会,就听有人敲门。 不规律的敲门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挠,发出刺啦的声音。 兰索精神一凛,凝出替身使者藏在角落,这才开门。 昏暗的走廊里,紫色裙子的大明星无故昏睡,头顶的天环闪闪发光。 她背后,「死亡」盘坐在地上,用身体撑着女孩不让她倒下去,见兰索开门,十数双眼珠子蹭地亮了起来。 兰索:…… 死亡:! 一人一忆域迷因面面相觑。 兰索面无表情,平淡如水,视线在知更鸟和死亡身上转了个来回,然后,使尽毕生力气,用力关上了门。 砰——! 兰索走到桌边,看着桌上圆滚红润的番茄,抹了把冷汗。 好险,幸亏他关门关得快,差点就被喜欢叼没用东西回家的狗碰瓷了。 第20章 我的宿敌从天而降 他走向餐桌,打算闭上眼睛,不理门外的麻烦事,谁知身后传来利刃切割的声音,脑中警铃大作,猛地回头看去。 尖锐的黑色镰翼居然洞穿了门板,正上下切割。 铁皮宛如豆腐,所过之处尽数融化,几秒后,死亡把头怼进自己抠出来的洞中,冲餐桌旁一脸懵逼的兰索嚎叫。 兰索(蒙克呐喊):wtf你在干什么! 他箭步冲向门口,摁着死亡的头把对方怼回去,开门。 匹诺康尼灵活的狗子一个扭身,卷着知更鸟进入房间,奔向沙发,把女孩放下,回头看兰索,俨然一只等候投喂和表扬的宠物。 你怎么这么熟练,真当自己家了是吧? 兰索看着死亡这一套丝滑动作,气笑了。 算你小子走运,我们高智商碳基生物不和忆域迷因一般见识。 替身使者从身体里揪出灰雾,填窟窿般堵上破洞,兰索走到死亡身边,盘腿坐下,拽着对方的镰翅翻来覆去地研究。 从死亡左前肢关节处延伸出的利刃极度锋利,羽毛般散开的眼睛们组成刃群,兰索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指腹当即裂开,伤口处涌出忆质液。 死亡低吼一声,抽回镰翅,不给他看了。 虽然不清楚死亡的行动模式是什么,但根据被它‘杀死’后会出现在流梦礁这点,兰索推断死亡是有意识地将人掳回这里,宛如一个守卫。 这算什么,流梦礁猎犬家系替换装?还是一只坐班全年无休的打工狗? “所以,你看见流萤时那么激动是想把她带到这里,这是你真正的主人给你下达的命令吗?”兰索问。 死亡身上的眼珠眨了眨。 “那你掳我过来干什么,专车服务买一送一?”兰索瞥了他一眼。 死亡亲亲热热地把尾巴绕过来缠他。 破案,敢情这家伙纯粹是看他有趣,往窝里叼玩具了。 头一次变成流浪狗饲养员的兰索不知说什么好,起身,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 他心累。 别人家的宠物,不说往家里带猎物的,最差也就叼点死老鼠死耗子,充其量难打扫,这位可倒好,直接往家丢炸弹,还专挑核爆级别的刨。 拉两个星核猎手进来算巧合,拉知更鸟可就不是了。 这是存心要毁了匹诺康尼! 死亡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转悠,过了一会,察觉兰索有要走的意思,扯了扯他的衣角。 “还敢叫我别走?听过匹诺康尼一条至理名言没?‘当你某处找到了一只知更鸟,接踵而来的就是一大堆星期日’,我可不想被橡木家系家主做成高定沙盘摆件。” 开玩笑,现在不跑路更待何时,等星期日杀上门来吗? 知道有多少反派都是死在妹控手里的吗?偷人家妹妹和在烟花厂里点炸药有什么区别。 兰索骂骂咧咧,将西红柿收进纸袋子里,转头去装蔬菜,回头,发现桌上多出几颗圆滚滚的土豆。 他耐心理好,离开,回来,空空荡荡的桌上铺满西红柿——还有一个破了,红色汁水流了满桌。 死亡蹲在桌边,悄悄藏起沾了液体的尾巴尖。 “你小子。” 兰索忍无可忍,掐起死亡的脖子,单手提溜起来,由于死亡躯体过长,还有大半截都垂在地毯上,拖行时宛如一条柔软的鳗鱼。 “立刻,马上,把她给我送走!我不管你扔她到哪里去,垃圾桶也没关系,总之,别让她在我家里……” 他话没说完,沙发上斜躺着的知更鸟动了一下。 闻名寰宇的天环族歌者醒来,当她睁开眼的一刹,紫色的柔光以她为中心散开,清脆空灵的鸟鸣响起。 兰索一怔,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知更鸟坐起,环视四周,极快地接受了现状,看向兰索,嗓音温柔:“您好,请问这里是?” “您突然昏倒在我家门口,我怕出意外,就把您请进屋里了。”兰索说。 知更鸟看向窗外,敏锐地察觉到街景的陌生,起身,看向兰索身后地上漆黑的一团:“那是您的宠物吗?” 哈,不是宠物,是你的专车。 “是的,它有点害羞,不敢见人。” 兰索紧紧掌着死亡的脑袋,不让它探半点头出来。 知更鸟是被死亡带来的,过程可想而知,不出意外,知更鸟对死亡的外形有一定印象,要是被她发现了,明天他就得被全橡木家系通缉。 “它看上去有点眼熟,或许我在哪里见过呢。”知更鸟一笑,理了理裙子,“感谢您的帮助,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有点恍惚,这里与我居住的地方很不同。” “这里是流梦礁,最近来了很多外地游客,像你这样突然出现的人不在少数。你可以去街上看看,翠丝快餐就不错,那里的店主会愿意解答你的疑问的。” “感谢提醒,您似乎是本地人?” “是,我是这里的常住人口。”居住时长长达二分之一个系统时的那种。 “好的,麻烦您了。”知更鸟再次道谢,走向玄关,打算离开。 “等等!”身后的人叫住她。 知更鸟回头,见对方不知从哪拿出一张她的海报。 “请给我签个名吧,知更鸟小姐!” “当然。” 知更鸟签名,确认对方没有其他要求后,离开了房间。 她走出大楼,踏上与匹诺康尼风格迥异的街区,才发现一件怪事。 她战技点怎么少了一个? —— 兰索对着手中的签名海报陷入沉思。 奇怪,他明明不是知更鸟的粉丝,为什么要找人家签名呢? 死亡从兰索的魔爪中逃出来,一时半会不敢靠近,只好蜷在沙发上,闭眼假寐。 兰索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将海报折起,打算之后拍照上传炫耀一波。 拜托,这可是知更鸟的亲签,说出去贼有面子的。 他回头,瞥了眼休息中的死亡,不打算管了,抱着桌上的食材进厨房,做了一道自己拿手的耶佩拉大杂烩。 端菜出炉时,神秘的香气扑鼻,极度诱人,被吸引的死亡游到他身旁,扒着桌角流口水。 兰索坐在桌前,拿起刀叉,戳了一块蘸满酱料的番茄块,递给死亡。 “尝尝?” 死亡一口吞下,卖力嚼嚼,没过几秒,突然倒地,口吐白沫。 兰索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托腮长叹,惆怅地用叉子搅弄着汁水,神色恹恹。 “碳基生物吃完有问题就算了,连忆域迷因也难逃一劫吗,除了虫群,似乎也没有别的实验对象了。 难不成我的厨艺真连黄泉都比不上?” “不能够啊,我这次确实精心调整了配方的。” 兰索嘟哝着,挖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土豆味道香甜浓郁,口感绵密,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这不是挺好吃的吗,明明就没问题。” 兰索欣慰地一笑,紧接着一头栽进杂烩盘里,再没醒来。 —— 加拉赫来的时候,屋子里有两具‘尸体’,一具是眠眠,一具是一名星核猎手。 看着面前这如同凶案现场的场面,治安官欲言又止。 美梦中确实是不会死人的……吧,大概。 第27章 眠眠很少睡着,它还年轻,喜欢乱咬人和瞎闲逛,精力旺盛,也听管教,这是加拉赫第一次见眠眠昏睡到连他靠近都不清楚。 至于盘子里的那个星核猎手,捏住叉子的手倔强举起,叉子顶端的牛肉已经凉了,泛出深褐色的光泽,如同一只眼睛,不甘地望向天空。 所以,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加拉赫疲惫地揉了下额角,走近,抱起眠眠,拍了拍它:“醒醒。” 尝试几次,见叫不醒眠眠,加拉赫只得带着眠眠离开房间。 几分钟后,埋在杂烩饭里的兰索身形消散成灰雾,复而聚拢,出现在盥洗室里。 他用力洗了把脸,捋了捋被打湿的头发,双手撑着边沿,浅色眼珠盯着镜中严肃的自己。 “确定是加拉赫吗?”他眼珠一移,看向镜中某处虚空,沉声道。 远处,灰雾从砖缝中溢出,一个矮小的替身使者从中躬身而起,没有五官的脸上露出坚毅的情绪——它攥了攥拳,表示肯定。 “一位猎犬家系的治安官,私底下与死亡有关系?这个消息很有价值,得共享给流萤。” 兰索转身,倚靠在洗手台旁,将自己在流梦礁的见闻和猜测尽数发给流萤,对方依旧没回。 “加拉赫还管死亡叫眠眠,它那大块头取这么粘人的小名真的好吗?” 兰索嘟哝着,擦了擦脸,走出盥洗室,抬头,瞥见墙上挂着的时钟。 钟表指针一刻不停地走着。 星穹列车、星际和平公司、流光忆庭、假面愚者、同谐家族、巡海游侠、自灭者。 知更鸟‘死’后,家族无法瞒住她的‘死讯’,演员们会意识到家族许诺的美梦存在严重纰漏,到时,剧本又会向何种方向发展呢? 他凝视地上的阴影,想起出发前与艾利欧的对话。 黑猫蹲在高处,歪着头,松石绿的眼珠瞥向兰索。 “即便我许诺你能在匹诺康尼找到你梦寐以求的答案,也不愿意去吗?” 倚在书桌旁的兰索摆弄着跳跃火光的白色烛台,没立刻接话,而是远眺。 窗外下着连绵不断的雨,厚重红丝绒窗帘泛着潮气,天色昏黑,远方树影模糊,一切都快要融化在雨雾里。 他离开故乡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 “为什么非得是匹诺康尼。”兰索为难地垂下眼。 他如一株瘦削的蒲公英,没精打采,整个人快要藏进墙缝里。 “这是命运的指引。”艾利欧说。 它轻巧跳到地上,猫尾巴一甩,姿态优雅地踱步。 过了几秒,兰索妥协了。 “艾利欧,我可以去,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当然,请问。”艾利欧用尾巴盖住前爪,摆出一个聆听的姿态。 “我去庇尔波因特那次真的是为了窃取战略投资部的情报吗?” 一道白光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划下刻痕,狂暴的雨幕倾盆而下,闷雷滚滚。 有什么在狂怒、咆哮,宣泄隐忍至极的压抑和苦痛。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艾利欧说。 “起初我坚信不疑,但最近,我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这在以前从未出现过。”兰索蹙眉,“银狼和卡芙卡对我的行踪不清楚,思来想去,能解答我疑问的只有你。” 艾利欧舔了舔爪子,瞳孔变圆,瞧了兰索几秒,随意地理着毛发,良久才道。 “很抱歉,那不是命运的奴隶能告知的。” 兰索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前往庇尔波因特是你的决定,一切始末,只有你自己能解开。”艾利欧回答。 “匹诺康尼也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当然,那是你忏悔的最后一站。” “……”兰索抿着嘴唇,烛火跳跃,在他眉眼处印下漆黑的轮廓。 “我会找银狼,求她帮我查庇尔波因特的消息。” “你随时可以亲手填充你剧本里的空白细节,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兰索看了对方一眼,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星际和平公司出品的罐头。 轻质金属材料罐头盖在拉环的作用下发出啵一声轻响,艾利欧挺直脊背,直勾勾地望着兰索,以及他手里的黄金罐头。 兰索走到艾利欧面前,放下罐头,向前一推,完成他的例行投喂工作。 “感谢你的指点,艾利欧。” 说完,他离开书房,打开手机,联系银狼,在对方的帮助下黑进系统,三天后,他们发掘出了当时的一点点消息。 “喏,别说我不帮你,公司封锁消息的能力很有一手,那天的只能查到这么多了。他们甚至没对其他部门的高层公开,市场开拓部那群疯子真够要面子的。” 银狼叼着棒棒糖坐在人体工学椅中,朝屏幕努了努嘴。 滚动的数据流中,有两条内部信息呈现在中央。 【琥珀历215x纪xxx-xxx,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上报病假申请。】 【琥珀历215x纪xxx-xxx,市场开拓部舰队群返厂维修,疑似遭遇不明袭击,遇袭地点:庇尔波因特外围星域。】 —— 十七个系统时后。 “我是疯了才会主动袭击市场开拓部的主管,我们之间没仇没怨。” 兰索站在旧梦集镇不远的平台上,眺望着尽头巨大的忆质黑洞,反复品味自己当时的震惊和疑惑。 首先,他认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但交集不多,翻遍有限的记忆,兰索没找出什么值得他跑去暗杀人家的天大理由。 其次,即便他是个欢愉令使,也不认为单枪匹马去公司的舰队群里找主管打架是一件有趣的事。 好吧,阿哈大概会觉得有面子,毕竟是炸过星穹列车被阿基维利追着跑的家伙,但身为欢愉的令使,兰索还是比较惜命的。 他只在有把握的场合出手,很少为了某种信念孤注一掷。这或许是他总搞不定砂金的原因之一。 做事习惯留有余地的思虑者很难招架狂热又好运的赌徒。 但他无条件相信银狼,他的同事从没在工作上出过差错。 笼罩过去的迷雾依旧存在,疑点重重。 算了,先工作吧。 兰索抛开忧虑,看向眼前。 面前,忆质黑洞无情地吞噬着这个走向末路的世界,类黑洞结构形成漩涡,无数忆质逆时针被吸入,形成一个壮观但恐怖的风暴景观。 如果不加以阻止,再过不久,流梦礁就会在坍缩中消失殆尽。 比平时更活跃的忆质在涌动,兰索拍下眼前这一幕,摆弄着手机,突然感觉胸口一痛。 手机脱手,掉落在地上,滑进阴影里。 前所未有的苦楚蔓延四肢百骸,他弓起身体,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抓住栏杆做支撑。无形间,某种锋锐的、足以消弭一切的力量将他从中间劈成两半,他短暂意识空白。 好烫。 兰索恍惚一秒,扯开衣襟,琥珀王的烙印在破碎,仿佛遇到了不可抵抗的攻击,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化为光点。 紧接着,天边出现一道血红的刀光。 宛如命运落下休止符,世界化为灰色,万籁俱寂,生灵屏息,皆为唯一的红色俯首。 它从虚空中劈斩而来,梦中的高墙随之坍塌,淅沥雨幕垂落人间,轻盈畅快,涤荡数不尽的污垢尘埃。 兰索扶着栏杆的手一紧。 是黄泉,除了她,没人能劈碎匹诺康尼的美梦。 可黄泉不会轻易拔刀,除非是非常危急的情况,难不成匹诺康尼变星核精了? 雨停了,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兰索头上。 “啊。”他痛呼一声。 叮一声,一枚金色筹码落至地面,滚了两圈,彻底躺平。 兰索捡起来一看,花色莫名熟悉。 这个筹码,好像砂金总在手里把玩的那枚。 他来回翻看,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直砸进他怀里。 砰——! 兰索只来得及接住对方,根本看不清是谁,就倒在了地上。 好沉! 兰索被垫在下面,骨头都快散架了,他龇牙咧嘴地睁开眼,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心跳如雷。 诡弈形态的砂金睡在他怀里,漂亮的衣服破破烂烂,毛领子焦了一片,面具开裂,露出半边脸。 他在梦中还蹙着眉,礼帽不知丢哪去了,一头金发柔软,顺在指缝里手感很好。 像一只狼狈但金光闪闪的孔雀。 兰索彻底呆住了。 不是,这年头进来流梦礁的人都流行睡大街上吗? 谁来告诉他,这么大一个宿敌放在这,他是捡还是不捡啊? 第21章 不要在大街上捡男人 兰索低头,注视着沉睡中的砂金,他从未见对方如此狼狈。 记忆中,阔绰张扬的公司总监一贯盛装出席,胜券在握,哪怕与他在寰宇中用筹码对轰时都是笑吟吟的,自信又轻狂,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想让人不顾一切冲上去拔光他的孔雀羽毛。 第28章 然而,当真正看到对方落魄的模样,兰索又觉得趁人之危太没品。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自己当不了假面愚者是有原因的。 联系前因后果,砂金出现的理由很充分。 黄泉的一刀带有虚无的浸染,唯有被存护庇佑才能逃过一劫,敢将黄泉纳入赌局、借其手破开美梦、以生命孤注一掷的人,除了他,兰索再想不到别的答案,琥珀王烙印的消失也很好证明了他的猜想。 哪怕在孤立无援的匹诺康尼,砂金居然还是能赢,强运使人胜利果真不假,不愧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 即便是宿敌,兰索也无法不为对方的胆量震惊。 下一个令人头疼问题:他该如何处理砂金。 捡回家是不可能的,宿敌是一款放在家里就会疯狂拆家轰炸掀房盖打穿承重墙的危险生物。 更何况他和砂金的关系远没有好到能在几十平米的空间中相安无事,只能放在原地悄悄离开,最多留一个替身使者确保对方安全这样子。 兰索将砂金平放在地上,将自己的衣摆从对方胳膊底下拯救出来,蹑手蹑脚地移动。 他尽可能小心、谨慎,不惊扰到对方。 趁现在赶紧溜就…… 突然,拂空的衣摆被轻轻拽了一下,他登时僵在原地。 “你好,请问这里是哪?”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兰索几乎是拔腿就想跑,但这次,理智跑赢了肌肉记忆,他发现对方用词有明显变化。 印象里,砂金可从来没对他用过敬语。 他鼓起勇气,回头,对上砂金友善的眼神。 嗯? 兰索停住脚步,走回砂金身边,蹲下,跟坐在地上的宿敌平视。 “你说什么?” 兰索的视线从对方嘴角和脸颊细碎的伤口处掠过,伸手拨掉开裂的面具,捏在手里把玩。 原来砂金变身之后的面具是这个构造,边缘好尖,不会戳到肉吗。 “我说,这里是哪?”砂金侧了一下脸,躲开兰索的手指。 兰索挑眉,快要压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了,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远处的忆质黑洞,避免砂金从他眼睛里发现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我是……”砂金蹙眉,他捂住额头,脸色发白。 兰索见状,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快速道:“头疼就别想了,砂金,你叫砂金。” 开玩笑,这家伙脑子这么好使,努力一会真叫他想起来了可怎么办。 “砂金?”砂金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求证般看着兰索。 “对,你叫砂金,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管,这里是匹诺康尼的流梦礁,你本是被邀请来参加谐乐大典的,却因意外卷入某个事件,受了点小伤。” 兰索指着对方破破烂烂的衣服,示意他没说谎,又指着自己道:“我是你的,呃。” “同僚?”砂金歪着头问。 “对,你的同僚。”兰索硬着头皮道:“我叫托帕。” “托帕。”砂金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认同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了,这个名字多好,吉利。”兰索不愿意了。 “‘托帕’听上去就很会讨债,你。”砂金欲言又止。 兰索从他的尾音里感受到了嘲讽,他相当怀疑地觑着砂金,心里犯嘀咕。 砂金该不会根本没失忆,装出来骗他放松警惕的吧,那他这个演技真过硬,不愧是被酒馆邀请过的人。 “你说的没错,我不叫托帕,我叫钻石。”兰索拍了拍砂金的肩膀。 砂金眼里的怀疑更甚。 兰索嘴角抽动。 该死的到底闹哪样!这家伙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这么难骗啊! 兰索泄气道:“我骗你的,我叫兰索。” “嗯。”砂金点头,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不带任何嘲弄或坏心眼的笑,蓝紫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比任何宝石都明亮、夺目、令人心动。 兰索呼吸一滞,气急败坏:“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我只是高兴。”砂金仰起脸,看着兰索:“我赌赢了。” “什么?”兰索一头雾水。 “我们关系不太好吧?”砂金说。 兰索警惕地看向他,在砂金了然的目光里,他终于明白了对方说的赌是什么意思——该死的赌徒又开始用他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了。 察言观色似乎已经是砂金刻入骨髓的本能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不管失没失忆! “是吗?真是对不起,朋友。”砂金站起来,身体一晃,手撑在栏杆上才没摔倒。他顿了一下,看向兰索:“能扶我一把吗?” “我们关系不好,还记得吗。”兰索翻了个白眼。 “好吧,给你添麻烦了,抱歉。”砂金低头,虚弱地喘了口气,冷汗从鬓角流下。 他挪了一步,腿软,向前一扑,被眼疾手快的兰索接住了。 “干什么,别以为在我面前装柔弱我就能对你改观,不可能,一辈子不可能,你这种……唉!” 兰索哔哩吧啦着,突觉身上一重,砂金整个晕在他身上,像一只熟睡了也要扒着树干的巨大无尾熊。 怎么回事,真把他当歇脚的木头了是吧? “醒醒,不然我把你扔地上了,真扔了!” 他的手臂穿过对方腋下,整个把人托起来,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砂金其实比他想象中要削瘦很多。 砂金额头抵在兰索肩膀上,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锁骨,兰索一下没声了。 —— 兰索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抵在鼻尖底下,盯着桌上的一颗番茄,进行着有生以来最严肃的思考活动。 几米之外,砂金正在床上熟睡。 他看向斜侧方,视线穿过卧室门,落到埋在被子间的一头凌乱金发上,又挪回来,继续盯着面前的番茄。 (被盯了半个系统时的番茄:mmp。) 所以,砂金是怎么到那张床上的呢?兰索至今没想明白。 他明明只记得自己到了旧梦集镇,被一枚筹码砸中,又被砂金碰瓷,然后……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把宿敌捡回了家。 兰索嗷呜一声,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沙发上癫狂地打滚。 天啊,他到底在干嘛! 过了一会,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颓废地长叹。 算了,捡就捡了,反正砂金现在记忆有缺,捡回家也兴不起风浪,没关系。 他关上砂金的房门,在屋里转了一圈,闲着无聊,捏了三个替身使者,围着沙发坐一圈,又捏了一套琼玉牌,一人三使者玩了起来。 兰索的技术很差,以前玩的时候就那么几颗牌都摸不出杠,信心极大受挫,再也不和星核猎手们玩了。但替身使者们比他更差,又因为和本体间有微妙联系,总给他喂牌,赢的他心情大好。 第十三局的时候,卧室门突然开了。 兰索摸牌的手一顿,他身旁玩牌和看热闹的替身使者同时停下,半秒后,手忙脚乱清理脸上输局时挂着的纸条。 砂金睡饱后精神奕奕,环顾四周后,看见沙发上的兰索,对姿态各异的替身使者们接受良好,来到牌桌旁。 “这是?”砂金脑子里对这些牌有点印象,但不多。 “琼玉牌,仙舟特产,玩一把吗?”兰索邀请道。 砂金看了遍规则,上了牌桌。 兰索摩拳擦掌,他完全不需要使眼色,只要心念一动,剩下两个替身使者便能根据意念给他喂牌,方法隐蔽,效率奇高,实现真正的三打一,降维碾压。 兰索嘴角翘起,自信地开始码牌,砂金坐他对面,理牌的动作极其优雅,仿佛在碰触某种艺术品。 看着砂金的动作,兰索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把对方丢到床上的时候为了防止灰尘污染被褥,让替身使者把外面那层破破烂烂的演出服给拆了,此刻砂金只穿着衬衫和休闲裤,卸去平时花哨繁复的装饰,他看起来轻松许多。 “怎么了?”砂金注意到兰索的视线,问道。 兰索摇了摇头,看热闹的替身使者们逐渐向兰索身边移动,只有一个使者,最常跟在兰索身边的那位,站在砂金身后,认真揣摩着砂金的牌。 兰索没连接它的意识,串联玩家作弊就算了,总不好还偷窥别人的牌。 那就太没品了。 兰索自信满满地摸了一颗牌,见没用,便打了出去。 砂金眼睛一亮,道:“不好意思,胡了。” 兰索:??? 什么? 刚摸完牌一圈没打完,你告诉我你胡了? “你作弊吧?”兰索控诉道。 砂金无辜地将牌按倒,给兰索看,“似乎,并没有呢。” 兰索哽了一下,看着对方站立清一色的飘牌,一度无言。 第29章 “所以,惩罚是什么?贴纸条吗?”砂金问。 兰索抽动嘴角,他本来想玩点大的,现在看来,有点危险:“是。” “要我给你贴吗?”砂金友善地问:“我怕你贴不好,挡视线。” “不用!我自己可以,就算我挡视线,他们也能替我贴。”兰索指着身后的替身使者们。 “好的。”砂金放心地一笑。 —— 半个系统时后。 兰索拨开眼前的纸条帘勉强视物,与同样处境的替身使者们面面相觑。 你们当中有一个出卖了我,肯定有一个家伙,给砂金通风报信了!是谁!! 兰索开始恶龙咆哮,趁着砂金去阳台溜达的时候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最终,他发现了角落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贴纸条的替身使者。 是不是你! 他爬行过去,掐住那名替身使者的肩膀,疯狂摇晃,以此发泄心中愤懑。 真的不应该啊,哪有人抓完牌就胡的,不吃不喝连自摸带杠,这真的不合理啊! 策划,你看看这个人!他出问题了呜呜呜! 在他发疯时,阳台传来关门的动静。 兰索当即收声,没过一会,砂金走进屋,道:“兰索,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自己找吃的。”兰索盘腿坐在沙发上,语气不善。 “我可以吃厨房里的杂烩汤吗?” “随便!”兰索背过身去,扬声道。 吃吧吃吧,吃晕过去才好,省得天天气人。 兰索屏息一会,几分钟过去了,厨房里还是没动静。 他有点担心,虽然砂金有琥珀王的恩赐,但现在基石碎了,谁都不知道存护的力量还剩多少,那锅杂烩汤可是连一名欢愉令使都能放倒,这要是真把砂金毒死了…… 兰索心里一突,赶紧跑到厨房,结果看见砂金在找碗。 “你……” “你们家的碗似乎在躲着我,我找不到。”砂金耸了耸肩。 兰索朝角落看去,只见天花板上,一层薄薄的灰雾宛如一张网,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勺都打包偷走,拢了起来。 侧方,替身使者探出头来,平滑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兰索多看了那个替身使者一眼,正是那个跟随他最久、先前在砂金背后站着、唯一一只没贴纸条的小叛徒。 算你厉害。 兰索冲着替身使者做了个口型,而后对砂金道:“别看这个了,我们出去吃。” —— 翠丝快餐店。 “店主,两份天环翅堡,两份正宗苏萨水,堂食。” “好嘞!” 兰索带砂金走到较里面的餐桌,并不显眼,视野很好,能将整座餐厅收进眼底,方便从后门逃走。 有顾客在外面打台球,餐厅里不算热闹,装潢很有旧匹诺康尼的风格,工业风。 店主将菜送上,天环翅堡口味还不错,苏萨水口感平庸,兰索不喜欢,但砂金接受良好,很快就吃完了。 注视着砂金用纸巾擦过嘴角的动作,兰索猛然想起一件事:梦里会饿吗? 他看着砂金的眼神骤然充满警惕。 砂金放下纸巾,视线上挑:“怎么了?” “你是故意要我带你出来的?”兰索沉声道。 砂金但笑不语。 真是个警惕心无比重的家伙,兰索撇了撇嘴,在心里嘟哝。 他环视餐馆里的人,灰雾释放,给周围人加上一层群体致盲后,才道:“说说吧,你是不是根本没失忆?” “说真话有奖励吗?” “奖励?这顿饭就算,这可是我请的,你现在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别总想着讨价还价,认清自己的地位,总监。”兰索揶揄道。 “好吧,难得的诚实问答环节。”砂金不甚在意地一笑,“实际上,我的确是失忆了,还没找到原因。” “但你的表现可不像,和以前一样狡猾,讨人厌。” “本性如此吧。”砂金道。 兰索看着他,摇了摇苏萨水的瓶子:“没有人天生就是喜欢搏命的赌徒。” 砂金嘴角的笑容淡了一点。 确认对方还在失忆状态,兰索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只要砂金别意识到他是星核猎手,就还相安无事。 “你说的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吗?”砂金问。 “目前没有。” “那我可以问你吗?” 兰索挑眉,他咬着苏萨水的吸管,笑意盈盈地看着砂金:“行啊。” “你真的是我的同僚吗?” “当然。”兰索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我最喜欢公司了。” —— 最喜欢公司的兰索和公司的砂金回到了家里,中途,砂金提出想在流梦礁逛逛,被兰索拒绝了。 奇怪的是,兰索已经准备好交涉未果后强行绑砂金回来了,但失忆的公司高管很好说话,当即放弃了探索的想法。 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不对劲在何处,最后,兰索归结于失忆的砂金过分善解人意。 回家的路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意外。 兰索开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左右打滚,过了一会,才察觉砂金已经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生怕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的兰索当即道:“砂金,你能再去厨房找找碗吗?” 砂金看着他,眼神复杂。 毫不夸张的说,那眼神跟看智障没区别,但兰索坚持又重复了一遍。 砂金颇有深意看了他两眼,去了。 兰索当即窜回屋子里,给流萤噼里啪啦发短信。 【兰索】: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详细说说,快!很急。 这次,流萤秒回。 【流萤】:当面说,我来找你。 【兰索】:找我? 【流萤】:对,开门吧,我都按两遍门铃了,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家……我家?! 兰索从床上弹射起步,一脚踹开门,慌慌张张地冲出卧室,奔向玄关,然而为时已晚。 门口,捧着手机的流萤与拿着锅铲的砂金面面相觑。 流萤的目光先定了一下,又越过砂金的肩膀,看向后面头发凌乱的兰索,柔软的视线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位是?”砂金回头,也看向兰索。 哈哈,是啊。 他该怎么解释呢? 第22章 忆质碎片 “同僚。”流萤说。 兰索心脏骤停,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自报家门!不要再平白增加他撒谎的难度了呜呜。 “半夜来敲门的同僚?”砂金充满怀疑。 “关系好。” “你是他同事,我也是他同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砂金倚在鞋柜上,似笑非笑道。 流萤一怔。 同僚? 她和砂金? 星际和平公司终于收购星核猎手了? 她看向兰索,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得答案,但对方鼻子眼睛排列的方式过于抽象,设置了极高的理解门槛。 流萤只好自己发挥:“我是新来的,还没见过你。” “是吗?”砂金挑眉,换到左手拿锅铲,右手伸出:“现在认识来得及,不才砂金,隶属战略投资部,希望与你做朋友。” 流萤踌躇了一秒,伸手,两手交握,一触即分。 “咳,你是来提醒我交策划案的对吧?我都记着呢,马上做完给你。”兰索把砂金挤开,按着门把手,语速飞快:“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关门了,有蚊子。” 流萤啊了一声,只听砰一声,门关闭时的风吹起她头顶的装饰。 门后,砂金的视线灼热到能融化兰索的脊背,他把玩着锅铲,将它转出残影。 “我发现,我在公司的人缘真的不太好,你把我扔在路边不愿意捡,她明明认识我却装陌生人,这难道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企业文化吗?” 兰索欲言又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星核猎手的企业文化是这样的啦,至于你们石心十人,谁看了不说句家族正统在公司呢? “别多想,她不认识你,而且公司氛围很好,轻松愉快,不加班有年休,不存在白痴上司指手画脚,更不会有无良组长抢你绩效。” 兰索拍了拍砂金的肩膀,“我还有策划案没做,不陪你聊天了,你自己玩,晚安。” —— 兰索进了卧室,关门反锁,被蹲在窗台上的流萤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和艾利欧学坏了。” 他连忙开窗,少女轻巧落地,开玩笑道:“给你个惊喜,你要跳槽去公司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找乐子。”兰索倚在墙边随口道。 “顶着公司的名头招摇撞骗?有你的风格。”流萤点头,“不过,真没想到有一天,战略投资部的高管会主动与我交朋友。” 第30章 “大胆点,都匹诺康尼了,梦个阿基维利复活暴打克里珀。”兰索道。 流萤被逗乐了,“不过,为什么他会在你家?” 兰索一屁股坐在床边,手指抓进头发里,狠狠揉了揉:“回过神来就这样了。” “之前银狼说你悄悄给仙舟好人好事表彰赛寄自荐信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一看,她未必在骗我。” “我没悄悄,我投的官方渠道,说真的,那个比赛的优胜奖品很丰厚……”兰索抬头,被流萤盯视,不得不言归正传。 “好吧,我没想捡他回家的,但他晕了,我也不好把他扔下不是?” “你以前把刃扔在路边的时候还少吗?” “那不一样,砂金又没有魔阴身,而且他有点可怜。” “可怜?他刚完成一场豪赌,虚无令使斩断了匹诺康尼梦境的壁垒,因为他的‘死亡’,公司即将入局,匹诺康尼的形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 “所以,你其实很喜欢往家里叼东西吧?” “我没有!”兰索脱口而出。 “银狼跟我说,当你极力想要否认什么的时候,往往那就是正确答案。”流萤托腮道。 “……” 流萤看出兰索的窘迫,贴心地转移了话题:“砂金失忆了是吗,他之前在艾迪恩公园见过我,却没认出来,他甚至不反驳我‘同僚’的自我介绍。” “据本人说是,我无法确定他失忆的原因以及找回记忆的准确节点,请忆者帮忙是一个方法,但他太警惕,未必会配合我。 我考虑找加拉赫。” “加拉赫,他欠我许多答案。”流萤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 “你接下来要和他对峙吗?带上它。” 兰索话音落下,一个身材高大的替身使者出现在流萤身边,它向女孩鞠了一躬,表示问候,又化作灰雾,躲进流萤的影子里。 “可以,你现在要找他吗?” 替身使者会将自己所闻所感带给本体,流萤已经习惯了兰索这种指使替身干活的行为了,况且替身使者可以藏在影子里,充当随行摄像头,很方便。 不得不说,这个能力真的很造福后勤组和摄影师。 “之后会。忆域迷因构造复杂,需要认知碎片凝结转化,可死亡与他关系异常密切,我怀疑他在猎犬家系治安官之外还有别的身份,如果真与钟表匠有关,他就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 兰索狡黠地眨眼:“毕竟对匹诺康尼虎视眈眈的势力里,属公司最强势。” “你开心就好,我和列车约好见面,先走了。” 流萤起身,开窗,单脚踩在窗框边,在跳出去之前嘱咐道。 “对了,希望你快点整理好你的人际关系,下次,我不想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方式进来。” 说完,她消失在流梦礁的夜色里。 —— 砂金将碗洗干净,整齐摆在柜子里,关掉水龙头,垂下双手,水珠从指尖滚落,一滴滴砸在池子底部,溅开斑驳的水痕。 他脑海里闪过先前的一幕。 开门后,女孩并未询问他的身份,眼里有惊讶,但不多,说明她曾经在类似场合见过他,对他的身份以及他与兰索的关系有了解。 但她却说没见过他。 可能性有三:一,女孩在说谎,迫于某种说出就会打破平衡的原因,必须隐瞒。二,兰索在说谎,他们先前曾有不寻常的关系,以至于女孩在看到他时并未疑惑。三,前两点兼有。 另外,那女孩的脚步声很轻,不像普通文职工作者能有的控制力,至少在她敲门前,他没听到任何响动。 看来,当时兰索抗拒搭救他,不仅仅是出于关系不好这一点。 砂金思考完毕,墙上钟表的秒针只转了半圈,他走到窗台边,用毛巾擦干净手,一道漆黑的影子突然在他视野里晃悠。 像某种生物的尾巴。 他疑惑地停下动作,抬头,只见窗外、最高的玻璃顶上,爬着一个体型巨大的黑色类蜥蜴生物。 它镰翼垂下,正缓缓摩挲着玻璃,寻找薄弱点。 砂金本能地后退一步。 高高扬起的镰翼贯穿了玻璃,没有想象中物体破碎的场面,它像一缕烟,轻而易举地穿过障碍,整个出现在了阳台内部。 砂金这才发现,那是个浑身长满诡异眼睛的怪物。 眠眠转身,确认身后的玻璃完好无损,尾巴一卷,浑身舒畅地飘下阳台,当即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类。 更正,一个孔雀般闪闪发光的金发人类! 眠眠眯起眼,迅速游到人类身边,将他整个卷起来,镰翼张开,似乎在比较什么。 平滑的皮肤触碰到指尖时带来奇怪的触感,瞪到最大的眼睛们圆鼓鼓的,情绪各异,但都不算友善。 很快,在意识到砂金只是个普通人类,没有强大的镰翼和帅气的眼珠后,眠眠对这个毫无威胁的对手失去了兴趣。 它松开砂金,连一点视线都没留下,飞快穿过阳台门,进入客厅,追循味道,停在卧室门前,等待什么。 砂金从紧绷的状态缓过来,也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死亡的背影。 “它叫沉眠,一只匹诺康尼特有的忆域迷因。”低沉的男声从客厅角落传来。 砂金抬眸,说话的是一个站在角落、身穿红色制服的棕发男人,不知看了多久,他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自顾自解释。 “你是谁?” “加拉赫,猎犬家系的治安官,一条老狗。”加拉赫扯了下嘴角,“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砂金总监。” “你也是来关心我记忆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总监,现在的你比任何时候都有用。” 毫无征兆,加拉赫向前一步,手臂流淌出红色的忆质液,向砂金扑去。 砂金反应同样迅速,他抬手,身前出现筹码垒成的护盾屏障,挡住第一波忆质的袭击。然而,一颗蓝色光球冲出忆质,在他身侧炸开,零星碎片融入身体,他骤然失去意识。 护盾消失,昏迷的砂金倒向地面。 另一边,卧室门被暴力踹开,灰雾凝成的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出房间。几乎一眨眼,兰索瞬移到砂金身边,将对方接住,而后身形打散,复而凝聚。 这次,他出现在十米开外,一脚将加拉赫踹飞。 眠眠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直到加拉赫从墙上撞击的凹陷处滑下,才飞奔过去接住主人。 它镰翼展开,利刃泛着寒光,对准兰索,恼怒地低吼。 兰索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砂金,数十个替身使者出现,将加拉赫和眠眠包围。 “治安官先生,入室行凶在匹诺康尼是重罪,你想怎么赎罪?” 加拉赫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扶着眠眠站直:“这么对老年人可有点过分啊。” “你该庆幸我没下死手。” “呵,你不是想找我问问题吗,我亲自来了,你又不待见。”加拉赫好笑地看着他。 “你对我的态度有误解,我欢迎你的宠物,不代表我默许你在我家里来去自如,告诉我,你把砂金怎么了。” “我只是把他丢失的某一枚忆质碎片还给他了而已。” “忆质碎片?”兰索好像抓到了什么。“那他的失忆……” “他只是暂时丢失了组成记忆的忆质碎片,不是失忆,如果你能把散落在流梦礁的碎片找回来,他就能恢复如初。” 加拉赫摸了摸眠眠的头,示意它稍安勿躁:“怎么样,这个治疗方案你还满意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真是难缠的小鬼。”加拉赫嘟哝一句,扔出一个物件。 兰索接住,摊开一看,是一个钟表匠的单眼护镜。 “用这个,你就能看到他体内的忆质碎片缺了哪部分,不必感谢我,就当是你陪沉眠玩的谢礼。” 兰索攥着护镜,冷冷戳穿对方的心思:“你只是想借我的手减少你的工作量而已吧。” “太聪明的小孩可不受前辈喜欢,我还有事,这里交给你了。” 加拉赫扬手,由于要去赶下一个场,他走得干脆利落。 屋里很快只剩兰索、昏迷中的砂金和闹脾气的眠眠。 兰索指挥替身使者修补墙上加拉赫砸出来的洞,随手敲了敲眠眠的脑袋。 “闹什么脾气,我踹你主人又没踹你,他身强力壮的,断了骨头下一根长得更结实,你担心他?” 眠眠想了想,觉得兰索说得对,当即挨到对方脚边,恢复了亦步亦趋的状态。 砂金在沉睡,许是吸收了部分忆质碎片,混乱记忆在融合,他眉心拧着,嘴里无意识呢喃什么。 兰索没兴趣听人说梦话,更没时间耗费在陪护上,他打算趁砂金昏迷的时间出门找找碎片,这并不是出于善良或好意,单纯是他想尽可能掌握主动权。 第31章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在与砂金的博弈中占上风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然而,一起身,手被人拉住了。 砂金的手非常凉,他侧躺在沙发上,冷汗淋漓,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姐姐。” 他低低地用气音唤着。 兰索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他拧眉看着对方的脸,一分钟后,又坐了回去。 哼,算你小子好运。 第23章 给我表演个那个呗,就是那个那个 兰索对砂金的出身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埃维金人,出生于无主荒星茨冈尼亚,听过震动寰宇的艾吉哈佐砂金案。 他没兴趣深挖对方是如何凭借过人胆识和神乎其技的博弈手段一步步死里逃生、得到翡翠的青睐和钻石的赏识、成为战略投资部高级干部的——这些已经被读烂的故事没有乐趣可言。 同理,兰索不知道砂金有姐姐。 是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表情这么差。 兰索手贱,坐在沙发一角,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拨弄着砂金被冷汗浸透的头发。 柔软的手感让他想起年幼时,在村落附近的鸡舍里打滚,意外把手指伸进小鸡崽翅膀窝最柔软的那处羽毛堆里戳戳戳的奇妙感觉。 很舒服,令人爱不释手。 眠眠在地上趴着,阖目休息,感知到兰索有动作,当即抬头,尾巴绕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伸向砂金,也准备试试手感。 啪。 兰索轻轻扇开蠢蠢欲动的眼珠子尾巴,“别动,小心他讹你。” 眠眠恋恋不舍地看着沙发上的砂金,坚持不懈地想努力尝试。 “砂金是个拍匹诺康尼宣传片起床镜头都要涂发胶的男人,你看看他这一头金发,每天要花多少信用点做专门打理?说不定他还给自己投保了天价保险,就等着有人碰瓷拿去理赔,分分钟资产翻倍,你要给他暴富的机会吗?” 兰索小声在眠眠耳边恶魔低语。 眠眠:……? “总之,不可以碰他,知道吗。”兰索拍了拍眠眠的头。 虽然不知道逻辑链在哪,但被兰索一顿忽悠的眠眠点了点头。 很好,完美,这下就没人会在砂金面前告他趁睡着时偷偷摸人家头发的状了,嘻嘻。 兰索拿起加拉赫给的极目透镜,金雕透镜极具艺术性,透过镜片,兰索右眼的世界蒙上一层纷繁绚丽的色调,无数迷梦涌动,不一会,几个明显的蓝色光球出现。 跟随指引走到阳台,代表忆质碎片的蓝色光晕仍在远处,它们有规律地闪烁,如同星辰,分散在流梦礁各处,等待有缘人前来拾取。 个,十,百……? 哦莫,这算什么,流梦礁书? “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任务是什么吗?” 兰索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逐渐强盛的光污染藏宝图。 “是搜集任务,这种任务通常伴随流程长、奖励少、查缺难等特点,就算有攻略也难让人提起主动做的兴趣。 当然,或许某些收集癖玩家痴迷于此,但当他们发现找到几十个任务道具却还无法打开最终宝箱后,他们就会boom!” 兰索五指合拢又张开,唇间发出一个清脆的爆破音。 “抄起武器,杀进关卡策划家里,捶爆对方狗头……银狼经常这么干。” 兰索想起银狼满世界追杀某开放世界游戏解谜主策的场面,一时胆寒。 眠眠缓慢地用尾巴挠了挠头,动作着透着单纯的不理解。 “但即便我强烈地想把加拉赫塞进角落里暴打一顿,也是不可能的,这会破坏艾利欧的剧本,所以……” 兰索长叹一声,走向沙发,居高临下地俯视砂金,而后弯腰,捏住对方的脸,深吸一口气。 眠眠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它看过很多匹诺康尼经典剧目,叫醒睡美人最稳妥的方法是一个吻。 可那不是一只年幼忆域迷因该看的东西! 眠眠猛地用镰翼捂住头,但它浑身上下的眼睛实在太多了,总有不听管束,悄悄眯出缝隙的。 二分之一个眠眠心情激动,尾巴挥出残影,只见兰索俯身,凑到砂金耳边,小声说: “砂金,钻石说要把你升到p46了~” 话音刚落,睡美人醒了。 —— 【忆质碎片收集任务:100/101(已完成/总收集数)】 身穿红色西装的智械操着一口抑扬顿挫的阿斯蒙口音,站在一家玩具商店门口,精雕细琢的头发看起来如一块金砖,泛着明亮光泽,坚实无比。 “嘿,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兰索看向他。 “让我想想,这里有一则有机生命一定会喜欢的新闻,据说,追逐「欢愉」的阿斯蒙星环发生了动乱,玩具们奋起反抗,建立了新的国度!” “哦?是那个把人当成娱乐玩具的星球?”兰索挑眉。 “没错!那真够疯狂的,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智械发出咏叹调般的感慨。 “我曾经是那里的一个玩具,机缘巧合下逃到匹诺康尼,我本来想在蓝调的时刻好好工作,谁知一只好酷好酷的大怪物贯穿了我!天,你很难想象它是多么危险、惊悚,当我看到它时,我的灵魂都在震颤……” “呃。” 兰索瞥了一眼智械身后,灯光里,浑身漆黑的眠眠像一只蝙蝠,倒挂在房檐上。 从智械提到‘大怪物’起,熟练掌握盗窃技能、并在先前99次配合中完美执行任务的眠眠就停止了动作,它美滋滋地收拢翅膀,认真聆听智械对‘大怪物’的赞美致辞。 兰索甚至在它满是勾爪的头顶看到一行飘过的弹幕:好听,爱听,多说点~ 快动手! 兰索瞪了眠眠一眼,做了个口型,岂料忆域迷因装瞎。 敢再敷衍一点吗,你后背上那几只眼珠子还没闭呢! 兰索气得胸口直痛。 没关系,冷静,好心态决定欢愉令使的幸福一生。 兰索按捺想死的心,灰雾从他脚下涌起,智械的话音出现卡顿,他茫然地张了张嘴,体内的程序运转失灵。 兰索将透镜卡在右眼处,一团微弱的蓝光出现在智械的肩膀附近,狗皮膏药般黏在上面,他伸手抓住光团,收进忆质收容装置中,顺利完成第100个碎片回收工作。 灰雾散去,智械的神志受到一定影响,语言中枢紊乱,开始发出哦吼吼吼的声音。 “抱歉,维修费放你兜里了,不用找。” 兰索将两千苜蓿币折起,放进对方口袋里,溜之大吉。 回去路上,眠眠不满意地发出了一声哼。 兰索翻了个白眼,没理它——与一只忆域迷因计较是很蠢的事。 他们路过一个自动贩卖机,两个皮皮西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流梦礁今天出现了一个神秘大盗,专挑美少女打劫。”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呃,我觉得女装大佬应该不算在美少女的范围内。” “我只想体验一下被帅哥偷走的感觉,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能实现呢?” 兰索站在贩卖机前,投币,一瓶苏乐达放进衣袋,一瓶苏萨水拧开自己喝。 眠眠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最上层名为「五色斑斓的酸」的派对小吃,趁兰索不注意,张开嘴,无声吮吸,瓶子里的酸黄瓜瞬间减少了一半。 “在梦里还是可能的啦,但大盗不偷人,我听睡城那边的人说,他会选定不同的目标,被搭话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现了精神恍惚、幻视幻听的症状,严重的还会记忆错乱!” “这么严重?!说什么了?” “有人说有怪物,有人忘记了事情,还有人说要娶大盗做老婆!” “啊?娶老婆能带我一个吗,我可以加入他们的家。” “???” “开玩笑啦,大盗应该很漂亮吧,美女!” “大盗好像是男的。” “性别别卡那么死,说不定他是丰饶孽物,或者智械?最好是无性别生物,总之都很香……你看我做什么。” “没,我只是感慨人的xp能有多不一样。” 呕。 一道古怪的呕吐声打断了皮皮西们的谈话。 两个毛绒球同时动了动,嫌弃地转向另一侧,他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抱臂,表情严肃地平视前方,然而,他脚边有一滩酸黄瓜,正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皮皮西们环顾四周,有趣的是,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最终,他们看向‘罪魁祸首’。 皮皮西们嫌弃地撇嘴,更小声地交头接耳。 “天啊!不喜欢酸黄瓜就不要吃,这样浪费食物很对不起美梦的美食制作师们。” “是啊,亏他长得还行,居然是这种人,取关了。” “?你什么时候关注过他。” 第32章 “一分钟前,可惜,为什么天下所有帅哥不能像大盗一样神秘知性有魅力呢?” “呃,大盗居然是这种人设吗……他看过来了,眼神好可怕,我们快走吧!” 小路里一片寂静,风吹过深巷,自动贩卖机的白光照得兰索脸色惨白。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趴在机器上狂吐不止的眠眠,看向地上的酸黄瓜酱,以及贩卖机里莫名其妙空瓶的第一行商品,陷入沉思。 现在的皮皮西真是肤浅,匹诺康尼的美梦腐蚀了他们的心灵,令他们变成看不见真相的愚笨之人。 他兀自摇头,又想到另一件事。 原来忆域迷因可以隔空取物,吃东西整个吞,完全不嚼,还不喜欢酸的……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每次被这只忆域迷因缠上都会获得一些新奇的体验,这次又是遛狗没带纸捡粑粑只能对着草丛里的狗狗干瞪眼的即视感。 果然,以后还是养垃圾糕好了,他看砂金家里那几只膘肥体壮香气四溢,除了早上下床时候容易踩到之外没有缺点,还是天才俱乐部里某专家发明的环保高科技产品,说出去倍有面子。 又或者,谁的宠物像谁? 加拉赫该不会小时候是逮谁咬谁、成天鸡飞狗跳的性格吧? 嘶,不敢想。 “走了。” 兰索一挥手,灰雾清空污秽,他单手扛起眠眠,优雅地穿过昏暗小巷。 路边的长椅上,替身使者蹲在砂金身边,看上去手忙脚乱。 它一会扮鬼脸逗人笑,一会跳蹩脚的舞蹈,使劲浑身解数打发时间,砂金笑着看它,时不时说点有的没的。 感受到兰索靠近,替身使者率先回头,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模糊的脸上居然依稀出现了热泪盈眶的情绪。 兰索:……? 在他短暂离开的一个半系统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结束了,我们的大忙人?”砂金揶揄道。 “还差一个,这次要你和我一起去。” “稀奇,居然还有我能帮上的?还以为你工作能力优秀,要一个人包揽,方便我蹭个清闲差事呢。” 砂金一顿,略带深意地看着他:“不过,你叫醒我之后,我脑袋里突然多了点小时候的事。” “挺好,不错,恭喜,目的地在那。”兰索将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苏乐达递给他,指了指对面一栋楼,随口敷衍。 橘红色的招牌架在空中,天空中缠过私搭的电线,整栋大楼门窗紧闭,不透出一丝光亮,看起来十分阴森,它正对空中花园,与恢弘的建筑遥遥相望。 兰索轻巧地攀上三楼,蹲在阳台边缘,将砂金拉上来,用灰雾化作钥匙,尝试打开窗户上的锁,顺便解释道: “我听说这里是流梦礁当地帮派「流梦帮」的据点,他们前段时间打劫了公司的重要物资,就藏在里面,我需要提前探查一下位置,你得配合我。” 咔,窗户开了。 兰索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谨慎观察,窗下是一个挑高达到四米的广阔空间,很暗,隐隐有许多物件的轮廓,看起来像会议室,或者小仓库,没有活物存在的痕迹。 “配合你?”砂金反问。 兰索和砂金先后跳下,稳稳落地。 “是的,配合,我说东不许往西,一切听从我的命令,在我找到东西之前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兰索暗戳戳夹带私货。 “嗯,我当然可以配合你,但,这也是你的计划之内吗?” 砂金指向角落,示意兰索去看。 黑暗中,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电视突兀地亮起,滑稽的黄鼻子笑脸出现在雪花屏上,很快,仿佛瘟疫传染,一个接一个屏幕亮起,如一双双眼睛,表情整齐划一,注视着二人。 紧接着,灯光大亮。 一架架四条腿的电视机站在空旷大厅中,相继苏醒,他们像是闻到血味的鲨鱼,行走时发出沉重的机械声,向二人走去。 兰索头皮发麻,拽了拽砂金的衣角,悄悄躲到对方身后,道:“看你了。” “嗯?”砂金一脸疑惑。 “实不相瞒,我其实很弱小,不擅长战斗,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嘤嘤嘤这样。” “你得保护我,毕竟我们是好同事,对吧?” 兰索真挚地眨了眨眼。 快!表演个那个,就是打个响指就能召唤一堆筹码淹死他们的那个! 我也想听你说‘买了’! 第24章 真就成给公司打工的了呗? 小电视朝他们扑去,逮老鼠一样,满场乱跑。 兰索眼疾手快地拽住小电视的手臂,使劲抡出去,撞倒一片,他原地起跳,踩着一个个圆滚滚的电视脑袋往上跳,在空中转身,落到高处的栏杆上。 他蹲下,手掌抓住栏杆,看着下方乱作一团的战场。 砂金身上的坚垣筹码在碰撞中闪现,起初,他在混战中躲避的动作有些生疏,护盾起效的光晕不时闪烁,很快,他掌握了技巧,开始在夹缝里穿梭。 他时而跳起,时而侧身,分岔的衣摆上下飘动,轻快又肆意。 替身使者出现在兰索身后,扫飞试图偷袭的小电视后,撞了兰索一下。 兰索正在找钟表匠的透镜,将背后交给替身使者、全然放下戒心的他一个趔趄,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 他恼怒回头,见替身使者指了指下方的砂金。 “楼下这么多电视机,随便几个指他一下就够他放轮盘勋爵了,要是再多剐蹭几次,哦呵,可不得了,他身上的盾条能比你命还长。 你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我。” “多苦命的我,还得帮别人找忆质碎片。” 兰索哼唧着,将透镜放至眼前,一团耀眼的蓝色光晕出现在视野边缘,看位置应当在这个房间的下层。 “不好办,惊梦剧团不会单独出现,怎么能快速解决他们呢。” 兰索巡视四周,大门在他正对面,被一群小电视包围,门缝虚掩,并未上锁。 有了。 没必要全部解决,只要制造空隙,让他有办法迅速冲出去就行。 阿哈之骰出现在指尖,不断滚动,正在这时,砂金踩着电视机的脑袋上跳,双手抓住吊灯的边缘,在剧烈晃动中翻身上去,表演杂技一般站稳。 马戏团里没有孔雀真是一大憾事,兰索想。 砂金抬头,恰好与兰索四目相接。 骰子停住,不一会,凭空消失。 不行,砂金在这,即便失忆了,兰索也很难断定对方会不会骰子的结果造成影响。 “还记得博识学会维里塔斯·拉帝奥的石膏头吗?”兰索看向身边的替身使者。 替身使者摆胯、掐腰、抬手指向兰索,动作一比一复刻,一脉相承的古怪和刻薄感扑面而来。 它接连摆了几个姿势,兰索开始幻听有人在他耳边念叨零分、负分、零分…… 法克,居然被一个没有表情和声调的家伙嘲讽了,难道这就是八个博士学位的压迫感吗? “停,记得就好,一会你下去,给我变成石膏头。” 兰索打断他。 替身使者立刻两手圈起来,比了个骰子的形状,然后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我骰子是用不了,但你要知道,嘲讽起效的关键不是能力,而是态度。” 兰索板起脸,语气严肃。 “你已经认定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吗,想想看,如果能仅凭个体力量就嘲讽到全房间的小电视,是不是意味着你比真理医生还厉害?” “你瞧,比拿了八个博士学位的真理医生还厉害,你是什么?你是真正的天才!天才俱乐部都得给你发邀请函。” “这个机会你不把握住?你还配当全世界最好的替身使者吗?以后怎么在替身使者圈立足?更何况,砂金在那,你甘心被他看扁吗?” 兰索凑近替身使者,但对方耳边低语:“你不甘心对吧?我懂你,去吧,为自己正名。” 替身使者晕晕乎乎的,感觉好像哪里对,但又不太对。很快,没有什么脑容量、只有本能的非生命意识立刻坚定信念,气势汹汹。 兰索悄悄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就是现在!” 替身使者从天而降,如一团漆黑又沉重的陨石,落进圆幕先生堆中。 它鼓起勇气,灰雾从身上分离,组成飘在天空上的大字: <不会吧,真有人上班十年工资三千至今还在给家族打工啊?> 房间内静默了一阵,然后,群情激愤。 小电视们像疯了一样,明明没人碰它们,圆幕电视机上就换成了愤怒表情,一个个鲜红色屏幕亮起,宛如狂怒涌来的海浪。 被对方给出的反应鼓励到,替身使者又飘出大字: <这就破防了?> 这话像油跳进热锅里,房间里瞬间炸了。 “哇哇哇,厉害!” 第33章 兰索一边笑一边往下跳,狂怒到失去理智的小电视们瞬间将替身使者淹没,趁着无人注意,连闪几次,冲出大门,将一屋子混乱甩在身后。 他在漆黑的走廊里狂奔,顺着透镜中的蓝色光团移动,跳下台阶,落地,离目标越来越近。 终于,蓝色光团出现在一扇门后。 他踹开大门,是一间普通的会客室,光团在距离兰索十米的地方,但现实中并没有, 奇怪,透镜出问题了? 兰索检查透镜,没发现裂痕或损坏,他看向脚下的地板,注意到这最后一枚忆质碎片出现的位置有些许微妙。 x轴和y轴的位置没错,但z轴上的坐标有问题——忆质碎片在地板以下。 可这已经是这栋楼的最底层了,再往下挖掘,可能会触及流梦礁的忆质根基,破坏原初梦境事小,被卷入狂暴的忆质乱流事大,很可能发生兰索掌控之外的事情。 没有忆者或加拉赫这种身份成谜的匹诺康尼人同行,他不敢贸然行动。 怎么办呢? 他停在这里,走来走去,用鞋尖抵着地板,到处敲敲,寻找稳妥的办法。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头顶的楼层发出震动。 巨大的震颤如上万条狂怒之龙齐齐翻身,由忆质构筑的大楼在重压下颤抖、摇晃,几欲分崩离析,无数诡异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闹钟铃声、喷火声、汽水瓶爆炸声,不绝于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公司舰队打进匹诺康尼了?? 兰索吓得扶住墙,整个人贴在墙上,惊恐地望向窗外。 外面一片岁月静好。 不对,是楼! 兰索瞪大眼睛,很快,头顶的天花板不堪重负地裂开,大堆大堆金色筹码倾倒而下,如同狂暴的雨瀑,淹了过来,一同从空洞中滚出来的还有一群被砸晕的小电视机。 妈耶!小孔雀变身了! 不对,砂金的基石不是碎了吗,他拿什么献给琥珀王? 兰索惊讶地爬上最高的书柜,避免自己被压成纸片,待到金灿灿的筹码不再漏出,一道身影跳了下来,站在高高堆起的尖尖上。 是砂金。 他一手捞着昏死过去的替身使者,像夹着一个热狗面包般的玩偶,整个人耀眼如神祇,闪烁着富有的光芒。 一番巡视后,他看见了角落里的兰索。 “看你把它一个人留在那,我还以为你要趁机逃走。”砂金将替身使者扔给兰索。 兰索心虚地揉了下鼻子。 “怎么可能,这叫战术吸引。” 兰索接住被群殴过后满脸凄苦的替身使者,将它遣散成灰雾,收进体内。 他蹲在筹码堆边缘,看着闪着眩晕符号的小电视,心情很不错地敲敲。 虽然自己被筹码砸的时候很不爽,但看别人受苦实在别有一番乐趣。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筹码?”兰索捡起一枚筹码,在手里转着。 砂金从筹码堆上走下来,像一个优雅的模特:“多亏了它,盲注攒多了。” 兰索:…… 与此同时,他想到一个讨便宜的好办法。 “我借你使者给你攒被动,你怎么感谢我?” 说着,兰索托腮,贼兮兮地看着砂金。 最好给他开一张空头支票,上限能划爆卡的那种! 砂金想了想,也蹲下来,学着兰索的样子托腮,从地上拾起一枚筹码,递给兰索。 “喏。” 筹码闪亮亮的,砂金的眼睛更是。 兰索撇了撇嘴,没接:“一枚筹码就给我打发了,谁知道你在没在里面装录音装置。” “我为什么要装那个?”砂金真诚地问。 兰索哑口无言,他想告诉砂金,有记忆时的公司总监就是个精明狡猾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赢取价值的机会,但面前是失去记忆的砂金,用过去评价对方现在的行为不太妥当。 “我只有这个了,如果你想要,把这些都搬走也可以。”砂金转着手上的筹码。 兰索瞅了瞅堆成小山的筹码,以及上层缺口边缘漫溢出来的金色影子。 算了,他搬不动,而且这是在梦里,出去了连一颗子都不会留下。 “其实你可以给我写张支票。”兰索建议。 “不,信用点的数字不能代表我的诚意,那是最廉价的礼物。”砂金说。 “嗯?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兰索一脸呆滞。 你知不知道你送开拓者调查经费起步就是20万信用点,怎么到我这就廉价了?我不配是吗? “当然,公司员工最不缺的不就是钱吗?难道我对你的判断出现失误,你还没升职到能够实现财务自由?”砂金一脸惊讶。 “朋友,你是不是在业务上比较怠惰,既然这样的话,给你支票不是不行。” “……” 看着砂金认真的脸,兰索千疮百孔的心开始漏水,他暗暗磨牙,做了件想做很久的事。 他伸手,捏住了砂金的脸。 砂金满眼错愕。 “千万别把这番话对其他人说,好吗?”就让伤痛停在此处吧。 砂金点了点头。 “另外,我不怠惰,我只是没跟对明主。”在择业前没货比三家是他的错,谁知道克里珀给这么多。 砂金又点头。 “最后,不用给我支票了,我已经财富自由了!” 最后这一句有点气急败坏。 没关系,给艾利欧的黄金罐头自由也算财富自由,毕竟那东西比人吃的还贵! 砂金又点头,兰索放开他,站起身,背影看起来丧丧的。 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是在梦里,就算砂金写支票也没用,他兑不出来! 算了,拿不到支票,就拿一枚筹码好了,羊毛该薅还是得薅。 兰索收起筹码,释放灰雾,沿着墙缝和地板游走,寻找可能的通往下层的缝隙,但一无所获。 不能强闯,但既然透镜中显示最后一片忆质碎片在里面,他就不得不去一趟。 沉思间,一道信息被反馈回来——隔壁有人,真人。 隔壁? 兰索看向砂金:“隔壁有人。” “人?确定不是电视机?”砂金惊讶道。 “如假包换的人类,似乎是个穿棕色外套,打红领带的人类,肤色较黑,看起来在寻找什么。”兰索描述自己透过灰雾看到的模糊景象。 “那就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二人离开房间,走到隔壁,轻声轻脚,没引起注意。 果然,那房间里有人,正在悄悄翻着柜子,一边寻找一边嘟哝着什么。 兰索瞬移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鬼鬼祟祟的男人蹦得比兔子还高,刚要尖叫,就被兰索用灰雾堵住了。 “做贼胆子还这么小,心理素质堪忧啊。”兰索挥了挥手,示意男人冷静,待对方点头后,才撤掉灰雾。 男人余汗未消,紧张地吞咽几下,看向兰索的眼神戒备,但当他发现砂金后,瞬间变得激动。 “砂金总监,真的是砂金总监!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我叫梅隆!” 说着,梅隆的情绪由兴奋转为狂热,声调拔高,他伸手去握砂金,被兰索啪一下挡开了。 真是不理解,一个赌徒的手有什么好握的,不怕以后摇骰子投不出大点数吗? “你是公司的职员?”兰索抱臂,冷哼一声。 “是的,实不相瞒,我是年终奖抽中了来匹诺康尼的旅游机会才出现在这里的。” 兰索悄悄嫉妒到扭曲。 公司的年终奖居然不是骗人的,他还以为全天下的年终奖都是黏在抽奖盒侧壁上拿不下来的那颗球! “本来放假放好好的,突然被组长一通电话在现实里摇醒,说有紧急任务,唉,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在假期加班,但在梦里被摇醒还是第一次。”梅隆摇头道。 兰索又悄悄平衡了,觉得星核猎手未免不是个好去处。 “任务说流梦礁的帮派打劫了公司的重要物资,要我来勘查情况,可我就是一个普通员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真的能胜任这么艰巨的工作吗……” 兰索一边听一边皱眉。 这个剧情怎么有点熟悉,你是不是偷剧本了。 不是,为什么他随口编出来诓砂金的谎话能成现实啊! “但!现在我知道了,公司高瞻远瞩的布局永远不会让公司人失望!所以,我一定是来配合砂金总监和这位……呃……”梅隆看向兰索。 “兰索。” “兰索总监的!请放心,我一定会充当合格的跟班和助理,严格执行命令。” 梅隆说着,又道:“不过,刚才似乎有巨大的筹码雨落下来,我这屋的窗户都被炸碎了,真是可怕,一定是匹诺康尼深藏已久的阴谋……” 兰索看了看身边的阴谋先生,眼睛微微弯起来。 第34章 “没关系,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先将你手里的情报和我们互通一下,再做决策。”砂金说。 兰索闻言,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我们? 嗯?等等,事情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等等,我们?”兰索用胳膊拐了砂金一下,表情疑惑。 “我记得你说寻找东西也是你的任务吧?现在多一个人帮助,互通有无后共同行动,不正是双赢的选择吗?”砂金问。 兰索哽住了,想反驳,但反驳不出来。 他脑袋空空地听着,直到梅隆开始给他们画地图,讲解自己在大楼里的探索成果,兰索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一个星核猎手,为什么真成给公司打工的了? 第25章 总监,你也不想被公司人发现吧? “兰索,认真听。”砂金戳了戳兰索。 兰索扶住额头,莫名有种被族长催着做作业的感觉。 这都什么事儿。 “听呢听呢,也就是说,经过缜密全面的排查,你怀疑这间屋子的正下方另有空间,里面藏着帮派盗窃来的物资。恰好,你在这里,找到了一扇能通向地下的门,目前的任务是破门进入最里层,对吧?” 兰索在简陋的图纸上连点。 “没错!”梅隆用力点头。 “那就走吧。”兰索拍拍手,起身,看向梅隆,下巴一抬,“带路。”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着,兰索打量楼内格局和装饰,与他在流梦礁看到的其他建筑没什么不同。 走着走着,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兰索眼珠子一转,伸手搭在砂金肩上,小声说:“总监,这下你真得保护我,一会肯定有一场恶战,我刚才怕死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说自己怕死了?”砂金瞅了眼兰索晃晃悠悠的胳膊,揶揄道。 “怕才跑,不怕的话我不就和你并肩作战了吗。” 砂金闻言觉得有理,下一秒,一道坚垣筹码的光效出现在兰索身上。 兰索步子一顿。 “这下不怕了吧?”砂金看他。 兰索收回手臂,神情怪怪的,说不上开心还是不悦。“还行吧。” 他步伐放缓,逐渐落后。 走出去几米,砂金身边空空,回头看去,只见兰索正低头一下下往身上戳,每戳一次,坚垣筹码的闪光就出现一次。 他摸了摸身前凭空出现的、与砂金左腿绑着的腿环极其相似的筹码图案,突然傻呵呵地笑了。 砂金浑身一阵恶寒。“你在干什么。” 他的同事好像有点子bt基因在。 “嗯?没什么。”兰索追上砂金,顾盼神飞,回答时调子都高了。 很快,他们在梅隆的带领下来到一扇漆黑的小门前。 “总监,就是这里了,我打不开这扇门。”梅隆挠了挠头。 兰索将他驱到一边,手中灰雾凝结,流进锁孔中,捣鼓几下,门就开了。 “不过,情报上明明说这里是「流梦帮」的据点,为什么都是惊梦剧团?” “我先前来这里踩点的时候,流梦帮的部分成员慌慌张张地从这栋大楼里跑出去,说什么有怪物……” 黄泉那劈开高墙的一刀不仅送来了人类,还捎带了惊梦剧团吗。 兰索思索着,悄声开门,领头向下。 他有砂金的护盾,他现在强得可怕! 远处传来十七分熟沉重的脚步声,龙龙拖尾曳地,宛如一个大型噪音制造机,得益于此,三人顺利绕过守卫,潜入最尽头的房间。 “应该就在门后。”梅隆压低嗓音道。 “行。”兰索走上前。 “我们是不是应该制定一个潜入计划,经典剧目里都有这个桥段。”梅隆看着在门口跃跃欲试的兰索,真诚建议。 岂料对方回头,自信一笑:“开玩笑,正义的使者怎么能偷偷摸摸?” 俨然忘记自己和砂金翻窗上楼的兰索撸了撸袖子,抬腿,一脚踹开大门。 大门倒飞,哐当砸在墙上,一屋子团建中的惊梦剧团诧异回头,苏乐达狗歪头,圆幕先生瞠目结舌,十七分熟从角落里走出来,铁皮闹钟满地找头。 梅隆后退一步,心生胆怯,想躲在兰索身后,一转头,发现自己身边两位总监都不见了。 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喂!拿出你公司人的勇气来,不能输给家族的打工人啊!” 梅隆抬头望去,只见兰索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二楼栏杆上,欢快地朝他挥手。另一边,砂金藏身阴影中的角落,没被任何剧团成员发现。 梅隆:???说好的正义使者不能偷偷摸摸呢! 兰索歪头,从对方眼中捕捉惊异信号的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人家是星核猎手唉,热血少年漫主角已经过时了,现在是阴暗捅刀人的幻想时间! 惊梦剧团将梅隆团团包围,有在二楼的成员则向兰索逼近。 兰索听着楼下梅隆的尖叫,一边笑一边躲袭击,他不担心对方会受伤,毕竟砂金在这里,他是一个爱惜下属的人。 混战中,兰索环视四周,发现大厅角落里确实有一堆上锁的箱子。 梅隆口中的公司物资?有意思,好奇里面装着什么,能吸引一群惊梦剧团自发聚集于此。 找到目标,兰索决定速战速决,灰雾弥漫,欢愉之力一刹显现,群体致盲。 找不到目标的惊梦剧团们表情疑惑,四处游荡,灰雾在手中凝成细剑,兰索刚要横扫,只见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出现在头顶,筹码雨倾盆而下。 兰索瞪大眼睛,像一只看见了逗猫棒的猫,蹦跳着乱扑。 哇哇哇!好东西!多来点!他爱看! 比起砂金变身后召来的气势恢宏的、能砸穿半颗星球的巨型筹码,这场小筹码雨更像兰索梦想中天上掉金币的场面,充满欢愉气息。 筹码一枚接一枚砸下,淹没了惊梦剧团,如流沙般铺在地上,耀眼无比。 兰索从头发里拽出一枚筹码,扑干净落在口袋里的,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镜头里,站在筹码堆中央的砂金适时抬头,在黄金海浪的衬托下,他的身影无比渺小。 “你会群体致盲,为什么先前要把你的使者一个人留在那?”砂金问。 兰索微微勾唇。 哎呀,要是他用了群体致盲,哪还有公报那个小混蛋打牌时偷偷向着砂金、私自藏起锅碗瓢盆的私仇的机会呢? 当然,这心思不好叫人知道,显得他兰索有多斤斤计较似的。 “技能是有冷却条的,这不刚才用不出来吗。”兰索笑嘻嘻。 砂金多看他两眼,转身去筹码堆里捞梅隆了。 忽然,兰索依稀听到一阵委屈的低沉叫声,走到窗边向下看,发现是被他命令留守在楼下的眠眠。 眠眠在垃圾桶旁边打滚,仗着这一片没路灯,可劲把头往里埋。 天杀的这不是他家狗吧,哪个开拓者穿他家眠眠身上了,他家狗怎么无聊到开始翻垃圾桶了! 兰索大惊,双手按着窗台,半个身子探出去,狂怒:“眠眠!住手!” 眠眠抬头,嘴里叼着一个闪着光的黄金天平。 好,好耀眼! 崇高道德的赞许?什么狗运气,这东西的刷新点还包括匹诺康尼吗? 兰索欲言又止。 眠眠飘上楼,对着窗口的兰索,歪着头看他,张嘴,吧嗒一声,天平掉在兰索手里。 如果次次都有这东西,翻垃圾桶也不是不行…… 眠眠:等待指示中。 兰索看了看它,最终没下去手摸对方蹭过垃圾桶的头,“没事,干得不错,去玩吧,一会来找你。” 眠眠嗷一嗓子,消失不见了。 但愿明天不要在流梦礁头条上看到某大型怪物怒翻流梦礁垃圾桶,造成市民混乱的报道。 兰索仰天长叹,视线一扫,发现更远处的平台上站着一群人。 星核猎手、星穹列车、翅膀头兄妹、还有该死的加拉赫。 这是在开诚实大会? 有意思,带他一个! 兰索坐在窗边,灰雾在耳边凝成一个耳机造型的传声器,断断续续的滋滋音后,藏在流萤影子里的替身使者同步了它听到的内容。 “「虚构史学家」加拉赫……” 可恶,这里怎么还有神秘命途的事,你们匹诺康尼真就寰宇大舞台了? “一切的根源……都是「星核」。” 是吧,没有星核哪来星核猎手。 “它……就是匹诺康尼大剧院本身。” 嗯?那么大一颗?咋打啊…… “砂金给你的筹码……是个小型发信器……” 嗯嗯嗯? 听到这里,兰索从先前巨大信息量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他拿出自己从小孔雀身上薅走的筹码,表情微妙。 果然,先前砂金还否认自己对他心思的猜测,他明明就是个会偷偷放发信器的家伙! 第35章 狡诈! 兰索狠狠咬了一口筹码,扔回兜里,跳下窗台,拿出透镜,巡视一圈,终于发现了砂金的最后一枚忆质碎片——在大厅侧门的隔壁小房间里。 “这就是任务里说的物资?” 兰索溜达一圈,状似正常地路过每一个箱子,站定在砂金和梅隆身旁,对梅隆的怨气视若无睹。 “大厅侧面的其他几个屋子里还有,我这就给搬过来。”梅隆颠颠跑了。 “唔,那我也去巡视一下其他房间。”实际是去偷碎片啦。 兰索走到隔壁,休息室吊灯上,有一枚硕大的蓝色忆质碎片。 他跳上去,回收,但不行。 嗯? 【忆质碎片收集任务:100/101(未完成)】 怎么回事,背包容量还够,为什么装不进去? 难道要本人来才行? 那就让砂金来自己回收吧,一片而已,优势还在他这边。 他打定主意,走出小门,悄摸悄声,打算吓砂金一下,谁知对方手里拿着一张纸,背对他,看得无比认真,时而沉思,时而蹙眉。 什么东西能让大总监这么为难? 兰索好奇,加了一层致盲,靠近,从砂金身后看见了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纸页泛黄的悬赏令,巨长一串悬赏金额下,一张肖像图印在下方。 刚成年时的他比现在嫩一点,一撮额发搭在眼睫上,眼神阴郁,一看就是会自闭发疯阴暗爬行的类型。 【星际和平公司所颁通缉令……星核猎手兰索——悬赏论死!】 兰索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他太久没见过自己的悬赏令,一时愣了,唯一的念头是星际和平公司怎么还在用这么陈年的照片。 这陈年阴郁自闭小蛋糕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没有他现在十分之一帅气好吧。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 不对啊,他马甲怎么就掉了?!他这马甲刚穿了没有三系统时啊! 情绪波动过大,致盲效果衰减了一瞬,砂金察觉到身后有人,当即转身。 兰索想也没想,瞬间召出替身使者,十数个灰雾形态的使者涌出,攀上砂金的四肢,将他牢牢捆在原地,又抓住砂金的手,防止对方打响指。 灰雾涌动,绞紧,摩挲,周而复始。 悬赏令从砂金手中飘落,被走近的兰索捡起来。 他抖了抖纸张,挑剔地品鉴了一会悬赏中的自己,末了,锋利的视线转到砂金脸上。 两人一个戒备,一个玩味,兰索把悬赏令卷成一个筒,蹭了蹭砂金脸边的头发,状似苦恼道: “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呢。” 恰好,隔壁传来梅隆吭哧吭哧搬东西的声音,很近,越来越近。 “想想办法呀总监,你也不想被公司人看见这幅样子吧?” 兰索笑着说。 第26章 以前长得挺可爱,怎么就…… “原来我还有得选?”砂金从容不迫,他无视身上纠缠着的禁锢,一边思索一边道:“看来在梦里,即便是星核猎手也很难让人永远闭嘴。” 兰索眉头一挑。 自他捡到砂金,就没让对方离开过他视线,收集忆质碎片时也留了替身使者从旁监视,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砂金不可能意识到这里是梦境,而非现实。 他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兰索思虑一秒,想起先前看见梅隆时,公司职员提到了有关梦境和现实的模糊字眼。 百密一疏。 “是又如何,这不能改变你受制于人的境况。”兰索用纸筒敲了敲砂金的肩膀,提醒对方不要得意忘形。 “我们做笔交易吧,猎手。”砂金突然道。 “总监,你好像没搞清状况,我们之间,现在我才是有利的一方,你没有上桌与我赌的资格。” “我当然有,就赌那枚需要两位星核猎手出动的星核。我会以公司总监的名义为你在匹诺康尼的合法身份做担保,并帮助你夺取星核,你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保证我的安全。” 两位。 砂金这么快就猜出流萤也是星核猎手了? “你凭什么认为星核猎手会没有把握猎取一枚星核?”兰索好笑。 “凭你现在正在努力搜寻我的记忆。”砂金说。 兰索眼底悄然划过一抹警惕。 砂金怎么又知道了?! “看来我说对了。” 砂金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歪头,主动把脸贴上悬赏令卷成的纸筒,目光锋利逼人。 “在你的客厅,我见到了那名自称加拉赫的猎犬家系治安官,他主动攻击,没有恶意,有意寻找我的破绽,我将计就计。 醒来后,我脑子里多了一段童年记忆,我猜测,我并未真正丧失记忆,它们只是以某种特殊形式被分割,散落在某处,加拉赫想传递给我的讯息不外乎此。” “我昏迷的时间里,他应当是将我目前真实的情况告知于你,所以,在过去的一个半系统时内,你和那只忆域迷因开始寻找我散落在流梦礁中的记忆。 无论你的目的是帮我还是拿捏我,都说得通,现在看来是后者,否则,你在拿到第一份记忆时就会交还于我,而非现在这样……” 砂金看了眼手臂上缠绕的灰雾,被他注视,原先流动平缓的灰雾突然激动起来,流速加快,上下起伏,收紧又放松,活跃异常。 不知怎的,兰索臊得慌,他狠狠一瞪,灰雾瞬间耷拉下来,没了活气。 “第一份记忆是加拉赫返还的,于情于理,他都是最了解内情的人,甚至说,他很可能是造成我失忆的元凶。 如果他是为了寻求我的帮助,完全可以自己和盘托出,表示诚意,自导自演是出色的计策,我并不反感,但他却在提醒我的同时,将能够找到我记忆的透镜交给你,这很违和。” 既然被对方猜到,也就没有必要遮掩,兰索大大方方拿出透镜,在手里把玩着。 “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一处记忆遗散地……在那个房间里?”砂金用视线示意兰索身后的小休息室:“看这样子,你应该无法回收,只能等我亲自取,对吧?” 兰索若有所思地盯着砂金。 如果不是对方的剩下一百片忆质碎片在他手里,他真的会怀疑砂金根本没失忆,对方所表露出的一切都是欺骗他的伪装。 这种令人胆寒的察言观色和分析能力堪比作弊器,他突然有点心疼那些与砂金作对的人了。 “理由呢?”兰索道。 “理由很简单,加拉赫希望我们一同来这里见证什么,所以他设置了严苛的回收条件。 没有你,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回收记忆,走到最后一步,来到这栋大厦;没有我,你一定不屑于完成加拉赫留下的任务,他不敢赌你的好奇心,所以用我做诱饵,驱使你前来。” “另外,我听翠丝快餐店的店主说,一般来到流梦礁的人会在窄巷醒来,而我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兰索听着砂金上挑的尾音,表情古怪。 他被眠眠刀进来的时候,的确是在窄巷的垃圾桶醒来的,反观砂金,就算他是被黄泉劈进来的,掉落的位置也未免过于精准了,很难不令兰索怀疑是加拉赫精准投放。 而且,砂金说得很对。 如果加拉赫告诉他这栋大厦里有星核,兰索一定不会亲自查看,他只会将消息分享给流萤和星穹列车,躲在角落里美美架摄影机,准备录像和后勤。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后勤组组长,拯救世界之类的事还是交给更有能力、更热情、好奇心更旺盛的人去做吧。 配角不能抢主角的戏份,不然艾利欧会跳脚的。 但关系到砂金,事情的性质就大不同了——只要有一线能驳倒砂金的机会,兰索都会去试一试,更何况当时砂金就在他身边,这个奖励实在太诱人,他无法拒绝。 看小孔雀失手简直和看星球爆炸一样,希世难求。 “……倒像是虚构史学家会做出的事。” “你的确很精明,总监,或许这就是埃维金人的特质? 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说服我,我并不认为星核猎手会在猎取星核的过程中失败,更何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星核的所在位置,万事俱备。” “别太自信,猎手,会告知你真相的人不只有伙伴,还可能是敌人,而有的敌人,或许对自己追随的信仰一知半解呢?” “而且,你就不想看看加拉赫费尽心思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吗?还是说,你怕了?” 砂金道。 兰索蹙眉。 毫不夸张地讲,他被砂金说动了。 匹诺康尼大剧院是星核的这条信息,是星期日透露的。 作为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的情报有一定分量,但剧本的走向一向出人意料,谁都不敢妄下断言,对方与星穹列车反目成仇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当然,归根结底,他受不了砂金最后的挑衅。 第36章 开什么玩笑,一只张扬得意的小孔雀用蔑视的眼神觑人,还在脸上蹦跶,换谁谁能忍住! “总监,有没有人说过你伶牙俐齿……” 兰索话没说完,侧方的小门骤然被推开,是抱着一箱子东西的梅隆。 “哎呦,砂金总监,兰索总监,这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得多搬几趟才行。” 来得好啊来得好! 兰索回头,像看见了飞盘的狗,眼眶里嵌了两个大灯泡,兴奋地伸手招呼梅隆,双手张开,展示身后的砂金。 “看!” 嘿嘿嘿嘿,快,把你们砂金总监任人宰割的一幕拍下来发到公司群里! 梅隆哽住,不明所以地鼓了鼓腮帮子。 气氛僵住了。 终于,他灵机一动,真情实感地夸赞:“多么漂亮的匹诺康尼雕塑!多么有品位的艺术品!简直是兰索总监你灵魂的诠释!” 面对上司没有逻辑无法理解的行为时应该怎么做?公司人倾情出品指南,首先,要学会夸。 管他三七二十一,夸就对了! ??? 你没毛病吧,你们公司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兰索不赞同地觑着对方,回头,发现一个被灰雾笼罩的黑色雕塑立在他身后,像一只雕刻技术拙劣的蚕茧。 兰索瞠目结舌。 不是,这石柱子哪来的?他那么大一个砂金呢?给藏哪去了! 兰索无声尖叫,扒着黑色雕塑,手掌下传来柔软的触感。 还是砂金没错,但这灰雾…… 原本缠在砂金身上的灰雾成倍释放,将对方团团包住,围拢在一起,像一个大型加湿器,溢散出的雾气不断往他身上拢,最终裹成一个蚕茧。 “你们,在,干什么!”兰索低声威胁:“现在,立刻,给我松开。” 灰雾涌动,难舍难分。 一个个人脸形状的雾团出现,千奇百怪,浮现在雕塑身上,凹陷的眼眶黑洞洞的,无声控诉兰索的行为。 兰索握紧手指,抓碎其中一个面具,灰雾在他指缝里溜走,凝聚回砂金身上。 “别以为学阿哈玩千手观音我就不能治你们,放不放,放不放?” 替身使者们扭捏了一会,原地不动。 威胁无效,兰索冷笑一声,指尖覆上黑红色的光晕,随手一抓,浓郁的灰雾颤动,被剜去了一块。 替身使者们可怜兮兮地凝聚起来,抱紧砂金,向他求情。 终于,在兰索强硬的拆解下,砂金脸侧的一缕金发露了出来,很快是鼻子、嘴、眼睛。 兰索怒极反笑,掐住被灰雾裹成粽子的砂金的脸。 砂金居然在笑! 他嘴角勾着,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哦不,好奸诈! “总监,你很得意?”兰索气得像一只炸毛狗,“我真好奇你又是怎么骗到它们帮你的。” 好气! “嗯?我只是把你先前在电视机房间里故意扔使者下去当诱饵、公报私仇的原因悄悄地,说给它听了而已,谁知道这消息传得那么快……打牌输了就记仇,猎手,你也太小气了。” 兰索气不打一处来,凑近一点,目光灼灼: “总监,论记仇这点你不和我一样吗,被挖苦了表面上笑意吟吟的,背地里坏人家好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砂金哦了一声,尾调扬起,扫了兰索一下:“这么看,我们其实很合得来。” “哈,做梦。” 兰索笑得特别吓人,怒意里带着荒谬,他用力捏砂金的脸颊,以此泄愤。 砂金任由他捏,面色不变。 这家伙指不定在心里想什么馊主意以后坑害我……但没关系,早捏早享受。 替身使者们眼巴巴看着,灰雾再度围拢上来,试图加入,被兰索瞪一眼,全吓退了。 我捏,你们也捏,我崇高的本体地位还要不要了? 再说,我捏都得掂量一下打击报复的后果,你们再来,一个个没脑子被人两句话就骗得团团转的,还不得卖给砂金当一辈子垃圾糕铲屎官。 背后,梅隆怯怯地发问:“兰索总监,你背后的到底是什么……” 兰索刚要开口,却听砂金往前一倾,说悄悄话一样,神神秘秘:“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们去翠丝快餐店的路上见过这个人,当时他打的紫色领带。” 紫色? 兰索没回头,在记忆中搜寻梅隆的样子——在大厦里见面时,对方打的红色领带。 “说不定人家心情好换着戴呢?”兰索心里有了点想法,但他不想顺着砂金。 砂金露出微妙的笑容,翻译一下就是:你要是这么想也可以,我没意见。 兰索:…… 他就不该把砂金捡回来! 兰索放开砂金,缠绕在对方身上的灰雾褪去,收回体内,转身,看向梅隆。 “替我向你背后的那位「虚构史学家」致意。” 梅隆神情恍惚一瞬,很快,脸上的所有神情清空,如同白纸。 他的身体化为光点,几秒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他是真实存在的吗?”砂金活动了下肩膀,随口问道。 兰索瞥了他一眼,考虑到砂金目前连一部分常识都丧失了,只好解释:“流梦礁有梅隆这个人,但眼前这个‘来完成公司任务的梅隆’应该是杜撰的。” 毕竟扯谎刚好扯中现实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就算是在砂金面前,他也不信自己会非到这个程度。 结合加拉赫是虚构史学家的事实,这位‘梅隆’的出现就很好解释了。 “好吧,看来这些所谓的‘公司物资’也是他照你的理由复写上去的,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 砂金蹲下,敲了敲箱子,打开。 兰索看过去,箱子里满满都是他的悬赏令…… 无数个幼年时期的兰索隔着纸张与砂金对视。 “你以前长得挺可爱的,怎么就……”砂金拿起一张悬赏令,得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咆哮。 “闭嘴!” 第27章 虫鸣 虚构史学家什么的最讨厌了! 兰索气鼓鼓,拽起砂金,灰雾横扫,虚构出的公司物资尽数消失。 “别管这个了,去看看加拉赫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 “猎手,不先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吗?” “总监,我能同意与你一同行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把记忆给你,想都别想。” 砂金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两人来到兰索先前去过的小休息室,房间整洁,布局合理,三个沙发中央摆一张小茶几,一盏硕大的八角金属吊灯悬于头顶,散发微弱光芒。 兰索拿出钟表匠的透镜,确认那枚碎片还在。 “能给我看看吗?”砂金适时问道。 确认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连锁反应后,兰索将透镜抛给砂金。 砂金翻看透镜,搁在右眼前,惊叹:“这是什么?好多颜色,桌子突然变得好漂亮!” “加拉赫在透镜上做了点改动,透过它,你能看见一部分匹诺康尼底层忆域的模样,那些变幻着的色彩就是涌流中的忆质。”兰索斟酌几秒,不再打算隐瞒。 虽然过程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砂金已经猜到了这里是梦中世界,就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匹诺康尼……这里是忆质组成的梦境世界?” “可以这么理解,头顶上的那片是家族缔造的美梦,叫匹诺康尼,这里是原初梦境,叫流梦礁。”兰索指了指窗外,高悬于天际的都市倒影。 “人也会有忆质的颜色吗?” “有,我们目前在梦中,或许你现实里的身体就在某处忆梦池里泡着呢。”兰索耸耸肩。 “那你……”砂金转头,通过极目透镜看向兰索,他脸上好奇的表情凝固了。 “我,或许也在白日梦酒店……吧。”兰索摸了摸鼻子,不确定地道。 他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砂金这么一提,他忽然发现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未必有想象中乐观。 他是在酒店大堂偷了花火的面具,从而偷渡进梦中的白日梦酒店的,如果他从拿到面具的那一刻起就陷入沉睡,岂不是…… 兰索大惊失色。 一想到自己现实中的身体很可能正躺在大堂角落里不省人事,被家族成员搬来搬去,被路过宾客尽情瞻仰,被好事者拍照上传洒遍寰宇,他就感到无比窒息。 社死至此,已经别无他法。 他要从黄金的时刻的大楼上扔下阿哈之骰,把整个匹诺康尼夷为平地! 这是关乎一切的危机。 这是,战争! 兰索咬着指甲,壮士断腕般,眼神悲郁又坚定,脸色不断变幻。 他脑补了一百八十种闪击匹诺康尼的方法,模拟了一千场大型星核猎手脸面保卫战,确认欢愉令使的威严绝不会彻底扫地后,长舒一口气,看向砂金。 第37章 砂金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透镜,他在思考,视线虚落在下眼缘,整个人看起来郁郁寡欢、神游天外。 “想什么呢。”兰索来到砂金面前,打了个响指,把饱受砂金蹂/躏的透镜抢回来。 砂金摇了摇头。 总监很少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即便有,也是精密伪装的一环,是以骗过他人为目的的自我欺骗,试图用最真实的示弱和担忧麻痹敌人,而非真情流露——交手无数次,兰索心知肚明。 知道砂金有秘密,但不喜欢刨根问底,兰索由他去了。 兰索率先跳上吊灯,牵引悬挂的支杆摇摇欲坠,他保持平衡,减轻晃动,在吊灯停稳后,砂金照着兰索指示的位置跳上。 蓝色的忆质碎片在面前闪动,砂金若有所感,伸手向前,耳边忽地传来一阵嗡鸣。 高频率的嗡鸣声堪比微缩引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持续不断。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砂金停住手,看向兰索。 “声音?没有。” 兰索侧耳倾听,除了街边某些醉鬼说胡话的噪音外,大厦内安静非常。 自从梅隆消失,那些轰鸣着、咆哮着的惊梦剧团也跟着一并蒸发,大厦被诡异的寂静笼罩,阴冷的气息从墙壁四缝中透出。 兰索环顾四周,小幅度地缩了下脖子:“你确定?” “现在又不见了。”砂金道。 瞬间,兰索想起了自己以前被银狼从被窝里拽起来,大半夜裹着被子陪对方看恐怖电影的日子,不知怎的,那些诡异又惊悚的桥段开始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兰索咬了咬牙:“你先把忆质碎片回收,这件事以后再调查。” 闻言,砂金不再犹豫,握上了那枚碎片。 蓝色光晕并未像第一次一样进入砂金体内,它散发刺眼光芒,诡谲妖异,像老旧运算设备故障时会蓝屏那般,闪得人下意识闭眼。 一片漆黑中,兰索的手腕被大力地扣住。 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砂金? 兰索一怔,刚要睁开眼睛,突然,剧烈的撕扯感传来,并不稳定的忆域在迅速崩坏,重压袭向大脑,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他像被掷入了深海,骤然无法呼吸,亦难以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耳边,一道若即若离的嗡鸣像根尖针,畅行无阻地穿过兰索的脑壳,在柔软的内质中搅动。 