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性向者观察性向总结报告》 第1章 [gl百合] 《无性向者观察性向总结报告作者:纸间豹【完结+番外】 文案 创意工作室老板x中型快消公司经理 2025年,我从中文系毕业即失业,创立了工作室。 有人在网上@我,拿着一份大纲跟我说麻烦写出这个故事吧,说自己文笔不好,给我钱。 这是一个我烂熟于心的故事。但是是从对方视角。 世界上有十种性向。但大众更经常分为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 有些人痛恨传统婚姻制度的“表演性”,转身成为同性恋。有些人舍不得放下,变成双性恋。 我叫曹希文。父母出轨,我不信任异性恋。女生强吻,我害怕同性恋。我不喜欢人,没有这种性取向。 我还被造谣成同性恋。 如果是2025年,我还可以在vlog里加个#les。可那发生在2015年。我初三。 于是我狼狈逃出常集市,转学到新高中又碰见那个造谣我是“变态女同”的李运。 但是我不能断情绝爱吧。我盯着同桌林星晨的脸想。 现代科学表明,性取向是流动光谱。当爱得从容,我的选择就是取向。 看完大纲后,我重新打开电脑:“林星晨你出来。” 注意注意:后面才会切换时间线,不是开始就重逢!! 曹希文有个人经历问题要解决! 偏剧情,更侧重曹希文思想上的变化和成长,两个人的爱情存在有点大的缺点。 内容标签:都市破镜重圆 成长 校园 现实 主角:曹希文,林星晨 一句话简介:crush找我写她的暗恋故事 立意:爱像一面照出自己伤口的镜子—残酷,但因此获得力量。 第一卷 我其实不想当侦探 第1章 我没有想过选文还是选理会成为章丘女士和曹天润先生离后重新坐在同一张沙发的原因。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物理23分,历史90分,数学87分,语文130分,“选文很难抉择吗?” 但动个脑子就知道,这场明知结果的谈话能拖两小时为的不是指望我的理科脑子能开窍,只是过不了他们心里那道坎。 “希文,尽管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但是我们会担心……”“选理科吧,”曹天润的手指敲着成绩单,“文科班…女生多,你也知道女生多是非多,容易分心。” 我盯着曹天润穿的浅蓝色格子衬衫,这是他们离婚那天穿的衣服。我还以为他嫌晦气早丢掉了。 “担心我跟文科班的女生谈恋爱吗?城市也搬了,治疗也做了。当年的事情是误会,解释多几遍我也累。”我仰起头,靠在椅背上,将上次的数学卷折成纸飞机,“哪怕是个男的,我也不会谈恋爱。” 于是,他们写下选科同意书,我如愿以偿地坐在高二十六班的课室里度过乏味又安静的一个学期。 在一个下着雨的早晨醒来,我起身看向窗外,雨点连成一片,街道上喇叭声冲天。醒来的不晚也不早,我忽略桌上摆好的早饭拎起书包,推开门冲进雨幕里。 “你应该感谢你的同桌,没有她,你早晚会被老江整死。”张天笑曾经看着我拿起林星晨的答案就往数学小测抄时,眼睛都快冒出火。“每次你早读迟到,她都把答案给你抄。每,一,次。” “省着点力气留等课间操用好吗,你后槽牙要咬碎了。” 张天笑见我面不改色,斜着身子继续不依不饶:“林星晨你说说理!我问你拿答案你不给!”我身边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慢慢抬头,回了一句:“数学老师让我能帮则帮。” 可惜我抄的手要酸了,没时间近距离观察张天笑的表情,相信她的面部一定跟毕加索画的抽象派艺术一样扭曲。 八点十分,早读铃响起,十六班的课室传出一声声“β”“γ”,我就知道完蛋了。提起一口气,我趁着江宇嘉转身的瞬间,俯下身冲进教室,一个侧身助滑坐回座位。桌上一张白纸压在笔袋下,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无小测”。 我像往常一样低声说了句“谢谢”,从桌洞里面掏出数学书,打开已经被浸湿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盯着江宇嘉翕动的嘴皮子。他下课肯定又要对我发脾气,三番五次朝我瞪着个眼。不过无所谓,我的理由十分充分,桌角旁还在滴水的裤脚以及膝盖上因为打滑摔到的伤口将会为我佐证。 大风一吹过来,膝盖上的布料凉飕飕的,刺激的我一阵打颤。 “纸巾,擦一下别着凉。”林星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注意到我下半身都被淋湿,拿出一包抽纸递给我。我取了几张,点点头算是道谢。 数学课对我而言是天书,听不听也罢,我有了一整节课的时间收拾自己一身的狼狈。 下课铃响起,粉笔在黑板上一顿,江宇嘉停下来:“啊好下课,今天讲到这里。那个课代表过来,我说下作业。” “还有你,你,”他用手指隔空朝我用力一点,“去办公室等我。” 江宇嘉很快说完作业,跟我前一脚后一脚一起走进办公室。他拉了把椅子,挥手叫我坐下。 我开头就开始自我检讨:“老师对不起,今早雨大我骑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下次不会。” 老家伙不吭声,拿起茶包往热水杯里面放,之后用勺子一圈圈在杯里打着转,再举起杯子咂摸几口。小眼睛隔着热气瞄我一眼“嗯嗯,然后呢。” 还有然后?我也只有今天迟到,平时不旷课不早退,作业按时交,然后呢?我腹诽道,难不成连周末我有没有学数学他也跑去问章丘? “平时小测是自己写的?” 啊哈,隔这儿等我呢。 “……” “小测里导数大题三小题做对两小问,最后一小问只是结果出错。不错。但是月考呢,月考还是一样的题型一样的思路,第一小问就写个一阶导数后面跟着一片空白。”江宇嘉不紧不慢,如钝刀割肉般跟我分析月考数学卷。 “排座位时,我让林星晨跟你坐一块,希望你俩一个偏文史一个偏数学的能互相帮助。没成想,林星晨以为是给你答案抄这样帮助。她语文啥的倒是上去,你的数学原地踏步。你的排名还是好看,难道没想过数学再往上提个二十分有多大的上升空间吗?” 高二刚开学,老江拿到我们历往的成绩单,一眼就注意到我和林星晨这两个偏门学子。一个数学可以逼近满分但是英语不及格,一个文史单科能够与第二拉开十分分差的人数学只考八十来分。他向级长拍着胸脯表示,剩下的两年他一定竭尽全力将我们短板补齐,给淮西大学附属中学文科实验班再创清北佳绩。 眼下林星晨前途一片光明,我是“执迷不悟、死性难改”的最佳写照。 “老师,我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找你好好聊。” 我急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向后撤退,生怕晚走一步他都叫住我多加给我几张卷子,美名其曰“拔尖卷”。这样我可又得跟林星晨做交易,让她帮我写。老江最爱自己出题,作业帮只能帮倒忙。 “诶,”他突然叫住已经推开办公室门的我,“我教的理科班转来一个学生,我看了他的档案,跟你也是隔壁市一个初中,然后转来淮西读书。” 才推开一丝缝隙的门突然被狂风猛的掀开,大雨穿堂而过,打湿我的肩膀上的校服。我看着眼前的黑云压城,转身背靠铁门,将它往后狠狠一压。 “额我想想叫什么……哦,李运,运气的运。认识吗?” 我沉默半响,嘴角向上牵扯出一丝笑意:“不,没印象。” “初中同学太多了,没印象。还有其他事情吗,老师。”铁门冰冷的触感从背部攀升到额头,手臂上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李运,李运,你说怎么有人起出这样的名字念出来却像诅咒呢。 暴雨一直持续到放学,我向班主任晚自习请假回家。章丘说发信息问我要不要开车过来接我。我说“不用”,现在身披一件雨衣控制着单车头在车流里横冲直撞。等到再站在家门口,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情。我用力一打喷嚏,结果整个走廊的灯都亮起。明天绝对感冒,我想。 开门后,不出所料我被章丘叫住:“不要动!站在那儿,我刚拖的地。说了来接你,自己骑车全身淋湿。怎么就这么犟呢。” 章丘拎个大毛巾像撸猫一样,呼噜呼噜用力搓干我的头发和衣服,嘴里又嘟嘟囔囔地去拿拖把拖地。 我闻到空气中弥散着柑橘调的香水味。章丘化妆了,粉底细细铺开遮住她要叫的细纹。她选了一支粉调的口红,搭配身上粉黑收腰连衣裙。这样的搭配放在章丘身上并不违和,恍惚间似乎见到她少女时期的模样。 我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筷子夹起红烧肉放在碗里:“今天公司又要开会吗?” “昂,对,对。” 第2章 “雨太大了,我要不要送你到路口。” “不用,同事已经在楼下开车等我。” “妈。”我叫住已经拿起钥匙出门的她,“李运转校过来了。” 章丘本来是柳眉倒竖,开口想呵斥什么,听到我一句话赫然安静。