它如此狂暴、凌乱,吞噬一切的意念强大到不可违抗,有什么在被消化,一刻不停。 兰索颤抖,永远无法醒来的恐惧使他尽全力挣扎,却宛如溺水的人,只能在无边无际的海域中扑腾。 醒来,快醒来! 他在混沌的忆域中穿行,迷失,没有丝毫方向,一切是奇诡的红色,肢体末端传来被咬住的感觉,那种痛苦并非来自实体,而是更深层次的—— 有什么正试图抹去他。 醒来! 兰索焦急地厮打,与那不可名状之物搏斗,却徒劳无功,绝望与愤怒将他笼罩,在即将被吞没时,嗡鸣声外,一道尖锐的笑声穿过密密麻麻的噪音,直抵兰索脑海。 笑声张狂、愤恨、悲凄、无奈、绝望,蕴含成千上万种情绪,混杂迥异多变的声线。它并非声音,而是意念,如破雾的灯,在黏稠到无法涌动的乱流里撕开一道口子。 一道吊诡的笑脸面具罩在兰索脸上,几秒后,面具上,原本眯成月牙的两道细线突然被撑开,一对浅色眼珠从平面中鼓出,它们转动一圈,最后锁定了某个方向。 永无尽头的混沌忆域中,唯有那里飘散着一缕即将消失殆尽的灰雾。 —— 兰索猛地睁开双眼。 心脏的鼓点又重又响,仿佛要从胸膛薄薄的皮肉里钻出来,耳膜鼓噪,被吞噬、啃食的可怖感觉还停留在神经中。 从存在本身被解构、分离的绝望令他心神不宁,缓了几口气后,才发现自己胸前有个东西极其滚烫。 是阿哈之骰。 他将骰子拿出,有点惊讶。 自他得到阿哈之骰,这颗凝聚了欢愉伟力的星神之物就很少主动改变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平平无奇的博弈道具,只有在兰索使用它的时候才会纡尊降贵给点反应。 比如转个点数什么的。 然而现在,阿哈之骰热度惊人,二十面星神之骰表面的裂隙中翻滚着火红色的液体,凑近了听,能发现内部传来的隐隐尖笑——它活了,字面意义上。 受到活跃的欢愉伟力影响,灰雾不受控制地顺着兰索的指尖流进骰子中,二十面骰的表面悄悄发生变化,色泽极度鲜艳,如同饱饮了浓血。 兰索转了一圈骰子,发现二十面骰中,最低的三个数字:‘零’,‘一’,‘二’,居然转变成了‘三’。四个‘三’面蒙着一层血红色的光芒,正在向‘四’转变。 连投出‘all’都不能促使星神之骰产生如此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堪比升格的进化兰索只见过一次——在他第一次被阿哈的瞥视时。 所以,刚才阿哈来过? 兰索将骰子放回胸前,拍拍,确保不会掉,站了起来。 先前的感受过于恐怖,绝不是令使能够轻易对抗的,堪比星神碰撞层面的力量令凡人无能为力,如果不是阿哈出手,他恐怕会彻底淹没在那片未知的海域里。 唉,无良老板平时喜欢看人笑话,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比某些天天只知道敲锤和筑墙的家伙强多了。 兰索在心里踩了克里珀一脚,观察四周。 他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说土地或许不准确,因为他没在匹诺康尼见到紫红色的土壤。 大部平整,少许坑洼,表面凹凸不平的地面呈现紫红色泽,饱和度低,并不坚硬,很有弹性。兰索走了几步,脚步有轻有重,重时有轻微下陷的感觉,令人联想到某种藻类遍生的湿土。 空间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空与地面都是紫红色,在不可见的远方交汇,令人无法分辨地平线的位置。 兰索面前,是一堵将世界劈成两半的高墙,表面有凸起的纹路,一团团簇拥着,如同密密麻麻的青蛙卵。 好恶心。 兰索压住胃里翻涌的不适感,嫌恶地蹙眉,打量着这堵墙。 他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看清墙面的卵后,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个浅蓝色,近乎透明的梦泡! 怎么会?! 兰索戳了戳墙上的梦泡,手指轻易没入其中,没有丝毫异常。 但这里的梦泡与匹诺康尼中散发莹莹蓝光的、看起来非常梦幻的健康梦泡不同,这里的梦泡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死气,颜色更浅,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吮了内里,只留下一个苍白躯壳。 梦泡并未阻拦他前进,难道说,墙的对面还有东西? 他真的还在匹诺康尼里吗?还是说,这片未知的领域是阿斯德纳星系中漂泊的忆域孤岛之一? 兰索疑惑重重,收回手指,捻了捻,很干爽,梦泡墙并未残留下杂质。 他仰头,试图用视线搜寻梦泡墙的最高点,但目力所及的视野皆被梦泡填充,无法获得更多线索。 对于要不要进一步深入墙后探索,他举棋不定。 砂金不见了——这是他醒来第一秒就察觉的事。 早知道把记忆还给砂金了,总监现在既没有基石,又没有记忆,在这片空间中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不起作用,一旦遭遇危险,恐怕没什么还手之力。 兰索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拿出阿哈之骰。 他需要知道砂金的位置,如果对方在墙后,他就过去。 手指捏住骰子,没等能力发动,远处突然传来一排咔咔的机械转动声。 那声音很刺耳,像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刮擦,又或者破败的铁门来回摩擦轴承的动静,令人极度不适。 兰索回头,看见一排行走的机械生命。 它们与钟表小子有着类似的外表,金属制身体,满是严重锈蚀的痕迹,表情扭曲诡异,手脚歪斜,行走时一跌一跌,不符合机械生命的运动规律。 它们张着卡顿的口,锈蚀的缝隙中隐有断裂的螺丝,兰索听到的刺耳声音就是从其中发出的。 “滴……答!答,答。” 它们排着队,朝圣一般向梦泡墙走去。 那真的是钟表小子吗? 兰索向后退了一步,心中发冷,召来灰雾,试图致盲钟表小子。然而,无往不利的新技能意外失效,灰雾围拢的一瞬间,钟表小子们齐齐向他看来。 一双双竖立的眼睛亮起,如丛林中锁定猎物的狼群,发出更为聒噪尖锐的机械声。 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恐怖危机感令兰索心头发怵,他再退一步,十数个替身使者涌出,向前扑去。 横斩的灰雾在接触钟表小子金属身体的一刹那消散,并未落到实处,无法阻遏对方前进势头的替身使者们飘在上空,焦急地绕来绕去。 第38章 无法被伤害的高维生命? 兰索心中疑惑更甚,他接连退后,鞋跟抵在梦泡墙边,微微踩进去,当即被包裹住。 墙中有吸力,像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吸吮,迫不及待地希望猎物落入它的巢穴。 怎么办,要打吗? 用骰子可以重创对方,如果抓一只来研究,或许可以解开这片诡异领域的部分谜题。 但如果动用骰子,一旦运气爆棚投出十点以上,发动技能的冷却时长翻倍,他很可能无法在有限时间内通过欢愉的力量精准定位砂金。 这片梦域诸多古怪,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兰索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钟表小子们,犹豫了一秒,拿出阿哈之骰。 找砂金。 如果对方在墙对面,他就进去,如果在墙外……他就跪下来求阿哈!让祂刷新冷却,再给他投一次。 反正老板大概离这不远,愿意救他一次,说明对阿哈来说,这片忆域中的某物相当有意思,乐子神为了追逐乐子,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就算阿哈真打算放弃他,他也还有再次启动星神之骰的后手。 只不过这后手的代价通常严重到令他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下定决心,捏住骰子,刚要扔,身后突然探出一双手。 嗯? 兰索吓得炸毛。 那是一双人类的手,温度偏低,骨节分明,指腹有些许细小伤痕,由于那双手的主人总戴手套,遮住了伤疤,兰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双手穿过梦泡墙,轻轻遮住兰索的眼睛,往后一带,将人拖进梦泡中。 钟表小子们尖啸着,歇斯底里地摇着脸上的指针,冲进梦泡墙中,然而,越过高墙,它们站在喧闹可怖的大街上,四处环视,早不见了兰索的身影。 —— 暗巷里,砂金跌坐在地上,看着跪在他腿间的兰索,双手抬起,手掌向外,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头发凌乱,衣着勉强整齐,在没有光源的地方,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黯淡了许多。 砂金仰着脸,尽力避开架在他颈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匕首,以免对方一个激动在他脖子上来一刀,轻声道: “别怕,是我。” 兰索惊疑不定,浅色眼珠不自觉地抖动,灰雾凝成匕首,尖锐的刀锋对准砂金。 “怎么证明?”他低声道:“有一种忆域迷因可以变成别人的样子。” 巷外传来铁皮人队伍踏步的踢踏声,沉闷而有压迫感,像一柄重锤,时刻敲打着兰索本就不冷静的心弦。 “你玩琼玉牌输给我六十七局算证据吗?”砂金说。 兰索哽了一秒。 “混蛋,真想找加拉赫再给你失忆一次。” 兰索嘟哝着,收起匕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跪坐在砂金对面,背靠墙壁,望向暗巷上方的一线天空。 进入梦泡墙前,兰索有设想过里面会是何种模样,破败、阴森、诡异、抽象,哪个都有道理,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座巨大都市简直就是黄金的时刻的一比一手办,从建筑风格到布局都一模一样,但处处透着诡异。 天空和地面的色彩如出一辙,紫红,比外面的颜色更深。 城市街道的触感与兰索先前感受到的差不多,又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弹性十足,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会察觉那些固体在蠕动。 蠕动! 妈呀! 什么东西盖的房子能蠕动啊? 这个场景勾起了兰索不太美妙的回忆——他记得巨真蛰虫的胃里也是这种状态。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阿斯德纳星系会有虫子呢?他不是在做梦吧…… 好吧,虽然他真是在做梦,但这太不对劲了,说好匹诺康尼是「同谐」的地盘呢?难道「繁育」也加入家族了? 兰索表情凝重,甚至有点生无可恋的味道了。 “你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有了解?方便说给我听听吗?”砂金用鞋尖轻轻碰了下兰索的小腿。 外面全是怪物,暗巷极窄,一般的怪物进不来,适合藏身,唯一的问题是距离不够,就算两个人把腿曲起来,面对面坐着,还是会碰到。 毕竟是两个成年人,挤在一起还是太勉强了。 兰索心乱如麻,没理会对方的动作,道:“之前,我们驾驶星槎,意外被巨真蛰虫吞进胃里,当时天空的颜色、触感和这里非常像。” 砂金哦了一声,表情严肃。 过了几秒,他压低嗓音,认真问道: “可是,公司总监和星核猎手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星槎里?” 第28章 茨冈尼亚的太阳高悬 好问题,你问我,我去问谁? 难道不是你死皮赖脸硬要跳上我的星槎,才导致我们不得不一起面对巨真蛰虫吗?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头顶的一线天飞过一群巡逻的舞鸫假面,它们听见不同寻常的声音,盘旋良久,试图搜寻礼物的踪迹,一无所获。 待头顶扇翅膀的声音消失,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兰索抹了把汗,小声道:“这个不重要,说不定又是想抓我去领悬赏呢。” “的确,你很贵。”砂金认同地点头。 “对吧,这可是我死里逃生虎口夺食打拼这么久攒下来的业绩,虽然不能变现,但足够证明我是个响彻寰宇的大人物。”兰索骄傲道。 砂金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姿态散漫,笑意很浅,看上去十分惬意。 他随口调侃:“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悬赏令数额增加而高兴,你也太好满足了,可惜,不能变现的资产相当于无,你还得再加把劲养活自己呢。” “不用你提醒!”兰索龇牙咧嘴,害怕被发现,只能用气声威吓,像一只虚张声势喜欢到处呵人的动物。 他往后一仰,后脑勺贴着墙壁,微抬下巴,表情不爽:“喂,我们不是来露营的,有点警惕性好吗。” “可现在我一没有记忆,二没有能力,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仰赖你啦,猎手。”砂金无奈道。 只能仰赖你啦…… 仰赖你啦…… 你啦…… 这句话在兰索的脑子里盘旋。 咦? 兰索琢磨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现在的砂金是当真手无缚鸡之力,掉进未知空间,脑袋空空,从纸面实力看,知晓信息量更多的他完全占据优势。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是两人中绝对的主导,探险小分队说一不二的队长,所有人活着离开的希望? 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和责任心在胸膛膨胀,点燃了兰索丧失已久的斗志。他傻笑一阵,察觉到砂金正观察他,当即板起脸,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沉稳又威严,清了清嗓子: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捎你走一程吧。” “拜托你了。” 砂金发挥他特有的甜言蜜语。 星核猎手真好骗。 兰索昂首挺胸,“互换情报,我先问,你醒来就在墙内?” “对,我在一个狭小的弹珠机里苏醒,有人拨动机器,把我弹到了一栋正对那扇高墙的大楼楼顶,我在探查的时候看到了你。” “所以你就突然把我拽进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情况紧急,来不及说太多。” “你的坚垣筹码还好用吗?” “不知道,没试过。”砂金想了想,“你面对那群钟表时有释放你的使者们,它们的攻击无效化了?” “你观察真仔细。”兰索耸肩,一缕灰雾绕在指尖,盘旋了几秒后消失:“我的致盲失灵了,替身使者的攻击也是,它们似乎不具有可被攻击的实体,我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上次是面对模因生命。” “你认为钟表,乃至目前大街上徘徊的怪物本质上与模因生命类似?” “不一定,也可能是这片异常区域的负面效果。还有一点令人在意,那群钟表小子起初对我没兴趣,在我释放灰雾试图致盲它们后才突然有了攻击性,激动得好像等了半天的食堂终于开饭了……” “灰雾很美味吗?”砂金问。 “怎么可能,这东西吃不了,我尝过,苦得很。”兰索摇头,满脸嫌弃。 “或许不是口味,而是本质?”砂金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欢愉」的力量对它们有吸引力?”兰索想了想:“怪物不挑食的话有可能,灰雾是流食,好消化。按照这个思路理顺,你的坚垣筹码很可能也无效,没道理怪物只吃「欢愉」,不馋「存护」。” “「存护」?” “你践行的命途,老板是一位喜欢敲锤子的石头人,长这样。”兰索两手握拳,曲起胳膊,摆了个琥珀王标准姿势。 “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你的老板呢?” “一个面具甩卖商。”兰索无奈地耸耸肩,“经常坑人,偶尔靠谱,靠谱是为了更好地找乐子。” 第39章 “真有个性。” “谁说不是呢。” 砂金笑了一下,想起先前兰索说过的话,忙问:“能详细解释一下你的猜测吗?你提到了巨真蛰虫,这里有虫?” 兰索:“你摸一下墙面。” 砂金依言摸了一下,表情微妙。 “感觉到了吧?这里建筑的触感不对,太有弹性了,摸久了墙缝中还会渗出滑腻的东西,仔细想想,像不像某种生物的软体组织?” 兰索幽幽道。 “虫?”砂金收回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试图消去这诡异的触感。 “不知道,有即视感不意味着一定会存在「繁育」的虫群,一路走来我们没看见任何一只虫子或者虫卵。但「繁育」的虫群会使人产生幻觉,说不定我们正身处一场巨大的幻觉之中,没法得知外界的全貌。” “这真是我听过最烂的坏消息。”砂金思索道。 “还好,我被真蛰虫的幻觉欺骗过,但你能免疫幻觉,比我安全一些。” “我能免疫幻觉?”砂金非常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亲口说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砂金又问。 这一问给兰索问倒了,他仔细回忆当时砂金在星槎上的表现:“可能是为了气我。” “真的?”砂金眼睛一弯。 “不然?总不能是吸引我注意想跟我交朋友吧,又不是小孩。”兰索撇了撇嘴。 砂金低低地笑了一声,颇有深意地看向兰索。 兰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气氛一时静默。 大街上若远若近的喧闹声依旧,深巷却如同按下定格键,时空静止,过暗的天光里,兰索默默注视着砂金。 很奇怪,却不知道哪里奇怪。 换做以前,兰索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和砂金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对坐,腿伸不开就曲起来,各自让一步,心平气和地说话,剖析过去发生的某件事——但它就是这么发生了,自然而然。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气氛实在太怪异了,身上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兰索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两种不同的衣料摩擦,悉悉索索。 他急切地说点什么来打破平静:“砂金,你喝过苏打豆汁儿没?” “不记得,你把记忆还给我,我就能给你准确答案,要不要试试?”砂金怂恿道。 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理所应当的提案。 实际上,兰索正有此意。 他拿出忆质收容装置,巴掌大的金属球体表面光滑,按下按钮,滑盖向后,融成一团的蓝色忆质碎片像一盏散发蓝光的大灯泡,瞬间照亮这条狭窄的暗巷。 它过于鲜活,明亮,像无月黑夜中的明灯,暴露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二人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吸引过来了。 街道上,此起彼伏的踏步停止,短暂停顿后,整齐划一地快速接近。黑暗里,某些隐忍蛰伏的东西蠢蠢欲动,刮擦声、嗡鸣声、蠕动声,无差别涌进脑海。 兰索胳膊上爬满鸡皮疙瘩,身后的墙壁在收缩,像表皮痉挛,这触感极度恶心。 妈耶。 真是活的! 兰索吓得跳起来,奈何空间不够,跳了一半撞到膝盖,痛得弯腰捂住,表情狰狞。 砂金拨开对方快要垂到他肩膀上的头,一手抓过忆质碎片,往胸膛里扣。 “融不了!” 那团蓝色的忆质碎片在跳动,被砂金攥着,从指缝里撑开,死活不肯进去。 咚! 窄巷间的墙壁传来剧烈震颤,兰索循声抬头。 一只汽水猩猩正以双手双脚展开的姿势卡在墙缝中,低头,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他们。 妈耶耶耶!!! 兰索无声尖叫,表情扭曲,抓起砂金的手腕,飞速逃出窄巷。 大街上,无数循声赶来的惊梦剧团们停止游荡,两道残影掠过,几秒后,逸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发散开,令本就饥肠辘辘的它们更加心痒。 这是,自助餐的香味! 紫红色蠕动,城市的地面流淌着滑腻的液体,楼顶上、钟表外、商店橱窗中,到处都是眼睛发绿的怪物。 兰索拽着砂金跳上弹珠机,身后坠着各式各样的小尾巴。 他们动作灵活,配合密切,遛狗一样遛了大半圈,无数次险象环生,最终有了一丝喘息的功夫。 将忆质碎片塞回忆质收容装置,合上,光芒被隔绝,那股能吸引到怪物的气味就没了。 逸散干净后,怪物失去目标,焦躁又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兰索躲在一家苏乐达店铺的柜台后,透过玻璃观察外面来来往往的厨师龙龙们。 确认目前环境还算安全,兰索抹了把汗,看向身边坐着的砂金。 对方体力意外的好,上蹿下跳这么久只是呼吸起伏稍大,一派游刃有余。 兰索觑了他一会,突然伸手,按在砂金的胸口上。 掌心底下,隔着薄薄的衬衫,对方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无比剧烈,甚至震手。 砂金满眼疑惑,歪头看他。 “切,原来是装的。”兰索收手,回头,继续观察外面,寻找可能逃离的出口。 身后人问道:“你为什么能跑这么快?对这里的地形又很了解。” “擅长逃跑和武艺高强是乐子人的必备属性,毕竟大点炮仗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至于熟悉地形,你就当我天赋异禀吧。” 没办法,之前跟砂金在黄金的时刻绕了那么大一圈,记不住路才奇怪。 “现在怎么办?”砂金问。 “找出口,加拉赫不会把我们引入死局。”兰索说着,伸进衣兜找钟表匠的极目透镜,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吗?” 兰索向左看去,砂金一脸无辜地拿着透镜。 “小,偷。”兰索控诉道:“果然,你在公园里撞我那几次就是故意的,还有在钟表小子雕像前摔倒也是。” “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它在你兜里放着不安稳,好心帮你保管,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就难办了。” “不许狡辩。”兰索夺回透镜,搁在眼前,一转头,就发现视野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黑洞,与周围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形成鲜明对比。 兰索重复几次戴上去拿下来的动作,确认那黑洞的位置就在这家苏乐达店铺对面后,看向砂金。 “惊喜吗,送货上门。”砂金尾音轻扬。 兰索……兰索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实证明,有的人无论有没有记忆,都聪明到像开了挂,非一般人(尤其特指某欢愉令使)可比拟。 意识到气氛逐渐微妙,砂金眨眨眼,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人畜无害地微笑着。 兰索收起透镜,想了想,他已经没必要问砂金发现这个地方的经过了,总之,这个疑似出口就摆在这里。 “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但这里是这片城市中唯一一个会在透镜中显示出异常的地点,我不能确定我的记忆是否藏在其中。”砂金斟酌道。 很准确的评价。 “这种可能性很小,基于先前的尝试,鲜活的忆质碎片对怪物来说是值得追着跑出二里地的美味,我不信它们会如此淡定。 我倾向另一种解释——我们在触碰忆质碎片前就被另一个忆域入口拉走了,类似被某种强制跳转购物软件的垃圾程序截胡了的用户,那里,很可能是出口或这片忆域的薄弱点。” 兰索指向对面的黑洞店铺。 “如果是更危险的乱流区呢?” “那就等死。” “风险很大。”砂金说。 兰索揶揄道:“你不是喜欢赌吗,赌一把?” “行,来玩一把,彩头是什么?” “一场烟花。” —— 兰索和砂金站在黑洞店铺前,面对着一扇门。 一扇严重锈蚀、色泽铁青、与匹诺康尼风格截然不同的大门,像是从哪处的牢房拆下来的,突兀至极。 “确定要进去吗?”兰索看向砂金,纠结道。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 兰索当即反驳,深吸一口气,握上铁门的门把手,用力一拉,没动。 “嗯?锁的?”兰索疑惑地看着锁心,突然一怔,他连忙拍了拍砂金的肩膀:“这个锁是空的。” “空的?能撬开吗?”砂金闻言半蹲,挨在兰索身旁。 “啊,手居然可以穿过去,我试试能不能从里面打开。” 不知怎的,原先只有骰子大小的锁孔突然变大,能塞进一个拳头,像是可以自适应收缩,兰索肩膀抵着门,手掌向上够,摸到了一个东西。 “这个锁,手感有点不对劲。”兰索蹙眉,慢吞吞地描述:“有点软,很温热,好像在……蠕动?!” 他声音骤然拔高,近乎破音,大惊失色,瞳孔里充满惊恐,奋力将手臂往回拽,却无济于事。 第40章 店铺活了过来,铁门骤然合紧,像一个真正的黑洞,瞬间将二人吞了进去。 墙壁、烟囱、广告牌,一切与房体相连的部分都变得扭曲,它在咀嚼,或者消化,淌出浅紫色的汁水。 与此同时,某处,有人打了个响指。 被吞进无底忆域的星神之骰在漆黑的忆域中孤独下坠,它表面滚烫,二十面数字齐齐定格在‘half’上,在得到来自虚空的指令后,陡然绽放耀眼光芒。 无数道尖啸从骰子表面传出,纷杂的情绪化为实质,不可阻挡地吞没一切。 “boom!” 兰索发出一声气音。 他与砂金站在‘黄金的时刻’最高的建筑尖上,笑看着下方的闹剧。 消化了近半分钟,房子突然开始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它体内变大、变得无限大。 无法遏制的崩溃开始了。 终于,店铺再也无法容纳更多,欢愉的伟力毁天灭地,黑红色的强光向外散射,无差别地洞穿所有,整片忆域顷刻间崩散,一切事物都解构在这片骇人的光芒中。 整座‘黄金的时刻’爆发轰鸣,紫红色的地面和天空应激般蠕动,虚假的事物骤然破碎,到处都是怪物的残片、楼房的骸骨,世界倾覆,地动山摇。 天空裂开了。 失重感传来,他们像两只失去羽翼的鸟,随着忆域的崩塌向着更深的缝隙坠落,耳边有不甘的虫鸣,它们嘶吼、嚎叫、愤怒至极,却无法逃过死亡的追赶。 兰索看清了那片忆域的全貌——紫色的梦泡残片在狂风中掠过身侧,如同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污浊的忆质正从破洞中缓缓流出。 这在全然黑暗的背景中显得无比震撼。 凶暴、混乱的忆域中,一座孤岛正在飞速消失。 “总监!看!烟花!” 兰索在极速下坠中伸开双手,好似正拥抱头顶那枚分崩离析的紫色梦泡残骸,极尽所能地欢庆对方的死亡,他放声大笑,银发凌乱,放肆飞舞。 的确是一场盛大的烟花。 砂金欣赏着这消逝的景色,忽然,缝隙深处,一枚蓝色的忆质碎片出现在那里。 那是,他的最后一枚忆质碎片? 为什么会在这里? 砂金一怔,转身,在无尽的混沌中伸手去捉,抓住的一刹,他的忆质碎片突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另一半向上飞去。 “兰索!碎片!”砂金大喊,但声音被乱流吞没了。 好在,时刻注意着砂金动向的兰索发觉了异常,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接住了另一半碎片。 他刚想抬头,忽然,一阵剧痛从脑中传来,忆质嵌进了他的身体里。 兰索:??? 等等,你进错人了啊! 下一秒,兰索再次失去意识。 忆质凝聚,构成实体,狂暴的忆域铺展,无边的混沌中,又一座孤岛浮出水面,贫瘠的土地在虚空中出现,无数梦泡堆积,变为各式各样的生灵。 两道身影从空中坠落。 黄沙呼啸! 新世界在顷刻间构筑完成,茨冈尼亚的太阳高悬。 第29章 早上坏,卡提卡 烈阳将黄沙灼得滚烫,粗糙的颗粒在风力吹送下扬起,灌进衣襟、鼻腔,秃鹫在头顶盘旋,令人窒息的热气向上蒸腾,炙烤着躺在地上毫不设防的人。 观察许久,确认对方死了,秃鹫下冲,轻盈落在黄沙上,弯钩般的喙张开,啄食着尸体的胳膊。 在冰冷的喙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条一个系统时都没动过的手臂突然一颤,秃鹫的眼珠收缩,它想要飞走,却被那只手一下抓住了。 “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尸体’在说话,语气中满是气急败坏——显然,这是一具有起床气的‘尸体’。 兰索直挺挺地坐起来,灼人的太阳悬在头顶,荒漠中的色彩饱和度过高,他眯起眼,以防自己的眼珠被黄沙的反光刺伤,缓了一会,才适应周围的环境。 他把被掐住脖子的秃鹫拎到身前,观察两秒,用力,挣扎嚎叫的动物躯体颤抖,没过一会,化成了一滩蓝色的忆质液。 忆质碎末流出指缝,滴到黄沙里,转眼被吸收殆尽。 兰索抓了抓头发,倒出身上多余的沙粒,举目四望,没看见一片阴凉地。 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避暑,不然非得晒死不可。 他从沙子里迈开腿,艰难跋涉,干燥的风刮在脸上,令他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一些常识在脑海中凭空出现,如何在沙漠中生存、寻找水源、挑选最近的防风路线、应对茨冈尼亚恶劣环境的方法、判断极端天气来临的标准等,仿佛这些知识是兰索与生俱来的本能。 过了不久,一块被风化的巨石矗立在荒原中,它非常高大,轮廓圆滑,投下的阴影区域很大,足够许多人休息。 兰索加快脚步,在强风到来前躲进阴影,角落里,四个身着护甲的男人围坐在团,他们面相凶悍,肌肉虬结,腰间别着雪亮的弯刀,泛着寒光,透着隐隐的血腥味。 感受到有人靠近,男人们同时回头。 四双酝酿着残忍与阴毒的眼睛看了过来——这眼神不少见,通常出没于混乱都市的罪人堆、星际监狱犯人的死刑场、隐匿于每一位嗜血冷酷的剥皮手眼眶里。 兰索面色如常,选择离男人们最远的角落坐下,擦了擦颈侧的汗珠,往向茨冈尼亚金黄色的天空。 茨冈尼亚-iv是一片充斥氏族世仇的死寂荒漠,受星系交界带和星风作用的影响,星球表面环境极端恶劣,历经多年战乱与星际灾害,如今只有少量氏族仍定居于此。 虽然兰索有一定心理准备,融进他身体里的、属于砂金的半块忆质碎片会根据砂金的经历构建出过往景象,但直到亲临茨冈尼亚,在黄沙上醒来,他才意识到‘环境恶劣’的具体定义。 兰索抓了把身下的黄沙,粗糙的沙砾从指缝往下流,耐旱的杂草叶片干枯,在夹缝中顽强生长,他掐了一片叶子,截面流出极少的水分,舔一下能尝出少许苦涩。 他舔了舔嘴唇,将杂草连根拔起,放在太阳下暴晒,没过一会,过度脱水的植物化为梦泡,碎裂在虚空中。 这个‘茨冈尼亚’是一片相当稳定、忆质含量极其庞大的忆域。 想要形成类似匹诺康尼那种规模巨大的忆域,至少需要借助「记忆」或「神秘」令使的能力,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星核在匹诺康尼的形成中也贡献了不可小觑的力量。 理论上,这片‘茨冈尼亚’忆域的形成不应该如此完整,或许是砂金最后一片忆质碎片内的记忆细节相当丰富、准确,加上一枚蕴藏了核爆级忆质能量的梦泡碎裂,碎片吸收了在爆炸中涌出、无处可归的忆质,借由某个目前还不清楚的介质,构筑了全新的忆域。 论载体的话…… 兰索低头,不知何时,阿哈之骰已经回到了他身边,没有之前在‘黄金的时刻翻版’那么烫,但握在手里还是能感到隐隐热意。 黑红色星神之骰的点数再次变化,有近半面的骰面变成了‘half’。 ‘half’足以摧毁那枚诡异的紫色梦泡,这颗‘茨冈尼亚’中不存在命途伟力,亦没有紫色梦泡中等量的忆质,如果他发动星神之骰,这片忆域会顷刻分崩离析,炸得比紫色梦泡还快。 眼下这片忆域与砂金的忆质碎片紧密相连,炸了忆域,对方这部分的记忆会不会就此消失?更值得深思的是,阿哈之骰仍在积攒能量,并未到达上限,一旦二十面骰中全部出现‘all’,他将变成一个行走的‘星核’,随时能引爆整个匹诺康尼。 曾因骰出all,导致一枚星核凭空出现在星际和平公司名下的资源星,并将其夷为平地的兰索有点担忧。 这风险太高了,要真不小心把阿斯德纳星系点了,阿哈一定会狂拍太一棺材板,把对方笑活过来。 他抓了抓头发,一脸苦恼。 棘手的问题不止一个,还有另外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这是砂金的哪段记忆。 梦境大多混乱易变,以记忆为基底构筑的忆域会随着记忆消失而扭曲,兰索只知道砂金出身于茨冈尼亚,对这颗星球上发生的大小事件不太清楚。 同一片忆质碎片裂为两半,他与砂金各有一片,从他醒来不见对方推断,他们又一次苏醒在了不同的地方——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砂金,从长计议。 不过,这地方真是够热! 兰索汗流浃背,衬衫的布料再怎么透气也扛不住荒漠的炎热,贴在后背上黏糊糊的,令人难受。 他脱掉外套,解掉镶着面具装饰的颈环,拉开衬衫的尖领,死狗一样靠在岩石上吐舌头。 远处传来男人低沉的交谈声,他们压低声音,互相密谋,然而,这声音在兰索听来就跟有人在他耳边拿大喇叭吼一样。 “那群埃维金人还妄图向我们反抗,真是不自量力,你们一定没看见那几个人的死相,我割下了他们的脸皮,真是有够漂亮的,挂在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哈哈!” 第41章 “脸皮算什么,有两个女人藏在泥土里,还以为我没发现她们,像只胆小的虫子,动都不敢动。” “你把她们杀了?” “那多没意思,他们埃维金人不是信仰地母神吗,我就让她们在地母神的怀里好好腐烂了,他们该感激我!” “所以说,那群卑贱的窃贼就该从茨冈尼亚滚出去,还什么「卡卡瓦」,我呸。” “唉,真想再抓几只埃维金人试试刀,可惜,他们就是一群蝼蚁,死得太快,没意思。”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雨,有个小孩似乎跑了,抓到没有?” “没呢,要是叫我抓到了,我非剜了他的眼睛不可……” 好吵。 吵死了。 为什么要像只蠹虫一样聒噪个没完没了。 兰索的视线轻轻一移,依次落在四个男人身上,又平视回来,漫无目的地望向天空。 好饿。 好渴。 接下来该往哪走,这又是茨冈尼亚的哪片沙漠,离城镇多远,有人告诉他一声吗? 他疲惫地闭上眼,从身后拔出一截植物,放在嘴里嚼,聊胜于无的苦涩汁水填充味蕾,令他眉头微皱。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滚了下去,撞在手边,他睁开一只眼睛,发现是装载砂金其余忆质碎片的忆质收容装置和透镜。 外套没穿,掉下来情有可原。 兰索烦躁,将装置和透镜抓进手里,忽然感觉几道黏腻的视线锁在了他身上。 从刚才开始,耳边恶心的低语消失了。 兰索面无表情地转头,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腰间弯刀寒光凛冽,贪婪地盯住他。 听说茨冈尼亚有诸多游牧氏族,其中一支名为「卡提卡」,代表剥皮刀,凶暴嗜血,惨无人道,是彻头彻尾的食人野兽,凶恶蛮族,这么一看当真不假。 他们的选择很正确。 一个迷失在荒漠中的异星旅人,穿着比当地氏族更体面的衣服,携带价值不菲的金属仪器和奢侈单筒眼镜,个子不如卡提卡的战士高大威猛,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天赐的肥羊。 当然,这对兰索来说也一样。 四个残暴冷血的卡提卡人,屠杀过无辜埃维金人的罪犯,也是最适合被洗劫的对象。 卡提卡人将兰索包围起来,亮出弯刀,为首的男人脸上肌肉弹动,右眼的刀疤使他看上去面目狰狞:“外乡人,留下所有值钱的东西,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哦,先搜光我的行囊,再在我以为有生还希望的时候给我一刀,欣赏我绝望的表情吗?” 兰索仰起头,微微一笑:“真是令人作呕的癖好,你那恶臭的脑袋里是装了排泄物吗,大叔?” “你!”卡提卡人勃然大怒,他双手握住弯刀,用力下斩,誓要将对方砍成两半。 事实上,他的确成功了,然而,身首异处的尸体化为灰雾,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灰色的巨手捏住卡提卡人的脑袋,轻轻一提,将对方提至空中,手掌收缩,脑袋如同水球,砰一声爆开。 无数蓝色的忆质飞溅,洒满半边岩石壁,无头尸体摔在地上,缓缓软倒,断口处被灰雾封死,没有像头一样立刻消失。 惊恐、愤怒、犹疑、仇恨、恐惧,诸多情绪出现剩下三个卡提卡人脸上,他们握着弯刀,几秒后,离兰索最近的一个卡提卡人冲了上来。 一道阴影闪过,如同剑光隔空划出的分割线,卡提卡人的弯刀掉在地上,连同两条胳膊。 卡提卡人痛呼出声,尖声嚎叫,他捂着自己手臂的断口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颤抖。 “怎么,这就不行了?还以为你们卡提卡有多厉害。” 讽刺的话音传来,年轻的男人站在巨石后的阴影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硬要说的话,是淡淡的失望和厌恶。 在三名卡提卡人的惊呼和绝望中,三个巨人般的替身使者将他们捏住,有的不小心捏断了肋骨,有的扯掉了胳膊,状况百出。 “你们应该庆幸这里是忆域,一群梦泡和忆质组成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你们所有类人的反应都来自于这片忆域主人的记忆,所以,就算我把你们千刀万剐一百次,也没关系。” 兰索站在那名失去双臂的卡提卡人面前,冷冷地俯视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真是令人反胃的一张脸。 他手指一扬,如同在手机浏览页面时随手勾掉无关紧要的广告,卡提卡人的脸皮整个被剥了下来,忆质喷涌。 “刽子手先生,被剥下脸皮的感觉如何?有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妙呢?”兰索弯腰,凝视着那团没有无关的忆质群。 “自我标榜出身高贵,崇尚弱肉强食,杀人取乐,对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深信不疑,那么,你们也一定能接受被砍断手脚、剥掉皮肤、拔光牙齿、打碎骨骼的结局了?” “不认同吗?只想对弱者挥起屠刀却不愿意承担被报复的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兰索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很轻,轻得像风,每一次话音落下,这具卡提卡人的身体就被削减一次,直到最后,只剩一小团巴掌大的忆质,融进黄沙里。 他死了。 “这位屠夫,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和人玩游戏,我们也来玩一场吧,我有个……嗯,认识的人,特别喜欢玩赌运气的子弹游戏,你也试试如何?” 兰索踱步到另一位卡提卡人面前,灰雾凝聚,在他手中化为一把左轮。 他蹲下,拨转左轮上的弹夹,解释道:“这是一把六发左轮,只有一枚子弹,只要你能躲过前面五发,我就放你离开,好吗?” 惊恐的卡提卡被绞碎了声带,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崩溃地上下点头,祈求对方的饶恕。 “那么,游戏就开始了,一。” 砰! 子弹洞穿了卡提卡人的脑袋,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掀飞了对方的后脑勺,蓝色忆质液析出,在空中蒸发。 兰索失望地转了转左轮,拍拍在地上沾了灰的衣服,“什么嘛,这个人的运气好差。” 他走到最后一名还活着的卡提卡人身旁,然而,对方似乎被这种堪称秒杀的场面吓傻了,发出刺耳的尖叫,疯了般扭动。 “真难办啊,杀人犯大哥,能好好配合一下吗?”兰索苦恼地俯视对方,将左轮的枪口对准对方。 最后一名卡提卡人绝望地望着兰索,枪口带来的压迫感令他再也无法提起任何勇气反抗。 兰索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枪,皆是空枪。 卡提卡人浑身一颤,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狂喜。 兰索微微一笑,扣下第六枪。 砰! 卡提卡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那一刻,他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子弹炸穿对方的心脏,灰雾迅速覆上,阻断了多余忆质的流出,使尸体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抱歉啊,临时改规则了。” 兰索轻轻一笑,左轮散作灰雾,他拍了拍手,轻松得像是随手擦干净桌子。 “把尸体拖到太阳底下,让那群秃鹫来吃,看紧点忆质,没被吃完不许流进沙子里,浪费。” 他对身后的替身使者们吩咐道。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一)】 本来想出门散心,不小心被卷进时空乱流,掉进一片鸟不拉屎的荒漠来了,不想写日记,奈何手机没信号。 整天没一件顺心事,早知道不当假面愚者了。 遇见一群喊打喊杀的强盗,叫什么卡提卡?我管你是谁,一群野狗,生气,把你们都鲨了! 第30章 你就是一块蓝莓戚风小蛋糕! 远处沙地,卡提卡人在彻底的暴晒中化为忆质,融入黄沙,仿佛从未存在过。 兰索坐在巨石的阴影里乘凉,嘴里撕扯着沙蝎肉干,一边与这难吃的土特产艰难搏斗,一边分析面前简陋的地图。 他目前在茨冈尼亚北部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区域,南方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城市,承担星际航空枢纽的功能,通过航空港,可以乘坐星际飞船前往其他星系。 先去搜集信息,至少要知道这个时间点的茨冈尼亚发生了什么,才好推断砂金目前的位置。 打定主意动身,兰索收拾好水和食物,准备出发。 理论上,在梦境的忆域中人不会感到饥饿,但或许这里的形成依靠砂金的记忆,常年笼罩茨冈尼亚的炎热和干旱由个人认知转为实质特点,赋予这片土地更鲜明的真实感。 跋涉将近一天一夜后,兰索终于走到了城市。 具有茨冈尼亚特色的部落城市不算特别繁华,但比荒漠地带中兰索路过的某些简陋聚居地要强很多,城市中心有一座巨大的民航星舰发射塔,是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投资建设的交通站。 发射塔宏伟、高大、直冲云霄,在茨冈尼亚的烈阳下泛着金属光泽,冷漠地注视着黄沙中的众生。 第42章 进入城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宣传标语。 「《宪章》生效,庆祝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建立!」 「茨冈尼亚人从今天起将拥抱和平与自由!」 饥饿的贫民蹲坐街边,肮脏的手指抓着盛放水食的瓷碗;凶暴的匪徒走过街巷,亮出腰间弯刀;衣着干净的公司职员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氏族官员,指挥工人安装最新的广告牌。 「星际和平公司将坚定支持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迈向文明宇宙。」 「双边商贸协议正在签订,茨冈尼亚将迎来崭新未来!」 路边,联合酋长国的下级官员正在向路人分发《宪章》,他手捧干净漂亮的印花册子,头上满是汗水,不断被麻木的过路人无视。 “给我一份,可以吗?”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笑容和煦,有着与大多数茨冈尼亚人不相同的活力与温和。 “当然!”下级官员一口气塞了三四本给对方。 待官员离去,兰索躲进房檐下的阴影里,快速浏览这份宣言。 「……埃维金人永远享有自治自决的权利……」 讽刺的条款。 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总能想出冠冕堂话的理由为自己撇清麻烦。 兰索翻到最后一页,刚一合上,发现有个小萝卜头正站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角。 一个不到一米的小孩,脸上涂着泥巴,臭烘烘的,衣服破烂,赤脚踩在沙土上,一双棕色的眼睛没什么神采。 他用他脏兮兮的手抓住兰索的衬衫下摆,不断摇晃,祈求一般,发出一个兰索听不懂的音节——是茨冈尼亚某支部族的方言。 兰索皱眉看着他。 小孩仰头,眼睛里透出一点悲伤。 兰索从包里拿出剩下的沙蝎肉干和骆驼奶,用灰布包好,蹲下,拿袖子擦了擦小孩的手,将布包搁在对方怀里。 一个替身使者悄悄融进小孩的影子里。 “快回去吧。”兰索掐了下对方的小脸。 小孩抱紧布包,头也不回地跑了,泥点从对方脚底甩上来,溅在兰索的裤脚。 远处,楼顶悬挂的大显示屏突然亮起,并未吸引到行色匆匆路人的视线,只有兰索向上看去。 在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的建议下,酋长国政府在城中心大厦的外墙上装载了四块面向各方向的显示屏,旨在让所有酋长国的国民能在第一时间接收到文明世界新消息,眼下播放的是一档茨冈尼亚本地新闻节目。 在主持人的开场白后,一段视频被播放。 「卡卡瓦」之夜暴雨倾盆,厚重的云雾吞噬整片天空,如同神灵愤怒而悲戚的怒吼。 血水流成长河,被屠夫与铡刀碾为车辙,融入历史的巨轮之中。 【惨绝人寰!‘卡提卡-埃维金灭绝案件’再报道】 视频过后,主持人与被邀请来的学者嘉宾针对事件进行交流。 “……联合酋长国的建立给予了茨冈尼亚人真正的和平,这才是茨冈尼亚人唯一的出路,让我们共同哀悼遇难的无辜者,努力建设我们新的自由王国!” 大腹便便的专家慷慨陈词,热泪盈眶的主持人激动鼓掌,街边的窃贼撞倒虚弱的老人,从他怀里抢走一代最小币值的货币,扬长而去。 兰索将《宪章》折起,在‘扔进远处崭新漂亮的合金垃圾桶’与‘扔进手边堆积如山的垃圾水沟’之间抉择了一秒,最终叹了一口气,收进怀里。 他向远处的星舰发射塔走去。 快到门口时,护送小孩回家的替身使者回来了,它小心翼翼地融进兰索的影子里,以路人不会注意的方式露出半个脑壳。 “怎么去了这么久。” 兰索穿过大排长队的人群,灰雾缭绕,致盲开启,一路通行无阻,边走边问。 替身使者从自己身上的灰雾分出一部分,融成几个积木小人,其中一个小萝卜头倒在地上,几个细长的强盗在殴打他,很快,一个魁梧英勇的替身使者突然出现,制止了暗巷中这场欺凌的闹剧。 “你不给家族投简历真是可惜了,希佩看了都得夸你两句。他们吃完了吗?” 替身使者点了点头,扁平的脸上浮现苦恼的情绪。 “不必在意,狼吞虎咽未必不好,而且他们一定会找地方把没吃完的东西藏起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兰索大摇大摆走过检测身份的闸机,抬头看了看流动航班到站表和目的地,微微一怔。 屏幕上,大部分航班的时间与登机口是模糊的,如同糊了一层马赛克,令人无从分辨,少数几个清晰的航班信息里,所有目的地都是艾吉哈佐。 基于记忆呈现的梦境只会凸显最深刻的部分吗,倒是很符合一般人做梦时候的感受。 艾吉哈佐,艾吉哈佐…… 等等。 该不会是艾吉哈佐砂金案的那个艾吉哈佐吧?? 兰索瞳孔地震。 所以,这段记忆是砂金被卖到泛星际奴隶市场后,到艾吉哈佐砂金案发生前的过往? 砂金在艾吉哈佐砂金案中干的事兰索有所耳闻,欺骗公司,戏耍学会,愚弄了无数高高在上的‘体面人’们,最后非但没被审判,还摇身一变成为公司职员,一路晋升,堪称奇迹。 真是有趣! 不仅有机会亲眼见证艾吉哈佐砂金案的诞生,还能看博识学会那群眼高于顶的天才们狠狠吃瘪,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砂金似乎只是个没长开的小孩,个头充其量到他胸口,非常好拿捏。 兰索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朝高台停放的运输星舰狂奔去。 —— 事实证明,梦境的场景跳转仅在一瞬,不需要捱过经济舱旅行难熬的数个系统时,堪称最方便的星际旅行。 出了航空站,踏上艾吉哈佐的土地,兰索还有点不真实。 这是一个典型的星系枢纽城市,城市化水平中等偏上,新建筑与老街区交错排列,有不少治安一般的地区,据说里面藏着一个相当大的泛星际奴隶市场据点。 兰索凭借混迹耶佩拉的经验,顺利找到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地下酒馆。 昏黄的电灯吊在空中,腐坏的木地板嘎吱作响,灯丝好像被烧坏了,调酒台的光时明时暗。 有不少佣兵和星际商人在这里喝酒,他们大声交谈,放肆大笑,扑克与筹码落地的响声此起彼伏,不大的酒馆里云山雾罩,全是廉价烟的味道。 兰索坐在酒吧前台,看了看黑板上手写的点单板。 各式各样的酒水食物,售价均为三十枚塔安巴。 奇怪的定价。 兰索撑着脸颊,拿出等量的货币推给调酒师:“一杯牛奶。” 调酒师看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拿出市场上购买的廉价袋装奶粉,给兰索冲了一杯。 由于制作奶粉的原料不纯,营养含量过低,其中又掺杂了某些人工合成的调味剂,牛奶的口味很淡,非常难喝。 虽然也没指望梦境里的牛奶和仙舟卖的仙人快乐茶一样好喝,但砂金也走点心,给他调调味道啊。 兰索喝了一口就推到一边,嫌弃地抿着嘴唇。 调酒师用粗布擦着杯子,头不抬眼不睁地道:“我劝你还是喝完,你这种小鬼,下次还能赚到六十枚塔安巴的机会不多。” “还是算了,我挑食。”兰索嘟哝。 调酒师瞥了他一眼,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挑食?哈,那我祝愿你早日饿死,赶紧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能生在一个好点的地方。” 兰索敷衍地笑了笑。 没过一会,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佣兵,他们放下袋子,招呼调酒师,把袋子里的东西给对方看,在角落里讨价还价。 兰索手肘拄着桌子,手掌垂下,抓着牛奶杯的边沿,一点一点转着玩,替身使者游走在各个影子之间探听消息。 “星际和平公司的悬赏……” “想去仙舟丹鼎司求药……” “怎么才能得到阿哈的注视……” “今晚开始的幸存者赌盘,那个大人又开始养蛊了,这次他从泛星际奴隶市场上买了三十多个,里面有个金发的小崽子,听说是埃维金人的末裔。” “埃维金?哪个。” “就是茨冈尼亚被屠杀的氏族,据说他们那一族的人都特别漂亮,眼睛更是一绝。” “嘶,那今晚的赌盘有看头了……” “您好!” 低声交谈着的两个中年人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到,他们同时转身,只见一名男性衣着整洁,笑容温和,像个涉世未深初来乍到的旅人。 “您好,方便详细说说您口中那位小崽子吗?” 年轻到过分的青年道。 —— 卡卡瓦夏在狂奔,比卡卡瓦的雨夜中还快,他呼吸急促,肺叶仿佛在燃烧,脚底出血,却不能停下。 身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奴隶手拿生锈的弯刀,对方仗着体型优势已经收割了许多人的生命,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浑身上下沾满血腥,双眼发红,气喘如牛。 第43章 卡卡瓦夏越过窗台的残骸,凸起的石子扎烂了他脚心的伤口,他踉跄一步,咬紧牙,继续向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跑去。 他用力推门,上了锁的门板纹丝不动,金发的埃维金人露出恐惧的神情。 身后的阴影发出与剥皮刀如出一辙的尖利笑声,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再逼近。 他看见了他。 狞笑着奴隶举起弯刀,朝卡卡瓦夏冲去,他速度很快,比一个发育不算良好的少年快许多,转瞬就到了面前。 弯刀向下挥去,拉出一道残影。 咔。 突然间,奴隶左脚踩着的砖块动了,天花板上,一道隐藏在缝隙中的尖利铡刀失去支撑,极速下落。 它忠诚地执行命令。 唰。 鲜血喷涌。 奴隶的身体被拦腰斩断。 那个凶猛如鬣狗般的奴隶满眼震惊,手中弯刀擦着埃维金人的脸颊飞落,钉在墙壁上,几秒后,他回头,看见一面染着血液的刀刃,它很长,很厚,隔断了身后的一切。 铡刀切进地砖了,砍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卡卡瓦夏呼吸急促,咬紧牙关,手掌小幅度颤抖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走廊旁边的窗台,头发遮住眼睛。 “你……你!” 他将男人凄惨绝望的吼叫甩在身后,像荒漠中灵活的沙狐,翻出窗户,落地时,脚底的伤口倏然一痛,他不受控制地先前栽倒,狠狠摔在地上。 手掌擦出了血,伤口里混着沙子,清理不干净。 他挣扎着爬起来,突然见一道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是人! 卡卡瓦夏心脏骤然发紧,他如临大敌,抓起手边最锋利的石块做武器,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然而,来人不是奴隶中的任何一个。 他穿着体面干净的衣服,衬衫尖领末端嵌着v型宝石装饰,一头银发,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卡卡瓦夏一跃而起,用尖石去戳男人的眼睛,却被对方预判。 有什么轻盈、会流动的东西在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跪下,无法动弹。 来的不止一个人! 卡卡瓦夏拼命扭动,试图挣脱限制,但很难。 对方半跪在他面前,掐着他的脸往上一抬,细细打量。 正在卡卡瓦夏以为对方要撕下他的脸皮,或者剜掉他的眼睛时,对方开口了。 “天啊!砂金,你小时候简直就是一块蓝莓戚风小蛋糕!” 他说这话时,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二)】 三天!终于走出沙漠了!!好想哭,但不敢,怕脱水。 这里名为茨冈尼亚,一颗贫瘠的星球,到处充斥着谎言、贫穷、战乱和阴谋。 电视中报道了一桩惨绝人寰的屠杀案,要我说,这不就是公司市场开拓部梦寐以求作出大业绩的契机吗,说那群人没插手我绝对不信。 这里的食物太难吃了,受不了,我要去一颗商业发达的星球,艾吉哈佐不错,毕竟去那里的船票最便宜。 …… 救命,这里开民用星船的人真的有合法驾驶证吗,他是生怕我在跃迁中吐不出来是吧? …… 艾吉哈佐为什么会有奴隶市场,这种罪恶的东西现在还存在于文明社会吗? …… 今天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奴隶,35号,一个金发的小子,他的眼睛很漂亮,令我想起了一位星神。 我会继续关注他,希望他能活久一点,可怜的孩子。 第31章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继续 卡卡瓦夏脸上的表情定住,他像一只戒备中的幼狼,警惕地看着面前古怪的男人。 兰索左揉揉对方的脸,右捏捏胳膊和肩膀,兴奋不已,滔滔不绝。 “砂金,我们该怎么出去?快想想办法,那半块碎片不知道怎么回事融进我身体里了……” “天啊,你变得好小,才不到我胸口高。唉,脸怎么出血了,在梦里也能出血吗?我之前试过,死去的人会变成忆泡,应该看不见血腥才对。” 兰索凝着灰雾,手指一抹,卡卡瓦夏脸上的伤痕骤然消失了。 “你是打算玩完这场无聊的游戏吗,拜托,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取乐。” “砂金,你说句话啊?” 注意到卡卡瓦夏的沉默,兰索感到了些许不对劲,以往,当兰索捏砂金的脸时对方就该呛他了。 “先生,我们认识吗?” 卡卡瓦夏说。 兰索收起脸上的笑容,手肘支在大腿上,神情复杂。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 “真不记得了?”兰索狐疑地扯住卡卡瓦夏的脸,揉来揉去,“我是你爸爸的哥哥的堂嫂的二表舅的侄子的妹妹的亲外甥,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先生,我爸爸的哥哥三岁时候就死了……”卡卡瓦夏张着漏风的嘴,说着。 兰索承受着警惕小孔雀幼崽灼灼的注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我就是考考你,很好,看来你不会再被别人骗到,其实我是你爷爷的老叔的三儿子的……” “先生……”卡卡瓦夏觑着他。 “不会吧,你爷爷也三岁就死了?太可怕了,你们埃维金人都是些什么家庭。”兰索瞠目结舌。 “………”卡卡瓦夏深吸一口气:“先生,你真的认错人了,可以放开我吗?” “长得和他如此相像的人在这片梦境,乃至整个寰宇都不会有第二个,我不会认错,而且我刚才提到埃维金人,你没反驳吧。” 兰索捉掉卡卡瓦夏头发上粘着的土块,说道。 卡卡瓦夏瞳孔一缩。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恶魔一样的坏人,姑且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和长大后的你是仇人哦~”兰索笑眯眯的,拍了拍卡卡瓦夏的头,恶魔低语:“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生起气来可是会把你栽进沙漠种小孔雀的。” 卡卡瓦夏瞳孔地震。 妈耶,什么蓝莓水晶糖蹦迪现场,好耀眼! 一支箭正中兰索的心脏,他微微窒息。 他心情大好,还想继续恐吓卡卡瓦夏,意外听见有几道脚步声靠近。 兰索屏退替身使者,卡卡瓦夏像一只蓄力已久的动物,手脚扒着地面,蹭一下窜出去,他起步很快,奈何比他更精通逃跑的兰索早早察觉,从后面把他抱住,塞进怀里,藏入墙角的阴影中。 “别出声。” 单薄的后背紧贴平坦的胸膛,耳边传来懒洋洋的警告,嘴被捂住,对方的手掌很大,罩了卡卡瓦夏半张脸,只能露出一双惊惶不定的眼睛。 卡卡瓦夏无声挣扎,一边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奋力踹兰索的腿。 兰索疼的一蹙眉,想起了以前在牧圈里陪小羊羔玩耍被对方狂踹三十脚的凄惨经历。 这家伙可比羊羔崽子难控制多了。 “不想我把你丢进人群里就别动。”兰索用虎口卡着卡卡瓦夏的脖子,把对方带到怀里牢牢扣住,灰雾贴地释放,隐藏起两人的身影。 他没必要这么谨慎,杀几个梦中的人类不比捏死虫子难,尤其对方不是有机生命,解决起来更无须多虑。 但这几个人是砂金人生经历的一环,他们会在这场幸存游戏中成为砂金取得胜利的垫脚石,在这里,没人能帮他,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他与他的好运。 如果兰索意外破坏了这按部就班进行的记忆,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 而且,砂金只剩年幼时候记忆的状况也很复杂,不能贸然行动。 果然,听了这话,卡卡瓦夏不再动了,他像一只蛰伏中的动物,肌肉紧绷,僵硬地呆在兰索怀里。 几个持刀的奴隶小心翼翼地摸过来,一群老弱病残,领头的年轻人贼眉鼠眼,朝身后战战兢兢的人唾骂。 “那小子人都跑了,都怪你们磨磨叽叽。” “他身上有好东西,晚了让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还不是怪你看错方向,那小子精得跟条鬣狗一样。” “……” 卡卡瓦夏心咚地一跳,即便那群人压低嗓音,还是能被他听到,而他能听到就意味着,他身后的这个陌生男人也…… 果然。 对方横在他身前的手动了。 卡卡瓦夏脑子轰一下,他攥紧怀中母亲的遗物,生怕对方起了心思抢夺。那双手靠近,再靠近,在砂金不顾一切想要反抗时,对方捏了捏他的胳膊。 “你害怕?不至于吧,勇敢点,像头小狼一样咬死他们,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放心,你会赢的,我保证。” “不过你好脏,你以前最怕自己娇贵的行头被雨水打湿,现在在沙地里滚都不嫌弃,真不愧是小孩子,我小时候也是……部落外有一片沙地,我天天在上面堆沙堡,回去后我姐就尖叫着把我踹角落里,逼我自己洗衣服。” 第44章 卡卡瓦夏想回头看看对方的表情,看他是嘲笑还是愚弄,总归不会是怜悯——在这里,同情他人的下场大多可悲。 有什么东西拂过了他的脖子,很痒。 是手。 光滑的手指抚摸着他颈侧的编码,像是好奇,那片曾在夜里不断刺痛的皮肤充血发热。 他曾大力抓挠,血痕淋漓,试图抹去这屈辱的烙印,却无济于事。它们丑陋、讽刺,时刻提醒他无家可归。 卡卡瓦夏痛恨这串编码,那让他看起来像个货物,而非人类。 兰索早就想摸摸对方脖子上的编码了,不为别的,单纯就是好奇,以及对砂金好看外表的些许欣赏,这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虽然被本人发现会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惨事,但没关系,作死只作一次的欢愉令使不是好星核猎手,他必须勇敢、坚持不懈地向着目标进发,直至成功。 不明液体从嘴角流了出来.jpg 现在,他有机会了。 哼哼,大砂金他摸不到,小砂金还不行吗。 手感比预想中的坏,有细小伤口,部分还在愈合,并不平整,像有人用力抓过,以一种完全不顾疼痛的力度。 兰索疑惑中,忽然,捂住砂金嘴巴的手掌虎口传来剧痛,尖锐的痛感像是要劈碎他的脑袋。 卡卡瓦夏愤怒地扒着兰索的胳膊,牙关紧闭,将卡在他脖子上的虎口咬了个对穿,组成手掌的忆质液流到卡卡瓦夏的衣服上。 那绝不是人类能达到的咬合力,堪比一条幼年鳄鱼。 他在兰索吃痛时短暂的停顿中找到机会,手肘向后用力,撞在兰索的胃上,跳开,飞速地逃跑。 兰索在对方的背影中看出了愤恨与恼怒。 愣在一旁的替身使者挠挠脸颊,刚要追上,蓓兰索抬手制止了。 “别去,没用。” 梦的主人铁了心要离开,谁都拦不住。 兰索疼得龇牙咧嘴,他耍了耍自己被咬掉的小半个手掌,直到忆质液不再往外冒,又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绞痛的胃部,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下手真够狠的,就不怕给我在身上开个洞吗。” 替身使者想了想,脸上的细缝开了又合。 “我知道,我错了。” 兰索懊恼道。 一同坠入到他的梦中时,谈及砂金脖子上的编码,对方表现得很淡定,无论他实际在不在意,都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这让兰索产生了就算摸一下也不会怎样的错觉。 但面前的是刚失去亲人、被卖为奴隶、烙上编码的小砂金,如此对待他实在过分残忍。 这非人的咬合力或许是砂金的愤怒在梦中的表现,梦境的主人能对梦的细节进行微调,就算无意识,也可能触发这个机制。 替身使者继续挠脸,细缝一张一合。 “当然是找人道歉,还能怎样,砂金非常记仇,就算只有小时候的记忆,性格也没变多少,要是他一气之下不让我继续跟随梦中记忆了,我俩都得困死在这。” “我可不指望他能自己发现梦境的端倪。”兰索仰天长叹。 替身使者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样垂头丧气。 “等吧,也不是没希望的,他一定会回来报复我的。”兰索喃喃道。 等待时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几乎到了令人抓耳挠腮的程度,然而,大约两三个系统时之后,天空日月交替变快,兰索周身的梦境发生剧烈变化。 断壁残垣在消失,梦境在眨眼间重组,快得像电影基建片段十倍速播放,兰索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张巨大的木质办公桌下。 落地窗干净明亮,艾吉哈佐的月光洒落,铺在地板上如同波光粼粼的银粉,这是一间极具格调的书房,大气,整洁,角落里摆放着复古书架,厚重实体书按颜色摆放。 兰索慢腾腾地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爬出,嘴里骂骂咧咧。 谁家好人入场刷新点是在桌子底下! 砂金也真是的,就不能体谅…… 兰索左手按肩,活动发麻的右臂,面向落地窗外的湖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响声。 像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兰索维持着伸胳膊抻腰的姿势,毫不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扭过头去。 身后,卡卡瓦夏攥着一对沉重无比的、沾着血迹的钢铁手铐站在原地,地上,一具头顶出血的成年男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卡卡瓦夏没想到屋里有人,他看向兰索,很快,眼里流露出杀意。 他像一头走投无路、悍不畏死的恶狼,随时准备咬断兰索的喉管。 兰索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咽回去,呆滞两秒,默默地爬回书桌底下,抱着腿,装作一朵毫不知情的蘑菇。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继续……” 目睹了凶杀现场的兰索如是说。 第32章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好看的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兰索一定不会爬出那张书桌。 但太晚了。 头顶的桌板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陨石撞击,紧接着,两只手指出现,死死用力,抓住边缘,凸起的筋络异常明显。 卡卡瓦夏跳到桌板上,扒着桌缘,探头,桌肚向外的空洞突然倒挂一颗金毛茸茸的头,两只蓝紫色的眼睛像黑洞,直勾勾地盯着兰索。 死亡凝视。 兰索心脏骤停。 大哥,不要搞得像恐怖片漂亮男鬼出场一样好吗! 他身边凝出替身使者,一手拽一个,臃肿的灰雾团像果冻,狭窄桌洞密不透风,他将自己死死藏在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出来。” 卡卡瓦夏跳下书桌,随他落下的还有两道沉闷的重音,沾血的镣铐被他提起、攥紧,他眼神阴沉凶狠。 “我不,你要杀我灭口,我为什么要出去。”兰索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卡卡瓦夏看上去身板瘦弱,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一脚踹翻书桌,光源从头顶洒下,照亮兰索的脸。 他撞向兰索,镣铐的尖锐部分直冲面门,速度很快,毫不犹豫,动作果决,孤注一掷——他成功击中了兰索的额头。 然而,兰索的身体化作一片稀薄的灰雾,卡卡瓦夏踉跄一步,被身后突然贴上来的手掌用力一推,向地面跌去。 兰索速度极快地卸去他手中可以作为武器的镣铐,反剪手臂,屈膝,以标准的擒拿姿势用膝盖压住卡卡瓦夏的后腰,防止他暴起。 在卡卡瓦夏的脸与地面接触之前,一片柔软的灰雾如同水垫,托了一下,避免了破相的结局。 电光石火间,局势反转,猎物成为猎人。 那个坏家伙低下头,得意洋洋道:“我听你话出来了,怎么就这点本事?” “放开我!” “我不,我怕你再咬我。” 他被卡卡瓦夏一气之下咬掉的半只手掌在先前梦境重构时得到恢复,但这不代表他忘了当时有多痛。 “你!”卡卡瓦夏用力尝试挣脱,但没用。 门外传来跑动的声音,有人隐隐约约地喊着什么。 “主人……汇报……有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 卡卡瓦夏瞳孔一缩,身体骤然紧绷,偏头看向厚重的书房门,呼吸急促。 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必须赶紧想办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几秒后,他说:“我们做个交易吧,哥哥。” 兰索眼睛一眯。 “你在找人,而且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对吧?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就帮你找到他。”卡卡瓦夏说:“我是埃维金人,你要找的人大概率在茨冈尼亚,有本地人带路会方便很多,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身后的人没什么反应,似乎在沉思。 有必要这么谨慎考虑吗?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应该稳赚不赔才对,难道,对方其实还有别的企图? 卡卡瓦夏在心里复盘先前对话中得到的信息,某些地方过于难懂,比如对方坚持认为自己与长大后的他相识,一副相当了解他的样子,还对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现在这年头,精神不正常有点记忆紊乱症的患者不在少数,卡卡瓦夏见怪不怪。 这人虽然性格糟糕,自说自话,乱摸人家的编码,恶劣透顶,但好在是个可以交流沟通的有机生命,武力很强,智商不高,努力一下会有脱身的机会。 一开始,卡卡瓦夏对自己有信心,他相信兰索会动心他的提议,但随着对方沉默时间的增加,他有些忐忑。 在他强忍着不使自己的手掌颤抖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你再说一遍。” “先生,我说……” “不是这个。”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奇怪,扭捏中透着一丝欲盖弥彰:“那个叠词。” “哥哥?”卡卡瓦夏侧过脸,用相当普通、相当平淡的疑问语调道。 第45章 兰索依稀听见自己开裂的声音。 从他被族人从古战场的废墟中捡回来开始,就没见过比他年纪更小的孩子,他孤独地长大,孤独地走出故乡,孤独地行走于寰宇之间,没有除同事和敌人以外的人际关系。 酒馆是一群疯子,当同事嫌多余。 星核猎手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但银狼不会叫他哥哥——愤怒中的游戏少女只会对着打出绝烂操作的兰索狂开地图炮。 因此,头一次被叫哥哥的兰索立刻尝到了甜头。 最重要的是,这么叫他的人是砂金!虽说是真失忆状态的砂金,但被讨厌的公司总监叫哥哥,简直是兰索目前最伟大的胜利! 他的辈分实现了飞跃式升级。 见兰索晕晕乎乎,卡卡瓦夏立刻意识到了机会,他眼中的抵触和戒备消失,换上精心设计过的纯良。 他又叫了几声哥哥,根据余光中兰索的细微表情和压制力度的变化调整语气,这点校正极其隐蔽,兰索完全无法听出区别,他只打心眼里觉得对方叫得甚合他心。 最后,他看着被他钳制在地上的砂金,隐隐有愧,于心不忍。 现在的砂金才多大,他怎么能用对待公司总监的招数对待一个可怜的埃维金人呢? 他稍稍松开膝盖,使对方能够顺畅呼吸,“没必要,我找的人就是你。” “可我真的不认识你,哥哥。”卡卡瓦夏说。 兰索沉默了几秒,“现在认识刚好,我会带你离开,但你不能想着逃跑。” 这话和没说一样,卡卡瓦夏想着,表面上乖顺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 卡卡瓦夏:这个奇怪的家伙意外好骗,或许是伪装,不能掉以轻心。 兰索:这小子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又在想法子骗我。 两人视线分开。 卡卡瓦夏:之后找机会溜掉吧,他格斗技术很好,是个威胁,要迂回,不能冒进。 兰索:这小子会在哪里想办法骗我呢?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看向书柜角落的缝隙。 卡卡瓦夏:趁他睡觉?不行,他身边似乎有奇怪的东西替他放哨,是雾,还是雾化成的哨卫? 兰索:他的侧脸和砂金真的好像,眼睛好圆,好亮,埃维金人基因真好。 两人视线重新汇聚。 卡卡瓦夏:先尝试从哨卫开始打探情报,如果那东西有一定个体智慧,就值得赌一把。 兰索:天啊!他在看我,他的眼睛好闪亮,好耀眼……虽然知道是同一个人,还没有变成一肚子坏水的公司总监的小砂金好可爱,好想给他烤小蛋糕,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 话说,梦里能烤小蛋糕吗,要是砂金小时候没见过烹饪用具或者烤箱打蛋器,他不会还得手动搅拌控火控温吧。 兰索想着,听见砂金的保证:“我不会逃跑。” 终于达成共识,再不怕被暴起的狼崽子一口咬掉手掌,兰索长舒一口气,踹开书房的阳台门,一手拎着卡卡瓦夏翻上房顶,艾吉哈佐的夜晚温度较低,冷风吹得人直打颤。 被风一吹,兰索骤然清醒了,他发现自己遇到了困难——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被他夹在臂弯里的卡卡瓦夏抬头看他,挡眼睛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飘着,像细碎的线,反复切割那双含着疑问和不安的眼睛。 砂金杀了买下他的奴隶主,这是事实,但这之后,到艾吉哈佐砂金案之前在做什么,怎么和博识学会、星际和平公司搭上关系的,他对此一概不知。 而能推动梦境向下发展的人,因为风大,屡次被兰索飘飞的外套埋住头,像一只懒于挣脱的金毛仓鼠。 失策,光想着找到砂金,没想后续发展,提前把演员抽走了,这记忆还能演下去吗? 兰索沉吟几秒,试探道:“要不我不要你了,我把你放回原处,你自己走行不行?” 卡卡瓦夏疑惑地把头从对方暖呼呼的外套里挣出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卡卡瓦夏来不及制止。 想到就做,兰索雷厉风行,他当即跳回阳台,帅气落地,抬头,与一群衣着统一的奴仆对视。 嗯?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兰索冷汗直流。 洞开的书房门后,神情各异的仆人鱼贯而入,有的跪在死去的男人旁边放声哭泣;有的站在角落里幸灾乐祸;有的冷静寻找线索;有的义愤填膺。古怪的是,他们五官统一,执行程序一样,机械地表演属于自己的戏份。 这是记忆的虚构,砂金幻想中的追兵,奴隶主死后前来调查的官员和追赶他的‘正义者’的缩影——这是他想要躲避的东西。 两名盛大登场的压轴主角被无数探照灯般的视线笼罩,它们锋利,尖锐,穿透一切,剖开灵魂。 “哈哈,看来我来的又不是时候。” 兰索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卷起砂金,跑出了残影。 “就是他杀了主人!” “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子!是他动的手!那个镣铐一定是他的!” “他们是同伙,帮凶!” “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 第二天,艾吉哈佐城地下酒馆。 《惊!知名商人xxx死于家中,竟是因为他?》 《一对镣铐引发的惨案,带你走入反社会人格的一生。》 《艾吉哈佐安保司发布悬赏,两名犯罪嫌疑人在逃,请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用劣质油墨印刷的薄报纸字迹不清,即便对着酒馆最亮的光源,也很难看清那两张糊作一团嫌疑人照片的原貌。 “说我和你是共犯?我要告他们,这就是污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东躲西藏。” 兰索叼着酸奶玉米棒,含糊不清地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卡卡瓦夏穿着斗篷,头顶罩着兜帽,寡言地喝着牛奶。 他看起来很安静,实际视线不着痕迹地扫动,最高效地搜集信息、确认逃生路线、分析周围客人的情绪,以提前应对突发情况——然而,他发现他们明明已经坐在这里很久,除了一开始酒保端来一盘食物外,其他时间都被客人们无视了。 这也是对方的能力? “别光喝牛奶,吃饭。”兰索敲了敲桌子。 卡卡瓦夏拿叉子叉了一块玉米棒,嚼嚼嚼。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卡卡瓦夏说,算作对先前兰索问句的回应。 “愚蠢。” 兰索翻了个白眼,往椅子靠背一靠,视线落在对方脸上。 他看着对方腮帮子从左鼓到右,再鼓回去,当即蹙眉道:“一起咬,吃饭别单用一侧牙,会变丑。” “为什么要怕变丑?”卡卡瓦夏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好看的了。”兰索脱口而出。 卡卡瓦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然后,拿着自己的牛奶杯和一整盘玉米棒,平移到了背后的空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回来! 兰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33章 斗兽笼 卡卡瓦夏喝干净最后一口牛奶,圆桌边缘冒出一颗银色的毛茸茸脑袋。 他镇定地从垫着隔油纸的小竹筐中拿出最后一根酸奶玉米棒,无视忽上忽下,努力吸引他注意的白毛狗。 桌边的脑袋慢慢上移,凌乱的额发下,一双浅色眼眸闪着讨好的光。 “砂金……” “我们以后还是少交流,别说话,保持距离。”卡卡瓦夏垂着眼,狠狠咬了一口金黄色的酸奶谷物零食。 兰索一哆嗦。 他试探着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什么都没说。”卡卡瓦夏撕下一片隔油纸,垫着手指,防止甜腻的油脂渗出。 “我真是个正常人。”兰索对天发誓。 卡卡瓦夏瞄了对方一眼,嘴里叼着半截食物,被说服了般点头,实际立刻起身准备去最远的一张桌子,刚迈步,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腿上好沉! 卡卡瓦夏回头,看见紧紧搂住他小腿的兰索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愁眉苦脸,对他大声控诉:“你明明就很在意,却不听我解释!” “你发什么疯,放开。”卡卡瓦夏瞳孔微微一缩,用还自由的那只脚踹了下对方的肩膀,反被一起抱住。 “不行,你先承认我不是变态!”兰索大声道。 “你还说你正常,正常人需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变态吗?”卡卡瓦夏先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然后怒气上涌,弯腰,一把扯住兰索的脸,手法狂躁地乱揉,誓要将自己先前受到的屈辱对待加倍奉还。 卡卡瓦夏语速飞快,吐字清晰,咬牙切齿。 “知道我是茨冈尼亚人,摸我商品编码,恐吓我威胁我甚至绑架我,嘴上说着认识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实际根本就没有吧,居心叵测,取向成谜,你不是变态谁是? 第46章 要不是我现在是个黑户,没有身份,我第一个把你送到星际和平公司分部领悬赏,说不定能拿到一大笔赏金!” “疼疼疼。”兰索脸颊被扯着,说话时候嘴里漏风,他痛呼完,听见对方说悬赏,眼睛倏然瞪大。 为什么小砂金也能扒他马甲!!他马甲就这么容易掉吗?! 大砂金可以就算了,他是个聪明的成年人,这个小的凭什么! “疼就对了,你这个混蛋,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用哪边牙吃饭,你刚才迟疑了吧,很惊讶?你该不会真是被通缉的罪犯吧,哈!” 卡卡瓦夏愤怒地盯着一脸紧张的兰索:“让我看看,你是不是……” 他话音戛然而止。 视野中,兰索突然精神一凛,他松开对方的裤腿,撑着地面起身,飞快捂住了卡卡瓦夏的嘴,由于个头比卡卡瓦夏高,方便起见,他把人抱在怀里,嘴唇贴着对方耳尖的发丝,一张一合。 “等等,不对劲。”兰索扫向周围,神情肃然。 卡卡瓦夏蹙眉,张嘴,作势要咬,被啃过一次虎口的兰索条件反射,连忙收手。 他们各自退了一步,同时向周围看去。 酒馆里,喧闹一如既往,头顶昏暗的吊灯光芒依旧,先前无视他们的客人却不知从何时起改变了坐姿,大部分人仍在聊天攀谈,但身体的朝向和若有若无的瞥视很难被彻底掩盖,气氛在无形中改变,有什么正在酝酿。 兰索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状若自如地起身,向吧台走去。 正用绸布擦拭酒杯的酒保站在台子后,视线从薄薄的眼镜边缘投来,又很快收回。 无数双手在圆形桌板下摸索,就像开枪时先将手指搭上扳机,以防来不及一样。兰索路过某几位欢笑着谈天说地的客人后,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审视、或戒备的视线如附骨之蛆,在他身上流连。 兰索在吧台前站定,头顶陈旧的吊灯滋啦一声,光源闪烁,投下的银光将影子收束,此刻,他的身影细长挺拔,如同一柄瘦削但锋利的剑。 酒馆中暗流涌动。 “先生,请问您来点什么?”酒保放下杯子,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俯身,露出标准化的笑容。 “一杯苏乐达。” “好的,先生,一杯苏乐达。” 过了一会,酒保递给兰索一个空杯子:“您的苏乐达。” 兰索微微一笑,他晃了晃空杯,搁在桌上,“因为没有匹诺康尼的记忆,所以没办法具现化苏乐达吗?” 酒保维持着脸上机械化的微笑,对他的问句没有反应。 兰索用转着杯子边缘,若有所思地抬头,手指一划。 一道灰色的裂缝出现在酒保身上,不断放大,最后,裂痕将对方由忆质组成的身体劈成两半,浅蓝色的忆泡液喷涌,酒保消失不见。 兰索转过身,倚靠在吧台上,手里一把由灰雾凝成的匕首,抬眼看向酒馆内部。 姿态各异的客人全部停止交谈与进食,他们僵硬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如同一个个被摆放好的服装店人体模特,不同的脸皮逐渐消失,如油画的颜料淡去,变为五官统一的木偶们。 他们用空洞的眼窝对准梦境中的入侵者。 又是砂金潜意识里追兵的具现化身……不,可能不止。 兰索在角落里的几个木偶身上看到了手拿弯刀、魁梧壮硕的卡提卡人的影子。 他大概明白了,这些是幼年砂金一度挥之不去的阴影,无论对方表现得多么镇定、聪明、诡计多端,穷追不舍的鬣狗们总会在他的恐惧中占据一席之地。 砂金的确在成年后大获全胜,攫取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的财富、地位,但对面前这个只到兰索胸口高的小砂金来说,这些足以令他在黑夜的梦中反复惊醒。 兰索想了想,他抬头,看向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站在中间的圆桌旁,表情呆滞,目光空茫,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或者思绪无故抽离,没有半分反应。 对方这个表现或许可以解答兰索的其中一个疑问——致盲为何突然失效。 梦境的一切都是由对方的记忆演化而来,较为清晰的构造和人物多为砂金的童年经历,忆域中的一切个体作为主意识的延伸,会源源不断地摄取信息,再将对应的情绪反馈给主意识。 只要砂金不停止思考、闭上双眼、主动放弃梦境的建构与更新,梦中的客人就不可能将他致盲。 技巧原理本身不在同一个层面,自然无法起效。 投机取巧规避战斗是不现实的,必须得调整力度,既能完全解决小砂金忆域中的阴霾,又不会伤及梦境根基。 兰索盘算着,想到了一个点子。 他右手边,一个正襟危坐的木偶客人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平稳到没有人味的嗓音在死寂的酒馆中回荡: “您好,我是xxx的一名客人,我看见了你们悬赏板上登记的两个嫌疑人,是的,在xxx街区xxx号酒馆。” “一个银发成年男性带一个金发小孩,十几岁上下,戴着兜帽,两个人似乎在内讧……” 突然,木偶客人的手机被人抽走了。 一条手臂搭在它身后的靠背上,木偶机械地抬头,只见银发青年轻笑一声,将手机搁在耳畔,视线垂落,意味不明的神色里充满压迫感。 兰索捏住木偶的后颈,轻轻一掐,蓝色的忆质液从它坚固的脖颈中流出,手指越是收拢,流动速度越快,对他来说,杀死一个木偶比捏扁一截草茎难不了多少。 木偶的身体一颤,无声痉挛,却难以反抗兰索两根手指造成的桎梏。 兰索清了清嗓,换上人类很难发出的机械声,对手机那头道:“哦,抱歉,是我看错了,他们不是坏人。” “先生,你确定?”电话那头的人操着同样的口音,一板一眼地道。 “当然!是我弄错了,他们只是一对关系不太好的兄弟,弟弟在向哥哥闹脾气,唉,现在的小孩子太难带了,我非常同情那位哥哥,他真是一个温柔、有耐心的人。” “打扰你们工作很抱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继续留意嫌疑人的行踪……我愿意为维持城市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先生,这是艾吉哈佐市民的本分。” “名字?还是算了,我没提供实质性的线索,对荣誉受之有愧,您还是将这份表彰送给更需要它的人吧。” “下次见~” 兰索挂断电话,拎着手机一角,将它扔进木偶左胸前的口袋里,笑眯眯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向站定在大厅中心的卡卡瓦夏。 登,登,登。 每走一步,他身后成群的木偶开始活化,它们扭动生锈般的四肢,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眶朝兰索所在的方向看去。 一缕缕灰雾攀上它们的脊背,渗入其中,试图起身的木偶们依次僵住,无数黑红色饿裂纹出现在皮肤表面,它们张开嘴,无声痛呼,疯狂呐喊。 砰! 兰索行过之处,所有怪诞的木偶尽数炸开,飞散的忆质液盛放出浅蓝色的水花,无一幸免。 “该醒醒了,砂金。” 兰索站在卡卡瓦夏面前,打了个响指。 卡卡瓦夏一怔,泛空的眼睛恢复焦距,他像是做了一场冷汗淋漓的梦,应激般喘着气,眼珠转得很快,想要四处张望,却被兰索捧住了脸。 他没法看别的东西了,视野里只有兰索似笑非笑的脸。 “我们该走了,离开这座城市,临走前有没有想做的?”他笑嘻嘻道。 卡卡瓦夏没搞懂对方的意思,但他能揣摩出这话里头的情绪——如果他摇头,兰索一定会嘲笑他胆小,没有想象力。 而且,他有预感,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回答,希望这次他依旧能有好运。 卡卡瓦夏点头。 “哈哈,想不想知道从艾吉哈佐最高的大楼跳下来需要几系统秒?”兰索说。 卡卡瓦夏茫然里透着一丝疑惑。 兰索拉起卡卡瓦夏的手,向外狂奔。 他们逃出地下酒馆,艾吉哈佐的街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空纵横交错深灰色的刻痕,如一道道金属栅栏,编织出不可逃离的鸟笼。 黄金铸就的建筑拔地而起,世界化为圆形场地,梦境边界高筑看台,无数个姿态各异的木偶出现在高台上,正襟危坐,探头张望,满脸迫不及待,如同等待电影开场的观众。 巨大的倒计时钟表悬挂天际,数字每一次跳动,天空都会短暂亮起,场中传来鼓乐。 如同闪电,堪比雷鸣。 转瞬间,整个艾吉哈佐变成一座巨大的斗兽笼,辉煌,残忍,狂热,气氛高涨,无边无际。 “all in!” “add!!” “show!hand!!” 千篇一律的狂热面孔们发出海浪般的欢呼,一重又一重,气氛逐渐被推至顶峰,它们俯视场中渺小的竞技者,如上帝摆弄棋子,高高在上地宣泄激情与愤怒,以此取乐。 第47章 它们手持筹码,徘徊挑拣,随意取舍,赢者欢呼,败者顿足,循环往复。 倒计时的鼓点震耳欲聋,为一切沉重的心跳声调律,观众的呐喊与节奏融为一体,急促的鼓声逼近,战斗的号角响彻梦境,困兽之斗即将开始。 通往城市中心的路不见了,街边的商店在融化,场内较高的建筑被忆泡侵蚀,不成形状,只剩中央的一幢较高的尖塔依旧稳稳矗立,不曾消失。 观众的欢呼声如同某种催化剂,忆泡凝聚成一个个凶悍的敌人,拦在必经之路上。 卡卡瓦夏跟在兰索身后,仰头望着这高耸的斗兽笼,视线逐渐失去焦距,有人催促他停下脚步,天空中回荡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使他不能、也不愿挣脱。 “砂金!” 意识到不对,兰索回头大吼,没法叫醒对方。 卡卡瓦夏又开始神情恍惚了。 兰索咬紧牙关,左右张望,在一家即将融化的店铺发现了一台航空车。 他拽起卡卡瓦夏,冲过墙壁,把人扔进副驾驶,自己跳上驾驶座,灰雾入侵控制系统,没用,这里是梦境,卡卡瓦夏的意念是唯一驱动力。 “让它启动!” 航空车在兰索的怒吼中发出很长的一声气鸣。 卡卡瓦夏没反应。 兰索拽过对方的衣领,力道很大,把人直接从副驾薅了过来。 “听着,我不管这梦境里的斗兽笼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总之,你给我醒来。否则我就用阿哈之骰把你这忆域全炸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美妙的回忆,不要也罢。” “我数三秒,让这车启动,听见没,砂金。” 兰索恶狠狠地龇牙咧嘴。 “一!” 卡卡瓦夏的头向后仰,有种意识断连的不受控感,蓝紫色眼睛覆着阴霾。 “二!” 兰索大力晃了晃对方的领子,一点反应不给。 “三,该死的!” 兰索捏住对方的脸,强行让他看向店铺外的大街。 街上,一个个无脸的人形贴在玻璃窗上,像闻见了最美味猎物的味道,它们手指分泌出忆质液,与整座变化中的艾吉哈佐一起融合,凝聚,融为一体,变得更加强大。 它们破墙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砂金,你给我睁开眼睛看好,外面有一群东西想吃了咱俩,你舍得自己这一身漂亮的皮囊拿去喂狗吗? 天杀的,你舍得我不舍得! 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好青春,刚当上欢愉令使没几年就成天被公司狗追着跑,拿点便宜薪水每个月还得支出一小半买猫罐头伺候领导,你要是敢让我死在这里,我就…… 我就天天给你家垃圾糕喂过期食品,让你带它们跑人造物医院无暇上班工作,一分钱都挣不到!我还要……” “停。” 喑哑的声音传来,兰索惊喜地晃了晃卡卡瓦夏的衣领:“快点,别说废话,赶紧把车启动!” 卡卡瓦夏努力辨认兰索的脸,在对方焦急的催促中,看向驾驶座前的启动按钮。 滴。 航空车腾空而起,油门踩满,引擎喷射出的紫红色光尾在空中割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冲入天空,向着位于中心的高楼而去。 副驾驶座上,卡卡瓦夏眉心紧蹙,脸色苍白,他歪头,看着不到百米的地面,问道:“你有驾驶证吗?” 你怎么喜欢和流萤问一样的问题?兰索嘟哝。 “当然有,我开农用手扶拖拉机的经验比你投过的骰子还多。”兰索上拉升降杆,车身骤然抬高一个身位,堪堪躲过一个半空中的广告牌。 卡卡瓦夏沉默地别过头,喃喃自语:“摔死可不是一种好死法。” “……我说过我有驾照!” “哦。” 好气! 兰索气呼呼,大拉操纵杆,以最快速度飞到中央大楼附近,他拎着卡卡瓦夏的衣领,拉开车门,从高空中跳了下去。 失重感与现实别无二致。 咚! 兰索提着砂金落地,身形微微一晃,空中风大,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他拢过头发,直视艾吉哈佐主城的异化。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主城俨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巨大斗兽场,无论从哪个角度翻眼望去,只能看见高墙般围拢的结界与看台。 观众高高地俯视,数量多如蚂蚁,它们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天地。 即便站在最高大楼的楼顶,置身于斗兽场内的他们依旧渺小,宛如大牌桌上最不起眼的一枚筹码,只能任人支配。 兰索深深凝视着那些天外的傲慢之徒,狂热的鼓噪声催促棋子们纵身跃入深渊,不再复返。 他长长地吸一口气,拍了拍卡卡瓦夏的肩膀。 卡卡瓦夏回头看他。 兰索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伸手,径直将对方推了下去。 这一刻,卡卡瓦夏宛如一只飞鸟,又或者一枚金闪闪的筹码向着深渊直直坠落而去。他脸上的讶异、惊愕、复杂、担忧不曾作伪,但埋在表面情绪下的,是一颗蓬勃跳动的赌徒之心。 所有,或一无所有。 兰索闭上眼睛,无视脑海中不经意想起的话语,身体开始崩解,化为铺天盖地的灰雾。那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压抑、厚重、不可挣脱,以恐怖的速度占领、掠夺,所过之处无可反抗,在整个斗兽笼中蔓延。 鸟笼、斗兽场、看台、观众,一切都被灰雾笼罩,金黄色的斗兽笼中,空间被切割,时间的指针被某种力量卡住,再无法转动。 整片忆域在颤抖,这是崩溃的前兆。 兰索睁开眼,他没有形体,如同神明,正于忆域的最顶端俯视一切,万物渺小而可悲。 灰雾涌动,在卡卡瓦夏即将坠地时,托住了对方。 与此同时,一片片属于忆质碎片的蓝光在斗兽笼中亮起,如同星河,呈现在兰索眼中。 兰索:……? 他好不容易集齐的,砂金怎么有本事给他又弄丢的! 第34章 ix的阴影又快追上你了,兰索 卡卡瓦夏闭目沉睡,不可名状的力量托着他的身体,灰雾从四方聚拢,如同风暴,将他缠绕、庇护,组成一个巨大的茧。 