她无意识地摩挲挎包的肩带,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双手捧住我的脸。“没想这么多好吗,都过去了。” 我很小幅度地偏开头,“你能问到他转校的原因吗?” 章丘没有立刻回答我,过一会才开口:“先吃饭写作业,到时候咱们再说。”又补了一句,“平时看见他就绕开。” 历政没作业,地理不用学,语文英语很简单。所以我将整个晚上的时间交给老江留下的几道题。下午我将老江的原话简短扼要地转述林星晨。她听完后问我想怎么做。我转念一想,说,那你给提示吧。放学前她已经写好,夹在我的练习册里。 不得不说林星晨的数学思维十分清晰,给的提示也恰到好处。我平时也会挑战自我,找几道题目做。但是这么做的下场要不是过程半路夭折、算出题干条件,要不是被答案剧透一脸。此时练习册旁边那张白纸像下雨天楼梯间旁边的扶手,我扶着它一步步往上,尽管脚下还会打滑,至少我在往上。 我想起来老江给我看的月考排名表里,林星晨的语文有了很大进步但是英语还是没过110分。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心里计划大考前把笔记本借给她复习,算是对她这长达一个多学期的数学补习的回报。 手机突然在一片安静中震动。是张天笑的消息。 张天笑:好一个劲爆的转校生。 我:? 张天笑:看校园墙。 我将界面切换至校园论坛,看见校园墙最新发的一条消息—高二七班来了个少爷。 —实验室最近新换了批器材。据说是那个转校生家里赞助买的。 —我靠我就说为什么化学老师天天都想带着我们班去实验室上课。 —这算是变相交择校费嘛…… —楼上的,有钱人给的福气享受就是了。 —今天在宿舍貌似碰见了,长的不像大少爷。 界面一直往下滑,这条帖子下面陆续有人发消息。我一条条看过去,刚开始大家还在对这位“少爷”的身世、学业等等展开一系列猜测。后面的评论风向越走越偏,逐渐转变成为“如果再来一个有钱的转校生,要学校向转校生家庭要求采购什么”。 张天笑:!!!帖子怎么被删了! 我对着眼前重新空白的校园墙,从喉咙闷出一声冷笑。动动指头,跟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可惜,没看到。 我关上手机,重新拿起笔在练习册上写上接续的步骤。思路被打断有点难重新接上,我干脆划掉前面的过程。 今晚的雨已经停了,可是天气预报上说,明天中雨转雷阵雨。 -------------- 校园论坛节选 —听说这个李运成绩还可以。 —楼上的,成绩不行能考进淮大附中吗? —拼爹。要是我有这样的爹我就躺平。 —认真?我记得常集市还不少关于这家人的事。 —哦哦哦有瓜? —是校友? —如果你们能搜到的话…… —有什么好惊讶的,有钱人都有瓜。小心说话不留神被封。 —闭嘴行吗,好好聊天。 —突然想起“坑爹”这个梗哈哈。 —少爷很爱戴口罩啊。 —神秘风你懂吗。 —要事我爹妈有钱我一定要他们把淮大附中的饭堂整治一遍! —楼上的,支持。 —支持。 第2章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其实也不是准确性的问题,三月份的淮西提早进入梅雨,气象员只要在“阴天”和“大雨”随便选一个播报就能中,成功率百分百。 我重感后主动将课桌与林星晨拉开距离,然后扭头,“阿嚏”,来了个结实的喷嚏。林星晨闻声只是伸手将窗反手关上,全程视线没有离开过题目。 自从前几天暴雨狂奔外加李运这个天降横祸,重感与我而言已经是小事,甚至是幸事。我将呆在课室的时间不断延长,绞尽脑汁寻找能够躲避老江办公室辅导的理由。感冒兴冲冲地来到我面前,我心安理得接受了它,也接受了老江欣慰中略带警惕的目光,“这段时间不用来找我了哈,养病,办公室的老教师可不少啊……” 只是狭窄霉湿的楼梯走道,梦中女性裸体的画像,房间里烧焦的味道,我或许应该庆幸,这次场景的细节模模糊糊,还没从过去伸出手将我从岸边拽下来,闹钟已经响了。 “下节体育课。”林星晨突然开口。 “这是假条,说我感冒。多谢。” 她接过我的纸条,教师里的人陆续离开,终于安静。 我深呼一口气,伸着懒腰走出门口,一个人漫步在空荡荡的走廊。 其实我不只是躲着江宇嘉,我还担心在某个转角响起命运交响曲,碰上一个姓李的脑残。每次来到饭堂,走在校道上,后颈的汗毛都会毫无征兆地竖起,黏腻的视线像蜘蛛顺着衣领爬进皮肤里产卵。我好像在教学楼的玻璃窗、食堂打饭时不锈钢餐盘会看见他。不过猛地回头,这份惊惧就会变成水滴消失在平凡的人海。 那么上课总不会碰不见他。我稍微松了口气,像个刑满释放的犯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连廊欣赏风景。 走廊尽头的灯管“滋滋”闪烁,地板有着水洼。我加快脚步想要离开积水的地方,却听见身后传来同步的脚步声——不,是慢半拍的回音。 一步两步,闪电劈落的瞬间我顷刻站定,眼前楼梯间的镜子反射出一双黑色运动鞋。 我将用后来所有时间懊悔走这条路的选择。 “曹希文。曹,希,文,同学,我们真的真的好久没见过对方了。”李运戴着口罩,只能看见一双三角眼。舌尖每一个音节被蜿蜒拉长,似乎像是多久没见的老同学。 “怎么不回我消息呢,我转校时专门问了别人要到你的号码,向你问好。” 前面的镜子,后面的他,两个李运夹击着我。我不吭声。 他似乎越笑越猖狂:“我主动跟你们的班主任说,我认识你。他特别特别惊喜,跟我聊了很久。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厉害,重点班,优才计划。” “可是为什么偏偏选文科呢。你不是喜欢女生吗?你不害怕又喜欢上谁又强迫谁又被发现吗?上次转来淮西市,下次呢,下次该不会去北欧吧……” 我一扭身一拳砸在他的鼻梁骨上。雨天地滑,因为强大的冲击力,我们同时摔出去。 “李运,李程龙跟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和肛//门装反了?”我拎起他的衣领,摁在栏杆上,他的鼻血全部洒在我手上。“你转来淮西市又是因为逼死了哪个低年级的学生吗?还是把人家揍进icu出不来?总不能是你爸在淮西市跟哪个有钱人扯上关系,顺道把你像拖狗一样拖过来吧。” “你他妈……”话未说完,我膝盖一个猛顶,将掌心握成拳摁在他的鼻梁骨。走廊上爆发一声尖锐的喊声。 过去那几天的恐惧害怕在他的出现后全部点燃成愤怒。我拖着行李箱离开常集市初中那天,他站在三楼跟着他身边的人指指点点,死寂中会传来几声讥笑。我也没有扔下行李箱冲上楼将他丢下去。我以为我能冷漠地说声“傻x”就离开,我以为我能只是揍上一拳就离开。但此刻,我从栏杆上一点点拽起他,视线转向楼梯。我只想摔死他。 “放手……放手……”李运气若游丝喃喃道,“监控……我要举报老师……” 李运的话稍微让我理智回笼。我松开手,向后退一步:“李运,你不会比我更了解这所学校的布局构造。你只会告诉老师吗,以你当年的手段难道不是进警局教育局吗?嗯?” 他身上的白色口罩,校服都有血迹,看的令人触目惊心。这里的确没有监控,但是我不能一个冲动把他整死。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同性恋!你喜欢女生!还强迫别人!你们都是变态……我们都知道,都有证据。你抵赖不了隐藏不了!” “那你还是个杀人犯呢李运。”我漫不经心地擦拭身上的雨水,“有文书有病危证明佐证的杀人犯。” 寒风卷过屋檐,大雨穿堂而过。我们两个人站在走廊的两边盯着对方,谁也不肯接着说下去。 走廊逐渐热闹起来,有更多的同学经过这条路的拐角处。李运气喘吁吁,双眼通红时刻要向我扑去。而我已经不耐烦了,转身抬起脚:“李运,我们一个初中。所有腌臜事我都知道。所以事情烂在肚子里对你我都有好处。这是淮西市。上学期有个男生校园霸凌隔壁班的同学,举报核实后给了处分写进档案。” “别人问起,你只能说你是脚滑摔伤的。你一定要记住,我真的很清楚学校每一个地方的构造。”我扔下一句话,踏着积水离开。 第3章 楼梯间楼梯间,世界文学名著一定要多写一个充满各种不幸的地点就必须是楼梯间。初二、高二,死神就像在那里扎营一般等待我这只猎物愚蠢地跳进同一个陷阱。我重新走到走廊时,才发现自己双手颤抖甚至指间还有血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不顾周围人异常的眼光,跑进厕所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浇去。 我抬起头,望着镜子里面色苍白、双眼失焦的女生。谁能想象这样的人刚刚在楼梯间跟自己的仇人打架呢? “吱呀”厕所门开了,镜子里走出另外一个女生。她站在我身后,微微瞪大眼睛,下一秒就收好表情。 我和林星晨面面相觑。到底是她走过来,侧头瞥我一眼问道:“不舒服吗?风寒感冒还是不要接触凉水好。” “刚刚我在自习,写数学题写的太困。”