替身使者们从灰雾中脱胎,躬身站起,依照兰索的指示在场中搜寻,拾起一枚枚碎裂的忆质碎片,输送到天空中的灰雾巨茧中。 兰索伸出双手,流云状的雾气随他的动作涌流,狂暴地撕扯着整座斗兽笼,岌岌可危的梦域根基应声断裂,如飞散的叶片,汇聚至卡卡瓦夏所在的方向。 散落的忆质碎片融入体内,巨茧内光芒盛放,兰索拨动手指,灰雾中,有什么在应和,咆哮,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 是意外钻入兰索体内的另一半忆质碎片。 它受到主人的感召,迫切地想要回归,奈何力量过于渺小,无法对抗完全化为灰雾从而升格的兰索,除非有外力打破禁锢,将它从这庞大的躯壳中解放出来。 兰索犹豫一瞬,将手伸向胸膛,灰雾触及本源,求生的本能使他无法再进一步。 他不能剖开自己的身体,将分散如细沫的半截忆质碎片取出,他还没到能从容赴死的程度。 正在这时,底下的巨茧蠕动起来,梦境轰鸣,无数刺耳的噪音爆发,梦中事物化为抽象的油彩,卷成一团,向卡卡瓦夏聚拢。 梦主醒了,他在有意识回收散落在外的意识与情绪。 兰索召回灰雾,迅速将自己从梦境中剥离出去,生怕被对方吞噬,然而,他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有部分灰雾被忆质漩涡卷走,融进光怪陆离的茧中。 啊啊啊啊!那个不能吃!! 兰索要窒息了。 还我令使本源!! 兰索变回人类形态,踩着分崩离析的观众看台,一拳捶爆某个还挣扎着不想被吞掉的木偶,无能狂怒。 变化中的梦境将他席卷。 —— 斗兽笼的天空破碎,扎根在梦境深处那些残忍、狂热、冷酷的意象彻底消失,忆域再度发生扰动,短暂黑暗过后,脚底传来水声,无尽的流水荡着波纹,哗啦啦奔向远方。 万籁俱寂。 兰索站在水面上,低头凝视自己的倒影,目光微微一凛——那倒影不是他。 又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他。 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神色阴郁,脸色苍白,过长的额发搭在眼睫上,看起来像路边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他穿着一件绣着古怪纹路的白色祭祀袍,破旧的衣摆被火燎过,有烟熏痕迹,缝线参差不齐,老土又陈旧。 ‘兰索’注视兰索,以一种相当不耐烦的表情。 水面上绽开一团团涟漪,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有雨从天际洒落。 兰索仔细分辨,才发现其中端倪——雨是从水面下的‘兰索’那里来的。 连绵不断、永不停歇的雨,在浓云下飘洒,冲刷黑潮般的世界。 第48章 祭祀袍是维利多主教的遗物,兰索曾穿着它在庇尔波因特里逃命,被倒塌的楼架刮坏了,找不到手艺优秀的工匠缝补,目前断了一只袖子,正珍藏在兰索家的衣柜里。 刚成为欢愉令使、在酒馆暂住的那段日子里,他经常穿这件祭祀袍闲逛。 没想到我以前的表情会这么屑,看来公司放在通缉令上的照片还算有良心……与自己对视真奇妙,难道是因为在梦里,不遵从常理,连我都会捏出一些记忆里的东西吗? 兰索琢磨着,突然听水面另一侧的‘兰索’开口了。 ‘他’低下头,嘴唇一张一合:“不回头吗?” 回头? 兰索质疑地看着‘他’。 ‘他’伸手,从空中接了一滴雨水,声音悠远而怅然。 “回头看看吧,影子又快追上你了……” 兰索肩膀一颤,骤然回头,世界尽头,一颗黑白色的‘大日’落在天边,它没有色彩,空洞至极,沉默地遥望来人。 它仅仅存在于此,不自觉蔓延的阴影对人类来说就是最具毁灭性的摧残,即便它没有破坏某物的意识。 寰宇万物不过蝼蚁。 无数道影子从兰索脚底延伸,它们挣扎、扭动,痛苦呻吟、跪地哭泣、绝望大笑、沉默伫立,天空飘起细雨,洋洋洒洒地拍打在兰索的脸上。 好疼。 兰索茫然地伸手触碰雨水,刀割般的疼痛率先传来,过了几秒,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一片虚无。 躯体的温度最先丧失,感官迟钝,视野一片灰色,有什么在不顾一切地掠夺,搜刮他生命中的色彩。接着,他感受不到雨滴落下的频率,记忆模糊,一时间忘记自己为何在此。 他眼中只有那片虚无。 他挪动右脚,向‘大日’的方向抬步走去。 一步、两步,如同朝圣的信徒。 三步、四步、五步。 骨骼中传来无比灼烫的热度,比岩浆还要凶猛、炽热,它试图唤醒一个正自愿被虚无捕获的人类,尖利的笑声将兰索包围,却收效甚微。 人类仍机械性地走着,不曾停步。 终于,在他即将渡过河水,去往‘大日’所在的尽头时,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 “大哥哥,这是你的东西吗?” 那声音清澈、柔软、惹人怜惜,怀揣着最纯粹的童稚,令兰索短暂回神。 一个金发的、浑身脏兮兮、脸上有伤口的小孩捧着一颗巨大的骰子站在原地,衣服很有茨冈尼亚风格,破破烂烂,鞋子有一只没鞋带,穿着不合脚。 “我见到它从你身上掉下来,你是不是忘了带它走?我把它捡起来了,还给你。”小孩歪着头,蓝紫色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我……”兰索怔了一下,站在雨中,重新看向‘大日’。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再次向前迈步。 “大哥哥,你要去太阳那边吗?”身后的小孩又道。 太阳? 那是太阳吗? 或许吧,那看起来像太阳,那么圆一颗,很亮,还有什么比太阳更亮呢?它是灰色的……可太阳是灰色的吗?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来着? 为什么记不得了。 兰索蹙眉,他捂住额头,有根针从天灵盖处扎进去,狂乱地搅拌。这种痛苦消退后,情绪变得平静,身体却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颤抖着。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 他的反应似乎吓到小孩了,孩子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和紧张,兰索疲惫地挪动视线,从小孩稚嫩的小脸滑到他抱着的骰子上。 一颗通体黑色,刻有红色纹路的二十面骰子。 奇怪……为什么他能分辨出颜色来? 兰索放下手,混乱不清的意识团成浆糊,他身体一晃,勉强撑住自己,看向小孩: “谢谢,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哥哥,你穿得好奇怪,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里人?”小孩踮起脚,将巨大的骰子递还给兰索。 兰索接住骰子,滚烫的热度从骰面传来,他险些没拿稳。 好重,好热。 “我是……抱歉,我有点不记得了。” “好吧,我叫卡卡瓦夏,爸爸妈妈出门了,只有我和姐姐在家。” “回家去吧,卡卡瓦夏,小孩子不该乱跑,你姐姐会担心的。”兰索摸了摸卡卡瓦夏的脑袋,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他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小孩。 他总觉得自己以前一定见过对方。 然而,他在自己的指缝中看见了一片虚无的阴影。 他瞳孔一颤,飞快后退,神色惊恐。 “大哥哥?”卡卡瓦夏单纯地担忧着他,兰索脊背绷紧,厉喝道:“别过来!” “听我说,卡卡瓦夏。” 兰索喉结上下一滚,他稳住情绪,嗓音仍旧有细细的颤抖,浅色眼珠中弥漫恐惧,“你现在转身,离开,不要回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更不要想起我,好吗?” “可是……”卡卡瓦夏哀伤地低下头,像一只被打湿的孔雀幼崽,“可是,我想和你一起走”。 “走不了,我没法和你一起走,‘它’就在我身后,你,你……”兰索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哽住了。 “你又要回酒馆去了吗?”卡卡瓦夏问:“像上次一样搪塞我,甩开我,自己离开……你嫌我麻烦吗?” “我没有!我不是搪塞你,我是真心希望你……”兰索焦急道,他吐字很快,内容不经大脑流出,像是某种肌肉记忆,然而,等他回过神,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酒馆? 酒馆是哪。 上次? 他们上次见过吗? 离开…… 离开。 “你得离开了,在‘它’活动之前。”兰索看向卡卡瓦夏。 “‘它’?是太阳吗?它不是已经在动了吗?”卡卡瓦夏说。 兰索猝然一惊,回过头,只见万道阴影早已融入雨水中,以不可阻挡之势覆盖而来。 ix的阴影沉重、死寂,黑色中空无一物,令人望而生畏。 卡卡瓦夏刚要张望,就被飞快转身的兰索整个抱住。 他个头很小,不到兰索的腰部,只要对方弓起身体,就能将他完全笼罩。 “大哥哥?” 卡卡瓦夏的后脑勺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狠狠抵在肩膀上,他嘴唇摩挲着对方肩膀下的衣服纽扣,像含着一块棉花糖,口齿不清。 “别看它,闭上眼睛,你会没事的。” 兰索半跪在地上,逐渐失焦的视线下移,定格在卡卡瓦夏因紧张而不断搅动的手指上,灰雾从他身体中弥漫,冲天而起。 它们如此浩荡、深沉、比占领艾吉哈佐时规模更庞大。 隐约中,一个个替身使者有了各自的姿态和脸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们回身,最后注视那半跪在地上的身影一眼,不再有任何留恋,决绝地奔向地平线上的ix。 兰索紧紧搂着卡卡瓦夏,令使的本源不断从躯干、脊骨中抽离,他越来越虚弱,视野内的雨水颤动,大片灰雾被溶解、稀释,连着他的心一同震颤。 他不能停下,一旦停止,卡卡瓦夏会和他一起被ix吞噬。 自天空俯瞰,重叠的灰雾与万道阴影各自占据一半,交界线处,冲上去的灰雾在接触发生的一瞬间就被吞噬、剥夺存在,但战线始终没能后退,源源不断的灰雾顶替前者的位置,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周围一片死寂,牺牲在无声中进行,兰索咬紧牙关,很快,他听见了胸膛上的激烈心跳声。 “大哥哥,可是你的心跳得好快,你也害怕吗。”卡卡瓦夏闷呼呼地说,他紧紧抓着兰索的衣服,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埋在对方胸口。 那样沉重的心跳声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发出的。 兰索抿了抿嘴唇,他闭上眼睛,耳边没有一丝声音。 「虚无」的阴影降临于某处时本就无声,祂相信多宇宙的本质是虚无,无论在凡人眼中多么重要的事物,家族、亲人、赖以生存的星球、乃至未来都毫无价值。 祂随手夺去人类存在的意义,以此为常态,祂仅是地平线上一个被迷雾层层包裹着的空洞,即便不向人类伸手,也会有迷途者意外踏入祂执掌的河流中,永不返回。 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力量,蝼蚁般的凡人不可能不怕。 上一次,在旷日持久的抵抗ix的灾难中拯救了他的是一位自灭者,黄泉,但现在,他又能向谁求救,恳求对方拯救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呢? 兰索呼吸声变得沉重,像是在肺里塞了几块滚烫的炭火,灼得他五脏六腑无比难受。 “大哥哥,你怎么了!”卡卡瓦夏惊呼。 兰索的身体在开裂,如破碎的宝石,或者坏掉的木偶,蛛网般的纹路烙印在他的皮肤表面,裂缝中翻滚着红色的液体,灰雾从中溢出——他看起来快碎了,物理意义上。 第49章 卡卡瓦夏眼里蓄着泪水,他用小小的手掌捂着兰索的脸,试图掩盖骇人的伤痕。 兰索吸了一口气,捧起卡卡瓦夏的脸,将阿哈之骰缩小,塞进对方手里。“拿着这个。” “哥哥。”卡卡瓦夏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往下落,像断线的珠子。 “别哭,卡卡瓦夏,这是一枚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骰子,待会听我指令,在心里默念‘我要离开’,然后闭上眼睛,好吗?” 此刻的兰索形销骨立,肌肉与躯干被灰雾抽走,他无法保持跪立的姿态,抱紧卡卡瓦夏的手不得不垂下,手指变得透明。 卡卡瓦夏想勾起对方的手指,却意外地穿了过去,宛如妄图捞起一片雾般无能为力。 “我不要,我不要!”卡卡瓦夏哽咽地摇头。 他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知道兰索是什么意思。 世界在眼前交错,万物化为灰白,力量消失的速度很快,没什么能填满虚无的空洞,身后的战线不断收缩,在短暂的僵持后,灰雾节节败退。 以一个欢愉令使的生命作为养料的反抗在星神面前却是如此渺小,他甚至无法撑过五系统分。 太短了。 “别任性,卡卡瓦夏。” 兰索艰难地笑了笑,他使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包着卡卡瓦夏的手,一起攥紧骰子。 “祂是个很好的星神,虽然性格古怪,但祂会愿意满足你的愿望的。” 兰索凝视那颗陪伴了他很久的骰子,脑中空白,什么都没有,那些使用过这枚星神之骰的记忆似乎被谁偷走了,他略感遗憾。 “阿哈在上。” 两道声音交叠。 阿哈之骰在卡卡瓦夏掌中释放出耀眼的红光,欢愉的笑声突破古怪的死寂,回荡在这片空间里。 一道巨大的红色暗影从天而降,融入兰索身体中,灰雾的倾泻短暂停滞,兰索的肩膀处忽然生出一张面具。 一张、两张、三张…… 面具铺满了兰索的身体,他骤然膨胀了一大圈,灰雾取代躯干,连接着各个面具。 卡卡瓦夏跌到地上,惊恐地注视不再维持人形的兰索,直到对方的左眼被一个眯缝的红色月牙取代,透着亘古的沧桑与邪异,冷酷地向他投去玩味的视线。 以现在兰索的情况,即便将自己全部献祭给阿哈,也只能模拟出阿哈神降的一瞬仅仅几系统秒,但如果卡卡瓦夏运气足够好,投出相对大的点数,就能扭转胜负,逆风翻盘。 “卡卡瓦夏,投出骰子。” 兰索仅剩一半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垂眸,注视着卡卡瓦夏,恍惚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阿哈的笑声短暂地扫去了笼罩在他大脑中的阴霾,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涌了上来。 卡卡瓦夏和砂金好像。 砂金! 砂金。 …… 砂金是谁? “哥哥。” 被卡卡瓦夏呼唤,兰索瞬间回神,喝道:“投出骰子!” 叮。 星神之骰弹起,飞入空中。 引线被点燃,成千上万的面具从兰索身上飞离,灰雾顷刻填满整片空间,高维意识间的碰撞无法被人类感知,唯有天空骤然狂暴的大雨象征两种概念的厮杀进入白热化。 兰索感受不到生命的流逝,即便他的存在正在被抹去,他燃烧了所有骨骼里的愤怒、哀伤、决绝、满足,容纳了过多人灵魂的灰雾发动前所未有的迅猛袭击。 灰败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无尽的虚无之外,是一片偶有阴霾的天空,不算强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出。 是颜色! 兰索衰竭的躯体中顿时充满力量,他抓住卡卡瓦夏,用尽全力,将对方扔了过去。 从地面蔓延而上的灰雾将他包裹,一路护送,终于,卡卡瓦夏冲向无尽蔚蓝的天空。 不要再回头,卡卡瓦夏。 兰索长舒一口气,身后的灰雾停止抵抗,他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无数面具在雨中融化成水,倾盆雨幕穿过逐渐消散的灰雾,将兰索打湿。 他跪在永不停歇的河流中,仰头望向天上缓缓愈合的裂缝,直至最后一丝色彩消失,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在任由ix的阴影将他吞没。 “兰索,我们的孩子,离开这片阴影,不要再回头。” 一道年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死寂中回荡。 是维利多主教的声音。 那个头发花白、喜欢骗他站在愤怒的小马后面、诓人被踹的老混蛋,怎么会在这时候说话,他不是已经消失在虚无中了吗? 兰索慢慢睁开眼,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没有人。 ix的阴影里不会有人。 湍急的河流中,一个个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替身使者在地上蠕动、爬行,丧失了意志、与本体断开连接的它们找不到方向,只能痛苦地忍耐,等待ix将它们彻底分解。 就这样消失在ix的阴影中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他就永远不必再为过去的莽撞感到愧疚,不必在午夜梦回时候对着早已不存在的家人的脸哭泣,不必时刻惧怕虚无的影子追上他,发生如过去一般的惨剧。 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呢? 为什么他会被维利多主教从战场废墟中捡回来呢? 为什么年少无知的他会想要走出那颗星球呢? 只要他不离开,不好奇,不推开那扇门,ix就永远不会入侵他的美梦。 真少见,在ix里还能感到愤怒,我一定是疯了。 兰索苦涩地自嘲,他再度闭上眼睛,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力道很轻很轻,对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一开始的提醒没能被兰索注意到,但它坚持不懈,终于,兰索再度从迟滞中睁开眼。 一个矮小的替身使者趴在雨水中,四肢和腰腹都在水中融化,它脸上裂开一道缝隙,用力咬住兰索的衣角,试图唤起他的注意。 没有手脚,你是怎么过来……的。 兰索瞥了对方一眼,突然怔住了,整个人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脑袋,痛苦但清醒。 替身使者身后,蜿蜒着一条起伏不一、相当不平坦的痕迹,一开始兰索以为那是水中坡度参差的‘河床’,但很快,他发现不是——那是一条由无数替身使者堆叠而成的‘堤坝’。 它们没有意识,无法独自穿过涌流不息的河水,只能踩着彼此的身体,从很远的地方向前爬动,一个个搭起来,直至有最后一个幸运儿淌过河流,来到位于中央的兰索身边。 那些参差不齐的、隆于河面的‘土块’,不过是无数替身使者们的尸体残渣。 兰索的胸膛不断起伏,颈部青筋若隐若现,他颤抖着手掌,将那只即将消失殆尽的替身使者从水中捞起来。 它疲惫地吐出兰索的衣角,脸上咧开的细缝向上勾起,露出一个非常滑稽的、拙劣的笑容。 就像小时候,部落里的家人们会为了哄一个小崽子开心,在脸上戴抽象的面具,认真陪他玩过家家游戏一样。 “兰索……别放弃。” 细缝微动,它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然后,它唰地一声化为一滩浊水,从兰索的指缝间漏走,滴滴答答掉进河水中。 兰索曲动了几下手指,没能抓住一丝一毫,他双手撑着膝盖,低垂着头,一滴滴雨水从他脸上淌下去。 啪嗒,啪嗒。 他肩膀不断耸动,手指紧攥成拳,几秒后,他猛地抬起脸,看向地平线上亘古不变的黑洞。 “ix!!!” 虚无吞没了他的怒吼,吞没了他短暂迸发的色彩。 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汹涌的愤怒填充所剩无几的躯壳,残缺的身体无法支撑他走出更远的距离,他跌在水里,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爬起。 手掌、小臂、下巴、大腿……兰索看着自己逐渐消失,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抬头,用无法视物的眼睛看向黑洞所在的方向。 直到最后,他如所有替身使者一般,沉没在阴影中。 河流湍急,雨水淅沥,地平线的黑洞永恒地伫立于此,迎接下一位迷途者的到来。 —— 梦境混乱,没有逻辑,死去的人能够生还,活着的人饱尝死亡之苦,循环往复。 兰索飘荡在一条灰色的长河中,河水流淌的声音很静,静得仿佛不在此世间,很快,一道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两侧河岸响起。 “他还要睡多久。”熟悉的音色道。 没人回他,但过了一会,他像是得到了回应,自顾自道:“最后一个系统时,如果他还不醒,我就要离开。” 离开。 兰索脑子里的苏醒程序突然触发了关键词,他身体很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脸上,很快,那重量一轻,他睁开眼。 视野中,无数没有脸的替身使者头挨着头,亲亲热热地在他头顶环了一圈,见他睁开眼,一个个敲锣打鼓互相拥抱,因为激动,周身缭绕的灰雾都膨胀了一圈。 第50章 兰索头脑刺痛,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身体,动弹不得。 “我还以为你死了。” 兰索扭头,替身使者们纷纷让开,露出身旁盘坐在地上的卡卡瓦夏。 现在是什么情况? 兰索四下张望。 他正躺在一片沙漠的边缘,背靠一个小型绿洲,沙洲植物遮下的阴影足够两个人类避暑。 替身使者们散落在四周,有的提着小桶打水,有的站岗放哨,更多的是围在兰索身边,像观赏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兰索一皱眉就尖叫,一动眼珠就后退,一惊一乍。 “这里是?”兰索在替身使者的帮助下坐起来,他头痛欲裂,抬手想捂住太阳穴,突然发现阿哈之骰被他捏在手中,表面热度降下不少,一副曾被使用过的样子。 嗯? 兰索茫然地眨了眨眼,或许是荒漠中烈日当头,被替身使者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又看不见砂金的好脸色,他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醒来就在这,艾吉哈佐城没了,脑子里突然多了些东西,零碎的,拼凑不起来,你说……”卡卡瓦夏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你,你怎么哭了?” 兰索茫然地看着卡卡瓦夏,一滴饱满的眼泪从眼眶里坠落,砸进沙地中。 替身使者们同时石化,手忙脚乱地给他找能用来擦眼泪的纸巾,但荒漠里怎么可能有这东西,所以它们晕头转向,在兰索身边绕了绕去。 好吵。 兰索想让它们别转了,但说不出话。 眼泪啪嗒啪嗒,打湿了一小片沙土。 兰索盘坐在地上,倔强地吸着鼻子,眼睛通红,一边流泪一边抽噎。 “我没哭,我就是,想排水,嗝。” —— 卡卡瓦夏坐在绿洲旁边,身边摆着两个便携水壶,他一边往水壶里装水,一边看向远处砂石上正襟危坐仿佛在迎风布阵的兰索。 “他自从醒了就这样,还莫名其妙哭,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家伙,把我一脚踹下大楼的账我还没找他算,他倒先委屈上了。” 卡卡瓦夏用力拧紧水壶,像是要把某人的脑袋拧下来,他看向身后那个把自己抻很长、力图给他挡太阳的替身使者。 “不用给我挡,你不热吗?” 替身使者没什么反应,卡卡瓦夏无法从对方黑漆漆的脸上窥出一丝人类的表情,只好作罢。 经过几个系统时的接触,卡卡瓦夏隐隐发觉替身使者们是一群凭借指令或捕猎本能行动的非生命意识,其存在与兰索本人密不可分,从他们口中旁敲侧击出消息的可能性不高。 看来还得找别的法子。 卡卡瓦夏并不气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对方不好对付,没有进展是正常的,只要从长计议,一定会有破绽。 这么想着,他拿着灌满的水壶转身,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替身使者腰间伸出一条灰雾凝成的带子,像手臂。 “松手,别拽我。”卡卡瓦夏没太在意,非智慧生物总归会做出一个半个人类不理解的举动。 然而,说完这话,对方依旧没放手,卡卡瓦夏又被扯了一下。 他心情不太美妙,回头,定睛一看,发现那扯住自己的‘带子’不是从对方那里延伸过来的,而是从他腰上长出来的…… 替身使者挠了挠头,分出一根手指,与卡卡瓦夏身上荡在空中的‘触须’握了握。 你好你好,友军友军,开心开心,回见回见。 卡卡瓦夏彻底傻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转身,大力扯断那根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触须’,下一秒,他像一截潮湿度极高的树干,身上开始不断冒灰雾构成的蘑菇,没过一会,他就成了一朵行走的蘑菇培养基。 ‘蘑菇们’欢欣鼓舞,为自己寻找到新的聚居地而开心,它们揉乱卡卡瓦夏的头发,从伞盖上再分出羽毛一样的触手,迎风招展。 “混蛋,你们在呜呜呜——” 卡卡瓦夏刚张开嘴就说不出话了, 替身使者显然也吓到了,它在原地焦急地跳了一会踢踏舞,想到办法后,扛起长满‘蘑菇’的卡卡瓦夏就朝兰索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救命,救命! —— 兰索正坐在砂石上思考人生,他的记忆时断时续,努力回忆后,那挂在地平线的黑洞令他心情差到极点。 自从去到仙舟,他就没做噩梦了,过去的惨剧也长久不曾光临,久到他几乎忘记了被回忆折磨的恐惧。 他需要理一理,这片忆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接下来该怎么办,眼下情况极其复杂,容不得半点差错,他不想再梦到虚无,不想再经历过去绝望的情景。 唯一与过去噩梦不同的是,这里的主角换成了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那家伙长得和砂金、以及面前这个艾吉哈佐的小砂金特别像,这难道是砂金以前的真名? 兰索思索着,身后飘来一个疾驰的替身使者。 他烦闷地回头,在看到什么后,眼睛突然直了。 这,这满身蘑菇的东西是什么?! 替身使者将‘蘑菇桩’放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挠了挠光秃秃的脑壳。 “你们在干什么?!” 兰索瞠目结舌,他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些生长在卡卡瓦夏身上的‘蘑菇’是他的灰雾——灰雾是欢愉的赠予,是阿哈之骰与他的令使本源,贯通着兰索一切精神电波,没有固定的形状,按理来说可以化为万物。 但不包括蘑菇! 被主意识恐吓,感受到对方的愤怒,‘蘑菇们’吓得缩回卡卡瓦夏的身体,但因为某种不知名因素,卡卡瓦夏承载不了这么多灰雾的能量,它们又从对方身后钻了出来。 卡卡瓦夏恼怒地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衣服,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脚跟。 几条灰色的孔雀尾羽从卡卡瓦夏的腰上伸了出去,在空中一抖一抖。 兰索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意念一动,站在卡卡瓦夏身后的替身使者当即意会,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兰索捂住鼻子。 这,这,小孩不能看! 第35章 他们像风滚草一样滚到了一起 卡卡瓦夏试图把脸上罩着的灰雾手掌扒拉下去,谁知跟块烙铁一样结实。 替身使者手都被他挠出缝隙了,它望向兰索,征求对方的意见。 继续,别让他看见。 兰索使了个眼色,捂着鼻子,又怒瞪那一条条飘荡在空中的‘孔雀尾巴’。 还不快出来! 尾巴们向兰索传递了模糊的意念——离不开,只能在身体里。 真是要发疯了。 兰索只好起身,走向卡卡瓦夏。 他大概知道对方身上出现的灰雾异状来源于何。 卡卡瓦夏体内的半块忆质碎片在掉入忆域后发生二次分裂,构成了梦中的艾吉哈佐城,他潜意识里对过去的恐惧导致了梦境的异化。在兰索摧毁斗兽笼后,碎片理所当然地被卡卡瓦夏吸进体内,不巧的是,卡卡瓦夏在吸收时意识不清,将部分兰索没来得及回收的灰雾也吞了进去。 灰雾是兰索的令使本源,脱生于阿哈的瞥视,蕴含欢愉的伟力,以他的存在为媒介,无法单独寄生于一个梦境中由忆质构成的普通人类身上,这具平庸的躯壳无法容纳灰雾,才导致了它们总在往外冒。 兰索站在卡卡瓦夏面前,严肃地看向胡闹的尾巴们,摆口型:“出来。” 尾巴们嚣张地左右摇晃。 嘿! 兰索撸起袖子,眼疾手快地去抓,谁知它们比他反应更快,迅速钻进卡卡瓦夏身体里。 兰索不得已收手,它们又钻出来。 嘿!?! 兰索咬紧牙关,手掌分裂成数道灰雾,闪电般挥舞。 欧拉欧拉欧拉! 终于,在无数道残影闪烁后,兰索手掌一收,精准抓住一道‘尾巴’,看着瑟瑟发抖的灰雾们,兰索贼兮兮地露出一排小白牙齿。 躲不掉了吧? “立刻给我滚出来。”兰索无声地摆了个口型。 灰雾吓得不行,失去抵抗能力,兰索趁机往外拽,却不行。 嗯?? 巧出钟表小子了,你就长在里面了是吧? 他咬着牙又试了几次,眼看着就成了,身旁的卡卡瓦夏突然一把扯掉替身使者捂在他脸上的手,脸色奇怪地侧头盯着兰索。 兰索被他盯得脊背发麻,说话时都怯怯的,没什么底气:“怎么了?” “你能别……别再拽了吗?”卡卡瓦夏脸色时红时白,状似忍耐——兰索分不清他在忍耐什么,可能是已经与‘就地坑杀一个手贱的欢愉令使并抛尸’这个想法鏖战很久,终于忍不住要付诸实践了。 “啊,你等等,马上!”兰索当即道,他干脆不装了,一手按在卡卡瓦夏肩膀上,试图将杂糅在对方身体里的其余灰雾全部吸上来。 第51章 这个方法有用,兰索当即感受到了分散在对方体内的本源力量,但不知怎的,那些力量像是与卡卡瓦夏融为一体了一般,完全不听兰索的号令,甚至一直往后使劲。 兰索跟这群不听话的‘蘑菇’崽子较上了劲,越发用力,被欢愉的力量压迫,躁动不安的灰雾们不得不安分下来,极力反抗的被镇压,装死不在的被抓走,兰索取得空前胜利。 在他即将铲除最后一个不听话分子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他的手腕被扣住了。 “叫你停下,你还上瘾了是吧?” 卡卡瓦夏含着隐怒的视线如激光般扫射,咔的一声,兰索被攥住的手腕断了。 断了…… 兰索从一开始被卡卡瓦夏吼的茫然,无缝衔接到手断了的震惊,他眼泪一下蓄满眼眶,按住卡卡瓦夏的肩膀,提着断掉的手腕在对方眼前晃荡,忆质液飞溅出来:“你快给我接回去,我不能没手的。” “呵,又排水了,刚才排了半个系统时还没排干净,你是水做的吗?”卡卡瓦夏一哂,嘴角勾起,兰索霎时幻视长大后的砂金。 他不是故意要排水的,只是他不太适应完全灰雾化,拼回本体的时候少了点零件,泪腺故障了。 啊啊,这熟悉的该死的讨厌的笑容! 兰索牙根痒痒,这个家伙再也不是他可爱的小蛋糕了! 果然,就算没找回全部记忆,卡卡瓦夏总能露出和砂金一样的性格、神态、表情! 不就是垃圾话吗?谁不会。 兰索一边飙泪一边说:“卡卡瓦夏,你要是不给我把手腕修好,你剩下的记忆也别想要了,我就是扔出去喂地裂沙虫也不会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卡卡瓦夏满脸震惊。 “惊讶吧,不敢置信吧?我就是知道!快点给我接上,我好心好意帮你解决问题,你还嫌弃我,打我,没天理,琥珀王就是这么教你报答恩人的吗?” “帮我?你确定你是在帮我吗?你,你!” “我怎么了,满身长‘蘑菇’备受困扰的难道不是你吗?” “可我没允许你指使奇怪的东西在我体内乱窜!” “你是忆泡,我也是一枚忆泡,这里头全是水,水你懂吗,你会在乎一个水球里面流着清水还是肥皂水吗?” 兰索晃了晃自己断开的手腕,里头的忆质不断流淌:“更何况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办法,我这不是希望快一点结束吗?” “你,你!” 卡卡瓦夏脸色很差,口齿伶俐的埃维金人第一次在嘴仗上输掉,他很少和同龄人吵嘴,以至于情急之下,无法突破兰索幼稚又强词夺理的歪理防御。 看着卡卡瓦夏吃瘪的模样,兰索心情相当美妙——他终于体会到砂金总监屡战屡胜的快乐了,一场胜局带来的正面反馈很短暂,但足够令人振奋。 “所以说,卡卡瓦夏,你还是……” 兰索正得意着,突然被卡卡瓦夏用力一撞,两个人一同飞了下去。 高耸的砂石丘后,被风吹送而来的沙砾长年累月堆积于此,形成一条平整但有倾斜度的坡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影子一路往下滚,沙尘四起,荒芜的沙漠中两个不同声线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你妈没教过你不许随便摸别人吗?你这个坏人,变态,神经病!” “哈?我摸我的灰雾跟你有什么关系,自作多情也要有限度,赌徒,奸商,公司狗!” “你再说一句?” “我就说我就说,略略略,你这个……唔……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坏心眼,混蛋!” “好啊,打啊,反正我们都打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下!” “嘶!你有病吧,你咬我?” “我咬你怎么了,只许你打我不许我咬你?你不知道我们神经病牙口都很好吗?” “你!” 两道拖着超长烟尘长尾的身影从高处一路滚下去,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风滚草,转来转去,忽上忽下,密不可分。 离得远了,荒漠中的风声变大,逐渐听不清他们在互相对骂什么。 替身使者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砂石上,手伸直了放在眉前,探头探脑张望着,它想看看现在战况如何,奈何这两个人滚得太远了——远到过一会就看不清了。 过了几秒,它不大的脑子终于跳出了一个担忧——先前其他替身使者去探查那片区域时,似乎在地下发现了一片不稳定的空洞地带,一旦有震动,浮于上层的流沙会比平常更快的速度下陷。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听到它的呐喊,在绿洲附近忙活着生火打水警戒的替身使者们同时回身,看向某两个越滚越远拖着沙尘的人。 过了一会,它们同时放下手中的活,浩浩荡荡成群结队地奔了过去。 —— 他们终于在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兰索热得要命,艾吉哈佐的大太阳直晒着他的脊背和后颈,从山上滚下来、又在打斗中被孔雀爪子扯绷纽扣的衬衫歪歪斜斜挂在他身上——好吧,它现在已经不是兰索左挑右选的精致货了,衬衫上粘了尘土和脏兮兮的孔雀爪印,堪称一块破布。 破布没有任何防晒能力,还不透气,汗水浸透衣服,顺着下巴一个劲往下低落,砸在卡卡瓦夏的脸上。 兰索喘着气,他渴得像条野狗,手掌按在沙子里,勉强支起身体,肌肉却在隐隐颤动。他低头,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卡卡瓦夏,道: “喂,要不你再打我一拳吧,我躺下,换你跪着。” 他们姿势有点奇怪,但打架嘛,互殴得你死我活的,谁还在意仪容仪表呢。 兰索享受战胜卡卡瓦夏的瞬间,但几百个回合下来也实在累了,尤其是他在上面接受太阳的暴晒,卡卡瓦夏美美躺在他阴影里乘凉,这种落差他绝对接受不了。 “不要,这里很凉快,我就在这呆着了。” 卡卡瓦夏枕着沙土,蓝紫色的眼睛蒙了层水汽,视线微飘,像快睡着了般舒适。 “你刚才不还手就是故意的吧。”兰索后知后觉,“你骗我给你挡太阳?” “别多想,我就是单纯认输了。”卡卡瓦夏迷迷瞪瞪地说。 看不得死对头如此幸福的兰索眯起眼,脑袋往左一移,艾吉哈佐的大太阳直射卡卡瓦夏的脸。 卡卡瓦夏被突如其来的日光刺了眼睛,不耐烦地拽了拽兰索的衣服下摆,没好气地道:“把你脑子移回来。” “我不,我没脑子。”兰索贱兮兮地一笑,反倒坐直了,任由太阳全部照在卡卡瓦夏身上。 卡卡瓦夏热得想蜷缩,减少身体与太阳的接触面积,奈何兰索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动。 三番两次,卡卡瓦夏怒了。 “你有病吗?给我滚下去!”他像一只战斗中的孔雀,曲起腿踹兰索。 “我们欢愉令使是这样的,治不好,只能勉强吃点药续个命这样子。”兰索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远处涌来一大波灰色的替身使者。 嗯? 兰索眯起眼睛,抹掉脖子上的汗水,正想挥手,突然发现替身使者后面似乎还有什么…… 嗯嗯?? 兰索瞪大眼睛。 “啊,沙虫,还是体型最大的地裂沙虫王者,你的替身使者们运气真好。” 卡卡瓦夏曲着胳膊,支起上半身,他勉强坐了起来,看向暗尘滚滚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兰索:…… 他只是口嗨一句地裂沙虫而已,这种翻身就能炸塌一大片沙漠区的前史诗古生物可不是随处都能遇见的,一定是卡卡瓦夏! “你想那东西了吧?!”兰索指着烟尘滚滚后头行进的庞然大物,猝然转头,视野突然被卡卡瓦夏的脸填满。 他怔了一秒,弹射后移,在地上跳了两下才站稳。 “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来的。”卡卡瓦夏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揪着衣领抖了抖沙子,神色淡淡。 就是你,你想了它就来了,难不成梦主是我吗? 兰索气不打一处来,他撂下卡卡瓦夏,正要走去解决那条费事的虫子,突然听身后人若有所思地道。 “这里真的不是现实?” 兰索脚步一顿。 “忆泡,你提到它了,那是什么?听起来很软,一戳就破,我是忆泡吗?” 荒原上连风都是灼热干燥的,他没回头,接近土色的白衬衫在风里晃荡。 “你很惊讶?奇怪的反应,你不是早就打算告诉我了吗,你没隐瞒自己手里流出来的蓝色的东西,知道我的名字,说你见过我,不肯还给我记忆……简直破绽百出,朋友。” 兰索呼吸一窒。 对方说最后两个字的语调像极了他熟悉的公司总监。 卡卡瓦夏望向荒芜的平原:“这是梦吗,我的梦?” 第52章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在无尽的砂原中,他看起来如此渺小、孤独、无所依靠。 过了几秒,兰索侧过头,表情轻松:“对。” “你真的认识我?”卡卡瓦夏好奇地问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令人讨厌的样子。”兰索哼了一声。 “你是谁?” “我叫兰索,一名欢愉令使。” “欢愉……还有呢?” “嗯?” “我们的关系不止如此吧。”卡卡瓦夏说。 “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更多呢?”兰索微微一笑,“单方面向人寻求答案是不好的习惯,你得拿出相应的诚意才行,卡卡瓦夏,要我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对大家都好。” “你说的对。” 卡卡瓦夏点点头,他仰倒在沙地上,用手遮着眼睛,喃喃自语:“诚意啊。” 兰索瞥了对方一眼,迈步向前,突然,脚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像是有成百上千条地龙齐齐翻身,平坦的沙地出现逆时针的涡旋,浮沙陷入空洞,几个身躯庞大、擎着巨大螯钳的地裂沙虫从土里钻出来,发出令人牙齿酸倒的咔咔声。 兰索逐渐张大嘴。 “卡卡瓦夏,你又在想什么!!”他怒而回头。 躺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卡卡瓦夏转了下脑袋,金发歪斜,他看起来很无辜: “我只想试试,毕竟这里是我的梦,效果似乎不错?” 兰索看着将他包围的十几只地裂沙虫:…… 这何止不错!想我死就直说好吗:) —— 暮色四合,太阳西沉,橘红色的火焰在天边燃烧,过不了许久,夜晚将笼罩这片干旱贫瘠的土地。 卡卡瓦夏有在荒漠中过夜的丰富经验,他们回到绿洲附近,在避风处架起火堆,支好帐篷,准备过夜。 兰索其实也有,但他的经验仅限在天黑前打劫一个卡提卡人的营地,抢走他们的睡袋,美美昏睡到天明——这在当下不起作用。 鉴于卡卡瓦夏的记忆与思维会对梦境世界发展的轨迹产生不可预计的扭曲,兰索不敢掉以轻心,他至今没明白脱离这片梦境的方法是什么,卡卡瓦夏本人更是一问三不知,只能从长计议。 尤其是他醒来前梦到的那个有关「虚无」的梦——太奇怪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呢,难道因为他身体里有半截砂金的忆质碎片,这片梦境错把他当成主人,也复刻了他的记忆吗? 实在荒谬。 头好疼,要长脑子了。 兰索捂住额头,篝火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的眉眼敛着,轮廓或明或暗。 荒漠中逐渐冷了起来,篝火上架起一个小锅,虽然在梦中不会感到饥饿,但卡卡瓦夏始终保持人类的习惯。 他在沙漠中采集了一些能吃的食材,洗干净,切好,放进小锅里煮,又将某些矿石末碾成粉,充当调味料。 不一会,煮有沙虫节肢的汤冒出诱人的香味。 给自己捏了顶厨师帽的替身使者在卡卡瓦夏身边高兴地拍手,更多灰雾在篝火附近跃动,有的探头看向锅里,有的拿起碗和勺子,有的围着卡卡瓦夏转圈圈。 坐在石头上的兰索一手托腮,不满地看着那群见风使舵的家伙:“喂喂,我平时做饭可没见你们狗腿成这样。” 替身使者们凝滞一瞬,纷纷扭头,装作听不见。 哇!好可恶!! 兰索撇了撇嘴,不开心地扭头,卡卡瓦夏端着一个碗走过来,碗里盛着汤。 “喝吗?”卡卡瓦夏问。 兰索觑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左顾右盼,慢慢吞吞,别开脸眺望风景,过了好几秒才伸手: “行吧,勉为其难。” 他喝了一口,觉得还行,有点淡,但这里条件一般,不能指望卡卡瓦夏做出什么特别美味的东西。 “一般,不如我做的,这水怎么没味,你放调料了吗?” 嘟哝着,兰索一饮而尽,把空碗扔给卡卡瓦夏。 “不好喝,下次别做了。” 卡卡瓦夏看了看空碗底,又仔细观察兰索的脸色,视线谨慎,像在忖度,看得兰索浑身发毛。 正当兰索受不住了,想回头没好气地问对方老偷看他干什么,卡卡瓦夏转身,朝篝火旁一众捧着小碗口水流到地上敲着勺子就等开饭的替身使者们高声道: “测过了,没毒,可以喝了!” 还在美美舔嘴角的兰索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第36章 卡卡瓦夏亦未寝 不是,凭什么? 被世界狠狠欺骗了一把,兰索生气地缩在角落里,向篝火附近的家伙们投去幽怨眼神。 热闹都是它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卡卡瓦夏很聪明,接受了‘自己正处于梦境中’的事实后,在沙漠中找到了能够升起炭火的木头,用砂石块堆了一个篝火,凭空拎出来小锅小碗,煮了一锅汤和沙虫肉。 不愧是梦主,这个虚构史学家让位给你来当吧干脆。 兰索撇了撇嘴,拄着下巴看向对面的卡卡瓦夏。 沙虫的肉质一般,不算劲道,过嘴瘾绰绰有余。卡卡瓦夏捧起小碗吸溜着,有汤溅出来,身旁的替身使者赶紧用灰雾给他擦擦,忙上忙下。 他像只被灰狼群团团包围的金毛鸟类幼崽,备受呵护,有专门的替身使者给他盛汤、挡风,就差一勺勺喂进去。 “差不多得了,他那个岁数,至于像看宝宝一样对待吗?”兰索唉唉两声,不满道。 怎么就没人来伺候一下他,他还饿着呢! 替身使者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头,一脸莫名其妙。 过了几秒,从意念中得到反馈的兰索暴跳如雷:“干什么,二十三岁很大吗,我看起来像很独立的人类吗?” 替身使者:……? 卡卡瓦夏:……? “他一直这样吗?”卡卡瓦夏咀嚼着沙虫肉,腮帮子一股一股的,戳了戳身边在喝汤的那个矮小的替身使者。 替身使者琢磨了一会,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 兰索彻底变成了死鱼眼,他眯着眼睛琢磨:“卡卡瓦夏,你是不是在汤里下毒了。” “你刚试过,没毒。”卡卡瓦夏摇头。 “那他们凭什么对你这么好,我们才是一家的,而你,你只是来破坏我们家人感情的外人!” 卡卡瓦夏想了想,他身上冒出了一丛丛‘蘑菇’,雨后春笋般长起来,‘蘑菇’精力旺盛,品质新鲜,富有活力。 替身使者当即被吸引了全部注意,放下手中的碗和勺子,爱怜地摸摸新长出来的‘蘑菇’们,灰雾勾勾缠缠,亲密地拉手手转圈圈。 兰索目瞪口呆。 这群家伙该不会是把卡卡瓦夏当成自己的一份子了吧?! 清醒点,你们是非生物,他是正在做梦的有机体,你们都不在生物谱系的同一列啊! “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和蘑菇太受人欢迎呢?”卡卡瓦夏甜美一笑。 —— 吃完饭,替身使者们在避风处扎了个单人帐篷,给卡卡瓦夏住。 已经接受现实的兰索只哼了一声,自己动手。 算了,家养的猫总是容易被拐走的……感谢兰索大人宽阔的胸怀吧!他才不和非人类计较。 在无数次被四处乱飘的帐篷布糊住脸后,他终于钉进了帐篷的四角钉,搭出一个勉强能过夜的住所。 他拍了拍手,美滋滋在心里夸赞自己一番,装作不经意地溜达到卡卡瓦夏的帐篷门口。 他往里一瞥,欲言又止,嫉妒像水一样从眼睛里淌了出来。 卡卡瓦夏的帐篷里是浅黄色的,一盏冬日用的暖灯把整个帐篷照得暖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卡卡瓦夏蜷缩在被子里,枕头边一个替身使者捧着一本睡前读物,装作在读。 不是,你一个发不出声音的家伙凭什么来凑热闹啊! 兰索震惊。 卡卡瓦夏昏昏欲睡,若有所感,从被子里抬头,看见了兰索。 “啊,你来得正好,能帮我把帘子放下吗,有风吹进来。” 兰索被问号淹没了。 不等兰索回答,正在读睡前故事的替身使者连忙跳起来,冲到帐篷门边,拽着防风门帘,探出半个脑袋,对兰索晃了晃。 那家伙门帘一关,将他彻底阻隔在外面。 —— 好冷。 兰索在帐篷里的薄垫子上翻来覆去。 荒漠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冷,帐篷外头狂风呼啸,就算知道自己是在梦境,兰索也很难忽略极端天气带来的心理压力。 分明!就是!很冷! 他虽然不是豌豆公主,但沙漠的地表极度坚硬,薄褥子无法阻隔令人不适的触感,冷气一个劲往上窜,冻得他灵魂都在发抖。 兰索愤怒地睁开眼睛,踹走被子,翻身坐起,与冷空气骤然接触,他打了个哆嗦。 第53章 凭什么卡卡瓦夏造暖灯的时候不顺带给他一盏,他说不要就真不给吗,连揣摩别人心理都做不到,算什么公司总监! 好冷。 兰索绞紧小被子,缩成一团,呼唤替身使者,没人应他。 兰索:…… 他要闹了,他真的要闹了! 等了一会,在接受自己彻底被灰雾们无视的事实后,兰索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掀开门帘,朝卡卡瓦夏的帐篷大踏步前进。 打更的灰雾从树后走出来,慢腾腾地飘到兰索身边,脸上的细缝一张一合。 “我睡不着,谁都别想睡!”兰索恶狠狠地磨牙。 两个帐篷离得很近,不出三十米就到了。 兰索站在门帘前,身后冷风呼呼,吹得他稍微清醒一点——他有点犹豫。 未经允许擅闯别人帐篷是不礼貌的行为,在酒馆时兰索道德底线很高,当星核猎手时则不太敢。 谁知道闯进别人的帐篷后,是会被卡芙卡的言灵请出门,还是被警戒中的萨姆一巴掌扇掉头,最可怕的莫过进门遇到魔阴身中的刃,然后被狂追三里地吱哇乱叫做一晚上噩梦。 卡卡瓦夏,哦不,砂金的睡相还好。 兰索偷偷潜进对方卧室的时候见过,总监喜欢睡在抱枕堆里,姿势意外安稳,很少发生蹬被子或翻身滚下床的危险事件。 既然如此,偷偷溜进去取会暖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大不了他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 兰索很快决定了,并付诸实践。 他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从缝隙中钻进去,一进帐篷,就被一阵温暖舒适的热气包围。 天,天堂! 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展开了……兰索低头一看,满地灰雾。 他夜视能力一般,刚走了一步,就精准踩中某个替身使者的左手。 替身使者猝然坐起,灰雾流动的速度相当缓慢,一看就是还不清醒。它歪着脑袋,茫然地看了一会兰索,几秒后,后知后觉张开脸上的裂缝。 兰索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捂住了对方的‘嘴’,防止他把卡卡瓦夏吵醒,表情夸张地摆口型:别喊! 替身使者点了点头。 兰索后退,脚跟碰到摆在墙边的水壶,发出丁零咣当的声音。 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帐篷里太黑了,完全看不见东西,他心脏突突直跳,做贼心虚地朝阴影中被褥上那块鼓包看去,确定卡卡瓦夏没醒,长舒一口气,打算摸索去墙角。 就快到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熄了的暖灯旁边,灯罩上还有些许热度,像个余温未散的小太阳,他伸手捂了捂,正打算找地方坐下,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绊倒了。 他脸朝下,狠狠扑在被子上。 好疼! 鼻梁差点被压塌了,兰索痛得眼冒金星,挣扎着爬起来,突然觉得气氛不对,登时浑身僵硬。 他缓缓抬头,黑暗中,一双蓝紫色的眼睛像萤火,视线锐利,直入人心。 卡卡瓦夏掀开被子,手肘支起,半坐不坐,看着身上狗吃屎的兰索:“你是在?” “哈,我就是突然想到一句仙舟古话,来验证一下。”兰索干巴巴地咧开嘴。 卡卡瓦夏从嗓子里挤出一丝疑问的轻哼,好整以暇地看他。 “卡卡瓦夏亦未寝。” “……” “挺对的吧,这不是没睡吗。”兰索忍着泪花,摸了摸饱受摧残的鼻子。 这是他花重金做的高鼻梁,可不能坏了。 “被吵醒可不算没睡,你偷偷摸摸来干嘛,之前不是有人说自己不冷不要我【施】【舍】给你的暖灯吗,现在是?” “夜巡,在荒漠里要轮流守夜的你不知道吗?” “真是辛苦你,那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帘锁住,不要再放一些奇怪的东西进来了。” 被内涵了的兰索脸色微妙,他坐在被子上,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就是没有离开的打算。 “快走吧,我要睡觉了,你在帐篷里怎么警戒,快出去。”卡卡瓦夏躺回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呵欠,声音越来越小。 兰索索性理直气壮道:“我说了是轮流守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所以应该由你来。” “然后你在这里睡觉?”卡卡瓦夏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枕边的替身使者,“我好困,你能帮我出去守夜吗?” 替身使者当即站起来,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谢谢你,你人真好,朋友。”卡卡瓦夏用超级甜蜜的口吻道。 替身使者脑袋一打滑,灰雾涌动,差点从脖子上掉下来。 喂喂,你同手同脚了不知道吗墙头草?不许中卡卡瓦夏的美人计啊! 兰索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卡卡瓦夏,对上对方无辜的视线。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我想睡了。” “……”兰索有点没辙了。 他站起身来,望着还在散发热气的暖灯一步三回头,快出门了,他突然发现黑暗中,卡卡瓦夏躲着的被子在耸动。 就像有什么狡猾的小动物在里面憋笑一样…… 兰索手搭在门帘上,门外凛冽的冷风吹着他的脑袋,令他稍微清醒了点——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漏洞。 卡卡瓦夏帐篷里的暖灯什么时候关的? 他来的时候,帐篷里就是暗的,但暖灯有余温,说明卡卡瓦夏睡觉时候是开着的,只是在他来前才紧急关掉。 这家伙,是在装睡???? 兰索瞪大眼睛,脑袋缓缓转向床上的那团鼓包,轻手轻脚地过去,像捕猎中的猫科动物一样蓄力,突地起跳,扑在被褥中。 “你干什么!”卡卡瓦夏慌张地掀开被子,但被对方压住了被角。 紧接着,对方像只滑溜的泥鳅,顺畅地钻进了被窝。 好暖和! 兰索眯起眼睛,舒服地长出一口气,谁知卡卡瓦夏飞来一脚,差点没给他腰踹断。 抢占了被窝的兰索和被抢了被窝的卡卡瓦夏都是一怒,成功扭打起来。 “回你自己帐篷去!” “我不,你分明就是等着嘲笑我的,你见我起来了还特地把暖灯关了,你是何居心!” “我什么居心要你管?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搅和别人美梦还有理?” “你!” 兰索气急,照着卡卡瓦夏的手就咬,先前战斗中已经被咬过一次的卡卡瓦夏有了经验,预判兰索的动作迅速收手,兰索一头拱进枕头上,力道特别大,冲劲很足,脸朝下,瞬间不动了。 卡卡瓦夏谨慎地后撤一点,观察着兰索,生怕对方暴起,偷袭他。 十系统秒, 三十系统秒, 五系统分。 默数到第八系统分时,枕头上的兰索喉间传来细小的呼噜声。 “……” 卡卡瓦夏拳头硬了。 —— 黑水。 纯黑的河流在脚下静静流淌,地平线尽头,一个漆黑的太阳停在那里,苍白的光束收拢它的外沿,使它看起来像一颗眼珠,平淡又冷漠地注视一切。 卡卡瓦夏不知道这里是哪。 他似乎在做梦,但记忆中没有与此地相像的部分,他淌过河流,向着漆黑的落日行走,却始终无比遥远。 这不是他的梦——这是别人的梦,兰索的梦。 他进入了兰索的梦境。 思来想去,卡卡瓦夏只得出这个看似荒谬但合理的答案。 他眺望远方,突然听身后传来一阵流水声,当即向后看去,发现不知何时,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水里,神情麻木呆滞。 对方的额发遮住眼睛,身上的白色祭祀袍肮脏破烂,有多处裂痕,他双眼无神,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 木偶在哭。 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滚落。 卡卡瓦夏手里一重,低头,一个没见过的蓝色单眼透镜凭空掉进他掌心。 很奇怪。 卡卡瓦夏犹豫着,将透镜搁在眼睛上,下一秒,他瞳孔骤然一缩。 透镜中的世界依旧是带有色彩的,唯有一处掠过一抹灰色,它如此突兀、明显、令人心惊,横亘在少年胸口,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灰色侵蚀着他。 —— 早上天刚亮,兰索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睡得不太沉,场景不断变化,一会是河流,一会是艾吉哈佐酷热的沙漠,身后一只狂躁的孔雀拼命追他、啄他,让他完全不敢停下脚步。 外面风停了,太阳一出来,荒原地表快速升温,像个小烤炉。 兰索揉着鸡窝般的头发,眯了一会,才发现身边有个人。 卡卡瓦夏睡得很沉,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金色头发和耳朵尖。 担心对方把自己闷窒息的兰索打着呵欠,顺手帮他拽被子。 “醒醒,该吃早饭了。” 卡卡瓦夏充耳不闻,不悦地皱着眉,一个翻身,把被子全卷走了。 第54章 “……” 真难伺候。 兰索不打算管了,他整了整衣服,刚起身,忽觉一阵飓风从右侧吹来,钉在沙地上的帐篷顶骤然被掀飞,露出飞沙走石的天空。 绿洲中的耐旱植物被连根拔起,沙土犹如海浪,从西方席卷而来。 兰索连忙跪下,压住卷在卡卡瓦夏身上差点被吹飞的被子,一手抬起遮住额头,眯缝着眼向西方看去。 自然灾害? 不对。 兰索望着那艘从天而降、悬停在远方天际的星舰,一时语塞。 金属色星舰外壁,巨大的星际和平公司标志耀眼夺目。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三)】 又梦到艾卡亚什星了,睡前明明向阿哈许了愿不要再梦到,为什么祂总不肯满足我呢。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我快受不了了。 …… 在沙漠里捡到了那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小子,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缘分,阿哈的指引! 他杀死了买下他的商人,我没看走眼,他是只坏心眼的狼崽子。 他居然想和我打赌,开玩笑,他难道不知道被阿哈偏爱的我运气超好吗? …… 怎么会?!? …… 可恶的奴隶,居然敢骗我。 我一定要让他见识见识欢愉令使的厉害! …… 好几天没记日记了,说起来有够倒霉,为了找这个小兔崽子,我掘了地裂沙虫群的巢穴,移平半座坎特南山丘,捣毁艾吉哈佐大半的地下酒馆,我甚至上了艾吉哈佐城市安全的悬赏榜?! 阿哈之骰告诉我,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艾吉哈佐城南部的沙丘空洞附近,希望他不是因为想死才去探索那底下的古代遗迹。 …… 不能再用骰子了,我好像又…… (最后一句被一片漆黑的划痕涂抹掉,像是有人写着写着,忘记了自己要写什么) 第37章 为什么这里会有两个我?? “世界末日了吗?” 卡卡瓦夏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茫然地看向兰索和飓风吹来的方向。 “想什么呢,就算寰宇碎成渣,琥珀王也能拿胶水一片片拼起来。”兰索按住卡卡瓦夏的头,避免对方毫无防备被飞沙糊一脸。 无需兰索提醒,替身使者们便动了起来,他们迅速收拾露营用品,将锅碗瓢盆全打包扔进灰雾里,扫平一切人类活动的痕迹,尤其是篝火燃尽的余灰。 短短十几系统秒,绿洲恢复原样,侦察犬来了都嗅不出人味。 兰索拽着卡卡瓦夏藏进隐蔽角落,侦察兵灰雾自发出动,贴地而行,在离星舰不远的地方停下,将影像传给与它意念相通的兰索。 卡卡瓦夏越过兰索的肩膀看去,理论来说,具体太远,他很难看清星舰上的标志,但他掌握了梦主的能力,只要从分散的记忆中认真捞捞,就能像在海滩挖贝壳一样,找到蛛丝马迹。 星际和平公司——六个字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 卡卡瓦夏霎时想起了姐姐的话。 「这次……,天上来的黑衣人也站在我们这边……」 “……” 卡卡瓦夏心思震荡,碎片般的记忆一幕幕闪现,绝望、痛苦的情绪如此深刻,犹如被卡卡瓦之夜的大雨冲刷,遍体生寒。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兰索叼着昨晚卡卡瓦夏腌制好的沙虫肉干,风轻云淡地嚼着,躲回背风处后,挨着对方坐下,从灰雾们捞回来的隔油纸包中抽出一条,戳了戳卡卡瓦夏的嘴角。 “吃点?打发一下时间,我看他们忙着呢。”兰索向后努了努嘴。 卡卡瓦夏看了兰索一眼,见对方一脸正直坦然,接过沙虫肉干,咬了一口。 好硬! 卡卡瓦夏怀疑人生地把沙虫干拿出来,揉了揉被硌到的腮帮子,反复看了看,棕黄色的肉条上只有浅浅一道牙印。 他昨晚腌的应该是沙虫不是石头啊? 见诱骗成功,兰索吐出嘴里嚼不烂的沙虫干,偷偷笑。 “……”卡卡瓦夏别过头去。 有够幼稚。 —— 星际和平公司的星舰降落在西方一处较平坦的高地。 黄沙漫漫,外层涂有昂贵射线隔离涂装的星际飞船如一头钢铁巨象,站定在万里无云的天幕下。跃迁板收起,舱门打开,标配黑铠甲的公司职员从飞船中搬东西下来,一层层摞到地上。 在全部箱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后,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学者走下舷梯,打开箱子,搬运、组装仪器,没过一会,空旷的沙地变成了一个小型实验室。 看着仪器屏幕中上下波动的弧线,兰索睁开眼,朝身旁的替身使者道:“你们之前探查,发现西边地下有一片不稳定的空洞地带?” 替身使者点了点头。 “那底下是什么?”卡卡瓦夏趴过来问。 替身使者怔了一秒,变得非常激动,手舞足蹈,刚要回答卡卡瓦夏,便被兰索一把薅过去捂住嘴。 “不清楚,没深入之前只能确定是一大片空洞区,一旦发生剧烈震动,地表的浮沙会下陷,看他们这么大阵仗,应该是为黄沙下的东西来的。”兰索语速飞快,说完,他眨了眨眼:“你不问我他们是谁?” 卡卡瓦夏只看着他,不说话。 “明白了,梦主就是好,我当梦主的时候就没这么爽呢?”兰索小小地羡慕了一会,回想自己在匹诺康尼唯一一次当梦主的经历…… 咦! 还是算了。 没一会,侦察兵传回最新前线战报——公司的技术组正在构建通往空洞的路线图,并尝试三维立体建模,模拟地下环境制订勘察方案,轻机械在黄沙某处打穿一个空洞,岌岌可危的黄沙层神奇地没有全面垮塌。 “他们准备充分,一定能找到吧?”卡卡瓦夏悄悄说。 “不,他们这次会空手而归。”兰索深思几秒,意味深长地看向卡卡瓦夏。 他似乎知道脱离这个梦境的关键了。 现在看来,砂金剩下最后一片尚未收回的忆质碎片中的内容,是完整的艾吉哈佐砂金案。 仿佛印证他的猜测,胸前的阿哈之骰再度发热。 他化为灰雾形态时试图毁掉艾吉哈佐城,当时藏了点以温和手段破坏忆域并从中脱离梦境的心思,只不过,意外被他吸收的半块忆质碎片无法冲破欢愉的阻碍,他失去了一次机会,好在,他还有第二次。 如果砂金的忆质碎片无法独自冲破灰雾的压制,就只能借助一些外力,从外打破这具封闭的躯壳。 艾利欧的剧本里可没提到我在匹诺康尼会经历一次‘真正的死亡’啊…… 兰索扶额。 与此同时,他庆幸自己闲暇时了解了当时星际和平公司对艾吉哈佐砂金案的报道内容。 砂金以艾吉哈佐的黄沙下埋有「塔伊兹育罗斯」尸体为噱头,哄骗博识学会投入大量资源,包括后来入场想分一杯羹的公司,两大巨头多个部门的高层和学者被一个奴隶耍得团团转。他被押上公司的审判台后,不单活了下来,还摇身一变成为公司职员,从此走上晋升总监的康庄大道。 真是有够强运。 不过,兰索好奇的是,砂金到底使用了什么话术,居然真能成功使博识学会那群慎之又慎的学者相信这里埋藏着沙王「塔伊兹育罗斯」的尸体。 那是寰宇蝗灾的创造者,一名真正的「繁育」星神,找到他的尸体绝不是在沙漠里挖到一枚古老金币那么简单,更何况「繁育」仅仅张开翅翼就能遮蔽整颗星球,这片沙漠做祂的埋骨之所,恐怕连一节鞘翅都塞不下。 还是说,其实越聪明的天才越不容易识破这种一看就很白痴扯淡的骗局? “怎么了?”卡卡瓦夏眨眨眼。 “要不要下去看看?”兰索指了指身后:“看他们挖宝藏,你不心动吗?” 别说,卡卡瓦夏真有点想。 两人一对眼,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跃跃欲试。 —— 替身使者学着公司的样子,在地上钻了个大洞,沙尘横飞,吓得兰索差点抢走它手里的钻子。 “你是生怕公司发现不了我们也在打盗洞?” “没关系,他们忙着呢。”卡卡瓦夏蹲在沙洞旁,观察洞里情况。 黄沙褪去,空洞周围出现少许黄色的轮廓,像某种石质宫殿的砖瓦,严丝合缝,残破古老,深不见底。 “说起来,这是你的梦,不能直接把我们带进去吗?”兰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道。 “试过,不行。”卡卡瓦夏摇头。 以记忆为根基融合忆质产生的梦境,记忆中不存在的内容无法复现吗?还真是严谨。 兰索在心里嘟哝。 “行吧,我先下去,你殿后。” 兰索翻身跳下,灰雾缭绕在身上,防止他一头撞在地上把自己脖子弄断死在这。 第55章 通往下方的隧道很长,降落的过程无比漫长,如同穿梭在无尽扭曲的梦中,永远无法到底。 耳边寂静无声,兰索心里发毛,终于,过了很久,他落在了平地上。 黑暗的空间猝然亮起灯来。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墙缝沙土凝实,砖块结实,散发厚重和阴森的气息。 天花板很矮,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恐怕会当场猝死在这里,墙面镌刻着某些特殊的纹路,兰索一定在哪见过,但部分残缺不清,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在石室中转转,没找到有用的线索,过了一会,卡卡瓦夏也跳了下来。 “怎么样?”卡卡瓦夏拍拍腿上的灰尘。 “如你所见,平平无奇,我们或许得往里走。”兰索指着石室正中的小门。 二人穿过窄门和一段走廊,来到一片较大的空间。 入眼的空间类似一个宫殿主厅或偏厅的结构,挑高达四五米,对于一个深埋黄土下的古建筑来说着实壮观,从前往后,数十道宏伟粗壮的承重柱擎起天花板,散发着历史的荒凉与厚重感。 墙壁四周刻着壁画,大部分风化模糊,少数能看清,但文字陌生,图像怪异,卡卡瓦夏不认识。 他沿着墙根走,矮小的替身使者跟在他身后,小企鹅一样慢慢挪。 “你见过这里的文字吗?它很奇特,无论笔画还是轮廓都与茨冈尼亚或艾吉哈佐的文字不同,这是这个星系外的文明遗迹吗?可为什么会在艾吉哈佐的黄沙下……” 卡卡瓦夏自言自语。 “这里的一切都很清晰,留下这份记忆的我应该仔细研究过,而非匆匆路过,真令人好奇。” “你怎么了?” 卡卡瓦夏偏头,本没打算从一个没有多少自主意识的替身使者身上寻求到答案,但对方身上的灰雾凝结了,类似人因惊讶或难以置信呆住表情的表现。 它一点点走近,蹲在墙砖的壁画前,灰雾凝成的手指摩挲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久违时感慨,或者遗憾地回忆。 兰索坐在一处沙土堆积而成的小坡上,百无聊赖地捏着刚抓到的蝎子玩,垂着眼眸,不发一言。 空气里一阵静默。 “兰索,你认识这些壁画吗?”卡卡瓦夏走到他面前,问道。 兰索起初没什么表情,或许在跑神,或许不在意,也可能像上课突然被点到名的学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问题。 很快,他在卡卡瓦夏审视的视线里笑了一下:“知道,怎么了,你感兴趣吗,我课时费很贵的,你雇不起我。” “可以赊账吗?” “我说完你知道了,之后赖账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做的?”卡卡瓦夏问道。 兰索:“……” 你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在卡卡瓦夏真挚的视线中,兰索叹了一声,他抬手一指,站在墙砖旁边的替身使者如梦初醒,它撬下几块还算清晰的砖,抱着跑来,放在二人面前。 兰索指向最清晰的一块石砖。 石砖表面光滑平整,被抛光打磨过,藏于宫殿角落,未被流淌的黄沙剐蹭,保持着一部分雕刻时的原貌。 砖石顶端有一行扭曲符号,下方描绘一幅分成两部分的壁画,两群手持刀叉的线条小人们向着中间一个巨大的圆形挥起武器。 “崇高、无上、永恒的福音地,存在之边境,艾卡亚什。” 兰索指着那行扭曲符号道。 卡卡瓦夏一怔。 他脑海中有什么在开裂,恍惚遥远的回声阵阵传来,比耳边那人更稚嫩一点的嗓音在说话,声音由远及近。 「原来你在这,我还以为你在余震中死了,命好的骗子。」 “这是一幅艾卡亚什先民遵从其信仰的旨意,向某位星神发起不死不休战争的祭祀图。” 「你想知道这里的秘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既不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亲人。」 “这几块砖上画的是朝圣图,先民阻截洪水,围剿敌人,抵御暴雪,跨过千难万险,最终抵达梦中的福音地。” 「对不起,卡卡瓦夏,我不能告诉你,我还……还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他们受神恩赐,被神护佑,徘徊于存在的土地上,所过之处海晏河清。” 幻觉与现实交替出现,卡卡瓦夏看向兰索的时候很茫然,他难以分清哪句话是面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家伙说的。 良久,卡卡瓦夏问:“你为什么能看懂?” 兰索保持着微笑,向后靠在墙砖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自由恣意,眉眼却微微垂下,无故有些无奈和落寞。 被沧桑岁月磨平的雕刻纹路在他背后伸展,宛如命运的刻刀无情涂画,留下杂乱无章的笔锋。 “我来自艾卡亚什,卡卡瓦夏。”兰索平静地说。 卡卡瓦夏记住了兰索传授的内容,没有丝毫惊讶,他认真看完壁画,从宫殿这头走到那头,绕了一圈。 “所以,这里是祭祀用的场所?” “按普遍性来说是的,艾卡亚什的祭祀殿大多是这个构造,除了柱子的粗细和数量,用来区分不同等级祭祀仪式应当使用的场所。” “艾卡亚什和艾吉哈佐像吗?” “不像。”艾卡亚什并不炎热,少有沙漠。 “离得近吗?” “不近。”何止不近,完全不在一个星系。 “那为什么艾卡亚什的祭祀宫殿会建在艾吉哈佐沙漠下?” “……谁知道呢,可能那群老头子就是喜欢全寰宇都对他们的丰功伟绩歌功颂德,所以才要把自家祠堂建得和二十四系统时便利店一样到处都是。” “你对你的前辈没什么敬意呢。” “……”兰索跳下沙丘,拍了拍衣服,最后抚摸了一下壁画,“往前走吧,这里没什么值得深挖的。” “公司不喜欢研究历史吗?”卡卡瓦夏跟上兰索的脚步,话音刚落,停下脚步。 他捂住突然发痛的额头,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眼前的残影,但无济于事。 头越来越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分裂了出来。 怎么回事? 卡卡瓦夏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走在前面的兰索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在我看来,星际和平公司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职场人聚居地,视攫取财富为公司的第一要务。或许博识学会对历史文本更感兴趣,但有「塔伊兹育罗斯」在前,艾卡亚什祭祀殿的价值不值一提。” “当然,如果你哪天想研究艾卡亚什的历史,出本《总监艾卡亚什历史文学考》什么的也可以,只要给钱,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手资料,前提是给我加个一作。你再努力一下,发个天才俱乐部scii,我说不定会比真理医生更快得到博识尊的瞥视。 我这话其实不是说给你听的,而是说给砂金听的,虽然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记得梦里的事,但我姑且希望他记得……” 这样他就会一辈子牢记自己被死对头捏脸无数次的黑历史啦! 兰索愉快地偷笑。 咚。 突然,身后传来重重的倒地声。 兰索立刻转身,只见卡卡瓦夏倒在地上,眉心紧蹙,因疼痛而不断哆嗦。 兰索吓呆了,飞奔过去,一个滑铲跪在地上,把对方的头抬到膝盖上,让他枕着。 “怎么突然倒了?我说发scii吓到你了?我不发就是了嘛我不强迫你搞学术了你醒醒……” 兰索手忙脚乱,上一个他身边跑着跑着突然抽搐倒地没了声息的还是他在艾卡亚什星牧圈里养过的鸡崽,给童年的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卡卡瓦夏,卡卡瓦夏?” 兰索轻拍对方的肩膀,无法唤醒,卡卡瓦夏额头沁出细汗,浑身都在发抖。 “你等等,我现在带你回地面。” 兰索心道不好,他背起卡卡瓦夏,狂奔向来时的路。 然而,出了窄门,一道杀意极重的刀风呼啸而来,目标直指他面门。 有人? 兰索心里一紧,他当即侧身,躲过飞来的匕首,向后一翻,落地,数十名替身使者拢于身前。 “让开!”他低声威吓,替身使者摆出不死不休的战斗姿态。 黑暗中,房间尽头一道身影凝在那里,几秒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奇怪,你也有替身使者?” 兰索心突地一跳,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个声音?! 房间逐渐变亮,光芒尽头,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兰索’坐在那里,‘他’穿着一件绣着琥珀纹路的白色祭祀袍,年纪小几岁,看起来刚成年,表情极其阴郁,一幅全天下人都欠他信用点的样子。 当他看向兰索身后的卡卡瓦夏时,眼前倏然一亮。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但,能把你背上的小子给我吗?” 第56章 ‘兰索’微微一笑。 “我找这个小混蛋好久了。” 第38章 零?????? 怎么回事,另一个我??? 兰索无比吃惊。 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在艾吉哈佐城覆灭后做的那个有关「虚无」的梦。 梦中,年幼的自己在记忆中的虚影一闪而过,身为梦中的主角、过去的亲历者,他的出现理所当然,但这里是卡卡瓦夏的梦中,过去的‘兰索’不应当在这。 卡卡瓦夏,或者说砂金,不应该见过年幼时的他,他没有印象。 没见过的人怎么能被凭空捏造出,这太荒谬了。 在他思考时,坐在石台上的‘兰索’晃悠着腿,不怀好意地歪头,评估对方身边替身使者的数量后,召出了自己的替身使者。 色彩更接近浅灰的灰雾在他身后浮动、翻涌,不成人形的替身使者歪歪扭扭地从地面爬出来,将‘兰索’围了起来。 “大叔,给你十秒钟考虑,不离开我就动手了。”‘兰索’不耐烦地压下眉眼,凶且暴躁,仿佛随时处在炸毛边缘。 “大,大叔??”兰索一哼,像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笑:“行啊,让大叔教教你怎么说话。” “哈,大叔,没人说你好为人师吗?”‘兰索’从石台跳下来,过于宽大、不太合身的祭祀袍撩过沙土,他向前一步,手中凝出一把灰扑扑的细剑。 “没呢,你是第一个。”兰索有样学样,他手腕一翻,细剑握在手里。 同样是细剑,兰索如今的剑比同位体‘兰索’的更加细长、锋利,流动的灰雾最大限度压缩成剑锋,不断涌动翻滚的雾气色泽纯粹,反射着凛冽寒光。 剑柄的雕刻纹无比细致,仔细看去,能发现其上图案与祭祀殿的壁画有异曲同工之处。 镜面复制一般,手拿细剑的两个人同时向前冲锋,两股灰雾如同滔滔云气,色彩不同,排山倒海地对撞在一起。 剑锋交错、碰撞时迸发的火花在纠缠的灰雾中时而闪现,如同风暴天中的闪电蛇影,令人胆战心惊。 —— ‘兰索’越打越心惊。 ‘他’的剑术是艾拉蒙德工匠教的。 作为艾卡亚什首屈一指的剑术家,艾拉蒙德不遗余力地将毕生所学教授给唯一的徒弟,即便小徒弟喜欢偷懒,唯一学剑术的动力是打牧草时可以一剑挑翻半片草场,极速收工,不耽误他偷闲摸鱼,但小徒弟有天赋,学东西很快,加之艾卡亚什传统的剑术派讲究吊诡多变,等‘兰索’成年,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 在酒馆,‘兰索’很少在用剑的时候输过什么人,现在,面对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顶多大几岁的兰索,他居然处处被压着打。 细剑破空,轻易穿透重重围障的灰雾,‘兰索’反身一剑,堪堪架开对方的突刺,躲开这一剑,然而,下一剑闪电般从右侧袭来。 叮叮当当。 ‘兰索’越发被动。 对方杀意不强,出招却像戏弄,专挑不致命但他无暇顾及的地方下手,渐渐的,他头上沁了一层薄汗。 这家伙! ‘兰索’咬紧牙关,主动出击,灰雾聚集在剑尖,如同一个黑洞,吸走周围所有光源,在对方一击没中向后回退的瞬间,他身影向前跃进,抬手上挑,破坏力极强的剑光一闪,灰雾被彻底劈开,石壁轰响,沙土扑簌簌落下。 中了! ‘兰索’嘴角刚扬起,便立刻僵在了脸上。 面前空白一片,只有一道缓缓消散的灰雾身影。 中计了。 察觉自己计划失算的刹那,‘兰索’心微微一颤,极快地抬手后挡。 叮——! 剑尖触碰在一起,发出与外形完全不符的刺耳铮鸣,僵持不下,‘兰索’用力向后一推剑柄,占据一步优势后,突然松手,转身,左手中凝出一把匕首,朝着对方心脏刺去。 他动作极稳,仿佛练过上百次,熟稔得每一步都刻在骨髓,剑锋逼近,没入胸膛中。 ‘兰索’心里一喜,手掌抵着匕首,全部推了进去。 战局优势来得如此轻松,他抬头,警惕的眼睛里有几分得意和狠劲,直到对方的身影在他面前破碎成了灰雾。 怎么?! ‘兰索’发现自己找不到对方的气息了,那个狡猾的家伙藏匿于灰雾中,抹掉了属于人类的情绪和气息,彻底变成了无机物。 必须尽快把他找出来。 ‘兰索’手指一拢,一个黑红色骰子悬停在掌心上方四五厘米的位置,他握住骰子,刚要弹起,动作就被阻断了。 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灰雾扑面,迫使他不得不后退。紧接着,在毫无预兆的瞬间,一道细剑的剑光飞来,将骰子打落在地。 阿哈之骰落在墙角,在沙土里滚了一圈,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不,骰子! ‘兰索’一怒,从虚空中抽出细剑,回身迎击。 他动作太过仓促,既没有校准出手的角度,又没有预判对方的行动,接连三次斩击落空,看似势在必得的攻击没有作用,每次得到的都是被斩成碎片的替身使者。 本体,本体在哪,本体…… ‘兰索’目光快速移动,像一只在危机中惴惴不安时刻准备逃跑的鹿。 叮! 他手腕猝然一痛,细剑脱手,化为灰雾,消失在空中,很快,他连回身反抗都做不到,直接被撂倒,脑袋与地面凸起的转头亲密接触,疼得眼冒金星。 一道道灰雾立即涌上,像钓鱼时鱼上钩了立马递过来的小水桶,将‘兰索’干净利索地一捆,扔在地上。 石室内涌动的灰雾安静下来,胜局已定,两方替身使者们没必要再打,皆是紧张兮兮地站在原地,中间隔着一道楚河汉界。 兰索的替身使者们相对悠闲一些,一部分在昏迷的卡卡瓦夏身边警戒,另一群在墙角给兰索加油助威。 另一边则对比鲜明,颜色较浅的、属于‘兰索’的灰雾们一个个草木皆兵,他们大多不成人形,有的连手脚都黏糊糊没法分开,一大坨灰雾聚拢着,探头探脑地看向被绑在地上的‘兰索’。 兰索瞥了远处不属于自己、但意外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灰雾,若有所思。 “一个连本体和替身瞬时互换都做不到的小鬼,居然敢说我好为人师,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兰索嫌弃地走到年少时自己的身边,一手转着细剑,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视线上下移动,像是要把他剖析个遍。 “你有本事放了我,我们再打一次,偷袭算什么本事!”‘兰索’吱哇乱叫。 “嘿,我才不。”兰索半蹲下来,非常欠揍地一笑,他掐了掐‘兰索’的脸,“你这个手感没有卡卡瓦夏好,果然酒馆的水土不养人。” “你放屁,难道茨冈尼亚就好了吗,那个小骗子……唔唔!” 听了这话,‘兰索’张嘴就要反驳,说到一半,突然被对方捏住嘴。 他瞪大眼睛,拼命摇头,奈何对方手指力道大,钳制得死死的,还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小骗子是你该叫的吗?你比人家也大不了多少,别整天和酒馆那群人学坏。”兰索认真地教育他。 “唔唔……唔!”‘兰索’完全不听,他狠狠瞪了兰索几眼,脑袋在地上摩擦了一会,终于,他找到一个能从余光里看到替身使者的角度。 快来救……! 余光被一只手挡住,对方抓着他的脑袋往回转,入目的是一张与自己超级相像的、略带苦恼的脸。 你干什么!谁要看你了,你以为自己很好看吗?! ‘兰索’几乎要抓狂了。 “你现在一定在想‘你难道是什么帅到惨绝人寰的人吗,谁要看你,给我脑袋转回去!’吧?”兰索挑眉。 ‘兰索’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这人难道会读心? “这次应该是怀疑我能听见心声,或者有点预知能力吧?”兰索又道。 ‘兰索’心里疑惑愈甚,他立刻收起所有表情,力求不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供对方揣摩,并在心里痛骂对方坏家伙。 “我看看,你小子面无表情,肯定是在骂我。”兰索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脸。 ‘兰索’犹如糟了晴天霹雳,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会!这样!! 兰索站起来,背过身去,美滋滋。 嘿嘿,全面胜利,以前的他心思真单纯,好爽! 身心舒畅的兰索拍了拍手,示意替身使者们看住地上这只自闭毛毛虫,走到卡卡瓦夏身边,查看对方的情况。 卡卡瓦夏似乎好了一点,脸色不再难看,发抖出汗的症状有所减轻,现在更像是昏迷了,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叫也叫不醒。 还是先去地面吧。 他不是忆者,很难立刻察觉梦境中忆质流动出现的问题,无法对梦主的症状进行辨别,危机应对能力堪称没有,这次下来属实是托大了。 第57章 卡卡瓦夏不能出问题,最起码梦境梦境不能崩坏,否则谁知道砂金醒来后会不会从暂时性失忆直接变永久——一旦对方撒气到他身上,把什么翡翠托帕欧珀钻石都找来,他下半辈子还用不用在寰宇露头了? 该不会直接出门被石心十人见面杀吧? 兰索在心里叹了一声,背起卡卡瓦夏,路过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某人时,不得已停住了脚。 他俩一个垂睨,一个抬眼阴测测地死盯,空气里闪电噼啪。 怎么处理这个过去的‘兰索’呢,说起来,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没弄清。 兰索思考了几秒,悚然一惊——该不会是从他记忆里跑出来的? 可如果不是,怎么解释灰雾属性复刻几乎接近真实这个点呢? 不可能吧,一个梦域还会有两个梦主吗,这算什么,共享梦境? “你就呆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送个卡卡瓦夏后回来接你。”兰索道,同时看向身旁的替身使者:“看好他。” 替身使者们连连点头。 兰索放下心来,背着卡卡瓦夏走出小石室。 —— ‘兰索’在鲤鱼打挺,扑腾得到处都是沙子。 泾渭分明的替身使者们坐在灰雾中,彼此对望,颜色较浅的、属于‘兰索’的替身使者非常拘谨,他们无法保持人形,四肢经常化为雾气,隔了好久才能重新组回来。 颜色更深、几近浓黑的替身使者们则随意,它们严肃地站了一会后,发现对方在武力上没有丝毫可比性,便只留下一小部分流淌在‘兰索’身边警戒,剩下的围坐一团,自己凝出一个大棋盘,两个替身使者下棋,其他人看乐子。 一般而言,这种下棋的娱乐项目无法维持太久和平氛围,没有过多生命意识和分析能力的使者靠本能行事,下棋不遵守规则,随便走。 走着走着发现棋盘满了,两位对弈者就开始扯头花,打着打着融到一起去,位置空出来,另两位就接上,一扫棋盘,重新落子,再重复之前的情景,循环往复。 或许是这边太热闹了,另一边警戒累了的浅色替身使者们飘着飘着,居然越过了界限,它们小心翼翼地抻长了脖子,挂在天花板上,偷偷看下方的热闹。 不知道谁发出了类似嘲笑一样的波动,围在棋盘边打成一团的灰雾们同时向上看。 灰雾们:??? 谁在偷偷看乐子? 气氛一时僵滞。 一位脸皮特别薄的、挂在天花板上的矮小浅色使者默默缩回脑袋,被无数空洞的眼眶望着,像舞台上被聚光灯照耀的垃圾桶,它游走在墙边,把自己埋进地缝中。 两队替身使者彼此对望,逐渐地,有大胆的家伙向对方伸手。 一深一浅两道灰雾纠缠在一起,它们混沌的思维终于发现了一点异样的端倪:为什么它们都是灰雾呢? 不知何时,在地上滚来滚去试图挣脱灰雾束缚的‘兰索’转过头,看向两股颜色不一,但顺利融合了的灰雾,他眼睛一眯,向墙角里那只自闭使者勾了勾手。 自闭使者哭哭啼啼地贴着砖缝,向他奔去。 妈咪! 由于所有替身使者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没人注意这一幕。 ‘兰索’翻了个白眼,弹了一下自闭使者的灰雾脑袋。 叫爹。 手指触到自己的灰雾后,他迅速反手抓住绑在手腕上的、属于对方的灰雾,隔断链接,两相对比,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脑海中传来。 虽然问题诸多,但在先前的交锋中,他弄清一个关键点: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家伙有与他一致的本源,而在驱使灰雾和替身使者方面则经验更全面、娴熟,了解他的战斗方式,甚至摸得清他的思维,简直就像他自己。 好吧,长大后的他自己,性格一样恶劣。 另一边,两队替身使者的交流还在继续,它们在模糊的意识海中交换信息,突然,一道极度清晰的主体意识出现在已然联通的意识网中。 「嘻嘻,你们都是傻*。」 深色灰雾:??? 浅色灰雾:??? 会不会说话啊?! 几乎立刻,意识网炸了。 意识单纯的替身使者群情激愤,它们踹翻棋桌,灰雾激烈震荡,扑向对面的坏家伙们。 几个眨眼间,石室被灰雾溢满,它们打成一团,不分彼此,扯头花的扯头花,咬手臂的咬手臂,灰雾掺杂在一起,早分不清谁是谁了。 ‘兰索’趁乱翻身起来,意识海的震荡导致对方的替身使者无法准确对每一条染上愤怒的信息进行反馈和应对,他凝出细剑,唰地斩断绑着他的灰雾,脸上露出笑容。 看吧,没有独立生命的非有机意识就是如此好对付,只要在它们的域中植入一点小小的病毒,就能让它们失去执行指令的能力。 ‘兰索’在混乱中调集灰雾,尽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猫着腰沿墙根蹑手蹑脚地走,终于,很快就到门口了。 他身旁的灰雾翻涌,打成一团,没一个发现自己的猎物早已不在原地。 ‘兰索’得逞地一笑,推开门,突然见一双蹭了尘土的皮鞋出现在眼前。 ‘兰索’:…… 他僵硬地抬头望,只见背着卡卡瓦夏的兰索正好整以暇地垂眼看他,脸上表情无比微妙。 屋里的闹剧在门开的一瞬霎时停了。 扯断了胳膊腿的替身使者满地找零件,谁借了谁的脑袋,谁安了谁的胳膊都不重要了,反正都是灰雾,宛如摩西分海,两片灰雾各占一边,皆心虚地不敢流动,纷纷僵住。 上班摸鱼被老板发现怎么办,在线等,好急。 “干嘛,装罗浮龟苓膏还是朱明烧仙草?”兰索瞥了立正罚站的灰雾一眼,拎起‘兰索’的后脖领,轻松地像提一只鸡崽子。 “你不是出去了吗?!”‘兰索’生无可恋地哀嚎。 “是啊,但半路听见有人骂我傻*,就又回来了。”兰索微微一笑,凑近对方的脸,嘴角没什么温度地勾起。 他本来打算要走,结果发现去地面的洞封死了,只好折返,半路走得好好的,被不知道哪来的意识狠狠踹了一脚,心想八成是这个小崽子,一回来还真是。 “你能听见?”‘兰索’无敌震惊。 兰索冷笑地看着对方。 最初接受阿哈瞥视后凝聚出灰雾的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自如地控制本源,经常会发生远距离断联等问题,令他颇为为难。 “当然,你不会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很聪明吧?” 兰索恶魔低语。 “天真,我可是连你战斗中偷偷看卡卡瓦夏的次数都一清二楚。” ‘兰索’瞳孔地震:“你?” “我还知道许多你不知道,但你应该不服气吧,觉得我只是仗着知道更多的优势降维碾压你,既然如此,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就赌谁的点数大。” 兰索拿出阿哈之骰,递给对方。 ‘兰索’谨慎地看了骰子一眼,“我要用我那颗。” “行。”兰索点点头,召灰雾从对方胸前衣袋里取出骰子,大大方方道:“你先,给你个先发优势。” ‘兰索’攥紧骰子,心里胸有成竹——他的运气很好,在投掷阿哈之骰上更好,他坚信即便与有着相等好运的‘自己’对比,他也不会落后——最多平手。 他弹起骰子,骰子落地,信心满满地低头,一看。 “零???” ‘兰索’难以置信地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落于沙土上的阿哈之骰如此明显,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那一刻,兰索听见了一阵巨大的、道心破碎的声音,来自手里提着的这个心如死灰的‘自己’。 他差点压不住嘴角。 “你笑什么!你不许笑!”‘兰索’又吱哇乱叫。 兰索抽搐着嘴角的肌肉,正色道:“我。” “我只是想起了开心的事,你继续。” 第39章 如何用沙王遗骸钓鱼博识学会? “我要再骰一次,这个骰子肯定不对!” ‘兰索’大声道。 “行啊,我让你骰,骰到满意怎么样?但你想好,同一件事,人生很少有第二次机会,你得为这次来之不易的重新选择付出代价。” 兰索手一招,阿哈之骰在他掌中旋转,诱惑地散发着欢愉的红光。 在兰索狡猾的笑意里,‘兰索’顿了顿,他纠结地抿唇,视线火热得像是要把对方这张可恨的脸皮盯穿。 代价。 得到任何好处的同时都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兰索早已透彻地领悟过。 过了一会。 “我不骰了,该你了吧。”‘兰索’垂下眼,恶狠狠道。 “你投出了零,从根本上就没有赢我的可能,而你现在受我掌控,意味你彻底输了。”兰索笑时露了点虎牙,看起来狡诈又坏心眼。 第58章 “你!”‘兰索’额头鼓起青筋,愤怒的眼睛被额前过长的头发遮着,像一团炸毛的仓鼠,他奋力蹬腿去踹对方,但够不着。 “别生气了,‘兰索’,我们来聊聊吧。”兰索将背上昏迷的卡卡瓦夏交给替身使者,把过去的自己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蹲下,眼睛闪烁着诡异的亮光——他像把人堵在墙角要钱的小混混,背影中透着一股欠揍的邪气。 “聊什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有必要问我?”‘兰索’戒备地看着他。 “聊聊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家伙。”兰索指了指远处躺在石台上的卡卡瓦夏:“他只是个普通的奴隶,值得你不远万里跑过来吗?” 酒馆离艾吉哈佐距离很远,何况祭祀袍时期的他刚离开艾卡亚什,连酒馆家的夏天都无法忍受,更别说艾吉哈佐的极端天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相信自己会跑来这里找事。 另外,他翻遍脑子也没找到这段记忆,实在好奇。 “大叔……啊!” 显然,‘兰索’发现了对方态度里的漏洞,他眼珠子一转,欠欠地开口,后脑勺突然被打了一下。 他脑瓜子嗡嗡的。 ‘兰索’懵了,僵硬地扭头,只见一个高大的替身使者站在他身后,深陷的空洞眼眶冲着他,手掌半扬不扬。 ‘兰索’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打我?” 替身使者木然地摇了摇头,手掌融进脑子里,瞬间消失了。 ‘兰索’张了张嘴,狐疑地瞅了对方一会儿,心思重重地转过头:“大……啊啊!” 比先前更凌厉的一巴掌差点把他后脑勺削下去。 ‘兰索’迅速转头,“你还说你没打我!” 替身使者分裂出的手还在空中,这下不好藏了,它只能咧开脸上的细缝,勾了个抱歉的弧度。 ‘兰索’气急了,扑上去咬它,替身使者一个闪身,化成灰雾,哭唧唧地躲在兰索后面。 一人一灰雾绕着兰索转圈圈。 秦王绕柱! “停!”兰索一手一颗脑袋,手臂伸直,像一个天平,“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让它道歉。”‘兰索’冷哼一声。 “道歉。”兰索给被他揪住脑袋的替身使者使了个眼色,一开始那家伙还不情愿,在意识中悄悄接到兰索的吩咐后,瞬间挺起胸膛。 它落到地上,走到‘兰索’面前,展开流动的手臂,整个把人裹了起来。 “唔唔!你……唔。” 无视小崽子的凄厉叫声,兰索闭上眼,借着灰雾的联接在脑海中搜寻,试图通过意识群的渗透摸清对方的状态,但令他惊讶的是,这家伙体内空空荡荡,除了忆质外什么都没有——不是融合了部分忆质碎片产生的异变体。 这个‘兰索’与他先前见过的酒馆酒保、卡提卡人、普通奴隶等人一样,只是个梦境的衍生物,最多比较特殊的是,‘兰索’体内的忆质极其浓郁,有着近乎梦境基底的强度,不像普通造物,带有梦主的部分气息。 梦主? 兰索看向远处昏迷不醒的卡卡瓦夏,心中疑惑更甚。 这么说来,这个‘兰索’出现的时候恰好在卡卡瓦夏昏迷之后,如果昏迷的原因是分离出一部分梦主的能力来构造这个特殊个体,那这疑问就算解开了。 卡卡瓦夏为什么能构造出刚成年时的他呢? 又或者说,过去的他为什么会在一个远比庇尔波因特见面时更早的时间节点,出现在砂金的记忆中呢? 兰索给替身使者打了个招呼,省得对方一下闷死这个满身忆质的复制体,替身使者会意,连忙把‘兰索’吐了出来。 “你。”‘兰索’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他张着嘴,感觉灰雾顺着嗓子全蔓延到肺里去了,声音嘶哑地控诉:“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 兰索温柔地一笑,他还想再说点别的,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灰雾顺着墙缝溜出去,在脑子里传回画面。 一行黑衣铠甲的公司职员,身后跟着着装考究的博识学会学者,手持仪器,皆沉默警惕地看着一个个黑漆漆的门口,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看来有人来了。”‘兰索’也感受到了声音,他掀起眼皮,脸色很臭。 这小子指不定在心里想怎么才能赶紧甩掉我。 兰索白了他一眼,退回墙根,坐到卡卡瓦夏身边,用沙土抹脸和头发,力求把自己打扮得更憔悴一点。 “这样简单改变点外貌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还是乖乖认栽,去星际和平公司的大牢里吃牢饭吧,据说它们家牢房里还有游戏机和气泡水。”‘兰索’往身后的沙子上一躺,懒散道。 “没有,公司不会给犯人提供如此高规格的住宿条件,劝你别想。” “你很懂嘛,也想过去蹭饭?”‘兰索’睁一只眼,饶有兴致道。 “怎么可能,只是有次去找砂金的时候看见了。”兰索拨弄着卡卡瓦夏柔软的头发,余光时刻注意着门口。 “砂金?你蹲在牢里的朋友?假面愚者里有叫砂金的吗?”‘兰索’眉头一挑,丧丧的脸上浮现几分不符合他气质的八卦情绪。 不是蹲牢里的,主业不良资产清算专家,副业抓人进牢里的琥珀王斗士。 “公司的,不是朋友。” 兰索话音刚落,没几秒,听见动静的公司小队朝这边赶来,他们手持武器和器械突入,乌泱泱一大群人,机械热能枪对准角落里的三人。 “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 被漆黑的枪口指着,兰索立刻换上胆怯慌张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在沙子上蹭了两下,将卡卡瓦夏挡在身后,惊恐道。 “别开枪,求求你了,我们不是坏人。” 公司职员交换眼神,他们一手拿着武器,一手去拽兰索和卡卡瓦夏,谁知兰索用力挣开,扑在卡卡瓦夏身上,眼神颤抖,色厉内荏:“你们别碰他!” 哇哦~ ‘兰索’捋着额前过长的一缕,小心翼翼看热闹,谁知一个职员抱着枪朝他走来。 ‘兰索’顿感不妙。 怎么还有他的事?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枪管卡在他脖子上,凌厉的风掀起他的头发,‘兰索’张了张嘴,没说话,谁知远处一个该死的家伙扯着嗓子大喊:“这是我弟弟,那是我儿子,墙角里坐着的那个。” ‘兰索’满头问号,怒视道:“谁是你儿子!” “他是你儿子,这是你弟弟?你弟弟和你儿子怎么一个岁数。” 一个内里套着白大褂的学者走来,巨大的科技护目镜使他看起来威严冷酷,兰索透过攀在天花板上的灰雾,看清了对方眼镜中科技扫描的光芒。 真谨慎,还探查他们身上有没有武器。 兰索因胆怯而吞咽一下,仰望着学者:“弟弟捡的,儿子是生的,你看,我俩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儿子还能是什么,岁数又不同。” 学者沉默两秒,视线在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之间来回转,终于,在他用脑子里所有知识解释儿子和爹只差不到十岁未果后,气愤道:“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哎呀,您可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上当的智者,实不相瞒,只有您这样的天才才值得我告知您真相。” 兰索抚掌,神秘兮兮地道。 远处的‘兰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一套奸臣小人的嘴脸到底是跟谁学的……等等,这语气怎么有点像桑博呢。 学者有点犹豫,公司职员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很快,他打消疑虑,持械的卫队向后退一步,让出位置,放出一些空隙,减弱压迫感。 “你可以说了。”学者道。 兰索搂着砂金,坐在地上,视线扫了一圈依然离得很近的卫兵:“您确定他们听到后不会心生贪念吗?” “那要看你的真相值不值他们铤而走险。” 兰索视线又转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他小声道:“其实,我听说这片黄沙下的地下遗迹里,藏着一个惊天宝物,我只找到了一点点,就搞出了这么个东西。” “那东西太厉害了,居然能复制人类,不可思议!” 学者被科技眼镜罩住大部分面容,下半张脸僵着,他唇线平直,对这个老套的开场白没有任何表示。 “很多人来搜过,但都无功而返,我是在附近集镇上一个线索商人手里买到的最新消息,打算铤而走险赚笔大的,才偷偷下这空洞来的。 艾吉哈佐最近旱季,粮食颗粒无收,这日子难啊,家里恋人揭不开锅,每次看见我回家就抄起武器揍我,我实在是害怕,大人,你肯定没感受过被恋人追着撵的感觉吧,真是窝囊……” “说重点!”学者胸膛狠狠起伏了一下,压下的声音里带□□味。 兰索如梦初醒,他谄媚地笑笑,揣着手道:“重点就是,这遗迹里据说有一个足以引起寰宇震动的宝贵物件,遗失太久,本来都快淡出大人物视野了。可谁叫咱们运气好,您猜怎么着,突然有一天,艾吉哈佐地震了,那天气象恶劣,黄沙漫天……” 第59章 学者额头青筋暴起,他一把夺过身旁护卫的热能武器,保险栓一扣,枪口怼着兰索的脑袋。 一向斯斯文文有些神经质的学者暴跳如雷:“说不说!” “我说说说!”兰索吓得差点尖叫,语速飞快,言简意赅:“艾吉哈佐的黄沙下埋着「沙王」的残骸!” 学者始终僵硬的嘴角终于出现了几分动摇,在听到「沙王」这个名字。 沙王「塔伊兹育罗斯」,寰宇蝗灾的创造者,一度带给寰宇灾难,导致无数颗星球覆灭灾难的罪魁祸首,一位货真价实的星神。 星神的残骸在艾吉哈佐?怎么可能。 博识学会只是听闻这片黄沙下有古老遗迹,却从未听过有星神残骸的传闻。 “你应该知道欺骗星际和平公司的下场吧?”学者严肃地把枪口怼进兰索嘴里,冷酷道。 兰索瞪大眼睛,在惊恐中连连点头。 “即便我现在就能开枪打爆你的头,你也依旧认为这片黄沙下有沙王的骸骨存在吗?”学者冷声道,他的话语不像是单纯的恐吓。 兰索被迫张着嘴,口齿不清道:“大人,您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学者的面部肌肉微微紧绷,很快,他侧耳倾听着什么。 兰索瞳孔一缩,在察觉到对方杀意的同时,立刻道:“大人,没有我,你们找不到残骸的,我发誓。” “你很自信,偷盗者,但你错估了我们的能力,作为公司最顶尖的学者,有丰富的勘探挖掘经验,艾吉哈佐的黄沙难不倒我们。”学者表情依旧冰冷。 说着,学者手指搭上扳机。 远处,‘兰索’心里俱是一紧,覆盖在墙面上的两种灰雾同时探出头来,空洞的眼窝望向下方毫无防备的人类们,雾气悄然流淌。 兰索瞥了周围一眼,语速飞快,生怕灰雾先动手给人脑袋分家:“是吗,但您似乎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到过一片虫子的甲壳吧?” 学者停在那里。 兰索慢吞吞地从衣兜里拿出一片深红色的残破甲片,递给学者。 即便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片,从断面展示出的状态来看,这是一个绝对坚硬、牢固、不会出现在已知任何生物身上的盔甲类生物构造部位,它十分锋利,哪怕经过岁月侵蚀,边缘凸起的尖刺也具有极强的杀伤性。 这是一片真正的蛰虫的外壳。 学者的脸色当即变了,他将枪口从兰索嘴里拔出来,惹得对方一阵干呕。 “你在哪找到它的?” “大人,现在告诉你,我们不就死定了么?”兰索狼狈地用手背擦去唾液,伏在地上,看向学者时毫不掩饰眼里的锋芒。 过了几秒,学者收起枪:“我们可以合作,带我们去你找到这枚碎片的位置,事成之后,我们保你们平安离开。” 大人,您这话跟干完这票就回老家结婚一样令人害怕啊。 兰索心里嘟哝,面上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我不喜欢没有自知之明的合作伙伴。” “我也不喜欢硬要人带病加班的甲方,尤其是您这种一言不合就拿枪往我嘴里怼的人。” 兰索露出怀中昏迷不醒的卡卡瓦夏的脸:“我弟弟不适应地下遗迹的环境,我需要带他去地面找医生,在他醒来之前,我不会乖乖给你们领路的。”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那就要做好被我领到沙虫巢的准备了,大人,最了解沙漠的可不是精于计算的学者,而是我这种贫贱无知的本地人。” 兰索道。 学者半天没说话,许久,才嘲讽似地哼了一声:“你很聪明,也该死的狡猾。” 兰索嘴角扯了一下,“您说笑了。” 不及你家总监未来十分之一。 “走吧,希望在他醒来后你能好好履行承诺。” “当然。” 先离开房间的是学者们,公司的护卫职员在后,他们留下一小部分人‘押送’三位狡诈的本地人。 兰索转过身去,用后背承受公司职员或探究或戒备的视线,他的影子拢在卡卡瓦夏身上,伸手拨弄金色的头发,然后,狠狠掐了一下对方的脸。 卡卡瓦夏眯起一只眼睛,眼里全是清明。 “什么时候醒的。”兰索动了动嘴唇,用唇语道。 起初,他也不知道卡卡瓦夏已经醒了,本想用灰雾伪装成真蛰虫的部分肢体、让替身使者扭曲对方的认知,铤而走险勉强一试的,但一切在他从衣兜里掏出那片虫铠时峰回路转。 除了清醒的梦主有意创造,这片梦境里没谁能让他凭空拿出一个虫子碎片。 “在你和自己玩骰子比点数的时候。”卡卡瓦夏眨了眨眼,无声道。 那么早? 兰索挑了下眉,他嘴唇开合:“醒了就自己下来走路,让人背着是什么很值得自豪的事吗?”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就没打扰。”卡卡瓦夏视线往他身后看去,立刻闭上眼。 “快走,干什么呢。”一名公司职员呵斥他。 兰索赔着笑站起来,把卡卡瓦夏背在背上,狠狠颠了两下,大步往前走。 ‘兰索’跟在他身后,不耐烦地撇撇嘴,趁着卫兵不注意,靠近兰索小声道:“你没发疯吧,沙王不是都被克里珀捶成渣了吗?这沙子里哪来繁育的遗骸。” 兰索低下头,在‘兰索’兴致勃勃猜他能说出什么花的时候,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兰索’斜眼看他,过了一会,哼一声跑前面去了。 —— 在公司护卫队的‘保护’下,兰索三人被带到了那个庞大阔气的飞船上。 不愧是星际和平公司的星舰,内部构造与外部设计一样豪,兰索背着卡卡瓦夏向前走,迎面走来一队面目严肃的高层,短暂擦肩时,兰索忽然一顿。 记忆中有什么被拨动,泛起微小到绝对无法被察觉的涟漪。 过往的火花一闪而过。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只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背影。 脑海跳出一个突兀的名字。 「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第40章 试探 「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 【琥珀历215x纪xxx-xxx,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上报病假申请。】 【琥珀历215x纪xxx-xxx,市场开拓部舰队群返厂维修,疑似遭遇不明袭击,遇袭地点:庇尔波因特外围星域。】 …… 兰索想起银狼黑入星际和平公司系统后台时看到的两条系统消息。 按照他们当时的推断,兰索在前往庇尔波因特时很可能做出了袭击对方星舰、导致市场开拓部舰队在外围星域全军覆没的袭击行为,市场开拓部未公开这桩对他们来说算丑事的新闻,一直压到现在。 公司「市场开拓部」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一位功绩彪炳的主管,上任后最辉煌的功绩之一是解决了茨冈尼亚iv号的归属问题。 他手段巧妙,将公司置于绝对正义的立场,成功斡旋,并在骇人听闻的‘卡提卡-埃维金灭绝案件’后指导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彻底改变了氏族仇恨的局面。 但兰索从不认为他的诡计如公司宣扬的那般良善、道德——出于利益将埃维金人的死难弃置不顾,何等残忍。 浅浅的灰雾覆盖在天花板上,它们沉默地留意高层离去的方向,俯瞰几秒后,向兰索流动。 兰索转身,冷冽的视线藏起,抬步向前,突然,身后的主管停下脚步。 走廊里霎时静了下来。 “先生,是您在看我吗?” 老练沉稳的问句,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语调,听上去非常舒服,但兰索不这么想。 被发现了。 对方一步步走近,紧张的公司职员将热能枪背在身后,恭敬地朝来人行礼。 脚步声在身后消失,主管的影子从后拢来,黑沉压抑。 兰索迅速思索应对之策,肩膀上,一直很沉重的头颅微微蹭动。 卡卡瓦夏像是睡的不舒服,不安地动了动,细软的金发扫过他脖子,最后,整个额头抵上来,鼻尖一下一下戳着他肩膀头。 像只睡觉时总爱打跌的孔雀崽。 兰索半侧身,借着身位偏头,听见卡卡瓦夏超级小声在他耳边道:“小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家伙不好对付。 兰索眼里的戾气一闪而逝,看向施耐德的一瞬,小人物的胆怯、谄媚、市侩攀上脸皮。 “真对不住,这位大人,我实在没见过您这种富贵人,就多看了几眼。” “没必要用敬语,我只是个公司职员,不过,我似乎没在这艘星舰上见过你?”施耐德不着痕迹地眯起眼睛,审度着他。 见施耐德有疑问,为首的学者上前俯身,为施耐德解释先前发生的事。 “沙王「塔伊兹育罗斯」的尸体?是个有趣的发现,你从哪得知的消息?”施耐德倾听学者说话时目光始终锁定在兰索身上,待了解事情全貌后,饶有兴致地问兰索。 第60章 “我是一个盗宝猎人,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糊口,前段时间从一个线索商人手里买到新消息,想着来碰碰运气,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才被那边那位大人看上,聘请我做向导的。” 兰索笑着抚掌,看向施耐德身边的学者,弱弱道:“是吧,大人?” 学者剜了兰索一眼,在施耐德的疑问中点了点头,小声道:“他挖到了一片真蛰虫的甲片,专家刚才拿去分析,还没出结果。” 言外之意,这结果可真可假,尚不好分辨。 施耐德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位盗宝猎人,你叫什么名字?” “兰索。” 彼时的兰索还没变成在公司内部臭名昭著的星核猎手,无论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兰索都敢光明正大地对一位公司主管报上自己的真名。 “你背上背的是?”施耐德将目光转向只露了半张脸的卡卡瓦夏,在看清对方发色的一瞬,视线突然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像狼露出了藏在唇舌中的獠牙。 本能感到危险,兰索不着痕迹地转过身体,完全面对施耐德,将卡卡瓦夏彻底挡在背后。 “我弟弟,他不适应地下的环境,我正要带他去看医生。” “是吗,我这里有一位非常权威的医生,要他帮你弟弟看诊吗?”施耐德身边一位面色阴冷的男人站了出来。 看着对方胳膊上即将从医生服中爆出来的肌肉和快要因结实胸肌崩飞的扣子,兰索嘴角尴尬地牵动了下。 你这医生,他包治病吗? “您说笑了,这点小病哪值得上您和这么优秀的医生费心思呢。”兰索话音刚落,就见施耐德朝身边的医生道:“这位是公司的贵客,你还是帮忙看看吧,以免有隐疾,耽误了行程进度。” 医生顿时宛如一尊得到指令的机械,坚定不移、压迫感十足地向兰索走来。 不妙。 兰索瞥了施耐德一眼,在看穿对方隐晦的戒备与试探后,深吸一口气,摆上笑容:“那就麻烦您了。” “没关系,为美丽的事物多费心思并不算麻烦,你弟弟有一头很耀眼的金发,他让我想起了茨冈尼亚的黄沙。”施耐德道。 灰雾从兰索皮肤中渗出,无比戒备、小心谨慎地向外发散,生怕引起对方怀疑,但即便他努力稳定情绪,在听见‘茨冈尼亚’四字后还是有了一瞬波动。 兰索抬起眼睛,瞳孔如同某种猫科动物,骤然缩成针孔大小,他盯着施耐德,后牙咬紧,嘴角上扯,努力保持那个并不够标准、有些僵硬的感激笑容。 医生来到兰索面前,在他伸手拨弄卡卡瓦夏头发,迫使对方露出面容的一瞬,灰雾悄无声息地攀附上去。 灰雾瞬间侵占了这具被忆质全副充填的身躯,医生身形一僵,头颅将要垂落,一只由灰雾凝聚的、从他胸前凭空生长出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兰索意念一动,灰雾化成丝线,扯动对方的嘴唇和声带,发出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声音。 医生:“目前来看,他对艾吉哈佐地底气压和特有磁场的适应性很弱,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和唤醒,总体情况稳定,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医生!”兰索夸张地张大嘴,用力握住医生的手上下摇晃。 因为兰索放手,卡卡瓦夏一条腿垂了下去,兰索啊一声,赶紧给捞了回来,隐约间,有人似乎暗戳戳踹了他一脚。 灰雾迅速撤离,医生的眼神立刻变得睿智,仿佛脑子里罩了一层雾,迷迷糊糊地走回施耐德身边,在对方求证的视线里摇了摇头。 施耐德得到答案,眉间残留的皱纹反倒更深了,仿佛事实本不该如此,他的心思从医生身上移开,没注意到两缕从医生肩膀延伸到后脑勺的蜘蛛丝一样细弱的灰雾消散在空中。 “既然医生这么说了,想必没有大碍,期待你带领公司的探测组取得勘探的全新进展,我就不打扰你带你弟弟做进一步的治疗了。” 施耐德绅士地一笑,转过身,留给兰索一个背影。 转过拐角,施耐德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随行人员仿佛对他突然的行为习以为常,皆恭敬又耐心地垂手而立,等待对方继续前进或发话。 许久后,施耐德手掌突然一动,一道看不见的鞭痕瞬时打在医生颈后,他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派几个人记录兰索的行踪,实时汇报地下遗迹探测组的工作进展,让混沌医师过来,检查他有没有被篡改记忆或精神入侵的痕迹。” 施耐德面无表情地甩出指令,食指指向晕倒在地上的医生。 “是。” 他的部下应声道。 —— 兰索:“他发现了。” 咔嚓。 卡卡瓦夏:“我知道。” 兰索:“你不害怕?他认出你是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了,不然不可能说这话试探你我。” 咔嚓。 卡卡瓦夏:“怕?他还能持着热能武器冲进病房扫射不成?” 咔嚓,咔嚓。 兰索:“说不定,这整艘船都是他的,他要是想表演个天女散花秀完全无需征求我们两个的意见。” 卡卡瓦夏:“那你想怎样,冲上去告诉他‘你好,我是间接被你阴谋所害的埃维金人,目前正准备向你发起复仇,请准备好,我要开枪了?’” 兰索瞪大眼睛,腮帮子鼓起,像一只藏满坚果的松鼠:“*#%……&@*” 卡卡瓦夏忍无可忍,抄起身后厚实的靠枕之一,以地球上投之势招呼向兰索的脸。 兰索坐在病床旁边的圆凳上,脚跟抵着圆凳自带的脚踏,两条长腿曲起,手拿一个沙漠果啃得正欢。 反观靠在观察病床上的卡卡瓦夏,白色病号服前襟敞开,红黄蓝绿的细电线连接着贴在他胸前的电极片,连在分析器上的末端按钮被一层灰雾包裹,隔断了带有卡卡瓦夏身体数据的一切信号流。 兰索眼睛瞪大,一手闪电般抬起抓住抱枕,平移,露出自己的脸。 “干嘛,就算羡慕我有沙漠果吃也不能伺机报复。” 说着,他神情自然地去摸桌上的果篮,被卡卡瓦夏一把揪住。 卡卡瓦夏每一个字都有后牙槽牙釉质摩擦时的触感:“那是我的快快康复果篮,谁许你吃了。” 吃就算了,还挑最脆的沙漠果,一咬就发出烦人的咔嚓声,是生怕别人不发现吗。 “放着不吃多浪费,你在梦里构筑这些果子的建模也很辛苦,我帮你合理解决了多好,话说,他们就这么把我们晾在这里真的行吗,已经快一天了,之前不是很急。” “可能施耐德对我们的身份起了疑心,正在找人对我们进行监视或身份排查,在这期间只能等待。” 卡卡瓦夏看向天花板,墙面、棚顶、窗框、地板,房间的每一处都被薄薄的灰雾覆盖,宛如一个薄如蝉翼又固若金汤的灰色牢笼,无论内外都很难打破。 监牢中,只有兰索和他两个人。 兰索吐出沙漠果的果核,起身走向病房另一头,他手指覆上灰雾,轻轻拨开百叶窗帘。 一线光从缝隙中露出,狭长的光带打在兰索眉眼处,令他浅色的眼睛无比明亮,看起来像两枚琥珀色糖果。 兰索视线四处移动,不断与外界潜藏的替身使者交换视野,像一台具有上百角度呈像功能的监视器,过了一会,他手指搭在百叶窗的帘页上,回头哂笑。 “他们还知道找一个最难逃跑的房间关我们,这地方地势巨高,下面就是悬崖。崖下和四面侧壁埋伏着自发射装甲炮,只要我们敢跳,绝对在破窗的一瞬间被轰成碎末。” “从内突破也很危险,这里相当于是星舰最深处,突围会路过公司各个部门的所有工作区。”卡卡瓦夏蹙眉沉思,突然感觉有道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抬头,站在窗边的兰索像一只手非常贱的猫咪,发现有趣的东西后就开始反复尝试——他手指勾着百叶窗的窗页,每次按下,夕阳的日光就如一道橙黄色的光带,烙印在卡卡瓦夏脸上。 他勾下手指又抬起,再勾再抬,乐此不疲。 卡卡瓦夏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光,蹙眉道:“停下。” “我不,这光可好看了。”兰索笑嘻嘻。 被艾吉哈佐橙黄色的落日晕染,卡卡瓦夏的发色与眼瞳多了层少见的温柔,像是柔软的蜜糖或蓝莓果酱,浓稠甜蜜,闪耀夺目。 他真好看。 兰索最后一次勾下窗页,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好在,有人制止了他。 一道身影踹门,大摇大摆地进入病房,他抱着一小筐东西,动作流畅地往嘴里抛,扫过屋内二人:“你们还在这干什么,公司今晚有社内聚餐,在星舰顶层的露天台,布置得可隆重了。” “社内聚餐,今天是琥珀王的生日吗?公司人这么兴奋。”兰索撇了撇嘴,下意识看向卡卡瓦夏,等他的回答。 第61章 卡卡瓦夏不明所以地回以视线。 兰索怔了一下,想起自己面前的只是有童年记忆的卡卡瓦夏,不是后来的公司总监砂金,无法对他的调侃问句做出回应。 “我们现在是被监视中的人,你当然也是,我警告你,最好安分点,别想着偷偷溜进后厨替代点心师做蛋糕毒晕所有公司人然后自己开星舰跑路,不可能的。” 兰索看着闯进来那位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家伙,道。 想法被猜中,‘兰索’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空闲中的小圆凳上,抬脚一蹬,刺溜到卡卡瓦夏身边。 “我觉得那群人完全没在意过我,他们眼里只有你俩。”‘兰索’道。 事实上,这件事兰索也有所察觉——自从踏上公司星舰,一切记忆发生的主视角都彻底凝聚在卡卡瓦夏、以及被迫与昏迷中的卡卡瓦夏绑定在一起的他身上,‘兰索’的存在感相当稀薄,就像一个被顶替戏份的影子,不受关注地游走在片场中央。 理论来说这很奇怪,其中隐情太多,如果砂金没失忆,或许他能解答兰索关于‘兰索’出现的疑问,但砂金不在。 兰索也想过将忆质碎片收集器中的碎片还给卡卡瓦夏,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些记忆不属于眼前的卡卡瓦夏——卡卡瓦夏只是砂金某一段记忆经由梦境和忆质填充后产生的投影,就像一部分镜中人。 将其他忆质碎片交给某一片忆质碎片衍生出的幻影,对改变现状来说作用不大。 当务之急是修好这枚开裂的忆质碎片,结束这个艾吉哈佐的幻梦,回到砂金身边。 另一方面,记忆的主角,这五个字相当耐人寻味,牵出一系列不切实际但乍一看惊悚异常的推论,只不过,还没等兰索心里的推论有确切雏形,就听另一个自己朝卡卡瓦夏道: “他胆小,你陪我去天台怎么样,公司聚会一定很好玩。” 兰索:“不行!” 卡卡瓦夏:“可以。” 兰索:…… 第41章 阿哈在上,繁育降临 星舰顶层。 艾吉哈佐的夜空群星灿烂,透明防冲击穹顶玻璃连接钢筋骨架,拼成一个结实又巨大的牢笼。侧扇换气窗开了一排,夜晚的冷风吹送,平添几分荒野的萧索和荒凉。 笼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乐声和缓,香槟美酒一应俱全。 兰索坐在二楼隐蔽的栏杆后,指尖拎着个半空的酒杯,浅红色的酒液只剩几毫米高,浅浅铺着,色泽暗红,酒气馥郁。 他对眼前这幅觥筹交错的场景并不陌生。 工作所致,他曾数次潜入星际和平公司的各种重要场合搜集情报,与星核猎手或酒馆相比,寰宇巨企等级严明,氛围气派热闹,与会人员众多。 起初,他不喜欢公司年会那种商业气息浓郁,不同利益角逐者推杯换盏各怀心事的作风,但渐渐的,他发现了闪耀灯光下一只穿行于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孔雀。 孔雀先生曾在庇尔波因特召唤巨大筹码摧毁了一整栋大楼,只为逼躲藏在其中的他弃楼逃生。那天的砂金看起来相当愤怒、失望、不解,即便兰索第一次见他,却能想象出那张漂亮面具后怨气冲天的脸。 为什么? 兰索至今不明白。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针对,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一向情绪稳定的兰索开始有意关照对方,无论在明处还是暗处,他都喜欢偷偷打量那位出场自带炫富光效的总监,并偷偷搞些小破坏。 直到某天,他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他在砂金与另一位环保领域颇具声望的领事交谈时,驱使灰雾将耶佩拉出产的某种一笑就会说真话的果子扔进领事的酒杯里,逃走时小尾巴意外被砂金抓住,差点捏断。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星际奴隶也敢和我讨价还价,没了这身公司皮谁还会高看你?” 笑面和善的领事开口,他嘴角向上勾勒,发现自己说出心里话后猝然一惊,神色慌张,惊恐,不知所措。 砂金始终维持着笑容,蓝紫色的眼眸里淬了狡黠的、如蜜糖一般的笑意,足以溺毙任何人。 “星际和平公司包容所有能为他创造财富的人,在它眼中,出身低贱但具有任用价值的员工理应得到拔擢,身份高贵却尸位素餐的无能者则会被弃如敝履。 我理解您对接洽人能力的担忧,但钻石指名派我来,就证明我有能力处理好这单生意,而您,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可别让我失望——毕竟我们的合作还在筹划前期中,不是吗?” “是,是,我们非常有诚意。”领事额头留下的汗水越来越多,他笑意僵硬,神情闪烁,呼吸急促,再也无法维持先前的傲慢与体面。 砂金放下酒杯,他抚弄袖口,将盘在他手指上粘稠的灰雾小尾巴抓进掌心,视线一移,如鹰隼般锐利,精准锁定藏在二楼露台上的兰索。 意外被发现,兰索嘴里还叼着半个莓果软糕,形象全无,他腮帮子一股一股,嚣张地朝砂金抬起下巴颏。 天空中高悬的‘碎月’皎洁,光线温柔,铺在他银色短发上,每一根发丝都在闪闪发光,如同一只意外闯入聒噪人类社会的银喉长尾山雀。 酒会末段,砂金在露台上找到了醉醺醺的兰索。 尖头男士皮鞋在大理石板上踏出闷响,华贵浮夸的行头沾上夜间微冷的露水,露台门一合,身后的喧嚣被关进另一个遥远的、与当下迥然不同的世界中。 “别过来,总监。” 倚在露台装饰石柱上的兰索手里虚虚勾着酒杯,自然下垂,不太清明的眼睛睁开,里头有水光涌动。 砂金停在几米开外,抬手,一缕灰雾缠在他指尖。 “看来你不会喝酒。”他说:“既然如此,就不该随便喝别人递来的东西。” “可那个酒保那么漂亮,她非要递给我,我怎么好不接呢?”兰索慢吞吞地笑了一下,灰雾在他身边涌动:“你是个好脾气的人,总监,那家伙那么嘲讽你都能无动于衷,端着笑脸,你是不是不会生气啊?” “你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准。”砂金松开手,被囚禁已久的灰雾哭咧咧地跑回兰索手里,融入体内消失不见。 “是啊,不太准,要不然也不会在庇尔波因特把你当成普通员工挟持进房间要你帮我逃命。” 结果一挑挑中大小王的兰索就被变身后的砂金轰出了大楼。 兰索迷迷糊糊地说。 “总监,行行好,别追着我了行吗?” 对方没说话。 看来是不行。 兰索叹了一声,他扔掉酒杯,丁零一声,杯子滚到砂金脚下,触到鞋尖,被迫停住。 他侧过身,一脚踩在露台边缘,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在他逃走的前一秒,砂金开口了。 “兰索,我也是会生气的。” 兰索一顿,他回头,发现砂金手中拿着砂金石,基石表面发出暗淡光芒,像有什么蓬勃惊骇的浪潮即将冲破封印,倾泻而出。 “等等,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等等!!” “一切献给,琥珀王!!” —— 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没喝酒,为什么总想起那些烦人的事情呢。 兰索晃晃脑袋,他视线捕捉着下方每一个人的行动轨迹,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不在。 卡卡瓦夏和‘兰索’呢? 兰索精神一振,他跳下露台,衣角擦过理石,倏然,背后传来一阵冷意,像是被毒蛇从暗中盯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然回身,像一只戒备中的动物,准确地看清了阴影中的轮廓。 是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他如一条盘旋在粗壮树木上的冷血动物,沉静、冷酷、苛刻地审视着兰索的一举一动,即便自己的存在被发觉,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改变。 “施耐德先生?真巧,您居然在这里。”兰索不经意地挪到一个最方便逃跑的地方,语气中带着些惊喜、惶恐、不安和小人物的自卑与心虚。 “我不喜欢热闹,你弟弟有好转吗,我听医疗部的人说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施耐德说。 “托您的福,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什么时候能再度深入地下遗迹寻找你许诺的宝物呢?实不相瞒,沙王「塔伊兹育罗斯」的残骸,我本人也相当感兴趣。” 施耐德走出阴影,几十万光年外,某颗行星的光芒洒落艾吉哈佐,朦胧的光线如一层涂抹阴霾的雾气笼罩在他身上,令周身气氛变得阴沉、厚重、无法呼吸。 沙王的残骸,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能证明,很可能掘地三尺也无法挖出一片虫子的残壳——从结果来看,这是一场胜率为零的豪赌。 如果将目光从结果转向过程,这或许又是一场世间最盛大的演出,舞台已经搭建,演员即将就位,拉开幕布,闪光灯下的各位会在剧目最精彩的瞬间露出怎样迥异的神情呢?兰索深感好奇。 第62章 胸前的阿哈之骰开始发热,欺骗与蒙蔽的欢愉令他骨子里的血液流速加快,他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偷学了某位高管,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兰索面对施耐德,在身后攥拳的手掌微合,三根手指捏在一起,做了个旋转骰子的动作。 另一枚属于‘兰索’的阿哈之骰开始转动,忆域中,艾吉哈佐的天空开始转动,日升月落,晨昏交替,时而黄沙漫天,时而晴空万里。 时光飞速流淌,星舰周围散落的勘测仪器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博识学会的学者与星际和平公司的员工如同漆黑的蚂蚁,乐此不疲地奔波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 一艘艘小型勘测舰从天空降落,带来源源不断的人力和物资补给,持续不懈地填充这片贫瘠的黄沙。地上的勘测站捷报频传,一枚又一枚碎裂的真蛰虫甲壳被挖掘、清洗、研究,学者们气势高涨,无数证据证明在拱卫‘沙王’的亲卫队残骸之下,一定藏着更珍贵的宝藏。 真的吗? 兰索高高俯瞰这一切,施耐德站在他面前,情绪一如往常,他未察觉到梦境加速,梦中配角无法窥探梦中奥秘,这是梦境的底层条律,他身后,一个庞大的科考挖掘站正在建立,如同新生的遍地虫群。 “明天,明天我们将找到沙王的遗骸,施耐德先生,我保证。” 兰索勾起嘴角,笑了。 —— 第二天,白昼,星舰最高处。 化身灰雾的兰索凝聚出身型,他坐在最高的暸望塔上,看向艾吉哈佐的日出。 极光般的火红光带横亘天空,风中有沙土的干涩与燥热,得益于卡卡瓦夏的精准记忆,这里的环境逼近真实,地平线上的火红星球正徐徐升起,地表开始升温,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不再适合看风景。 “找我来有事吗?” 稍显青涩的嗓音里透着不情愿,在兰索下方的平台上响起。 兰索低头,高高的金属桅杆足以使他俯瞰一切,此刻,那个刚成年的自己小得如同一粒粟米。 兰索注视着对方。 ‘兰索’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手中凝出骰子,脚下灰雾流动——他感受到了危险,在对面那个一直没有攻击性的自己身上。 “怎么,终于想来和我竞争‘主角’的位子了?”‘兰索’坏脾气地哂笑。 “别紧张,我只是想找你谈谈上次没说完的话题:你为什么来这?”兰索看着他。 ‘兰索’没说话。 “回答不上来吗,之前我询问你的时候,因为过去的我没告诉过这时候的砂金,或者说卡卡瓦夏,为了隐藏梦中缺失的逻辑,梦主才会让我的替身使者故意打断你的回答。” 兰索从桅杆高处的瞭望台上站起,视线低垂,略带深意。 昨天,他在和施耐德谈话时听见了阿哈之骰运转时响起的声音,在加速的梦境中亲眼见证一片片从黄沙中挖出的真蛰虫残骸,而那时,他怀中的骰子只是发热,并未启动。 这片黄沙下除了艾卡亚什的遗迹外什么都没有,不可能被挖出的残骸从何而来? 除了向阿哈之骰许愿,兰索想不到其他办法。 在地下遗迹时,卡卡瓦夏能凭空造出真蛰虫碎片就引起了兰索的怀疑。 “你见过我使用骰子,在这片黄沙中变出真蛰虫,对吧,砂金?” 兰索仰头,向着绝对无法回应他问题的天空投去呢喃的问句。 几秒后,他的语气变得坚定。 “你见过我,砂金。”而我不记得。 凭借有关那位欢愉令使的零星碎片在梦中凭空构筑出一个人,揣摩语气,模仿招式,推测行为,尽力补全梦中另一位‘主角’的空缺,以保证记忆中的场景顺利复刻,剧情继续进行,这是卡卡瓦夏、又或者说梦主现在在做的事情。 阿哈之骰发动的一切景象、灰雾涌动的模式,都是曾经真正的他在砂金面前做过,又被对方亲眼见证的。 “擅闯这里的不速之客是你,不是我,你凭什么想顶替我的位置。”穿着白色祭祀袍的‘兰索’冷冷道。 的确。 兰索对上对方冷酷的视线,这一刻,他直视过去那个阴郁、坏脾气的自己。 “我没想顶替你,但我的确做出了与记忆中不相同的决定,才让卡卡瓦夏不得不塑造出你,保证梦境的稳定。” “加入星核猎手后,我曾潜入过庇尔波因特,从结果而言,我窃取了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但那并非出于好奇或找乐子,我在跃迁后醒来,在控制台旁看到了一个造型非常丑陋的蛋糕,蛋糕盒上别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中心’。” 刃改装的星槎跃迁效率堪比星舰,但副作用之一是会引发比一般星舰更强的精神震荡,直到现在,兰索也经常会在跃迁中昏迷,并产生短暂的失忆。 以防万一,他会用纸条记录下跃迁前的目标,以防醒来后找不到目标。 因此,他坚信这个地点是他接下来任务的目的地。 “但最近,在前往匹诺康尼之前,我突然觉得,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兰索平静地叙述,他的声音融进风里,没有刻意放大音量。 他不是说给下面那个傀儡听的,风会将他的话语带给这片梦境真正的主人。 “遗忘很可怕,我早已从他人身上见识过被那条命途侵染的后果,我以为我能幸免于难,为此侥幸许久,但现在看来,我很天真。” “砂金,我去庇尔波因特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兰索望向天空。 庇尔波因特的糟糕开局不是他们的初遇,只是第一面延伸许久的重逢——一个相当鸡飞狗跳遗憾诸多的重逢。 孤独的飞鸟掠过天际,融进天空火焰般的光纹中。 无人回应。 果然。 兰索很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必须要找砂金问个明白,为此,他要尽快从梦境脱离。 他身后毫无征兆地弥漫灰雾,形态各异的替身使者从他渺小的身影中钻出,俯身看向下方的‘兰索’。 “我会杀了你,请忍耐。”兰索轻飘飘地开口,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兰索’瞳孔一缩,无可抵御的压力袭来,他本能地想要逃跑,才发现四周已经被对方的灰雾占据。 无路可逃。 兰索从桅杆上俯冲而下,锋利无比的细剑上缭绕灰雾,剑锋颜色深邃如墨,骇人杀意从眼中拉出弧光,仅仅一次呼吸,利刃近在眼前。 ‘兰索’身形破碎,化为灰雾,他,或者说梦主,在观察兰索行动后开始对自己的战斗行为更新迭代,他反手抽出细剑试图抵挡,但连一秒的冲势都无法阻隔,剑被斩成两段。 被劈开的灰雾无法复原或流淌,它们停止流动,像被冻住了,之后,快如闪电的斩击袭来。 ‘兰索’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拱卫在身边的灰雾被切成碎片,像快刀片五花肉,天光从缝隙中突入,下一秒,他就被那双冷意凛然的浅色眼睛死死盯住。 最终,外强中干的壳被彻底击破。 ‘兰索’摸出阿哈之骰,刚要弹起,就被一往无前的剑锋削断了手腕。 骰子在惯性中飞出,从庞然大物般的星舰上向下坠落,如同一颗死去的星辰,很快消失不见。 兰索一脚踹飞对方,蓄力前冲,双手握着剑柄,在‘兰索’恐惧的表情中将剑插进对方胸膛,冲劲过大,剑锋莫如星舰坚固的外壳,深深没入近一寸。 他抬头,看着濒死的自己露出绝望神情,伤口涌出蓝色忆质,浓稠饱满,喷溅在他脸上,蒸发不见。 兰索再度推动剑柄,抵至最末端,表情没有丝毫起伏。 “你……”‘兰索’,又或者说那个记忆的傀儡五官开始破裂,像一个不堪重负的水球,从无数孔洞中往外溢内容物。他嗓音嘶哑,话音断断续续,努力地抓住细剑。 梦境在震动,与记忆有所冲突的展开引发连锁反应,梦主的力量在负隅顽抗,‘兰索’身上的贯穿伤正在逆向愈合,源源不断填补上来的忆质弥合肌肉,又被上下切割的剑锋再次斩断。 一场剧烈的拉锯正在进行。 “别怕,我会带你回去。”兰索坚定不移地抵着剑柄,直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浅色眼睛,“我们不能永远沉沦在梦里,这没有任何意义。” 填充伤口的忆质仍在喷涌,比先前的速度更快,它们开始逆向包裹剑锋,星球隐隐震动,沙土在消失,部分地下遗迹的建筑边角逐渐显露。 “不要饮鸩止渴,卡卡瓦夏!即便按照你的记忆走到这段梦境的终点又能如何,我们出不去,你就永远看不到艾吉哈佐以外的世界,你在害怕吗?” 兰索呼吸剧烈起伏,灰雾越发活跃,他抬脚踩在星舰的外壁上,将傀儡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防止对方逃脱。 第63章 他音量大了一些,但无法唤醒一个试图逃避的灵魂。 要强行破坏这个梦境吗? 可如果没有梦主配合,忆质紊乱的危险性会大大提高,还是就此放弃,从长计议……不行。 他想弄清这段被他忘却的记忆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必须确保砂金的记忆无损,万无一失。 梦境中的事件会在梦主的意志及外力的干预中出现扭曲,并不一定是事实,目前来看,除了完全清醒状态的砂金,没有任何人能解答他的疑问。 快想,动脑,撬开卡卡瓦夏的嘴,逼他同意,该怎么做呢? 兰索心思急转如电,很快,他略微放松细剑切割的力度,给对方让出一点喘息的空间。 “卡卡瓦夏,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 “艾吉哈佐的黄沙下不可能有沙王的残骸,无论卡卡瓦夏还是砂金,都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或者说你,还是用这个噱头钓来了公司和博识学会,你想换一张更大的牌桌,我会尽全力帮你。 只是替代一个主演的角色,我能做的很好。” 黄沙依旧在迅速被消耗。 “还是说你想在这里解决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在自己梦里鞭尸人家虽然不是一个好做法……但我支持。” 忆质依旧再不断填补傀儡受伤的躯干,与不断侵蚀伤口的灰雾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该死,这小子到底在乎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思这么难猜吗??! 兰索狠狠咬牙,略带怒气道:“好啊,你就这么僵持下去吧,僵持到剧情无法进行,一辈子困在这里,我就这么陪着你,你满意了?!” 喷涌的忆质短暂停滞了一瞬,忽然更汹涌地喷了出来。 一开始势均力敌的形势骤然倒转,细剑捅出的伤口几乎被碾平了,浓稠忆质包裹着灰雾,积极蠕动,喷了兰索满头满脸,像是要把他完全吞下。 兰索傻眼了,灰雾赶紧凝成抓着毛巾的小手,拼命给兰索擦脸。 不是,怎么越说还适得其反了呢? 隐约间,兰索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他表情变得额外古怪。 不会吧……不会吧?!? 他狐疑地抿了抿嘴唇,试探道:“卡卡瓦夏,如果这个梦境永不结束,我们共同的未来就只有这么几天,你确定吗?” 黄沙的流速减慢了。 “我本来打算给你烤小蛋糕的,但出不去的话,你可能就永远没法吃到了。” 忆质的输出变少了,细剑边缘的锋刃逐渐显露,像水退后露出的海底礁石。 “卡卡瓦夏,我是一个有机生命,无法长久留在梦中。 总有一天,我的身体会在外界老化、死去,我的意志会因生命走到尽头而消失,即便你用忆质再捏出一个‘我’,也无法对你的问题做出更多反应,如果你认为抱着一个傀儡过活一生算得上幸福的话,就请继续吧。 这次,我不会再阻拦你了。” 说着,兰索拔出了细剑,散为灰雾,后退一步,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团被忆质包裹、还在不断流淌蠕动的、几乎已经没了人形的傀儡。 这次,黄沙不再倒流,忆质不再涌出,拳头大的贯穿伤不再自我修复,它穿透傀儡的心脏,空洞无比。 艾吉哈佐骤然刮起狂风,愤怒呼啸,阴云蔽日,黄沙漫天,像有人在哭噎。 兰索沉默地站在狂风的包围中,重新凝聚细剑,轻轻横斩,砍断了傀儡的身体。 那团粘稠的忆质终于消失了。 —— 准备万全后,星际和平公司的精英勘探小队在兰索的带领下,向着地下遗迹最深处的目标地进发。 同行人意外多了一个人: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兰索提着勘探灯走在队伍中间,身后不远,若有若无的视线屡次在他脊背上扫过,黏腻阴冷,惹人不适。 他偏头看向身边沉默前行的卡卡瓦夏,对方看起来心事重重,比平时沉默寡言许多,面色不虞,从进入地下开始,途径几次休息区都没和他说话。 生气了。 少见喜形于色的砂金,兰索对卡卡瓦夏难得的臭脸感受新奇,他换成左手提灯,右手在下面悄悄伸向卡卡瓦夏,勾了下对方的手指。 啪一声,被反手一个大巴掌的兰索疼得直抽气。 这声音在堪称死寂的地下非常突兀,像是狠狠拨了下那群堪比惊弓之鸟的公司职员脑袋里的弦,十数个探测眼镜同时转过来,黑乎乎的,吓了兰索一跳。 “看来你弟弟今天情绪不是很好。”走在兰索身旁的学者毫无起伏地道。 “小孩子嘛,闹脾气很正常。”兰索苦涩地笑了一声,展开储存好的离线地图,依据先前探测的成果确定最终路线,“沙王的残骸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依据?”施耐德在背后冷不丁出声。 “眼见为实。” 兰索拽着卡卡瓦夏的手向前几步,从不久前开始,整个地下遗迹的完整建筑就少了许多,到现在几乎不存在,巨大的黄沙空洞结构松散,随时有倾塌的可能。 他们的任务是确定最终的爆破位置,回到地面后,由星舰上的热充能导炮轰平整片沙漠。 这计划是可行的,只要定位精准,将损失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否则代价过于高昂,难以负担。 过热的充能导炮有可能引发艾吉哈佐的地质灾难,乃至半个星球的球体碎裂,属于大规模人为灾害。 一旦星球崩裂,大量球体碎屑飞入寰宇,原计划在外围拦截的舰群会面临巨大的撞击风险。如果无法精准定位导炮的轰炸目标,引发二次灾害,不仅会让遗骸搜寻任务变得更加困难,还会致使星际和平公司蒙受大量损失。 这其中,唯一不用担心的是沙王残骸的安全问题,如果「繁育」能融化在人类科技中,就不会有寰宇蝗灾了。 兰索指向面前突然出现的空洞。 那是一个完全不该存在于地下的巨大空洞,弧顶很高,不断有沙粒从头顶落下,却不会坍塌,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 兰索调大提灯,明亮的光线照彻洞穴,光芒突入,始终冷静的公司小队突然沸腾了。 一只巨大的真蛰虫尸骸撑起了整片空洞! 它的头颅极其巨大,努力仰望到脖子断裂也无法看见尽头。 粗壮的前颚延伸出两道镰刀般的口器,死去不知多少个琥珀纪的外壳依旧黝黑发亮,比最高规格的钢铁还要坚硬光滑。 即便只剩一个头颅,人们依旧能从它的尸体中感受到被虫群包围的恐惧与绝望,扑面而来的蛮荒、肃杀令所有人心情迭起。 这是目前为止最完整的遗骸,比任何一处发现都要完整、巨大! “太不可思议了!” “奇迹。” “琥珀王的恩赐降临了!” “快回传!” 公司小队不敢靠近,害怕回声引发脆弱的结构层移位崩裂,被迫压低声音的职员们完全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激动和震撼。狂热的学者就地打开离线仪器,争分夺秒地扫描、记录数据,将这惊人发现传回黑匣子中。 兰索望着这巨大的真蛰虫头颅,忽然听到另一群人靠近。 他转身,发现是施耐德与携带热能武器的保卫队,正以半包围的队形向他逼近。 “先生,我们之前谈好的可不是用完我们就丢吧。”兰索向后退了一步,他搂紧卡卡瓦夏,神色僵硬道。 “可惜,合作的部分条款临时更改了。”施耐德道。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星际和平公司持有最终解释权’吗?你们公司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兰索不演了,他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嘲讽。“你就不担心我把你葬在这里?” 灰雾泛起,他手中绕起一个漩涡状的黑洞,仿佛有云气在其中涌动。 “我想,你应当没那个本事。”施耐德笃定道。 他说的是实话。 如果这梦境中的情节是现实,曾经,对方也有把他和卡卡瓦夏逼至如此境地,当时的兰索的确无法对抗一位星际和平公司的主管。 这位投身开拓、半路转向公司的坏家伙有着比兰索更多的底牌,加之兰索对运用灰雾和阿哈之骰不够熟练,不见得能在对抗中占据上风——这是理论上。 而此刻,兰索有了新思路。 人类的先进性在于学会使用对自己有利的工具,而现在,对兰索来说最有效果的作弊器就在身边。 兰索微微一笑,他弯腰,将卡卡瓦夏拢在怀里,手中阿哈之骰在掌中飘起,红黑两色的骰子已然过热,即便不使用,都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阵阵张狂刺耳的笑声。 阿哈已经迫不及待。 他抓住卡卡瓦夏的手,一起握住骰子。 他们背靠小山般高的漆黑真蛰虫头颅,渺小得如同蠹虫口器上残留的一丝碎肉,血液般刺目的红色爆发,邪异,妖冶,灰雾浮现出面具的形状,兰索在这毁灭般的死光中笑起来。 第64章 “来吧,施耐德,让我看看你是否能承受一个埃维金遗子的愤怒!” “阿哈在上!” 飓风从悬空的骰子中狂舞而出,绞碎空间,撕裂时间,万物定格,梦境崩裂,暴怒又疯狂地撕扯一切。 他们将骰子抛向空中,红光盛放。 “我要「繁育」降临!” 咔,咔,咔。 世界发出聒噪的嗡鸣,如一扇扇巨大的薄翼扇动,锋锐的口器摩擦,令人牙酸的声音刺破耳膜,危险的东西在靠近,维度扭曲,不可名状之物侵染所有人,令他们除了跪地长伏外无法有任何反应。 几秒后,巨翼的阴影从遥远的寰宇遮蔽而来,黄沙消失,梦境破碎衰减,一切得不到支撑的忆质造物顷刻灰飞烟灭,艾吉哈佐星开始崩坏,梦境的碎屑翻飞,世界沦为泡影。 无尽裂纹的天空中,一片巨大的红从天际压下,颜色红得极其纯粹,带着令人浑身战栗的邪恶与冰冷。 有什么东西在红色中转动。 离得更近了,从那一片昏暗的红中仔细窥探,才能最终看清全貌。 那是由一个个菱形状独立的复眼组成的、比一颗星球更巨大的虫目! 第42章 我见过你,砂金…… 沙王「塔伊兹育罗斯」,寰宇蝗灾之主,古琥珀纪有机生命闻风丧胆的终极噩梦,此刻便以这种极具冲击性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艾吉哈佐星甚至比不上它其中一只复眼。 无法窥得边界的躯体阴影如怒起的浪涛,一刹覆盖,破裂的天际缝隙中,密密麻麻的影子扇动虫翅,向远方飞去。 是真蛰虫,劈天盖地的真蛰虫大军,浩浩荡荡地向未知地带散布「繁育」。 兰索跪在地上,仰望分崩离析的世界,黄沙卷入天空,星际和平公司的外围星舰群在虫潮飓风中消失殆尽,面对「繁育」,人类渺小到连身影都无法清晰刻印。 哈哈。 他身体化作灰雾,轮廓逐渐模糊,闪烁红光的各式面具附着其上,欢愉的伟力像一个巨茧,将他团团包裹。 与此同时,他脸上出现骇人裂纹,横亘面部,延伸至眉眼,越来越多,像一个剥落泥土外壳的雕塑,正走向生命的末路。 “兰索!你,你……” 卡卡瓦夏声音颤抖,神情恐惧、崩溃,无助,他用手捡起兰索皮肤上掉落的碎块,试图拼回去,却无济于事。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绝望。 “没关系,砂金,你的忆质碎片在我的身体里,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兰索握住对方抖动的手,用力向胸口往里推,交握的手掌穿过胸膛,没入流淌的灰雾中。 卡卡瓦夏眼睛一下睁大,他害怕地向后挣扎,却被兰索牢牢按住。 裂纹从头颅涌向全身,从手肘攀上的裂纹中涌流着妖冶的黑红色,兰索的脸皮开始脱落,一只眼珠在崩坏中消失,只剩一只稍显黯淡的琥珀色眼珠,愧歉又无奈地低垂下。 他捂住卡卡瓦夏的眼睛,苦涩一笑,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别看。” 他掌中使劲,引着对方的手在胸膛搅动,像撩动一池厚重的黄沙,体内发热的、属于砂金的那半块忆质碎片自觉地融进卡卡瓦夏的手掌,奔向对其有所有权的梦主。 支撑着兰索这具身体的忆质随之涌出,像一个被抽空内脏的廉价皮囊。 “非这样不可吗?”卡卡瓦夏痛苦地望着他,嗫嚅出声。 兰索望着漫天虫潮,紫红色粘液覆盖天际,所过之处尽数分崩离析,灰雾从他的躯干、四肢、头颅涌出,破损的外壳再无法阻止它们飞向天际。 他在‘死亡’。 他们都在‘死亡’。 “是的,砂金。” 兰索轻轻抱住卡卡瓦夏,腐朽脆弱的残片终于无法完全维持人类的形态,他化成一缕缕交缠、起伏的灰雾,缭绕在卡卡瓦夏身边。 “这只是一场梦,快醒来吧,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话音落下,梦域彻底崩塌,孤岛在不可违抗的命途伟力中分崩离析,记忆的碎片在深海的漩涡中转动,融合,仿若被一只手从深处捞起、拼凑,组合成它原本的样子。 世界是灰色的,从身体到灵魂的死亡只有一瞬,却在不断重复中漫长得几乎令人无法忍受,意识像被装进甩干机,巨大的滚筒持续旋转,零星的碎片掠过身侧,又消失在无法触碰的海底尽头。 兰索睁开眼。 无数神情各异的面具宛如陨石群,行走在变幻莫测的轨道上,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随波逐流,被汹涌的记忆浪潮裹挟着,行至不可知的目的地。 身旁飞过一张张纸页,兰索捞起一张,没有焦距的视线在内容中划过。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四)】 他果然来了艾吉哈佐沙丘空洞的古代遗迹,这片遗迹年代久远,地下情况复杂,除了有意找死,应该没人会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地方吧——盗洞客除外。 …… 终于抓住他了,这个遛了我大半天的狐狸。 …… 这里为什么会有艾卡亚什的祭祀殿遗迹?!? 「崇高、无上、永恒的福音地,存在之边境,艾卡亚什。」 可恶,那群老东西真没骗我,这么浮夸的自我吹捧也就他们能从容说出口吧。 可恶! 什么狗屁福音地,那不过是一个被神流放了的弃子罢了。 可恶,可恶。 …… 或许我对他的评价应当更中肯一点:这是个无比聪明、敏锐的奴隶,能活下来绝非侥幸。 好烦,他居然敢试探我认不认识这个遗迹?知道也不告诉他! —— 日记? 兰索缓慢地眨了下眼,他身体轻飘飘的,文字幻化为声音,字字句句带着鲜活的语气和情绪回荡在脑海中。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六)】 这家伙居然敢骗星际和平公司和博识学会?他一定是疯了。 这里埋着「繁育」塔伊兹育罗斯的残骸?我的阿哈,这是什么地狱级笑话,他该不会不知道繁育是个什么东西,才敢夸下如此海口吧,博识学会里的天才怎么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话。 我越来越好奇这个奴隶最后的下场了,希望别太难看,以免扫兴。 …… 等等,我的骰子呢?! …… 该死的小子!我就说,他先前把我撞进沙堆里绝不是脚崴了这么简单。 …… 开玩笑吧?! 阿哈,我的骰子凭什么是公用的!! 出来!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神!!!!! —— 苍白纸页在记忆中飞舞,过去的笔迹从兰索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溜走。 他毫无知觉地截停另一张。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九)】 我敢说,如果没有我的骰子,他绝对不可能拿出足以使博识学会那群精出水的怪胎相信这里有沙王残骸碎片的证据。 那个小偷,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 为什么会有人如此诡计多端,难道是血脉天赋? ……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我讨厌这个人,他让我感到恶心。 可惜,如果不是那小子擅自用我的骰子导致使用冷却期延长,我一定会让这头愚蠢的贪狼好看。 …… 他似乎落到这位公司主管手里了,有趣,这下,就算有再厉害的口才和诡计也不管用了吧。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十二)】 我只是去艾吉哈佐城上了个蛋糕烹饪培训班,怎么一回来就发现公司在黄沙上铺的摊子越来越大了呢。 那小子,该不会连市场开拓部的主管都说动了吧???? 好吧,他不应该做奴隶,应该做导购,有这口才,恐怕连星核都能成功推销出去。 …… 我知道那小子究竟想做什么了。 该死,这家伙真是个疯狂的赌徒,他不怕死吗? …… 看来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想要的不只是残骸,还有一个埃维金人幸存者的命。 嗯。 哈。 真是有够欢愉,令人不爽。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十五)】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正坐在床边被一只高烧中的金毛奴隶崽抱着手臂。(后面有不少深刻的划痕,看得出写这段日记的人心情非常暴躁。) 真好笑,凭什么我一个自由的欢愉令使要偷偷摸摸跑到公司的星舰上照顾一个发高烧的奴隶呢?酒馆人行事守则第一条:不要过分靠近自己的观察对象,以免角色调换,从看乐子的人变成乐子,我应当保持中立,理性,深入学习阿哈的为神之道…… 啊! 这家伙的头烫得能煮鸡蛋了,毛巾,湿毛巾在哪,降温贴在哪,啊啊啊。 第65章 …… 这家伙为什么一直叫姐姐,爷看起来很像漂亮美少女吗? …… 我把他的嘴封死了,吵得要死,明明已经两个系统时了烧还是不退,药也吃了,怎么这么娇气呢? 好烦。 啊啊啊! 我受不了了,让灰雾出来照顾吧,我看它们挺喜欢养小孩的。 …… 不是,为什么它们养奴隶比养我还勤快啊?!这不合理。 …… 终于退烧了,乖乖睡觉的样子比先前可爱多了。 …… 他是个什么物种,为什么病刚好就起来骗公司加大投入了啊??该死,不要再在冷风里吹了,艾吉哈佐的温差很大的他不知道吗,要是病了我绝对不会再管了,就这么死了吧!对谁都好! …… 我不管了!!永远不管了!快死吧!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十六)】 我是谁,我什么会在一个奴隶的房间里?不!我的手!为什么我的手自动贴上了他的脑袋??! 这不合理……! …… 还好没再发烧,这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 被丢掉的日记擦身而过,兰索眼前飘过一个个倒影,碎如拼图的记忆零散,蒙上一层雾霭,令人无法捕捉,只能目视着它们一点点消散。 他像一条游鱼,穿过荒芜的破碎梦域,无形的浪潮尽头出现一个光点,潜意识告诉他,那里就是出口。 他奋力先前游去。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十八)】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发现我了,但无所谓,他没必要与我交恶,招惹一位假面愚者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应该懂。 …… 和那位主管进行了一次谈话,好吧,我越发讨厌他了。 …… ‘艾卡亚什的历史并不值得任何人铭记,光辉的反抗如果最终只能以落败作结,只能说明它不足以成为寰宇间的新秩序。’ ‘我对在这片土地上奋斗过的人报以诚挚同情,但实不相瞒,我并不觉得他们的存在有价值。’ ‘愚者,败者无价值。’ 哈,哈。 三天了,这段话依旧在我脑海里反复,该死,灰雾的记忆力这么好吗? 为什么那个自以为是的商人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如此恶心呢? —— 兰索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无数面具在他身边尖啸、哭泣,他充耳不闻。 一段段记忆飞速掠过,又在一道道早已根深蒂固的阴影中消失不见,兰索不再回头,他纵身一跃,在脱离这混沌梦境深处的一刹,被迎面而来的最后一纸书页吸引视线。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二十一)】 我加入了那小子的赌局,一场「繁育」的复活宴席,用公司的资产作祭品再适合不过。 有什么比这更欢愉的吗?!哈! 对了,他告诉我,他叫卡卡瓦夏。 还……挺好听的。 …… 他为什么这么精明。 他似乎发现我会忘记事情了,真糟糕。 —— 【琥珀历215x纪xxx,日记(二十五)】 我要离开艾吉哈佐了,在卡卡瓦夏被公司审判之前,虽然我们没什么战友情,但好歹算是共犯吧,我理应陪他这一程,但是…… 我感觉到了,虚无快追上我了。 看来投出all还是太勉强了。 我不能让影子碰到他。 可惜。 希望以后还能见面,或许等他成年,我可以带着小蛋糕去庆祝生日。 唔,我会苦练烹饪技术的。 —— 日记的最后一页被撕碎,消失在滚滚浪潮中。 兰索迷茫的眼神出现了一瞬亮光,他似乎拨开了梦境的迷障,不知是错觉或别的,他恍惚间战胜了虚无的倒影,猛然回头,望向日记纸翻飞的方向——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倒影,ix平静地注视着他。 失去的过程是不可逆转的,记忆的丧失不外乎如是。 兰索向前伸手,试图攥紧哪怕一片纸页,一段微末的记忆,但事与愿违,他坠入空洞,跃入洪流,与过去分隔,再无交集。 “如果我某天不幸忘记了你,你就和我玩一些游戏,我保证,我会牢牢记住你。” 过往的话语随风消散,流梦礁破败又萧瑟的街景出现在他身后,他像一只坠落的飞鸟,耳畔传来邈远的、属于他自己的、来自过去的回声。 我见过你,砂金。 我见过你,砂金。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仿佛要努力烙印在心上,一遍又一遍。 我见过你,砂金。 我见过你…… 我…… 灰色的阴影弥合了这短暂的觉醒。 兰索双眼失去焦距,怀抱着发热的阿哈之骰,落向流梦礁的土地。 他再一次忘记,又或者说,本不该记起已被虚无夺走的过去,赐予他最后宽容、终于耗尽全部能量的骰子一同失去热度,随之坠落。 泪水消散在匹诺康尼的空中,再无痕迹。 ix终年涌动的灰河波澜依旧。 —— 砂金在长椅上醒来,他像做了一场混乱疲惫的梦,梦里事多纷扰,令他在醒来后,心里还残留着痛苦的感觉。 他捂着额头,紧蹙眉心,梦中细节过多,需要慢慢回忆,才能全部记起,余光里,一个火红的银铠出现在面前。 铠甲用那激昂、热忱、充满美感与生息的咏叹调道:“哦!这位如孔雀般华丽耀眼的朋友,您是否赞同纯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刚醒来·脑子一团乱·不知身在何处的砂金总监看着面前这位闪闪发光的骑士,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第43章 迷因呀迷因,我的宿敌在哪里 脸在被舔,起初湿答答,晾了一会竟有点意外的干爽。 狗在身旁上蹿下跳,边缘流畅的利刃状羽翼狂乱地摩擦他的脸,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快,终于,兰索受不了了。 他闭着眼,一把按住那颗巨大的直往他胳膊肘里攥的头,遏制对方的冲势。 很快,手掌底下传来哼哼唧唧委屈巴巴的呜咽声。 “眠眠,别叫了,他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略显疲惫,得到主人的指令,眠眠可怜兮兮地把头搭在兰索身上,哐当一下,怼在兰索的肚子上。 哦莫! 兰索眼冒金星,险些作呕,幻觉中,有人在他耳边掷骰子,激昂狂热的话语一遍遍而来。 感受厄运重压!终局从天而落! 恶徒巡游!加注回合!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头,一颗巨大的忆域迷因的头颅卡在他肚子上,正有规律地往里凿。 “眠,眠。”兰索一上一下地擒住眠眠的下巴颏和天灵盖,飞快左右摩擦,像在擀一个质地相当坚硬的面团。 眠眠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它头顶冒出粉色小花,极其舒服,没过一会就肚皮一翻,躺在地上不动了。 深谙撸猫之道的兰索哼哼两声,得意地抬头,看向远处的加拉赫。 治安官站在流梦礁的路灯下,昏暗的灯光摹着他的轮廓。他叼着一根烟,哒一声,一簇火苗从打火机中燃起,橙黄色的一点在黑暗中亮起,朦胧不清。 他咬着滤嘴,倚着路灯杆,惫懒地垂着眉眼,看向兰索,一副恭候多时的神色。 “省得我去找你了,终于不打算当谜语人了?跟我解释一下吧,你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兰索挑眉,看向对方。 “心里已经有答案却还要再问一遍,你和那个小姑娘的处事方式真是不同。怎么样,和那位公司总监玩得开心吗?” 加拉赫唇缝里溢出一缕烟,在灯光下看得不够真切。 兰索动容一瞬,低下头,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长椅的椅背。 “匹诺康尼的梦域孤岛多如牛毛,按你心意改变,并随手建起一两座不是难事,不过,我倒不知道你还有偷看别人记忆的爱好?” “偷看不至于,他记忆中有关繁育的片段过于深刻,不必努力挖掘就能在忆海中随意捡拾,建构孤岛的过程远比我想象的顺利,但看你这样子……这单生意的委托人怕是要失望了。” 加拉赫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微微一笑。 委托人? 指使加拉赫拆散砂金的忆质碎片,用砂金记忆中最鲜明的片段构筑独特梦域,迫使他们重新经历在艾吉哈佐的往事,这一切的一切,居然有更深层的幕后主使? 谁这么无聊。 兰索腹诽。 该不会是银狼或者花火吧,这匹诺康尼里与乐子人沾边的只有她们。 艾利欧告诉他,在匹诺康尼,他能结束迄今为止漫长的告解与忏悔,真正找到苦寻已久的答案,因为相信【终末】,兰索来了。 第66章 他敬佩艾利欧,承认对方在终末一途所行之深,并为其许诺所诱惑,加入星核猎手。星核猎手们有着各自将行的道路,身份特殊的同时彼此间又联系密切,比起酒馆,兰索更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我这样?我什么样。”兰索毫不在意地一笑,他摸了摸眠眠的头:“或许我曾记得那些事,但无所谓,忘记什么对我来说不是遗憾,至少我找到了重新拾取记忆的方法,在这点上,我的确要感谢你的委托人。” “你比看起来要豁达。”加拉赫如是点评。 兰索没接话,想了想:“要不要考虑出卖一下你的主顾?我可以给你更多报酬。” “猎手,公然撬别人墙角可不好,说不定你我这时的谈话都被我的委托人听在耳朵里呢?”加拉赫微微一笑,手里打火机咔哒作响。 “那还真是可惜。”兰索眼睛一弯:“不过,你确实有要求我帮忙的事,才会在这时候来找我吧?” “没错,我希望你能替我照看那家伙一段时间。”加拉赫指向兰索手边的眠眠。 身形庞大的忆域迷因蜷缩在兰索身边,满身眼珠子凝住他垂落的衣角,视线随宝石装饰移动, 像一只被吸引注意力的动物。很快,它向前一扑,扯着兰索的衣服无忧无虑地满地打滚。 真是个不管事的年纪,兰索想。 它尚未感到气氛在变得沉重,依旧沉浸在新玩具的兴奋中。 加拉赫扔掉嘴里早已熄灭的烟,挺拔的身躯与路灯杆一样修长、笔直,他遥望空中花园的方向,整张脸埋在阴影中,从兰索的方向只能看清他清晰到快要崩断的下颌线条。 匹诺康尼的光辉从天际洒落,染上流梦礁独有的清冷和萧瑟,披在这位猎犬家系治安官身上。 他看上去比平时更神秘了。 “知道了,反正我在匹诺康尼还会再逗留一段时间,足够它彻底适应遨游忆域的生活,就当举手之劳。” “是吗,那太好了。”加拉赫转过头,总有忧虑和颓气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也拜托了开拓者,但想必那家伙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没法同时兼顾。” 加拉赫手里凭空出现一罐苏乐达,他抛给兰索,银色铝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尝尝?据说是新口味,眠眠很喜欢。” “我不喝这种小孩喝的玩意.”话虽这么说,兰索还是拉开拉环,充足的气呲一声往外冒,眠眠的尾巴顿时立了起来。 它张开满是倒钩和利刃的嘴巴,仰到最大,在兰索手里的苏乐达罐子底下等候,像一只张大嘴的海鸥。 朋友,快给我整点苏乐达。 兰索微微俯身,金黄色糖浆流进眠眠嘴里,那家伙满足地伸出舌头,在嘴边一卷,浑身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兰索拍了拍它的头:“别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忆域迷因喝苏乐达,它的食谱是什么,需要投喂……吗。” 他抬头,路灯下空无一人。 兰索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眠眠叼着兰索的衣角,转头,在发觉加拉赫不见的下一秒,飞地窜去了路灯底下。它先是疑惑不解,用利刃和尾羽刨地,在寻不见对方踪影后攀上路灯杆,四下张望。 不见了,它的主人,那条总是散养它的老狗不见了。 它躁动不安,浑身的眼睛睁到最大,好似这样就能凭借过人视线在广袤的忆域中找寻到对方的踪迹,然而,尝试一再失效,它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眠眠。” 路灯下有人在叫它。 它低头,盘踞在小路灯罩上的它垂下大半尾巴,遮住了昏暗的灯光,瘦削的令使站在灯下,仰头,朝它伸手,神色平静,莫名使忆域迷因安定。 “下来,我们该走了。”他说。 眠眠耷拉着身体,努力去嗅加拉赫的味道,直至对方曾存在于此地的证据消失殆尽,它哽咽地嚎叫一阵,沉重的身体几乎压弯了路灯杆,在兰索再度催促前,赖赖唧唧地跳了下来。 它把头埋在躯干间,尾巴上展开的眼珠子拢作一团,包粽子似的,将兰索从头到脚包了起来,生怕对方也消失不见了。 兰索挣扎着露出脸,保证自己能在重压的绞紧和绑缚中得以喘息,他仰天长叹,忆域迷因眼珠子里流出的浓稠忆质从头淋到脚,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无奈间,兰索叹了口气,摸了摸眠眠的头。 真是一只有严重分离焦虑症的狗狗。 —— 兰索缓了一会,等眠眠情绪稳定下来,一人一忆域迷因躺在流梦礁的垃圾桶上,仰天长叹,思考人生。 他在梦境中的艾吉哈佐‘自杀’前,将留存在他体内的、属于砂金的忆质碎片交还给对方,包括忆质收容装置里的那些碎片,理论上说,现在的砂金应当带着全部完整的记忆在流梦礁的某处苏醒,不会再有其他变故发生。 希望砂金能记得梦中兰索对他说过的话,如今拾回过去记忆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总监身上了,当然,记不住也可以,只是情况会相对复杂。 好在砂金现在没了基石,没法再变身,在战力上,持有阿哈之骰的兰索还是比砂金更胜一筹的(虽然只能骰出零的骰子本质上没什么用),如果对方不配合,还能暴力逼迫合作。 说起骰子。 兰索枕着眠眠的尾巴,手掌一翻,拿出星神之骰认真研究。 二十面黑红色骰子恢复正常,过热不复存在,骰面数字最小点又降至‘零’,仿佛从未发生先前改变数字、温度升高的异状。 兰索思考一下,认为这与梦域的构成有关。 以‘他曾经见过砂金’为前提,推导结论。因亲眼所见,砂金记住了阿哈之骰使用后的效果,并在无意识中强化这种感受,通过操纵梦境的方式,无形中在骰子上加注了双倍的力量,这一打破规则的行为引起了阿哈的关注。 同时,由于加拉赫抽取的记忆是曾被兰索遗忘的部分,恰好是受虚无影响而消失的,阴影的渗透程度远比其他记忆要深刻,在其中停留越久,越容易被ix钻空隙。 在艾吉哈佐中,他似乎使用了两次阿哈之骰。 第二次请求阿哈复现繁育伟力,第一次在那个重复无数次的、被虚无笼罩过的梦境中,他曾以为那是一场梦,现在看来,那或许是阿哈察觉到虚无阴影袭来对他进行的警示,但他没能立刻注意到。 某种程度上说,贸然涉入曾被虚无侵染过的时间是很危险的,尤其兰索自己没有防范。 如果没有砂金作为梦主时潜意识加强阿哈之骰效果的行为,使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连续骰出两次结果而不受反噬,他的结局尚未可知,严重的话,直接失去在梦中的记忆也说不定。 想想就毛骨悚然。 兰索攥紧骰子,欢愉的力量在无形中包裹,将他隔绝在一切阴影之外,如同一个灰雾凝成的茧,铸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外壳。 他在得到阿哈之骰后的很长时间,都认为这种欢愉的保护是永久有效,绝不会打折扣,但渐渐的,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欢愉的伟力不能彻底对抗虚无,寰宇中任何一条命途都无法彻底摆脱ix的阴影,一旦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星神之骰因力量衰弱而无法再保护他时,ix的阴影就会如约而至。 如同饮鸩止渴。 兰索闭上眼睛,身边的眠眠拱了他一下,示意赶紧起来。 他收起骰子,翻身坐起,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一,他需要知道目前的剧本进度,他进入梦域前,星期日和知更鸟正准备去找梦主谈判,星穹列车一行则打算参加海选提前进入匹诺康尼大剧院,他要确保自己在场,毕竟这关系到流萤的第二次死亡。 第二,他要去找砂金,问个清楚,虽然向自己的宿敌询问过去什么的,听起来有点荒谬和扯淡,但没办法,谁让砂金总监一贯聪明可靠呢? 兰索打定主意,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砂金在哪——他醒来后,就和砂金分开了。 他想了想,看向身边乖巧可怜无助大眼珠子闪闪发光的眠眠——他抱起眠眠,任由对方的尾巴拖在地上,扒开眼睛,认真道: “迷因啊迷因,我的宿敌在哪里?” 眠眠:…… 兰索:…… 兰索索然无味地放手,忆域迷因一滚,在地上躺了一圈。 “要不还是去问问艾利欧,偷偷看看他的导演剧本吧?” 兰索嘟哝着。 第44章 酒馆 他准备出发,在流梦礁,乃至更深层的匹诺康尼原始梦境寻找砂金,离开艾吉哈佐的梦境后,他们并未在一处醒来,这既让兰索庆幸,又不免生出几分惶恐。 他很难想象一旦醒来后被砂金堵住,被迫面对一连串追问攻击后该如何招架,尤其他在梦里做了点坏事——比如捏人家脸、摸人家脖子上的商品编码,硬滚进人家被窝占据大半张床,诸如此类。 第67章 “……”仔细想想,真不知道砂金的答案和筹码哪个先从天上掉下来。 兰索相当惆怅,纠结良久,逼迫自己压下心虚的情绪,吐了口气。 还是尽快吧,艾利欧的剧本需要贯彻执行,他这个幕后角色不能脱离舞台太久。 他起身,突然看见面前的空地上掉落了一张狐狸面具。 面具嘴角勾起,上扬,保持一个讽刺又滑稽的微笑。 “你好你好。”面具开口道。 眠眠对一张会说话的面具极其好奇,它像一只大猫一样爪尖扒着地,匍匐试探,被兰索一下按住头——它嗓子里发出不满的呜咽,用力甩尾巴。 “别过去。”兰索沉声道。 “哎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真是令花火大人伤心,难道刚才的回忆唤醒游戏你不满意吗?还是说找不到那只小孔雀对簿公堂,你又要掉小珍珠了?” 面具变成一个小巧的花火娃娃,长长的双马尾垂在身侧,她乖巧坐立,头脑左右摇摆。 “花火,有话直说。” 兰索靠在长椅上,胳膊搭在椅背上缘,视线微微抬起,在流梦礁的自然光中晦暗不明。 “我已经很直白了,花火大人从不和那群谜语人一样,每天说令人云里雾里的话。”娃娃笑嘻嘻。 花火这个人性情诡异,捉摸不定,但兰索好歹与她共事了一段时间,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你是拿到了加拉赫的邀请函才来的?还是接受家族假扮知更鸟的邀请后入梦,又或者,你此行实际另有目的?” 兰索琢磨着,喃喃道:“或许都是吧,加拉赫说他根据背后主顾的要求将我和砂金投放到忆质碎片组成的梦境,我猜,这位主顾不是你,就是银狼。” “哎呀,小叛徒,你变聪明了呢。”花火娃娃夸张地鼓掌,情绪饱满,用惊讶的语调道:“那你猜猜,到底是我们中的谁呢?” “成年人当然是全选。”兰索眨了眨眼,他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拜托银狼黑入公司网络查清我曾经在庇尔波因特的时候有关的消息,那时她恐怕就猜到我和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有过节,以她的能力,对比我和施耐德的星际旅行路线,找出大概的重合段不是难事,人毕竟是社会动物,想要跨越星海就不可能不在网络中留下痕迹。” “好厉害,继续继续,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花火娃娃更兴奋了。 兰索瞥了对方一眼,“你对我的行踪不是一向很关注吗,引路人小姐?” “哎呀,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就忘了谁是你的前辈呢,不错,花火大人我很满意。”花火娃娃摇头晃脑,睁大的圆圆布艺眼睛忽然眯起,这情态不免令人毛骨悚然。 “但人啊,是一种只有幼崽时期才可爱有趣的生物,刚加入酒馆时候的你多可爱,像一枚流着芝麻馅的薄皮汤圆,闷呼呼的,戳几下就腼腆地流出汁来,现在,啧啧,早就学坏了。” “拜你们所赐。”兰索白了对方一眼。 “哈哈,在结束闲聊前,我还是想知道一件事,你退出酒馆时到底是什么心态?你既不是对阿哈的理念不认同,又在酒馆生活得蛮愉快,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愉快?”兰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愉快这个词,最后只好干巴巴道:“为了跟上你们这群家伙找乐子的速度,我那段时间寰旅健身的步数已经超越99.9%的好友了好吗?!你当我是什么,万里行军的格拉默铁骑吗。” “咦?”花火娃娃诧异地抛出一个长调子:“可谁让你是未成年呀,又没有正经的寰宇移民护照,随便改改年龄就能享受超绝低价寰宇际旅行套票,很划算的,不用的话多可惜,我们酒馆又没有报销制度,物尽其用嘛。” “那也没让你们把我塞进星舰货舱偷偷运进仙舟吧?!我可是跟一群珍稀生物待了一整天。”兰索气急败坏。 “对不起啦,但我看你和那只长着二十条腿的小蜘蛛不是玩得很开心吗?你要是不喜欢旅行可以跟我们说呀,在酒馆也是有乐子的,还有寰宇各地愚者们的实况转播呢。”花火娃娃用短短的小手框了一个矩形:“那——么大的屏幕呢,比匹诺康尼影视乐园里那个还大。” “凭什么,我在的时候没有啊?”兰索一头雾水。 “哎呀,似乎是在你离开后一段时间里装的呢。”花火娃娃笑嘻嘻道。 兰索更气了。 什么离职老东家必翻新定律! “好啦,不逗你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呢?这次可不许顾左右而言他了,小叛徒。” “我说了,假面愚者太没志向了。”兰索道。 “错啦,这是过时的答案。”花火摇了摇手指:“虽然你掩饰得很好,让聪明的花火大人都一直蒙在鼓里,但看过你在艾吉哈佐的记忆后,我越发确定一件事——小叛徒,你是不是失忆了呀?” 花火最后上扬的尾音令兰索感到不妙,他像是被揪住了小尾巴,浑身电流一窜,咻地一下从脚到头。 由于尚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会不会对他目前的处境造成危险,比如莫名其妙树立了一些类似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之类的敌人,并且在失忆期间还狠狠和对方打了一架,兰索现在相当草木皆兵。 他该不会某天睡得太死被敌人寻仇吧? 兰索一激灵,仔细想想,又放平了心态:没关系,根据他平安活到现在的经验来看,坚持不懈寻他仇的似乎只有砂金——虽然砂金一个就很难缠了。 失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黄泉姐姐平时没啥记忆还能一个战技点堪遍永火官邸杀到匹诺康尼,虽然他没有虚无令使这么强的战斗力,但他跑得快! 兰索很骄傲地抬起脸,“对呀,所以呢?” “哈,你都忘了什么呀,说给花火大人听听?” “……”兰索心虚地乱飞视线。 咱就是说,不知道。 “看你这表情,你该不会忘的部分跟那只小孔雀有关吧?这真是个有趣的消息,要不要我替你告诉那位公司总监呢,我看看……” 花火娃娃一手搭在眉前,做了个瞭望的动作,她夸张地张大嘴,眼里闪闪发光:“哎呀,他走过来了呢!” 兰索蹭一下从长椅上跳起来,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除了蹲在长椅上瞪大眼珠子不明所以看他的眠眠以外,空无一物。 “花火!”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兰索咬牙切齿,一个箭步拎起娃娃,狠狠扯她的脸。 “生气啦?真生气啦?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吗,说说吧,我真的很好奇你的答案。”软绵绵的布偶玩具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不是有剧本吗,大导演,为什么不自己努力猜猜看?”兰索伸手一丢玩偶,叉着腰,不悦地俯视。“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我还很忙,先走一步。” 说着,他拽着吃瓜中眠眠的尾巴,飞快地向前走。 “你要去找砂金吗,看在曾经同僚一场的份上,告诫你一句,别把那只小孔雀当成什么大好人。”花火娃娃从地上轱辘起来,挥挥手。 “他可是能拒绝酒馆邀请的人呢……” —— 为什么离开酒馆,这个问题兰索很难回答清楚。 浑浑噩噩从死难中逃离,过去的阴影如附骨之蛆般不肯轻易饶过他,阿哈从未许诺他真正的自由或未来,它只是降下一份神给予的馈赠,微渺如萤火,令兰索在漫无边际的寰宇中不至于迷失道路。 但星神的作用仅此而已。 离开艾卡亚什,过往所知的一切理论被庞大新世界的知识冲垮,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与海量科技如同潮水,将一个活在封闭社会的‘原始人’彻底吞没。 很长一段时间,他龟缩在酒馆不出门,无法面对形态各异、性情古怪、立场不一的陌生人,更无法正常打交道。 即便假面愚者是阿哈忠实的信徒,彼此间遵循一定的规矩与薄弱道德,但在踏出艾卡亚什之前,兰索对阿哈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颇具伟力的面具怪人,很难说自己完全认同阿哈的理念。 在被路过的花火捡回酒馆后的一段时间,他是个性情古怪的孩子,每天对着看不懂的文字和学不懂的知识抓耳挠腮,活得像一座孤岛。 初步了解这个以星神为支柱运转的世界后,在桑博的建议下,他开始尝试向外探索,与外界产生联系。 起初,他做得不够好,酒馆里的愚者们经常拿他做过的蠢事当饭后谈资,很快,他掌握了要领,跟随某些关系还算不错的愚者周游寰宇。 欢愉的伟力起了作用,笑声使兰索短暂忘记困扰和噩梦,沉溺在取乐中。 乐子人们不太靠谱,经常走着走着就忘记自己还带个孩子,嚣张地满寰宇张贴寻人启事。桑博算比较靠谱的类型,会记得给晚起的兰索在全麦面包上抹花生酱——虽然兰索很讨厌花生酱,他喜欢莓果酱。 第68章 这段旅行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其间有走失的情况,好在他不是路痴,最后总能找回家去,直到某次,他从一颗偏远贫瘠的沙漠星球回来,状态又回到了刚来酒馆时的样子——寡言、阴郁、不安、心事重重。 平静的日子模糊了他的认知,一度将ix抛之脑后,如同对他漠视的报复,报应接踵而至:他感受到了影子的降临,在过度使用骰子之后。 他惶恐、痛苦、走投无路、求助无门,日复一日地恐惧担忧,逐渐的,他意识到笑声无用。 虚无的阴影不可阻挡。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很久,命运终于在千钧一发时拨动警铃。 他听见了某人的声音。 「世界尽头」酒馆,位于埃尔韦的假面愚者聚集地,常年充满快活欢乐的气氛,坦率地向所有寻求欢愉的人们敞开怀抱。 彼时的兰索只觉得吵闹。 酒侍布拉琪鞠躬,端起托盘,看向兰索,目光宛如打量一只苍白贫血的翻肚皮金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好听。 “喝点什么?” “马里亚香橙和棕榈肉桂调的那个气泡水,不加酒精。”兰索趴在圆桌上,将自己藏进角落阴影中,装作一只发霉的蘑菇。 “请稍等。”酒侍欢快地应声,退下。 兰索昏昏欲睡——梦魇的情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梦中,那轮悬挂在地平线上的黑洞宛如真实,黑水川流不息,滚滚向前,令人心烦意乱。 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好觉了,再这样下去,他完全不诧异自己会在某天猝死。 他趴在桌子上,眼皮沉重得打不开,有人在他耳边嗡鸣,语气快乐,兴奋,窃窃私语中夹杂期待,仿佛在等什么。灰雾延伸出去,替他探听消息,不久,意识反馈在脑子里。 今天,一名被阿哈关注,受到特别邀请的幸运儿将来到酒馆,所有人都想见识一下。 上次被愚者们集体欢迎的是兰索,一名阿哈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捞出来的令使,距离那次狂欢已经过了相当久的时间,酒馆终于迎来了新的乐子。 “他会加入吗?这次接洽人是谁啊,桑博吗?” “怎么可能,桑博之前说自己在雪地里挖宝,不知道又跑去哪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了,手机打不通。” “据说对方在考虑公司的橄榄枝,那群脑子塞满石头的家伙真讨厌,非要和我们抢人。” “兰索呢?” “在那边睡着呢,这么吵也能睡,年轻就是好。” “……” 远处一桌假面愚者正闲聊着,有人敲了敲他们的肩膀,抬头,一群没有人形的替身使者站在身边,悄悄把头伸进来,仿佛在认真聆听。 “……”假面愚者们沉默了。 替身使者挠了挠头,流淌的手指戳进脑瓜里,灰雾不小心溢得到处都是。 “没说你坏话,夸你身体好还不行?跟谁学这么小心眼,阿哈吗?”一名假面愚者嘟哝。 另一名假面愚者拿起桌子上摆的瓜子盘,递给灰雾:“拿去吃。” 替身使者恭敬地鞠躬,由于身体太软,主体意识半梦半醒颇为混沌,它一头栽进地板,好半天才爬起来,爬回去的路上还不忘高高擎着瓜子碟,在来来去去的酒侍间表演过弯漂移。 兰索对谁加入酒馆没兴趣,但听见星际和平公司的名字,还是意外的触动了几分——也就几分,很快,他迷迷瞪瞪地嚼着瓜子,跟脑子里越来越不清醒的意志作斗争。 见他不吃,怕角落里的圆桌太孤独,替身使者们自发围坐一团,营造出人很多的样子,层层叠得把兰索包在最里面,不灵活的手捏着瓜子,认真剥壳。 不一会,一小碗瓜子肉填满碗底。 兰索见过一个很有潜质的人,知道他一定会被阿哈看中,私心里却不推荐他来酒馆。欢愉一途不适合埃维金人,他不希望卡卡瓦夏成为别人的谈资,尽管对方找乐子的能力很强,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计谋、好运与疯狂。 兰索想撑着力气看看新人长什么样子。可他实在太困了, 他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酒馆已经散场了。 难得没做梦,他趴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手边摆着满满一碗瓜子仁,热乎的薯饼和香橙气泡水旁压着一张字迹娟秀的字条。 【吃完后记得刷盘子,不许偷懒,钥匙在花盆底下,一定要锁门!!】 是酒侍布拉琪的字。 兰索将字条折叠收好,支着下巴,一口口吃着晚饭,见他醒来,替身使者从灰雾的阴影中站起来,跑去开窗,点好宴会蜡烛端到桌子周围,跳上凳子,沉默地陪着他。 埃尔韦是个好地方,晚上空气凉爽,从酒馆的栏栅窗向外,能看见点缀星辰的夜空,浩瀚无垠的寰宇拥抱着这片欢乐地。 置身这种好地方,兰索却只觉得孤独。 他吃完所有东西,刷盘子,躲过活化飞速啃来的一大口,掐住花茎,满口尖牙的盆栽瞬间不敢动了。 “又想咬人?”兰索哼了一声, 这株平时装老实植的家伙,实际是个伺机攻击对他产生好奇心的客人的食人花,第一次进酒馆的时候,兰索差点被它咬掉手指。 不过这次,他发现盆栽的攻击性没那么强了,就像是被挫败过一次,正萎靡不振。 他掰开食人花的嘴,发现对方掉了两颗牙。 哈哈,你也有今天? 兰索眼睛一弯,从盆栽下拿出钥匙,锁上酒馆的门,绕到后面,经过后院,听见有人在谈话。 “我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声音有点耳熟,是负责酒馆运营的店长。 兰索停住脚步,久无波澜的心脏突然开始砰砰跳,他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偷听带来的刺激感,他蹲在墙根,灰雾悄悄在窗户上融出一个洞,令声音能更好地传递过来。 “这很重要吗?”对方道。 是机械音,无法顺利辨别本音,因为同时在考虑公司的邀请,怕有竞业条款,所以要悄悄行事吗? 真谨慎。 兰索仰头望着天上灿烂的群星,手指无意识揪着地上的草叶,潮湿的风通过呼吸流经肺部,这感觉不赖,让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他大概猜到后院正谈话的人的身份——是那位愚者们口中的‘新人’。 为什么现在才来?该不会是星际航班延误了吧,可怜的阿哈,接新人都这么没排面。 兰索发散地想,听见店长说:“当然,我依旧认为,比起星际和平公司,酒馆更适合你,单凭你的表现能得到阿哈的青睐,就足够证明你的潜质。” “潜质不能决定一切,实话说,这次我来是想找一个人,可惜他不在这里。”机械音道。 “你有引荐人?”主管颇为惊讶。 “没有,他并不同意我加入酒馆,这也是我的考量之一。” “你很信任他。” “不止如此,在亲眼见到酒馆的氛围后,我笃定这里不会是我的归宿。” “你的判断有些片面。” “并不,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笑声不可能解决一切。”机械音认真道。 兰索头抵着墙砖,像一株黯淡生长的菌类,仰望天空,再度感慨自己的渺小。对星神来说,有机生命就像尘埃。 愚者们认为,万物的终极意义存留于单纯的笑声*,虚无的世界本质早已注定。 痛苦之于有机生命如射线之于寰宇,绝不会就此消弭,既然一切无意义,为何不找寻更多乐子,贯彻智慧种族的应有天赋呢? 这是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尤其在阿哈攀上存在之树后对世界本真的认识,使祂充满对虚无的兴趣,或许,这是祂选中兰索的原因——一个挣扎在虚无之河的可怜人。 兰索无法真正体会欢愉,强迫一个时常游走在「存在地平线」的人接受这个观点是很难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艾卡亚什消失了,它存在过的一切都被虚无抹煞,除了眼下这个苟延残喘的后继者,寰宇偌大,除了酒馆,他哪也去不了。 他闭上眼睛,身后房间传来机械音。 “一昧苦求欢愉,用笑声麻痹悲戚,执着于搅动生命的浊水,不过是虚无驱使下的自我满足,这不是我寻求的命途之路。” “看来,你并不认同欢愉的观点。”店长的声音颇为严肃。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对过去的苦难视而不见,漠视牺牲者的付出,理所应当地认为笑声可以弭平所有创伤,这不现实。” 兰索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抱住膝盖,抓紧裤子,视线凝在眼前的一片小水洼上。 不现实……吗。 “即便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上*,但肯定的是,如果因胆怯而闭目塞听,赌局就永远不会有胜利的一天,而我,必须一直赢下去。” 机械音说。 第69章 “我背负着很多很多,幸运是一种诅咒,为了那些死者,以及将来即将与他们处于相同处境的生者,我不可能停步。” 背负着……很多,不应该停步。 兰索眨了眨眼,灰雾飘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想起了艾卡亚什,想起临别时空荡的废墟与地平线上那颗高悬的漆黑太阳,想起他们化作消弭在虚无中最后的回眸。 他抓紧头发,灰雾涌成一个茧,安全地将其包裹在内,他却觉得有风透进来,呼啸着切割,凌厉地戳破幻影。 “看来我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店主叹息一声,他接受了对方的理由。 “感谢您的邀请。”机械音沉默片刻,道。 很快,对方离开了。 兰索坐在露水遍地的墙角,脑海中回荡着对方的话。 他很疲惫,意识却无比清醒,它们剖析、重复,连带过去的幻影一并复现,一幕幕闪过,近乎残忍地强迫他看清现实——无论如何欢笑都无法填平创伤的现实。 永远在自责中忏悔,无法补救过错的遗憾,如刀般锋利地扎进身体里,他不可抑制地战栗。 充满笑声的梦破碎得如此快,他来不及反应,残忍的过往就在他身体里切割了好几个来回。 有人走到了他身边,站定,长长地叹了口气。 店主叼着一根很细的烟,遮盖眉眼的灰羽毛面具常年流着泪水,“都听到了?” 兰索闷闷地点了下头。 “有什么感想?”店长问。 兰索蹭着脸颊处浮动的灰雾,很低地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天啊。”店长用一种早知如此的语气道:“你可是欢愉令使。” “这令使又不是我自己想当的。”兰索仰头看着店长,这个一向很苦逼很疲惫的成年男人果然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兰索想了想,道:“要不,我把这位子让给你来坐?” “……这可真有乐子,如果可以,我确实想试一下,但阿哈不会同意。”店长嚼了嚼干瘪的烟草。 “为什么,阿哈不是喜欢乐子吗?他可能不在乎这些。”兰索道。 店长用很微妙的眼神看着脚边这株不太精神的植物,良久,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兰索,你是一个特别的孩子,特别到在这酒馆中,没有任何人的经验能适用于你。” “你想说什么?”兰索认真看着他。 “你知道的。”店长倚靠在墙上,望着头顶广袤的天空。 兰索把脸埋在膝盖间,灰雾在二人之间寂静涌动,很久,他才开口:“所以,那个人选择了存护。” “是。” “那我呢?”兰索苦恼地遥望天际。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你自己的路。” “酒馆之外的路也可以?” “是,假面愚者之外的路也可以。”店长说。 “阿哈会不会报复你主动扒祂墙角?”兰索小声道。 店长顿了一下,心虚地咬着烟蒂:“或许,不会?” 他话刚说完,兰索怀中的骰子就传来了张狂的大笑。 店长:“……” “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呢,店长。”兰索拄着下巴,眼睛半眯不眯。“阿哈听了都开心。”。 “……”店长扶额。 “可我,虽然这么说,我却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我的家人已经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曾遇见一位自灭者,强大坚定,教会了我许多,但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对抗虚无,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兰索埋首在臂弯间,嗓音沉闷。 “店长,寰宇好大,维利多主教骗我,外面一点都不好玩,我也不想笑,我只想回家。” 兰索的声音很平静,很轻,轻易就被风吹散了。 店长沉默一会,道:“那就回家去吧。” “艾卡亚什已经不在了。”兰索仰头看着他。 店长蹲下来,用力捏了下兰索的脸,看着对方眼睛滴溜的瞪圆了,笃定道:“在的,兰索,寰宇很大,只要你去找,一定能找到。” “我要找多久?” “很久,但没关系,你还有很漫长的时间,阿哈愿意给予你庇佑,这是你的优势。终有一天,你会行遍寰宇,找到艾卡亚什,旅途中找寻到的意义会重塑你的想法,到那时,你会理解阿哈的决定。” “乐子神选中我难道不是因为乐子吗?” “当然不是。”店长掐了掐兰索的脸。 “兰索,不要沉默地在ix的阴影里死去,无论是反抗、忏悔、大笑,能保持清醒就有意义。践行欢愉的方式不同也无所谓,没人说阿哈的信徒只有假面愚者这一条路可走,虽然你确实是个阿哈认证的天生乐子人。” “……”兰索扁了扁嘴。 两人间沉默了一阵,兰索看向店主:“店主,「终末」是真的存在吗?” “大海捞针的话,你能找到一两个践行者。”店主道。 “哦。” “怎么了?你想去找「终末」吗。” “我想知道我的忏悔什么时候能结束,在我被虚无彻底浸染之前。” “可以。” “对了,店主,那个人,那个新人是谁?” “……” “店主?” “他叫砂金,一名即将入职公司的员工。” “是吗?”兰索闭上眼睛,夜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喃喃道:“砂金,好普通的名字。” “那什么不普通?”店主笑道。 “卡卡瓦夏,这个名字就很不普通,就是有点可惜,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不去了解一下吗?” “……” 店主看向墙根蹲着的兰索,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店主从兜里又掏出一支烟,点燃,火苗拢在掌心,很快变成橘黄色的一个光点,没舍得叫醒兰索。 夜风无比安宁。 第二天,酒馆少了一位欢愉令使。 一段时间后,星核猎手多了一位名为兰索的新成员。 —— 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庇尔波因特事件之后,兰索才意识到他曾经隔着一堵墙,与砂金有过短暂的同处时光,但这并不重要。 人生就是这样,一次次擦肩而过,不代表有缘有份,阿哈的骰子总在转动,星神拨弄命运,编织有机生命时间长河的流向,乐此不疲。 最多,兰索想,最多,对方说的话确实启发了他,这是大部分假面愚者对兰索离开酒馆原因的共识,他坚定了不再坐以待毙的想法——空虚的笑声无法对抗ix,必须另谋出路。 总之,假面愚者就是逊啦。 兰索这么想着,他坐在流梦礁的大厦顶上,一边摸着躺在身边的眠眠,一边注视着楼下某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运气不错,找到人了,但看这走路的姿势,花哨的行头,说话飞扬自信的神情,果然。 兰索眼皮一跳。 是砂金,那个公司总监,记忆彻底回来了。 怎么办,是现在下去质问还是徐徐图之。 兰索咬着指甲,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在楼下与路人说话的砂金若有所感,抬头,与偷偷窥探的兰索视线撞了个正着。 兰索:…… 隔着粉色平光镜,对方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他戳成两半。 兰索突然想跑了。 第45章 没人告诉我宿敌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啊 “兰索。”砂金站在昏暗的街区里,叫住即将离去的兰索。 兰索半个屁股还粘在楼顶房檐上,走不是,留也不是,好在光线不亮,照不出他眼底的犹豫和紧张,斟酌了一秒,他跨坐在房檐上,伸直腿,颔首,一副冷静骄傲的样子:“干嘛?” “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要走?”砂金摘了平光镜,镜腿一折,别在衣服胸前口袋里,倚靠在墙上,仰头望着他。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那你来做什么?” “……”兰索卡了一下壳,把身后跟灰雾玩球的眠眠薅过来,扼住忆域迷因命运的后脖颈:“遛它,多运动有助忆域迷因身心健康。” 眠眠翘起尾巴和镰翼,其上扑扇的眼珠子一个劲眨。 “是吗,行。”砂金点点头,直起身,作势往小巷里走。 嗯?这就结束了吗,不得再多拉扯几个回合吗?我词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继续? 鬼使神差,兰索出声叫住他:“你去哪。” “给你腾地方,巷子太小,它跑不起来。”砂金瞥了眼眠眠。 “我又没说在这遛。”兰索支支吾吾。 “哦,行吧。”砂金又要走,身后的兰索这次出声比先前还快:“你等会!” “等什么,你又不欢迎我,我没必要自讨没趣吧。”砂金直视兰索,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再动脚——他在等兰索回话。 兰索坐如针毡。 很奇怪,明明下定决心找对方对簿公堂,真到见面了却不免胆怯,既怕砂金不肯说真话,又怕听见意料之外的消息徒增烦恼。摸不准人家态度,注视对方的脸时会不自觉偏转视线,前所未有的焦躁席卷他,令他左右为难。 第70章 “应该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砂金道。 兰索咬牙,从楼顶上跳下来,差点崴了脚,他装得云淡风轻,暗地里眼里泛着泪花,在砂金看不见的地方龇牙咧嘴,清了清嗓,“我有件事要问你。” “哦,我凭什么回答一名星核猎手的疑问?这事对我来说百害无一利吧。” 砂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在流梦礁的每一秒钟都是公司在匹诺康尼财富增值的关键,除非你的问题能给我创造同等价值,否则,免谈。” “你,我可是救了你,你以为把只有那点记忆片段的你从梦域中带出来很容易吗?” “可你不也是在救自己吗?被困在那个梦境的又不只是我。”砂金理所当然地道。 哈?!? 兰索难以置信,他往前一步,声音因不爽而拔高:“你搞清楚,要不是怕暴力手段会导致你记忆意外缺失,我才不会陪你玩过家家游戏!” 被挑衅,砂金冷酷一笑。 “是吗,我看你玩得挺不亦乐乎呢,是谁骗我自己是公司职员,非得摸我的产品编码,跟我挤一个帐篷,屡次借我的手投骰子作弊,你该不会忘了吧。” 兰索脸色涨红,他和砂金身高不差多少,就几公分,奈何砂金看他总是俯视,气势平白矮了一截,他不甘示弱地踮起脚,试图用大嗓门给自己助威: “我忘了,你把我怎么样?你平时戏弄我的次数还少吗,顶多扯平了,斤斤计较的人以后都长不高。” “长不高?哈,这是什么话,吵起架来连自己都内涵吗,不愧是欢愉令使,要不再多说几句给我点素材?” 砂金眯起眼睛,一手按在兰索脑袋上,笑意森然:“忘了?忘了好,你最好一辈子别给我想起来,否则。” 兰索挥开对方的手,向后一跳,宛如一只受到威胁的动物,戒备又气鼓鼓地看向远处好整以暇的砂金。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砂金的肺管子,公司总监脸上一贯的笑容变得难以捉摸,危险无比。 兰索谨慎地打量着砂金,暗暗估量对方目前的战斗力,谁知砂金看穿了他的想法,直白道:“怎么,又想暴力胁迫我合作吗?” 又。 在梦里,兰索靠暴力掳走过砂金好几次。 “很朴素的作风,在梦里我无力反抗,现在可不一样,要不要试试?看是你的骰子先撬开我的嘴,还是我先把你送到翡翠面前?” 翡翠,石心十人之一。 砂金这趟匹诺康尼之行必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公司对收复匹诺康尼这块肥肉势在必得,这么大的生意,出动两三位高管不是难事——如果他们都带着基石进来,以兰索目前的状态,还是有些难招架的,除非萨姆在身边帮他,但萨姆不在流梦礁,紧急联系又不方便。 兰索骑虎难下。 在梦中,骰出「繁育」降临的一刹虚影后,彻底灰雾形态粉碎过的他尚处于一定的虚弱状态,‘自杀’的副作用表现为灰雾的强度弱化,阿哈之骰同时进入一定的冷却期,毫无疑问,短时间压制砂金没问题,但与其发生正面冲突后引来更多不速之客,就得不偿失了。 “考虑好了吗?” 兰索深深看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地撇嘴,“你先拒绝我的提议,不肯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怪我解决方式太粗鲁,那你倒是说说和平手段呢。” “只要你拿出诚意和价值,我就会考虑,这是等价交换,我不做赔本买卖,没得商量。” “等价?你觉得我浑身上下有什么值钱的吗?”兰索一直觉得自己是穷光蛋来着。 砂金委婉地看着他,目光相当克制,但再怎么隐藏,也还是被兰索捕捉到几分打量和估值的意味。 “不是,你该不会要把我卖了吧,匹诺康尼已经独立好几个琥珀纪了,这里不许有机生命买卖的,你当是艾吉哈佐吗?”兰索吓得连忙抱紧自己。 “做过假面愚者的家伙想象力都像你一样丰富吗?实话说,没谁会考虑把你卖掉,你的价值不如一只扑满。”砂金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正面情绪。 ???我难道不值40星琼吗? 兰索瞪大眼睛,‘嘿’一声撸起袖子。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能拿到版号像银狼卡芙卡刃流萤一样进卡池,底价至少一个金票!凭什么说我不如扑满。 “扑满还能分成扑满颈肉,扑满吊龙,扑满五花,扑满上脑……你?”砂金笑着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 真是灵性的沉默。 平白被嘲讽一通,兰索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狠踹路边垃圾桶一脚,坐在盖子上,与砂金遥遥相望。 “少说废话,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事无巨细,全无隐瞒地回答我的问题?没时间和你扯东扯西讨价还价,我很忙的。” “陪我在流梦礁走一趟,我替公司搜集一些家族丑闻证据的时候需要一个保镖。”砂金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一名星核猎手吧,星核猎手没有给公司打工的道理。”兰索蹙眉。 “嗯?可某人说自己是总监来着,顶着公司的名义招摇撞骗,我看你挺熟练的。”砂金弯着眼睛。 “艾利欧的剧本即将进行到下一个节点,我得去记录流萤的第二次死亡,真的没时间……” “那就免谈。” 兰索苦恼地扶额——砂金好难搞,为什么他的理由都不管用呢。 “如果你非要一个保镖的话,我的替身使者可以短暂借你……” “与我交易的对象是你本人,你的替身使者随时可以被抽走,我看起来很好骗吗?”砂金歪头道。 “……”讨厌的孔雀!! 兰索恶狠狠地磨牙,破罐子破摔:“行,我陪你,二十四系统时陪你,行了吧?” 砂金脸上的笑意明晃晃到刺眼。 “先回答我一些问题,就当付定金,这总行吧?” “当然,请问。” 兰索斟酌良久,抉择自己的开场白——他记忆缺失的时间范围很大,随着年龄增长,对过去某些事情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他无法分辨具体的事件究竟是被虚无抹除还是自然遗忘,因此,他需要条分缕析地与砂金对细节,就像拿着账本对账一样。 先从宏观的问题开始,有助于他调整接下来的梳理方向。 “第一个问题,我在艾吉哈佐时,有见过你吗?”兰索试探着问。 砂金沉默一秒,很轻地笑了一下:“你果然连这个都忘了。” “请给我确切的回答。”兰索蹙眉。 “见过,认识。”砂金笑着摊手,看似随意,视线却紧紧盯着对方。 兰索心里一沉——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印象。 “第二个问题,卡卡瓦夏是你过去的名字?” “是,好听吗?”砂金轻松地反问。 “一般。”兰索支吾两声,确认了这个事实。 “我知道,以记忆碎片为基底的梦域会在梦主的潜意识影响下演绎与现实记忆相差不大的情节,力求还原。第三个问题,我们先前经历的梦中,有多少是现实记忆,有多少是梦境的杜撰?” “真是刁钻的问题,容我想想。”砂金沉思一会:“这实在太难回答了,一言半语讲不清楚。” “说不清也要讲,我可以给你更多时间考虑……” 兰索的话被砂金突兀地打断了。 “我说,你现在是在好奇我们过去的关系吗,还是只是单纯不解那个梦境,求知欲作祟。” 砂金站直身体,手插口袋,视线抬起,向兰索走去。 莫名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压迫力的兰索精神一紧,他坐在垃圾桶盖上,直到砂金在他面前站定。 砂金注视着他,审视着他,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剖析他,令他骨头都在发烫。 好奇怪。 兰索不自在地向后挪了一点,谁知砂金一脚顶着垃圾桶的下边缘,把他彻底夹在缝隙里。 兰索脑袋磕着墙砖,坐立难安,烦躁不堪,别开头道:“有区别吗?” “有,如果你只是好奇我梦境中有关你的戏份,我会很诚实地告诉你,那些都是杜撰,是臆想,是忆质碎片分裂后产生的幻觉,不存在实质意义上的价值,没必要为此费心费力。你可以继续坦然地做你的星核猎手,不会被任何事情阻挠脚步。” 砂金平淡地叙述。 兰索皱眉,他不太喜欢砂金这样的说话方式,没有情绪,声音低沉,像一台只会发声的机器。 他用鞋尖轻轻踢了砂金一下,打断这古怪的气氛,在对方挺括的裤子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印子。 “我看起来是什么脑子里只剩乐子的傻瓜吗?问你这些事当然是因为我失忆了,要找回过去的记忆,否则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跑来跟你对峙。” “虽然我挺怕你说出什么‘我们过去关系很好’的回答,但你要是真的说了我也没办法,谁都不想浑浑噩噩过一生,知道总比不知道强……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用词委婉一点,要是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一定会抓狂的。” 第71章 “为什么?”砂金挑眉。 “当然是因为我现在很讨厌你啊,唔,也说不上十分讨厌,但你是公司的人,总追着我砸筹码,坏我好事,让我在仙舟的假期缩短,抢我骰子,逼我给你当保镖……林林总总,一般人都不会有好感的。 我承认克里珀是个和阿哈一样厉害的星神,但公司的某些做法我实在不敢苟同。” 兰索掰手指数对方的缺点,“如果我们之前见过,关系没那么那么好,只是萍水相逢的话就不错;如果之前有过节,就更能解释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我;最可怕的是我们之前关系好,那就太灾难了,我怎么会和你这种家伙做朋友,真是……唔。” 兰索说着说着,被砂金一下掐住脸,完全变成金鱼嘴。 他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你干什么,放开。” “和我这种家伙,做朋友,很灾难?”砂金嘴角勾起,一句一顿,看起来笑眯眯的,眼里却是刀子一般的冷意。 他低着头,用视线凌迟兰索,笑意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冷,冷到兰索开始打寒战。 怎么回事???? 兰索感觉大事不妙,他刚要抬手挣开对方的禁锢,忽然感觉抓在他脸上的手越发用力,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脸颊捏爆。 砂金话里略带怒意,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冷酷又愤怒的笑,他咬牙切齿道。 “看来你很难接受呢,可我们以前关系好到睡一张床的,你怎么办,再忘记一次吗,还是打算‘自杀’?你一贯不就这点能耐吗?” 兰索瞳孔地震,他舌头打卷,完全说不出话。 什么么么么么?! 睡一张床?! 我们不是宿敌的吗??! 剧本上没写这个展开啊!! 第46章 从今以后,我们是真正的敌人 “不可能。”兰索完全懵了,勉强地扯起嘴角,试图用笑容掩盖惊诧。 砂金:“你又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你不要乱说,我和任何人这么多年都是清清白白的……我会告你诽谤的,我真的会告你的!”兰索语无伦次。 “你,你应该是在开玩笑吧,别闹了,行吗。” 砂金看着兰索慌乱的模样,沉默了几秒。 “开玩笑?呵,我说谎言你不满意,说真话你又不信,反过头来控诉我的回答不合你意,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 兰索蹙眉:“我当然是希望你说事实,我……我很难接受你的话,说不定你是拿我寻开心呢,就算你骗我,我也没办法向第三人核实。你看,从庇尔波因特到现在,你做的事完全无法让我信任你,找回记忆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会怀疑也很正常吧,我们关系没那么好,你又总戏弄我。” 砂金听着他的话,蓝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阴霾,他垂下眼帘,复尔抬起。 这次,里面多了点兰索看不懂的情绪。 兰索有点仓皇失措,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文盲,听不懂砂金话里的每一个字。 睡一张床,额,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关系很好吧,什么关系能好到这样?! 他原以为自己和卡卡瓦夏应该就是路过搭把手的关系,再或者好一点,是一起同行的好路人,可从没想到会这样。 虽然他在条件艰苦的星球经常和星核猎手们睡一个帐篷,但那个是通铺,累倒了昏迷过去一睁眼就是白天,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但是,但是! 这次的对象是砂金,是那个会变身魔法少男追他三个星系狂砸筹码的总监,无数次想置他于死地的宿敌,从第一次见面就连连交恶、相处中完全没有过好言好语的死对头。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 兰索吞咽了一下, 始终无比稳定的人际关系骤然发生重大转变,他本能感到恐惧,仿佛有什么失控了,不断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滑落。 不行,不能这样。 他急切地想把状况掰回正轨。 “砂金,你该不会是报复我在梦里偷偷掐你脸吧,好嘛,我错了,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我向你道歉。”兰索笑容很僵硬,双手合十,向砂金道歉: “或者你掐回来也行,怎么都行,别再吓我了。” 砂金盯视着面前的兰索,眉头逐渐皱起,垂在腿侧的手掌缓慢攥成拳。 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的砂金没有回话,几秒后,他转身就走。 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变卦惊到,兰索立刻跟上去,缀在砂金身后喋喋不休,眠眠在空中飘着,像条小尾巴一样随二人穿过小巷。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是说好了吗?” “你反悔了吗?你们商人做生意都不给考虑时间的吗?”兰索连忙追上去。 “要不你再多说点,或者你再想想。 你是不是刚从梦中醒来还有点混乱,把梦里的记忆当成现实了?好吧我承认,在梦里偷偷钻你帐篷是我坏心眼,但我没有恶意,实在是太冷了我才……” “砂金,你说句话啊。” “喂!” “砂金!” 兰索小跑两步,拉住砂金的袖子,微微气恼地道:“你为什么不回我话?!” “你希望我回你什么?” 砂金的神色冷漠。 面对兰索,大多时候的公司总监都是狡猾又游刃有余的,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掌控者,事实上他总能在与这位欢愉令使的‘斗争’中占据上风,他从未彻底输过。 兰索哽了一下。 “按照你想听到的答案编造漂亮故事让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安心,小心翼翼呵护你脆弱的自尊,帮你摆脱那些你处理不了的复杂人际关系,像你熟悉的‘好人’们那样体贴你、迁就你?” 砂金垂眼,瞥了下兰索骨骼分明的手。 他声音太冷了,冷到兰索受不了。 “兰索,你还以为自己是脆弱的小孩子吗?” 那一瞬间,兰索被这过分冷漠的话语刺伤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砂金走进一栋高高的楼房,类似住宅,楼口灯光明亮,映得总监身上的宝石装饰闪闪发光,散发无机质的冷冽感。 或许砂金总是张扬招展,对人热情,锋芒毕现,惯用甜言蜜语拉近与人的距离,即便只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对方在氛围和人际交往中散发的热量,情形两相对比,让他被如此直白地戳穿心思后有了极大的落差感。 不能就这么放砂金离开——兰索有预感,虽然他还没有想好辩解词,但错过这次为自己辩白的机会,他一定会后悔。 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反应过来后,他再度拉住了砂金的手。 兰索是不戴手套的,与他相反,砂金掌根到指尖的部分被紧束的皮质手套包裹,骤然触上去,凉得他哆嗦一下。 再一抬头,砂金的视线更令他心生退意。 不行,不行。 他头脑一热。 “我不是!” 走廊里回荡着兰索高调但底气不足的喊声。 砂金微微皱眉,想抽手出来揉揉被震痛的耳根,谁知兰索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当即更紧地攥着他的手指。 砂金:…… “我不是小孩了,我只是……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你的说辞,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当时去庇尔波因特究竟为什么,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发誓。 我已经答应过做你的保镖,你也同意了,交易成立,谁都没有反悔的余地。”兰索用力扯住他,倔强地不肯松手。 砂金看了他一会,在确定兰索的决心不可动摇后,肩膀起伏,呼了一口气。 他甩开兰索的手,这次,对方没能再抓住他。 掌心空落落的。 兰索手指微曲,空气从指缝间溜走的感觉有些令人不适,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他嘴唇嗡动,不知所措。 怎么办,还能说什么? 事实上,他没什么办法强迫砂金配合他,他们之间既无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系,又无坚如磐石的人情关系,就像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衡量筹码,计算回报,一旦不成,立刻抽身离开,绝无留恋。 没有办法——他知道,但他踟蹰着不肯离开,绞尽脑汁地盯着对方的背影,试图找到新的突破口。 在他一筹莫展时,砂金打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又出来,倚在墙边抱臂睨着兰索。 “在外面站着很舒服吗?” 兰索眉心一下舒展开,像一条好不容易爬上岸的幼犬,又或者被网开一面的咬钩鲤鱼——总之,他被暂时赦免了。 他赶紧进门。 砂金没管兰索,似乎只是单纯怕他站在走廊里被看见,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他将头顶的帽子摘下,随意搁在桌面,单手打开颈部紧扣的装饰环,脱下外套,拉开领子,折起袖口,向浴室走去。 第72章 穿墙而过的眠眠跳上沙发,盘成一团,眼珠子里倒影着二人的身影。 兰索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跟着砂金,用手抵着浴室门往里面瞧,直到对方脱下衬衫,回头,用一种带着玩味笑意的视线注视他,他才感觉不对劲。 “还待在这里,是要一起洗吗?”砂金弯了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意里藏着刀子,上下一刮就能把人骨头都冻住。 兰索张了张嘴,几秒后,逃一般转身就跑,砰一下关门,力气过大,半面墙震了又震。 他僵硬地倚在门上,很快,背后传来水声。 心脏快要跳到过速了,连着骨骼和皮肉一起震,酥麻,疼痛,牵连着耳膜一并鼓噪。 兰索喉结很缓慢地上下一滑。 “烦死了。”兰索嘟哝,走到阳台最角落,离浴室最远的地方,盘腿坐下,闭气等待。 —— 砂金出来的时候,兰索正在墙角里数眠眠身上的眼睛个数,早就玩腻了的忆域迷因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伸出一截尾巴搁在兰索腿上,供对方玩耍解闷。 兰索眉心紧蹙,像遇到了什么千古难题,一个劲拨弄坚硬的尾叶。 “瞧啊,我们勇敢、求知、聪明的猎手在给忆域迷因看相呢,怎么样,看出他的过去、现在、未来没?” 熟悉的逗弄随浴室开门的吱呀传来。 率先被感知到的是热气,浴室中温热的水蒸气溢出,不知名的香味暖烘烘的。然后是趿拉拖鞋走过地板的啪嗒声,灰色棉质拖鞋进入眼帘,一滴水滴在地上。 兰索抬头,砂金头上罩着毛巾,蓝紫色的眼珠像被水澄洗过一般,明亮得吓人,没有一丝阴霾。 他俯视兰索,即便没有华丽奢侈的衣物,柔软的外表也无法掩盖锐利锋芒。 兰索抿了下嘴唇,放开眠眠的尾巴,没说话。 砂金坐在小沙发上,用毛巾慢慢擦头发,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有勋章般的细小伤痕,抓住蓬松的毛巾,穿梭在潮湿的金发中,一下一下,动作规律。 等砂金擦差不多了,兰索才开口:“你已经思考足够久了,可以开始谈话了吗?” 砂金将毛巾扔在桌子上,往沙发里一靠,微微一笑:“我答应你了吗?” “你!”兰索眼睛一下瞪大了,“你都让我进门了,还不算答应我吗。” 砂金:“公司门上贴着星核猎手不许入内,妨碍你来去自如了?” 兰索:…… 砂金:“没有邀请函或预订房间不得在匹诺康尼入梦,你难道老老实实交房费了?偷渡客?” 兰索:…… 砂金:“所以,让你进门只是怕你和那只忆域迷因赖在门口不走,引来麻烦,没说答应你。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暂时无法使用骰子的你很难保护我,毕竟,你不是以战斗见长的令使,我会另谋保镖。” 兰索的脸色在砂金的注视中越发难看。 如果一开始砂金果断拒绝了他,他就不会落得眼下这般左右为难的境地。 先用试探性态度营造出有机可乘的假象,在说出令人相当在意的话语后又果断拒绝,咬定谈判对象为了知晓全部真相会让出主动权,逼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后让位——惯用的赌徒伎俩。 非常狡诈,但行之有效。 “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拿出诚意和价值,你就会考虑。”兰索气愤道。 “对,但我没看到你的诚意。”砂金道。 “我还不够有诚意吗?我为了保持你记忆完整,到处给你找忆质碎片,驱动骰子,我还在梦里自杀来着,陪你在艾吉哈佐玩过家家,现在又追着你跑了这么远,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兰索反驳的话语突然被打断了。 “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砂金道。 兰索脸色一僵。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兰索才道:“砂金,就算你喜欢捉弄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兰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砂金平静开口。 兰索短暂怔愣后,皱起眉,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砂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根本不信我的说法,即便我再三强调,你仍旧觉得是我在骗你,逗你玩。” “你觉得自己为我做了这么多,已经超出我们目前关系所值得的价值,哪怕凭借你付出成本的余裕,也有资格从我嘴里套取一定的情报,所以当我拒绝你、乃至‘欺骗你’的时候,你感到委屈。” “我不可以委屈吗?”被精准看透了心中想法,兰索僵了一秒,反问。 砂金直白地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刀,“那我呢?” 兰索脸上的怒意凝固了。 什么? 什么,你。 你又……怎么了。 “被你遗忘的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呢?”砂金说。 兰索脸色一白,因恼怒而生的热度瞬间褪下,手掌一片冰凉,尤其在对方冷静到可怕的视线注视下,他的瞳孔微微颤抖。 “你们欢愉命途的人很爱捉弄别人,擅自忘记一切,背弃承诺,破坏我的晋升仪式和成年礼,现在又拿出一副受害者的态度理直气壮地感到委屈——真自私啊。” 砂金凝视着兰索。 “你好奇自己遗忘了什么,在梦中猜到过与我有关,迫切想知道自己当时去庇尔波因特的目的,所以你来质问我。 起初,我以为你已经大致猜到了我们曾经的关系,愿意主动了解,修补关系直至和好,最起码有一个真挚的道歉——即使错不在你。可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你不愚笨,愚笨者不会被阿哈选中,所以,在我说出答案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砂金说。 兰索的脸色愈发苍白。 接受一段人际关系骤然变化的事实——无论断崖式断裂或陡峰般上升,都是一个极其考验心态的挑战。 如何修补碎裂的关系、为过去可能的矛盾和伤害赎罪、重新解剖过去发生的种种,如同在混乱中理顺一个遍布死结的毛线团般困难。 不是所有关系都能成功修复,过去的朋友如今反目相向,作为有错的一方,兰索很清楚自己应当承受什么。 事实上,现在的他和现在的砂金不是朋友——至少他这么认为。 正因为并不愚笨,所以清楚,所以绞尽脑汁地麻痹自己,以此逃避责任。 砂金说的没错,兰索是一个懦夫。 “与其拾起一团乱麻的关系重新修补,视而不见维持原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可惜,我的回答超出你的预期。”砂金看着兰索,唇角挂着点嘲讽的弧度。 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 不是什么感兴趣或好奇招致的观察者; 是朋友,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是会奔赴群星以身涉险只为庆祝成年礼的挚友。 现在却是连说真话都会被怀疑别有用心的敌人。 “过去对艾卡亚什闭口不谈,以为这样就能减轻负罪感,靠追逐欢愉麻痹自己忘记噩梦,在彻底被噩梦惊醒前从不敢改变,面对我一次又一次追逐最先选择永远是避战。 无法想象面前的敌人曾是关系密切的朋友,无法排遣刀剑相向的愧疚感,畏惧复杂人际关系转变带来的冲突,你又一次选择逃避。 你难接受我的回答,希望我说一些‘温和’的话——即便蛋糕上的樱桃梗尝起来苦涩,但它看起来那么甜蜜,让你有安全感。 我没说错吧,兰索。” “我不是!我不是……”兰索抬头,看见砂金的脸后,脑袋嗡一声,他嗓子发紧,明明想要反驳,却无法说出口。 不是…… 不是……吗? 真的不是吗。 怎么可能不是。 兰索被深深的自我厌弃包围。 被戳穿一切心思的他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任何一个字。 “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无法在我面前骰出‘零’以外的数字吗?”砂金道。 如同预感,兰索看着砂金开合的嘴唇,心脏越跳越快,快到要爆表——他在害怕,害怕对方说出他心中所想的答案。 请不要,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 兰索无声地喃喃,恳求般望着砂金,公司总监不为所动。 “在你忘记我之后,也就是,我们在庇尔波因特第一次见面时。”砂金眼里的冷意有一抹苦涩。 “好强的负罪感呢,兰索,真讽刺,即便身为令使的你早已忘记,象征灵魂的骰子却记得一清二楚。 每次看到你因为骰不出数字而震惊的表情,我都会感慨阿哈的恶劣——不单看世人的乐子,连自己令使的乐子也不放过。” “我。” 兰索很重地喘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在砂金失望的视线里根本无法言语。 第73章 前所未有的负罪感淹没了他。 他总在忏悔,忏悔因他而起的艾卡亚什的覆没,忏悔对被忘记者痛苦的视而不见。 “你想知道你去庇尔波因特的原因对吗?我告诉你。 你答应我,会在我成年那天带蛋糕来看我,你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我,无论我在哪里,你都找得到我。 我满心期待,相信你会如约而至,事实上你确实来了,先炸掉了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中心,又毁了我的晋升仪式,好大的动静,好厉害的热闹,等我费劲力气摆脱公司的监控找到你的时候,你却劫持了我,要我带你离开。 我的蛋糕被不知道那栋楼的废墟压塌了,来给我过生日的人忘记我,用匕首勒着我的脖子,叫我‘公司的走狗’。” “公司的走狗,哈,那些该死的星际商人叫我茨冈尼亚的鬣狗,你竟然能用和他们一样的修辞,真厉害。” 砂金笑了一下。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给兰索鼓掌。 兰索头脑发涨,他眼见着砂金的视线变成全然的冷漠和失望。 “你听得很专注,好听吗,好听就是好故事,故事讲完了,你的问题我也解答完毕,你可以离开了。 兰索,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下次,我不会再留情。” 砂金指向远处的房门,干脆利索地下达了死刑判决。 兰索的世界天塌地陷。 第47章 你有本事xxx,你有本事开门啊! 人在面对困难时,会被迫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大多数人会尝试简单、高效的能改变现状的选项,并在现实的压迫下忽略长远时间跨度中的意义。 简单不意味着正确,正确的方法通常艰难、费时、成功率低,令人望而却步。 走出这扇门,抛弃迄今为止所有混乱棘手的私人关系,单纯将对方置于一个清晰明了的位置上,能迅速从一切麻烦中抽身,立竿见影。 留在这间屋子里,继续与纷乱破碎的过往互相纠缠,弥补过往无意间造成的伤害,解决根深蒂固的误解和矛盾——这需要花费时间和耐心,决不允许出现任何逃避的情绪,严苛又艰辛。 两相对比,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兰索脑子很乱,从砂金话语中传达出的愤怒和失望感染了他,令他无法再对自己的软弱视而不见。 真狡猾。 兰索垂下头,沉默在不大的房间中发酵,过了不久,他站起来,朝眠眠招了招手。 砂金靠在小沙发里,握着湿毛巾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脸上却是无所谓的冷漠,他哂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什么。 “不送。” 眠眠跟在兰索身后,它注意到了房间内氛围不对,眼睛半阖着,一会瞧瞧兰索,一会瞅瞅砂金,拿不准注意。 兰索走向门口。 砂金别开头,盯着客厅窗外黑沉的夜色,令人烦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冻结了。 五秒,十秒,三十秒,一系统分…… 开门的声音始终没传来。 客厅面积不到四十平,爬也该爬到了。 砂金蹙眉看向门口,疑惑对方是不是忘了怎么抬脚走路,只听咔一下,有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倏然坐直了,警惕地盯着兰索的背影:“你在干什么?” 兰索手中流淌着什么,变为铁丝钳形状的灰雾在砂金出声的瞬间嗖一下钻回指腹,做贼心虚般不敢露头,碰了碰门锁,确定再打不开后,转身倚在门上。 “我就看看。” 砂金一眯眼,看向门锁,岂料兰索率先察觉,往左一移,挡住锁扣,不给砂金看。 砂金身体前倾,脊背挺直,蓄势待发——他确定兰索已经作妖结束了。 经验之谈,欢愉令使的安分是相当异常、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值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兰索本能地躲避砂金质问的目光,轻轻挠了一下脸,底气不足道:“你别这么看我,我真的只是参观。” “那你让开。”砂金从小沙发上下来,他把毛巾甩在一旁,走向门口。 “嗯?好。” 兰索从善如流地挪开,从后背黏连出的灰雾却还坚持不懈地糊在锁眼中,自以为没被发现,还贴着门板轻微浮动。 他慢慢挪腾,始终与砂金拉开一段距离,很快,两人位置调换,他来到客厅中央。 砂金一把抓住灰雾,撕狗皮膏药一样把那团东西扯下来,分离时听到一声不甘心的叽,他握住门锁,拨动锁片,有什么卡住了。 门打不开。 “兰索,你对我的门做了什么。”砂金回身,发现对方已经挪到了阳台门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开门的时候,被锁咬了一口,它扯下了我的一块灰雾,吃得太快,咽住了。” 砂金:“你把我当傻子吗?” “……” 兰索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和紧张的情绪,过了一会,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总之,我现在出不去了,你也是。” 你这燕国地图真够短的。 砂金拉长调子哼了一声,听上去怪欠的。 感觉被嘲讽了,兰索拽着眠眠尾巴的手一抖,硬着头皮说完:“我现在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至少,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是吗,由衷希望你能快点考虑出点东西来,事先说明,如果在你考虑期间有人进来,或者我有事要离开,我会毫不犹豫地踹开这扇门,把你抓过来丢出去,一切时限归零,从此免谈,懂吗?” “但。”兰索不赞同地发出一个单音。 “机会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你,既然你投机取巧想要从我手里讨到更多宽限和余裕,就应当承受这份优待的代价,我已经给你一次机会了,别让我一怒之下收回去。” “……”兰索看了砂金一眼,推开身后的阳台门。 “知道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关门声中。 砂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以及客厅外那个不到两米宽的小阳台,垂下眼帘。 —— “所以,你终于知道自己前往庇尔波因特的动机了?这不是好事一桩嘛,怎么愁眉苦脸的,和砂金吵架了?” 手机中通过电子呈相显现出的少女虚影语气生动,银狼叼着棒棒糖,视线对着面前的虚空胡乱飞舞,手指跃动,神态紧张,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 兰索坐在小阳台的遮雨瓦上,眠眠趴在阳台上睡觉,垂下的半米长的尾巴在空中晃荡,像一株勾引蝴蝶的狗尾巴草。 忆域迷因就是好,没有迷因际关系的烦恼,天塌下来都能倒头就睡。 兰索撇了撇嘴,望向流梦礁的地平线,过了一会,他烦躁地抓着头发一顿打滚,仰躺在房顶,双眼无神地对着头顶璀璨的匹诺康尼倒影。 “如果只是单纯吵架就好了。” 他已经不去想为什么银狼断定他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源自与砂金吵架了,闭上眼,疲惫地叹气。 “啊,他向你求婚了?”银狼随口道。 兰索眼睛一下惊恐地瞪圆了,翻身坐起来,哪怕知道面前的少女只是数据流塑造的影子,依旧条件反射地去捂对方的嘴。 “别睁着眼睛乱说啊!” “不是求婚?那你烦恼什么,直接答应就是了。”银狼白了他一眼。 “可真的很麻烦,一直追杀自己的敌人曾经是朋友,错误还明显出在自己这方,虽然能对对方的愤怒和不满感同身受,但归根结底,短时间内从根深蒂固的印象中彻底转变还是很困难……” “干脆不要修复关系好了。”银狼专心致志地摁着操作键。 “那不就相当于向砂金认输了吗?”兰索苦恼道。 “认输就认输吧,你输给他的次数也不少了。” “不一样,我有预感,如果这次放弃了,我可能这一生都没法赢过他了,而且,我想知道更多记忆有关的内容。” “那就试试吧,反正我觉得对你个人来说,和砂金做朋友或做敌人没太大差别。” “为什么。”兰索天真地问道。 银狼:“有谁会和自己的宿敌携手在匹诺康尼逛街约会吗?” “……”兰索额头青筋一跳:“我们没有在约会,不许造谣了。” “嗯嗯,是是,对对,没在约会……”银狼随口道。 被敷衍了的兰索心情相当不美妙,他又回到了半死不活愁眉不展的模样,唉声叹气。 “我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砂金说那些话是故意的,可就算陷阱如此明显,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里跳……讨厌的赌徒……” 银狼听着兰索喋喋不休的碎碎念,从模糊不清的音调里辨别出几段句子后,翻了个白眼:“你们真没在谈吗?” “没有!!”兰索气急败坏。 不想再听自己那有严重人际关系障碍焦虑症的同事说废话,银狼把手柄一扔,拉着转椅往前,认真看向兰索:“兰索,你觉得砂金怎么样。” 第74章 “坏家伙。” “客观评价。” “……”兰索闭着眼睛思索一阵,勉为其难道:“完美的赌徒,精明的商人,难缠的对手,外表像孔雀,性格像狐狸,说话有时候夹枪带棒令人不爽,对待朋友和同事又意外得嘴甜,应该有许多人欣赏他吧,毕竟能力出众又自强不息的埃维金人举世难寻。” “相当正面的评价。”银狼点点头:“那你觉得,和这种人做朋友的感觉怎么样?” “应该不错,毕竟他有钱,慷慨大方,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待人算得上真诚。” “如果你们做朋友呢?” “咦,很难想象啦……” “自从进入匹诺康尼,你们见面的时间就多,又没怎么打架,相处得不和谐吗?” 兰索回忆了到达匹诺康尼后发生的林林总总事件,脸色变得相当微妙,“虽然还好,但……” “停,别但了。 朋友这个东西,相处时候不反感就够,至于更多的要求,就不是约束‘朋友’这层关系的了。”银狼说。 “而且,砂金能耐着性子和你说这么多,而不是一堆筹码砸下来已经很温柔了。天呀,换位思考,要是我的朋友这么对我,我一定会黑进她的账户销掉所有关卡记录,并让她一百个琥珀纪不能往里充值捏脸。” “你是说花火吗?那家伙自己就能捏脸,这个报复方式打击不到她。”兰索说。 “咦,你猜到了,不愧是欢愉令使,很了解同命途行者的行事方式呢。”银狼话里完全没有惊讶。 “别大肆宣扬哦,舞台上的演员都不知道,提前剧透可耻。” “知道了。” 回答完,兰索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动得并不剧烈,但鼓点清晰。 “或许我该试试。” “哦,恭喜你,终于有了决断,那这次心理辅导就到这里?诊疗费用是一系统分一百万信用点,亲这边现金支付还是电子……” 滴。 兰索立刻挂了电话,少女的虚影一闪,话音戛然而止。 好险,再晚就要进入付费内容了。 手机在震,估计是银狼发来的控诉短信,但没关系,已经被对方狂暴轰炸过、并有充足应对经验的兰索果断将手机关机。 拔网线,是一款见效极快的后现代网络定纷止争利器。 岁月静好。 朋友。 兰索揉了揉眉心。 一个没有那段过往记忆的人很难对某种深厚情谊有所感触,朋友,这两个字所承载的东西对现在的兰索来说太遥远,没什么实感,但对砂金来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兰索想起那天,在庇尔波因特见到砂金时的样子。 刚成年的公司总监远不如现在这般成熟、稳重,游刃有余。 意外见面的欣喜,和被匕首抵着时的失望难过过于强烈,浓郁、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兰索,以至于在砂金拿出基石后,因为某种没由来的犹豫和不忍,他没能躲过第一波从天而降的筹码雨。 无论如何,他至少得为破坏了人家的成年礼和晋升仪式做出相应的补偿——从道歉开始。 打定主意,兰索起身,跳下阳台,像一只犹豫着、踟蹰着,在山洞门口徘徊良久的胆小野兽,第一次向洞外伸出试探的爪子尖。 他握上阳台门的把手,砂金还坐在沙发上没挪位置,貌似在看文件,低着头,表情很淡。 兰索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忍不住有点忐忑,但心情比之前轻松少许。 他按下把手,用力,门没开。 “……” “?” 兰索再用力,还是打不开。 沙发上的砂金闻声抬头。 “忘记告诉你,在你走后两秒,门把手成精,把自己锁上,吃掉了钥匙,现在打不开了呢。” “???”兰索难以置信,他在小阳台上吱哇乱叫。 “砂金,你把我当傻子吗?” 砂金露出一个相当玩味的微笑。 “总之,你现在要努力想办法进来了。” 砂金指了指墙上的钟表,隔着玻璃,不太清晰的声音传来: “还有十系统分,公司的人就要来找我汇报情况,你的时间不多了,要加油哦~” 兰索晴天霹雳。 他焦急地踹了一脚玻璃门,声音过大,把睡着的眠眠弄醒了,正当兰索想向眠眠道歉时,身躯庞大的忆域迷因打了个呵欠,一滚身,顺畅自如地穿过墙壁,轱辘到沙发底下。 它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偎在砂金脚边,美美又睡了。 ? 兰索(无差别喷火):干什么呢?!赶紧走开,换我来!! 第48章 我将再度与你成为朋友。 兰索蹲在阳台上,试图用哀怨的眼神戳穿门玻璃,每当他蠢蠢欲动在手里凝成匕首打算把玻璃门切开时,坐在沙发上的砂金都会转头,用平淡到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捕捉他。 兰索:…… 他默默遣散手中的灰雾,托着下巴,不开心地哼哼。 干什么,这年头连作弊都不许,真的合理吗? 十系统分过得很快,当两位身穿常服的男性走向这栋大厦门口时,坐在小阳台上的兰索一下就锁定了目标。 替身使者攀下楼,远距离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共享视野下,兰索轻松看清了二人的装束。 前者是一个普通员工,神情紧张,目光警惕,似乎在戒备着什么,一看就不是走正当途径进来的;其后跟随的那位有点不同,兰索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虚无的气息。 看来是一位混沌医师。 不错,你的行医执照归我了! 他想着,跳下阳台,致盲开启,成功绕到二人身后,远距离跟随。 以公司的人脉,联系并雇佣一位度假中的混沌医师来到匹诺康尼不是难事,二人形迹鬼祟,偷偷摸摸,估计是来给砂金看病的。 被黄泉劈中掉到流梦礁,难免会受到「存在地平线」的影响,加之在短时间内经历多重梦域,确实需要混沌医师来调理一下,免得晚上净做噩梦睡不好觉。 公司的纪律性很好,一路上两人未曾交流,对周遭环境的观察很细致,符合偷偷潜入者的基本素养。 兰索释放灰雾,带有致盲效果的雾气弥散开,瞬间铺满楼道。他大摇大摆地跟上,揉了揉手腕,极近距离下,一个手刀砍在混沌医师的后颈。 男人瞬间软倒,兰索接住他,把他身上的兜帽披风扒下来,套上,驱使替身使者将昏迷的医师搬走,跟上公司职员的脚步,全程只用了十秒。 假面愚者的祖传致盲真好用。 兰索整理帽子,跟着职员走到一扇门前。 职员按照特定的频率敲门,没一会,门内传来拖鞋的趿拉声,对方站在门口,半天没动作。 “砂金总监,我带医师过来了。”职员压低嗓音小声道。 门内没回应。 职员疑惑地看了看门牌,确定自己的确没走错房间后,又敲了敲门。 “总监?” “进来吧。”门内人道。 职员看着紧闭的门,嗯了半天,弱弱道:“总监,您不开下门吗?”他嘴上这么说,心里狐疑:难道这是什么新型揣摩领导心思晋升职级必备题目吗? “门是开着的。”闷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真的吗?我不信。 职员看着紧闭的门扉,一时拿不准砂金的主意,倒是他身边的混沌医师开了口:“的确,开着的。” 嗯? 职员看向那被兜帽阴影掩盖了大半面容的男人,在昏暗的光中,只能看清对方利落的下颌线条和喉结处隆起的弧度。 是错觉吗,总觉得医师的声音变年轻了。 “让开。”医师说。 职员把门正中让出来,他颇为敬重地看着对方站定,一拢兜帽,脊背挺直,做出一个蓄势待发的握拳。 哦!隐藏着黑暗力量的兜帽,在公司面前展现真正的实力吧,我以混沌医师委托人的名义命令你…… 职员脑里突然播放了一段耳熟能详的背景音乐,热血沸腾的情绪一下上来了。 然而,在他以为对方要展示惊天动地的能力时,医师一个抬脚,干脆利落地踹在了门板上。 咔哒。 门扇固定片发出断裂的脆响,门板轰然倒下,一角浴袍划过一道弧线,早就在一旁躲好的砂金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这笑容和他在酒会上与生意伙伴谈天说地时如出一辙——体面,但不真心。 “真厉害呢,不愧是混沌医师,久仰。”砂金掠过了职员,笑眯眯地向那位力大砖飞的兜帽男伸出手。 藏在兜帽下的兰索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小腿处传来的反震力道导致酥麻,令他不太敢踩实地面。 这门可真难开。 为了防止砂金把门打开,他可是做了不少努力才让门结结实实地卡死。 第75章 兰索颤巍巍地伸出手,被砂金握住,下一秒,手骨上传来一阵大力。 砂金收紧手掌,八风不动地保持微笑:“辛苦你了,医师。” “没什么。”兰索嘴角抽动,往后缩了下手,被砂金拽住,无法脱离。 火花在两人之间噼啪闪烁。 眠眠被开门的动静吵醒,漂移进后头的沙发角里,脑袋钻进缝隙底下,见是兰索,高兴地要跳出来。 别出来——! 兰索吓得不轻,三名替身使者立刻出来,按住蠢蠢欲动的眠眠,往沙发角里拖。 “咕?”眠眠的眼睛里透着干净无邪的疑问,被拉走时尾巴还一下下拍着地毯,一秒后,声音消失在立式盆栽后面。 “医师,还不放手吗?”砂金保持着手掌交握的动作,眼睛弯起,探究般扬声。 兜帽底下,兰索悄悄翻了个白,收回被捏得很痛的手——这个人模狗样的坏家伙,明明先前攥得那么紧,嘴上却还倒打一耙。 气氛一时间有点古怪,职员视线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转了转,小声问道:“总监,现在方便让医生看诊吗?” “当然,随时可以。” 砂金走向小沙发,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视线灼灼:“医生,坐。” 兰索心里猛敲小鼓,短短十几米距离被他走出跋涉的感觉,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最终,他还是坐在了砂金身边。 混沌医师的兜帽披风尺寸略大,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整个把兰索罩住了,绣着暗色纹路的帽子盖过眉眼,只露出一点鼻尖、嘴唇、下巴,显得比平时更阴沉冷漠。 他坐在沙发上,姿态拘谨呆板,像是在思考什么。 “医师?不看诊吗?”砂金道。 兜帽下的嘴唇渐渐抿成一道平直的缝隙,灰雾不受控制地从披风下外溢,就像一道道浓重黑沉的怨气。 所以,混沌医师一般都怎么给病人看病? 兰索非常为难,他不知道身后这位职员有没有见过这位‘混沌医师’工作时的模样,更不清楚自己这样冒名顶替会不会给砂金的‘病情’造成额外的负担,尤其是,他是个假医生。 “医师?”砂金催促。 兰索背对职员,嗓子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嗯’,手指抬起兜帽边缘,露出一只眼睛。 他眼睛是漂亮的浅色,像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珠,藏着点犹疑和哀怨的时候额外漂亮。 砂金看着对方的眼睛,解读他的唇语——‘你来真的?’ 不然呢? 砂金歪头的弧度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兰索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地拉起砂金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拽。 砂金踉跄一下,裹紧的浴袍散开一点,露出锁骨到胸口的皮肤,平坦,白皙,皮肤细腻,几乎和新浴袍同色了。 兰索的视线飞快在对方胸口掠了一下,而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握着对方的手掌却在微微发抖。 砂金差点笑出声,如果兰索是狐人,大概此时耳朵已经在空中微微颤栗了吧。 与此同时,兰索在思考另一件事, 明明砂金天天在胸前开奶窗的,居然没被太阳晒出痕迹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恢复力——埃维金人一贯在毒辣的烈日下晒着,沙漠星球的风又干燥,还能保持这么好的皮肤触感,这难道也是什么独特的种族优势吗? 又或是公司的水土养人? “医师,能稍微别那么粗鲁吗,我可是病患。”砂金的手撑在沙发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他拢好浴袍,语气礼貌,仿佛只是单纯提意见。 熟悉对方说话风格的兰索可不这么认为,威胁都快满溢而出了。 “好呀。” 兰索放下兜帽,因有所忌惮而无法放松的颈侧线条当即软下,萦绕在他周身的僵硬感褪去,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坏心眼的笑。 注意到他的转变,砂金心里突地涌上一股不太妙的感觉,果然,兰索倾身,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释放灰雾,丝丝缕缕的雾气顺着手指接触的位置涌入,附着在砂金的皮肤上。 那一瞬,砂金有种被某种黏腻的东西拢住、绞紧、舔舐的感觉,但灰雾是雾气,它理应干爽、顺滑、不可捉摸,很快,那种奇怪的触感就消失不见了。 灰雾将他包裹起来。 无孔不入的力量轻盈至极,几乎不可感知,它肆意游走,吞噬,一路撩拨所有或戒备或放松的神经信号,一切感知被攫摄,操纵,令砂金感到不安。 他抬头,被兜帽笼罩的兰索没有丝毫表情,他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唯有唇角的笑意证明他还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有机生命。 视野中有灰雾在跃动,感受和被星期日调律后差不多,没那么糟糕,至少不会有该死的粉紫色波浪圈在脑子里胡乱搅,但也不好受,在经络中流窜、随意拨动的触感过于明显,像是被人拿捏每一寸皮肉,充满怪异感。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温柔很多了,病人先生?” 兜帽里传来轻缓的疑问。 不知何时,灰雾浮动在地面,渗进柔软的地毯和平整的墙缝,致盲中,一无所知的公司职员恭敬地站在桌边,等待混沌医师给出诊断。 砂金注视着笼罩在他皮肤上的灰雾,恍惚间,无数凝出虚影的替身使者从虚空中走出。 它们或站或坐,或躺或卧,缓慢将雾气般的四肢搭在雪白浴袍上,像某种依靠本能行动的怪物,眷恋地蹭着砂金的头发。 “这就是你的治疗方式吗?”砂金看着某缕勾连在他掌心的灰雾尾巴,抬头道。 “比起治疗方式,更像一种独特的安抚手段,经混沌医师兰索诊断,总监你的身体没问题,非常,非常健康。” 兰索双手交叠在一起,一本正经道。 灰雾越缠越紧,仿佛要将砂金先前公报私仇握他手掌那一下讨回来,云雾变为砖石,沉重地压在对方身上。 “可我最近一直在做噩梦呢,医师。”砂金说。 他露出一个很罕见的、有点忧郁的笑容,手指张开,合上,试图收拢灰雾,雾气变得兴奋,在他掌心沸腾。 像撕扯棉花,一缕缕灰雾分离开,发出微小的咕唧声。 砂金轻笑一声。 被拆开的那段灰雾似乎因为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而不好意思,它绕过砂金的手指,缠上手腕,停住不动了。 隔着兜帽,兰索表情相当耐人寻味,他瞪着那截胆大包天的雾气,暗暗磨牙。 你又不是狗,或者眠眠那种忆域迷因,你咕唧个什么劲。 装可爱是可耻的,懂吗? “噩梦很快就会过去,接下来是美梦时间。”兰索说。 砂金瞥了傻呵呵站在茶几旁的职员一眼,心思电转,将灰雾抓在手里,揉着玩。 灰雾团在他手里,像个流动的捏捏乐。 真没出息。 兰索悄悄翻了个白眼,随即意识到替身使者们在集体意识中窃窃私语的信号,与砂金有关。 听清它们在朦胧中产生出的念头,兰索眉头狠狠一跳。 几乎同时,那名矮小的替身使者将头颅从沙发背上垂下来,蹭了蹭砂金的头发。 集群意识开始变得很吵,起初是杂乱无章的噪音,像无数牙牙学语的怪物齐齐说话,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头疼得想睡;过了一会,不成文的内容变得清晰,透过思维传递过来。 「好软。」 他听意识群中有使者如此表达。 兰索头皮发麻,好在有兜帽挡一挡,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奇怪。 “你确定了吗?”砂金捏住试图逃跑的灰雾,对兰索说。 嗯? 确定什么? 被群体意识干扰,思绪有点跑偏,兰索不清楚之前砂金有没有就他的回答给出反应,他思忖两秒,觉得对方大概又在试探他的态度,只好沉默。 这种沉默令砂金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那扇门是开着的,你依旧可以……” “喂。” 兰索打断他:“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会痛快地说一个‘好’,然后乖乖从你的房子里滚出去吗?” 砂金没回话。 “我承认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人际关系,对你……也曾经有过逃避的心思,但仔细想想,除去互相殴打的日子,这段时间相处得还算愉快,乐子也不少。” 兰索顿了一下。 虽然有部分乐子是从他身上薅的,但都信仰阿哈了,乐子来自哪其实不太重要。 “所以,你想试试?”砂金说。 “不要说的这么,嗯……”兰索磕巴了一下,他找了个比较中性的形容词:“奇怪。” 砂金哼笑了一下,只有气音。 他知道兰索本来想说什么——暧昧。 “那么,容我换一个问法,你想重新和我做朋友吗?”砂金说。 “嗯。”藏在兜帽下的下巴上下摇了摇。 第76章 “作为朋友,首先得坦诚一点吧。” 砂金说完,伸手去撩兰索的兜帽。 他动作很慢,近距离间兰索能看清他指腹上残留的羊毛一样的一缕雾气,他其实可以躲的,反射性也想躲——毕竟以前砂金向他伸手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忍住了。 兜帽被揭下,露出令使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浅色眼睛。 眼睛避过了砂金的注视。 “我叫砂金,钻石手下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你的朋友。”砂金说。 “兰索,欢愉命途的星核猎手。”兰索回道。 “早上好,猎手。” “现在不是早上,总监。” “我知道,早上好。” “……随你。” 第49章 永远被遗忘的(上) 兰索蹲在烤箱前,不知道第几次摩挲厚厚的隔热手套,手套上印着吐舌头欢乐小狗,与他此刻眉头微蹙的模样极不相符。 烤箱中散发金黄光晕,像戳爆一枚鸡蛋黄后流出的汁,甜蜜又浓稠,他盯住烤箱内不断膨胀的蛋糕胚子,嘴角肌肉因紧张而不断颤抖。 ‘叮’。 烤箱发出一声脆响,旋钮跳转至零,烤箱内灯光暗下,兰索迫不及待地打开箱门,扑面而来一阵馥郁的香味。 噫!对了,就是这个味道! 他捧着蛋糕胚冲到料理台前,越过满地喷溅式洒出的蛋液和面粉,无视一个个围着小围裙打扫战场、神态各异但都很懵逼的替身使者,空气中流淌着欢快的气息。 一名矮小的替身使者打开厨房门,刚倒掉第五十一组蛋糕胚废品的它因为太多次失败而心情不佳(虽然它没有‘心情’的概念,但反复被支使着跑上跑下五十多趟绝不是什么开心事),忽然觉一阵风狂奔过去。 它和大多数收拾残局的替身使者一样歪头,短暂几秒后,顿时欢快起来。 灰雾兴高采烈地涌动,奔向手握裱花袋的兰索,没一会,大大小小的替身使者聚集在小料理桌周围,看宝贝一样呵护着那个终于成功的蛋糕胚。 “以防万一,有没有人要试试?” 兰索的手有点抖,他严肃地环视一圈,放下裱花袋,拿出小餐刀,在蛋糕胚最下面切了一小块出来。 松软的蛋糕底色泽金黄,虽然看上去质感不像戚风蛋糕该有的感觉,但外表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替身使者们当即把头扭了一百八十度。 兰索:…… “我发誓,这是一块非常成功的蛋糕胚,绝对不会再发生吃一口就自动解体的惨案。”他信誓旦旦道。 受诓多次的替身使者们完全不相信一名欢愉令使嘴里的鬼话,它们谨慎地向后飘了一步,并将空洞的眼窝转向角落里那名吃过蛋糕就昏迷解体,到现在还没长出新手脚的勇者。 你看,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然而我们的同胞,它死得好惨啊!! 兰索:…… 正在这时,勇者先生颤巍巍地抬起只剩一半的脑壳,眼眶里流下激动的雾气,它伸出破碎的手指,在兰索期待、感激、动容的目光中,向集群意识发出了这么一个信号。 「快跑。」 兰索:…… 替身使者们超级惶恐,又向后退了一大步。 “行吧,你们不吃我自己吃。”兰索翻了个白眼,将半块蛋糕送入嘴里,嚼嚼嚼。 绵密口感中带有戚风蛋糕的松软香甜,糖有点放少了,以兰索的口味来说不够甜,明明他认真量好刻度才加的糖,有些奇怪。 替身使者们用没五官的脸望着他,面面相觑,等了几系统分,确定过了食用危险期的兰索还没倒下后,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 “嘿嘿。” 兰索笑着,自信从容地拿起裱花袋,调好奶油,在一众使者的注视中,按照图案做造型。 第一朵花裱上去的时候,使者们信心满满。 第二朵花裱上去的时候,使者们有些不安。 …… 大功告成后,兰索看着面前造型古怪的蛋糕,拧了拧眉,“我这个是不是画的不太对?” 替身使者们同时陷入沉默。 它们不是有机生命体,没有自主意识,一切反应来自兰索对周遭事物的感官,加上一些兰索本人也搞不明白的‘逻辑’,共同塑造对外界事物的反馈表现,而现在,替身使者们流露出了嫌弃的情绪。 兰索:…… 他本意是画一个茨冈尼亚的沙丘,和星际和平公司的大楼,中间两个小人手拉手,底下写一行‘卡卡瓦夏成年快乐’,但效果似乎不理想。 算了,能吃就行,没必要要求那么多,能把蛋糕顺利做出来,兰索大人已经非常努力了! 兰索极度乐观地原谅了自己。 他将蛋糕放进最漂亮的金色透明礼品盒里,配上刀叉、盘子、莲花蜡烛和生日帽后,走到书桌旁,抽出一张信纸,提笔,飞快地写下内容。 【黄泉女士,见信亲启。 很久没给你写信了,希望你的战技点还安好,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星核猎手,目前在艾利欧的指引下做一些比较轻松的后勤工作,我的同事很好相处,虽然各有奇怪的癖好,但无伤大雅。 …… 前段时间提到的那个孩子,卡卡瓦夏,我终于找到了他的踪迹,情报商人告诉我,一位来自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被钻石提拔,即将成为持有「基石」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看来他确实通过艾吉哈佐砂金案成功给自己换了张赌桌。 唯一的问题是公司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我居然至今才查到他的下落,砂金,这是他现在的名字,很好听,我非常喜欢! …… 他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埃维金人,色泽比茨冈尼亚的黄沙更剔透,像阳光一样温柔,这个颜色很适合他。眼睛是蓝紫色的,像宝石,不,比宝石还要绚丽漂亮,你吃过蓝莓戚风蛋糕吗,天啊,他简直就是一块小蛋糕。 …… 我要出发去庇尔波因特找他,情报商人告诉我他在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中心,由于时差,我必须现在动身,才能确保到达的时候不错过他的生日。潜入庇尔波因特有一定困难,但我会努力不被发现。 啊,我是不是不该准备莲花蜡烛,听说那东西能一直响到第二年过生日,哈哈,要是把巡逻的公司职员引来怎么办。 …… 请等我的好消息,这次我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蛋糕,他会喜欢的。】 写完信,兰索将信纸折叠,收好,交给其中一名替身使者:“交给星际和平公司的投递员,老地方,你知道的吧?” 使者点点头,从窗上跳下去,飞快跑去送信了。 只要支付足够的邮费,星际和平公司的邮递服务就会被寄信者摆平一切,别说是一个神出鬼没的自灭者,就算是快要销声匿迹的巡海游侠,也能从寰宇的犄角旮旯里抓出来送到。 谁让公司的邮递员有绩效考核呢,送不到是要扣奖金的。 兰索眨眨眼,在手机的投递下单界面填写了巨额小费,以弥补即将投递的邮递员脆弱崩溃的心灵。 做完这一切,确定没有遗漏,兰索拎着蛋糕离开住处,启动个人星舰。 他出发前特意拜托刃为他检修了一遍,改装了动力系统和安全逃生设备,确保这艘小型星舰能穿越虫洞,实现定点巡航和多重跃迁,以最快速度赶到庇尔波因特。 他随手将情报商人发送给他的位置信息抄录在纸条上,夹在蛋糕盒上,固定,确定蛋糕不会在跃迁中因震动而解体或位移,他走到驾驶舱中,按下操作指令。 星舰引擎启动,飞向寰宇。 在星海中漫游通常是枯燥的,但有了急切的期待和憧憬,这段赶路般一快再快的旅程变得相当愉快。 进入庇尔波因特外围星域后,兰索降低速度,开启反侦查系统,确保自己不会触发公司的警报,确定着陆点。在他准备进入大气层时,一道系统提醒出现在屏幕上。 【检测到舰群接近,是否开启隐匿模式。】 舰群。 怎么,公司的探险队今天刚好班师回朝了? 兰索点了‘是’,看向左侧舷窗,映入眼帘的是一队亮银色涂装的舰队,舰尾上,市场开拓部的标志极其明显。 看到这个熟悉的标志,兰索的好心情消失了几分——他想起了一个讨厌的家伙,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在艾吉哈佐,卡卡瓦夏用他的骰子骰出‘all’,承应阿哈许诺,召唤出繁育令使,碎星王虫·斯喀拉卡巴兹,几乎毁灭了一整个沙漠。这个有力佐证就像鱼钩上那块巨大的肥肉,引得市场开拓部和博识学会发疯般往里投资。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这个被施耐德亲自批准的开发计划最后是以什么结语收尾的,好想看看公司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可惜,因为虚无阴影的存在,兰索没能见证到最后,错过了很多东西。 第77章 仅凭一张嘴和一枚骰子就想骗过公司是有风险的,但卡卡瓦夏能做到,在明里暗里的交锋中,兰索的身份被施耐德发现了——一名欢愉令使在场,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必定扑朔迷离,但卡卡瓦夏意识到了兰索的身份和作用,相当坦然地让他与施耐德接触。 难说这种‘放纵’是不是计划的一环,总之,有了兰索出场,施耐德反倒更相信这里真的埋有「繁育」的遗骸了。 最终,在艾吉哈佐,兰索和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结了大梁子。 唯有艾卡亚什的存在,不容任何人亵渎。 那是他再也遍寻不到的故乡,他死后灵魂唯一的归处。 对艾卡亚什持轻蔑态度的施耐德无疑戳在了兰索最痛的那根骨头上,加之茨冈尼亚埃维金人遭受过的苦难,令他无法不对这样一个人产生愤怒之情。 市场开拓部。 兰索沉吟一秒,操作界面。 【是否进行系统扫描与网络侦查,注意,执行此操作后您有暴露位置信息的风险。】 “是。”兰索说。 系统上的圆圈开始转动,银狼开发的侦查系统高速运转,搜寻对方舰群的信息。 很快,他黑入了主舰的信息系统,短暂的几秒监控设置同屏,他看见了在主驾驶舱内踱步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哈。 兰索握紧扶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很少见地,他死死凝视着屏幕上那个该死的侧影。 又几秒后,他的信息入侵被对方发现了,屏幕中的施耐德若有所感,他抬头看向监控器,神情冷静地与兰索隔空对视。 “你好,入侵者,让我猜猜你的身份吧,一位敢于出现在这里的未知星舰驾驶者,实不相瞒,你很勇敢,就是稍显无谋了。” 市场开拓部的主管说。 “如果你现在打道回府,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人类是不会与蝼蚁计较的,除非蝼蚁妄图用柔弱的牙齿撕扯人类的皮肉。 兰索手中凝出骰子,他前所未有得冷静——他知道主动挑衅一名很大概率是令使的公司主管会有什么下场,尤其在他现在状态不稳,依旧被虚无阴影笼罩的现在。 说到底,他不该说出那个‘是’,不该好奇星际和平公司的主舰里究竟载着谁。 以兰索一贯的性格,他应该退后,绕行,潜入庇尔波因特的办法很多,不差这一点时间。 但他依旧没能放开那枚骰子,而是道:“如果你保证,你和那些该死的舰队今天不进入庇尔波因特,我会同意离开。”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要挟,他眯起眼睛,杂音交织的通讯系统中传出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声。 他记忆力出色,只听一句,就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一位稚嫩又有点狂妄的欢愉令使,不以战斗见长,根据汇报,似乎掌握着某种依条件触发的因果律武器。 艾吉哈佐砂金案的全过程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不是他中途有事不得不离开,这件市场开拓部迄今为止最大的投资丑闻案件根本不可能发生。 “是你啊,小子,艾吉哈佐好玩吗?” 兰索蹙眉,他没想到施耐德会这么快就识破他的身份。 “你们把市场开拓部摆了一道,让我的部下跌了好大一个跟头呢,真是令人好奇。算算看,这个时间,你是来参加那个埃维金小鬼的晋升仪式的吧。” “需要我带你去他的晋升会场吗,虽然我没有战略投资部的权限,但我可以帮你一把,顺便,我还想告诉他,茨冈尼亚的近况……” “闭嘴。” 兰索的声音明显带着冷意,降至冰点。 他现在很确定——他决不允许这个埃维金人灭族的幕后推手毁掉卡卡瓦夏的成年礼。 “孩子,又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到痛心了吗,你总对我的发言不满,上次还是在我提到艾卡亚什时。”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败者无价值这个道理呢,看来你的长辈没好好教过你。” “是啊。” 兰索手中的骰子溢出黑红色的雾气,他浑身破碎化,替身使者饥肠辘辘,隔着舷窗,遥遥望向群星中那群庞大的舰队。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明白了,施耐德,从砂金的晋升仪式上滚出去,否则,我会在这里拦下你。” “你拦不住我的,令使。”年迈的主管胸有成竹地叹息。 “过于自负是要付出代价的,老东西。” 兰索说完,彻底切断了通讯。 坚实的灰雾将星舰包围,密不透风的黑墙裹起这艘星海中飘摇的小船,他目视星海另一侧无数对准他的舰群主炮,在上万发粒子射线的光芒亮起时骰出骰子。 “阿哈在上!” 阿哈之骰第一次骰出“half”。 时空碎裂,寰宇静默,恢弘的舰群在星海中炸开,一条射线穿透寰宇边界,黑洞吞噬光芒,令眼前这可怖的末日失去色彩。 兰索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主舰的控制室内。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肉身穿越寰宇,来到施耐德面前的,这或许是阿哈的伟力,欢愉命途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灰雾凝成的长剑裹挟破空声,时空仿佛被这一剑劈开,灰雾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施耐德,在绞碎对方之前,突然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挡住。 施耐德身上传来比兰索更强的命途伟力。 果然,他是一名经验老道、已在命途之路上所行颇深的令使——真正完全体的令使。 “哈哈。” 兰索从胸膛里挤出一丝歇斯底里的笑音,他身形破碎,出现在舱室最末端,手中阿哈之骰再度转动。 星神之骰第二次骰出。 “all!” 阿哈尖锐的笑声在寰宇中再度炸响。 第50章 永远被遗忘的(下) 前所未有的欢愉伟力包裹着他,令体表出现破碎的龟裂纹路,象征令使本源的雾气涌出,半张讽刺尖啸的面具嵌入兰索的左脸。 极短时间内,他对欢愉的掌握一再提升。 起初,四面八方传来熟悉的笑声,空洞却震耳欲聋,很快,复杂饱满的情感充斥在大笑中,如同涡旋,拖拽着兰索的精神不断下坠。 一切如同电影细节的慢动作帧,将时空的流动拉出白条,无论多么细致的细节都能尽收眼底。 他看见施耐德身上泛起光芒,两股截然不同的命途伟力在高维层面对撞、侵吞;察觉自己的手臂在开裂,向着某种诡异的非人状态异化。 他听见无数生者的欢笑,死者的呐喊,悲郁、怨恨、愤怒、迷恋、欢乐、沉静……各种情绪缭绕身侧,如投湖之石,没入水中。 这一刻,他再度被阿哈瞥视。 灰雾激烈涌动,裹缠着施耐德,企图将他彻底撕碎,几秒内,彼此交锋数次,电光石火间,兰索将化为灰雾的身体聚拢,避过对方的进攻,身影连闪,出现在百米外。 他站在主控制室的舵轮台前,身后的巨大落地舷窗外,灿烂无垠的星海静默地向此方舰船投出视线。 在所有人戒备的注视下,他像一名舞台中心的演员,伸手召出阿哈之骰。 使用过两次的星神之骰并未像过去一般暗淡,二十面骰表面开裂,流淌出鲜血般的红色熔浆,手掌承托着骰子,似人非人的令使被灰雾簇拥。他面容模糊,下颌线破碎,颈侧延伸而上的裂痕直指眼角,只剩一只的浅色眼睛在流淌的浓雾中发亮。 他看起来邪异又妖冶,绣着琥珀纹路的白色祭祀袍罩在雾气之上,勉强勾勒出人形。 施耐德远距离看着兰索,在拼杀中,他显然也有了一定程度的透支,只不过兰索对其他命途令使的了解过少,无法准确推断出他的状态。 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输的会是自己。 必须找机会重创施耐德,最差也要拖住他的脚步,让他今天无法返回庇尔波因特。 略微犹豫,兰索上抛阿哈之骰。 汹涌的热量瞬间凿穿四肢百骸,剧烈的撕扯感在身体里流窜,仿佛精神都被延伸成丝线,世界充斥笑声。 星神之骰第三次骰出。 “all!” 连续两次all。 兰索的脸颊彻底破碎,不可名状的恐惧随骰子落面的‘叮’弥散开来,寰宇寂静。 “阿哈在上。” 他嘴唇嗡动,默念,声音已然扭曲嘶哑,带着股令人悚然的邪性。 巨大的阿哈虚影笼罩在兰索背后,一道道替身使者身影伫立,每一位使者脸上,都戴着一张独特的面具。 施耐德脸上终于生出几分凝重和敌意,他向前一步,命途的力量在周身倾泻,下一秒,像有什么东西封住了他的感官,他脸色巨变——他失去了对命途的感知! 怎么可能? 施耐德再无法维持波澜不惊的神色,眼里流淌出骇然。 “很惊讶吗,看来你对阿哈不够了解,祂毕竟是一位随心所欲的星神。” 第78章 兰索的声音像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切开了,断断续续,尖锐无比。 “哈,隔绝命途的能力固然强大,但你这么做,就不怕欢愉向你收取代价吗?” 施耐德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他像个解开禁制的疯子,“还是说,你天真到以为这艘船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几十道姗姗来迟的强大气息突破灰雾的封锁,如同利剑,直指兰索而去。 兰索手中凝出细剑,此刻,剑锋上覆盖着薄薄的红光,古怪的扭曲纹路镌刻其上。 能赢。 兰索此刻无比自信。 他曾见过黄泉挥刀,始终记得那抹刺眼的红光,此刻,他与那道矫健的身影合二为一——他向前蹬踏,在带有敌意的气息中闪烁、飞跃、剑光连斩。 瞬息间,突破重围。 他持剑冲向施耐德。 万籁俱寂,剑光闪烁。 兰索的右眼彻底破碎为灰雾,世界的法则在瞬间被无形力量扭曲。 叮。 剑锋触到施耐德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致命一击不成,剑体变为灰雾,退回弥漫的雾气保护之内,与此同时,成百上千支剑探出,迅捷如电,再度向施耐德攻去。 防护在不断削弱,为了彻底封住除阿哈外的星神向此地瞥视的可能,骰子中的力量正以恐怖的速度倾泻,寰宇内,一抹灰色悄然而至。 兰索浑然不觉,又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不打算停手。 快点,再快,在被消耗完所有力量之前。 灰雾的进攻越来越迅猛、有力、令人难以招架。 终于,施耐德出现了一道破绽。 就是现在。 兰索从虚空中跳出,剑锋推进,施耐德昏阖的眼睛骤然睁开,像昏睡的狼盯住猎物,伸手抓向兰索的头颅,他指尖缭绕着命途的伟力。 兰索知道对方在蛰伏等待,等他出现破绽。 施耐德抓住兰索的脑袋,入手却只有一片灰雾,与此同时,兰索下蹲,前突,长剑捅进施耐德腹部。 染血的剑尖穿透骨骼,灰雾热烈翻涌。 “你……”施耐德眼睛瞪大,狠毒地盯着兰索。 兰索仰头,旋转剑柄,还想拉出来再刺一遍,岂料头顶天空发出重锤下落般破碎的声音。 当——! 这一锤像是捶在兰索脑袋里,他精神震荡,灰雾扭曲,险些被打散。 存护的力量,不是琥珀王,是公司出手了。 兰索身形破碎,复而凝聚,向后闪身,跪在指挥台上,看向身后庇尔波因特的方向。 察觉到异常,外围星域的跃迁基站终于派出了援兵,虫群般密密麻麻的侦察舰开赴外围,波点毁灭炮的光芒正在蓄力,在星海中拉出一长串珍珠般的条带。 那其中,数道威胁性极强的气息在快速逼近。 兰索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无法起身的施耐德,回身,再度拨动骰子。 在屏蔽命途影响的短暂十几秒内抽空全部力量的星神之骰像个死物,第一次骰出时完全不显示点数,兰索一阵恍惚,他又骰了一次,才堪堪骰出一个‘七’。 群星之外,数以千计的公司舰队及援兵巡逻舰毫无征兆地自爆,蓄势中的粒子炮凭空炸开,灿若群星。 下一秒,他身形消失,出现在自己的小星舰中。 被留下的灰雾包裹保护,小星舰安然无恙,甚至温暖安静。 兰索踉跄一步,视线中,地板上溅出几朵血红的花。 啊。 他精神恍惚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扯着嘴角。 兰索勉强扶着舱门,抹掉眼角和鼻端流下的血迹。 【检测到大量未知舰队,是否开启隐匿模式,重新规划路线?】 “是。” 他沙哑地道,在星舰平稳绕行后,向着摆放着生日蛋糕的桌子走去,一步,一步,血痕蜿蜒,滴了一路。 失去所有力量支撑的灰雾如同一潭潭湿漉漉的死泥鳅,结成团块,散落在星舰各处地面,痛苦地扭曲、蠕动。 替身使者被面具融化,强制休憩。 阿哈的虚影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注视着站在蛋糕盒前的兰索。 令使像一株被抽空了所有水分的植物,灰雾无法组成身体,只塑造了一条手臂、一条腿、少部分躯干,他低垂头颅,用模糊的视线分辨蛋糕上的图案。 星神之骰是一件残忍的礼物,那不是概率学的游戏,更不是纯粹运气的馈赠——兰索很清楚,从拿到骰子的一瞬就已经明了。 骰子的点数大小代表着他应当为此付出的代价,今天,他连骰了四次骰子,其中两次是all。 太疯狂了,这简直是自杀,他甚至无法凭借过往的经验来判断自己将要承受何种代价。 他不该如此冲动、欠缺思虑、逞一时之快、逼自己沦落到此种糟糕的境地,他还没能把蛋糕送到卡卡瓦夏手里,还没亲口对他说成年快乐。 但如果世间万事都能遵循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数可言了。 兰索撑着桌子,避免沉重的身体压坏蛋糕,后来,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好趴在桌子上,茫然地看着蛋糕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没过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放声大笑。 他从未如这般真诚地欢笑过。 一刹那,他似乎了解了阿哈追寻的欢愉之道,明白了假面愚者们狂热追捧嘲弄与乐事的意义。 他笑施耐德阴沟翻船,笑公司铩羽而归,笑生命这趟浑水被搅动翻覆,再起波澜。 笑自己螳臂当车,笑自己愤怒失智,笑自己冲动无谋,笑自己终于有一天会再为了某个人,甘愿接受未定的结局。 命运总在戏弄世人,如果能从笑声中消解悲戚,忘记痛苦,实在求之不得。 “阿哈,你说,这算不算一场最昂贵的成年礼物。四百三十艘市场开拓部的星舰毁灭在庇尔波因特外围,爆炸的时候像一串漂亮的烟花,没有讨厌的、苍蝇一样的家伙在晋升仪式上晃荡,到处都是庆贺的朋友……” “还有那些埃维金人,那些被他称作一文不值的艾卡亚什人……” 兰索喃喃。 阿哈并未给予回应,祂伫立在笑声中,永不会令祂的信徒感到孤独。 星神之骰缩小成果核那么大,静静躺在兰索掌心。 “阿哈,我的代价是什么?现在距离第二天还有十七个系统时,就算你追求乐子,至少,不要让那些老套的情节出现好吗。” 兰索嗫嚅着,越来越虚弱。 阿哈依旧沉静地注视着他。 兰索眨了眨眼,很快,本能一般,他的视线向某个方向定格,恍惚间,看见了一轮漆黑的太阳。 啊,原来。 他微微一怔,紧接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无奈的笑音。 原来,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阴差阳错的误会,命中注定的结局吗? 星神之骰在虚无逼近的一刹那转动起来,它拼尽全力想要履行自己诞生于世的职责,满地灰雾应激般蠕动起来,但它们过于虚弱,无法将兰索围拢起来,抵挡虚无的侵袭。 从艾卡亚什覆灭起始终不曾追上他的阴影,今日,终于在猎物停下喘息的一刹,勒住了对方的咽喉。 灰色的阴影斑驳地交织在兰索的身体上。 阿哈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堪称死寂的星舰舱中沉浮,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兰索抱紧蛋糕盒,试图通过这个冰冷的盒子感知近在咫尺星球上的那个人的体温。 他用脸颊蹭着蛋糕盒,尽管疲惫到快要死去,还是眉眼弯起来,释然地微笑。 “卡卡瓦夏,生日快乐。” —— 天边炸起一团烟花,明黄色的光亮如同盛大花簇。 砂金靠窗站着,手里拿着一杯刚刚铺过杯底的红酒,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合身的昂贵西装衬得他额外意气风发。 他看向窗外的‘烟花’,几秒后,‘烟花’分裂开来,拉成一条一字光带,变为漫天星辰,齐齐闪烁,宏大又壮观。 “没听说今天有烟火节目啊,这么大阵仗,在这都能看清,是发射了几万发超粒子光射炮啊。” “这场面,几万发可做不到,估计得几百万发。”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就是一个年度大会吗,奇怪,难道是保留节目?” “唔,或许是为了庆祝市场开拓部那群家伙再创辉煌呢,哈哈。” 几个闲暇的职员在远处交头接耳。 “喂喂,那边那个金色头发的,你们认识吗?据说是战略投资部的新人,来头可大了,被那个钻石看上了。” “真的假的?要升总监了吗,他才来多久。” “不知道,有关系就是好,哪像我们天天加班干活,绩效还不够分。” “可不是,还有他那双眼睛……” “嘶,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第79章 砂金收回视线,他今天心情很好,不与这些随处可听的风言风语计较。 他摩挲着衣兜里的小盒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始终淡淡上扬的嘴角有了几分真挚的弧度。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非常性感的女声传来。 砂金看去,是翡翠。 “在想接下来的晋升仪式,很高兴我能顺利开启下一轮押注了。”砂金说。 “是吗?可上次提到你斐然的功绩,你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听一串枯燥乏味的数字,乏味,无聊,毫无诱惑力。” 翡翠优雅地一笑:“相较之下,你刚才的笑容真诚太多了,烟花好看吗?” 砂金笑着道:“很漂亮,这在庇尔波因特是难得一见的景观,今天公司有什么庆功仪式吗?” 翡翠抱着手臂,沉吟几秒,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但没等砂金从中观察出什么,女人道:“本来是有的,但现在嘛,没有了,市场开拓部接到新的任务,一时半会不会回本星驻扎。” 砂金眉眼微微一动,继而事不关己一般,露出笑容:“那真是可惜。” 那笑容中藏着相当复杂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没什么可惜的,准备一下吧,你的奖励时间就快开始了。” 翡翠伸手,用手里的香槟与砂金碰了个杯,杯子间发出清脆的叮零声,女人优雅的嗓音很轻地开口:“恭喜你,你又赌赢了一场,升职快乐~” 升职快乐。 砂金礼节性地喝下红酒,将杯子放在桌上,舔了下嘴唇。衣袋里的小麂皮袋子中,一枚小小的蓝宝石胸针质地坚硬,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某个人前来领取。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十七个系统时。 砂金望向天际,视线里,最后一个‘烟花’消失的痕迹在无垠空中留下烙印,他眯起眼睛,由衷地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时间。 他会带一个什么样的蛋糕来呢? 假面愚者大多不在公司的通缉名单上,偷偷进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难处,市场开拓部中途改道,迎接的安保部队无需上岗,巡察漏洞会比平时更多,方便见面。 真好,一切都很顺利。 希望那位欢愉令使在见面第一句能克制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先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蛋糕要切成几份好呢? 砂金想着想着,真心地笑了起来。 —— 七系统时后,兰索从降落在海湾附近的星舰中醒来。 一群替身使者头挨着头,在他睁眼时突然热泪盈眶了起来。 什么东西? 兰索坐了起来,捂住额头,大脑空白了很久,一阵尖锐的疼痛闪过神经中枢,他闭目拧眉,缓了一会才好。 他发现自己在星舰中。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踉跄着站起来,灰雾比平时萎靡许多,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走到控制台,看到了一个造型相当丑陋的蛋糕。 “哪来的蛋糕,好丑,做成这样真的卖得出去吗?”兰索嘟哝着,抽出蛋糕盒上夹着的字条。 【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中心】 兰索环顾四周,点开屏幕,查看位置信息,发现自己正在庇尔波因特的海边。 庇尔波因特?这不是星际和平公司总部所在地吗?战略投资部的情报中心,是公司的部门。 这是任务提示便签?我难道又又又在跃迁中昏迷了? “刃的改装技术这么不稳定吗,回头让他再修修,一天天净忘事可不行。” 兰索嘀嘀咕咕,抽走纸条,看向舷窗外。 情报中心,这次的任务是窃取情报吗,嗯……有点高难,不过想想,目前所有在明面上的星核猎手都被通缉了,只剩他一个安全人,又是后勤,做点这种事是应该的。 算了,反正跃迁后的精神震荡会在一段时间后康复,来都来了,不带点什么走可惜了。 他召出骰子,低头,发现骰子虽然变小了一圈,但能用,其中似乎有一种量不大但丰沛的力量流转,滋养着灰雾和星神之骰。 阿哈来过? 兰索蹙眉,想了一会,没得出所以然,有什么东西将他冒起的疑问按了下去,很快,他相当自然地放弃了思考。 他拉开舱门,戴上兜帽,走下海滩,向星际和平公司总部走去。 第51章 他才不可能喜欢我 “医师,诊疗结束了吗?” 茶几后站着的职员似乎察觉到了兰索用时过长,问道。 兰索赶紧把兜帽戴上,恢复先前看不清脸的状态,他面前的砂金眼睛一弯,看向职员:“结束了。” “那总监,我们就先离开了?翡翠女士还在等我们汇报。” “好。” 兰索用灰雾捏了个与医师差不多高的人形,披上兜帽,跟职员一起离开,灯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他吭哧一下站起来,指挥替身使者们把被踹掉的门板重新安上。 做完这一切,兰索拉了把凳子坐下,手肘搭着椅背,歪头看砂金:“现在什么计划?” “这该问你吧,猎手先生,剧本没告诉你吗?”砂金道。 “剧本没那么详细,按照现在的时间,流萤和星穹列车应该在前往匹诺康尼大剧院的路上,我过一会赶过去,我有预感,艾利欧追求的东西近在眼前了。” “真敬业呢。” “没你敬业,顶着被黄泉一刀劈进来的后果还要完成公司的任务,我说,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兰索嘟哝:“那可是黄泉,和我这种凑数用的令使不是一个级别。” “呀,你是在心疼我吗?”砂金微笑。 兰索揉了揉耳根,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嘟哝:“至少得确保我新交的朋友别那么快死掉吧。” “放心,我运气一直很好。” “我知道。” “如先前所言,这段时间我会在流梦礁为公司收集匹诺康尼的消息。” “居然还要工作吗,我以为你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假期了,另外,需要混沌医师亲自来治疗的病情,肯定不是什么感冒发烧之类的小问题吧,我给你再抓一个混沌医师来?” “去哪抓,大街上掳吗?” “匹诺康尼人那么多,找一找总是有的,不然刚刚那个也行,我让使者弄晕了放在外面,还新鲜能用。”兰索朝门外指了指。 砂金无声地笑了笑,“没关系,公司迟早会发现,能再派人来。” “你不是做噩梦吗,再拖下去严重了怎么办。”兰索无意识地啃指甲,“不然我叫黑天鹅来给你看看?不行,她会偷看你的记忆……” “兰索,比起这个,来聊聊庇尔波因特那件事吧,你对自己当天的行踪有什么另外的疑问吗?”砂金郑重道。 兰索一怔,像一株精力尽失的植物,趴伏在椅背上,心虚地垂下眼,没说话。 见此,砂金也低下头,捞起手里那段精神不振的灰雾,试探性地揉按。 捏捏乐一样的灰雾团浑身一抖,迅速从委顿状态恢复过来,它颤巍巍地从身体里抻出一条,缠住砂金的手指,发出微不可察的哼唧声。 兰索的脸色变得很奇怪,他把脸埋在手臂里,过了一会,见砂金不打算停下,只好伸手一招,勒令灰雾回来。 砂金手指一圈,用力,抓住它的尾巴,拽着不让走。 “砂金……”兰索坐立难安,黏糊糊地开口。 砂金哼出一声疑问来,不为所动,看向兰索,他既不询问,又不催促,更不辩解,只等对方败下阵来。 僵持了一会,兰索道:“我在梦里和你说过,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了那个蛋糕和纸条,我以为我又像往常一样在跃迁中昏迷了,就没太在意,对不起,破坏了你的晋升仪式。要说疑问的话,来匹诺康尼之前我拜托银狼帮我查了一下当天公司的内部记录,那天,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上报了病假申请。” “你和他打了一架?” 砂金眼里有几分惊诧,但不多,他蹙眉回忆那天的细节,隐约想起有听到翡翠说到市场开拓部暂不回航的消息——实际上,这么久过去,他有几分类似的猜测。 “可能?”兰索不太确定:“我确实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出息了,敢主动找主管打架。”砂金调侃道,捏着手里的灰雾,灰雾变成一长条,捋平了,像一只甘心翻过肚皮的猫。 兰索看着砂金在灰雾中穿过的手指,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小声道:“你能不能把那个还给我。” “这个?”砂金捏起灰雾团的一角,道:“你和它不是没有共感的吗?之前喝噼咔白葡萄汽水的时候还让替身使者给你解决来着。” 替身使者是主意识延伸向外的触角,感受到的信息会被原原本本地反馈给主意识,兰索有选择是否接受这些信息的权利,可以封闭感官,但目前,仍有一部分替身使者在外替他捕捉流梦礁内的变化,不可能隔绝得那么彻底。 第80章 “没有是没有,但你……”兰索嗫嚅。 “我?”砂金歪头。 “……算了。”兰索在对方过于无辜的眼神里率先投降,挥了挥手。 “有没有想过你找施耐德打架的原因?”砂金问。 兰索沉默一会,抬眼看他:“如果你之前所说内容属实。” 闻言,砂金表情立刻就不友善了,一阵杀气传来。 兰索蹭一下坐直,双腿夹着凳子腿,连连摆手,飞速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现在什么都记不清,只能按你说的话来推导。” 砂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在艾吉哈佐的梦里发现了施耐德的身影,我们以前见过他?”兰索问。 “见过,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大体上与梦中的过程大差不差。” “祭祀殿的遗迹也是真实存在的?” “是。” “你在过去用过我的骰子吗?” “用过,第一次是骗到的,第二次是你主动借给我的,诡计可以骗过博识学会,但想骗过施耐德,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我主动借给你?看来我和施耐德的仇怨很大,一般而言,我不会把骰子到处乱借。” “你的骰子到底是什么东西。”砂金问。 他这个问题实际上有点个人隐私性质,但兰索想了想,坦白道:“阿哈说,是用来抵御虚无侵染的道具,可以延缓阴影追上我的时间,但如果力量不够,就会反向加速。” 砂金挑了下眉,他确实有点惊讶了,“是一旦停药就会加速病情反扑的类型吗。” “可以这么认为,尤其是骰出all后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很容易被虚无趁虚而入,所以如果我愿意把骰子给你用的话,以你的幸运值,不知道我要承受比平时多多少倍的副作用。” 兰索嘴角勾了勾。 砂金眨了下眼,“谢谢。” “一句谢谢怎么够,得加一个‘兰索大人’,快说。”兰索笑嘻嘻道。 “谢谢,兰索大人。”砂金说。 兰索一怔,鼻子慢慢沉到臂弯里,眼睛像某种狡猾的动物,弯成两条缝隙。 砂金手里的灰雾诚实地摇晃起来,软绵绵糯唧唧,拉着砂金的手指不放。 “骰子的点数会受到环境影响吗?”砂金突然问。 “会,但具体受影响的原因不确定,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能完全参透这个东西。”兰索点点头,召出骰子,扔给砂金看。 二十面骰尚在沉睡,表面颜色并不鲜艳,有点灰扑扑的,看不出特别之处。入手后,温凉的骰子内部升起热度,但只有一点,像燃尽后只有余温的煤炭。 “会受到本身、状态、运气、心态影响,那对手的意愿呢?”砂金意有所指道。 “别人或许没那么大作用,但你是母神眷顾的人,又被酒馆邀请过,阿哈对你曾有过关注,你在运气层面或许能改变什么,艾利欧说,运气也是既定命运的一部分。” 兰索站起来,走到砂金身边,拿回骰子:“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能看清阿哈的想法。” 砂金仰头看他,“说不定,面对我时,你只能骰出‘零’的原因比我先前想的要复杂很多。” 兰索没说话,他垂落视线,由于浴袍领子开得很大,砂金脖子上那串商品编码无所遁形。 “梦里,我不是故意摸你编码的,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他想起自己梦里对人家干的坏事。 “这个?看来,你还是那么在意。”砂金平和地笑着。 “还是?”兰索眨眨眼。 砂金抬手,扣住兰索的手,放在颈侧,皮肤接触时有点痒。 “摸摸看?” 蓝紫色的眼睛上抬,专注地盯着兰索。 兰索脑袋宕机了,漂浮在天花板、墙缝、阳台上的灰雾失去力气,啪嗒啪嗒往下掉,意义不明地扭曲着,场面一度十分惊悚。 砂金隐晦地加深眼里的笑意,看着兰索的耳朵越来越红。 “不不不,不用了。”兰索舌头打卷,连忙抽回手。 很奇怪,明明在梦里摸卡卡瓦夏编码的时候兴致勃勃,几度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这会对着砂金的眼睛,他却怎么也止不住心脏狂跳的频率,心虚和惊吓冲破头顶。 太犯规了。 “真的?”砂金靠着沙发,目光跟随着往厨房走的兰索:“唉,你去哪。” “我给你,烤蛋糕。”兰索背影蒸出一串串白烟,扶住厨房门框,“我之前让替身使者去买食材,这会应该到了。” 正说着,高大的替身使者拎着一袋材料爬上阳台,礼貌地敲了敲阳台门。 砂金走到阳台,开门,给对方迎进来。兰索完全没在意砂金是能开阳台门的,赶紧接过塑料袋,砰一下关厨房门,躲难一般着急。 砂金轻笑出声,“好急呀,是不是?”他偏头看向那个手里还掐着找零的苜蓿币的懵逼使者。 使者挠了挠头,无措地站在一旁,砂金向它摊开手掌,使者会意,把零钱放在了对方手心里。 “做得很不错,去玩吧。”砂金摸了摸使者的头,鼓励道,说完,转身走向厨房。 空旷的客厅里,替身使者独自站立,没过一会,它身上突然冒出蒸汽,呲一下干瘪下去,薄薄的外壳在地毯上反复打滚。 明明是灰雾,却透着点红色。 咿呀! 他可真好看。 —— 咿呀。 他可真好看。 兰索娴熟地搅着蛋液,双眼放空,脑子里循环播放砂金抬头看他的那一幕。 他好白,浴袍边缘的毛毛上搭着头发,比平时看起来更白。 他皮肤好好,埃维金人皮肤都这么好吗,还是沐浴露效应? 他在看着我,他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问我骰子的效果——他是不是暗示我他很关心我…… 他关心我?? 兰索眼睛瞪大,握着打蛋器的手渐渐慢下来,面前,勉强算整洁的料理台上摆着各种做蛋糕的材料,然而,这位甜点师傅已经魂飞天外。 他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瞥向门口,确定外头没动静后,召出自己的替身使者。 使者们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比较堪忧,有的在地上扭动爬行,有的趴在料理台上傻笑,还有的一头埋进面粉里,挺尸当场。 兰索抓起身边最近的那个试图把称量勺吞进肚子里的家伙,道:“你有没有觉得,砂金其实很关注我。” 替身使者斜眼看他,脸上硕大的两个空洞透出几分鄙视。 兰索:…… “干什么,我就不配被人关心吗,滚吖,下一个!” 他气愤地把对方重新塞回称量勺堆,找另外一位埋头吃面粉的家伙,“你……” 被面粉糊住脸的使者歪头看他。 “……”兰索嫌弃地颤了下嘴角,默默把这位更厉害的兄弟也放了回去。 他蹲下,一位坐在烤箱上思考的瘦小使者看起来很有哲学气息,他坐在那家伙面前,道:“你在想什么?” 小使者指了指屁股底下的烤箱。 兰索眼前一亮,“对啊,你说,流梦礁这么多房子,砂金却找了一个有烤箱的厨房,你说,他是不是等我给他烤蛋糕呢。” 小使者拍了拍烤箱。 “对吧!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先服软,故意提到生日的事情让我可怜他,故意让我摸他的编码,你说,我俩以前是不是真的睡一张床啊。” 兰索蹙眉,兀自思索:“你觉得可能吗?我晚上睡觉可是会踢被子拆床板的,这事越想越不对,他不会诓我吧?喂,你说句话。” 小使者在兰索说话期间,把头塞进烤箱里,在温暖的电器中流淌出甜蜜的哈喇子。 “烦死了。”兰索磨了磨牙,起身,走到那个坐在桌子上,最喜欢绕着砂金转圈圈的小叛徒替身使者。 “你说,砂金是不是故意的?” 小叛徒使者晃了晃腿,拿起身边的两个空空如也的裱花袋,当作荧光棒,极有韵律地开始打碟。 “你在干嘛。”兰索目瞪口呆,觉得他的所有使者都疯了。 小叛徒张了张脸上的细缝。 紧接着,听清意识中传里的信息后,兰索脸色爆红:“你你你,你不要乱说!他才不可能喜欢我。” 小叛徒更剧烈地挥舞裱花袋。 “他一直追着我是因为,额,愤怒!你想,身为朋友的家伙突然把你忘了,毁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还一直在你面前跳脚,你绝对忍不了,对吧?” 兰索吓得声音颤颤巍巍,他抓住那两个摇动的裱花袋,打断施法,“快点,同意我!” 小叛徒使者拼命摇头。 “快点!!说他不会喜欢……”兰索掐着小叛徒的脖子乱晃。 身后的滑动门一下被拉开,砂金的声音徐徐传来:“喜欢什么?” 第81章 万籁俱寂。 厨房里,掐脖子的、挥裱花袋的、吃面粉的、钻烤箱的、贴地爬行的、悬空装吊灯的、一切事物全都静止了,桌上,计时器发出叮一声清脆声响,像田径比赛发令枪的轰鸣。 一瞬间,替身使者们同时起跑,几秒后,干净整洁的厨房里,兰索围着围裙,手里抱着打好的蛋液,冲门口的砂金微笑,一群替身使者围在他身边,齐齐点头。 “没什么。” 兰索露出一排小白牙。 第52章 太一之梦 “真的?”砂金靠在门边说。 “真的。”兰索继续展示自己的小白牙。 “需要我帮忙吗?”砂金试图走进厨房,被兰索慌忙喝住了:“不用!” 他一说话,背后的灰雾伸了出来,悄悄捡起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饼干模具,丁零当啷地拖回阴影里。 兰索满头尴尬。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记得叫我,千万别客气。”砂金装作没看见,礼貌地退回门边。 兰索小鸡啄米般点头。 砂金离开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兰索长舒一口气。 蛋糕很快烤好了,他端出烤盘,见砂金坐在沙发,在看文件一类的东西。 “公司总监真忙,你的工作不是结束了吗?”兰索解开围裙挂在一旁,随口道。 “还剩一点没收尾。”砂金放下东西,走到餐桌旁,面对这个看不清图案的怪东西沉默几秒,颇有些夸张地道:“看起来真不错。” “你的夸奖一点都不走心。”兰索鼓起腮帮子,坐下,将莲花蜡烛插在特意留出的蛋糕表面,点火,蜡烛开始唱歌。 “到许愿的时间了吗?”砂金问。 兰索嗯哼一声,用有点走调的声音唱生日歌,一时间,砂金竟分不清究竟是兰索的声音更魔性还是莲花蜡烛的声音更洗脑。 他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吹灭蜡烛。 “尝尝。”兰索说。 砂金眼睛微弯,坐在兰索对面,拄着下巴,用叉子从侧面挑了点奶油,尝了尝道:“嗯,好吃。” “奶油是现成的。”兰索悄悄翻了个白眼。 砂金又偷了点蛋糕,“这个也好吃。” “你明明都没吃进嘴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蛋糕放到叉子后面了。” 兰索凑近,不太开心地嘟哝,见砂金偷偷笑他后,突然戳了一块奶油,往对方脸上一抹。 砂金愣住了。 奶油很甜,在唇角和鼻尖晕开,砂金能清晰地感受对方手指抹过来那种滑滑的触感。 “生日快乐砂金。”兰索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搓着手指上多余的奶油,狡黠地笑道。 “怎么了,很惊讶吗,这是我们星核猎手的传统,就连刃那种不爱说话的家伙都被我们折腾过的,还有卡芙卡。我和银狼还有流萤,一人抱着一盘蛋糕追着她跑,可惜,她动作实在太快了,还总用言灵硬控我们……你干嘛,把手里的盘子放下,那可是一整块蛋糕!” 兰索惊恐地看着砂金,这个满脸笑容的家伙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欲。 “我看你刚才在厨房里偷偷藏了另一份对吧?”砂金说。 兰索更惊恐了,“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 对自己做蛋糕实力的不自信,兰索确实做了好几份备用,但他为了偷袭砂金,在藏蛋糕的时候特意派一个替身使者在门口守着,怎么会被发现呢? 难道,又有坏家伙背叛他了??? 兰索一阵眩晕,他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碎碎念:‘收手吧阿sir,外面全是总监的眼线。’ 面对兰索的质问,砂金没说话,他只是微笑着接近兰索。 一开始,他的确没发现兰索的心思,但当他从沙发上抬头,恰好与厨房门上方块玻璃背后瞪大空洞的替身使者对视后,他立刻明白了什么。 无他,这个欢愉令使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你等等,这个不是你这么玩的。”发现砂金狡猾地拿走所有蛋糕,兰索心砰砰跳,他后退一步,召来替身使者挡在身前。 “不来一场惊险刺激的对决吗,这样躲在替身使者身后可谈不上磊落。” “你说得好听,先给我一块蛋糕再说,没有武器我拿什么和你磊……呀!” 兰索惊恐地偏头,躲过一块飞来的蛋糕,软绵绵的食物被投掷出雷霆万钧的气势,pia一下拍在墙上,蛋糕和奶油一起炸成一坨花。 喂喂,这是想杀了他的力道吧?! 兰索后退一步,惊吓之余,好胜心突飞猛涨,他偷偷在脑子里给替身使者下指令,一边闪避,一边等自己军火到账。 但客厅并不宽敞,没有多余空间供追逐战发挥,闪躲间,兰索屡屡挂彩。 终于,他的小快递员擎着一碟蛋糕跑了过来,他接过,跳到沙发上,与餐桌旁的砂金遥遥对视。 蛋糕大战,二周目开始! —— “等等,砂金,要不停战吧。” 被蛋糕糊满的小房间里,兰索像一条累死的咸鱼一样倒挂在沙发背上,看着坐在沙发柜上休息的砂金,气喘吁吁道。 “我们已经打了一个系统时了,我饿了。” “我也有点。”砂金抹掉脸上的奶油,笑出一丝气声。 “我烤了苏乐达口味的饼干,要不要吃?”兰索翻身坐起,脱掉被蹭满奶油的外套,折起衬衫袖子,露出小臂,走向厨房。 “要。” 兰索抬手,灰雾一扫,卷动风云,一瞬间,房间里凌乱的奶油痕迹消失不见,整洁如新。 砂金低头看着拂过手心的灰雾——它们顺带也给他洗干净了。 “我来帮你?”砂金起身,走向厨房。 没过一会,餐桌上再度摆上蛋糕和曲奇饼干。 兰索拉凳子过来,紧挨着砂金坐下,叉了一口蛋糕,味道只能说不差。 “好吃吗?”他心虚地觑着砂金的表情,只见对方尝了一下,赞美他:“不错。” “是吧!我就说,我做蛋糕还是很有天分的。”兰索心里美滋滋。 砂金又叉了一叉子,桌子底下爬上来两个替身使者,飘忽不定的脑袋扬起,仰着脸,期待地看向砂金。 砂金一怔,低头,与对方空洞的眼窝对上,恍惚间,他有种被火热视线死死盯住的感觉。 “下去,你们没味觉的,吃这个会拉肚子。”兰索一手拄着脸,在餐桌下踢了使者们一脚。 他这么一说,浮在地面上的灰雾反倒躁动不安,一个又一个使者像笋苗一样冒出餐桌,站成一圈,密不透风地围拢起来。 兰索:……? 怎么了,最近大家是叛逆期到了? “它们可以吃吗?”砂金看着某只爬他腿上仰面枕着的替身使者,叉子一转,问道。 兰索敲着盘子,嘟哝:“能是能,但我刚才做蛋糕的时候摁着它们头吃都爱搭不理的,现在看人家吃又馋,一看就没安好心,要我说,它们精着呢,就算你不给也……” 他话音停了。 砂金身边围着好几个替身使者,他用刀叉把蛋糕切成工整的小份,叉好,一个个投喂。灰雾们心满意足地舔着叉子,排队张嘴接蛋糕,吃完了往砂金身边一趴,雾气流淌的频率透露出相当愉悦的心情。 “也什么?”砂金喂完了一大块蛋糕,看向兰索。 兰索视线一别,脸埋在手肘里,用叉子反复戳起泡了的奶油,“没。” “吃了就吃了,也不能怎么样……”他嘟哝。 半大个蛋糕和曲奇饼消失在砂金的投喂活动里,明明没吃多少,但替身使者们源源不断地本体输送饱腹感,兰索本人也受了影响,他懒散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砂金拿刀叉切蛋糕。 他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手指起伏的弧度和青筋隆起的节奏像琴弦拨动。 “兰索,关于艾卡亚什的遗迹,能告诉我一些详细信息吗?”砂金放下刀叉,看向兰索:“我曾经问过你,但你不愿意回答,我个人对那些遗迹很好奇,艾卡亚什,我印象里寰宇中没有这颗星球。” “你要写《总监艾卡亚什历史文学考》发scii?”兰索逗他。 “说不定呢,工作结束闲暇之余的话可以考虑。”砂金顺着他道。 兰索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想了一会,“你还记得我在梦里为你翻译的那句碑文吗?‘崇高、无上、永恒的福音地,存在之边境,艾卡亚什。’,那是艾卡亚什每座祭祀殿都有的祷告文。” “‘存在’,是与‘虚无’有关的那个?”砂金微微蹙眉。 “是,但不全是。艾卡亚什是一个短暂存在的辉煌文明的名字,坚信‘存在’是寰宇万物的根基,他们遵从自身的信仰体系,将‘存在’的阵线推至寰宇最遥远的边界,拱卫‘存在’,对抗‘虚无’,它的遗迹遍布星海。 我的故乡星球是最后一次灾难阵线的战场,离ix最近的地方之一。 第82章 关于艾卡亚什,迄今留存资料非常少,是受虚无的影响,大部分信息都被抹除了,天才俱乐部有学者专门研究,我看过他们的文章,一般。” 兰索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讲述:“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那颗星球上,那里闭锁,孤独,没有任何外来者,我一度坚信世界的大小就是那片土地和天空。 后来,抚育我的人告诉我,艾卡亚什的痕迹散落在遥远诸星之外,他们各自有家乡,只是因为战线扩张才来到了这颗星球,并驻扎于此。” “我曾问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去,但没得到答案,我萌生了替他们寻找离开方法的念头,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被阿哈瞥视,成为令使,但最终,离开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在那时候认识了黄泉?”砂金若有所思。 兰索诧异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之前有和黄泉聊过你,在艾迪恩公园。” 兰索纠结一番,最终坦白:“我的确在那时候认识的黄泉,如果不是她在追寻第九机关的路上遇见我,我大概还没走出那颗星球就被虚无吞没了。” “听起来很复杂。”砂金道。 “有点,陈年旧事,多说无益,至少我很感谢阿哈,要不是祂瞥视我,我或许连推开那扇门的机会都没有。”兰索笑了笑。 砂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情,说:“不开心的时候可以不笑的。” 兰索一怔,唇角提起的弧度落了下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躁动的灰雾们像死了一样,凝固在房间各处,没有起伏,停止呼吸,如沉沉的黑水,浓重而压抑。 砂金知道,面前的人很难过。 厚重的、无法化开的哀伤和悔恨顺着灰雾流淌出来,无形中淹没了房间。 过了一会,兰索起身,“突然想起来,我还泡了一壶水果茶没拿上来,居然忘记了。” 椅子被拉开,在地面发出呲啦一声,他走进厨房,关门,遮住略显颓丧的背影。 他一走,客厅里的灰雾瞬间倒下。 砂金接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使者,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捋,斟酌语言想点能安慰人的办法,意外听见一阵奇怪的钟声在耳边回荡。 钟声洪亮、邈远,透着一股无法参透的恢弘和神性。 他神情恍惚,看向远方,本能告诉他,有什么不可阻挡的事情发生了。 下一秒,他身体一歪,靠在隆起的灰雾上,闭上了眼睛。 —— 兰索站在厨房前,他弯腰从橱柜中拿出杯子,洗干净,正要转身放进托盘,忽然感到不对劲。 他环视四周,不知何时,他居然站在了一处营帐内。 帐内灯光昏暗,绣有繁复花纹的深红祭祀毯铺在地面,浮灰如萤火,在暗光中飘动。 具有异族风格的木质家具造型独特,卷帐的细绳用了相当罕见的编织法,结实又漂亮。洗干净的衣服收在角落,门口摆放的剑术图籍刚翻到第一页,上面签着一串波浪般的文字。 一切皆如昨日那般清晰。 兰索低头,看向手里捧着的陨铁长剑,他脑中空白了一瞬,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本能比思维更快,他几乎条件反射地挽了个剑花,习惯性将剑收进背后的剑鞘中。 剑鞘就在背后。 他走向镜子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一面抛光不太好的镜子,勉强照出他现在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艾卡亚什特有的长袖长衣,胸口和手臂处绑着固定带,背后,皮质剑鞘贯穿背部,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修长。 他怔愣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才走出营帐。 帐外,火红色的黄昏在寂静中燃烧。 兰索看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树木,叶片宽大,树枝茂密,在地上遮出一片片云朵般的阴影。 如他所想,那里很快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提着竹筐,筐里装着甜果,她步伐轻盈地走到兰索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 “兰索,你偷懒了吧?艾拉蒙德给你布置的剑术作业是不是又没做?” 剑术作业? 兰索看着女人,注视对方生动的表情、神采飞扬的姿态、干练有力的动作,久违地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遗憾。 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压抑又苦涩,无法呼吸。 见兰索满脸委屈和忧伤,她姣好的五官露出一点无奈,踮起脚,摸了摸兰索的脑袋。 “行了,别撒娇了,你这家伙,多大人了。来吃东西,吃完了晚上跟我和艾拉蒙德一起巡夜,这次去你最想去的那片战场。” 兰索看着她,没说话。 “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女人眨眨眼,关切道。 “没,你……。”兰索慢吞吞道。 “你什么你,叫卡黛雅姐姐。”卡黛雅戳了下兰索的额头。 “卡黛雅,姐姐。”兰索嘟哝。 “对嘛,就算你现在长得比我高了,也是我弟弟,懂吗?赶紧过来,磨磨蹭蹭……啊!兰索,我让你洗的衣服你又没洗!” 卡黛雅一如往常地尖叫起来。 这种尖叫几乎充斥了兰索的童年。 兰索回过神来,看着卡黛雅怒气冲冲的背影,终于从那种恍惚的状态缓过来,他上前一步,道:“姐姐,这里是哪里?” “哪里?当然是艾卡亚什了,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卡黛雅疑惑地望着兰索,展露一个相当明媚的笑容,“你小子,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做噩梦了,或许吧。 兰索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茫然到放松、欣喜,他终于被说服了。 对,这里的确是艾卡亚什。 他想。 第53章 他难道是魅魔吗? 吃完饭,兰索跟着卡黛雅穿过部落聚居区。黄昏时,部落中有人在营帐外架起火炉,炉里煮着奶白色的浓汤,香味随微风飘了很远。 夕阳的渲染中,人们坐在削砍整齐的树木上聊天,农人整理耕具,牧民收拾新割下来的牧草,悠闲又惬意。 传统的石质建筑与防风营帐交错排列,向北走,人影逐渐稀少,结实的生活区围栏外,一身腱子肉的艾拉蒙德等候多时。 “老师。” 兰索向这个教他多年的剑术家表达问候。 艾拉蒙德看过来,脸上的伤疤被笑容牵动,“很准时嘛。” “可不,这家伙期待巡夜很久了,说什么也要提前出发,明明最后一口浆果派还没吃完。”卡黛雅对兰索浪费食物的行径表达了抗议。 “我已经吃饱了。”兰索为自己辩解,却被卡黛雅狠狠踢了一脚:“你分明是嫌弃我做的东西难吃!” “怎么可能。” “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精心准备的卡拉曼羔羊肉丁全拨到垃圾桶里了!” “谁家好人会用酸麻草做肉汁调味酱?说到底,我还是觉得你的食谱跟正常人有许多不同。” “你……!” 艾拉蒙德看着这两位几乎要互啃头皮的闹腾姐弟,无奈上扬嘴角。 年轻真好,真精神。 —— 兰索举着马灯,随艾拉蒙德和卡黛雅穿行于风声呼啸的旷野。 头顶,一个破碎的银色星体高悬天际,沉默地向大地投去微薄的光辉,荒原一马平川,长势茂盛的植被在风吹下倒伏,如同浪花。 此处光源极其黯淡,如果不仔细察觉,兰索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艾拉蒙德与卡黛雅的影子。 一开始,脚下的土壤平坦干爽,走出去大概几公里后,土地里掺杂着砂石硬块。 是废墟带。 兰索将手里的马灯提得高一点,照亮眼前庞大的废墟群。 断壁残垣在黑暗中伫立,曾经尖锐的断角在经年累月的风化中变得圆钝,斑驳创面几近平整,放眼眺望,不及膝盖高的建筑地基像被某种力量削平了,如同一个个墓碑。 无论来多少次,兰索都无法习惯这里肃杀又阴森的气氛。 “注意安全,老规矩,兰索向北,卡黛雅向南,‘时钟’频闪三次后在这里集合。”艾拉蒙德指了指高悬于众人头顶的那颗银色星体。 兰索点头,向北走去。 巡夜作为艾卡亚什的惯例,是战争时期沿用至今的警戒手段。自兰索有记忆起,部落中的战士们就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个活动,即便这片土地早已没有了需要对抗的敌人。 黎明时,巡夜归来的战士会带回一些从战场废墟中拣回的零件和物品,久而久之,巡夜在兰索心目中成了寻宝的不定时更新游乐项目。 在艾卡亚什,时间的概念非常模糊,没有成体系的校准制度,唯一用来估算时间流逝的方法是参考天象。人们将头顶高悬的那颗破碎形体作为参照物,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星体就会闪烁出比平时更强的光亮。 第83章 兰索在荒原的废墟中踱步,冷风将困意驱赶,在看似危机四伏的黑夜中,兰索心里一片平静。 艾拉蒙德,他的剑术老师曾对他说,这里曾是一片惨烈的战场。 完全看不出来。 兰索将口袋里的记录本拿出来,写下第一行记录文字,忽然听见一声脆响——像是什么金属掉在石壁上发出来的。 他立刻警戒,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抬腿,无声地移动。 那里有一片巨大的倒塌的废墟,十字形墙体高度及腰,算是北部废墟中少见的高建筑。 兰索从背后抽出长剑,手腕一翻,雪亮的银锋对准前方。 理论上,这片战场废墟已经不存在人类了,周围的大型生物被部落中的猎人们驱赶,目前在这里活动的只有某些啮齿类动物或昆虫,偶尔会有受伤的小哺乳动物在此处落脚,但一定无法发出类似金属落地质感的声音。 奇怪。 兰索蹙眉,接近那道矮墙时,忽然,头顶的‘时钟’发生频闪。 天地骤然被刺眼的白光点亮,兰索能看清墙体裂缝的每一处细节,啃咬草叶的甲虫的花纹,土地龟裂时的纹路,以及……人类的影子。 影子?! 频闪结束,马灯的淡光坚持不懈地驱散从四周包围而来的黑暗。 兰索瞪大眼睛,霎时精神紧绷,他握着长剑的手指些微出汗,他思绪电转,思考对策。 要先撤退,联系卡黛雅和艾拉蒙德后从长计议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兰索迅速否定了自己。 不行,频闪的光是从左侧照来的,哪怕只有一瞬,也不能保证对方没看到他的影子——最差的结果,那个人已经发现了他,只要移动,就会立刻从矮墙后发起袭击。 必须一击即中,不能有片刻停顿或保留。 艾拉蒙德教授的作战技巧在心里自动播放,兰索冷静下来,将马灯放在地上,紧握长剑,深呼吸一下后,眼神坚定。 他做好准备,捡起一块石子摆在马灯的玻璃灯罩旁,高高跃起,由于蹬地时非常用力,石子在冲势的带动下撞击玻璃,发出哒的脆响。 黑暗掩住兰索下落的身形,他动作快如雷霆。 蹬地,起跳,下落,回身,斩击横扫,锐利的视线在转身时几乎拉出两道白光,他向前一步,剑刃冲着对方的脖子而去。 然而,当他彻底看清对方时,心脏倏一下猛跳。 那是个人——昏迷状态中的人。 他当即停手,落空的剑刃发出一声铮鸣,剑锋在离对方脸侧几寸的地方停住,细小的风扫过发梢,带来轻微的晃动。 兰索错愕地看着那个人。 对方有一头即便在黑暗中也不显黯淡的金发,皮肤很白,衣着华丽,兰索从未在这里见过穿着如此奇怪的人,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他倚在矮墙后,眼睛紧闭,头颅微垂,呼吸一开始还很绵长,但当兰索落地后,鼻息的频率就短促了起来——他醒了。 兰索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在部落里的鸡舍中打滚,意外摸到一只浑身绒毛的小鸡崽,小心翼翼生怕一使劲把它捏死,只敢捧在手掌里小心放回原处的感觉。 他连忙垂手,偏转刀刃,藏了个顺手又不至于吓到对方的角度,紧张兮兮地盯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很快,对方醒了,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注意到投在脸上的影子,抬头,与兰索对视。 一双有点迷茫的蓝紫色眼睛。 兰索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戒备或警惕,他环顾四周,手掌按在布满沙土的地上,声线动听:“兰索?我们这是在哪。” 兰索一怔,理智回笼,剑刃翻转,看向这个陌生男人沉声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面前人陷入沉默,他无视寒光乍现的冷兵器,环视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手掌,尝试站起来,却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细剑止住了动作。 细剑抵着男人的下颌,剑尖点在咽喉处,冷意传来,几秒后,执剑人手腕用力,强迫对方抬头。 “告诉我你的名字,并解释我先前的疑问,一旦你有欺骗、反抗或逃走的意图,我会将你就地斩首。”兰索声色俱厉。 男人抬起了那双对兰索有着极强吸引力的眼睛,“我叫砂金。” 砂金,奇怪但熟悉的名字。 无法形容的熟悉感从心里升起,仿佛很久之前听过,兰索蹙眉,追问:“你的来历,以及,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至于你的名字……我下意识这么觉得。”砂金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兰索眉头拧在一起,他第一次听到这么荒谬的答案:“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叫出我的名字,并出现在这里,你当我是傻瓜吗?” 砂金坦荡地直视他:“我忘记了。” “你!”兰索额头青筋暴跳,剑尖往前一抵,对方咽喉处洇出血来。 血是红的,那抹过于鲜艳的色彩刺伤了兰索,令他握剑的手不再稳——他不着痕迹地退离一点,将这个伤口当作第一次对砂金的威胁。 “如果你再骗我,我不会留情。” “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即便你杀了我,我也无法给出另外的答案。”砂金说。 兰索没辙了。 他受到的教育中没有讯问这一条。 他不能把砂金杀掉,如果他是族人们口中那些‘在星际中旅行的探险者’,意外流落到这颗星球上就糟了。 兰索仔细审视砂金,从兜里掏出一块通讯用的水晶,向天伸直手臂,捏爆,扔上天空,片刻后,一团光球炸开。 砂金仰头看着天空,目露好奇——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独特的通讯方式。 不久,一男一女赶了过来。 艾拉蒙德和卡黛雅提着马灯,在黑暗中找到兰索和砂金,他们面带紧张,在看清墙角靠着的砂金后,更是如此。 一位外人。 艾拉蒙德是这里经验最丰富,也最年长的人,听完兰索的汇报,示意他收起细剑,严肃看向砂金:“先生,你还能记起什么?” 砂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回忆一无所获。 艾拉蒙德乐观的脸上罕见流露凝重。 没人能凭空出现在这座星球,更没人能穿过寰宇风暴带、穿过外面那层东西到达此处,除了被他们在战场废墟中挖出来的兰索,他们再没见过任何一个活人。 但他又确实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脆弱的人类。 兰索站在一旁,环抱前胸,打量着坐在地上的砂金,在艾拉蒙德思考期间,砂金抬头,看向了他。 视线接触,兰索竟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几分关切和疑惑。 奇怪,真的很奇怪。 兰索绞尽脑汁地思考这股熟悉感的来源,意外听艾拉蒙德道:“把他留在荒野上不是办法,收缴武器后带回部落里吧,兰索,你的巡夜结束了吗?” 兰索一怔,他怀疑自己幻听了,当即道:“结束了,但带回去?可他的来历还没弄清。” “回去再查也不迟,如果他是从那里出来的人……遗忘是正常的。”艾拉蒙德嘟哝着,中间含糊的词兰索没听清。 “什么?”兰索道。 艾拉蒙德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兰索,带他回去吧。” “可是……”兰索吞吞吐吐。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期待天外来客吗,怎么这次遇见了反倒胆战心惊畏畏缩缩?”艾拉蒙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孩子,勇敢点,他没有武器,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把他扔在后半夜的荒野上无异于谋杀。” 艾拉蒙德无视兰索的纠结表情,吩咐道:“这位先生的脚受伤了,你背上他,我们回程,今晚频闪的频率有点高,后半夜可能会有急性寒潮,必须赶紧行动。” “我,背他?”兰索瞠目结舌。 “辛苦你了,年轻人。”艾拉蒙德呵呵一笑,走了。 卡黛雅捡起马灯,拍了拍兰索的肩膀,鼓励道:“辛苦你了,靠谱的成年男性。” 兰索:??? 注视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冷风一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保持微笑的砂金,不情愿地磨牙,犹豫再三,还是走向砂金。 背上多了个人,他起身,耳边被温暖的呼吸蹭了一下,他瞬间头皮发麻。 “喂,你能不能别离我那么……”兰索侧过脸,嘟哝,结果被砂金搂了下脖子。 “谢谢你,兰索。”砂金露出一个相当亲昵的笑容。 “……” 兰索僵硬地扭头,机械地往前迈步。 啊,他的笑容实在该死的甜蜜。 他难道是魅魔吗? 第54章 艾卡亚什是特别的 回程时,天气突变,荒原上刮起飓风,温度骤降,空中闪烁苍白色的火花,贯穿天际。 第84章 是星磁暴,一种艾卡亚什星常有的天气异象,常在特定时段的后半夜出现。 兰索抬头仰望天际,众神怒吼般恐怖的天象昭示寒潮的到来,他加快脚步,终于在冰寒降临之前回到部落。 到达外门,挂在营帐和石质建筑上的引路灯发出昏暗光芒,如成群萤火,守卫的瞭望员正提着篮子为灯芯添备用油,以防在后半夜的袭击荒原的星磁暴中灭掉。 艾拉蒙德拉上门闩,在兰索期待的注视中开口:“你带这位先生回营帐,等星磁暴过后,我和维利多主教来见你。” “好,需要把他锁起来吗,我还有上次捆小牛犊时留下的马拴,很结实。”兰索脸色认真。 背后,某人用脚跟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大腿以示不满,兰索不为所动。 “如果他睡觉梦游的话,可以。”艾拉蒙德脸上年迈的皱纹在笑。 “……”兰索扭头,向背后那个不停乱动的沉重魅魔道:“你梦游吗?” “不。”魅魔说。 “他说他梦游,我申请采取限制措施。”兰索嗯了一声,表情坚定地对艾拉蒙德说。 砂金悄悄掐了兰索的腰一把。 兰索猝然扭头,恶狠狠地瞪人。 天际突发一道频闪,冷风吹动高处沉重的铜钟,发出令人胆寒的当当声。 寒潮要来了。 “兰索,回去吧。”艾拉蒙德凝重地回头望向天际。 兰索抿了下嘴唇,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不由他撒娇或胡搅蛮缠。 艾拉蒙德和卡黛雅向着部落中央高大的祭祀殿走去,身影逐渐融化在深邃黑暗中,他们在岔路口分开,兰索犹豫良久,直到天空亮起比先前更明亮的频闪后,身后的家伙动了动。 “不回家吗,好冷。”砂金悄悄在兰索耳边道。 兰索磨蹭一会,最终还是在冷风里走向自己的营帐。 绕过矮墙,经过家门口的巨大树木,砂金手肘压着兰索的肩膀,挺直脊背,仰头看向巨伞一般的树冠。 “这棵树好大,活了多久?” “不知道。”兰索说。 他并非敷衍,或者不愿意回答砂金,自有记忆开始,维利多主教将他安置在这里的营帐时,那棵大树就一直伫立在这里,枝叶繁茂,树干斑驳结实,不曾变过。 即使是此前无数次星磁暴过境,营帐前的空地都看不见一片落叶。 一丝违和感掠过心头,但没有残留太久,兰索理所当然地向前迈步。 砂金思索着沉默一秒,重新趴回对方后背。 走进营帐,白天的余温已经散掉,兰索将砂金安置在高脚凳上,转身从门口的杂物筐中摸到打火石。 嚓一下,红光亮起,在兰索手指的缝隙中跳跃,映出他下颌到鼻尖的轮廓。 点燃运转器,营帐外部收起的骨架随之张开,在一连串卡卡声中,尖刺称重架抓地,确保营帐不会在接下来的飓风中被掀翻。 做完所有应对极端天气的预防措施后,兰索看向砂金——那家伙居然在悠闲地转小圆凳。 见兰索闲下来了,没有自知之明的陌生访客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兰索冷哼一声,从门口的木筐里掏出两个卡黛雅下午带来的甜果,扔给对方:“只有这个。” “还有别的吗,吃不饱。”砂金接住,也没管干不干净,啃了一口,蹙眉。 这果子味道寡淡,没有甜味,口感较软,根本无法果腹。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又不是小羊羔,别娇气。”兰索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墙上挂的牛皮锁:“我不用那个把你拴起来已经很仁慈了,不许对我提条件……” “兰索,这里好冷。”砂金没等兰索说完,立刻道。 “……”兰索磨了磨牙。 营帐外,鬼哭狼嚎的啸叫一阵阵传来,星磁暴的第一阶段是降温和狂风,预计十三次频闪后,温度断崖式下降,泼水成冰,没有全力运转的取暖设备根本无法存活。 兰索看了眼砂金的穿着,薄薄的衬衫和大衣不同艾卡亚什风格的设计,根本无法在低温中保暖,脖子上那圈毛领倒是温暖,但绒毛稀疏,不够厚重——兰索想起自己在行走时脖子和耳根处若即若离的触感,猜测是这个东西。 他转身离开。 “兰索,你去哪。”砂金叫他。 兰索像只气鼓鼓的河豚,没理他。 营帐里安静片刻,砂金环顾四周,将各处装潢家具设备刻在脑子里后,看向角落里收拾整齐的床铺。 垫了两层绒毯的单人床紧挨一排微红的金属,表面泛着黯淡光泽,或许是某种独特的取暖器,散发温暖的气息。 没过一会,兰索拎了两件衣服回来,扔给砂金,“换上。” “在这里吗?”砂金抱着衣服,像小动物一样闻了一下,柔软的布料里沉淀着一股没闻过的清香。 是植物萃取的柔顺剂的味道。 “不然?”兰索进门时带进来一小股寒气,他从柜子里取出几大块水晶一般的矿石,走到营帐正中的一个滚圆的铁炉中,扔进去,按开开关,脚底的土地隐隐一颤,某种深藏于地底的仪器开始转动。 没过一会,营帐内就暖和了起来。 砂金换完衣服,袖子和裤腿都短,露出手腕脚腕,好在这里没有冷风,否则非得哆嗦。 兰索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头,背对砂金悄悄翻了个白眼。 坏家伙长得居然比他高。 砂金将自己的外套叠好,自来熟地挂在衣柜旁边,和兰索的厚外套搁在一块,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拍拍手。“这是你的衣服吗?” “是又怎么样?”兰索倚在高脚柜旁,打量着砂金。 “谢谢。”砂金说。 “别以为说几句谢谢我就会对你放下戒心,我真搞不懂老师为什么会允许你进部落,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明明你浑身上下那么多可疑之处。” 兰索蹙眉。 单就砂金能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说出他的名字,就足以证明这个人来历诡异,更别说他的长相、着装与艾卡亚什的居民完全不同,至于天外来客……真的会有人能在星磁暴的扰动来临前抵达这颗星球吗?假使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任何一个星际旅者踏上这片土地? “可我的确不记得了。”砂金无奈地微笑。 兰索注视着对方的笑容,沉声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完全诚实的人会像你这样笑。” 气氛一阵僵持。 语言无法化解防备,交涉失败。 砂金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木桌上的刻痕,思索什么后,拿起并不好吃的果子,沉默地咀嚼、吞咽。 他确实饿了。 兰索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委屈,霎时,他坐立难安。 他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相反,由于对方的相貌,即便他拿不准对方甜蜜的语调措辞和温柔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却仍被莫名的愧疚感包围。他看了几秒,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这果子生吃有多没味道。 “别吃了。”兰索三两步走上前,夺走砂金手里咬了一半的甜果。 “你的报复是饿死我吗,或者,这是种独特的试探?”砂金仰头看他,眼里带点笑意。 那笑意让兰索臊得慌,他捏住砂金的脸,“不许笑。” “不笑的话你能给我别的东西吃吗?”砂金收起笑容,面无表情时,眉眼里带的乖巧和无辜尽显无疑。 天啊。 兰索呼吸一窒,突然意识到对方不笑时候的杀伤力高到爆表。 简直是对兰宝具。 “我又不会任你饿死。” 兰索松手,走到角落的矮柜,开门,门里飘出几缕冷气。他拿出一些陌生的食材,肉类用银色锡纸状材料包裹,还有些植物根茎,颜色鲜丽,像带剧毒的品种。 砂金见好就收,没开口问询,只是视线追随兰索的背影,难掩好奇。 兰索按了两下按钮,高处一个储物柜样式的门扇打开,几秒后变幻成一个厨具刀架,调料一应俱全。 他将各种食材切成厚片,放在盘子里,某些肉类放置调料揉拌,有的直接端上来,没过一会,营帐中央的小炉子旁就摆了很多盘子。 砂金略有吃惊——他再次感慨艾卡亚什科技的反常理和有趣。 “过来帮忙。”兰索挽着袖子处理一块相当大的牛角状的骨头,对背后的砂金道。 砂金连忙过去,走近,发现兰索正用勺子挖骨头里的物质。 类似骨髓,深褐色,味道有点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砂金试探地问。 “烤熟了能。”兰索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怼了下砂金,指向身后,“把壶里的水倒进那个锅里。” 两人一阵忙活,没一会,营帐里飘起清甜香味。 兰索往煮开的小锅里倾倒食材,从蔬菜到肉类,舀了一小碗递给砂金。 第85章 砂金的表情很微妙,踌躇着不动。 “又不饿了?” 兰索吸溜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 他本来不饿,但深夜煮火锅简直是犯罪,浪费食物更是罪上加罪——砂金一个人肯定没法吃完,哪怕是为了清理罪证以免之后卡黛雅找他算账,也得他搭把手。 砂金瞄着兰索的神色,见没出问题后,放心往锅里下勺子,但捞食物的时候,他避开了那团揉成虾球一样的褐色物质。 怎么想都觉得危险…… 两个人像啮齿动物一样,悉悉索索地吃了起来。 营帐顶传来重物落下的声音,噼里啪啦地砸个没完,外面的飓风鬼哭狼嚎,一道道贯穿天际的光芒几乎要撕裂营帐厚重的帷布。 “这种天气经常会有吗?”砂金从碗里抬头,好奇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兰索想了想,“经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星磁暴很常见,大家已经习惯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兰索疑惑地放下勺子,“从我有意识开始就有了,这奇怪吗?” “不奇怪。”砂金敷衍道。 “喂,少糊弄我,说清楚再吃。”兰索不悦,抢走砂金的碗。 正巧砂金吃差不多了,食物下肚,营帐内气温上来,身体暖了,力气比先前充足,他索性往墙上一靠,朝半碟切开但是没上烤架的甜果片努嘴。 “那个怎么吃?” “刷蜂蜜上烤架,烤到泛黄。”兰索抽空回他一句,又接着逼问:“说清楚,哪里奇怪了。” 砂金依言用小刷子沾蜂蜜涂上果肉,浓稠的金黄色物质有着诱人色泽,他煎了几片,在兰索眼巴巴的视线里把第一批烤好的甜果放到对方碗里。 兰索无形的小尾巴翘了起来。 “我对星磁暴有印象,一种行星引力场受寰宇风暴紊乱影响的极端天气,出现概率极低,无固定时段,且天气征兆不可预测,来临比这里的现象更恶劣。”砂金娓娓道来。 兰索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捏着叉子的手微微握紧,抬头,浅色眼珠里藏着点警惕和敌意。 “你什么意思。” 砂金若无其事地用夹子翻烤甜果片,装作没被兰索突如其来的戒备命中,“没什么,只是好奇,现在的天气不像星磁暴,实在古怪,不符合常识。” “常识?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确定这是常识。”兰索盯着他,试图从砂金脸上找到任何一丝撒谎或蒙骗的神色。 “意外想起来了,或许不是吧,别在意。”砂金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么突然?”兰索蹙眉。 “嗯。”砂金说。 兰索用叉子戳着甜果,戳成蜂窝状的孔洞,他心绪不宁,仿佛有某种隐藏着的东西被掀开了一角,背后令他毛骨悚然的东西几欲钻出。 忽然,一股轻飘飘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脊背。 外头亮起一次频闪,世界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兰索重新坚定,他咬了一片甜果,说服自己一般道:“常识不代表宇宙定律,艾卡亚什是特别的,我知道。” 砂金垂下眼,没反驳。 第55章 要再抱一次吗? 晚上怎么睡觉是个大问题。 兰索营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人则有点拥挤。 他抱出很久不用的旧被褥,饶是有在卡黛雅的提醒下按时清洗,布料表面却还是残留几分陈旧的气味,且塞进去的棉絮少,不够保暖,后半夜会给人冻醒。 “兰索,我睡那个第二天会感冒的。”砂金指着兰索手里的被子,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抗议。 兰索幽怨地盯着金发的豌豆公主。 金发豌豆公主托腮微笑。 兰索:…… 兰索:“感冒又不会死。” “前往新世界的移民通常对陌生病毒没有抵抗力,小到感冒也可能引发肺炎和脑内疾病,最终导致急性衰竭,暴毙而亡。” 砂金随口胡诌,说的有鼻子有眼,兰索信了,真情实感地开始担忧。 最终,他权衡再三,留了一床被子,关门,把单人床划成两半,中间摆放卷好的旧衣服当分界线,做完这一切,别别扭扭道:“不许过界。” 砂金眼睛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星磁暴结束后,艾拉蒙德和维利多主教会来找他们,艾拉蒙德将砂金交给他看管,他于情于理都得原样奉还,这是任务,不能掺杂过多个人情绪,不能太绝。 另外,让这种像童话书上孔雀鸟一样的人睡旧被褥实在不合适,后半夜降温后,仅靠营帐地底热能动力的余温无法御寒,为了健康着想,还是得睡在床上。 保险起见,他得在床头加条延长牛皮锁,以防对方偷袭。 打定主意,兰索走向那面摆着牛皮锁的墙,刚走两步,听砂金在背后开口:“有外伤药吗,我腿疼。” 兰索的步子立刻拐了九十度,在柜子里翻找出备用的外伤药剂和纱布,确认药效和保质期后,走到砂金面前撩起对方的裤脚。 脚踝连着小腿的地方乌青了一大片,微微渗血,没有贯穿伤口,凭兰索浅薄的医学知识无法分清有没有伤及筋骨。 今晚找医生来不及,部落中医术高明的小队住在和兰索家相反的方向,很远,请他们过来不现实,贸然暴露在星磁暴的辐射中会有难以预测的致病风险,得不偿失。 “很痛吗?”兰索半跪在地上,拨开消毒药水的瓶塞,小心翼翼地涂抹。 不痛,梦里怎么会痛,而且,这伤口是某人做梦时非要给他强加的设定呢。 砂金心想,道:“不痛。” 他说的是真话,可惜兰索不信。 砂金眉眼耷拉着,有点惨兮兮的,像是在忍痛,喉结随棉签点按的动作小幅度上下滑动,头顶灯光一照,像一片轻飘飘的金色羽毛。 这谁能信? 兰索暗自嘟哝一会,缠纱布时候开口问道:“你醒来就在那?” “对。”砂金抠着小圆凳的边角。 像看见了怪东西就好奇上去啄两口的鸟,兰索瞥了砂金动弹的手指一眼,“你醒来怎么叫我的名字?还问我这是在哪,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们在一颗繁华的盛会星球上,你做了蛋糕给我过生日,中途,你回厨房拿东西,转身后,我就昏迷了,再醒来就是这里。”砂金道。 “真是离奇,盛会之星的人吃饭也用能源炉吗?”兰索开玩笑地指了指身后还有余温的‘烧烤架’。 “皇帝锄地也用金锄头吗?”砂金学着兰索的口吻道。 兰索眉头一挑,仗着对方腿不落地,飞快撤走包扎时垫脚跟的小凳子,拎走砂金的拖鞋,后退,站在最远的地方,得意地欣赏砂金找不到鞋的茫然表情。 耶,赢了! “兰索,我怎么过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飞过去咯。”兰索嚣张地做了个鬼脸,“编谎话是要自食恶果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砂金一脸无奈。 兰索哼了一声,不打算再与对方争辩,钻进营帐内的小门,检查营帐内一切星磁暴的应对措施运转正常,许久后回来,拾掇完所有事情,砂金好整以暇坐在床尾等他。 “要睡觉吗?”砂金拍了拍被子。 为什么这家伙表现得一副主人做派? 兰索钻进被窝,关灯,只留墙角一盏应急灯,困意上涌,他打了个呵欠,侧身,卷着被子,不太舒服地拱了拱下巴。 帐外传来某种昆虫集群飞舞的嗡嗡声,磁暴的立场紊乱使它们雷达失灵,稍大体型的甲虫撞击营帐,发出砰砰声。 帐内一片寂静,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却在不断增强,体温、呼吸、翻身时被子摩擦的细小声响、头发蹭着枕巾时柔软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细节在兰索的脑袋里勾勒、描绘,仿佛上帝视角俯瞰一切,清晰得吓人。 在对方第四次翻身时,兰索倏然睁开眼睛,要不是不好意思,他绝对会按住对方的手脚,然而眼下只能言语威胁:“不许再制造噪音了。” “好。” 短促的应声融化在浅浅的呼吸里,砂金果真不动了,并迅速入睡,没过一会,呼吸频率就变得平稳绵长。 好吵。 兰索抓着头发。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意识彻底被困意捕捉前,他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要把砂金捆上的吗? 该死,完全忘记了! —— 兰索睡着了。 砂金睁开眼,完全清醒的视线在营帐中逡巡一圈,适应黑暗后,他坐了起来,越过兰索,披上外套。 雷霆的轰鸣从远处滚滚而来,飞沙走石声不绝于耳。 砂金掀开门帘,走出营帐,被眼前的景观震撼。 暗沉的夜空被一道道白光劈碎,如同龟裂的玻璃,蜿蜒扭曲的裂缝纹路遍布苍穹,飘渺的暗光从其中渗出,如同烟雾,消散在频闪时爆发的白光里。 第86章 有什么东西笼罩在穹顶,濒临破碎、岌岌可危,在暗光的冲击下不停崩解,又顽强地自我修复,这片大地则在这种保护下苟延残喘。 天际飞过成群闪着萤光的昆虫,浩浩荡荡向北边飞去,它们升空,在达到目力不能及的高度后,黑压压的虫群影子忽然消失了。 简直是凭空蒸发。 砂金背后是温暖的营帐,他站在风雨飘摇的世界边缘,仰望这骇人的一幕。 这绝不是星磁暴会有的现象。 “这到底是……”砂金呢喃,凝重地回忆兰索在流梦礁对他说过的话。 【艾卡亚什将‘存在’的阵线推至寰宇最遥远的边界,拱卫‘存在’,对抗‘虚无’。】 【我的故乡星球是最后一次灾难阵线的战场,离ix最近的地方之一。】 【如果不是她在追寻第九机关的路上遇见我,我大概还没走出那颗星球就被虚无吞没了。】 虚无。 离ix最近的地方。 该不会……? 砂金心中形成一个几近荒谬的猜测,他难以言喻地望向这片天空,一时哑然。 为了印证猜测,他走出营帐,来到院子角落那棵巨树下。 巨树茂盛,高耸入云的枝干在狂风中屹立,阔叶挤挤挨挨地团在一处,树下一片落叶都没有。 是梦境的影响,还是这颗星球本身不受物理法则的限制? 砂金踩着树干爬上树,坐在树干交叉处,抬手拨动枝叶,掐了一片叶子下来。 很普通的叶子,叶脉走向清晰,叶片内的水分算不上饱满,但也不干瘪,符合在此种自然条件下的生长规律。 正在他研究树叶时,脑中突然炸开一声地龙翻身般的巨响,尖锐的音轨刺痛神经,他捂住额头,下意识朝某处看去。 掠过起伏不断的漆黑曲线,频闪爆发出的强光照亮远处连绵的山丘和森林,向着更遥远的地方投去视线。 如同飞鸟掠过群山,急速拉近的视野中,一道蔚蓝的光芒冲天而起,如同立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苍穹屏障。 光柱下,一个恢弘的巨殿屹立在荒漠中,塔台般稳固地镇守于此。 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诉说:门。 门? 砂金一怔,他听不清耳边呢喃的音调究竟是什么,像醉者不清醒时囫囵的呓语,又或者某种诡谲不详的吟唱,无法控制的好奇心驱使他一探究竟。 被迫竭力忍耐,几次频闪后,远处的蓝色光柱亮度减弱,脑中的呓语消退,他长舒一口气。 他跳下巨树,走进营帐,随手将摘下的树叶放在一边,脱下外套,悄悄爬进床铺的最里侧,找地方躺下。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兰索把他的被子卷走了。 这毕竟是张单人床,睡不下两个成年男性,睡前清醒时还能克制自己不翻身,但睡熟了意识涣散,谁都没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些抢被子的举动,正如现在。 不仅抢了被子,还占据了大半张床面的兰索像只展开的八爪鱼,砂金躺不下去,除非任由自己睡在兰索的胳膊上。 怎么办呢? 在梦里没有睡眠的概念,困意的产生不过是兰索在梦中对自己设下的自我暗示——遵循期望中的世界轨迹生活下去,活在没有忧愁的梦里,如此强烈的情绪催生意志,指引梦境发展,循环往复。 但做梦就要有做梦的样子,不然多没意思,砂金想。 最终,他努力地把自己塞进兰索和墙之间的缝隙里,阖目,等待对方醒来。 —— 很柔软,手感好得不像话,像钻进小鸟崽柔软的羽毛里打滚,不,比那个还要好。 手心里的东西开始闹脾气,往后扯离,兰索赶紧抓住,手指套牢,整个抱上去,用脸颊蹭,很快,那东西偃旗息鼓,认命般不动了。 赢了! 兰索迷迷糊糊中燃起的胜负心回落至普通水平,外面不再吵闹,有清脆鸟叫和齿轮车碾压石板路的哒哒声,生物钟告诉兰索,星磁暴结束,该醒来了。 但他被窝里特别暖和,久违的起床气包围着他,让他不愿睁眼。 再等一会吧,他想。 他打了个呵欠,正要抱着他新得到的抱枕眯个回笼觉,突然发现手感不太对——为什么他的球形抱枕下面还有一截……? 嗯? 兰索迟钝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朦胧地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团浅金色的毛茸茸物质,好摸,耀眼,像艾卡亚什的晨光。 晨光之下,一双蓝紫色的宝石般的眼睛望着他。 兰索:…… “睡得好吗?”眼睛的主人望着他。 兰索呆呆地上下摇了摇下巴。 “睡得不错的话,可以别搂我那么紧吗?发型会乱的。”眼睛的主人继续道。 兰索呆呆地松开了手,然后,缓缓背过身去,蜷缩起来。 营帐发出了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尖叫。 —— 哎呀,一大清早的就这么精神呢。 卡黛雅拎着一篮彩椒和汁水丰沛的果子,刚踏入兰索家的院子门就听见帐子里传来的活力满满的叫喊。她脚步一拐,站在树下,慢慢挑拣篮子里多余的叶片,等待兰索出门。 叶片缝隙透出明亮的光斑,在地面投下鱼鳞般的轮廓,卡黛雅仰望树冠,偶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这棵树似乎一直这么挺拔、茂盛。 不对。 卡黛雅脑中多出了一点记忆,是一群身穿银铠的士兵围在树下,给刚过头顶的树苗浇水的场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好遥远,好模糊,有点记不清了…… 卡黛雅攥着一颗新鲜的彩椒,眉心紧蹙,手指用力,植物的汁水顺着破裂的缝隙流出,滴在地面。 滴答。 砰。 一团银色的东西旋风般冲出营帐门,连滚带爬地在地上旋转,跳起,发出哆哆嗦嗦的颤音。 “别过来!” 卡黛雅的思绪被打断,她惊愕地看向远处。 门口,衣衫整齐的砂金倚在帘子后,柔和灿烂的日光照得他眉眼清俊。 “抱过我还不肯承认吗,真叫人伤心,朋友。” “我那是不小心,你不能,不能……!” “好吧,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追究,抱就抱吧,没关系,要再抱一次吗?”砂金大方地伸手。 银色头发的小陀螺又在地上尖叫着旋转。 卡黛雅欲言又止,只言片语中,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嘶,他弟弟的xp好独特哦。 第56章 门 在卡黛雅的指引下,两人向部落最中央的祭祀殿走去。 “兰索。” 砂金走在队伍最后,压低嗓音叫了两声,伸手戳对方肩膀,兰索像一只液体猫,灵巧地弯曲脊背,打了个s型弧度,躲过触碰,回头。 “说话就说话,不许动手。” “你生气了?”砂金问他。 “没有。” “那你怎么了?” 兰索抿着嘴唇没说话,他飞速转过头去,只留下一点微红的耳朵尖在凌乱银发里若隐若现。 “我们兰索从小只和动物一起睡,还没有同龄朋友来家里玩过呢。”卡黛雅背着手,步伐轻巧地向前,话音飘了过来。 细弱到嗡鸣的辩驳散在风里:“多嘴。” “真的?”砂金诧异地看了兰索一眼。 “我有。”兰索努力捍卫自己的名誉。 卡黛雅灿然一笑,柔软狭长的眼眸里藏着些怜爱和担忧,她给砂金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别再问了。 走出部落的主居住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恢弘的祭祀殿,规模比砂金在艾吉哈佐地下看到的更肃穆庄严,每一根石柱上都散发着古老沉重的气息。 它矗立在晴朗的天空下,栩栩如生的浮雕描绘着各式壁画。 “兰索,艾拉蒙德在剑技场等你,他说训练结束,会带着你一起过来。”卡黛雅说。 兰索点头,上午在剑技场的训练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任务,但他看向与卡黛雅站在一起的砂金,不悦道:“他呢?” “维利多主教想先和他见一面。” “我不能在场?”兰索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诡异之处。 “不能。”卡黛雅歉然道。 “好吧。”兰索点头,脸上一副毫无顾虑的样子,转身走向剑技场。 等他走远,卡黛雅看向砂金:“兰索像不像遇见危险就炸毛的银喉长尾山雀?听主教说,仙舟人热衷于饲养鸟类,现在也是吗?” “你说的这种山雀,在两个琥珀纪之前就灭绝了。” “是吗?”卡黛雅一怔,她脸上露出落寞又歉疚的笑容,“看来主教绘本上的百科已经过时很久了。” “你刚才说到兰索没有同龄朋友,是怎么回事?”砂金问。 “你很关注他呀,听说你醒来的时候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这难道是某种心电感应吗?”卡黛雅玩味地弯了下眼睛,见砂金没回答,摆了摆手,“开玩笑啦。” 第87章 “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开赴遥远战线的士兵,战争结束后在这里定居。几年前,一支巡逻队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孩,大家都是刚成年的士兵,五大三粗,没有养小孩的经验,一人一顿饭地把他拉扯长大。那段日子,就连羊圈里的羊羔和鸡舍里的鸡崽子都不能幸免,整天被拉出来陪兰索玩。” 砂金听着卡黛雅的讲述,自动在脑里描出对方从儿时到如今的所有成长画面。 “兰索活泼,好奇心重,学东西很快却没有长性,学剑是艾拉蒙德硬逼着才保持练习的技能。从小到大,他和叔叔阿姨们关系亲近,唯一算得上童年玩伴的就是养在部落里的小动物,我的年龄差距和他算是最小的,饶是如此,我也整整比他大了……很多。” 卡黛雅顿了一下,她在年龄的计算上遇到障碍,只能用一个粗略的词模糊过去。 “他其实不是讨厌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同龄朋友相处,才显得有点别扭。” “我算是他的朋友吗?”砂金好奇道。 “算呢,别看他这样,我了解他,他其实很喜欢你。”卡黛雅开朗地笑起来。 梦中人露出温柔的神色,她拢着耳边的头发,低头时,眼里一瞬闪过的苦涩和无奈快到无法捕捉。 她抿着嘴唇,转过身,头发挡住了眼睛,战士的强悍在此刻消失殆尽,她变成了一个纤瘦,柔韧的女人,如一株风吹就散的蒲公英。 砂金望着这片天空,陷入沉思。 他从卡黛雅的话里听出了太多漏洞——战争结束后定居于此的士兵没有离开这颗星球回到故乡的打算,更未曾繁衍出后代,这不符合常理;几年后才捡到废墟中的兰索,兰索是如何在这段时间里存活的? 破绽百出,但这些明显的逻辑缺失在卡黛雅的叙述里不值一提,或许是梦中对逻辑的离奇校正扭曲了她的意志,再可能,是卡黛雅本身的问题。 在什么情况下,对方会将这些漏洞认定为合乎逻辑的‘常理’? 砂金心一沉,他无法避免地思考更多,关于兰索的出身,关于这个世界。 “走吧,维利多主教也想和你单独聊聊,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卡黛雅眨了眨眼,恢复以往的轻松,带着砂金向前走。 祭祀殿内部的格局与砂金在艾吉哈佐时看到的一样,四面石壁,并不阴暗,穹顶凹陷处镂空,光芒从孔隙中投下,像湖水面的粼粼波光。 空洞的脚步声在偌大空间回荡,穿过走廊,来到一片开阔的祭祀台前,年迈的维利多主教站在不远处。 他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着一身绣有琥珀纹路的雪白祭祀袍,周身没有老人的暮气,挺拔得像个正当壮年的士兵。 祭祀台上没有神像,只有一个断裂的台柱,主教先生将手里的水壶放下,转身看来,身形挪开,砂金看见水壶下的一抹绿色——是一株在岩石缝中长出叶片的草类植物。 卡黛雅自觉退下,把空间留给两位。 维利多主教直视砂金:“你来了,途经「虚无」的客人。” 砂金不动声色地与其对视。 虚无的客人? 这位祭祀好像搞错了什么。 砂金没急于纠正对方的措辞,他想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从语调的重音判断,主教胸有成竹,自有一套逻辑,并足够自洽。 他露出一个疑惑沉思的表情,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记得了?也是,穿过虚无战线的人都会像你一样遗忘什么,既然你还活着,而非被虚无吞噬,就意味着我们……总归是没有无功而返吧。” 维利多主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浑浊的眼珠里沉淀着什么,他望向头顶天花板洒下光辉的坑洞,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深邃。 他看上去很疲惫,投下的光柱明明轻薄如纱,堆积在他的长袍上,却仿若有千斤重。 主教大概是将他认成了穿越寰宇、意外迷失在这颗星球上的无辜旅人,砂金想,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无理由的沉重感。 “我有个疑问,请问您能解答吗?” “说吧。”主教阖了眼,而后抬起眼皮,看向砂金。 “我昨晚在北部荒原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光柱,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门。”主教说。 “门?”砂金咀嚼着这个直白的字,这答案与他昨晚听到的内容完全一致,“我不理解。” “那是一扇通向外界的门。” “外界?” 砂金并没有非常吃惊,他记得兰索曾对他说过的话,既然兰索顺利离开了这座星球,就意味着这里必然有可以离开的方法,虽然‘门’稍稍偏离了他对‘离开方式’的预测。 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有门,为什么这些人不离开? 他在兰索沉睡时简要考察了艾卡亚什的科技水平,排除了这里的士兵无法建造星舰和通讯设备的可能性。 一支军队的前线不可能没有技术人员。 “兰索告诉我,你们自从战争结束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既然有门,为什么不回到故乡去?”砂金问。 维利多主教别过脸去,脊背略微弯曲,他没有回答砂金的话,而是提起水壶,重新浇灌那株在祭台裂缝中生长出叶片的草种。 清水一滴滴流下,直到最后,它在壶嘴处干涸,打着旋转动,再流不出一点。 “回不去了。”年迈的嗓音穿越了无数时空,听上去沙哑低沉:“故乡太过遥远,我们失去了航图,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且,这里的人还没做好准备……” “准备?”砂金想了想:“是指穿越「虚无」的准备吗?” 主教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半天,喉咙里鼓出一声笑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谁让你说我是穿越虚无而来的呢,反推一下,还是挺有道理的。”砂金眨了下单眼。 主教被砂金缓解气氛的解释安慰到,神色稍微放松,他抚摸着水壶粗糙的表面,像在擦拭一把剑或一杆枪,缓慢道: “客人,还有其他疑问吗?” “有,昨晚,我看见了那片碎裂的天空,穹顶的裂缝中有源源不断的黑色流下,这反常的异象代表什么?” “反常?看来你已经找回属于自己的‘常识’了。”主教慈祥地笑着:“可惜,这是秘密,我不能向你解释。” “你们有很多秘密。” “是的,这片土地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秘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恳请你你,真相大白时,不要离开那孩子身边。” 砂金神情微微动容:“兰索吗?” 主教点了点头。 “比起我,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更合适的托付对象。”砂金蹙眉,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对方语焉不详,他缺少关键信息。 这次,主教没回答,他越过砂金看向远处,门口走来三个人。 艾拉蒙德,卡黛雅,兰索。 “主教阁下。”兰索故意叫得大声,让这两位说悄悄话的人听见。 “你来了,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和这位先生。”维利多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慈爱地注视着兰索,像一个开满太阳花的老头子。 “拒绝打扫鸡棚给耕地牛修蹄子毛边以及任何收割搬运牧草去果园打果子削皮装罐清理发酵桶的工作。”兰索飞快道。 “……”维利多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你也太好猜了吧老头子。”兰索觑他。 “怎么和主教说话呢,没大没小。”卡黛雅狠狠敲了一下兰索的头。 “没关系,习惯了,比起第一次给我们兰索换尿布的时候……”维利多慢悠悠道。 “哇哇哇!胡说什么呢你捡到我的时候我都过了穿那个的时候了好吗???”兰索紧急吱哇乱叫。 “但某个人还是因为怕黑不敢一个人待在营帐,钻进隔壁鸡窝里薅走三十多只小鸡崽藏在被子里点了一宿的兵吧?”维利多呵呵一笑。 不知道谁家水壶烧开了,发出尖锐的抓狂爆鸣声。 看来在兰索的人生中,他确实很少成为打嘴仗的赢家,砂金客观地作出判断。 闹了一会,在卡黛雅的尖叫和兰索说不过还硬说的反驳声里,大获全胜的主教先生说出了任务: “这次不是让你干杂活,昨晚,艾拉蒙德告诉我,星磁暴来临前,他在古战场荒原处发现了一座以前没见过的祭祀殿遗迹,我们需要派遣经验丰富的探索者查看……” “我不去。”兰索突然强硬道。 所有人皆是一怔,大殿静默一瞬,空气凝结。 兰索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兰索,这是你晋升侦查官加入巡逻队的好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吗?”卡黛雅焦急道。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向热衷探险的弟弟会一反常态地拒绝如此重要的任务。 “晚一点加入也可以,反正你们不会允许我一直游手好闲。” 第88章 “可是……”卡黛雅又要说,被艾拉蒙德拦了下来,他严肃道:“兰索,你明白自己是在拒绝一个怎样的机会吗?” “我知道,没人规定加入巡逻队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吧? 我还年轻,就算日常生活一成不变,早就被巡遍了的荒野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新鲜东西……但那对我来说也足够。” 兰索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我没睡好,想回去补觉了。” “兰索见习巡逻官,站住。”艾拉蒙德第一次拿出军官的语气作派。 兰索顿住了脚,他没等来命令,反倒是主教道:“兰索,你不是一直想去探索新遗迹吗?” 兰索敛了下眼,指向站在一旁的砂金:“这个家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表情此刻恢复了平淡,但砂金看得出他的紧张和抗拒。 “他一掉下来,星磁暴来了,没见过的神秘遗迹也出现了,怎么想都不是好兆头。那里危机四伏,我远远谈不上经验丰富,再带上这个可疑的家伙,比起找到蛛丝马迹,全军覆没来得更快一些。” “我申请留守部落,顺便看管他,杜绝隐患,以上,是兰索见习巡逻官的报告,艾拉蒙德副司令官,维利多主教阁下,请慎重考虑。” “……” 沉默在发酵。 没得谈了。 砂金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明白在场三位不可能逼迫兰索改变决定。 兰索说完,没等待反馈,转身离开。 在主教长长的叹息里,砂金追了上去, 前后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中回响,砂金追上兰索的步伐,正欲捉住对方的手腕,突然,一阵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驱使他回头去看。 穹顶的辉光洒下,如同圣光,温和又轻灵。 肃穆的广厅中,三团没有人形的、浅淡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灰雾披挂在三人背后,如同即将蒸发的晨露,缓慢地流动着。 砂金一怔,他眨了一下眼睛,灰雾便消失了。 兰索的替身使者? 砂金惊讶一瞬,又迅速否定自己的猜测。 不,不一定,在这里,兰索身上没有欢愉的伟力,他还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并未行于任何一条命途。 那是什么? 砂金收回视线,随兰索走出祭祀殿,回到阳光下。 第57章 我想回去(1/3) 砂金知道主教与他谈话的用意——请求他作为一个说客,说服兰索前往那座全新的遗迹,那并不容易。 “你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砂金停止思考对策,看向一脸不愿的兰索。 兰索:“说啊,不要装哑巴,你也是来劝我去那里的吧?” “不是。” “少来。” “至少目前我没有这个想法。”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兰索狐疑地打量他。 “不是你自己说要留守部落,看管我吗?我人就在这,你不管我了吗?” 兰索被对方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一般人不会主动请别人……等等,你根本是在取笑我吧?” “怎么会。”砂金露出他招牌的微笑。 兰索抬手捏了下对方的脸,神情变得很危险:“不许笑。” 他看出来了,这个恶劣的家伙分明对眼下匪夷所思的现状乐在其中,并不断尝试做些他理解不了的危险事。 偏偏他拿砂金没办法。 “好吧。”砂金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只轻轻用手指勾了一下,兰索就像触电一般飞速回缩。 他装作镇定地在裤边一抹,试图去掉皮肤接触时带来的亲密异样感,“总之,我现在要去帮部落里的长辈干活,你和我一起。” “做什么?”砂金跃跃欲试。 “到了就知道了。”兰索瞥了眼对方修长的手指和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的体格,斟酌一秒,向部落东边走去。 经过居住区,走几百米,低矮结实的平房整齐排列,用木栏圈起的羊圈和牛圈散落在平坦的土地上,闲散的动物在牧场内踱步,不远处的平房中传来喧闹的叫声。 兰索走到仓库门口,洗刷空桶,填满饲料,搅拌,清理牧场边缘的栅栏,将一部分饲料填入栏圈,提着剩下半桶走向平房。 他动作娴熟流畅,速度飞快,仿佛做过无数遍。 “看什么,跟上,最好别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无法保证里面那群家伙会怎么对你。”兰索警告道。 砂金了然地点头,挽起衬衫袖子,反折几道后,帮兰索提起另一边的木桶。 他用力时小臂绷紧,发力的肌肉勾勒出清晰凌厉的线条,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 还挺像样。 兰索视线移开,推门,一大团黑影忽地扑了上来,他像是提前知道,立刻歪头,露出身后迟钝的砂金。 砰! 黑影如箭般撞进砂金怀里,像一枚蓄力发射的炮弹,顿时撞得人仰马翻。 木桶里的水洒出三米高,兰索像一只独脚鸟,灵巧翻身,踩在内里的栅栏门上,小门嘎吱一声。 圈里探出十几颗毛茸茸的鸟类脑袋,羽毛花花绿绿,猫一般狭长的瞳孔倏然变圆。 它们用脑袋撑起兰索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个个冒出来,搁在他腿边、腰侧、腋下,肩上,好奇地转动头颅,看向角落里的砂金,喉间发出细碎又古怪的鸣叫。 “说多少遍,你现在已经不是能扑到人家怀里还毫发无伤的体型了,又擅自跑出来……”兰索望着墙角那坨肥硕的东西。 那是一只鸟类,不同于寰宇中常见的普通鸟类,它背覆厚厚羽毛,折隆起的翅膀鼓起,像座小山,有力的双爪紧紧抠在地面,轻易抓碎坚硬的石板,眼睛有着猫科动物的特性,古怪又诡异。 听见兰索的牢骚,那只突进的‘小卡车’停止了蹭动的撒娇动作,它或许也发现了面前人气味不对,当即抬起毛茸茸的头颅,深棕色的眼珠细细凝视,在看见一头陌生的金发后,浑身一僵。 紧接着,它做贼心虚地拎起爪子,慢慢往后退,脑袋埋到翅膀毛里,开始无意义地转圈圈。 “还和以前一样脸皮薄得不行啊。”兰索唏嘘一声,他抻着脖子,换了个角度看被异种羽鸡掼进墙角的砂金。 砂金看起来还好,也不知道身体是用什么做的,被激情撒娇的羽鸟全力一撞居然毫发无伤。他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伸手,紧紧抓住了羽鸟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尾巴。 叽! 羽鸟发出惊慌失措的细弱叫声。 哇,好夹,夹子鸟! 兰索瞪大眼睛,这鸟以前求抱抱的时候可是咆哮着冲上来的。 羽鸟的外部背毛会在猎捕与战斗时硬化成比陨铁更坚硬的铠甲,惬意放松时则会变得柔软,砂金摸到一手羽毛,颇有些震惊,那手感比公司出品的昂贵婴儿安抚玩偶还要优秀。 砂金眨了眨眼,松手,瘫坐在地上,语气有些虚弱:“我也没离开你的视线吧,你这是报复吗?” “怎么会。”兰索露出一排小白牙,他身边的羽鸟意会,同时露出细密锋利排列整齐毫无缝隙的牙齿。 砂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兰索浑身发毛。 他挠了挠脸,跳下小栅栏门,把手里的饲料倒进凹槽,羽鸟们瞬间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发出凿地般的轰鸣,那只总喜欢越狱的羽鸟被兰索拎着脖子拽走,没过多久,他回来,跪在砂金面前。 “能站起来吗?” “有点疼。”砂金摇了摇头。 兰索一怔,垂下眼,伸手轻碰砂金的腹部:“哪疼?” 虽然那家伙撒娇的时候会放松羽毛,但肌肉密度是实打实的,一旦真撞坏了可不得了,兰索后悔自己开了个过分的玩笑。 “这。”砂金拉着兰索的手,放在胸膛下边。 “肋骨?” 隔着衣服,兰索无法准确判断伤势,便解开纽扣,一处处摸过去,确定对方的肋骨不存在大问题,胸腹没有异样感,并排除撞击导致的内脏移位或骨骼断裂。 “肋骨没问题,它应该记得收起角的,没有贯穿伤,还是太胖撞到你内脏了吗?唉,你躲什么。” 兰索碎碎念地下诊断,还要往砂金腰侧摸,被躲开了。 “痒。”砂金诚实道。 “还笑得出来呢,骗子,我看你没有很疼吧?”兰索觑了他一眼,刚要起身离开,突然被砂金扣住了后脑勺,往前一带,踉跄了一下,跪坐在对方撑起的□□。 “你干……”兰索烦躁地抬头,砂金的蓝紫色眼睛专注地望着他,眉眼间有种说不清的东西。 很烫,很刺人,锐利得不容逃避。 “的确没有很疼,只是骗你关心一下我而已。” 砂金坦诚地弯起眼睛,那令人浑身战栗的笑意并未贬损分毫,反而,兰索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错觉。 他不喜欢砂金的笑容,危险至极,滴水不漏,胜券在握,令人瞩目,但同时,他又不断被这个笑容吸引视线。 第89章 好奇怪。 兰索按下心中涌现出的异样,嘴角一抽搐,反手怼进人家腰际,掐了一把。 砂金笑出声来,嗓音压得很低,听上去轻松愉快。 “这就是主教说的鸡舍和小鸡崽?这么大的体格,已经和某些两足站立的大型蜥蜴一样了吧?”砂金捉住对方的手,神采飞扬道:“据说某个人小时候还要它们陪着?” 兰索没觉得自己怕黑不敢睡觉是糗事,砂金这么一说,他反倒不自在,“名字叫得可爱点怎么你了,再说,它们的毛可软了,我一般用来塞枕头的。” 圈里正津津有味吃东西的羽鸟们纷纷抬头,从尾巴上叼了几簇软毛,伸长了脖子递过来,敲敲兰索的肩膀。 兰索接过,在砂金下巴上扫了一下。 因为痒,砂金赶忙避开,露出了脖子上的那串商品编码。 兰索啊了一声,动作停下,没了下文。 好漂亮独特的纹路,是护身符吗,或者咒语、图腾一类的东西。 很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怎么了?”砂金注意到他落在自己颈侧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问。 兰索恍惚了一瞬,他像是在回忆、搜寻什么,徒劳无功后不断自我质问,显露出纠结的神情,等砂金再问时,他回过神来,摇头。 “没事,起来,干活。” 砂金点头,手指捋着掉落的绒毛,碾平再展开,逆着方向捋了一会后,手里的羽毛被拿走,兰索塞了一把梳子进来。 “去给那只夹子鸟梳毛。”兰索命令道。 砂金从善如流。 微不足道的农活,砂金学什么都很快,两个人做事效率很高,给羽鸟梳完毛,洗刷完爪子后,兰索带砂金来到一个广袤空地边缘,指着围栏里头两米高的公牛们道:“下一个任务是放牧。” 砂金眼看着两头小腿比人的腰还粗壮的公牛在场地里疯跑角力,背皮紧实,富有光泽,健壮的四肢在抓地时踩出坑洞般的凹陷,一脚下去能踩平人的胸骨。 “这个品种的牛需要放牧吗?”砂金道。 “当然需要,这里的牛种被认为驯化过,温顺,没有攻击性,捕猎欲望很低,如果不定期放牧,它们会饿死自己。”兰索说。 “你确定?”砂金指着牛牛头顶快要擦出火星子的角,满脸质疑。 “不要怀疑专家的话……” 正说着,天上俯冲下一只秃鹫似的生物,它展开翅膀,钻进牛群外疏于防范的角落,镰刀般的钩爪抓向一头呆呆咀嚼的小牛犊。 在爪子即将碰到猎物的刹那,那头品尝着什么的小牛犊突然抬头,四肢蹬地,癫痫一般跳了起来,头上的短角戳中秃鹫的咽喉,那只鸟抽搐着,很快不动了。 小牛犊眼睛依然是木木的,没什么神采,它慢慢地咀嚼,直到嘴里的东西吃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害怕,嗷嗷叫着向自己的族群跑去。 一串烟尘飘过。 “这就是你说的,温顺?”砂金怀疑道。 “以前这个品种的牛是战场急行军辎重运货坐骑,所以现在,它们确实温顺很多了。”兰索小声说。 “你们有事故保险的概念吗,我或许需要一些额外的人身保障。”砂金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最多能给你套层工作服。” 兰索说着,把一套厚重的亮银色盔甲套在了砂金身上。 “真不是我说,你的工作都很有生命危险呀,朋友。” “还好吧,除了动不动被求偶好战的公牛创飞三里以外,还算轻松。” 总体来说,放牧流程很简单。 为领头的公牛指明一条通往草场的道路,在头领的指引下,大多数会自觉跟随大部队前进,需要防范的是某些好奇心重的小家伙,一旦离群,需要立即用充满威胁性和警告意味的口令呼唤它们回群。 离开圈栏,在前往草场的路上,砂金见证了兰索一边嚎叫一边在牛群里上蹿下跳的全过程。 等牛终于乖乖吃草了,兰索坐在砂金旁边,命没了半条。 “看来你逃跑能力强不是意外。”砂金望着天空道。 兰索摆了摆手,喘匀后道,“我才不是逃跑,这叫战略撤退,我们圈养的牛很聪明,长时间待在它们面前,会被看穿弱点。” 他长舒一口气,躺在草坪上,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近郊荒野上,低矮植被还算茂密,高大的树木零星分布,微风拂面,牛群低头吃草,一望无际的绿色延伸至天边,天空洒下的光线无比柔和,令人昏昏欲睡。 兰索慢慢阖上眼睛,感受着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砂金的存在感很强,没有威胁性,像一种无声的关注。 兰索忽然萌生了一种‘就这样下去吧’的想法。 生命安宁,沉静,他可以就这样在山坡上虚度光阴,只要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他慢慢睁眼,余光里,砂金的衣角搁在那里——那片衣角离他那么近,像在诱惑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兰索捉住了它,攥在掌心,迷迷糊糊地搁在脸边蹭了蹭。 “兰索。”砂金声音低沉,轻缓,如从无边梦中传来,十分朦胧。 兰索抬起眼皮看他,打了个呵欠,“干什么。” “不能再睡下去了。”对方说。 奇怪,我才刚刚躺下不是吗,说什么睡不睡的,牛在吃草,我偷闲打个盹,不会怎么样。 兰索眼皮松弛下来,手指却还紧紧攥着那片衣角。 “兰索……” 好吵。 对方一直断断续续在他耳边说话,嗡鸣一般没有内容。不一会,他听见牛群骚动不安的声音,嵌了蹄铁的四肢在土坑中奋力深刨,它们发出焦虑恐惧的叫声,像有什么无法抵御的危机在逼近。 兰索不得不醒来。 他睁开眼,只见砂金仍坐在他身旁,担忧地向某处望着,那双蓝紫色的眼睛里盛着某个巨物的倒影,令兰索有些许不悦。 “怎么了?” 背靠坡地,被高坡阻挡,兰索无法第一时间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困意正浓,懒散地动手,扯了扯砂金的衣角。 砂金终于愿意看他了。 “衣服先动的手,我没拽。”兰索无辜地说。 砂金没说什么,只是很轻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道:“它来了。” 它? 兰索坐起来,看向砂金手指的方向。 平坦的斜坡下,本该是草场的土地被一座巨大的宫殿取代。 它巍峨、宏伟、散发着某种邪恶神秘的气息,令人仅是看一眼就浑身战栗,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它背后展开,它伫立在那里,仿佛生来如此。 兰索瞳孔震颤,不可控制地筛糠起来。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一瞬间,头顶晴朗的天空在无声中粉碎,荒原上的风变得凛冽刺骨,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手指抓进沙土,整个人站了起来,脊背绷紧如弓弦,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痕迹。 不,或许应该说,它果然在这里。 —— 他得回去。 当看到这座宫殿时,兰索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得回去,回到那片牛圈、那间鸡舍、那座营帐、部落中那个破旧的祭祀堂去。 他攥紧搁在一旁的鞭子,手指圈起,捏成口哨的形状,摆在唇下,正欲吸气,却见远处的牛群集体向着部落的方向狂奔——它们逃走了。 等等。 兰索焦急地迈步,却被身后人用力拽住手腕。 “兰索,冷静。”砂金说。 “我得离开这里,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如果牛丢了,卡黛雅回来会说我的。” 他焦急道,嘴角肌肉抽动,眼珠神经质地颤动,他几乎控制不了手掌,颇长的鞭子垂到地面,沾染了尘土。 “兰索。”砂金唤他。 “别叫我,别再叫我了!” 兰索的声音拔高几度,他歇斯底里地愤怒起来,对砂金怒目而视。 砂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汪色彩明快的冷泉。 兰索呼吸一窒。 砂金大概是想诉说什么,但没说出口,这神情有压迫感,促使兰索冷静下来——至少,冷静的愤怒和不安也算冷静。 兰索没那么焦躁了。 砂金看了眼还在被对方攥着的衣角,没说话。 糟透了。 兰索头疼得厉害,他和砂金站在山坡上,背对那座神殿,影子依偎在一起。 许久后,兰索说:“我想回去。” 砂金观察了几秒兰索的神情,点了点头,他牵着对方的手走下山坡,入手全是冷汗。 一步,一步,一步,背后持续给予压力的巨型建筑消失在山坡后,那诡异的氛围却迟迟未曾从心头扫空,像一个无法返回的漩涡,不容置疑地将他卷入其中。 快离开这片草地时,兰索感到肩膀上那压死人的重量终于消失了,然而,还没来得及清扫心中的阴霾,身后传来两声巨响,一道十字银光出现在上空。 第90章 兰索条件反射地向空中看去,看清银光后,握着砂金的手骤然用力。 那是巡逻队遇到紧急情况时才会发射的求救信号。 第58章 遗迹(2/3) 去还是不去,理论上,这不是一个值得犹豫的问题,但正是这种不假思索就能做出回答的问题,困住了兰索的脚步。 【不想去,不愿去,不能去。】 他的意识清晰地向他诉说,给出绝对不容违反的论断,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来源于何,居然能压倒‘家人遇到危机’的恐惧和紧张感,使他进退两难。 一旦那座宫殿里真有问题,艾拉蒙德、卡黛雅和更多的巡逻员都会遭遇危险。 不,冷静,兰索。 这颗星球上没人比艾拉蒙德更强,卡黛雅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经验也比他更厉害,如果连这两个人都无法解决里面的危机,贸然进去也没有意义,遇袭后反倒会拖后退。 等等。 如果发射那个信号弹的只是误入其中的普通巡逻员呢? 兰索,你糊涂了吗,不会有这种可能的。星磁暴过后大家都在部落里,例行巡逻也会有得知异状的长官们安排,不会出现有人单独脱离队伍。 可是,这颗信号弹的发射高度明显不足,不符合巡逻员手册中记述的正常发射效果的表现,或许求救的那个人已经没力气完成这一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亲人在那座诡异宫殿中死去? 兰索捂住额头,各种纷乱的声音在脑海奏响,仿佛无数看客或冷静或讥诮的点评,双脚像陷入泥潭一般,难以移动。 说到底,那东西为什么像个阴魂不散的噩梦,非要跟上来……? 【该怎么办?】 兰索听见自己的心灵在呼救,可惜,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他犹豫时,第二枚信号弹升天,炸开,他怔然地望向天空绽开的银光,沉默地阖了一下眼。 砂金掌心里那只被牵住的手传来力度,像在抗衡什么,几秒后,兰索再度走向山坡,眺望遗迹。 “我们去看一眼,就一眼。”他说。 —— 遗迹的正门比远远看上去还要高耸、巨大,在厚重巨石堆垒的台阶上,一名身穿防风斗篷的巡逻员倒在上面。 兰索飞奔过去,从对方颤抖的手掌中挖出信号弹,拔出防爆栓,捏碎,扔向天空。 爆鸣声里,巡逻员突然苍白,呼吸急促,被什么东西绞紧了喉咙,嘴唇微张,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睁大眼睛望着兰索。 喉咙被卡住了吗? 兰索迅速判断症状,简短有效的急救后,巡逻员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我们遭遇了奇怪的袭击。”充满恐惧的嘶哑话语如是道。 袭击? 兰索看向宫殿内黑黢黢的通道口,心猛地跳空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冷静,握住巡逻员的手,“看清楚敌人是什么了吗?” “不知道,老大为了给我们争取撤退的时间,被留在里面了。” “其他人呢?”兰索环顾四周,没发现别人。 “大家在出来的路上,突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兰索,你快回去找主教阁下,请他来……”话还没说完,巡逻员的嗓音忽然消失不见了,明明嘴唇还在嗡动。 察觉到自己失声,巡逻员眼里充满恐惧和绝望。 他记得,队伍中第一个人遭遇袭击的表现就是失声,然后是失明、失忆,最终失去意识,如同被某种惊悚的东西窥探、引诱,他们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兰索克制住紧张,握住巡逻员的手,尽可能从力度上给予对方安慰,对砂金道:“能帮我照看他吗?” “可以,你要进去吗?”砂金看了眼幽深如黑洞的通道口。 “还有很多人在里面,我不能放着不管,但我进去前,会发射紧急事态的信号,确保这里的信息能传达回去。” “如果你倒在里面了呢?”砂金看着他:“还是说,你觉得你特殊到能在这种异常态势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不知道,可能像你说的,我也会失去意识,变成搜救者的累赘。”兰索诚实道。 他走向台阶下的空旷地带,取出腰间悬挂的口哨,尖锐嘹亮的哨音越过茫茫荒原,不一会,一只全副武装的羽鸟从地平线上飞奔而来,它健壮有力,跑起来时身后带尘。 “好孩子,把这个带回去。”兰索将早就写好的简略报告折叠,塞进羽鸟脖子下的小信袋中,拍了拍对方厚厚的钢铠一般的羽毛,羽鸟再度狂奔。 兰索取出随身携带的紧急事态的标志弹,送上天空,这次,信号弹的光效在天空中留存了几分钟之久,范围也比先前大很多。 远方传来沉重钟声,如同凄苦的呜咽。 有人收到信号了,很好。 兰索走回遗迹门口,越过砂金时被对方拉住了手。 “这该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吧,看起来还没想好对策的勇敢见习巡逻官先生?” “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了,你再多说两句,我就要从这里逃走了。”兰索难为情地低下头。 “要我陪你去吗?”砂金说。 “我不会拖无辜的人涉险,虽然你很讨厌……” “真的很令人讨厌吗?”砂金看上去非常伤心,眉眼低垂,充满笑意的眼睛被敛住,兰索当即有种做错事的罪恶感。 “也没有那么讨厌,至少脸还是好看的。”兰索超级小声地嘟哝,耳朵尖微微发红。 砂金的眼睛顿时弯起来,他站起来,一扫先前的难过,眸子里乍然放晴:“我陪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先不说你走了谁照顾伤员,里面危机四伏,我没有信心能平安把你带出来,你要是死在里面……” “那你就当我运气不好吧。” “我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决定别人的生死?命又不是随手扔出去赌的筹码。”兰索大声道。 “你见过筹码?”砂金微微一笑,问他。 “当然了,这么大一个,圆的,上面有盾牌花纹,我经常见,见……” 兰索比划了两下,一枚边缘泛着金色,雕刻奢华花纹的筹码出现在脑海里,每一处细节都足够清晰,仿佛他曾经在手里认真把玩过。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想不起后面的内容。 奇怪,那不是艾卡亚什该有的东西,他是在哪见过的来着? 突如其来的地震打乱了兰索的思绪,从地心而来的震感在草场中回荡,厚重结实的砖石发出沉闷声响,黑暗深处,有人在呼救。 兰索顾不上其他,冲进漆黑的隧道中,砂金紧随其后。 —— 太黑了。 兰索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跳跃的火苗没能驱散黑暗,这暗光形同活物,一反常态地反扑上来,光亮的照明范围急剧缩小,到最后,只能看见眼前一米距离的东西。 能见度为什么会这么低? 兰索谨慎地在墙角做标记,但这里如同迷宫,道路弯曲,时而上行,时而下降,没有参照物,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在地上还是地下。 这样不行,他和砂金会困死其中。 他停住脚,思考对策,垂在一侧的手心突然被温热的东西摩擦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抓了过来。 兰索吓得立刻回头,火光在砂金的脸上跳跃,一双眼睛像色彩鲜丽的宝石。 “干嘛?”兰索晃了晃手。 “我害怕。”砂金说。 兰索瞪大眼睛,“你?害怕?