我努力牵起嘴角,发现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就收起笑容。再一低头看见水盆里一汪汪红色的血水留在洗手台上,无声地嘲笑我拙劣的谎言。 林星晨明显发现了,但她只是点下头,刚想开口问什么又憋回去。千言万语汇聚成为一句,“罗伊刚体育课上说她带了家乡的土方子,治感冒的,已经放在你桌上了。” 罗伊来自偏远地区,担任班上的生活委员。在她的理解里,生活委员的意思是关心班上每一位无论住宿或走读的同学的生活情况和身体健康。刚开始张天笑跟她做同桌,担心自己快言快语哪一句话伤害罗伊的自尊心,结果发现罗伊并不在乎这些,非常喜欢分享老家的特产和故事。两个人一拍即合,又做同桌又做舍友的。“文科班真温暖啊。”张天笑不止一次看着罗伊带回来的美食感叹道。 我甩着水珠,跟林星晨一块回班级。脑子不住回放跟李运对峙的片段,他说他向别人要了电话号码,又说“我们都知道”……别人,我们,这个高中还有谁来自常集中学,知道那些事情。过去一年多的生活在我脑子像电影拉片一样放映,我不断回忆能记起的细节。可每当我好像找到蛛丝马迹,想要伸手抓住时,它会凭空消散。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你们”,我越想头越痛。 到教室,桌子上果然摆着一袋装满药材的药包。我对着满怀期待的罗伊说声谢谢,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扔进热水壶里泡着。座位前面的张天笑叽叽喳喳地讲着新的八卦。 她突然拍响我的桌子:“还记得那个转校生嘛。” 阴魂不散,我心里冷笑:“嗯。” “根据最新消息,据说他是美益添百货连锁公司总部高管的儿子,他爹最近派遣调任来淮西市。怪不得这么有钱哈,一掷千金把我们学校的设备换新。然后我刚刚看到,他一身血地从医务室出来,说是摔伤了。我又细看了他的脸,怎么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点不像贵公子。” 罗伊翻个白眼:“你天天看小说对现实世界的人都没有最基础的认知。有钱又不一定帅。不过你不是说原帖被删了吗?为啥?” “管理员说不要在论坛上妄议同学,散播不实信息。但是根据我的经验,估计那下面一百多条评论肯定有一条说了真话,然后,”张天笑双手一合,“被控评了。” 我听着她俩闲聊,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然后摇摇头,将目光聚焦在题目上。座位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少见,林星晨没有在做卷子,而是从抽屉拿出拼豆、折纸、毛毡许多手工作品,将它们一个个收拾好放在椅子底下的箱子。 我问道:“你做手工?” 她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微笑回我:“这不是我做的,是社员做的。我是手工社社长。” 这下我更吃惊了,我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什么社团,所以听到“手工社”感觉陌生很正常。可是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二小时坐在林星晨旁边,她除了做题就是锻炼,做社长?我想都没想过。 林星晨看见我只会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继续解释:“我高一闲着无聊被怂恿着参加了。没想到高二变成社长。那些高一同学听见我快上高三要卸任,就提前做了礼物送给我。” 我刚刚看见那些手工作品,挺好看的。有的是兔子,上面的眉毛是倒着的,表情还挺像林星晨严肃的样子;有的是一张红色的窗花,竟然剪出了花体字的“高三加油”。“做手工啊,我小时候也经常做。叠千纸鹤,织手链什么的。” 林星晨听到后,眼睛突如其来地被点亮,弯起眼睛笑着说:“有空可以来玩啊。我们社团有一些对外开放的活动,欢迎社外的同学参加的。” 我盯着她的笑容,这貌似是她第一次这么开心对我笑吧。同桌情谊有些失败。 我“嗯嗯”两声算是答应。小时候喜欢,长大可不一定喜欢。我小时候看包青天,看射雕英雄传,还想惩恶扬善做江湖大侠,结果长大之后因为一念之差,帮了一个人,惹了一身腥,最终没得善终,自己也说不清后不后悔。 小时候小时候……我收起虚无缥缈的念头,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3章 常集市曾经靠着水果特产风光一时,大街上的人们穿搭光鲜亮丽,欣欣向荣。后来错过电商,经济发展不复往日,城市治安也乱了不少,变成了一个"小城市"。一座小城市时隔已久,在某个春天举办了一次难得的漫展。我哪怕从不看动漫漫画,也高低过去凑个热闹。 我和田晋是在那里认识的。 常集市一看就很久没有举办过大型活动,借用的场馆规格都容纳不下大量摊位。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动漫coser小心翼翼擒起衣服跨过一片狼藉的餐饮区走道。 四月份天气凉,没有空调,我看不懂便很快感到厌倦,拨开人流准备离开。突然前面高个子女生一个急转身,吓得我连忙往后倒,后背撞在一个陌生人背上。我刚想道歉,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人很眼熟,甚至穿着校服。 我忍不住开口:“你也是常集中学的吗?” “啊,嗯……”眼前这个瘦弱的男生一味压低脑袋,声音如蚊呐。 我看到人群挤乱,直接把他拉到一旁,也跟着压低脑袋看他:“喂,你是不是楼下四班那个男生。叫什么,田……” “田晋。” “对就是你。你是专门来看漫展的嘛,我记得别人说你特别喜欢二次元来着。” 田晋的手指扣着书包肩带,闭紧嘴巴似乎打定主意不回答我。我没有因为他的拘谨感到不适,相反遇到一个懂行的熟人特别兴奋。 “太好了!那你来给我当向导行吗?”田晋猛地抬头,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啊”了一声。 “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的。但是好不容易碰上这种活动这样走马观花看也没意思。反正你那么了解二次元这些,你就给我介绍摊位上的动漫漫画。”我看见田晋表情似乎有些松动,再接再厉,“而且人这么多,你又这么瘦弱哈哈。我还可以走在前面帮你疏通道路。”他没说话,我擅自当他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是,聊起动漫漫画,田晋说话神奇般的不卡壳,而且对于“热血漫”这些打斗类漫画他并不感兴趣。我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漫画,他沉默一小会便说:“《四月的谎言》。”我跟着从善如流回答:“没听过。”田晋偏过头眼睛里泛起一丝酸涩的笑意,见我茫然,补充说我有时间可以看看,是好作品。 就这样我拥有了全场最具专业知识的同伴,拉着在每一个摊位问东问西。碰到我觉得很好看的书签徽章,我还怂恿着他帮我砍价。不过他连跟摊主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我也只是跟他开玩笑。 回校后,我再次见到田晋。跟那天在漫展截然不同,他额前的碎发完全挡住他的眼睛,左肩贴着墙,他的笔袋撞掉,袋子里面撒出一些卡片和徽章。我认出来这是他在漫展上新买的。 我几步走上前,蹲下身子跟他一起收拾笔袋,主动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可他半点动作没有,像触电一样站起迈开腿准备离开。这时走廊传来几声吹口哨的声音,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李运那伙人。田晋的身子突然僵住,之后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飞快说道:“不要再跟我讲话。”紧接着逃一样离开这里。 刚刚跟我走在一起的女生马上上前:“你怎么跟这样的人认识了?他最喜欢看那种……特别暴露的动漫。平时独来独往,谁知道在想什么,你离他远点。”我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女生带着愤懑和质疑的目光像在我的嘴角挂了铅块。我默默闭嘴。 人生的事情都应该事不过三。比如说我和田晋的结识应该止步于走廊的尴尬经历。可那时的我不依不饶,放学后想要找到他问清楚,却撞见水泥地上染血的砂砾,闻到腐臭的空气里的血腥味,听见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辱骂。一个戴着口音的男生站在人群之外看向正在挨打的田晋,嘴角弯起。