你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吗?” 这人明明从容淡定得不得了,说谎也要有限度吧? “有东西在窥探我们,感觉到了吗?”砂金无视兰索对自己地控诉,“从我们进来开始就在。” 的确,有东西。 兰索想起那位受伤的巡逻员说的‘不知道的敌人’,心中猛地一沉,他与砂金背靠背,警惕地观察四周,靠手掌传递的热量确定身后人尚且存在。 黑暗中传来细微到难以捕捉的气流,像是云雾缭绕时的感觉,终于,那东西动了。 兰索扬起衣角,布料阻滞了第一次袭击,他动作飞快,迅速钳住落下的重压,但入手后,是空若无物的触感。 一阵风吹来,布料落下,暗光中,一个漆黑的头颅垂在兰索面前。 那是一个灰色的雾团,身体呈流动状,随时都会散去,没有五官,眼眶空洞,正虚幻地凝视着兰索。 兰索反手勾拳,绞着布料重重一挥,那东西被拳风逼退,幽怨地退回黑暗中。 另一边,一只流动着的小手勾上了砂金空着的另一只手。 砂金低头,贴在地面上,指着自己头顶被兰索揍出来的凹陷,替身使者难过地快要哭出来。 “小心,那家伙随时会再来。” 身后,兰索声音发紧,提示般扯了下砂金的手。 替身使者抱住砂金的腿,脸上的细缝开了又合,像是要说什么,但很快,它的身形消失了。 第91章 如同得到指令,盘踞在通道内的黑暗同时退去,火苗异常的颤动不再持续,走廊显露出真正的模样。 “兰索?” 走廊尽头,一扇洞开的巨大石门中,手臂受伤的卡黛雅惊讶地望过来。 —— 那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几十座古怪的无头石像散乱摆放,有的屹立,有的倒塌,一部分巡逻官坐在地上为彼此包扎,艾拉蒙德在尽头与情报员谈话,卡黛雅被兰索拽到角落,摁在石台上坐下。 “真的是小伤,我没注意……嘶,出血了出血了。”卡黛雅疼得龇牙咧嘴。 兰索嘴角紧绷,拿着消毒棒的手指死死捏着,一点点往伤口上压。 “疼死你算了。” 伤口不严重,不是贯穿伤,但这里空气浑浊,不好好包扎会发炎。 “真可怕,我们兰索又生气了?”卡黛雅摸了摸兰索的脑袋:“看到你没事我很开心,虽然你不该贸然进来,外面的事处理好了吗?” “不进来眼睁睁看着你们困在这里吗?”兰索扁了扁嘴。 “羽鸟和警戒弹把消息传回去了,离这里最近的巡逻员会赶来救治伤员,暂时没问题,我比较在意那名伤员的症状,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你们有头绪吗?” “还没,但艾拉蒙德有线索了,可能是盘踞在遗迹中的无形生物在捣鬼。” 无形生物? 兰索想到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个古怪的黑影,陷入沉思。 坐在一旁的砂金也在思考,几秒后,他往角落里瞥了一眼。 一个模糊的暗淡阴影在墙角流淌,注意到他的视线,阴影慢慢上浮,露出一个圆圆的黑色脑壳。 替身使者举起自己稀薄到快要散去的胳膊,朝砂金招了招手。 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是一名一直未出现在此处的,兰索的替身使者。 第59章 毕竟,你喜欢他嘛(3/3) 背后是休憩的巡逻员们,兰索和卡黛雅在不远处说话,艾拉蒙德带人在大厅中巡逻,算不上安全的环境中,替身使者要和他接头,怎么想都危险。 砂金想了想,借着自己影子的遮挡,向后伸手。 替身使者从墙角爬过来,卡着视线死角,将自己的脑袋团成一小团,搁在砂金掌心。 非常虚弱的替身使者,或许很快就要消散了,砂金想。 “砂金,你在干什么?”兰索包扎好卡黛雅的胳膊,走过来道。 “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要看看吗?”砂金作势要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替身使者被吓得一激灵,它迅速从砂金的指缝流出,飞快黏在他后腰和衣服的缝隙,瑟瑟发抖的同时,泄愤一般咬住了砂金的衣角。 “什么东西?”兰索探头,在他看到砂金摊开的空空如也的掌心时陷入沉默,“骗我很有意思吗?快起来,我们要出发了。” “去哪?”砂金站起来,替身使者像团黏着力极强的狗尾巴草,吊在他衣角上,随之移动。 “艾拉蒙德说找到出口了。”兰索的表情并不轻松,隐隐透出担忧。 自灰雾退去,迷宫般的宫殿内能见度提高,分辨方向的难度降低,巡逻员小队行进的速度变快,一路上,仍不断有人出现精神恍惚的症状,但不严重,不知多久后,他们找到了进来时做的标记。 “我们在原地打转?”卡黛雅抚摸着墙角的刻痕,凝重地看向艾拉蒙德。 “未必,按照现在的地图来看,快接近上层空间了。”艾拉蒙德拉长手绘的地图,确认坐标。 砰。 卡黛雅回头看去,小队中有人倒下,年轻力壮的队员将受伤者抬到一边,人群中,有人惊慌失措地呼喊。 “怎么了?”卡黛雅拨开人群,来到昏迷的人身边,呼吸骤然一窒。 “副队长,你快看,他、他为什么在消失……”医疗队员声音颤抖。 原本健康的男人倒在地上,呼吸急促,雾蒙般的双眼紧盯着天花板,震颤的躯体末端如同玻璃上被擦除的水汽,从手指开始不断消失,像什么东西张大嘴不断吞吃一般。 见状,砂金借着身形,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抓起悬挂在他衣角上的那个替身使者。 番茄大小的灰雾团被锐利眼神逼问,连连摇头,顺带一个劲往砂金衣服里躲,生怕自己被这一大盆脏水泼头上。 不是? 兰索略微怔然,浅色瞳孔收缩,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瞳中的恍惚和恐惧。 “你怎么了?”砂金一拍兰索的肩膀,对方如梦初醒。 “我。”兰索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吓到了吗?别怕。” 砂金照顾小朋友一样,拍了拍兰索的脸。他本意是逗弄对方,毕竟兰索看起来像一个应激状态的炸毛鸟雀,然而,意料中这人嘴硬跳脚的情景没出现。只见兰索思虑了一秒,在他掌心蹭了蹭,像主动偎人的动物。 砂金诧异地保持抬手的姿势,几秒后,他轻笑了一声。 兰索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卡黛雅正在全力急救,但收效甚微,这情况过于诡异,谁都没有应对经验,她做不了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消失无疑是痛苦的。 “卡黛雅,用绳子把他肩膀扎起来,别让阴影漫过他的手臂!!” 艾拉蒙德浑厚的嗓音将卡黛雅从不知所措中唤醒,在他说话期间,看不见的瘟疫在人群中蔓延开。 “能行动的人抬着不能动的,看得见的给看不见的人引路,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往前走!!” “我们去哪?”卡黛雅问。 “去中继器旁边!”艾拉蒙德沉声道。 人群传来惊讶的喧哗声,他们面面相觑,这个陌生的词汇一出现,就叩动了冰封已久的记忆。 “中继器,等等,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头好疼。” “中继器?是那五台发射器之一的枢纽核心?那东西不是早就安装在地下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中继器啊,我们来到这颗星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铺设前线哨岗的吗,想起来没?要不是那五台机器,我们根本没法获得胜利。” “我们成功了吗?” “应该成功了吧,你看,我们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了不是吗,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不知道,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老大说去中继器旁边是什么意思?” “兰索,中继器是什么?”砂金问道。 “是架设在这片星球上五座大型屏障发射器的统称,为了抵御敌人研发出来的,堡垒。很多士兵为了它们的启动和运转在战争中丧生,有了它们,这里就是永远安全的。” “永远安全?” “是。”兰索轻声吐字,眉眼敛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斩钉截铁地道:“永远。” 艾拉蒙德号召所有人动起来,他收起地图,率领众人走向窄门,战士们扶起负伤的队友,坚韧地前行。 “长官,您的意思是中继器出问题了吗?”走在艾拉蒙德身边的卡黛雅问道。 “没错,第一眼见到这座神殿的时候我就有所感应,五座中继器都在地下,或许是最近过分频繁的星磁暴导致这片地区的岩层移动,导致它略微上浮。” “略微?不是我说,这上浮的幅度过大了。” 卡黛雅显然记得这家伙露在地平线外面的庞大规模,战争时期,像她这个岁数的士兵并不负责最艰难的攻坚任务,她是一名南部侦察兵,没见过中继器堡垒落成和投入使用时的样子。 “我们现在是要修理它?” “最坏的结果是这样,如果中继器损坏,我们其中没有专业的技术士兵,我勉强算一个,但没有工具,很难彻底修好,只能寄希望于那东西只是年久失修跳闸闭停吧。” “如果中继器关停的话,战争是不是就又要……” “不一定,我们有五座中继器,这只是其中一座,只要有一座正常运转就不会有问题。” 听着艾拉蒙德的话,卡黛雅放松下来。 他们继续向前走,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开阔的大殿,大殿中摆放着及膝高度的仪器,散发着萤萤蓝光,尽头,一扇门伫立在那里。 门。 所有人停下,望向那扇通往中继器所在的门。 “艾拉蒙德长官,我们是否要去确认中继器的状态……长官!!” 短暂寂静后,全副武装的小队队长看向艾拉蒙德,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艾拉蒙德突然半跪在地上。 他像一座沉重的巨石,崩塌时重重砸在地表。 “叔叔!” 卡黛雅尖叫一声,她用肩膀和后背用力撑起艾拉蒙德的身体,试图让对方站起来,但很快,她感到一阵窒息。 声音! 卡黛雅喉咙像被人掐住,力气流失,她同样跪倒在原地。 第92章 看不见行踪的东西在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使她失去行动能力。 谁来,谁来推开那扇门,查看中继器的情况。 “来不及了,再不打开中继器……祂就要出来了。” 艾拉蒙德粗重的呼吸声像破损风箱鼓噪的动静,听上去刺耳,他肌肉颤动,腰间别着的细剑在石板上刮动,像只被网黏住的昆虫,孱弱无力。 还有谁,谁能…… 卡黛雅视线开始模糊,她用尽全力回头,然而,原本站着的士兵全部匍匐、倒地、扭曲、战栗,像被抽去筋骨的动物,尚且残存一口气的尸体,除了兰索和砂金。 无需卡黛雅提醒,兰索狂奔起来,他畅行无阻地穿过大厅,承载着无数人的注视,来到门前,他抬手去推,却在即将接触时突然停了下来。 几秒后,他垂下手,身形仿同凝固。 “兰索?” 砂金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沉默地盯着他。 “兰索,推门!” 艾拉蒙德抬头,变了调的吼声响彻大厅,紧随其后,还能说话的士兵艰难抬头,声音此起彼伏。 “兰索,你在干什么!!” “快去检查中继器,别害怕。” “快点动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兰索!!” 兰索后背紧绷,听着身后亲人的鼓励和催促,他反倒后退一步。 “不行。”他呢喃道。 “兰索!”艾拉蒙德喊他。 “不行!!”兰索用更大的声音来回绝。 艾拉蒙德还想再说什么,可当他看到对方垂在身边颤抖的手掌时,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眼里没有任何失望或责备,只是哀伤。 “老师,我已经选错一次了,不能再、再让你们为我承担代价了。” 兰索再度后退,他与门隔开一段距离,对里面的东西避之不及。 “兰索,你没有做错过。”艾拉蒙德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用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兰索不太成熟,少年心性,但是一个善良坚韧的人。 “你是所有人的孩子,我们的希望。” “可是老师,我不能推开这扇门,我知道它背后是什么。” 兰索望着那扇不算厚重的石门,表面平滑,其上有几道轻浅的刻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袋里多了一段记忆,那个人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热切地追寻着通往外界的方法,某次,他找到了一扇门,与这扇相差无几的门。” 他语调平叙,仿佛只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如同对勇者的奖赏,一个面具从天上落下来,祂喜欢他的表演,欣赏他的精神,认可他的探求,愿意用人类所无法企及的伟力帮助他实现理想,祂告诉他,祂叫阿哈。” 时空静默了一瞬。 忽然,无数稀薄到快要淡去的灰雾在四周蔓延。 它们从在场每一个人身上浮起,宛如脱胎新生,逐渐堆积、凝聚,化为一个个瘦小的人类形状,扭曲的面孔时聚时散。 但毫无例外地,眼眶部分全部朝向兰索,无声地注视着他,像舞台之下目光炯炯的看客。 “起初,阿哈并未施予他任何伟力,他无法推动那扇门,只好回去找信赖的长辈,他的老师和主教告诉他,那扇门……迟早会为他打开。” “事实的确如此,只不过,打开的方式与他想象中不同。” 兰索抬起自己的手掌,恍惚间,他看见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占据了他的躯体。 他抬头,仰望着这扇高高大大的厚重石门,缓缓蹲了下来,像在山坡顶欣赏落日一般,他将脸埋进手臂里。 “老师,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去寰宇旅行,到你们的故乡看看而已。” 饱满的眼泪打湿了粗糙的布料,兰索抽噎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呢?” 记忆中看到的场景是如此可怖,随着门被推开,碎裂的天幕爬满苍白裂痕,最后一台屏障中继器损毁,无法捕捉的暗光从缝隙中涌出,虚无渗透着这个世界,将它吞没。 士兵的身躯如风化消失的砂堡,皮肉枯萎,转瞬间蒸发殆尽,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亲人化为灰雾,奔向从天涌入的阴影。 唯一的神施予祂的伟力,灰雾塑成使者,将这个残存的生命围拢其中,在虚无的侵染下如同坚不可摧的城墙。 “没有死去,我们永远与你同在,兰索。” 艾拉蒙德的脸变得扭曲,他长叹一声,露出一个微笑。 “骗子,我不相信。”兰索声音闷闷的,他道:“我永远不会再推开这扇门。” “孩子,这是一场梦,梦外还有人在战斗,你该回去了。”艾拉蒙德的嘴张张合合,声音却显得浑浊。 砂金回头看去,只见无数看不清面容的替身使者从大厅的天花板压下来,它们手挽着手,腰腿交接的地方化成一片朦胧的雾气,脸上细缝微动,与此同时,那些巡逻队的士兵、卡黛雅、艾拉蒙德发出了声音。 沧桑、沉重,仿佛从遥远时光传递而来,扭曲又朦胧。 “无所谓,我喜欢这个梦,它很快乐,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兰索闭上眼睛,他像个被天鹅绒包裹的婴儿,眼角残留着泪痕,神态却变得平静、安详。 “我再也不要和你们分开……” 远方传来飘渺的歌声。 或许是圣歌?兰索想。 他从未听过如此轻灵的歌声,仿佛洗涤着一路行来的所有尘霾和污浊,那令他心情平静,惬意,不想离开。 然而,其中一个休止符落下时,他听见艾拉蒙德问他: “那砂金呢?” 耳边的圣歌突兀地暂停了,像被掐断,不和谐的音程在意识中叫嚣。 砂金。 兰索眼皮动了动,像蝴蝶努力挣脱缠绕在身上的网。 “你要砂金也永远陪你留在这里吗?孩子。”几乎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如是道。 兰索的心传来一点钝痛,他睁开眼睛。 砂金。 “自私地、蛮不讲理地要砂金留下,留在这个永远没有未来的梦中,真的好吗?” 那东西的音色逐渐变得熟悉,讥诮、讽刺、玩味、兴奋、悲伤、恼怒,充斥无数情感的祂趴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嘴角向上勾翘。 “一点都不好吧,毕竟……”阿哈伏在兰索的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毕竟,你喜欢他嘛。” —— 他无法回应,只看着那扇厚重的、如同天堑般横亘眼前的‘门’。 不久,他回头,视线掠过无数雕像般亲人的身影,那些漂浮在虚空里注视着他的替身使者们眼含鼓励和期待,最后,他看向砂金的脸。 无法忍耐了一般,他瞪大眼睛,眼泪在眼眶中蓄满,滚下两行痕迹。 他身后,门开了。 第60章 我们的孩子,请勇敢地飞向寰宇。 艾卡亚什阵线iii前列卫星v,是这颗星球的名字。 它不在任何一个星系版图内,无法被所有巡航信标捕捉,因为这条阵线在不知多少个琥珀纪前就被虚无吞噬了。 可在他误以为找到了通往寰宇的路,打开那扇门时,仅剩的一台蕴含星神伟力的屏障发动机停摆,天穹破碎,虚无的阴影笼罩了这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反抗者。 兰索望向天际,不愿醒来的梦终将破碎,如记忆中那般,艾卡亚什广阔的天空裂缝中投下无法躲避的阴影,没有更为恐怖的天象,灾难悄然而至。 天地在阴影中归于虚无,目力所及之处皆为灰色。 营帐前的巨树如同被燃烧的炬木,叶片在顷刻间枯萎,碎裂,消散在风中。 荒原中飞奔的羽鸟停下脚步,细长的瞳孔不断颤抖;栏圈里的牛群不安地扫动尾巴,发出低沉恐慌的吼叫。 祭祀殿前,身着白袍的祭祀们双手合十,主教阁下打扫神台,他低垂着头,注视着手中的幼苗慢慢枯萎。 晾晒被子的女人、清洗猎物的猎人、正在训练的士兵、在荒原中飞驰救援的巡逻员,扛着铁枪的哨兵……人们同时望向天际,短暂的茫然后,他们停下动作,无奈地相视一笑,拥抱彼此。 紧接着,生灵们灰飞烟灭。 兰索跪在天幕倾颓的荒原,世界没有色彩,失去声音,只剩下虚无,忽然,有人按了一下他的头,手掌宽大,皮肤粗糙却温暖有力。 他抬起头,踉跄地膝行向前,扑进维利多主教怀里,失声痛哭,嘴里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 维利多怜爱地垂着眼睛,脸上的皱纹如此慈祥,和蔼,恍若真实。 “如果我没有总想着离开这里的话,你们就不会……” 兰索抓紧对方纯白的衣袖,肩膀因哭泣而耸动,他哽咽着,声音嘶哑,近乎失声。 一道又一道替身使者在虚无中躬身站起,它们有着相同的本源,不同的形貌,空空如也的五官中流淌着哀恸,围拢在一起,造出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第93章 它们无声诉说着什么,竭尽全力渴望将话语传达给对方。 “别哭了,眼泪可比羽鸟的水晶蛋还金贵呢,你都这么大了,多让人笑话。”一个替身使者伸出手指,在兰索眼下一抹。 “我就说放这小子一个人去寰宇不行,说好的救兵人呢?” 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道。 “那个自灭者马上到了,本来提前能到的,结果她迷路了。” 一个略微丧气的声音回答。 “啊,自灭者?那就不奇怪了,救兵厨艺怎么样,能吃吗……啊!我给宝贝做的毛衣还在天台晾着,他带没带啊?” “你那毛衣织的都漏风,花纹样式还旧,我们兰索这么年轻帅气一小伙子,才不穿你那老太太被单。” “说谁老太太被单呢?是不是想打一架?” 话音刚落,两个外层的替身使者扭打了起来。 “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星神还剩几个,主教联系的这个阿哈靠谱吗,听说是欢愉来的,没听说过这个命途,副作用强不强啊?”年迈的声音担忧道。 “不知道,但祂答应了会在虚无里保护兰索,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祂了……” “靠谱个屁,没看祂都把小兰索弄哭了吗,真气人,怎么当的星神,连哄小孩都不会。”脾气相当火爆的女声道。 她一说话,周围的灰雾都噤声了,与此同时,一个强壮的替身使者抡圆了膀子,怒火中烧。 “他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呢,对象是那个金发的小朋友吗,看上去脾气很不错,好想知道对方家里是干什么的,我们兰索家境殷实着呢,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十个令使干爹干妈!”兴奋的女声低低道。 “干嘛,老毛病犯了又开始给人说媒?这年头时兴自由恋爱,可不是你老家。” “我知道呀,我就是八卦,那小孩看上去真好看,好想捏捏他的脸。” “那孩子叫砂金,有钱着呢,我们兰索嫁过去包吃包住,日子美滋滋,我穿越回来的,先告诉你一声。” “切,不就是仗着自己记忆比较清晰嘛,再多说两句,好听,爱听。” “谁还记得外面橡木家系的天环族放大读条呢,大战关头危机时刻你们怎么这么悠哉……啊,兰索又哭了!!是谁欺负我儿!!” “别咆哮了,还不是主教阁下又说重话了,我就说对小孩要温柔耐心,一群没养过崽子的别来质疑我的育儿经验。”一阵嗑瓜子的声音传来。 “是是是,你厉害……” 语气各异,声线迥然的音色直达脑海,灰雾组成的替身使者在身旁浮动,兰索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震惊地环顾四周。 那些声音又消散了,仿佛被雾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主教阁下,我听见卡黛雅和卡瓦亚齐婆婆的声音了!还有其他人。”兰索焦急地向维利多求证。 主教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他仰望天际,眼珠中倒影着从天际泼洒而下的、虚无的阴影。 “兰索,那时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说清我们的死因。” 提起死亡,他的语气并不沉重,反倒像是卸去了一切,神情轻松,笑容温和。 “在那场被所有人认为是胜利的战役里,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建造并启用了五台以命途伟力驱动的屏障中继器发动机。按计划,艾卡亚什阵线iii的所有前列卫星同时启动,将在整个星系内撑起一道足以抵挡虚无脚步的防火墙,但可惜,我们失败了。” “我们狂妄地认定自身有与虚无对抗的资本,结果就是,虚无依旧侵染了这颗星球。但艾拉蒙德,你的老师,在死前最后一秒按下了第五台中继器的启动开关,屏障立起,将这颗即将死去的星球隔离在了ix之外。” “中继器使得时空被拉锯得无比漫长,生命的进度趋近于零,或许你还没意识到,无论是你庭院前那棵巨树,还是我们,都维持着死前最后一秒的样子。” 随着他语言的落下,维利多的皮肤变得干瘪、皱巴,像极速老去的树皮。 兰索震惊地望着他,不仅惊讶于内容,更震撼于对方的‘死亡’,他抓着对方的袖子,眼泪又流出来。 “我们不愿面对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我们坚信艾卡亚什是崇高、无上、永恒的福音地,而我们,终于找到了这座永恒不变的乐园。” “我们死去那天,一场罕见的星磁暴降临于此,导致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天空都会重复这罕见的天象。植被始终茂盛,生灵的数量永远无法增长,这片土地按部就班地上演末日时的景象,不可改变,不可动摇。” “人们总会偏执地追求美梦,下意识抗拒接受如此残酷的真相,即便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大家互相安慰,彼此蒙骗,渴望度过没有战争的、最宁静的生活,渐渐丧失了关于死亡的记忆,坚定认为自己只是凯旋的普通士兵,直到……我们找到了你。” 维利多用力握着兰索的手,他的躯体被抽成灰雾丝线,向着高高的天幕飞去,又宛如始终惦念着什么的风筝,在虚无中挣扎着,不曾脱离兰索的视野。 “或许是对虚无的执念催生了我们的意志,我们不清楚你的父母是谁,大概是在战争中死难的爱侣,他们将你安置在一个结实的山洞里,那时的你因饥饿即将夭折,在一次巡逻中,我们找到了你。” 维利多望着他,依稀间,他回忆起自己越过山野时听见的风中残烛般生命的啼哭。 “为什么我没在虚无中死去呢?”兰索哽咽着问他。 “是啊,我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孩子是幸运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我从阿哈的话语中得到了解惑——你的双亲应该有着令使的能力,他们对自己所行命途的体悟如此深刻,以至于在那几秒里,他们保护了你。” “再强大的普通人,在星神的伟力面前也渺小如虫孑,可凡者的荒诞与可畏都在于此。”维利多叹息一声。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你长大了,或许因为你还活着,又或许因为你是受庇护的、特殊的那一个。当你十几岁时,哪怕再自欺欺人,愚钝自私的我们也意识到……你该走了。” “我不想自己走,我想和你们一起走的!” 兰索用力抓着维利多的手,竭尽全力地大喊,试图挽回。 可对方的面容依然破碎,躯体形同枯槁,他悬在空中,无数替身使者向他伸手,在即将接触的一瞬间被隔绝。 维利多心碎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声音幽幽递来。 “我们恳求愿意帮助我们的星神瞥视,除了阿哈,没人愿意穿越虚无注视一颗死地之星,但只要屏障存续,祂就不能插手此间一切,最后,我们决定关停最后一台中继器。” “兰索,我们唯一的愧疚,就是当初私自干预了你的意志,利用你对探求寰宇的热情,暗示你打开了那扇门。” 维利多的声音飘忽不定,他年迈浑浊的语调开始哽咽,淡薄得如同风。 兰索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都抓不住他了。 他突然回忆起过去,自己发现那扇门可能通往外界后兴致冲冲跑去告知主教时,主教脸上那抹鼓励又释怀的笑意。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把握能在屏障破碎后保护你不受虚无的侵染,但我们和阿哈做了笔交易,祂答应我们,即便死亡,也会将我们安置在你身边,哪怕失去记忆,没有意识,我们仍是你的家人,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维利多的身影倏然破碎,他化作一缕灰雾,高高地飞向天际。 “等等,等等!” “别走。” 兰索猛地跪在地上,手掌颤抖地想要抱紧什么,最后,他只能抱紧自已,悲伤又哀恸地嚎啕大哭。 “所以别哭了,打碎这片屏障,穿过虚无,去寰宇中,去更远的星穹吧,我们的孩子。” 万千朦胧的音调在梦中回旋,汇入那片灰色的汪洋。 梦在此刻终结。 —— 兰索在酒店大堂醒来,他醒来时,无数头挨着头的替身使者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见他苏醒,都高高抬起手臂,彼此庆祝。 他怔怔地注视着这群没有思维的家伙,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些他以为是自己触感末端的本源衍生物里藏着的,原来是家人的灵魂吗? 见他哭了,几个替身使者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和鼻涕,另外一些互相打架,搜寻场地,仿佛要找出是谁惹兰索难过了。 不一会,没有独立生命的使者们就开始满地掐架打滚。 兰索的眼泪又憋了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心情复杂地盯着这群家伙。 实际上,他在脱离太一之梦前,已经花了大量的、不可感知的漫长时光整理思绪和心情,可离开那样的美梦,还是心情沉重,怅然若失。 他坐在地上,什么匹诺康尼、星核猎手都不想管了,他抱紧其中一只看起来最像卡黛雅的替身使者,委屈巴巴地抽鼻子。 第94章 感知到兰索心情不好,诸位都不敢动了,在地上一坐,散了满地。 不久后,姗姗来迟的公司高管绕过满地替身使者,走到兰索面前,蹲下,关切地曲起手指,蹭了下兰索的脸。 “真哭了?”他道。 兰索把自己的脸从灰雾里拔出来,象征性地咬了他一口,以示自己还活着。 “星穹列车那边已经谋划着要怎么冲破太一之梦了,不去现场看看吗,大摄影师,工作不干了?”砂金说。 兰索没反应,闷闷不乐地不说话,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道:“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砂金捋了下头发,“对,他们愿意为你走出虚假的幻梦,他们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他们只是英雄。” “可如果没有我……”兰索嗫嚅道。 “听了那样诚恳的剖白和开解后,却还在想这种无聊的问题吗?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选择,你的任务就是活下去,在未来的某处与他们重逢。” “你比看上去会开解人。”兰索吸了吸鼻子,拉着砂金的手,示意对方坐下。 “我还以为你这种恨不得把命都赌出去的人,会说什么‘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要我送你去见他们吗’的话。” “你对我的误解也太深了。”砂金无奈地挨着兰索坐下,俩人呆了一会,忽然道:“你在太一之梦里遇见的事,我都有记忆。” “嗯?”兰索单纯地疑惑。 “比如你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喊着家人的名字打滚时候的样子。”砂金道。 “……”兰索沉默了几秒,撇了撇嘴:“换成你只会比我哭的更厉害吧,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的莽撞和无知害死了他们,贸然知道事实……我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某人为自己付出代价?”砂金的声音有些空泛,他望着酒店大堂的上空,像在回忆什么。 说到底,见过那样的场面,经受如此别离,没人能不动容慨叹。 “嗯。”兰索哼唧了两声,一头撞在砂金后背,额头抵着,找了个地方借力,“让我靠一会。” 砂金没说话,他们靠在一起,像两只在寒风中依偎取暖的鸟类,过了很长时间,兰索终于收拾好了心情,不再那么悲伤,正要抬起头来,忽然被砂金拉住了。 “我还听见了一个事情。”砂金说。 兰索尾音往上挑了一点,表示疑问。 “我听阿哈说……”砂金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突然探手来的替身使者层层叠得捂住了嘴。 从迷茫、迟疑、不确定、笃定、震惊、羞耻、彻底炸毛,兰索只用了短短三秒,大喊道:“我没有!” 喊完,他蹭地火箭发射般弹跳起来,在众多替身使者的簇拥下,光明正大地,逃走了。 一、骑、绝、尘。 砂金若有所思地看着兰索的背影,第一次一头雾水。 关于阿哈说的,‘以后只要减少使用骰子的频率,尤其是投出all的频率就能最大限度减少副作用’这事,是什么很可怕的话题吗? 没有? 没有什么? 第61章 夜半潜入总监酒店客房大作战前篇 我,已经死了吗? 兰索想。 他抱紧那身绣有琥珀纹路的白色祭祀袍,如潮般涌动的灰雾包围着他,将他保护在这处死寂之地。 膝下的黑河流动着,远方,从短暂出现的缝隙中望去,兰索能看清那轮空洞、光亮的‘太阳’。 阴影向他蔓延,前赴后继的灰雾扑向‘太阳’,它们勇猛、果决、毫不迟疑地湮灭在万千阴影中,但更多的灰雾从兰索脚下涌出。 原本存在的星球在天穹破裂的一瞬间消失,不知多久后,兰索眼前出现了一抹红。 一抹劈裂天地,贯穿虚无的红。 红光过后,是连绵不断的雨,雨线交织,气势万钧,河流泛起涟漪。 雨水浸透了兰索的面容,他仰起脸来,一个白发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女人手里有一把长刀,她望向那轮‘太阳’,手掌从刀柄上离开,想抚摸这个孩子,但那爬满红色裂纹的手臂抬起后,兰索下意识后缩的动作使她停顿。 她的手只好按回刀柄,微微摩挲。 “我已经死了吗?”兰索问她。 女人的声音如她的面容一般淡漠:“你还活着。” “我的家人呢?” 听到这样的问句,她垂眸,看向这个再也无法承载更多悲伤的孩子,虚弱蠕动的灰雾在他脚边起伏,破碎到无法聚拢的意识们在河水中下沉、再下沉,沉入无边黑潮中,永不醒来。 “已经死了。”她说。 “我不信。”兰索说。 他情绪平静,语气并无波澜,听不出一丝不解或质疑——他只是坚定地如此认为着。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会兑现承诺,引领你离开,这是我答应过他们的事。”女人说。 她伸出了手,一只布满红色的手,尖锐的包覆甲使她的手指看起来锋利、纤长,但不知怎的,兰索在那双手上感受到了心安。 他抓住了那只手。 “跟我来吧,我们……离开这里。” 兰索站了起来,那瞬间,飓风骤起,无数灰雾碎片卷向天空,如同鸟儿,高高地飞向虚无的边界,再不复回。 —— 兰索坐在匹诺康尼最高的大楼上,看着巡海游侠屹立高处,冲天举起枪管,虚无的令使拔出长刀,鲜红的电光疾驰,梦境倾颓,万千自由意志从群星外远赴而来,震撼又璀璨。 他调整忆泡摄影机,记录下这一幕,在梦境坍塌的前一秒,收回,放进胸前最保险的口袋里。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他想起了来匹诺康尼之前艾利欧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你忏悔的最后一站。」 他微微一笑,与替身使者们共同坠落。 —— 耳边传来少女打电动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音使人不得不怀疑这东西使用寿命愈发短暂不是出自正常老化。 通讯器被接了起来,一个活泼的女声,和另一个温柔的女声。 奇怪,怎么听着这么像家里两个一起来出差的同事? 在说什么?监控,星期日,知更鸟,巡海游侠,砂金…… 砂金? 砂金要升到p46? 银狼的电子投影坐在沙发上,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嗯嗯地应付卡芙卡,一边调酒店客房的监控录像,谁知沙发另一头还睡着的兰索蹭一下跳起来,蹦了三米高。 “谁要升p46了???” 这个叫不醒的家伙眼睛瞪得像猫头鹰,在黑暗的客房中闪着幽光。 “看吧,我就说提到砂金他一准能醒。”银狼用超级屑的语气道。 兰索冲到显示器旁边,上面正播放着一段砂金在客房中接电话的录像。 “那位公司总监真是对兰特工宝具。”流萤坐在一旁的小沙发里说。 兰索无视了她们的调侃,专心致志地看着银狼的实时转播画面,在听到砂金已经可以美美享受假期,而他恐怕要继续当战地记者配合银狼和花火的剧本记录流萤的第三次死亡,还得假装自己一无所知时,就感觉命运深深的不公平。 他转头看向银狼,眼神颇具怨念,银狼舔了下棒棒糖,避开了他的死亡视线。 兰索哼了一声,屏幕里传来砂金的话语,兰索啧了一声:“又赌命,陋习。” 银狼:“人家赌人家的,关你什么事。” 兰索:“闭嘴。” 银狼抬起双手:“好嘛,好嘛。” 没过几秒,酒店门被一个亮闪闪的巡海游侠推开了。 “呜呜伯?宝贝?这人的联觉信标被改造过吧,还挺可爱……个屁,什么把人爱死,能随便爱的吗?!这都不口口的吗,你这个 *哔* *哔* 是怎么干活的?” 某只银发山雀暴跳如雷。 银狼:“你被消音了。” “我没有。”兰索说,“三十秒,我要他的近期路线图和常去地点的推测表。” “正面挑衅一位巡海游侠是不明智的选择,与此相比,你可以夜晚进入他的客厅,在他回家开灯的一刹那……”流萤说。 “不要一本正经说画面感如此强的话,我会回忆起不好的事。”兰索瑟瑟发抖。 流萤:“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说到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对你去庇尔波因特那件事,有新发现吗?”银狼指着屏幕上的银色游侠。 “记不清了,但根据我在砂金梦里的记忆推测,我在离开酒馆前,有过落地艾吉哈佐的经历,那时认识了砂金,又与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结了仇,去庇尔波因特是为了给砂金过生日。” 银狼:“然后路上遇到又旧仇的市场开拓部主管,就找人家单挑,结果把自己搞失忆,顺便搞砸了人家的生日?” “可能吧,逻辑推理是这样的,但我确实想不起来。” 第95章 “哈,那天砂金没把你砸进庇尔波因特当地基立柱真是情绪相当稳定,不愧是钻石亲选的石心十人。” “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进展?”流萤问。 “我们……做了朋友。”兰索有点支支吾吾的。 “一般的朋友还是特殊的朋友?”银狼瞄着他有点发红的耳尖。 “有区别吗?” “有啊,星核猎手虽然不禁止成员恋爱,但和公司的人恋爱……听上去有点刺激。” “我,没有,和他,恋爱。”兰索逐字逐词地强调。 “那你脸红什么。” “……” 兰索百口莫辩,站起身,阿哈的低语又在耳边回响。 你喜欢他嘛…… 喜欢他嘛…… 喜欢…… 几秒后,兰索尖叫着冲出房门,带走了蔓延在墙缝和地板表面的灰雾们。 室内静了几秒,银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流萤关闭手机上的晖长石号新闻,“不用管他吗?” “不用。”银狼说。 “可是,他不知道我们就在砂金隔壁吧?” “……不用,就算现在提醒,也来不及了。”银狼看着显示器上正往外走的砂金,说。 —— 喜欢,好陌生的词汇,好难理解的情绪,好荒诞的概括,好…… 好离谱的剧情! 兰索望着倚靠在客房门口好整以暇的砂金,涌起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砂金就在他隔壁?银狼这么能耐,偷听人家说话还要考虑收音距离吗? “你还是那么爱跑酷,在锻炼身体吗,我能加入吗?”砂金笑着望他。 “不能。”兰索转头就走。 “怎么了,这就要走吗,匹诺康尼的任务结束了吧,去玩两把?”砂金在后面跟他,闲庭信步地走。 “不要。”兰索闷头加快脚步。 “我好不容易放假了,这里也没人认识你,没有坏家伙来捣乱,聊聊?” “不了。” “我还没问你,上次怎么突然走了,你这样离开,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砂金说。 兰索猝然顿住脚,几秒后,他转身道:“……我没有。” “太好了,要不要一起去晖长石号逛逛?” 兰索还没回答,只听公司职员大老远叫砂金,他犹豫了一秒,道:“下次吧,我毕竟还在通缉令上,被别人看见了,耽误你晋升。” “要发展地下友情吗?听起来很有趣,值得一试。”砂金调侃道,“可你上次跑得那么快,下次在哪见面?” “也不是非要见面……” “那加个联系方式?”砂金指了指口袋。 兰索别扭地掏出手机,扔给对方,砂金输完通讯号后扔回来,全程不到十秒。 公司职员的脚步越来越近,兰索像一只猫,小幅度挥了挥手:“再联系。”说完,他消失不见。 来到安静处,他打开手机,看着通讯录内某个最新录入的置顶号码陷入沉思,良久,他把那串备注名上的三颗小爱心改成了一颗,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觉得别扭,又把删除的两颗心加了回去。 顺眼了,就是这名字看起来像柜哥,还是会在朋友圈晒高奢拍品的拍卖行交易师。 真够花哨,哼。 兰索嘟哝着,把手机放回兜里。 —— 啾啾啾。 折纸小鸟在花园里唱歌。 兰索蹲在花坛旁,摆弄着一片纸做的花。 一瓣、一瓣、一瓣、一瓣…… 滴滴,手机收到一条带有特殊音效的消息。 兰索对置顶好友的消息音效陌生,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这是谁的来信。 他迅速扔掉花,一头扎进屏幕中。 “朋友,什么时候见面?” “匹诺康尼新开了家银河之星,有什么想要的吗?” “「永恒影像」独立忆泡生成器怎么样?据说是艾达雅克技术公司技术迭代的最新款,无论是在宇宙风暴还是虫群孢子中,都能记录下最真实、完整的影像,最适合外出取材的战地记者。” “还是「坚垣筹码」系列代言人亲选的柔丝床上十八件套?用料考究,舒适顺滑,设计高端,朋友到家里作客时都会赞美你独一无二的完美品味,这边还有代言人的同款宣传图呢。” “或者这款有价无市的武器养护精油?无论是陨铁、忆质、模因材质或者更离奇材质做成的武器,都能在这款精油的养护下重新变得闪亮,据说是一位丰饶命途的传奇丹鼎司医士用建木断枝研磨制作的极品,保养你的骰子正合适。” “……” 兰索看手机,看着看着,觉得不对。 怎么有人还偷偷夹带私货呢? 他将砂金穿睡衣的照片细细品味,挑剔了一番对方睡觉不系好扣子且不用被单盖肚子后,拒绝了对方购买床上用品的提议。 兰索:“我又没有能欣赏我被套的朋友。” 砂金秒回:“作为你的朋友,我乐意效劳。” 兰索:“……” 兰索:“第一个吧,那款精油看起来怪危险的,我怕买回去后刃看见了会犯魔阴身。” 兰索把手机扔回口袋,面对一地纸花瓣和折纸小鸟的控诉叫声,想起了自己先前纠结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对砂金的感情非常,非常,非常纯粹。 纯粹到琥珀王看了都得赞叹一声,友情坚如磐石! 但是,阿哈的言辞又…… 别怕,兰索,朋友之间买送礼物是正常的,砂金一定也给开拓者买了。 那个家伙擅长用金钱上的慷慨来填充空虚,确认自己尚有价值,获得人际交往与身份意义上的安全感,这是他信手拈来的事,面对如此阔绰的行径,不值得为此大惊小怪。 生平嫌少被同龄朋友送礼物的兰索压下雀跃的心情,说服自己。 被拨弄脑袋到无法忍受的折纸小鸟狠狠叼了一下兰索的手指,生气地飞走了。 调整好心态,再度确认自己的友情没变质之后,兰索深吸一口气,手机又响了。 零点零零零零零一秒后,兰索拿起了手机。 砂金:“好的,下次见面带给你,期待。” 只有一条消息。 谁要见面啊,烦,下午不是刚见过吗? 兰索冷哼着合上手机。 —— 然而,当晚,兰索蹲在酒店客房的通风口上,望着栅格下砂金的客房,陷入沉思。 迫不及待就来这里的他,是不是彻底没救了。 第62章 叫哥 没救就没救吧,还能怎么办,都走欢愉命途了,这辈子就定型了,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精神面貌积极向上的乐子人或精神状态堪忧的乐子人,本质上没区别。 郁闷了一会,接受自己大半夜站在通风口栅栏上偷看人家入睡的便态行径后,兰索拿出手机。 砂金发了条朋友圈。 【aventurine:愉快的闲暇时光,图片.jpg】 背景是奥帝购物中心一家拍卖行内的照片,以及成堆包装好的礼物。 这家伙,又开始散财了。 看着导购小姐姐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兰索眯起眼睛,悄悄点了个赞。 两秒后,砂金的信息跳了出来。 砂金:偷看我朋友圈却不评论? 兰索心一颤,手一抖,手机脱手,从格栅的缝隙里掉了下去,砸在地毯上,屏幕朝上亮着,界面接连弹出两条消息。 兰索:o口o! 晴,天,霹,雳! 他迅速蹲下,扒着栏杆,恨不得把脸整个塞进栅格的缝隙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手臂伸长了,却还是那么遥远。 可恶,砂金是二十四系统时准点蹲在手机前面钓鱼吗,怎么突然发消息出来吓人! 他立刻抓住栅栏格上下摇晃,冲底下低声道:“帮我捡一下。” 一个替身使者从地毯上躬身站起,它用手捧起手机,正要仰头递给兰索,忽然,客房门被推开了。 噙着笑、戴着粉色墨镜的砂金倚在门口,手指压下眼镜,颇为惊讶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好久不见呀,朋友。” 替身使者脸上的细缝开合了一下,手掌捧着的手机屏幕散发莹莹亮光,照亮它黝黑锃亮的脑壳,它看了下砂金,又仰头看了看栅栏上的兰索,就在这时,砂金走进门,勾走它手里的手机,看向空无一物的通风口。 他嘴角笑意加深,手指一转,拍了拍替身使者的肩膀:“我带回来了个好东西,要不要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玩?” 替身使者挠了挠头,下一秒,无数潜藏在客房里的灰雾纷纷凝聚,由于人数太多,它们缩小体型,在房间里挤挤挨挨地站着,把砂金围了一圈。 “外面推车上最大的箱子,是一款模拟寰宇蝗灾时期战役开发的兵团动作类派对游戏,可供一百人同时参与,里面还有小卡和特典。”砂金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第96章 替身使者们闻言,颠颠跑出去搬东西,房间霎时空了。 失去灰雾的致盲,蹲在通风口栅栏上的兰索一下显出身形,眼睛很亮,正悄悄盯着砂金,待自己的灰雾都跑光了,才明白砂金打的什么算盘,陷入沉默,脚后跟悄悄往后挪,突然听对方说: “来都来了,不看看你的礼物?黑天鹅说这款忆泡生成器连触感都可以完美模仿呢,还随机附送体验忆泡,有可能抽到阿基维利复活的情节。” 兰索倒回脚步,神情纠结,自己就像只下水道里警惕凶恶的流浪猫,砂金是那个善心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香猫条诱惑他。 天地良心,虽然偷窥被当场抓住很尴尬,但阿基维利复活,最有意思的桥段之一,这猫条好香好香好香啊! 兰索想了想,敲了敲栅栏,再无顾虑,徒手把通风口卸下来,落地,厚脸皮道: “我的礼物呢?” “见我不跑了?”砂金戏弄他。 “我才没跑,我就是突然有事。”兰索嘴皮子打架,撒谎都不顺溜。 “怎么,巡猎和丰饶打架,同谐和智识围观,阿哈喊你去拍大合照?” “才不是,祂俩打起来怎么可能才来这么点人,那不得纯美均衡开拓虚无秩序存护都来捧场。” “祂俩有这么大面子?”砂金一笑:“至少琥珀王肯定不会去。” “别对你家老板滤镜太厚了,要我说,八卦之心星神皆有,寰宇里爱凑热闹的又不止阿哈一个……我的手机呢?” 砂金把手机抛给兰索,调侃道:“偷看我朋友圈?” “我光明正大地看,我还给你点赞来着。”兰索嘟哝:“我的礼物呢?” 正说着,外头搬东西的替身使者们回来了,它们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走进来,用大大小小的精致礼品箱塞满了整间客房。 “你去打劫了?”兰索目瞪口呆。 从价格不菲金光闪闪品味独特的包装来看,这哪是礼物,分明是一座信用点堆成的大山,闪亮,高耸,望不到顶。 “只是进行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假期采购而已。”砂金找出一个包装漂亮的礼物盒,说话口吻轻松随意,回头,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兰索正用一种相当丑陋的神情盯他——简称,仇富。 这家伙已经嫉妒得面目全非了。 “跳槽来公司,来我手底下做事,我给你开双倍工资。”砂金把礼物递给他,又顺毛捋了下兰索的头发。 “你的双倍还是你手下的双倍?”兰索狐疑。 砂金笑而不语,等兰索快拆完礼物了,才道:“你现在工资的双倍。” 兰索抬手作势拿东西扔他,砂金下意识一接,入手的是一个蓝盒子,很轻,很小,巴掌大,不是他买的。 砂金眨眨眼,扬了扬手里的方盒。 兰索哼唧了声,眼神可疑地一飘,“礼物哪有只一方收的,虽然比起你买的是便宜了不少。” 砂金眼睛顿时一弯,肉眼可见的欣喜,拆开后,是一对蓝宝石领带夹,色泽剔透,光感极强,做工精致,比起砂金平日浮夸的打扮来说,整体造型颇为低调,并不喧宾夺主。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收到你送的礼物,我非常喜欢。”砂金笑着说。 啊——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兰索忍痛捂住自己干瘪钱包的手微微颤抖,心却被这个笑容冲得丢盔卸甲。 虽然为了买下这对领带夹他不单掏空了自己所有的钱包、背上债主为卡芙卡的巨额债务,最后还向艾利欧抵押了一年的猫猫摸摸券……但!结果是好的。 在他的笑容逐渐变得变态时,砂金发现了兰索的异常,微微挑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兰索赶紧捂住脸。 他拆开砂金给他的礼物盒,摆弄了一会忆泡生成机,的确非常便利,有趣,唯一的缺点是耗材昂贵,使用成本过大,不适合兰索这种兜里漏风的穷人。 “我说,你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财产状况的,平时不投点股票吗?” “投进去然后被公司的操pan手作空吃掉吗?”兰索指了指自己:“且不说我不信财富是存护基石的那套理论,就算信,我一个星核猎手,好去占公司便宜吗?” “为什么不呢?听说卡芙卡投了一笔智械电开发项目,赚了这个数。”砂金伸出五根手指头。 兰索眼睛霎时瞪得像金鱼。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老老实实领薪水给艾利欧打工?” “是的,而且你还得拿工资给老板买猫条和罐罐。”砂金毫不留情地戳他。 兰索:……(咬手绢哭泣) —— 砂金买了些爱德华医生的匹诺康尼特产,美梦,以及以忆泡为基底制作的虚拟游戏,这地方游戏产业有够发达,怪不得银狼来这一天天都见不着人。 兰索坐在床上,翻看散落在被子上的各式各样的忆泡游戏说明书,左手边巨大的双人忆梦池散发蓝色光晕,如梦似幻。 前面一堆缩小的替身使者坐在地上沉浸式玩寰宇蝗灾大逃杀游戏,中央大屏幕播放游戏战况,兰索瞄了一眼就没兴趣了——一群没有主体意识的家伙玩起游戏来无非就是迷路和互殴,时不时在线下互相踹两脚,踹着踹着把头上的忆泡连接器一扔,在地毯上搏斗。 兰索见怪不怪,他翻找半天,在砂金回来后,拿起一个忆泡,扬手。 “回来了,医生说怎么样?没事的话陪我玩这个,仙舟恐怖,纸岁阳,据说是在古老绥园里一户老宅发生的灭门惨案,好评率百分之九十呢。” “你还能玩这个?”砂金接过游戏简介,相当怀疑兰索的胆量——这可是背后来人往脖子里吹口气都会吓得一蹦三尺高的家伙。 “怎么不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岁阳还能来找我不成。”兰索坚定道。 砂金:“医生说我精神有点不稳定,晚上容易做噩梦,需要多去治疗几次,先前耽误病情了,早治效果更好。” 兰索想起流梦礁时候被自己打晕的那个混沌医师,又听砂金说‘耽误病情’,一下不好意思起来:“我打晕他那事,他发现了没?” “发现了,但被我糊弄过去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打的,让他自己算账去。” 兰索目瞪口呆:“你怎么把我供出去了。” “咱俩当时难道是共犯吗?不是吧。”砂金挑眉:“我这是给你介绍生意,他找你算账,你再顺道打劫他一次,好回本。” “有道理,你好损,你是不是变坏了,那我下次打劫博识学会的列车你可以网开一面吗?另外,你确定我打得过一名混沌医师?”兰索认真思虑这个问题。 砂金:“……要是连一名混沌医师都打不过,你干脆别当令使了。” “要不你把基石借我吧,多一重保险,我也想变身。”兰索说。 “「砂金」石已经碎了。”砂金说。 “拼不回来了?钻石不卖粘合剂的吗?” “你以为基石是粘土做的吗?” “所以,真没辙了?” “真碎了。” 得到砂金如此肯定的答案,兰索突然一笑,原本是他坐着,砂金站着,但他伸手一抓砂金的手,把人往床上一带,翻身骑在对方月要胯上。 他摁住对方手腕,居高临下,得意洋洋道:“叫哥。” “干嘛。”砂金仰躺在床上,下巴微抬,好笑地看着兰索。 兰索的银发微微垂下,屋内灯光不算明亮,背后大屏幕上游戏界面的光效爆闪,他脊背挡住光路,阴影投下,笼罩着砂金的脸。 “快点,不算在艾卡亚什被冻结的时间,我照样比你大,至少有个一两岁。” 兰索催促道。 其实兰索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大砂金多少,外表上不太看得出来,加上他本身年龄被虚无卡过,更不确定了,但这不妨碍他嘴上占砂金便宜。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砂金盯着对方趣味盎然的脸,眼里漫出几点笑意——敢情对方先前是特地确认了砂金石不在才敢耀武扬威肆意翘尾巴,真是又怂又爱找乐子。 “不叫。”砂金说。 “咿呀——!” 兰索发出一声怪叫,他兴奋地从背后探出两只灰雾组成的手,苍蝇搓搓,“竟然有人为了尊严抵死不从,是想等公司人发现不对来救你吗,但你已经别无选择了,乖乖就范吧!” 这家伙也太入戏了吧。 砂金喉结滑了一下,索性眯起眼睛,往雪白的被褥里一陷,颇有几分就义的坦然:“那来吧。” “……”给他整不会了。 兰索尬在那了,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不是,你好歹反抗一下,我台词还没说完。” “嗯……不行,为了保住我的年龄优势,哪怕你用基石要挟我,我也绝不会叫你一声‘哥’的。”砂金句尾的那个单字叫得很轻,很长,有点欲语还休的味道。 第97章 “你这,你怎么叫了啊,我还没做好准备。”兰索支支吾吾的,眼神跟过电了似地乱飞——他韧性条夸嚓掉了一大半。 “要不重来一遍,我多叫几次给你适应一下,等你适应好了再开始,哥?还是叠词,哥哥?或者声音再正直一点,哥……唔。” 兰索背后的灰雾手掌刷一下,捂住了砂金的嘴,而兰索,嗯,兰索本人已经被削韧完毕,彻底战斗不能了。 论年纪,艾卡亚什没人叫他哥,花火看起来小,一口一个小叛徒,银狼才不会这么说话。 所以,这是兰索第一次被人叫哥,没想到攻击力这么强。 砂金一叫,他只想跑。 —— 兰索最终还是没跑掉,无他,他的替身使者已经彻底被砂金新买的派对游戏绑住了腿脚,身为主意识的他居然拉扯不动这群灰雾了。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砂金这套行云流水的奸计,但为时已晚——因为砂金陪他玩了那款他期待已久的《纸岁阳》。 他坐在砂金身边,摩拳擦掌戴上忆泡连接器,本打算以自己超绝的定力和超强的分析力带对方一路通关,结果开场cg刚出来他就被吓得一蹦蹦到砂金身上去了。 兰索像一只刚生下来的无尾熊,死死扒着砂金的肩膀。 “走呀,某个掌管仙舟恐怖故事的神,给我看看你八风不动的魄力呢。”砂金说着,操控角色往前走。 “你别往前走,你等会,喂,砂金你停下,呀呀呀呀!!” 然后,兰索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持续了整整三个系统时,到最后,酒店员工来敲门,询问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 吓破胆的兰索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望着天花板,身边几个先在混战中落败的替身使者过来给他扇风。 砂金衣冠楚楚地开门解释,半晌才回来。 “人家让我们小点声,说扰民。” 兰索哼唧两下就没声了,他目光涣散,还没缓过神来。 砂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兰索的视线才徐徐转过来,茫然、脆弱、不知所措、隐隐覆着水光,看起来有点可怜。 他看了砂金机会,终于回到了现实,他舔了一下嘴唇,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嗯?”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砂金盯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怎么了?”兰索哑着嗓子问他。 砂金把手放在兰索右胳膊边的被子窝处,压下去一点凹陷,他敛了眼睛,遮住情绪,转眼间又变成了平时的砂金:“游戏也打完了,你不是要走吗?” 兰索啊了一声,听出砂金的言外之意——这家伙在给他下逐客令??? “其实……”兰索嗫嚅。 他绝对不会说自己已经吓到独立行走都会怀疑身后的影子里有岁阳跟着他了,实在不想从这个暖呼呼的房间挪出一步,但他又不好意思说要留下,毕竟这里只有一张床。 总之,左右为难。 砂金看出了他的为难,并理直气壮地不打算解围,他没给兰索更多的思考时间,反正以这家伙的脑子,面对人际关系,再多思考时间也是白白浪费,不如痛快点。 他当即下床,准备关掉远处的大屏幕,几乎同时,兰索飞快抓住了他的衣服。 砂金回头,兰索茫然地看着他,几秒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捏着砂金的衣摆。 “……” 沉默。 砂金没说话,兰索没放手,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兰索道: “要不,再玩一款游戏?我看那个双人冒险就不错,这次不玩恐怖,玩贝洛伯格保卫战。” 他眼里充满期待和小小的祈求。 砂金盯他一会,在兰索浑身发麻到极致的时候,坐了回去。 “好。” 第63章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睡着了。 砂金端着两杯苏乐达回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或大或小的替身使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浮在地面上的薄薄灰雾,随着他前踏的脚步逸散分开,复而聚拢。 游戏手柄扔在床尾,鼓成一团的被子里,一点银色的头发若隐若现。 室内安静,从被子露出的缝隙看,硕大屏幕定格着游戏画面,盈盈光亮将沉入梦乡者的面容映得苍白,阴影收敛他的眉眼、鼻梁,只剩血色不太清晰的嘴唇。 刚才还嚷着再来一回合,转眼就睡死过去,这家伙睡眠质量真不错。 砂金无奈露出一丝笑容,放下苏乐达,轻手轻脚地收起散落在床上的手柄和忆泡隔离盒,正要关上屏幕,发现缩在被子里的家伙皱了下眉毛。 他不安地攥紧被子,无意中寻找光源,像只恐惧沉沦在黑暗里的幼鸟。 砂金站了一会,将床头的小夜灯点亮后,关闭了屏幕。 暖黄色的光芒朦胧又温馨,床上那位试图用被子铸造坚固壁垒的银发山雀先生终于安分下来。 明明还有很多想向对方询问的事,但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砂金掀开被子,躺上去,慢慢合眼。 说实话,他也困了,需要一场惬意的、什么都不用担心的睡眠。 —— 匹诺康尼有黑夜这个概念吗? 或许没有,这座繁华、喧嚣、纸醉金迷的大都会时刻沉溺于午夜尚未过去的黄金时刻里,但时间观念的失去并不妨碍兰索认清现下的处境——他正从一张柔软、宽大的床上醒来,身边睡着他的朋友。 好在他们彼此衣着足够整齐,打消了他脑子里出现的一系列惊悚感拉满的妄想和怀疑。 他怎么会睡着的? 不,不对,他为什么会醒来? 兰索从床上坐起来,捂着额头,环顾四周,房间内相当安静,床头的猎犬样式的小夜灯散发柔和光晕,驱散了他心里的一点不适,这里暖和、惬意、令人又再度睡下的冲动。 他看了眼身边睡着的砂金,察觉对方什么东西都没盖后,揪过被角放在对方腰上。 现在几点了? 他想问,却无人回应。 灰雾们仍旧浅浅浮在地面,没有回话的意思。 胸前的骰子忽然变得滚烫,若有所感般,他抬起头来,视线穿过有形结界,周身像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这样熟悉的感觉,这样被瞥视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但每一次,当被瞥视时,他都能过感受到炽热从他的心脏流出,泵至四肢百骸。 是阿哈。 主动前来的阿哈,有点少见,这次他既不在整活,又不在找乐子,只是普通的睡觉,为什么会被瞥视? 不过,来都来了,总得从老板身上薅点什么再走。 “我有件事想请教您,我想知道,我的亲人那时向您请求的交易是什么?”兰索前所未有地严肃、虔诚。 “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阿哈的声音扭曲、渺远,掺杂着兰索读不懂的情感。 灰雾是祂言语的拥趸,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无声沸腾。 被侵染的灵魂无法在虚无中找到重新拼凑自我的归途,阿哈将他们的碎片收拢,融入兰索的灵魂,以另一种形式与他相伴,永不分离。 “这群老家伙总是自说自话,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兰索落寞地扯起嘴唇,替身使者从靠近他一侧的床铺边缘站起,用手抱住他的脑袋,灰雾游动。 “喂,别弄乱我的发型,还有老板在呢。”兰索慌忙地压住头顶乱飞的头发。 阿哈的面具上下颤动。 “另一件事,我的骰子,我已经知道它是我的病情稳定器了,但我不可能永远不使用它……我是说,有什么办法能让风险减小一点吗?”兰索不太好意思地问。 他知道自己说这话就像是只想讨糖吃却不愿意写作业的小孩,厚脸皮,没底气。 “你不是有现成的运气守恒装置吗?”阿哈说。 兰索转头看向身旁睡着的砂金,他和阿哈的对话发生在命途之中,或者说灰雾之中,他不怕吵醒砂金,但就是,怎么说呢,怪。 有种丈夫在旁边睡觉妻子偷偷爬起来密会情人,咳,不是,是被睡不着的老板半夜来电抓起来关心下属个人生活的感觉。 “我在他身边只能骰出‘零’,而且他又不可能时时在我身边,难道我要跳槽去公司……” “我没意见哦。”阿哈说。 兰索:……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成为存护令使?在公司里偷偷散布欢愉之道,将琥珀王的阵地蚕食成欢愉的领土,想想就刺激,你觉得成吗?” “哈哈。”阿哈笑了。 兰索毫不怀疑这笑声里有对他的嘲弄,虽然他老板看待这份异想天开只会用一种成年人看小孩子的包容,但他还是臊得慌。 实际上,阿哈真觉得这想法不错,祂自然听清了兰索心灵流露出的羞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试什么?去存护老家做卧底?你来真的吗?我只是一个脆弱无助可怜的令使而已,但凡我有黄泉那样的实力就去了。”兰索诧异地瞪大眼睛。 第98章 “换个思路。”伟大的神明给了他指引,“你的本意只是想获得一个减小风险的方法吧?” 被紧急拉回偏离思路的兰索沉默了一秒,他蹙起眉,室内算得上昏暗,但小夜灯的柔光从背后照来,晕染着他耳尖可疑的颜色。 几秒后,他迟疑道: “我从没干过拐人回家的勾当,且不说这么做太过自私了,单就他的身份,那家伙是石心十人,我知道只持有十分之一令使能力的普通人对您来说渺小如尘埃,但是他在公司万人瞩目,我要是现在动手,绝对会被寰宇中最强大的公司追得抱头逃窜……” 提到这个话题,兰索表现得非常紧张、焦虑,但无论他怎么掩饰,都盖不住语气里的一丝跃跃欲试。 无论这家伙曾经有没有想过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此时此刻,他居然真的在阿哈的怂恿下开始想了。 像是怕他思考的不够充分,阿哈给他出主意:“稳妥一点,灰雾会响应你的期待,更何况对方失去了基石,眼下是你切断他与公司联系的最好时刻。” “嗯……”兰索思考可行性。 阿哈见缝插针:“他是你的朋友,他不会怪你的。” 低语不断在耳边响起,带着香甜诱人的蜜意以及令人肾上腺飙升的刺激,不知怎的,兰索觉得自己有点不对。 他晕乎乎的,快要被阿哈说动了,又过几秒,他垮起脸。 “我留砂金在身边有什么用,我不还是只能骰出‘零’,这和不使用它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的存在已经不会刻意压抑你心中的可能性,反倒会因为好运,为你带来最平衡的结果呢?”阿哈的话语伴随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兰索毫不怀疑阿哈的话,他对祂的信任超越一切,他深刻地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能够以更稳定的代价换取力量,原本听来岌岌可危的平衡得以长久保持,这简直难以想象。 砂金是他的稳定器,他的运气守恒装置,他的调节开关,他的……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阿哈悄悄说。 四面八方的灰雾静悄悄地围拢而来,它们活跃、期待,在欢愉的指引下几乎按捺不住,这并非自私或是什么,它们只是单纯感到兴奋。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和他成为朋友。”兰索捂住脸,左右为难,“我就不能和他直说吗,或许他有办法帮我……” 阿哈身躯上的面具们略微扭曲,祂静静地垂眸注视。 许久,兰索坐在床上,狐疑地抬起眼,审视着面前的星神虚影,他感到蹊跷:“老板,您该不会是在怂恿我绑走砂金吧?” 阿哈的身体流淌起来:“……” 兰索眯起眼睛:? 阿哈的身影渐渐淡去,仿佛离一分下课时,身体还在座位上,腿脚已经恨不得伸到门口了。 “所以您果然是为了看乐子才来的吧???上次也是,您非要在我耳边说什么喜欢的……砂金在太一之梦里都听到了,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准答不上来!” 兰索气呼呼的,像个一戳就破的奶黄馅包子。 “上次我没来得及回答您,但事先声明,我真的不喜欢他,被他的脸迷得神魂颠倒只是我的计划,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您明白吗,虽然他真的很好看……咳,人是要承认客观事实的,即便星神来了,这事也没有商讨的余地……但我真的不喜欢他。” “嗯?”阿哈没有具体的眼睛,但这声线无法辨明的声音一出,兰索感到一股股锐利的视线落在了他、他的床以及砂金身上。 他似乎听见阿哈特有的嗓音在他耳边盘旋: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我们是非常纯洁的友谊,就像寰宇间泾渭分明的星际带……该死,我当然知道星际带交界处会有模糊领域,我星体科学学的挺用功的,我是说,我不喜欢他,您搞错了。” 兰索坚定地说。 “……” “真的吗?” 身边忽然传来声音。 兰索下意识回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被子里,本该陷入深度睡眠的公司总监眼里一派清明,他闲适地枕着天鹅绒枕头,手肘屈起,垫在脑袋下,眼睛弯弯的,一点都不像刚醒。 兰索卡顿了,他怎么也说不完最后一个字。 “真的吗?”砂金又问了一遍,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兰索的后背。 阿哈早就不在了,四周恢复正常,忆泡在不远处忆梦池里浮动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 “你什么时候醒的?”兰索支支吾吾,他紧急转移话题。 “你老板来的时候,我们这是三人群聊,他拉我进群了。” “……” 兰索愤愤磨牙。 “所以呢,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砂金问。 第64章 他在和他的恋人接吻 喜欢,对兰索来说是个相当难界定的词语,他当然是喜欢砂金的,不然怎么能成为朋友? 但此刻,如此简单的问话在暧昧的氛围里变得难以回答,因为他清楚,这里的‘喜欢’具体是什么意义。 下意识,兰索发挥本性,选择蒙混过关。 “喜欢你的脸算吗?”他小心翼翼道。 砂金维持着平和温柔的笑意,眼中流淌的威胁和审视却不那么柔软。 兰索:“……” 他知道,这是非要他说出个答案不可。 他心跳得很快,又重又沉的鼓点捶击胸膛,脸上有热度蒸腾,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的脑子,令他的思维不再清晰…… 不,不是错觉,是真有东西在搅!! 兰索吃惊地回头,捂住后脑勺,只见一个高大的替身使者正拿着一支细长的、像指挥棒一样的东西往他后脑勺里戳,令人惊奇地是,它戳出了一个洞,洞里,绵密浓郁的灰雾正不断向外流淌。 “你……!” 兰索瞳孔地震,下一秒,他的身体破碎,门口,正试图从门口逃离的、真正的兰索现出轮廓。 他尴尬地站在门边,由于逃得太着急,没来得及穿鞋,衣服袖子滑下来,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开了个细缝,见替身被戳穿,只好僵硬地扯起嘴角。 “把门关上,过来。”砂金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里酝酿着阴沉的光,他不容置喙道。 瞒不住了。 在阿哈走时,他就有了逃跑的打算,偷偷捏了个替身,谁知道会被自家人出卖。 兰索狠狠瞪了一眼那只手欠的替身使者,对方用指挥棒挠了挠头,往后一倒,融进地面上薄薄的灰雾中。 一时间,数十道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默默注视着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看热闹还要挑前排贵宾席是吧,你干脆上来演得了? 兰索暗骂一声,紧接着,砂金开口。 “你的家人看来也不希望你总是逃跑,兰索,坐到这里来。” 兰索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他望着砂金似笑非笑实际阴云密布的脸,手从门把手上离开,一步步挪着走到床边,在砂金颔首示意下,坐到了床脚。 一刹那,他仿佛听见巨锁扣落的声音,严丝合缝,无形的铁栏落下,将他封锁在这个小小的床铺上。 他局促不安地低头,砂金没说话,从床头拿过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小盒子,把玩着其中一支,眉眼敛着,令兰索难以揣摩他的情绪。 这家伙一定是不开心了,但,为什么不开心呢? 联系先前对方的问句,兰索大概知道理由,但他很难接受他心中所想的答案,因为……因为……啊?啊啊?可是,不会吧。 我拿砂金当朋友,砂金拿我当老婆? 别吧,那也…… 他思索时会不自觉地抓着被子,眼神下撇,看起来像是在规划逃跑线路,被自己一路狂飙的思路吓到,兰索决定转移下视线,压压惊。 他看见桌上有两杯苏乐达,想起来睡着前,他对砂金说想喝水。 唉,可苏乐达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他一个成年人,喝这种小甜水未免太没有大人气概,算了,谁叫是砂金拿来的呢。 他正欲下床把自己之前撒娇的战利品取来,突然被踩住了脚踝。 “你要去哪。”砂金幽幽地问。 “我想喝水。”兰索怯怯道。 “我去给你拿。”说着,砂金作势要起来。 “不用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有手有脚的,再说就那么远,我自己去也……”兰索还没说完,砂金已经站到他面前,手里端着一杯常温的苏乐达。 “喝吧。”砂金盯着他。 兰索伸出来准备接杯子的手,谁知砂金攥得紧紧的,半分没有给他的意思,杯沿往前一点,压着兰索的嘴唇。 “喝。”砂金命令道。 突然间是怎么了。 很少见砂金这幅强硬的样子,兰索隐隐有些发怵,他抬起眼,悄悄瞥过去,视线对撞时,他瞧见对方蓝紫色的眼睛里酝酿着的东西。 第99章 浓郁、沉重,拖着他下陷,还有一点……难过。 唉,难过什么呢,他认识的砂金可不是会露出这幅表情的人。 “我喝就是了。” 兰索嘟哝一声,齿列轻轻叼着杯沿,确保在他仰头时水杯不会移位,黄金色的液面随喉结上下滑动的幅度消失。 就着别人手喝水终归不方便,苏乐达从嘴角溢出来一点,顺着绷紧的颈线往下流。 兰索赶紧用掌根抹了下脖子,很大力,颈侧红了一片。 “可以了吧,你不喝点吗,我看那里还有一……”杯。 兰索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手指压住了。 压得很用力,砂金敛着眉眼,用指腹来回涂抹兰索嘴唇上残余的饮料液体。 这简直是蹂躏,兰索想。 “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对你指手画脚了,唔。”兰索求饶道,谁知砂金眼神一冷,捏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嗯? 兰索真诚地感到疑惑。 “你这人,果然还是闭上嘴的时候最好。”砂金说。 兰索:我会说话还真是抱歉呢:) “你想好了吗?”砂金又问。 兰索可疑地转移了视线。 砂金把水杯放到一边,倚靠在墙边,直视他。 好有压迫力的视线。 兰索头皮发麻,他坐在床上,嘴唇被对方揉过的地方有点麻,不舒服,他轻轻咬了几下,这种古怪的感觉非但没有退去,反而鲜明起来。 像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兰索有些挫败地低头。 明明以为只是敌人,后来变成了朋友,现在对方还要跟他做恋人。 拜托,人类一共有几种人际关系,这家伙难道要挨个和他尝试一遍吗? “你是和阿哈约好的吗?”过了几秒,兰索问道。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没有谒见星神的能力,更何况是非我所行命途的星神。”砂金道:“祂因你而来。” “你可以更直白地说是为了看我的乐子而来。”兰索苦中作乐:“这么一想,我还真是个合格的令使。” “不过有一点没错,如果不是祂,我不会作出更进一步的举动。”砂金抱着手臂,垂眼,像在阐述一个无关自己的事实。 兰索怔怔地望着他,似乎窥到了什么,他掩住心脏狂跳的频率,试探道:“不会吧,你可是砂金。” “这和我是不是砂金有关联吗?” “当然了,你可是连命都能拿出去赌,我以为……” “你以为我也会拿你对我的态度做一场豪赌,兰索,即便我从未输过,也不代表我握着筹码的手永远坚定。” 砂金说。 兰索说不出话来,第一次,眼前的砂金如此陌生——不,或许不是,他早该见过砂金的更多面,只是下意识忽略了,忽略对方拿起砂金石的淡漠、一掷千金后不可捕捉的乏味、赌桌下颤抖的手掌以及潜藏在深处的巨大自毁倾向。 同样的,他也忽略了自己越发震耳欲聋的心声。 “你有没有觉得,你总是利用我的、我对你的不忍,逼迫我作出你期望中的回答。” 兰索心虚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话有几分道理,砂金是狡猾、聪明的,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尽管兰索并不反感。 他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但不意味着他是个一昧迁就他人的人,尤其在这种事上。 发出行动号令的人是砂金,踩油门的是他自己。 但这不妨碍他希望砂金能察觉到自己身上无处安放的过剩控制欲——简而言之,他就是想刺砂金一下。 “我承认,你的不忍和情感对我来说是最有价值的筹码。”砂金坐了下来,坐在兰索身边,他挽了下袖口,抓住兰索的手,低头道:“如果你感到不适,对不起。” 嘴上说着道歉,实际上完全没有松手意向的公司总监轻轻捻着兰索的手心。 “喂,我们之间的友谊是非常纯粹的吧,哪怕曾经是也……”行。 兰索试图挣扎一下,砂金斩钉截铁地戳破了他希望的泡泡。 “不是,我喜欢你。”砂金一记直球给兰索打懵了,“做朋友只是缓兵之计,没人能接受从敌人到恋人的直接过渡,过于粗暴的手段不利于我达到目的。” “这都是你计划的一环?”兰索张了张嘴。 “是。”砂金说:“所以现在,你可以给我你的答案了。” 兰索没说话。 此刻,砂金应当退后,给斟酌中的人留出安全距离,以便对方能不受外界因素干扰作出判断,但他不忍错失任何机会,他始终握着兰索的手,手指慢慢地、轻缓地捏着兰索的指尖。 他不肯放手。 而兰索,他或许应当把手抽回去,然后义正辞严地对砂金说…… …… 说什么? 说我们应当只是朋友,已经决定好的关系最好不要往前再有进展,我不喜欢多变的、复杂棘手的人际关系,这会令人为难…… …… 可是,对方是砂金,他的朋友,他的…… 他喜欢的人。 出于面子和奇怪的自尊心,他可以反复向他人强调自己不喜欢砂金,他们只是正直又普通的友情,证明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动作——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如此简单的事情,他做不到。 …… 输了。 遇上砂金,他好像就没赢过几次,好在这一次,他对胜负的渴望趋近于无。 —— 思考不需要很久。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兰索拿出来,左手握着接听,是银狼,说着些断断续续的内容,他没太听清,右手从砂金掌心抽出来,失去皮肤相握的温度,像是缺少了什么一般。 砂金僵直在原地,他并未挽留兰索的离开,只是眉眼敛着,不发一声。 但没过几秒,他空落落的掌心就塞进了东西——装了苏乐达的杯子。 兰索夹着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电话里的人说话,帮他拿杯子的替身使者正要离开,他摸了摸灰雾的头以作感谢,看向砂金后做了个口型: 【我对苏乐达改观了,这玩意还挺好喝。】 说着,他俏皮地眨了下单眼。 砂金望着他,握着杯子的手渐渐用力,不一会,他轻笑了一声,暧昧搅成水,在他漂亮的眼睛里荡漾开。 兰索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他正欲开口,突然感觉后脑勺被手掌拢住,强迫他转过来,然后,嘴唇被咬住了。 对方咬得很轻,算不上咬,是吻,柔软得不像话,但他呼吸几乎停了,他闻到了砂金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水味道。 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耳边,银狼见他掉线,问他在干嘛。 他在干嘛。 他在和刚出炉不到一分钟的恋人接吻。 第65章 我保证你明天活蹦乱跳的,好吗 离得很近,近到兰索能看清对方敛下眼时笼着的半扇阴影,那双蓝紫色的眸子搅弄着暗光,令人心跳加速。 手机掉在地上,兰索向后退离,想弯腰去捡,却被按住手背,对方的手指勾缠上来,不让他离开。 “等等,砂金。”兰索的尾音被吞咽下去,他感受着不知是谁的细碎呼吸,头晕目眩。 银狼的声音持之以恒地从听筒传来,骇客少见的有耐心,非要等到回答不可。 “喂喂,你是被忆域迷因吃掉了吗,再不回话,我就要黑进酒店的监控系统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咯~” “砂金。”兰索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耳根全红了,他抬头,语气透出几分寻常时候不会有的求饶,轻声软语,带着气音:“我还在打电话。” 砂金状若随意地点头,仿佛刚才掐着人家下巴的不是他,他抬了下眼皮,瞥了兰索一眼。 兰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砂金的视线。 谷欠念未消。 要发疯了。 兰索抓了抓领子,那颜色像极了将粉钻放入凛冽泉水中冲刷后的色泽,明亮勾人,他从未见过砂金这幅样子,他快要被这压抑着的情感灼伤,心里却隐隐愉悦。 砂金真好看。 “你别这么看我,我怕自己太激动,就地解散成灰雾了。”兰索露出一点小虎牙,坏心眼地笑。 砂金也跟着笑,他身体前倾,抬手捂住兰索的眼睛,将人推到枕头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兰索因为被剥夺视线而无措的唇舌。 浓重的阴影在逡巡,砂金的手随意在兰索衣服上的配件拨动,如同检视自己到手的猎物。 颈环上的锁扣、锁骨处的环口、衣领下的宝石装饰、齐缝线的纽扣,以及所有能发出声音的金属制品。 “行,你解散一个给我看看。”冰冷的金属碰撞声里,砂金说。 兰索腹部急促收了一下,呼吸牵动肌肉,只过了几秒,他就闷声求饶:“算了,我说笑的,这时候变成灰雾的话岂不是意味着我不……”行。 第100章 “你同事的电话还接通着,不回她一句吗,我看她挺急的。”砂金说,除了与往常比有些许喑哑,他的声线极其平稳。 与兰索天差地别。 “这时候吗?不行!” 兰索萌生退意,急急低声道。 谁知那个戳他脑壳的小叛徒一听砂金这么说,连忙凝出手,将手机从床下递给砂金。 砂金接过手机,在一众替身使者或大胆或隐晦的围观中,将手机屏幕朝下,压在了兰索嘴唇上。 “你!”兰索一张嘴,手机就从他脸上滑下去,窝在锁骨旁不动了。 “你还活着呀,我差点就要黑进去了。” 女孩戏谑道。 电子信号从听筒传出来时会有震动的频率,银狼一说话,手机就贴着他的皮肤震。 兰索深吸一口气,他试图屈膝制住砂金的动作,但对方擒拿的技术很不错,压住了他发力的关节,盖在他眼部的手掌又热又紧——他像一只平躺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视觉被剥夺,房间内昏暗,被当成玩具随便挑拣的触感如此强烈,他几乎无所适从。 “砂金。”兰索用极其细弱的声音求饶,但对方不为所动。 “砂金?什么砂金?我没在和你说砂金的事,我说的是流萤。”银狼纠正他。 兰索实在是想骂人了,但出口的话毫无气势:“你能不能把电话挂了!” “你在忙吗?行吧,挂就挂,明天再说也一样,你看你,就挂个电话,撒什么娇。”银狼哎呀一声,碎碎念道。 兰索受不了了:“我没撒娇。” 说到尾音时,他被捏了一下,声音直接变成轻哼,毫无气势可言。 “……”电话那端传来诡异的沉默。 兰索:…… “你,到底怎么了。”银狼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我现在去救你?” 上头,那个为非作歹的坏家伙竭尽全力压着声音低笑,连带着手掌的热度都忽远忽近,兰索生无可恋地沉默片刻。 一秒里,他的思绪从草履虫出现到寰宇大爆炸到琥珀王敲锤子到星穹列车重新起航转了一圈回来,想起自己还受制于人后,道:“不好意思,变声期到了。” “这么突然?”银狼受到了惊吓,“兰索,我知道平时对你缺少同事爱是我的不对,让你如今病入膏肓还在考虑我的感受……” “我真没有,我们艾卡亚什人,比较特殊。”兰索竭尽全力为自己找补。 话音刚落,他又浅浅地窒息了一下,尽管幅度很小,但手机话筒贴得近,清晰音质忠诚地反馈给对方全部细节。 “你……”银狼欲言又止。 一刹那,兰索觉得自己在同事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坏了,他恼羞成怒:“你能不能把电话挂了!” “唉,可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看,你是一个去庇尔波因特都能把自己搞失忆的家伙,临近任务结束,我真怕你出什么岔子。” ——你平时根本就不关心我的个人生活好吧,不要突然献殷勤,很可疑! 兰索想如此怒骂,但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声音了。 终于,在他彻底煮熟之前,那个操纵着他的恶劣家伙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捡起电话,礼貌道:“他现在很忙,明天再谈可以吗?” 银狼:“……” 兰索:…… 砂金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捏了捏兰索的脸,指腹轻轻压着对方湿润的唇舌,视线如同某种滑腻的蛇,将猎物不断绞紧。 兰索想逃走了,但可惜,磨磨蹭蹭的银狼识趣,立刻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砂金手指一根根松开,失去钳制力,手机从他掌心滑落,跌进被褥间。 “终于安静了。”他说。 兰索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他单手捏着领口早被解开的环扣,“砂金,我明天还有工作的。” “我知道。” 砂金点头,他俯下身去,动作优雅的不得了,与此不同的是,他的力度和气场透着压迫感与势在必得。 他轻轻抓住兰索的头发,迫使兰索仰头,然后,他看清了对方绷直的颈线。 “我保证你明天活蹦乱跳的,好吗?”他喟叹道。 兰索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全部的声音消失在对方的吻里。 —— 该,死,的,砂,金。 在心里默念第九十九遍后,兰索睁开了眼,没有阳光、没有闹钟,没有一切催促他起床的事物,他的起床气却能穿透三十层酒店天花板。 对方的确兑现了他的承诺,没有骗人,只是方式非常的出人意料。 坏家伙。 兰索用被子捂住脸,翻身,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后,愤怒地叼起被角,长嚎一声,卷走全部的被子。 砂金回来的时候,在床上发现了一个还在蠕动、时不时发出哀嚎和悉索咒骂的长条状被子茧,茧露出一点银发,发梢微翘,对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宣泄怒火。 砂金忍住笑,轻手轻脚走到兰索身边,“早上好。” 兰索盯着对方弯起的眉眼,咬牙切齿。 他没忘昨晚对方是怎么哄骗他的,最该死的是,这家伙一笑,薄红的嘴唇一扬,他就想起对方唇/舌开合时的温度和触感。 兰索把头一转,冷哼一声,连人带被子面壁去了。 麻烦了。 砂金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兰索消气,谁知几秒后,那家伙主动转了过来,气鼓鼓地瞪他。 兰索:(盯——) 砂金:(微笑——) “我也没做什么,看看你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砂金戳了戳他的脸颊:“对吧?” 兰索当即反驳,从被子的围困中薅出胳膊:“我手腕红了。” “那不是你昨晚非要跑,勒出来的吗。”砂金说。 “我要跑?我……”兰索一口气没喘匀,梗在喉咙,他耳根又红了,赶紧转移话题:“那我脖子呢?我今天要去晖长石号帮银狼安炸弹的,人那么多。” “你穿高领呗。”砂金说。 “你觉得这个世界观下有把脖子包的严严实实的生命体吗?我穿高领多不符合寰宇着装基本法,再说了,穿高领就是欲盖弥彰,你……你在干嘛!” 兰索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砂金在脱衣服,他吓得眼睛瞪圆,拖着被子在床上向后平移三十厘米。 “不能再来了,我真的要工作的,我贷款还没还完呢。” 兰索又快哭了。 砂金一只手搭在喉结下,手指拨弄着半解不解的锁扣,“我领子高,给你穿,你那个遮不住吧。”说完,砂金似笑非笑看他:“你想哪去了。” 砂金的手指很长,非常灵活,昨晚他为兰索表演了不止一次硬币魔术,筹码在指尖翻飞,毫不停顿。 兰索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往复几次,脸色从白,到红,到通红,到最后,他快熟了,只能磕磕绊绊说几个字。 “我自己去买一套,谁要穿你的。” “比起嫌弃我,我更希望你是对自己的身材有自知之明才拒绝我的。” “我们体型差不多好吧,顶多肩线不太合适,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我结实……”兰索白了他一眼,视线掠过对方的脸,定在砂金的颈侧。 那串商品编码。 想到了什么,兰索脸轰地一下热了,立刻眼神乱飞,紧张兮兮。 屏没白开,计划实施大成功的砂金收起招展的羽毛,说。 “好啦,男朋友,美好的清晨已经来临,可否赏脸陪我去吃一顿早饭?” —— 早餐在钟表餐厅吃过,兰索匆匆与刚捂了一晚上还热乎着的男朋友告别,赶往晖长石号。 砂金倒清闲,他的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公司在匹诺康尼的业务会由另外两位同事接手,他乐得清闲,坐在露天座椅处,慢腾腾地解决兰索遗留下来的橡木蛋糕卷。 兰索那家伙自告奋勇要挑战植物蛋糕,结果吃了一口就工作遁了。 砂金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没过一会,遇见了老熟人。 托帕总监。 账账大老远以‘此处有宝箱’的架势狂奔过来,砂金眯起眼睛,先是摸了摸账账的头,投喂结束,看向元气满满的托帕。 “匹诺康尼这地方挺有意思,祝你早日结束工作,有空一起去奥帝购物中心逛逛?” “可以。”托帕手肘搭在露台花园的隔断台上,“真好,某些人已经可以悠闲地在这里吃早餐了,最近日子挺不错吧。” “嗯?”砂金挑眉,做出一个‘这你都看得出来?’的表情。 托帕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道:“想在匹诺康尼找出一只蚊子可不容易。” 砂金垂眸一笑,他颈侧,黑色涂就的商品编码上隐约漫着一小片绯红,颜色浅淡,仔细看能发现一点点吮咬的痕迹。 他皮肤很白,白到只有一点印记就无所遁形。 第101章 “实在是盛情难却,拒绝多扫人兴致。”砂金嘴上如此道,眼睛却快流出蜜来。 某个人对他的编码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好拂对方面子。 托帕:“……” 账账哧了一下,托帕站直,飞快离开,像是在远离什么可怕的东西,走时还念念有词。 “x的,有南同。” 第66章 是的,我有一个朋友 “我现在把这东西按下去会怎么样?” 兰索窝在晖长石号的太阳椅上,墨镜盖住脸,把玩着手里的花瓣形状按钮,桌边放着一杯冒气泡的苏乐达。 一个双马尾布偶娃娃坐在另一边的躺椅上,身体里装了弹簧一样上下摇晃。 “会把整艘船都炸飞咯~” 兰索吸了一口苏乐达。 实不相瞒,短短一天,他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东西的口味了。 真是万恶的匹诺康尼肥宅快乐水,兰索砸吧砸吧,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 “你说,我要是被炸飞的话,会有人把我抱在怀里等我说完遗言吗?” “你这样的,一般在热血动漫剧里说不出遗言,大概只能给你两三个字的戏份。” “那我得提前想想,确保在化成蓝色泡沫前,能有机会把它吼出来。” “比如?” 花火娃娃摇头晃脑。 “比如口吐鲜血壮烈牺牲倒在主人公怀里,双手颤抖握住对方的肩膀,一边咳血一边说:我积攒多年的十连券就藏在……然后火速咽气,让他以后每次午夜梦回都愤愤不平跳起来刨我的坟。” 花火娃娃眼睛眯起:“这可不止两三个字吧?” “没关系,只要以豌豆射手的十倍速度吐字就可以了。”兰索露出阴谋得逞的小白牙,“我还要立遗嘱,把我的坟安在琥珀王旁边,每次公司开会祭奠,哦不,觐见琥珀王的时候,都能给我带点贡品。” “顺便还能见见男朋友是吧?” 一道轻快的男声突然贴着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兰索心里琢磨着,这声音怎么这么像他刚分开半天的男朋友,抬头一看,真是个戴粉墨镜的帅哥。 兰索压低自己的墨镜,视线擦着镜框边缘落到对方脸上,眼睛一弯,仰头,抬手圈住对方的脖子,超级小声但欠儿登道:“呀,帅哥,一个人在晖长石号玩吗?” 砂金垂头看他,没说话,在兰索笑得最得意的时候,低头亲了下对方的额头。 兰索眼睛霎时瞪得溜圆,他惊慌失措地往旁边瞟,生怕有人认出来,紧接着,他看见砂金拎起另一边座椅上的花火娃娃,咻——地扔进远处的水池子里。 “呀!” 娃娃发出一声看热闹未得逞的、气急败坏的尖叫。 “那边有两只谈恋爱的存钱罐,你看它们卿卿我我也一样。” 砂金调侃完花火,颇有主人作派地坐在兰索身边,拿起了桌面上唯一一杯苏乐达。 兰索看着对方含住吸管,喉结微动,他不明所以地吞咽了一下,眼神飘走,转移话题道: “那叫扑满,不叫存钱罐。” “我知道,但每当我这么叫的时候,账账的尾巴就会向上多翘一个像素点。” “噫,天天盯着人家尾巴看,扑满不要面子吗?” “没办法,招扑满喜欢也是一种烦恼,谁让我有太多吸引它的信用点呢。” 兜里空空如也、身上总带着岌岌可危还贷人标签、不招扑满喜欢的兰索受到一万点暴击,但他转念一想,放松下来——没关系,砂金家的垃圾糕们还是更喜欢他的。 说到垃圾糕,兰索皱起眉,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什么呢?某个会动的,会哼哼唧唧叫的,还爱蹭人的家伙…… “这是什么?” 砂金拿起桌上一个按钮摆弄。 “据说是按下就会把我们炸上天的东西。” “试试看?”砂金拿起一个,手指搭在按钮上,跃跃欲试。 “我的剧本里没写我会在匹诺康尼发动一次秽土转生术。”兰索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肘,笑眯眯道:“不过可以试试,成了咱俩就提前下班了。” “可我已经在度假中了,上班的只有你呢。” “……”兰索给了他一个‘你偷偷休假就算了,凭什么在这里眼馋我’的眼神。 “要不要翘班?我们偷偷约会去。”砂金蛊惑地眨眨眼。 这家伙就是个魅魔,兰索第无数次如此想,他凑近,盯着对方光彩熠熠的眼睛,柔情蜜意地道: “不行。” “……”砂金可怜兮兮地笑了一下:“好无情啊,男朋友。” “我可是背着房贷车贷在这里养家糊口,虽然和你谈恋爱不算职场恋爱,但是,休想用你的美色耽误我认真工作,不然我这次任务的奖金不保。” 兰索说完,他驱赶走砂金,像是拎走一只喜欢在人家扫地时候反复在灰土上践踏的多动症孔雀,抱着自己还没藏好的按钮跑了。 把所有按钮藏在船上不算难事,但一想到后续会被挨个找出来,兰索就有种脱裤子放屁的感觉……咳,不是,对不起,我们欢愉令使没有这么粗俗,应该是白费力气。 花了半天时间,拿着最后一个按钮的兰索晃悠到了船上的娱乐层,一进门,就见一个打扮光鲜亮丽的金发男人坐在庄家的位置上,手里纸牌交叠,面前堆着高高的筹码。 闲家是个智械,身后跟着一群应援团,正把牌一点点掀开,神情专注又狂热,很快,他自信地把眼前筹码一推。 “我看你拿什么跟!” “总算有点意思了,我全押。” 金发男人沉默几秒,忽然笑着,随意扬手,推倒面前小山般的筹码堆。 啧啧,看给他狂的。 见过砂金在牌桌上挥斥方遒,也见过他在谈判桌上玩弄人心,兰索只为那位智械的钱包感到惋惜,他来到砂金背后,一言不发,一手搭在了对方肩膀上。 砂金并未回头,依旧胜券在握,他蚕食着对方的筹码,在最后时刻偷天换日般吞掉所有,价值昂贵的筹码散落在桌面上,却得不到他一丁点眼神。 在赌徒们越发歇斯底里的崇拜和惊叹中,砂金回过头,看向兰索:“玩玩?” “包赢吗?” 兰索说着,坐在了砂金曾在的位置上。 “包,不单包赢,什么都包。” 砂金弯下腰,左手搭在高背椅上,以一个半环的姿势圈住兰索,右手按在兰索急迫想开牌的手上。 “别急。” 戴手套和不戴手套果然是两种触感。 兰索魂飞天外,他脑袋空空,什么开牌、下注都忘了,每次一试图集中精力想点事情,就会立刻被砂金的动作打断。 砂金的手指压着他的手背,离开和落下时都会习惯性蹭一下,这是他摸牌思考的小动作,此刻却像另一种隐晦的引诱。 牌桌上的砂金与平时有些许不同,情绪更难揣摩,他胜券在握、狂热自信、嚣张莫测、还很爱笑。 