李运啊,又是他……我躲在垃圾车背后麻木地想,四肢完全移动不了。校园暴力……我又想到李运他爸,常集市百姓口中私下叫的“地头蛇”。他知道他儿子花钱雇人干这事嘛? 第4章 那天之后的我,甚至包括现在的我,对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像泡在水里生锈的收音机,断断续续说不出半点声音。我是拍了照片还是录下视频?这些照片视频我又发给谁了?我暴露了什么破绽?田晋呢,他还在医院治疗吗还是已经自杀了?唯一清楚的记忆锚点是李程龙站在校长室门口清脆到刺耳的巴掌,和从此被橡皮擦抹掉的座位。有同学此刻才站出来说,初一下学期田晋抽屉里那张丰乳肥臀的艳俗美女画像是被李运的跟班偷偷塞进去的……我后来接受的心理治疗让这段记忆逐渐模糊,或许全忘了。 四月,古诗里的草木知春、草长莺飞、辽阳春水生,《四月是你的谎言》里樱花盛开的季节,一个小提琴女孩带领钢琴天才走出阴霾的开端。这么多文艺的表达都抵不过五个字——期中考来了。 老江站在讲台上言之凿凿,数学考试将加大难度,“更加考验同学们的举一反三、灵活应用的能力”。他将目光炽热地锁定在我身旁的林星晨身上,顺道分给我几分注意力。我不免把头埋进书本,用手捅了一下同桌。林星晨轻笑出声,低头拿出一张白纸往上面写字,随后递给我。“别担心。”上面写着。 英语课陈英红又说考试将选用大学四六级英语文章作为参考,增加考试词汇量。“疯了都疯了。疯点好。”张天笑呵呵冷笑掏出一本又一本练习册往桌上摔。 “昨天你帮我复习了英语。今天下午讲下数学。你看看有哪些题目不会。”林星晨接完热水,回来提醒我。 “行。去吃午饭?”我朝同桌挑起眉毛,得到她微笑的回复。 来到饭堂,我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其实碰到李运我也能接受,短时间内作为一个转校生他掀不起风浪,更何况真要散布消息我比他更有群众基础。 下一秒,目光停在靠着柱子斜后方的男生身上。“啧。”我撇撇嘴,跟在林星晨后面慢慢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坐哪?” “那边吧。”我扬起下巴指了指饭堂对角的方向,离那个晦气东西坐的位置最远。我俩端着餐盘路过大片空位,坐在一个最角落,默默就餐。 自从上次和林星晨提起做手工后,她对我的态度更加亲近,时不时把社团内部学弟学妹手绘出来的稿件设计图给我看。不得不说,当代年轻人真是后起之秀,不仅画得惟妙惟肖,连部件的长度宽度都有精确数据。我对着这些稿件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钦佩和赞美。林星晨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很满意。 老江评价我们两个女生“像高楼大厦里坐着的白领同事”,让我稍微软化态度,跟人家真心交友。那么今天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吃午饭,算是突破性进展吧。 “你平时周末都在干嘛?”林星晨挑起话头。 “写作业、看书、上网?没事做。” “哦。”林星晨点点头,往嘴里扒几口饭又说,“我看到班上有几对同学周末一起出去学习。” “嗯?” “最近陈老师不是说英语考试要加大难度嘛。可是上次考试考高中内容我也才一百出头,四六级肯定是应付不了。平时上学能够课外答疑的时间太少了。而且数学的话,我自己整理的题型其实才给你讲了不到三分之一。” “所以你也想周末一块学习?”我算是听明白了,“可以啊。我随时有空,时间你定。”额外的数学补习,我求之不得。林星晨点头说好,周五回家就把时间发给我。 下午,我去行政楼送材料,还没到教务处,就被隔壁主任办公室散发出来的尼古龙香水味熏得头疼。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听见一个熟悉的中年男性声音,“小运从小跟着我东奔西跑。淮西大学附属中学里的同学个个出类拔萃,我就担心他四处转校基础不太好。” 主任放下茶杯,圆脸堆着笑说:“李总真是谦虚了。李运同学的成绩单我看过,尽管转学经历多,可在每所学校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啊。您放心,李运同学现在在的班级老师很有经验,特别是数学老师江老师,老资历,带出过几个清北生。您也知道,同学最爱说得数学者得天下嘛。”办公室内传来两个人的笑声,接着你来我往地打官腔。 我猫着腰,避开窗户正对走廊的窗户,走到一个死角往里面望去。李程龙坐在沙发上,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打理过,身上的西装明显是特别定制的。坐在他旁边的李运明明是话题中心,现在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掉,偶尔假装扭头看窗外,实则不着痕迹地翻白眼。 “那主任我不打扰您工作。有空再聊。”李程龙站起身,跟主任握手后搂着李运的肩走出办公室。我急忙闪进一间空会议室,继续看着他们走进电梯间。 李运皱起眉头把他爸的手一甩,大喇喇地走在前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有家规,走路间距不得少于三十厘米。父子俩很有礼貌地隔着一米走路。 “以后接你车辆换了。我给你的号码也存好,有事就找这个人。” “到了淮西市,安分守己,别给我惹麻烦。这是我好不容易稳固下的关系。”说完李程龙走进电梯,按下关门。 李运默不作声地看着电梯到一楼,骂了一句脏话,去旁边厕所的洗手间,拿起洗手液用力洗干净手。 小时候,曹天润有次在家喝多了,突然提起“李程龙”这个名字,口齿不清地讲了很多话。章丘怒骂一句“小孩面前管住嘴”,一手把他拉进卧室。所以那天他说了什么?还有李运转学的原因? 不知道就不知道,应该是时机没成熟。知道太多,反而危险。 我等李运离开后,才走出会议室交完材料。 -------------- 以下内容摘自2014年4月常集市中学校园霸凌案件警方记录。 讯问时间:2014年4月12日20时24分至2014年4月12日晚上22时49分 讯问地点:常集市公安局 被讯问人:李运性别:男年龄:13 2014年4月10日11时24分,常集市三里畈街道派出所接到110指令:街道交汇处发现手肘、膝盖等多处骨折的年轻男性,疑似殴打留下的痕迹。 2014年4月10日17时38分,常集市三里畈街道派出所调用街道监控,锁定李运等五位嫌疑人。 2014年4月12日20时24分审讯,嫌疑人李运承认“校内对受害人田晋造成名誉权损害,并有挑唆***等人犯罪嫌疑。” 常集市医院2014年4月15日医院报告 田晋胸腔、膝盖等多处骨折,胃出血…… 审判结果:***等四人总计赔偿40万元,判处有期徒刑6年。李运总计赔偿70万元。 作者有话说: 模仿了一下官方记录有些不专业 第4章 我:你要买什么东西吃吗。 林星晨:不用。 林星晨:你吃饱再学。 东焦口位于市中心,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换乘地铁赶时间,没时间吃午饭。东焦口图书馆空调冷的跟停尸房一样,我大病初愈,坐在椅子上又冷又饿。正斟酌着如何开口,一阵肠鸣突兀地打断林星晨讲题的声音。 于是现在,我站在图书馆楼下扫视一圈企图找到一家便利店。高端地带啊,我想,要不就是商铺要不就是一个牛角包三十元的咖啡馆。我干脆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我:没找到便利店。 林星晨:其实现在也六点了。 我:所以? 林星晨:楼下等我。 过一会我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她拎着我们两个的书包:“去吃晚饭,吃完回家。刚好附近有一家挺好吃的面馆。” “不是在对面那家商场里头吧,”我跟着她下楼梯,“太贵我不吃。” “我也不是有钱人。路有点远,我们扫共享单车过去。” “啊?共享单车?” “昂。你自己骑车过来的?” 我看见她站在一排黄黄绿绿的单车前面,手指悬在扫码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下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搬到淮西市的时候顺道把自己的单车带过来。路上经常能看到有人骑着颜色不同相同款式单车在马路上飙来飙去。我纳闷大城市喜欢买批发自行车嘛?上网一搜那叫“共享单车”,要开微信支付。我秉着支持科技发展的态度开通支付账号,结果高中太忙没时间用,存进去的一百元被冻结。 “……我微信支付被冻结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星晨的眉毛刚想抬起来又被压下去。 “嗯?这样,我开导航走过去,离得也不算很远。” 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在远处轰鸣,但是图书馆附近的地区显得很安静。我跟在林星晨后面,顺脚踢飞几片落叶。 “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用微信支付。现在害的你跟我一起走过去。” “多出五分钟而已。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几次,等会我们会穿过东焦口步行街,就当逛街。” “诶,”我赶上几步,“你家住这附近?” 第5章 “没有,住的更远。在乔洞,快接近郊区了。” “哦……我也差不多。我住在燕塘。我两个刚好在淮西市一南一北。” 林星晨转头冲我笑:“所以我就选了个交叉点,只能是东焦口。我当时还发信息问班上其他同学如果住的不近,怎么选自习地点,一问都住在一个区,有的甚至是发小。” “我天,这么有渊源。” 林星晨今天套了件米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挽成丸子头。对比起她平时在学校穿着绿色校服扎低马尾的样子,这样穿显得更加清爽。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问我怎么了。我随口说声:“你这样穿跟穿校服好不一样。校服真的是压制个人气质。” 她微愣片刻,目光移到我固定刘海的发卡:“你也是。无论穿校服还是现在都很好看。” 林星晨歪着头,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像是聚焦我身上又像穿过我看背后的黄花风铃木。被这么真诚的一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卷了下颈边汗湿气黏住的头发,呵呵一笑算是回应。 “往这边转。”林星晨拉住刚准备右转的我,扯了下衣袖。 这条绿意融融的街巷一转弯,眼前便是华灯初上的商业街。夏夜的风带着白昼未尽的倦意,温热地缠绕过脖颈,像谁欲言又止的呼吸。晚霞在屋顶间流淌,由橘红褪为淤青般的紫,最后凝固在嬉笑喧哗的餐馆的玻璃窗上。路上的上班族、挽着手的情侣、出来遛街消食的老人踩着商铺投下的灯走过。 我克制着自己东张西望的动作,心情有点像隔壁摊位上卖的汽水,小小的气泡升腾到水面“啪”一声破开。 林星晨注意到我动来动去的脖颈,说:“你如果现在就想吃也可以,这里除了餐厅还有小吃一条龙。” “不用不用……诶这个五颜六色果汁,是什么?怎么旁边有人喝下去脸红了。” “鸡尾酒吧,”她也跟着我探头看过去,手臂碰过来时有些汗意的温度,“估计是果汁混酒?” “嗷嗷,看上去好多色素……”身旁的人听完后笑出声,不过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人群的声音带走。 “以前我考好了,爸妈会带我来这里玩一天。当时东焦口没有这么多各色各类的商铺,更多的是卖水晶手串、或者糖葫芦糍粑的小店铺。但也很热闹就是了。” 我想起常集市。曹天润在我小学时候,看了本育儿书籍,里面提到一个观念叫做“放养”,深得他心。刚好我那时在学骑单车,有一天他交给我三十元说要我自己骑车去市区中心的菜市场买菜。我立马觉得被委以重任,踩着踏板嘎吱嘎吱到了菜市场。 常集市毕竟地方小,大家相互认识。有些八卦的阿叔阿婆就问我,我爸我妈呢,今天没跟过来。我将曹天润的话转述给他们听,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给我往车筐里多放了些东西。快到正午,人流太多,我骑不稳,不小心从单车摔下来。还没开始张嘴大哭,曹天润从某个旮旯角冲出来抱起我。回家后他当然被章丘从头到脚骂了一顿,我的独立探险之旅就此夭折。 我边走边回想起这件事情,再望向这条街眼神有些迷离。 走到步行街中间段口,情侣变得十分多。那些穿着情侣衫的、相互依偎的男女打情骂俏,让傍晚的夏风更加燥热。我和林星晨随即将手肘放到跟前,挡住前面的人流。 两个人突然被一对挡在路中间情侣隔开。我刚想往她的方向走去,再一偏头,看见两个女生。 她们也紧紧靠在一起,闺蜜吧,可是看着彼此的眼神带着旁人都看得明白的钩子。左边那个挑染头发的女生手心一直摩挲着另外一个短发女生的脸,低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 我的视网膜被烧开的铁块烫了,膝盖瞬间发软,喉管里泛出铁锈味。所有的气味和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她们明明离我不近,喘息声却纠缠在耳边周围。我妄图抓住自己的衣摆,可它像一条鱼在发汗的手心打滑。 我猛地推开挡在眼前的男女,不顾身后的抱怨声,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问道:“还有多久才到面馆?” 林星晨望着我还没开口,我接着说:“快点,有没有近路。” “……这边。”她手指右边。我没等她跟上,立马往右走去,撞开堵住路的人。 的确是十五分钟。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我走出步行街后,思绪稍微冷静一些,马上跟追在后面的林星晨道歉,说街上的东西太香了我突然特别饿。她摆摆手,说也是她不好,应该让我快点吃晚饭。 “你等会怎么回家?坐地铁?”我用筷子把面条团在一起。 “对。不过跟你不是一条线的。” 我又塞进去一口面。热气裹挟着猪骨浓香扑在脸上,汤色是醇厚的浅褐,表面浮着细碎的葱末和炸得金黄的蒜酥。才坐在这里一会儿没到,这碗面三分之四都快被我吃完了。 林星晨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透露着不忍:“刚刚真是对不起。应该走快点让你吃上饭。” “莫是(没事),”我赶快咽下去,“我饿起来就会有些上火。面馆这么好吃,远一点也认了。” 面馆老板是一位身体敦实的阿姨。她走过来,面带笑意拍拍林星晨肩头说:“你好久没来。高中读书很忙吧。你姥姥咋样?” 林星晨点点头:“挺忙的。姥姥健康着,每天都下楼绕圈。” 阿姨扭过头,好奇地问:“你是小晨同学啊。平时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第一次带人过来吃。” “咋样好吃吗?” 我没说话,端起连汤都喝完的瓷碗给她看,嘴里还在嚼着刚吃下去的小料。 阿姨笑得眼睛的鱼尾纹都没藏住:“哈哈哈,吃得开心就好……小晨,我打包了一份小面,你带回去给你姥姥吃。她当时最爱吃了。” “谢谢阿姨啊!” “客气啥。” 我瞅着老板掀起厨房帘子不见,问道:“老熟客?” “嗯。以前姥姥住在这儿。放假会过来玩。”我挑起眉毛点头。 结账的时候,阿姨硬是要给我们算少钱,林星晨怎么说都不听。最好还是她一人一只手把我们推出店门口。“有空就来!还有那个小同学也是!” 这也太热情了。我嘴角要笑不笑地,机械挥着手给她告别,急忙追上林星晨。 “我要去另外一个地铁口。跟你不顺道。”她跟我说。 “反正还有一段路。慢慢走一会儿消化。” 天空已经是蓝黑色,街道上少有人出现,最多的声响就是头顶路灯“滋滋”的声音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猫叫。 林星辰开口:“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相处。” 我问:“哪样?” 她沉默片刻:“聊一些跟学习无关的事情,一起出来吃饭。” “……确实。老江之前还让我少冷着你,多沟通沟通。” “那你现在感觉咋样?”我补了一句。 “挺好的。”她微笑点点头,光斑在脸上明明灭灭,“你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想的一样。” “嗷?” 我还没问出口,林星晨便停下脚步说自己到了,学校见。 “学校见。” 我连转三条线,坐了十几个站终于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看到章丘给我的消息:“别锁门,我晚点回来。” 我盯着屏幕,过了一会才敲字:“公司又加班?” 消息刚发出去,一个电话直接打进来。 我摁下接听键,先听见的是马路上飞驰的车声和红绿灯倒数的声音。 “跟同学学完回来了?” “对。你几点到。” “……说不准。” 我爬起来,放了免提,看着客厅的时钟没说话。 “妈。” “诶,咋了?” “约会别太晚了。有新的进展跟我说一声。”我说完就摁下挂断。电话挂断后,听筒另一边的香水味似乎飘进鼻腔——是章丘最近总在试用的那款柑橘调。上次她喷这么多,还是离婚官司开庭那天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没谈过恋爱,总看过女人陷入爱情的样子。 看着手机不自觉挂在嘴角的微笑,对着镜子低声抱怨自己老了……我年纪小,又不是傻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不想陪她装下去而已。曹天润和章丘离婚也好几年,分开的时候闹得难看也不阻挡他们追求新的生活。只不过我不敢确定不敢想章丘追求新生活旁边的男人的身份,也没有去了解曹天润现在过得如何。 十一点的闹钟响起提醒我去睡觉,我留着餐桌上的灯,合上门。 第5章 我打电话给曹天润,让他等雨小一些再进学校。 “拉倒吧,你爹我已经在校门口的凉亭了。再多呆一会就要风湿了。”之后连续不差别的语言攻击与催促,逼得我只好从教室走去见他。 我带伞走下教学楼的楼梯,没到二楼,已经听到几个人公鸭嗓的笑声。 第6章 为首的男生戴着口罩,后面跟着三四个男生围成半圈形一起指着公告栏上的海报哈哈大笑。末了,旁边一个脚穿黄红相间、看上去价值不菲跑鞋的男生,突然吐了口口香糖往海报上砸。 “我靠,动漫社团,cosplay?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还有一个手工社?诶,这高一还是高二的,长得不错嘛。”李运因为大笑脸上堆起的皱褶口罩完全挡不住。他猛地将一个男生推出去,压低声音像鬼魅一样:“这是不是你看上的那个女生,叫林啥来着?赶紧去报名参加啊,人家还是社长!” “李哥你别光说人家,快去报名参加动漫社啊,你不是最爱看动,漫,吗?”笑声在那群脸上狂飚青春痘的男生暴起。 墙上泛起的水珠黏腻恶心,我被赶路的学生撞到墙上,右手的衣袖重新湿透。台阶上还有脏水,每个人一走过去就能溅起水染脏我的跑鞋。 我上楼,把挡在眼前的男生衣领往后大力拽开,扣下口香糖反手拍在穿着跑鞋的男生身上。 “我草!” “来,喊得再大声点。给你个喇叭去隔壁办公室喊。”我背靠海报栏,环抱双手于胸前。冷下的眼睛一寸一寸压过去,最后定在站在中间的李运。 李运眯起眼,身子重心向右一压,连带着其余男生的眼神都变得危险,像一群等待投食的豺狼。 “你谁啊!管你屁……”一个男生昂起头张开嘴喊,却被李运抬手制止。 “你们几个回班去。” “李哥……” “我说回班听不懂吗!”李运突然拔高声线。 男生稀稀拉拉地应道,拖着脚步离开前还多看我几眼。 “很热心啊,还是这么热心,”李运皮笑肉不笑地说,“又戳痛你那根弦了?动漫,王晋?还是林星晨,你同桌?” 我心下一惊,强压着嘴角。看来我预料错了,哪怕我们各自严守秘密外加上李程龙的警告,李运作为一个长年施虐者,他不会停下对曾经的猎物的追踪与捕杀。现在他已经开始摸清我周围人,下一步可能是给我画出一幅在高中两年的侧写。 “狗叫什么,你还有脸提起他。”我一掌把靠过来的李运推开。“刚刚的口香糖黏的挺紧嘛,像你爸跟有钱人的关系一样。” 墙角的监控一闪闪冒着红光,镜头里的两个人脖颈交缠。燥热的空气里看似暧昧,却是危险在其中破开。 呼吸时带起起伏的口罩,我紧紧盯着。李运肉身里是肮脏下贱的骨头,但面容之下藏着怎么腐烂的真相才会让他一直带着口罩。 鬼使神差,在推开他的瞬间,我的手状似无意向上,出其不意用力要拉下他的口罩。 李运直接向后跳开,双手青筋暴起死捂住脸。虽然看不到他的下半张连,但直觉告诉我,他的牙齿估计把嘴唇咬出血了。 “oops,”我双手一摊,耸耸肩,“无心之举。” “少拿你那点歪心思调查我。你查得出什么呢?想想现在的你爸,你还敢旧戏重演吗?”我直接转身下楼。 他已经掌握什么信息,李程龙那句语焉不详的交代,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周围人还有谁被波及到……我一边下楼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关于李运,我知道的除了常集市我亲眼见到的事实,他的父亲我知之甚少,拼图中最为关键的部分——李运为什么转学也缺失。大脑在错综复杂的讯息里抽丝剥茧,雨天下寒冷的空气也无法挤进让我冷静。 大雨滂沱,骤雨如矢。我顶着把大伞,一脚一个水花冲进凉亭。没等曹天润开口,我先劈头盖脸道:“我刚感冒好。现在又湿透了!” 曹天润也没有好到哪去,眼镜片挂着正在滑落的雨滴,本来是浅灰色的上衣被雨浇成深灰色。他递给我一双筷子,打开饭盒:“我订的是四小时后回常集市的车票。大雨路上会堵车。你说也挺奇葩的哈,我今早起床专门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结果我一出车站天就黑了。” 我听完哑火了。从曹天润常集市的住址出发到车站,再坐车到淮西市过来高中的确花不少时间,何况暴雨天。我“嗯哼”一声便不再计较。 “姓李那对父子来淮西市了。”曹天润没有藏着掖着,直直看向我。 等我喝完汤,我才回道:“嗯,我还撞见了。” “李程龙在主任室,那个主任殷勤到不得了。李运照样是那个衰样。” “你见到他们躲远点,惹不起。” “躲躲躲躲躲!”一想到刚才,我声音一下高起来,拿手指用力摁在玻璃桌上,“这是淮西市,淮西大学附属中学!他们还当自己天下无敌吗?怎么每个人提起他们都叫我躲,难不成拳头砸在我脸上我还要躲!” 曹天润突然一个眼神刀过来:“李运打你了?” “没有……假设一下。”我心虚不敢多说,面上还端着怒气冲冲的样子。 “好了好了,”曹天润拿手对我扇扇风,“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李程龙李运,你打架再狠再脏也比不过他们心狠心脏。他没招惹你你就离得远一些。” 两人之间又回到安静,只听得见雨滴敲击棚顶,面前的饭菜热腾腾但雨中丝丝凉意渗透皮肤。 我心里挣扎许久,决定开问:“爸,我给你发的信息你怎么没回我?李运到底是为什么转过来?” 曹天润闻言先是拿衣服上所剩无几的干燥的布料擦拭镜片,戴上眼镜后头往后一靠,装睡。 “……你就算不告诉我,我自己也算想尽办法去查的。你还不如现在说,让我没那么好奇。而且我记得你以前跟李程龙共事过,你说点能说的呗。” 曹天润更烦躁地叹口气,睁开眼像是用白眼看我:“哎呀我真的……你说你这个性子到底像谁,抓着事情不放。” 他干脆直起身,向四周望一圈。想出并执行下暴雨坐在凉棚吃饭只有我们俩,雨帘如丝,倒真像一个适合说秘密的环境。 “你让我说什么呢,呵,李程龙浑身上下都不能说。今天之后,你不用继续去查去找,因为他的信息公开少之又少,我告诉你的已经算是秘密了。” “李程龙本来是坐办公室的,结婚生子有了李运。不过你见过这个人便知道他不会安稳度日。几年后,他离婚卷走女方财产,靠一些……手段?周旋于有钱有权的人周围,拿到手的财、权让他逐渐有资本调动起除了常集市以外的资源。他的靠山换的也很快,借刀杀人孙子兵法简直烂熟于心。当时一起办事的还有一个人,口无遮拦得罪了他,第二天不见人。李运,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东西,不用指望他会用正常人思维做事。” “至于为什么转学,呵呵,”曹天润瞥我一眼,“不适合你听,你也不会知道。但是这个人,真的是丧尽天良啊。” 曹天润多说一句,凉亭顶棚的击打声就重一分。我其实已经推测到不少,但从真正与李程龙相处过的人口中说出,听完后仍然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满意了?”曹天润掀起眼皮看我,“不要再探究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活的像个情报局你这人。” “曹希文!”一个很张扬的声音在周围的闷不透风中划开一个口子。 “曹希文曹希文……额叔叔好。”张天笑穿着亮黄色的雨衣,刚想挤过来一见到曹天润就收声。 曹天润立马换上一副友善大叔的表情:“诶同学你好,你是希文的同学?” “朋友嘿嘿。” “别碰我。”我一个耸肩把张天笑挂在我肩上的手往后甩开。张天笑也习惯了,跟曹天润闲聊几句,低下头跟我说:“我在那边等你奥,我没带伞,这雨衣闷的太难受了,我不想继续穿了。”说完,抬起头向曹天润露出笑容道别,穿着雨鞋跑开。 曹天润望着张天笑离去的方向片刻,才把视线转向我:“新朋友啊。” “前桌而已。没有关系。” 曹天润不语,镜片后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刚刚张天笑搭着的肩膀上:“有同性朋友也好。” 我从饭盒里抬起眼:“……你选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你当你爸是什么人啊,”曹天润语气罕见地放缓很多,“我和你妈当初说的'都过去了',是意思真的过去了。” “我希望你能健康长大,跟男生结婚成家。过去的事情就当电视剧。能交上同性朋友……也是你放下了。” 我咬着嘴唇,控制不住自己:“那你们当年……” “曹希文。”曹天润喊完我的名字不再说话。沉默再次降临于雨天。 等到饭盒一粒米饭都不剩,曹天润才再度开口:“你妈生日快要到了。” 