无论是明朗直白的微笑,还是带点狡黠和阴谋味道的浅笑,又或者只是单单勾起唇,笑时,声音随之发生变化,离得近了,那些微小的声浪就会传进兰索耳朵里,勾得他心痒。 最后一局,即将开牌的时候,兰索突然拽住砂金的袖口,轻轻扯了扯,砂金低头,下颌处被正抬头的兰索的嘴唇擦了一下。 他一时间忘了开牌。 心里痒到有一群灰雾小天鹅悄悄跳踢踏舞的兰索终于满意了,他正襟危坐,享受坐拥大额资产的快乐。 这下换成砂金心不在焉了。 嘿嘿,攻守之势易也。 —— 在被砂金抓进船舱休息室前极速逃离现场的兰索意外发现了流萤的身影。 慈玉典押。 他坐在船体栏杆处,攀在船内的替身使者们将视野共享给他,他看着流萤从门口走出去,忠诚记录下这一切的战地记者不免有些许疑惑。 典押,听上去是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投机项目,号称能实现一切愿望?有意思,要不去看看? 热衷于凑安全系数高的热闹的兰索身形一闪,他整了整脖子上的领结,礼貌地敲门。 门没锁,里面的女士请他进门,进去后,是一间干净漂亮的办公室。 一位优雅知性的黑帽子女士站在桌前,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这里是慈玉典押,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叫我……金砂。”兰索说。 “金砂?”黑帽子女士似乎是笑了,“是个好名字,那么,金砂先生,您想实现什么愿望?” “咳。”还没想到自己愿望的兰索利用咳嗽为自己争取到了两秒的思考时间,“在说出我的愿望前,希望您能听我说说,我的……一个朋友的故事。” 黑帽子女士挑了下眉,生意在前,她好脾气地请兰索坐下,并给这位看上去就相当有倾诉欲的客人倒了杯茶。 第102章 一个系统时后。 收到翡翠加急信息的砂金沉默地看着短信: 【快给我,把你的男朋友,从我这里,领走。】 短短一行字,砂金从中看出了这个表面优雅的女人内心潜藏的巨大怒火。 不过,真是好脾气的人,这十五个字里居然只加了三个逗号和一个感叹号。 —— “我的……朋友的男朋友?哎呀,你看来很好奇呢,那我就不得不给你讲讲他那个人,你知道琥珀王吗?他是琥珀王敲下来的一小块石头中的一个,类似翡翠颜色的,特别漂亮……恕我不能透露更多。” “我们相识在一片荒漠,茫茫沙海,我一眼就看见他……不,他不是仙人掌,也不是风滚草或者石头,他是那种很特别的……人类。” “对,不是石头,活的。” “对不起跑题了,说回正题吧,我对这里的典押项目很感兴趣,不过,我好奇它的最终效果,我没有希望您透露商业机密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前面来的那个漂亮女孩,她想实现什么愿望,该不会是活下去之类的吧?” “哈哈,我哪能打探别人隐私,我一般都是直接……啊不,我不是变/态,也不是跟踪狂,请不要找猎犬家系。” “说起投资,女士,您一定是个有长远眼光的放贷人,和我那个……朋友的那个总喜欢搏命的男朋友不同,我也想劝说他找点稳当的工作,可他的公司给的实在太多了……唉,他的同事关系也很微妙。” “你能想到吗女士,他的同事里有玩蛇的,玩蝙蝠的,玩猪的,就是扑满,甚至还有叼奶嘴的,天呀,这不是雇佣童工吗,这么一比,我上司是只猫都不足为奇了……嗯?见面?怎么可能见到面,这年头,我见着他们简直和耗子见到猫一样。” “额,别紧张女士,我不是通缉犯,更不是什么命途行者,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富豪,来船上度假的。” “让我们继续说吧……能再给我沏一壶茶吗?渴了。” 突然,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兰索眉头一皱,他明明留了替身使者在外面看门,防止任何无关人士打搅他从这个‘慈玉女士’嘴里套话,警觉地回头看去,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 “砂……” “砂金。”‘慈玉女士’说:“你终于来了。” “翡翠女士,很抱歉,我来晚了。”砂金歉然一笑。 “不晚,刚刚好,我正要给这位渴了的小家伙沏茶呢,要一起来一杯吗?”翡翠温柔道。 兰索从一开始的高兴变为疑惑,最后,他大感不妙,默默蹙起了眉头。 奇怪,翡翠,翡翠,好像从哪听过…… 翡翠…… 嘶。 兰索轻轻吸了一口气,挪到砂金旁边,超级小声地说:“你们石心十人里是不是有个就叫……” “翡翠,是我,玩蛇的那个。” 翡翠自然地接过了兰索的话,与此同时,一条蛇从她身上游出,盯着兰索。 兰索:…… 短暂沉默后,他一抚掌,露出一个微笑,下一秒,他身影唰地散作灰雾,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一套空空如也的衣服。 砂金:^_^’ 翡翠:^_^ 兰索:你给路打油~:d 第67章 你们人类真是(指指点点 咿呀——! 门外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室内一片死寂。 砂金:…… 翡翠:…… “他可真有活力,这个年纪的男朋友应该很难料理吧?” “还好,大部分时候挺乖的,除了喜欢逃跑外没坏处。” 砂金无声一笑,他朝翡翠行了个道别礼,刚要走,只见紧紧闭合的门开了个小缝,一只灰雾组成的手悄悄扒进来,刺溜一下,滑入房间。 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替身使者。 替身使者四处张望,在察觉二人视线后被迫压低身体,它做贼心虚地朝内挪动,几秒后,硬着头皮踏入房间。 它吧嗒吧嗒跑进房间,来到砂金面前,拾起那套空空荡荡的衣服,在二人紧盯的沉默中抱进怀里,吧嗒吧嗒又跑走了。 关门关太快,一缕灰雾被门板夹住,软绵绵地掉下来,在门口徘徊、浮动,像一只被蘑菇扔下的孢子。 翡翠:…… 砂金:…… 砂金无奈地走过去,捡起那片落单的灰雾,灰雾缠在他手指上,挤挤挨挨蹭了半天,终于安分了。 翡翠:“他还知道临走时候把门带上,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砂金:“有礼貌,但不多。” 翡翠:? 砂金:“我猜,他一会还得进来。” 他话音刚落,门又开了。 穿戴整齐、外套反穿的兰索叼着一支玫瑰,拄着门框,潇洒地撩起头发,周身闪耀着布灵布灵的光点: “砂金,好巧,我来接你回家,等我很久了吗,这船可真大,我找了好久才找……唔!” 他话还没说完,一条布满眼珠子的尾巴从后面伸过来,左晃右晃,似在寻找落脚地点,两秒后,在兰索腰上一卷,直接把人拖走了。 走廊里再度传来凄惨的长鸣。 “咿呀——!” “眠眠!别叼,我衣服裂了!” 刺啦——! 门在砂金眼前幽幽地闭合。 翡翠保持着玩味的微笑,看向砂金。 砂金无奈地一笑:“失陪,翡翠女士,我得先去解决一些家事。” —— 船舱拐角,隐蔽之处,兰索被眠眠五花大绑地摁在墙角。 “砂金,快救我,这小子要勒死我以报夺爹之仇!” 一团蠕动的漆黑阴影中传来兰索哭天抢地的求救声。 砂金摸了摸眠眠的脑袋,在重重围拢中,拨开形似眼睛的尾翼,将兰索剥了出来。 兰索探出一个脑袋,脖子上缠着眠眠的尾巴,身体被绑着,如同一个大号粽子。 “那是你同事你怎么不早说,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什么绝世大笨蛋?” “没关系,世界上笨蛋很多,不差你一个。”砂金笑着说。 “哼,赶紧把我捞出去。”兰索说。 眠眠苦兮兮的,哼哼唧唧不肯从兰索身上离开,它精神萎靡,眼睛半睁不睁,看起来相当难过。 “加拉赫走了,它很不安。” 砂金挠了下眠眠的下巴颏,伸手去,眠眠觑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把尾巴尖搭在砂金手指上,过了一会,它复制粘贴到了砂金身上,像一株巨大的黑色藤蔓,把砂金缠得紧紧的。 得以短暂呼吸,兰索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实不相瞒,他快被勒死了。 人形忆域迷因架子捞起眠眠垂在地上的尾巴,摸摸,“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忆域迷因最适合在忆质丰沛的星系活动,它得留在匹诺康尼,总不能跟我们四处乱跑吧?”兰索挠头。 眠眠难过地把头往砂金怀里一埋,喉咙里鼓出沉闷的啜泣声。 “也可以抽空把这事告诉舒翁,让她帮忙多关照一下,她和那群惊梦剧团相处很好,应该会帮加拉赫这个忙。”兰索继续挠头。 眠眠眼泪汪汪地盯他,见他一直挠头,思考几番,伸出锋利的尾翼,从身后圈住兰索,给他整了整发型。 头发瞬间变鸟窝的兰索感受着头顶沉重的关爱:…… “距离离开还早,有空陪它玩玩吧。”砂金说。 “我们可以在梦境中的酒店楼上给他办置个小房间,它很喜欢柔软的被子。”兰索突发奇想。 “还有呢?”砂金追问。 “还有……隐夜鸫?”兰索思考。 “那不是匹诺康尼的保护动物吗?”砂金沉默片刻。 “它也算保护动物吧?”兰索指着眠眠,琢磨。 “它算剧情boss。”砂金说。 “那你不也是吗?”兰索小声道。 砂金挑眉,“你不说我还忘了,只不过我上班的时间不是很多。” “说起上班,我们去克劳克影视乐园瞧瞧吧?”兰索眨眼。 —— 克劳克影视乐园门口。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游客?” 兰索站在门口,他身边的眠眠悬在空中,颇惊喜地窜来窜去,为了防止吓到游客,兰索不得不开启了群体致盲。 他本意是想和砂金来一场甜甜的约会,然而,这只傻狗犹如脱缰野马,一去不回,完全没有半点先前缠在人家身上哭哭啼啼的样子。 “眠眠,不许偷舔小孩的冰淇凌!” “眠眠,把你的脑袋从那个狐人的尾巴上拿开!” “眠眠,那个路灯不能吃!” “眠眠——!” 半个系统时后。 兰索压住眠眠,按住它因为看见钟表小子手办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像骑着一条随时会暴起的蜥蜴。 “吃吗?” 与汗流浃背的兰索相比,砂金从容很多,他买了一份圣代,优雅地用勺子挖出一块,搁在兰索唇边。 第103章 兰索飞速舔一口,一秒后,闻到香味的眠眠四下搜寻。 它的确闻到了冰淇凌的味道,但,哪呢? “眠眠乖,这里没有冰淇凌。”兰索敷衍地又吃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眠眠被压住的尾巴在兰索没察觉的空隙中翘起,尾翼上的眼珠子睁开,一眼就定到了砂金的手。 但对方是砂金,它不太敢上去抢,只能狗腿地绕着砂金的胳膊蹭。 “蹭也没用,他不会给你的,收起你的小心思。”兰索狠狠呼噜一把眠眠的头。 过了一会,走到剧场前,兰索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块被从中劈开、刀口整齐、泛着红光的大屏幕。 “天啊。”兰索赶紧去摸砂金,从脸到肩膀到腰,“你没少什么吧?不要讳疾忌医,身体上的残缺更能体现心灵的坚韧,有病咱就去治,咱家有钱。” “你昨晚不是检查过了吗?”砂金弯起眼睛,捉住兰索故意上下摸索的手,“黄泉那一刀收着力,加上基石保护,没伤到我。” “好可惜,她是不是把你的美少女套装和爱心光效奶窗劈坏了?” “你看上去很幸灾乐祸。”砂金挑眉。 “怎么会?”兰索压住不停上翘的嘴角,调整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惋惜:“我明明很收敛了,我亲爱的魔法魅魔砂金君。” 砂金盯他几秒,见对方一副小狐狸得逞的样子,二话不说,探身亲了过去。 兰索立刻呆住了,他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咋巴咋巴嘴的同时还不忘捂住眠眠的眼睛,一边念叨着小孩不能看,一边质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要……!” “嗯,你报官吧。”砂金正义凛然道。 兰索:……? 烦人,此地禁止预判! 与此同时,一声叮,砂金的手机传来了消息。 兰索:“怎么了?休假期间工作还有事?” 砂金将拆炸弹小组的群聊点开,给兰索看:“是工作的事,但不是我的工作。” “啊,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一个炸弹按钮。”兰索后知后觉地拿出没来得及安的那个。 “开拓者说,炸弹现在已经启动了,这下,这东西真可能把咱们炸上天去?”砂金说。 “……其实。”兰索思考片刻,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漆黑的镰刀尾巴飞速袭来,按在了按钮上。 兰索:…… 砂金:…… 始终没看到爆炸火花,梦想着能把这二位不让它吃冰淇凌的坏人炸上天的眠眠疑惑地歪了歪头,尾巴反复鞭打按钮,几乎挥出了残影。 啪。 兰索一把抓住眠眠的尾巴,一字一顿:“你知道热衷于拆家的狗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眠眠:……(流汗 兰索:o v o(露出一个辣手摧花的微笑 —— 天空升起巨大的烟火时,整个匹诺康尼都处于喧嚣中,如同完美剧目的落幕,玩家们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啊不是,打出再见匹诺康尼。 砂金站在大屏幕前,倚靠在扶手旁,拿着自己捡回的帽子,看向天边的焰火。 “找到帽子了吗?” 视线一晃,兰索站在他面前,好好修理过眠眠一番的星核猎手露出一排漂亮的小白牙,他浅色的眼珠在焰火的照耀下明亮璀璨,流淌着浓浓笑意。 “找到了。”砂金扬了扬手。 “那么,来跳一支舞怎么样?”兰索指着天上的花火:“按照花火装在晖长石号上的烟花量计算,这场表演还能持续二十分钟,不做点什么只是看着,多没意思?还是你也想像开拓者一样飞到天上?” “你接得住我吗?”砂金随手将帽子和墨镜摘下,放在一边,向兰索走去,以行动回答对方的邀请。 “当然接不住,但它可以。” 兰索指了指背后被焰火迷惑,在天上乱飞的眠眠,“只要你不怕被它公报私仇怼进流梦礁里。” 砂金微微一笑,拉住兰索的手,走到裂开的大屏幕前。 “你会跳舞吗?”砂金又说出了那个问句。 “不会。”兰索直白答道,末了微微一笑:“你教我嘛。” “行。” 克劳克影视乐园里,两道身影在焰火中起舞,一只忆域迷因盘踞在它们身边,一边躲避总踩它尾巴的脚步,一边狂舔圣代。 不久后,饱餐一顿的眠眠回头,看着两个跳着跳着就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类,陷入沉思,几秒后,思考无果的它默默用尾巴挡住了眼睛。 眠眠:嘶! 第68章 宁入地狱,而非虚无 兰索最近很惆怅。 他在匹诺康尼的任务结束了,下一站目的地还没确定,星核猎手内部属于放假状态,往常这种时候,他都会在上一个任务地呆一段时间,享受假期,但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 他脱单了。 是的,比起以往,现在的兰索有了一个男朋友,并且,男朋友的工作单位对他非常不友好。 一旦踏进公司大门,他就会被百八十道数据光扫射、检索生物活性信息并进行对比,不出一秒,整个庇尔波因特的大街小巷就会同时响起通缉警报。 这哪是跟男朋友回家,简直是自首坐牢。 “你可以继续在匹诺康尼呆着,我没意见。” 砂金走到衣柜前,赤着上身,背对兰索,拿出熨烫整齐的衬衫,穿好。 他肩胛处隐约可见抓挠过的轻微红痕,肌肉纹路随肢体动作徐徐舒展。 “如果你昨晚动作能轻一点的话,这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对吧,眠眠?” 兰索躺在床上,瞥了砂金的背影一眼,两手托着眠眠的短爪子下方,把一大长条的忆域迷因从床中央托起,嘬嘬两声,逗狗似地轻声唤道。 被吵了一宿、中途讨清静溜出去钻隔壁房间被子、差点把客人吓个半死的眠眠闭着眼睛,不耐烦地用尾巴遮住兰索的脸,阻止对方打扰它打盹。 这对情侣直到后半夜才睡觉,忆域迷因可熬不了这么晚的夜,它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和这种身高已经固定的人类一个作息。 “你确定要把昨晚的事怪到我一个人头上吗?如果不是你声音太大,它就不会出门,隔壁就不会半夜投诉我们,为了应付酒店前台,我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砂金穿戴整齐,走回兰索身边,他一手把碍事的眠眠拎到床最里头的角落,俯视兰索。 “……”兰索把被角拉上去,盖住眼睛,装死。 “有空结一下舆论公关费?” “没钱,再要我就只能去借高息贷款了。”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本人持有金融放贷资格证,要考虑一下吗?利息很便宜的,一天只要一个系统时。” “一个系统时?!”兰索蹭地把被子拉下来,惊诧道:“谁家贷款利息按系统时来算,公司是这么规定的吗?” “你要走公司账吗?那可不好办,手续费会比我这里贵很多呢。” “贵多少?”兰索颇为好奇。 “按照我的出场费以及舆论公关项目的附加价值,算上公司的流程费用,得出本金和利息,你需要支付这个数。”砂金伸出四根手指头,“以你的薪水,距离还完贷款还需要三个琥珀纪。” 兰索瞠目结舌:“你确定我能活到那时候吗?我可是短生种,而且,你出场费凭什么那么贵?” 砂金:“没办法,谁让我和你说话的每一秒里,我给公司账目带来的财富都在不断增值呢?” 兰索严肃地盯着他,过了两秒,他突然抱住砂金的腰,把对方拖回床上。 “干嘛?”砂金眼睛微弯。 “我要用美瑟诱惑你,让你罢工,这样公司的财富就会缩水,长此以往,公司破产指日可待!”兰索坚定道,“这是我身为星核猎手,对公司最天才的报复!” “是是是,小天才。”砂金点头附和,鼓励般拍手。 兰索在一声声小天才里迷失了自我,没一会,他发现砂金身上的衬衫又不见了。 兰索:…… 兰索:? “你干什么。”兰索望着将衬衫潇洒地甩到一边的砂金,眼里逐渐流淌出不可思议和惊恐。 等等,这才过去几个系统时?坐班九九六的公司人应该有这种体力吗? “罢工啊,虽然我上午要去退房,但现在,还早。”砂金瞥了眼钟表,按住兰索,“一会你醒来,记得去找舒翁,把眠眠安顿好,顺便给我发消息。” “不要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又不是不见面了。”兰索嘟哝。 砂金:…… —— 兰索睁开眼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他最后的死因恐怕跟虚无没太大关系,最大可能性是死在床上。 那只该死的孔雀! 兰索揉着腰,坐起来,拿起手机,逐一回复消息。 【砂金:我退房了,但续了十个系统时,午餐和晚餐已经点好了,拨号前台就会送来,记得给我回消息(打响指~】 第104章 【银狼:我和流萤先走了,你要的东西我做好了,下载即用,提前准备个好点的信号扩散器,效果更佳。】 【黄泉:我已启程离开匹诺康尼,这是我的号码,有空联系。】 【花火:小叛徒,有空记得回酒馆坐坐哦。】 啊。 兰索习惯性倒在床上,压到后背,疼的龇牙咧嘴,有点惆怅,类似完美戏剧落幕后的感觉,但他转念一想,寰宇虽大,他们的命途却总有交集,不日就会再见,说不定下次见面还会给彼此带来巨大的麻烦…… 天呀。兰索仰声长叹。 他缓了一会,手垂下床边,一捞,捞了个空。 眠眠呢? 该不会又不堪其扰跑到别人客房里去了吧? 兰索往下一看,只听一阵窸窸窣窣,床缝里顶出一个漆黑的脑袋。 眠眠:探头探脑.jpg 它谨慎地环视一圈,确认屋里没有砂金后,终于放心地直起身体,随着高度升高,兰索看清了它嘴里叼着的隐夜鸫。 兰索:…… 眠眠:ovo 为什么家里的狗总喜欢往家叼死老鼠,啊不,死鸟呢? 眠眠不为兰索疑惑的眼神所动,它松嘴,把猎物扔到床上,回首再掏,一连串叼出好几只,末了,它骄傲地抬头,浑身上下流动着自豪感。 它还是那么喜欢隐夜鸫。 兰索望着满床即将化成忆质的隐夜鸫,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在匹诺康尼是梦境,这要是现实,可太有判头了。 —— 吃过饭,兰索带着眠眠前往惊梦酒吧,实际上,眠眠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或许如加拉赫所说,这家伙只是有点分离焦虑,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好。 一开始,兰索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在将它交给舒翁的时候还没察觉到问题端倪。 眠眠用尾巴围着爪子,在兰索与舒翁谈话时不断点头,俯耳聆听,做出一副幼儿园小朋友的乖巧状,但背后眼珠子乱转,吓得一众惊梦剧团不敢出声。 兰索满意离开,几分钟后,确认身边不再有灰雾监视,眠眠一改乖巧,蹭地直起身体,钻进虚空不见了。 刚拿着隐夜鸫玩偶回来,想招呼眠眠吃饭的舒翁:……? —— 前往庇尔波因特的公司船……明晃晃就那一群。 兰索站在匹诺康尼外港,看着进出港哨外整备完毕、即将起航的公司舰队,锁定其中最大的一艘星舰后,两个替身使者在他身边凝聚。 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音箱,在奥帝购物中心买的信号扩散器,搭载银狼开发的反侦察代码,能帮他屏蔽公司防卫系统的检查。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又要冒险潜入庇尔波因特了。 趁着巡逻人员不注意,他飞速跳下集装箱,隐匿在阴影中。 有银狼留下的技术辅助,潜入那艘看起来最华丽的舰船并不难,里面不运货,走进去,如同置身晖长石号内。 “真够铺张浪费。”兰索顺走一块蓝莓小蛋糕,走向二楼客房区。 客房区全是监控,但兰索可以用灰雾屏蔽,他捏出几个替身使者拓展视域,自己则托着小蛋糕藏进巨大的花盆后边,慢慢吃着。 吃着吃着,一个坚硬的东西忽然抵上了他的后腰。 兰索维持着勺子在空中的姿势,一脸懵:……? “他宝贝的,这里也有公司狗?”伴随着枪响,一个超级嚣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砰——! 等等,一上来就开枪?有没有基本法了,不先寒暄两句聊聊人生理想吗? 子弹近距离击中,在兰索后腰处炸开一个大洞,他的身影破碎成灰雾,转而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凝聚。 兰索蹙眉,手里还托着半个蓝莓蛋糕,“能别朝人腰子开枪吗,牛仔?” “哦?你不是公司的人?”波提欧转了下手枪,鲨鱼牙若隐若现。 “我,我算公司人的家属。”兰索从上到下打量波提欧一番,他对这个巡海游侠很有印象,像他这种光天化日不咋穿衣服的人已经非常少见了。 毕竟,这里可是男人必须穿戴整齐的崩铁宇宙。 “家属?哈,小可爱,乖乖离开,我可以留你一命。”波提欧再次上膛,威胁道。 “好哦,我立刻就走,顺带一提,你的目标在那边,拜拜~”兰索从善如流地挥了挥手,看着波提欧离开,长舒一口气。 这趟公司船可真是群英荟萃,有石心十人、巡海游侠、星核猎手,够凑一小桌麻将了。 兰索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被公司发现没,懒得去想,反正有波提欧在,抓也不至于抓他。 他重新叼起勺子,准备吃自己剩下的蓝莓蛋糕,勺子还没碰到奶油,突然见一个漆黑的脑袋从虚空中钻出,随即暴风吸入。 呼噜呼噜呼噜。 兰索目瞪口呆,眼看着手中的蛋糕变成残渣消失殆尽,在愤怒的驱使下,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小偷的脖子。 嗝——! 扫荡了太多食物的忆域迷因喉咙发出九曲回肠的响声,末了,它腼腆地收拢牙齿,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底下,尾巴还一个劲蹭兰索的腿。 兰索……兰索拳头硬了。 “狗东西,你竟敢逃学,还我给舒翁转账那一大笔托管费啊啊啊啊啊!”兰索心疼地咆哮出声,掐着对方长长的脖子激烈摇晃。 眠眠:“咿唔呜呜呜——!” 第69章 一切献给,琥珀王。(正文完) 为难一只忆域迷因是没有前途的,兰索想,毕竟忆域迷因不会说话,只会偷吃他的蛋糕。 “现在,趁着舰船还没飞出阿斯德纳星系,赶紧给我回匹诺康尼去,不然,你就会在星际引力的撕扯下变成生忆域迷因片!”兰索威胁道。 眠眠不为所动,不嫌事大地望向远处噪音传来的方向,尾翼蠢蠢欲动。 看出它还贼心不死的兰索当即抓住对方的脖子,拎崽子一样走向门口。 “呜呜!”忆域迷因发出凄苦的叫声,听得兰索心都软了。 但! 兰索深吸一口气。 他是后爹。 眠眠可以穿越物理实体,这使得他不用费力打开舱门就能送对方回家,至于高空,摔不死一只能在忆质中穿梭的忆域迷因。 “赶紧回去,秩序带来的美梦化范围正在消退,这里很快就会变成现实。”兰索说。 眠眠难过地垂下头颅。 兰索看它落寞的样子,叹了口气,用力抱住对方庞大的躯体: “过段时间我会回匹诺康尼找你的,砂金在流梦礁买下了那间出租屋,还记得吗,我们落脚过的那个,里面铺满了你喜欢的软垫,还有隐夜鸫玩偶,你晚上可以睡在里面。” 眠眠浑身眼睛都睁开了,它兴奋地靠近兰索,似乎在询问他所言是否属实。 “真的,还有一台电视,你把按钮打开就能看到家族和公司的频道,多读书,多看新闻,做有学识的忆域迷因,知道吗?” “别人家的狗都能靠九年义务教育翻身,我们的也能。”兰索不服气地嘟哝。 眠眠眨眨眼,它用头狠狠蹭了一下兰索的下巴,消失在虚空中。 送走眠眠,确认对方乖乖回家后,兰索遛向中央船舱,从刚才开始,那边就乒乒乓乓一顿乱打,弄得他心痒难耐。 乐子人的凑热闹属性节节攀升,他捏出几个替身使者吸引视线,自己遛进舱内,连滚带爬躲子弹。 室内正在上演一场牛仔大战公司组长的剧目,三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石心十人玩筹码的玩筹码,算账的算账,桌子被掀了都不疾不徐。 真能忍。 兰索悄悄爬过墙边,灰雾隐蔽地蔓延,坐在靠近角落处的砂金手中转着筹码,他神色一顿,向后方瞟去。 一个灰雾虚影从椅背后立起,浓雾状的手臂缓缓围拢,将砂金圈在其中。灰雾蹭着他的脸颊,砂金手掌虚虚一握,筹码在指尖旋转。 “咳。”砂金低咳一声,被兰索指使的灰雾变本加厉,爬上了对方坐着的小沙发。 灰雾逐渐透出一点人类躯体的手感,过了一会,脖子上的灰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手臂。 “哈喽,有没想我?” 兰索亲昵地把脸贴上砂金的颈侧,压低嗓音,调侃着说话时,震动在骨骼间传递,有点闷呼呼的磁性。 砂金瞟了眼前方,波提欧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枪林弹雨一片混战,激昂的灰雾在地面浮起,蒙蔽了大部分人的视觉。 真是好用的能力。 “刚才眠眠来找我,我让它去你买的屋子骗吃骗喝了,大额水电费账单寄过来的话别吃惊,我怀疑那家伙能喝水忘关水龙头。” 砂金的视线在不远处的翡翠身上停顿一秒,复而收拢,他捏着兰索的手指关节,放在唇边,用齿尖轻轻咬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不怕被发现?” 第105章 “我要是被发现了,我和公司你选谁?”兰索眼珠子一转,坏心眼地问。 “当然是选你。”砂金好整以暇地笑。 “诶,选我然后咱俩一起蹲橘子?不太明智吧。”兰索忧心忡忡。 砂金:“怎么会,像你这么聪明、智慧、办事周到的人,怎么会没有越狱的对策呢,是吧,男朋友?” 兰索转念一想,觉得很对。 被托付重任的他十分愉快,看见波提欧飞出了船舱,事态平息,眼下不再适合浑水摸鱼,便把自己的身形灰雾化,坐在砂金扶手上,抓起一枚筹码把玩。 有灰雾的致盲,兰索非常自信在场诸位看不见他。 “这班船什么时候到庇尔波因特?” “船上没有熟食吗,我饿了,餐厅里都是点心,吃不饱。” “你能不能给我悄悄改个身份,我这样进庇尔波因特关口很危险,当然,不好办就算了,我还是相信银狼的。” “不用很麻烦啦,改成你的下属,或者你的秘书……诶,你没有秘书?” “怎么办,我梦寐以求的办公室恋情没了,可惜。” “兰索。” 砂金收拾好一份资料,从数字中抬起头来,收拾残局的公司职员在不远处跑来跑去,他们对此处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有何贵干?” 兰索在扶手上伸了伸腿。 虽然不知道除了砂金以外还有谁能欣赏到他帅气的英姿,但兰索还是竭尽全力扮演一个冷酷的男模,为了保持优雅姿势,他腿光荣壮烈地麻了。 “你确定要坐在那里和我说话吗?” 砂金手指捻着纸张边缘,视线上抬,蓝紫色的眼睛里有笑意荡漾。 兰索心脏狂跳。 他知道对方意有所指,但此时此刻,在公司的舰船上,当着公司众人的面,他这么敢——不,砂金怎么敢对他发出这种邀请。 “疯了?我真的会被抓起来枭首示众的。”兰索微微俯下身,曲起胳膊压住砂金的肩膀,小声咬耳朵道。 “阿哈不会让你在这里死掉的。”砂金微微侧过脸,嘴唇嗡动。 “那也不行,社死也是死,再说了……”兰索做贼心虚地凝视着来往人群,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屁股,一副即将要逃走的样子。 “那边那个,翡翠,她一直在看你。” “看我?”砂金抬眼,与翡翠视线相交后,他勾起嘴角,低下视线,安抚道:“没在看我。”只是在看你而已。 “真的吗?”兰索疑神疑鬼。 “真的。” “那也不行,我饿了,我要去你们后厨找吃的,今天晚上有牛排吗?” 兰索要走,正说着,地板忽然开始震颤,巨大的颠簸和轰鸣在船内响起,兰索身体后仰,直接栽进砂金怀里。 妈耶! 头狠狠磕到对方大腿的兰索眼冒金星,他挣扎着要爬起来,谁知砂金一俯下身,把他拢住。 “起来,这船要塌了,你想和我殉情我还不想呢!” 兰索望着天花板上疯狂摇晃的吊灯,刺耳的机械开裂声令他汗毛倒竖,他赶紧扒拉砂金,焦急道。 “不想?”砂金霎时笑意加深。 “废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天天想着搏命?我刚交上男朋友连一周都没有,让我就这么死了我能同意吗?赶紧起来,我拉着你跑……” 兰索吐字飞快。 砂金看了他两秒,像按住一只精力旺盛的八爪鱼,制止了兰索的挣扎,解释道: “船没炸,外层在自我修复,马上跃迁了,你最好抓紧我。” “你确定?” 兰索狐疑地看向四周,远处,托帕和翡翠正襟危坐,居然都在低头看文件。 好稳重。 兰索哼了一声,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像一只高傲的长尾银喉山雀,仰头看向天花板。 巨大的外层接驳壳从两侧伸出,如同鸟之两翼,反向包拢而来,光线收束,舱体破损的漏洞被包住,气压重新恢复平衡,引擎发出轰鸣,舷窗外,数十艘星舰舰尾喷出蓝光,引力波数据在屏幕中央显现。 “已进入跃迁状态,各单位注意,跃迁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冰冷电子音透过头顶的音响传来。 砂金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向还在他怀里四仰八叉窝着的兰索:“要不,你就这么躺一路?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让阿哈看了脸都丢光了。”兰索龇牙咧嘴。 “哦?你在祂那里居然还是个体面人呢?” 兰索觑了砂金一眼:“鄙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体面人。” 说完,他突地挺腰起来,在砂金嘴角上狠狠一咬,身形随即破碎,彻底消散。 像羚羊一样飞奔着离去吧,爷要寻找自由的厨房了! 伴随着怪叫声,兰索爬行着离去。 随着灰雾离开,砂金在众人眼中的身影从凝固变得鲜活。 托帕从报表中抬起头,与翡翠交换了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砂金总监,公司星舰的空气过滤装置是最近新换的,确保不会有任何昆虫以外进入其中。” 砂金胳膊搭着扶手,抬手,装作自然地用虎口遮住嘴角,他眼睛敛下,遮住一片暗沉的笑意。 “托帕总监的意思是?”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炸裂苍穹的大买卖,能让你坐在那里不动十分钟。” “专注的像是要掉进去了呢。”翡翠适时道。 砂金轻笑一声,面对同事们八卦又玩味的视线,他大方把手摊开,扯动有点发红的唇角: “一笔会在日后每一刻都无限增值的生意,寰宇间最昂贵的项目。” 他此行匹诺康尼千金不换的战果,他的恋人,此后会在漫长的岁月中牢记他,再不遗忘。 —— 庇尔波因特。 这座拨动着全寰宇经济脉搏、搅弄无数财富之云的金融都市,在一道道关口后展露了它的全貌。 “接下来全程听我安排,不要私自应付公司的盘查。”砂金站在舱门前,在门开的前一秒,对身边的‘临时秘书’道。 “当然,总监,我是你最最忠诚的秘书,会充分贯彻你的吩咐!” ‘临时秘书’提着一个造型华丽的公文包,略微抬高帽檐,露出一双明亮的浅色眼睛。 看着脚边匍匐着的、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替身使者,砂金收回了夸奖的话。 “这次回来,你要升p46了吧?”兰索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砂金。 “谁知道呢,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 “我的命。” “你的命?” 两人同时出声。 砂金挑眉:“学会抢答了?” “经典台词啦,所有,或一无所有~”兰索学着砂金的腔调念道,“但现在,砂金先生,你的命有我一半所有权,就算要赌,也请给我留一半,ok?” “这我怎么给你留?”砂金失笑。 “我不管。”兰索弯起眼睛。 舱门在他们面前徐徐打开,庇尔波因特的霓虹灯光交相点亮,整座星球亮如白昼。 冷风吹起衣角,兰索压住帽子,眺望眼前这片辉煌宏大的城市。 天啊,有朝一日,他一个星核猎手居然也能用如此和平的方式踏上公司的土地。 喜大普奔! 兰索热泪盈眶:“对了砂金,为了庆祝你升到p46,我们再炸几栋楼怎么样?” 砂金:“?” 兰索兴奋不已:“我还要听那个,就那个——” “一切献给——琥珀王。” (正文完) 第70章 番外一 飞车在繁华街道穿行而过,留下一道道急匆匆的车尾气,来庇尔波因特三天,兰索已经对这座城市的一切繁华和匆忙习以为常了。 城市轨道交通出站口,一个刚加完班就收到改第一百版方案的西装男跪倒在地,捧着电话脸色愁苦被领导呼来喝去的年轻实习生站在角落……借着器材箱的铁皮反光补妆的丽人涂好口红,踩着亮皮高跟鞋,走向大门。 “女士~” 一道试探的呼唤叫住了丽人的脚步。 她精明的眼睛一扫,手指压低墨镜,看向花坛旁坐着的青年,上下打量一番。 红衬衫,黑外套,银头发,青年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打扮与庇尔波因特随处可见的投机者别无二致。 还有他鼻梁上架着的偏粉墨镜——拜托,这年头连不入流的街溜子都能模仿砂金总监的穿搭了,真是世风日下! 丽人翻了个白眼,脚步不停,高跟鞋哒哒哒叩击地面,快速,急促。 “等等,女士,我这里有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要不要解一下?” 青年凑了上来,神秘莫测地一笑,空空如也的手中变出一张股市行情表和一个公司财报分析。 “据维萨奇证交所的可靠消息,明天开盘时,海恩莱希姆生物公司的维证指数会在一个系统时内到达顶峰,然后回落,只要您在我告诉您的最高点套/现,您就可以净赚这个数。” 第106章 青年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这可是没有任何风险的回报,想想看,今天您在这里乘坐轨道交通,明天就可以全款提一辆最新的动力跑车飞在天上,而您花重金购买的西装裙,也不至于被不长眼的家伙压出褶皱。” 听到维萨奇三个字,丽人眼波微动,她脚步不着痕迹地放缓,“你认识萨维奇证交所的人?你?一个在街上兜售不良资质股票的投机之徒?” “别以为我不知道海恩莱希姆公司的内情,那个小作坊已经要完蛋了,除非有一笔强势资/本注入,否则,没可能。” “您真是明白人,女士,我正要说这笔能令任何濒临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的注资。” 青年目光闪烁,微微俯身,生怕别人听到:“据说,公司打算‘帮扶’一下这个在生物制药领域有所建树的穷光蛋,股市要变天了。” “哼,据说,据谁说?”丽人再度压下墨镜,这次,她打量青年的眼神带了点认真和谨慎。 单凭她,一个掌管边缘投资项目的项目经理,是没法知道公司当下的投资风向的。但她不甘心碌碌无为,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被一个战略投资部的经理赏识,得到了一点点秘密消息。 没有很多,只是听说维萨奇那边会有动作,但具体是什么动作,她完全不知道。 是巧合吗?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居然清楚萨维奇的内幕,说得更是像模像样。 “哈,优雅的女士,如果是别人问我绝对不会说,但我看出了你眼里的野心,我确信,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青年再度压低嗓音:“我是听托帕总监说的。” “托帕总监?!” 丽人险些维持不住表情,既狐疑又犹豫,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托帕总监是什么人,怎么随便一个街溜子都能见?但另一方面,青年说的东西又很有诱惑力。 如果她能买入一个资质不良的股票,并在所有人都断定退市的前提下大赚一笔,她今年的绩效将一举反超那几个老头子,晋升p25不是天方夜谭。 “这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丽人扬起下巴,严肃地质疑:“据我所知,托帕总监最近可没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你从哪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青年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在赧然,但他控制得很好,隔着墨镜,丽人看不出来。 “呵,你以为我会信吗?”丽人冷冷地翻了个白眼,“上一个说有砂金总监内幕消息的人加仓了艾普瑟隆,第二天开盘暴跌直接两次熔断,艾证指数到了前所未有的2800万点,短短一个系统时,他连自己的名牌裤衩都当给二手行了,你以为我像他一样好骗?” “这年头居然有二手行回收二手裤衩?嘶。”青年的关注点明显偏移了。 “重点不是这个!该死,我为什么要费口舌和你说这些。”不愧是有十年上班经验的丽人,发起飙来也那么有班味,“听好,说自己有总监消息的人不计其数,我不可能为了一句传言就倾家荡产买入一支不具备升值期望的股票,别想忽悠我!” 青年勾起嘴唇,笑了一下:“哎呀,女士,砂金总监虽然运气好,但架不住太相信托帕总监的老熟人,他平时的业绩还是非常漂亮的……总之,股市风云莫测,不放手一搏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更何况,这可是连总监都首肯过的买卖。” “你这是干什么,说好话?”丽人瞪他,“你以为这是哪里,庇尔波因特!少打感情牌,就算用总监的名头也不行。” “哪能,我只是不喜欢听到有人质疑砂金,那家伙外号庇尔波因特之狼的,我绝对相信他的判断,即便有过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也不能否认他眼光长远。”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外号?”丽人疑惑。 “我现起的,多贴切,那家伙牙尖嘴利的,咬的我到现在脖子还……”青年嘟哝。 “啊???” “啊,我是说,哈哈,最近坐班久了,颈椎病。” “你这家伙,真是够可疑的。”丽人后退一步,打量他。 刚才凑得近,她从这人身上闻到了一丝独特的香水味,若有若无,绝不是地摊的杂牌货。 “我不可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人说的消息,别跟着我了,我不可能上当。” 说完,丽人急匆匆地走了,生怕被追上,鞋跟哒哒哒地冒着火星。 末了,她想起什么,回头道:“把你的粉色眼镜扔垃圾桶里吧,少学砂金总监,山寨货!” 闻言,青年瞪大眼睛:“我这是正品!总监亲选!” “不是,诶!麻烦考虑一下,稳赚不赔的!” 他望着女人的背影,惋惜地缩回手:“我又不是那些骗他们买股的证券代理商交易员,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提防……我都不赚他们中介费。” “那你来这做什么,兰索?”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后传来,兰索转头看去,发现是砂金——还是穿着石心十人制服的砂金。 兰索呼吸一窒。 砂金身披深紫色外套,绳线从肩章垂下,连接胸前做工精巧的存护勋章,三棱格的领带极具金属光泽,他今天特意挑选了一枚砂金石菱形耳钉,张扬华丽,英俊至极。 这身行头,比起败者承受审判,更像胜者迎接加冕。 “当然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也是有商业头脑的!”兰索挺直腰板,严肃道。 “不是为了赢和我的赌约?每卖出去一位投资人低质股票,就让你多亲一次?” 兰索耳尖蹭一下红了:“我没有,我不是,不要说的好像很不满意接吻次数一样。” “哦~”砂金拖了个长音,他今天心情异常明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所以,你卖出去吗,经验丰富天赋异禀推销能力一流的兰秘书?” “当然。”兰索可疑地清了清嗓子:“卖出去了。” “股票?”砂金追问。 兰索视线飘移。 “哦~”砂金笑起来。 “我卖出去了一杯手磨咖啡。”兰索说。 捕捉关键词,砂金想起今早出门前兰索递给他的咖啡,当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偷偷翻门口的零钱罐,但兰索亲他,打断了他继续追查下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你这算强买强卖吧?” “你都喝了,交易履行完毕,有什么不对?”兰索手里转着一枚硬币,他最近拿砂金的筹码练的,技术日渐娴熟。 砂金笑他,但不说话。 兰索走到他身边,压低了眼镜,诉苦: “为什么她不买我推荐的股?多好的优质股,绝对未来可期!这情报又是我冒死得来的,我什么都不图,我带她挣钱诶,她不信。”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不图,谁敢信你?” “财富理应被众人共享,我这么高尚的情操,这些俗人居然理解不了,真是存护之不幸,公司之不幸!”兰索义愤填膺。 “所以你现在告诉几个人了?我需要考虑这算不算违反商业保密协议的行为。”砂金思索。 “十多个吧。”兰索掰着手指数,“别担心,我按照黑天鹅教的方法在他们脑袋里留下了一点灰雾,能让他们暂时忘却这条信息,等你项目做完了我再收回来,万无一失。” “黑天鹅?你什么时候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刚到庇尔波因特就加了,你买的那个忆泡生成器坏了,我问她怎么修。” “她说什么?” “她让我关机重启……” “哈哈。” “……不许笑。” “你问了十多个人,一个都不买?”砂金想了想,“尝试调整一下话术呢?” “我都是学着你和托帕说的,还怎么调整,请教钻石吗?”兰索拉起砂金的手,旁若无人地往停车场走。 无需寻找,停靠在黄金车位的闪亮拉风全寰宇限售三辆的旗舰款空动飞车就是。 “钻石怕是不行,他不开课。”砂金调侃,“你怎么说的,我听听。” 兰索学着之前的样子给砂金说了一遍,心怀期待地等待许久,砂金道: “没关系,能卖出一杯咖啡就很厉害了。” 兰索:…… 兰索一口咬住砂金的耳尖。 山雀突击! 他把人压在宽敞的后排座,动作粗鲁地摘下眼镜,额前被发胶抹过的银发垂下几绺,恣意又随性。 “你是阴阳怪气我?” “没有,人人都有擅长的东西,你只是刚好不适合销售。”砂金顺毛捋:“你是最好的星核猎手。” 兰索心里舒服坏了,他就喜欢砂金嘴甜的时候——床/上除外。 “她说我抄/袭你穿搭风格,我没有!”兰索像一只骄傲的鸟类。 “嗯嗯,没有。”砂金的笑就没停下来过,他扶着兰索,防止对方在航空器升起时仰到地上。 “你衣柜里全是花里胡哨的衣服,怪我吗?”兰索大声控诉。 第107章 “不怪。”砂金附和。 “很好。”兰索满意地拍拍手,亲了砂金一口,准备下去,被人一把掐住手腕。 兰索:? “就这么走吗?”砂金问。 兰索欲言又止,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拨弄一下了砂金胸前的勋章。 “你昨天不是刚把它熨好吗,一会还要去开会,衣冠不整会被其他人挑毛病。” 本来也没想干什么的砂金:“那再亲一次吧。” “不行。”兰索严词拒绝:“在商言商,我只卖出去了一杯,我会遵守我的诺言,将商人的诚信贯彻始终……” 然而,兰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金币。 砂金在手里把玩着金币,手指点了点兰索今早出门随意别的一个领带夹,“一枚金币,卖不卖?” 兰索:“……不要试图诱惑我,我有原则。” “卖不卖。”砂金戴着手套的手指挑开兰索半开的袖口,在腕骨处摩挲。 砂金今天换了一副新手套,皮料更柔软,更贴合,更…… 兰索只存在了几秒的原则瞬间倒塌:“卖!” 作者有话要说: 天知道看到石心十人pv时我满地爬行的样子(目移 —— 第71章 番外二 我们都曾立誓。 “珍惜基石当如生命。” 翠色砂金石在掌中接抛,片刻,窗边,兰索一手插兜,攥住基石,对着月光观察。 完好无损。 “不愧是存护,修补一枚基石毫不费力,谈谈感想吧,我们加官晋爵的砂金总监?” “没什么特殊的感想。” “也对,毕竟早就算到了。”兰索点头。 砂金但笑不语。 “今天有什么打算?”砂金接住兰索抛来的基石,手腕一翻,收好。 “作为你最亲近的秘书,配合你完成明天的大生意是份内之事。”兰索正了正领口,指腹抚平在车上弄出来的褶皱。 “确定不是又想在茶水间蹭吃蹭喝?” “怎么会。”兰索咂了咂嘴,不得不说,公司茶水间的红茶和奶油冰淇凌小蛋糕是真的很好吃。 “那走吧。”砂金看了眼表,径直向前。 临近傍晚,庇尔波因特的霓虹亮起,整座城市像一台台运转机器拼接而成的工厂,井然有序地运作着,走过中央连廊,在高耸入云的建筑中穿行,到处可见抱着材料匆匆而过的职员。 “今天几点下班?”靠近砂金,戳了戳对方的胳膊,小声道。 砂金低头,对方亲亲热热地挨着他,贼眉鼠眼地在职员间乱瞟,搜寻下一个推销目标。 “不一定,看进程,或许很快,或许明天。”砂金说。 “那我今晚还要试试办公室休息间里那张单人床吗,它真是好好睡。”兰索期待道。 “你都把睡衣挂上了,还问我?”砂金说。 不远处的走廊通向中央休息区的平层,兰索远远就望见等候已久的托帕和翡翠。 “你同事找你庆功了,我先走了,办公室见~” 兰索眨了眨眼,避着人,悄悄捏了捏砂金的手指后,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托帕和翡翠刚回庇尔波因特,下一个项目还没到手,算是比较清闲的高层,这会约好和砂金去吃顿晚饭,聊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你助理不一起去?”托帕倚着花坛,状若随意地摆弄一片宽阔的绿叶。 “他还有其他任务要忙,就不在这里掺和了,再说他一个秘书,没道理参加我们的聚会。”砂金说。 “只是一个秘书呢。”托帕一字字,轻飘飘道。 砂金微笑。 “小叶琳娜,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总有的人,对自己所有的东西非常有占有欲。”翡翠适时插言。 托帕:“是吗?好吧,那就算了,我下次趁你不在的时候找他玩玩,正好账账也对他很好奇。” 砂金波澜不惊:“好啊~” 翡翠作壁上观,没过几秒,就看见火花在眼前闪烁。 看来退房的后遗症延续到这里了,翡翠想。 —— 兰索回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个茶水间。 作为公司八卦聚集地之二的茶水间(之一是厕所),这里能听到无数奇闻逸事,消息灵通程度堪比星际和平播报,恰如此时,有人在外放《年入百万,扒一扒我在公司奋斗的小诀窍》。 这是一档非常火的节目,在公司各个部门的职员间广泛流传,博主每次上镜都戴着一个漆黑头套,对公司的现状及未来前景娓娓道来,言辞严谨,针砭时弊,深受各阶层打工人好评。 兰索曾问砂金对这个博主有没有印象,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折腾,一开始兰索很委屈,并判定对方斩钉截铁说‘不认识’只是在敷衍,但后来,他连续三天因下不来床而请假的时候,他真相了——砂金或许当时不是斩钉截铁,而是咬牙切齿。 因为银狼回他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你在床上,和砂金,提别人?】 兰索:……“不可以吗?” 银狼:【哈哈,当然可以,随你,只是你在庇尔波因特被通缉的时候别带上星核猎手哦亲~】 兰索:……(t^t) 当然,砂金也没怎么记仇,毕竟他有仇当晚就报了,一家人不说隔夜话。 兰索嚼着牛奶蔓越莓饼干,在今天见到的人里筛选有潜力的推销对象,寄希望于在明天开盘前努力一下,实现对推销股票零成功的史诗级突破。 正在这时,茶水间里走进来两个女人,年轻靓丽的面容写满疲惫,她们拿着咖啡,走向兰索身边的咖啡机。 “别提了,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一个股票推销员,怂恿我买一支快要破产的股票,耽误了我宝贵的五分钟。” “诶,别太在意了丽丽姐,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公司工作的,公司是什么地方……”她身旁的高挑女人附和道。 兰索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他越听越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白天遇到的那位丽人。 这不巧了? 兰索当即来了兴趣,他拿起自己搁在一旁的杯子,无所事事地走了过去:“你好,能麻烦问一下,他向你推荐的是哪支股票吗?” 丽丽诧异地望去,发现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精神很好,没有大部分加班人的憔悴,他捧杯子的样子很帅气,但不能掩盖他嘴角浮着的蔓越莓粉色果粉,和手里奶茶飘出的香甜味。 简直是一个初入职场,还保留喝奶茶习惯的实习生。 “谁会记得一支低质股票的名字,反正是快破产退市的公司,知不知道都一样。” “是吗,可惜。”兰索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笑容。 丽丽盯着他,心里涌现几分异样的感觉,但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分去了注意力——旁边外放节目的兄弟换视频了。 是一期同博主的公司职业推荐视频,类似就业指导,话术非常犀利。 “星际和平公司适合什么人呢?有理想抱负的职场小白,渴望闯出一片天的职业精英,当然,只想混口饭的也没问题,但事先声明,狼性文化非常严重,推崇自愿加班,绩效内卷严重,效益至上,基础工资平均水平,非常压榨员工!” 博主慷慨激昂的陈词给茶水间众人都整沉默了。 兰索不太有形象地吸了口奶茶,舔掉唇周的奶沫,补了一句: “强烈推荐钻石主管的战略投资部,不建议市场开拓部,在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手底下干活容易被同公司的存护人,某些机体改造过的巡海游侠,一个披着令使皮的星核猎手以及大大小小还没暴露身份的卫星们追杀哦。” 丽丽:…… 丽丽旁边的女人:……“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市场开拓部呢?” “怎么会,我这人从不开地图炮,我技能自带溅射伤害而已啦。”兰索立刻为自己辩解:“而且我只是真诚建议一下,毕竟是真的有生命危险,大家都是打工人,谁也不希望自己这辈子领到的最大银行进项是医疗保险费和意外险赔偿吧?” 丽丽:…… 丽丽旁边的女人:…… 这个男人嘴贱但说得该死的有道理。 “你这个说话风格,居然还没被上司开除吗?”丽丽疑惑。 “……” 兰索短短几秒思考了很多,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公司正式员工,更不能说自己目前的领导是男朋友,毕竟公司禁止社内恋爱,虽然他不止一次希望把砂金挖到星核猎手来,但一旦对方的梦想是干掉钻石自己上位当主管呢? 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能妨碍对象追求人生目标。 “我领导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菩萨心肠,我一度怀疑他暗恋我,才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忍受我独特的语言风格。” “你?!”丽丽诧异地上下打量兰索一眼,那眼神有点‘看新来的实习生做的稀巴烂的报表后强行露出温和笑意给人指正’的感觉,她酝酿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说别的。 第108章 这年头,有自信的实习生不多见了,还是呵护点好。 “不过他其实说的有道理,看大晚上的,工位还满满就知道了。”丽丽旁边的女人叹了口气。 “据说资历浅的不提供宿舍,外勤任务繁重,经常在各个星球挨打,最近有一批同事去雅利洛vi号出差,人回来冻的天天往暖炉旁边钻。”那个一直在外放视频的哥们抬起头,紧张兮兮地道。 “那个办公室里常备的条扇热能增幅仪吗?我从来没见有人开过诶。”女人惊呼。 “真的,我那个同事是狐人,据说毛都冻掉了一大层。” “嘶——幸亏我不是出外勤的,那天寒地冻的。” “说到雅利洛vi,我有一批专门托运回来的至纯冰冻星雪水,原产自雅利洛最巍峨,人迹罕至的雪山,要不要……” 角落里,兰索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易拉宝,手拿一瓶没有标签的矿泉水瓶子,抑扬顿挫道。 “不买。” “不要。” “没钱。” 紧接着,三人一瞬间没影了,溜得比下班时候还快。 兰索:…… —— 砂金的办公室在大厦高层,需要刷专门的门禁卡才能搭乘电梯,这不仅是为了保护高层人员的隐私,更建立起等级分明的职级制度,激励员工们为了获得更好的职业权利,待遇和职场优越感而努力奋斗。 砂金的办公室有着和他本人一脉相承的风格,干净整齐但奢华,每一个家具,每一处摆件都是寰宇各大拍卖行数一数二价格高的拍品,严整中透着浓郁的奢靡气息。 兰索已经把办公室的各处都玩遍了,但每次进来,都会被此处奢靡的气氛震撼。 已经过了夜晚十点,指针奔着十一点去,按照惯例,如果这个时间点砂金还没联系他,就是通宵的意思。 总监真是繁忙。 兰索打了个呵欠,绕过办公桌,轻车熟路打开办公室内自带的休息室的门,巡视领土般兜了一圈,再次确定自己的二当家地位。 休息室不大,单人床旁的地上铺着一块孔雀纹样的圆毯,毯上有一张圆形小茶桌,对面有清晰的巨大屏幕,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房间尽头有窗,窗台摆放着埃维金传统的桌面雕塑,生活气息浓郁。 兰索换上睡衣。 他最近总在这里补觉,不大的衣柜里原先整齐罗列着砂金工作时会用到的各种场合的正装,还有一套睡衣,方便对方在这里休息。 如今,各色款式靓丽奢华的奢侈品中间,突兀地显出一套绿色青蛙呱呱睡衣来。 兰索换上呱呱睡衣,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躺到了床上。 他认为砂金的床睡起来比自己的舒服。 原因比较复杂,可能是他总随星核猎手奔波,没有过于固定的居所,四处流浪的关系;可能是砂金的品味太好了,以至于买的东西都是上上上上等货;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喜欢在砂金的地盘打滚。 总之,没过一会,他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开门,外间的光照到他脸上,他一下就醒了,但没睁眼。 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香水味,夹杂一点点酒精味道,闻起来馥郁又醉人。 对方脚步无声,走到床边,手指捻了一下兰索翘起来的头发。 兰索蹙着眉,往里使劲挤出了点空隙,后背紧贴墙壁,抬起手,向对方分享自己捂得暖呼呼的被窝。 过了几秒,对方打开衣柜,换衣服,走过来,钻了进去。 “你好晚,喝了多少?” 兰索迷迷糊糊,在对方脖子处嗅闻了一下,确定对方没有喝很多后放下心来。 “没有很多,三杯。”砂金困倦地说。 他并没有多疲惫,通宵工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一进休息室,他就不可避免地困了,尤在兰索掀被子的时候,困意达到巅峰。 “解酒药在小茶桌上,吃了吗?”兰索口糊。 “吃了,晚安” “好唔。”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第72章 番外三 “砂金,砂——金——?” 砂金的办公室里,一个滚轮圆凳正用自己的轮子丈量办公室地毯的尺寸,它从南滑到北,凳子上的人一蹬地,圆凳再度飞向长桌后转着笔的砂金。 砂金指尖的签字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从满屏分析报表中抬头,将一张磨砂黑卡搁在桌上,推过去。 “拿去,随便花。” “你果然没听我说话!” 兰索一个脚刹,抓起黑卡,气愤地拍桌子,“谁要你的钱,我是要涨工资,工资!” “想要多少就从里面取。” “跟我装蒜是吧?”兰索趴在桌子上,用力盯—— “嗯?难道这个‘工资’里有信用点满足不了的部分?”砂金用笔头点了点兰索的眉心:“不是某个人说自己会用实力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投降得好快。” “我没有投降,我是战略性撤退。” “哦——”砂金用笔戳了下兰索的唇角:“又是有自己的安排?” “啊,是,怎么样,我计划多着呢,说出来吓死你。”兰索道。 “比如晚上趁人家睡觉偷偷亲吗?”砂金拄着脸,似笑非笑地俯视兰索。 兰索耳尖一下红了,他嘴唇颤动几下,硬着头皮道:“啊,是,厉害吧?” 砂金:“假装睡觉,实际上在枕头边藏镜子看我换衣服也是吗?” “那不是,我就是确定一下你的位置,以防像上次一样不小心滚到地上去。”兰索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那把我的手机主界面换成你的泳装照呢?”砂金道。 兰索警觉:“我没干过这事。” “我最多把你当天要戴的袖扣换成我的情侣同款,我哪敢干那事!” “再说了,我也没穿过泳装。” “好吧。”砂金点头。 “好吧?砂金,你太敷衍了,一旦是有心人故意挑拨离间呢,要防患于未然,必须彻查!”兰索蹭一下站起来,把滚轮圆凳踹老远,义愤填膺。 “居然有人试图用我的美色耽误你工作,不可饶恕!” 兰索在房间里踱步,他最近听说有神秘组织无故抓取总监们的朋友圈向外展示,简直不可理喻! “手里有我泳装照片的人一定掌握极强的图片编辑技术,合理推测是银狼。”兰索锁定犯罪嫌疑人。 (远在万里星海外冲关决战热火朝天的银狼:又是我干的?) “或许不是呢。”砂金说。 “不是?”兰索有些许迷茫:“不会是花火吧。” “也不是。”砂金快止不住笑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好可疑。” 兰索嘟哝,他转身倚在桌子上,打算从自己的社交软件中排查内鬼,一打开锁屏,一张照片扑面而来。 刚出浴的砂金坐在沙滩太阳椅上,头发湿漉漉地滴水,他叼着湿透的衬衫下摆,往手臂上挤防晒霜。 抓拍的人技术不太好,光影效果都不是最佳,拍摄时大概是突袭,怼脸,角度相当灾难,但架不住砂金有一张足以挽回一切的脸。 他不经意地随意向上一瞟,眉眼淡然,透着一股犀利直白的美感。 “好看吗?” 背后,砂金一只胳膊环在兰索肩上,问道。 人鱼线,人鱼线。 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流了下来——兰索把自己粘在砂金人鱼线上的眼珠子撕开,紧急吸溜一下了。 “你什么时候拍的。” “居然不关心是谁给我拍的吗?”砂金低头,抽出兰索的手机,换上自己的手,指腹摩挲。 “多半是托帕或者账账吧,再不就同事……”兰索磕磕绊绊道。 不知何时,砂金已经绕到了他面前,皮鞋的鞋尖抵着他,不让他进退一步。 他闻到了对方今天的香水,率性热烈,与本人此刻的攻击性如出一辙。 “是你的替身使者,拿着我送你那台战地摄影机四处乱拍。”砂金回忆,“知道我在泳池里看见那家伙时的感受吗,我真怕舒俱和龙晶把你的替身使者连人带机器一起抓走。” “那也不是我的错,谁让你团建一走就是两三天,我一个人在公司多寂寞。” “是吗,我怎么看楼下那群市场开拓部和技术研发部的职员都快和你拜把子了?” 感受到砂金语气里的危险气息,兰索就地投降:“真的,我你还不了解吗,行行好吧,这桌子干净漂亮,别弄脏了。” 关键,弄脏了还是他擦! 砂金思考一阵,取了几个亲亲做报酬,兰索晕乎乎的,等人快走了才想起来一件事: “等等,你怎么诬陷我,明明拍泳装照片偷换我主界面的人分明是你吧?” “对。”砂金理直气壮地整理了下领带,道:“看你一上午都在玩滑凳,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在公众场合打开手机意外被发现,不知道往哪钻好。” 第109章 “我才不会——!”兰索一想起照片里的砂金,烫嘴似的没了下文。 砂金:盯—— 兰索:(想到了有趣的事所以嘴角抽搐。 砂金微微一笑:“好了,兰索,晚上酒会见。” “嗯……”兰索转着小圆凳,门关上,他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他是为了让砂金多加工资——每天亲亲的份额才来的! 怎么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 晚上,庇尔波因特最大的豪华酒店有一场休闲交际性质的酒会。 几天前,公司承办了一年一度的三十七颗加盟星的商贸博览会,中心地带商贾云集,到处都是毛遂自荐的企业家和带着投资寻找潜力对象的风投专家,砂金会列席石心十人,代表战略投资部参加这场商业谈判。 至于兰索,闲人一个,主要宗旨是骗吃骗喝,到点接勤奋工作的男朋友下班。 没有工作任务的星核猎手还是比公司总监清闲很多。 兰索从酒台处顺走一杯香槟,走过饮料区时,矮小的替身使者从阴影处躬身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光杯中酒液,又将桌上的柠檬气泡水倒进空杯,钻回地底。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兰索晃了晃杯子,在有熟识的职员经过时遥遥举杯,礼貌地抿了一口。 果然,柠檬气泡水才是真男人该喝的东西! “是你?”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兰索回头,发现是上次在茶水间遇到的丽丽和她的女性朋友。 兰索举杯示意,“真巧,又遇见了,这次有兴趣购买我的高山纯净雪水……” 叮—— 玻璃酒杯碰撞,发出脆响。 丽丽与兰索碰了碰:“没兴趣,不买补血养气口服液,更没有近期投资需求。” 推销屡次碰壁的兰索:…… “好啦,丽丽,难得在这里见到熟人,大家轻松一点,不聊工作。”丽丽身旁的女士道。 “我可没聊工作,是这家伙总想推销些有的没的。”丽丽朝兰索挑眉。 “那可是总监严选,有品质保证。”砂金可喜欢了,每次都会感叹他选代理品牌的眼光!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还觉得你别有用心,毕竟,能厚着脸皮如此契而不舍地在公司里发展客户,这种职员实在不多见,但后来,我真心敬佩你,如果你家里有困难……”丽丽认真道。 “啊?”兰索眨眨眼。 “啊什么啊,我的话很难懂吗?”丽丽啧一声,视线看向别处:“有困难就说出来,虽然不算多要好的朋友,但好歹同事一场,给你多派点油水多的活还是能做到的,就是不知道你在哪个部门干活……” 兰索看了丽丽一会,突然笑了,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折起袖子,露出他的腕表。 二人:? 接着,他又理了理领子,露出那个低调但造型别致,由宝石打造的领夹。 二人:…… 最后,他捏着扣子,露出扣面上印刻的一行奢侈品logo。 二人:拳头硬了:) 兰索:幸亏他出门前从砂金那里借了差生文具,嘿嘿。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上司,我与他打赌,只要我能靠自己的能力推销出去商品,他就会酌情……给我涨工资。” 兰索叹了口气,“但我最近业绩很差,所以工资一直不见涨。” 丽丽:“公司内部居然还有这种规定吗,你上司权利有点大。” “很大!”兰索连连点头。 “比如?”两位女士好奇探头。 兰索:“比如他可以决定我晚上几点睡觉。” 女士们:“懂,夜间摇人起来加班真的可耻。” 兰索:“他还可以要求我第二天穿什么。” 女士们:“诶,老板都是这样的。” 兰索:“他甚至可以垄断我的泡澡球口味选择权!!!” 女士们:“……?” 你这个上司,是正经上司吗? “公共场合说这话,不怕传到你上司耳朵里吗?”丽丽低声道。 “没事,我巡视过,他不在。”兰索又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柠檬茶,收回灰雾的警戒。 他在这栋大厦里感受到了好几道强大又隐秘的气息,以防暴露,给砂金添麻烦,他还是把小尾巴夹起来为妙。 三人聊了一会,走向中心区,看见一个颇为热闹的场景——一群醉鬼在斗舞。 “这里不是公司的地界吗,居然无视规定?”兰索状作惊讶,实际摩拳擦掌。 他闻到了乐子的气息! “哪有规定,大人物们不会来咱们这层,这里充其量是一些普通职员和外围商人的酒会,前来打探消息,想从公司指缝里接点油水的大把人在。”丽丽指了指外围的侍者:“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兰索嘴角上翘,走向人群。 观众们拍手叫好的正中央,一个戴典型奸商圆墨镜的男人,正嚣张地叉腰站着,对跪在他面前的人,用尖细声音道:“看到没?!这就是公司的实力,还有谁敢挑战?!” “这是拼酒?”兰索戳了戳身边人的肩膀问道,“那人是谁,好欠揍啊。” 年长的好事者:“斯科特,那头狡诈的‘孤狼’。” 孤狼,有意思。 兰索:“他连胜多少局了?赌注是什么?” “连胜三十七局了,赌注是绕着场子学狗叫,不知道那家伙什么脾气,非要人学狗叫,说什么一雪前耻。” 兰索:…… 嘶,这一段他怎么好像看过,是在……仙舟吗??? 灵光乍现,兰索想起了什么,随即捂住额头。 这事不就是当时他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侄子在金人巷整出的那个物流事件的后续吗,怪不得那个小眼镜男这么眼熟。 好事者:“这家伙说什么这次有大生意,临行仙舟前要全胜出征的……反正是真能喝,这么多人都没喝倒他。” 啊。 乐子! 被乐子神召唤,兰索扬起笑容,他拿起酒杯,人群如摩西分海,他站到了斯科特对面。 “哦?又来一个不自量力的,很好!”斯科特哈哈笑起来,从桌边的香槟塔上拿出一杯,嚣张地望着兰索。 “期待你的表演,‘孤狼’先生。” 兰索踱步过去,从香槟塔上取下一杯,几乎瞬间,灰雾释放,无数替身使者的从桌子上涌出,致盲开启。 一秒被分裂成无数部分,如慢镜头一般,使者们将香槟塔所有的酒液抽空一半,雾气卷起远处酒台的烈酒们,混着往里头灌,液面退了又涨,兰索的笑容愈渐加深。 一秒结束,液面平静如湖。 小样,喝不死你。 已然将手里酒杯里的酒换成柠檬茶的兰索心想,仰头,帅气地干了。 进行到第三杯的时候,斯科特有点摇摇欲坠。 “奇怪,这回这酒,怎么味不正呢?” 斯科特抿了抿嘴,当即看向兰索,高声道: “你小子,是不是耍手段了?!” “我能耍什么手段?”兰索反向倾倒手里的空酒杯,示意一滴都不剩。 “在场诸位都是看着你我从香槟塔里拿的酒,你比我先来那么久,要说耍手段,也是你嫌疑更大吧?” “不行!我怀疑你喝的有问题,我要检查!”斯科特朝兰索走来。 “检查可以,但你这算污蔑吧,要是没问题怎么办?”兰索倚着桌边,曲起手指,弹弹杯子。 斯科特:“没问题我就把这杯子舔干净!” 兰索:“……” 不是,哥们,这?至于吗? 兰索沉默片刻:“虽然你的提议非常恶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这关系到我的信用和名誉,平白污蔑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兰索指着头顶,“我敢对琥珀王发誓,这杯酒里绝没有任何问题,否则,我这辈子永远无法得到琥珀王的瞥视。 你呢?你敢向琥珀王发誓,你并非依靠臆测在如此公平的场合内指责我作弊,否则,你这辈子就再赚不到一个信用点?你敢吗?” 斯科特嘴角裂开的弧度僵住了,他呃一声,似乎没想到兰索搞这一出。 “这个赌注有点大啊,一辈子得不到瞥视,他是公司人吧?” “在公司工作也不一定意味着追随琥珀王……唔!你捂我嘴干嘛?” “嘘——!这话可不兴说。” “我们都是看着他们把酒拿下来的,没见动手脚,再说,那酒从半小时前喝到现在,没道理中途出问题……” “斯科特!你该不会喝不动,要跑路吧?!” “这辈子赚不到一个信用点?玩太大了,真叫星神听见了怎么办。” “切,你以为琥珀王是阿哈?” “斯科特,别浪费时间,赶紧接着喝!” “是啊,你小子,肯定喝不动怕输,找借口尿遁吧?” 第110章 周围传来看客的窃窃私语,斯科特嘴角抽搐,顿时扬声: “谁说我怕了?喝!发什么誓发誓,有谁听见他说话吗?瞎起哄!” “继续喝?”兰索敲了敲香槟塔的桌面,看向斯科特。 “喝!我可以不检查你的空酒杯,但这次,我们要互相喝对方在香槟塔里指定的酒!”斯科特贱兮兮地哼了一声。 “行,你先选。”兰索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斯科特踱步到香槟塔前,挑选般摩挲了几个杯子,最后挑出一只,指给兰索看。 兰索眯了下眼。 斯科特的手指才触碰到杯沿时,以极快的速度往里面撒了一点粉末,观众难以看清,但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时,兰索操控灰雾,将粉末全部卷起,一点没漏。 不愧是阴险狡诈的孤狼玩家,和他这个坏心眼的令使有一拼。 “可以。”兰索微微一笑,坦然接下酒杯,随手一指:“你喝那个。” 斯科特拿起酒杯的一瞬间,无形的一缕灰雾将粉末全部倒入杯中。 还以彼身! 两人一碰杯,各怀心思地一饮而尽。 兰索咕咚咕咚,喝完小半杯后,察觉到一个问题——光顾着和斯科特斗智斗勇,他忘记把手里这杯换成柠檬水了。 喉咙里瞬间泛起苦涩和辣意的兰索:(喷火龙咆哮—— 完蛋了。 对自己酒量很有自知之明的兰索回想先前自己让灰雾混合的那些烈酒,久违地感觉到了人生无望。 —— 砂金接到兰索的紧急联系电话时,刚结束最后一轮谈判。 “马上来。”砂金挂了电话,穿好外套,率先离开石心十人的休息室。 舒俱:“听说楼下有小家伙吵着闹着要见自己的上司,也不知道是谁家喝醉了忘记关回屋子里的小鸟。” 龙晶:“我这里还有一段有趣的斗舞视频,不知道有谁愿意欣赏一下?很精彩哦。” 托帕:“那个我看了,舞姿很出众,真没想到,公司里还有这种能歌善舞的年轻人。” 翡翠:“看你们的样子,这次的酒会很热闹?” 珍珠:“无论从什么定义来讲,都配得上热闹这个词。” 欧珀:“这头银发……有点眼熟。” 玛瑙:“哈。” 苍刚:“砂金,怎么走那么快?” 砂金:捞人,勿q。 砂金到楼下时,酒会上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醉醺醺的男朋友抱着红绒包裹的桌腿迷迷糊糊,唧唧歪歪不肯走路。 怕他醉死路边,两个女性职员一直在旁边看着,等砂金接近,一众看热闹的均倒吸一口凉气。 “砂金总监?!” 拿着冷毛巾对着地上长自闭蘑菇的兰索不知从何下手,丽丽正苦恼,抬头看见砂金,眼睛都瞪圆了。 居然能在这里看到砂金总监,庇尔波因特下信用点雨了! “总监,我们立刻恢复这里的秩序,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两字完没说还,丽丽就见砂金抬手制止他。 穿过众人,砂金走到地上那位醉鬼身边,半蹲下身,似笑非笑地戳了戳对方的脸颊。 “起床了,不是要见我吗?” 兰索睁开蒙着水雾的眼睛,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茫然的视线转了转,最后定在砂金脸上。 醉着的兰索特别乖巧,很好欺负。 “你这家伙,果然是个一杯倒。”砂金取笑道。 “还不是你们的酒,度数太高了。”兰索扔掉桌子腿,朝砂金张开手臂,浑身软绵绵的,像一滩随时会瘫倒的软泥怪。 砂金身体前倾,把他抱进怀里,支撑着他。 闻到熟悉的味道,兰索把头埋进砂金的肩膀处,像羽鸟困倦时把头塞进翅膀底下。 “砂金。” 砂金架起兰索,听见醉鬼小声嘟哝。 “干嘛。”砂金环着兰索的腰,无视众人或惊讶或猜测的视线,一步步往外走。 然而,兰索垂着头,半天没说话,在砂金以为对方彻底睡着时,兰索突然哼哼唧唧地用嘴唇蹭了一下砂金的脖子。 “你怎么不多亲亲我。” 砂金心剧烈地跳动,搭在对方腰上的手一紧,紧接着,兰索突然来了精神,仰天长啸: “砂金你这个坏家伙,给我涨工资——!!!” 砂金:…… 在场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应该还有三四篇这个样子 第73章 番外四 醉鬼是一种难以管束的生物,砂金深以为然。 “砂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因为我晚上总解你睡衣扣子?” 某个不走直线的家伙口齿不清地说。 “我没有。” 砂金把人搂得紧一点,目视前方。 “你骗人,你都不肯吃我给你做的爱心早餐!” 醉鬼开始闹腾,他用凌乱的头发磨蹭砂金的肩膀。 “还记得吗,账账因为好奇吃了一口你做的食物,转头托帕请了三天陪护假。” 砂金淡定道。 “那你现在亲我一下。”醉鬼对这个噩耗充耳不闻,仰起脸。 作为回应,砂金掐了一把兰索腰间的痒痒肉。 兰索轻哼,脑袋往砂金怀里一搁,悲戚道:“你还欺负我?我现在就要回星核猎手去!” “不领你下半个月的奖金了?” “不要了,反正也没几个钱!”兰索恶狠狠道。 “哦,那我就用那笔钱添一个玛瑙摆件吧。”砂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玛瑙摆件??? 兰索从耷拉下的额发里抬起眼睛,他混沌的意识转了转,锁定几天前砂金浏览过的一个摆件商品页面。 那个啾啾鸟摆件,后面跟着几个零来着……? 兰索:…… 兰索:!!! “等等!” 兰索一把抓住砂金的衣角,然而对方步伐坚决,兰索抓不住他,只好前扑,整个人悬挂在砂金身上,像一个无尾熊。 他心碎地恳求道:“你不能带走我的啾啾鸟摆件!!” “什么时候成你的摆件了?它目前还只是一串数字。”砂金好笑地用手抓住兰索的腿弯,帮他保持平衡:“下来,丢人。” “我不,反正没人认识我,丢的是你的人!”兰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至极,“而且,我不能丢下我的信用点一走了之,它自己一个点在异国他乡,太孤独了!” 砂金:“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奖金还在我卡上呢?它一点都不孤独。”不仅不孤独,还在不断增值。 “那……”兰索想了想,扭捏道:“你总得让我们父子见上一面。” 父子? 砂金一下弄明白了对方的脑回路,不由得笑了:“我的卡不是在你手里吗?” “是吗?”兰索迟钝地反问。 “在这里。”砂金牵着兰索的手,伸进左边口袋里,果然摸到了一张黑卡。 兰索啊了一声,自言自语:“好神奇。” “是啊,真是好神奇,现在可以下来自己走路了吗?”砂金看着兰索蒙上水雾的眼睛。 兰索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姿势,不情不愿,慢吞吞地挪了下来,变成牵着手的状态。 砂金瞥了一眼周围看似各忙各的,实际若有若无往这边瞟的人群,只能说幸亏他们在比较偏僻的角落,没人上来凑热闹,但明天—— 没关系,明天的事,明天交给当事人自己解决好了。 “醉鬼。”砂金小声取笑道。 兰索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一般,过了精神劲,明显酒意上涌,开始困了,最后,他一头栽在砂金怀里,双眼紧闭。 —— 哗啦啦。 浴室玻璃蒙上一层水雾,若隐若现的人影在门后移动,很快,门上挂着的干毛巾被抽走,对方擦拭几下,赤脚走出浴室。 热气随开门的动作向外逸散,白浴巾紧紧围在腰间,水珠滚过利落的肌肉线条,砂金拿起手机,点开消息。 【托帕:听说你克扣下属工资?】 【翡翠:员工是公司宝贵的财产,记得把你带走的公司财产完好无损地还回来。】 【舒俱:我可以举报你社内恋爱吗?】 呵。 砂金放下手机,没回。 他潦草吹完头发,离开浴室,卧室中央,大床上,一群垃圾糕正围着小山丘一样的被子堆转来转去。 他坐在床边,掀开了被子,露出一张被热汽蒸过,尚有些发红的脸。 与他对视的第一秒,那双仍旧被迷茫和湿润笼罩的浅色眼珠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对方的视线移开了。 呦,这是清醒了。 砂金笃定。 —— 兰索不太清楚自己醉酒后是什么状态的。 他隐约知道自己不太能喝,但没想到会是一杯倒,记忆没有缺失,所以脑子不清醒时候的记忆这会反刍上来,让兰索恨不得原地升天。 第111章 他都!做了!什么! 当众扬言要砂金给他涨工资,在众人围观的公共场所跳到砂金身上,回来的车里不老实扒人家衣服,在浴室里还……! 兰索不敢回忆了,他羞耻地拿被子捂住头,自闭了没到一分钟,浴室就传来动静。 砂金洗完了! 不行,不能被砂金发现他清醒了,否则今晚他就得死在这个房间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某刻,停在他身边。 被子被拉开,兰索的视线落在对方外露出来的手臂和腰背,而后,他不由自主地与砂金对视。 兰索倏然想起今早自己保存的砂金泳装图。 好,好——! 兰索心跳声瞬间剧烈起来。 怎么办,他好像又醉了,有点缺氧。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砂金抬手,揉了揉兰索的脸,“有点烫,看来酒意还没退。” “唔。” 兰索不知道说什么,随便应付地发出一点声音。 “你是醉了吧?”砂金捏了捏兰索的耳垂,手指动作轻缓,随着话语的起伏不断往下。 “意识还清醒吗?还记得刚才在浴室里问我什么了吗?” 兰索:…… 兰索:t^t 我很清楚,请不要再重复,否则我遁地给你看哦! 他耳廓很痒,被温水泡过的皮肤变得比平时更红一点,砂金的动作非常随意,游离的幅度也很克制,但不知怎的…… 是酒精影响了他的脑子吗,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砂金与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了?” 砂金为兰索正了正折起来的睡衣衣角,见兰索垂着头,问:“困了吗?” 兰索闷闷地点头。 “现在又不是在浴缸里闹我的时候了?” 砂金用手捧着兰索的脸,额头相抵,掐着轻缓又温柔的语调,学着兰索的口吻道。 “砂金,我要那个蜂蜜口味的哞哞噗噗炫彩奶牛浴球。” “砂金,这里的泡泡好多,我们来比赛堆泡泡城堡吧。” 他咬字节奏刚好,非常舒适,尾音颇轻,勾得人心痒。 “砂金,这里的天花板为什么在转?” “砂金,那个架子上的助浴小恐龙捏捏的表情好屑,它是不是看不起我?” “砂金,水下面似乎有东西在抵——” 砂金完没说还,就被两只手捂住了。 兰索的脸红透了,他的手在哆嗦,嘴唇紧抿,饱满的唇色泛着水光。 好半天,他才吞吞吐吐道:“别说了。” 他快熟透了。 砂金略带深意地盯着缴械投降的兰索,在对方把脑袋彻底埋进被子里的前一秒,抓起对方颤抖的手,在掌心亲了亲。 “还有最后一句,不听完吗?” 砂金半是戏弄,半是温柔地道: “你说,砂金,老板说这是能泡出蜂蜜口味泡泡的浴球,根本就是骗人的。” —— 砂金的床上有很多很多抱枕。 抱枕们紧挨着,填满腰部与床头的空隙,明亮的金色织物表面光滑,手感非常好。 “你知道我醒了?” 兰索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他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抿着,等魂儿回得差不多了,看向砂金道。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砂金抓起一只还没睡的垃圾糕,随手梳理对方的外壳。 “你——” 兰索你了半天,脸越来越红,字是一个没说,最后,他夺走砂金手里的垃圾糕,对着那双豆豆眼,咬牙切齿道: “垃圾糕,明早你埋伏在他下床的地方,绊倒他,让他一个月上不了班!” 垃圾糕睁着无辜的眼睛,发出‘布拗’的叫声。 “听见没有,你这个小叛徒,亏我每天给你喂吃的~”兰索恼羞成怒,用力摇晃垃圾糕。 垃圾糕的叫声九曲回肠,如同它弹力十足的身体,不停上下摇晃。 砂金靠在兰索身边,两人并排倚着床头,像一株双伞蘑菇,他低低一笑,引来兰索侧目。 “干什么,不许笑,从进门开始你就没停过!” “是吗?”砂金无辜地眨眼。 “是!” 兰索在被子里踹了对方一脚,太过用力,牵动了肌肉,疼得他嘴角一抽。 “已经很晚了,一起睡觉?”砂金问。 他的卧室尽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此刻,昂贵的隔光窗帘半开,轻盈的白纱垂落,庇尔波因特夜晚的光芒洒入,浅淡而皎洁,如同银霜。 “到底托谁的福我才会这么晚不睡?” 兰索打了个呵欠,他把垃圾糕放在地上,泥鳅一样滑进被窝,转身,抱着砂金的腰。 “晚安。” “晚安。” —— 就算前一天晚上把家里的床折腾散架,第二天也还是要上班,这就是星际和平公司的生存法则。 兰索锐评:不如星核猎手一点!! 第无数次谴责公司的兰索在砂金的办公室补够了觉,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决定去自己最爱的茶水间巡视一番。 一进门,就发现今天气氛不对。 为什么这群人,在他进门之后,都开始三缄其口,暗地里眉来眼去? 兰索心里狐疑,面上不动声色,捧着杯子走向饮水机,灰雾悄悄释放,替身使者从天花板探出,观察众人。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异常点——这些人拿着手机在干什么,发消息? ——好糊,字体好小,界面排版有些奇怪,看不清啊。 兰索蹙眉,替身使者传回来的视野不太清晰,他正要再努力一下,突然听有人推门进来。 是一个打扮普通的男人,眼神闪烁,非常警惕,他先是迅速上下打量了兰索一番,确认对方没问题后,走了过来。 茶水间内的氛围变得更古怪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兰索收了视线,等待男人站到与他平行的位置。 男人在接水,他动作自然,手指比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比了几个暗号似的手势。 兰索:? 男人低声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长话短说。” 兰索:不是,哥们,你这么单刀直入吗,先给我个备注呢?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砂金总监威胁了,或者,他是不是用了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手段压榨你?!战略投资部有不少干部都对他的晋升速度不满,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帮助你。” 男人眼中毫无疑问出现了狂热和勃勃野心。 兰索:啊? “帮助?” “是的,帮助你摆脱不公平的待遇,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让盗窃者付出他应有的代价,‘砂金’终究会回到我们手中!” 男人语气隐隐有些激动:“来吧,兄弟,我们联合!” 兰索:……? 兰索沉默片刻,在男人的注视下,露出一点神秘又沉痛的表情,最终,他幽幽地勾起嘴角:“联合可以。” 男人喜出望外,他笑容还没消散,就见兰索打开手机,点开一张转账单,道: “先打点活动经费看看实力,我这个月工资这个数,你们看着给。” 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零? 男人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不是,你这工资,怎么比我领导的薪水还高啊? 砂金这真是养秘书,不是养老婆吗? 他到底赚多少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番外五 男人呆住,眼里出现了一些难以言明的波动,干涩道:“你,就这,你还要涨工资?” 砂金这哪是招了个秘书,是招了个祖宗供着吧? “有涨工资的机会为什么不争取,更何况昨天这事一闹,我上司确实答应了我的要求。” 兰索轻抿嘴唇,想到什么般,揉了揉耳根。 “那……”男人心思瞬间活络起来,“你知道砂金总监手下的职员都是什么待遇吗?” 嗯? 这小子打什么鬼主意呢。 兰索瞥他一眼,状似疑惑地问:“问这个干什么,也是重要情报吗?” “当然。”男人正色,“这是关乎我们成功率的情报,务必翔实。” 兰索了然地点头,露出单纯的神情,思考几秒,“没我这么高,我是比较特殊的那类秘书,但其他职员也至少能拿五位数。” “月薪?!”男人倒吸一口凉气。 “对,月薪。”兰索眨眨眼:“我以为全公司的基础工资都一样,难道你们那边不是?” “是,当然是,怎么可能不是呢。”男人强颜欢笑地抹了把汗,“你说你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你想知道?”兰索为难地蹙眉,“这事不好说,说了我可能会被砂金总监罚款。” 男人嗅到了关键情报的味道,害怕打草惊蛇,他尽量表现得没那么迫切: 第112章 “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有顾虑,等你加入我们,真心愿意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奋斗时再说也不迟。” “谢谢你的理解!”兰索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收款码,“转账就好。” 男人:…… 兰索:^-^ 男人:“……这个钱能不能之后再付?” 兰索惊讶道:“入伙费一般都是现场给的呀。” “可入伙费好像是你交给我们吧?”男人指出对方话语里的漏洞。 “嗯?”兰索拖了个长音,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现在不是你们在试图拿信用点收买我吗,不然,我反手把你卖给砂金总监,也能赚到不错的价钱哦。”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考虑一下吧,我这个月有一款心仪的情侣香水,稍微有点贵,目前在筹措资金,如果你愿意向我这个可怜的新人伸出援手的话,我会非常感激你的!”兰索说。 男人:“……” 坏了,出来混,不小心遇到坏人了! 他痛心地深呼吸一口气,在模拟了各种申请经费但被上司冷笑地,平静地,冷酷地,蔑视地,暴怒地打发回来的场景后,突然抬头,视死如归道: “砂金总监那边,还招人吗?” 兰索:? —— “所以,他真的转账给你了?” 砂金倚在办公桌边,摆弄着刚拆封的香水。 清新的浅绿色玻璃瓶中封存着昂贵的液体,瓶身色泽剔透,在光下如同水晶。 “是啊,虽然他知道我是在敲诈他,但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怕我转头出卖他,当然要给我钱咯。” 兰索嗅着手腕上的气味,转头笑起来时狡黠又坏心眼。 “下次可以再多敲点,对方不会放过你这条看起来就知道很多内情的大鱼。”砂金把香水放桌上,走到兰索面前,牵着对方的手腕,指腹蹭了蹭。 “你是不是很开心?我以后可以偷你对家的活动经费养你了。”兰索得意道,“好闻吗?” “香调比想象中冷。” “是有点,要不要想个办法把它热起来?” “加热吗?” “你学过物理的吧?”砂金投去无语的目光。 “学过,物理加热嘛。”兰索笑嘻嘻地亲了一下砂金的指尖,香水的余韵沾在唇边,他不敢舔,就着砂金的手又蹭了蹭。 砂金掐住兰索的脸,轻咬了对方一口。 兰索立刻不闹腾了。 —— 过了一会,兰索从舒服的皮质沙发中直起身,抓了抓被人狠狠揉过的头发:“你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砂金扣好衣服,解除房门锁,“惊讶你总是会咬到人吗,你不一直这样?” “我才没那么差……”兰索气愤地嘟哝,而后才想起原本的话题,“不是我,是公司里看你不顺眼的人。” “不惊讶,他们一直小动作不断,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样会不会对你的风评不太好?” “难得呀,你这么关心我。”砂金眼睛微弯,他揉了揉兰索的脸颊,动作温柔,“与其在意这些,不如把你放在衣柜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收拾好,我昨天在抽屉里还看见一套巡猎cos服,你有头绪吗?” “可能是开拓者寄来的吧。”兰索一顿。 “开拓者已经寄过一个垃圾桶来了。” 兰索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所以楼下新换的那个铁皮垃圾桶是他带来的?” “嗯哼,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砂金道。 “……我以后不穿着那东西半夜从床底下爬出来吓你了行吧?”兰索败下阵来。 “下次可以换成毁灭或者丰饶的。” “为什么?” “你说呢?”砂金意有所指地微笑。 兰索脸红。 懂了,以后挑布料最少的买。 嘶,说起来,布料最少的难道不是虚无吗? 兰索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论坛:“我已经混入敌方大本营了,你的风评不是一般糟糕,要看看吗?” “钻石只衡量职员能为战略投资部创造的财富大小……” “是是是,我的总监先生,但你至少听听小职员们对你的看法吧。” 砂金挑眉,兰索像一只骄傲的山雀,急切地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看出对方的心思,他做了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兰索清清嗓子,用最饱满的感情道:“——谁说砂金总监体恤下属不克扣工资的,看没看见,这不就有人出来当众锤他吗,你们吹砂金别太过分了,等着看好戏吧!” “这事好像不是我的问题吧?”砂金挑眉。 “……那下一个。” 兰索往下翻:“——小道消息,砂金可能社内恋爱,对象是那个红头发的市场开拓部高管,有照片为证——个屁!你爹我是红头发吗?!出来爆料也不知道找点准确的信息源,要不要把我照片邮箱给你看看真假?!这种混淆视听误导大众的人怎么还没被封号?” 兰索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拨号,怒气冲天:“银狼!帮我黑一个贴主……” 一旁思考下午茶喝什么的砂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过了几分钟,爆料帖直接被炸没的兰索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眼睛都舒服了: “让我们来看下一条评论,这条很正常——家人们,在三楼甜点供应中心见到砂金总监了!他居然在排队买樱桃脆烤薄饼!天啊,有种原来大佬也要打卡上班排队买东西的感觉!” 兰索道:……“少女,你还是见识少了,大佬睡觉前还要精心敷补水蛋白面膜呢。” 他看向下面的评论:“——诸位,你们有没有觉得砂金总监特别可怕,每次我给他交材料都能感觉一道视线在凌迟我,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隔着屏幕看心眼都快溢出来的魅魔?” “这个我赞同。”兰索点头。 砂金:“……” 太夸张了,他哪有。 “——天啊,家人们谁懂,他抬眼睛看我的时候我快窒息了,简直就是庇尔波因特人间行走魅魔,我愿意为联合者献身!让我和他……” 兰索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点了举报,理由选择‘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 这条评论对他造成了伤害,莫大伤害,他现在就想穿过屏幕咬掉对方的鼻子! 不要对有恋爱对象的人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坏家伙!不许! “和他什么?”砂金拄着下巴,笑问。 “没什么。”兰索扫了眼下面一连串越看越有色彩的词,正襟危坐,总结道:“我明天就把这个该死的论坛炸了。” “别呀,挺有意思的,你不是要我倾听普通员工的心声吗,我也想了解大家对我的评价。” “不,我绝不允许这种有碍公司团结的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兰索严肃道。 “你又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 “没想到吧,我精神公司人!”兰索义愤填膺:“邪恶必将被绳之以法,我就是为此存在于世的!” 他眨了眨眼,起身,迅速没影了。 —— 第二天,反砂金联盟的代表们从美好睡梦中醒来,在第无数次畅想战略投资部倒台后,点开筹划多年根基稳固的联合者论坛。 【您搜索的网址已经去找阿基维利了,请稍后再试哦~】 代表们大惊失色。 不是,他们那么大一个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公司的番外就到这里啦,感谢各位喜欢!下一本开专栏里云上五骁那篇,待我先去考研考场征战一番,年末考完回来更新。 一周后更新福利番外,大概一两章,有空记得回来看哦。 最后,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 砂金,你要好好的!(雨中追车伸手挽留声嘶力竭感动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