听到这话我不禁皱起眉头:“你们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你记我妈生日干嘛。” “提醒你准备礼物做个孝女。” “……我妈有新对象了。”曹天润没有接话,一动不动望着我。 “你呢。你也找了新的伴侣吧。” 第7章 “难得啊,操心起你爸了。”他嘴角挂上笑意,冲我摆手,"担心你自己吧孩子。" “行。你注意身体,我吃完了。”我擦擦嘴,跟不远处的张天笑招手示意,随即起身撑伞走去。 张天笑为了表示谢意,自己接过伞一起撑,问:“你爸也来看你了?” “嗯。挺久没见。” “唉……不过我是老妈过来。她之前几个月一直在其他地方工作,最近突然调过来说要调查办案。我都快想死她了,我老爸也是。天天嚷嚷着要丢下我跟我妈团聚,真是烦死他。” 我手指无意识握住,拧过头,瞪大眼睛:“你妈是警察吗?” "额,"张天笑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抿了下嘴巴,“差不多吧。” 我点头表示理解,岔开话题开始聊起明后两天的期中考。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走回班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同学,一直伸长脖子向十六班看过去。每次有高二的人路过,她刚想拦下问什么又突然缩回手靠在一边。 张天笑路过时就随口问:“同学你找谁啊?” 她一下子如释重负,笑眯眯地说:“我找林星晨学姐。但是她好像不在。” “诶,问你同桌去哪儿了,”张天笑用手指戳我,“学妹你问她,她是林星晨同桌。她最了解了。” 我注意到她手里夹着一张白纸,题头写着“手工社”,心下了然、 “你是手工社的吧。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林星晨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达。” “哦好好,谢谢学姐。是这样,林学姐上次让我写一份活动方案策划,我已经写好了。麻烦学姐帮我转交好吗。”学妹递给我之后,跟着问道:“学姐,你是不是社长说的那个准备来参加活动的社外人员啊?” “啊?”我跟张天笑两个人异口同声。张天笑不可置信瞪着我,她不相信的是我竟然会参加社团活动,我不相信的是林星晨竟然效率这么高,立马就跟社团成员打好招呼。 “上次团建,社长说她的同桌要来参加活动。要我们好好准备迎接哈哈……学姐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几天后又有一次社团团建了,你可以过来做手工啊。” 林星晨也挺奇葩,光介绍要来新人不介绍名字。我说:“曹希文。希望的希,文科的文。” 学妹听见我的名字,笑容突然呆住,眼睛慢慢地在我脸上游走一会儿:“啊啊啊好的好的。那麻烦学姐了,再见。” “咋回事,”张天笑也发现学妹刚刚表情的异常,“她认识你?” 我发现她下楼梯时还偷摸着朝我这边看了几眼,但是对这个人我没有印象,摇摇头。 不过手工社嘛,我坐回座位,咂摸片刻,想起曹天润那句“你妈生日快到了”。 倒是可以参加。 ------------------- 以下摘自关于“李程龙”“李运”网页搜索结果 关键词:李程龙+常集市 2014年常集市青口街区建筑违规(404,网页无法浏览) 2014年李程龙代表“常集市先进人物”发言(配图:李程龙西装革履,观众面带微笑) 2016年牵头“常集市助农计划”(配图:李程龙身穿白色衬衫站在树下讲话,果农跟在身后斜视) 关键词:李程龙+美益添 2017年美益添经理李程龙先生向淮西大学附属中学捐赠实验室器材 关键词:李运 无信息 关键词:田晋 无信息 关键词:青口街房屋 常集市二手劳务中介版面 用户viel2226:(发表于2014年10月17日)青口街附近还有一批建筑材料谁要吗,有工厂直接联系方式。 第6章 知了声是这边酷暑的主旋律,不知疲倦地从四面八方涌来。阳光烫白了对面红白砖块相间的教学楼。 同桌仰起头喝刚买回的汽水,冰柜冷气结成的水珠顺着她的手滑落。林星晨喝完又皱眉,仔细看瓶子上的标签。我托腮撑在桌面上直到两人四目相对,问了一句:“放学后自习选哪个广场?” “嗯,”林星晨看完标签后,更加嫌弃地把汽水推远,“太古汇?那里奢侈品千奇百怪的设计很多……或者你想去小吃多的地方也好。” 我哑然失笑:“太古汇吧,我也想体验一下乡巴佬进城。” 电子屏显示“16:15”,下课铃打响。张天笑仰天长啸,“哐当”一声砸在课桌上。她这次期中考因为过度沉迷小说没考好,等会儿家长会要公开处刑,心里一腔愤懑。罗伊坐在旁边抚摸她的肩膀,絮絮叨叨安慰她。 不过我考的很好。我走出教室,右手扶过被阳光照得发烫的铁栏杆。林星晨果然是最强辅助,数学直接给我押对一类题型。章丘知道这件事后,先是发表对于我愿意交朋友的感动,大手一挥转给我300元作为自习经费。 顺便说一句,我的微信账户终于解冻。去广场前还要买手工社活动要用的材料,给章丘做一个小袋子。 下楼梯到一半,我被老江叫住。 “这是你的报名表,”老江直接塞给两张纸,“这是林星晨的报名表。” “啊,啊?” “等会儿我跟你家长解释。好好学数学!抓住机会!” 我还想截住满头大汗的老江问些什么,他突然往反方向跑几步,来到一位家长面前握手。 我定睛一看,晴天霹雳。 眼下的环境不适合久留。我转身进入拐角,但随即停下。送到眼前的李程龙,我有什么理由不停下观察。 “李运期中考数学考得很不好。江老师,您实话说,他平时上课很不认真吗?” “不会不会,李总您言过了。李运该上课该写作业都合格完成,只是我们这次考试加大难度……” 我往拐角处靠近一小步,眼角抓着李程龙不放。他今天打扮得利落,打了一条蓝黑色的领带,跟那天在办公室有所不同的是右手中指戴着银戒。想起之前曹天润说的话,这可能是婚戒?难不成他是靠感情关系周旋名利场? 不可能吧。李程龙长得确实不差,一双眼睛放在脸上刚刚好,看久了甚至能看出真情流动的意思在。但是一个能曾在常集市黑白通吃的人,绝对不可能单靠“情欲”二字。 李程龙这时突然抬起头,我心脏剧烈跳动,立马缩回去。 “打扰江老师,以后李运麻烦您。”说完这句话,皮鞋敲响地面的声音回响在走廊。我拔开腿三步做两步走,可还是来不及。 李程龙经过我时,低头微笑致意。 这一笑在我面无表情的面具划出一道长口子。 李运霸凌过这么多人,李程龙总不可能每个都认识。更何况王晋入院的事情,李程龙唯一一次露面是在校办公室,而后的赔偿抚恤工作全权交由秘书,貌似家长会都是秘书帮忙。 他不认识我。我闭起眼睛再睁开时,双眉皱起上下扫视这位陌生人,加快脚步像是避之不及,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他不认识我。我告诉自己。 “希文,曹希文。” 李程龙下午的样子仍然漂浮在眼前,我突然被一个声音从识海唤回现实。 林星晨站在我身旁,手里拿着一块豹纹皮革:“刚刚叫了你几声你没应我。这是我刚找到的,你看可以吗?” “抱歉。”我接过去比对大小,点头。之前我问章丘如果要做笔袋之类的手工艺品,她喜欢什么花纹。“豹纹,”她无视我的欲言又止,再次斩钉截铁地重复,“豹纹。” 付完钱,推开门隔在马路对面的是太古汇。霓虹灯亮,车水马龙,闪烁着车尾灯的钢铁长河左边是栉比相连的小店铺,右边是映照着云影天色的冷灰色钢筋建筑。 挤过天桥来往的人海时,林星晨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往旁边一拉:“小心。”一群大吵大闹的小孩无视眼前神色匆匆的行人,东跑西窜,身后还跟着大呼小叫、一脸汗水的家长。 暑热未消,而林星晨的体温偏低,扣在手腕上的指尖力度不大,带来几分凉意。我感觉很舒服,本来的烦躁也平息下来,一时间竟然没撒开。 等到小孩都跑开,天桥恢复秩序。林星晨低头看向手指,说声“抱歉”便放下右手向前走去。 我跟上去稍微往左边靠去,汲取凉意:“所以那张报名表是怎么回事?” “淮大附中优才计划的进阶版,淮西市拔尖培养方案。就是让各重点高中分文理科推选出几位优秀学生去上课,上完课后进行测试再次选拔一轮培养对象,上高三期间可能不定时给他们上课吧。” “据说考试成绩中数学权重最大。”林星晨补充道。 “那我去当个凑数的好了,”我推开太古汇的玻璃门,“免费先蹭上几节高中名师的课也不亏。” 林星晨不免失笑,摇起头:“这可不行。如果你没选上我选上的话,未免太无趣了,不如不去。” 第8章 我侧过头去使坏:“哎哟,对自己数学很有自信啊。” “不是这个意思……” “啧,我们穿得还是太随便。”我突然打断她的话,眼睛紧紧盯着衣着靓丽的潮男潮女,再低头看看我俩身上的校服。“有点奇怪不觉得吗?”是很奇怪,入门的两三家奢侈品店店员表面波澜不惊,眼角的目光早已刺过来好几眼。 林星晨却是见怪不怪,走过我身旁时稍微偏过头与其中一个店员挑起眉毛:“淮大附中的择校费七十万一位。这件校服的身价够买店里五个包。”她回头,眼神状似无意丢给右边还在看我们的销售。但眼中那种凛冽一闪而过,手指复尔轻拉住我的衣袖:“走吧,这里有家书店的饮料很好喝。” 我走马观花一般看着路过的落地海报,五官深刻的外国人鼻梁上戴着墨镜,红唇鲜艳的女星夹着名牌包发丝散乱。海报上刺眼的灯光和商场内的香调攻击五感,我呆了一会儿头已经发晕。 林星晨注意到我的沉默,柔声道:“太古汇的工作人员就是这样。下次他们再这样盯着你看,你就看回去。这个地方只是个商场而已。” 我冲她点点头:“我知道。只是现在这股香水味太浓烈了,又不好闻,闻得头疼。” 林星晨听完后,也跟着皱起鼻子随后点头,跟我讲走快些上楼就没事了。 林星晨口中的书店坐落在太古汇一个安静的角落,店里面来往的人不多,更多是坐下来看书喝咖啡的青年。空气中有一种焦苦的香气,咖啡豆在机器中研磨时,发出钝重的声响。 “你说这里好喝的是咖啡嘛?我晚上不喝咖啡。”林星晨找到靠窗的座位,我走在她后面说道。 她闻言抬头冲我弯起眼睛:“我知道。但我先不告诉你……这是我们手工社团选择花纹样式时常用的书,你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说完,她走去柜台前面点单。 我翻开那一本厚重的图书,里面图案繁多,花纹纤细如发,藤蔓粗犷缠绕,后面有设计手提袋的形状与用料讲解。我回想起章丘独特的审美,喜欢简洁贵重的耳饰,服装的颜色却又张扬鲜艳,兜来转去始终无法总结这些服饰的审美共性何在。 店内灯光昏暗,气温很低,我看得眼睛疲惫,顺便穿上自己带的外套。 正当我准备向林星晨的方向看去,咖啡店对面的奢侈品店铺走出一对男性。店铺的名字叫做“tiffany”,印象中是知名珠宝品牌。我不由留心起眼前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高瘦,压低鸭舌帽看不见眉眼。一个戴着口罩,白衬黑裤,衬衫上打着……一条蓝黑色绣花的领带?一条蓝黑色绣花的领带!我立马贴近玻璃窗,看向他的手指,银戒指。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右手中指也有银戒。 没有任何思考,我下意识掏出手机放大拍照,紧接着压低身子,头死死抵在书脊。 咚!咚!咚!心脏跳动的轰鸣声盖过了咖啡机的研磨声和店内的音乐。血液“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凝结成冰。两年前的楼梯间,我猛地抬起头时看见的李运的表情,此刻在脑海里放大、扭曲、又忽地破碎。那个人的如影随形的猎杀似乎有了根源。 我挣扎着起身,尽力平稳呼吸,眼睛没有离开书面。 余光中,白衬黑裤的男性a似乎很为难地跟眼前的男人b说着什么。我看不清b的表情,只能从a的脸上捕捉到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比如说,他眼睛的笑意僵住了。但他立马换上温和的姿态,微微弯下身子,不断说话。b不置一言,举手制止了他。他只能往后退一步,等b走在前面才跟上去。 现在是晚上20时37分。距离淮大附中的家长会结束时长大概为三小时。 我在太古汇的tiffany门口见到李程龙和另外一个男人。 他们没有牵手,没有更多的沟通,手指间戴着对戒。 第7章 番外 秋山的落叶 昨天,别人在我身旁大声说出你的名字。这对于我,像从故开的窗口扔进一朵玫瑰花。 ——辛波斯卡 林星晨照例推开房门,看见姥姥躺在床上睡得安稳。可能是昨晚太累了,房间的窗帘还没合上,晨光浮照着空气的飞尘。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上窗帘,离开房间出门上学。 “林姐早,今天起晚了吧。”走到一楼,一个女人穿着吊带裙站在空地剔着牙大声问好。 “早,”林星晨手忙脚乱地开单车锁,“姥姥醒来之后要买一条黄花鱼,麻烦您给她留着。” 女人漫不经心点头应道:“大概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昨天看电视看到十一点,估计起晚些。”林星晨一个跨步上单车,风一样穿过铁门。 “骑慢点!今天路上摊位多得很!”沙哑的女声在林星晨骑车掀起的微风响起。 林星晨踩点到班上,抬头看课表发现,一整天的课几乎是世界史经济云贵高原的文史课,物生化没有出现。 周末光顾着陪姥姥东逛西逛,踩单车去新开的冰室喝糖水……什么都做,唯独没写作业。 不过刚开学一个月,别必要紧张,她一边从抽屉里抽出没做的卷子一边想,现在补来得及。刚好她坐在班上最角落。 第一节课,讲台上历史老师说的话还是令人昏昏欲睡,林星晨戴上耳机动笔解题。 大课间因为高二、高三月考停止,班上的同学一阵欢呼,毕竟周一的话高一的课间操是跑操。谁也不想在太阳底下绕着这么大的淮大附中跑一圈。 “好好享受高一的生活。等到高二分科知识量上来,你们也要这么紧张了。”老师笑着揶揄台下欢声笑语的同学。 “管他!今朝有酒今朝醉!走走走去小卖部。”面前三三两两的男生挡住过道,林星晨说句借过从人流挤了过去,走去办公室。 上次英语周测她的作文写得不好,被老师要求重写周一上交。不过眼前英语老师并不在办公室。她只好听着mp3里面的音乐静默等着。 “不敢回看……”耳机的歌曲开头还没开始,突然被门口打开的“吱呀”的尖利声打断。 一个女生拎着,也不对,看上去又像护着另外一个男生走进来。男生的校服短袖有着奇怪的涂鸦,五颜六色掩盖原来月白的衣服底色。但是因为身上穿着外套,林星晨又看不清楚上面画着什么。 男生嘴角抿得紧,眼眶泛红,慢慢走到年级德育主任面前。 德育主任看到后立马皱起眉头,起身搬起两把椅子挥手让他们坐下。女生摇摇头,跟男生说“实话实说就好”,选择到不远处的沙发坐下。 林星晨摁下mp3停止播放,抬手不易察觉地微微拿出耳机。 男生垂下头,声音很小无法听清。德育主任表情十分严肃,一言不发没有打断男生的说话。 林星晨再转过头去,用余光看向刚刚进门的女生。她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男生那边,视线望向窗外的碧云蓝天,手里还拿着刚买的冰水。 似是察觉到林星晨的视线,她转过头。林星晨这才看清她的脸,下颚线连着脖子线条清晰,嘴角天生向下,眉毛挑起有一个弧度,眼尾上挑,表情疏离。林星晨一动不动,毕竟她也没有光明正大盯着人家看。 “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我去隔壁监控室。”德育主任拿出一包纸巾递给男生,步伐匆匆地离开。 办公室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戴着耳塞睡觉的老师。 男生似乎再也忍不住,抽出纸巾压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闷闷开口:“真的可以吗?” “如果淮大附中连这种事情也处理不好,可以关门别干。”非常大逆不道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从女生嘴里说出。 “曹希文,”男生又说道,“谢谢你。” 女生只是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别人问起这些事情,不要提起我。没事我先走了。” 这是她跟曹希文第一次见面。 两天过后,年级公告栏上张贴出一张处分通告,大概意思是高一某班某同学长期霸凌同学、校外赌博、多次旷课,记大过。 同学三两成群地围在公告栏前面,你推我挤地非要上前看一眼。林星晨路过时,听见路过的同学已经开始八卦那个被记过的人,可是她没兴趣。她只是想起坐在沙发上少言少语的女生。 高一下学期中考后,语文年级组印发优秀范文。林星晨看见“曹希文”这个名字出现在范文集的第二页。 作文题目是反思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年轻一代的流失。比起其他人或是诗意或是激情的语调,曹希文用词克制,文字间的感情到结尾处才一并迸发,如同声嘶力竭的呐喊。 林星晨看完范文集所有的作文,最终将曹希文那篇剪下来贴在笔记本。 每次大考过后,淮大附中课外活动会很多。此刻她正坐在跳蚤市场的摊位上望着眼前的女生。不知道社长想什么,手工社选择的地段比较偏僻,挺难找到。这个女生竟然能发现这里,稀奇。 第9章 曹希文驻足于手工社的立牌之前,手里还打着电话。 “……妈先不说这件事,你是不是属猪?没事,我现在跳蚤市场看见一个挂件,挺可爱的……那我买喽,行,挂了。”曹希文拿起桌面上一只用针线勾好的小猪挂件,递给林星晨付款。 林星晨接过来时莫名不敢抬头,手脚麻利找好零钱,记账。等到感觉面前空无一人时,她才抬起头。 真是糟糕,林星晨想,应该跟曹希文打声招呼,夸她几句看看能不能认识。不过这个人也不会回应太多。 “曹希文曹希文!”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快过来帮忙抬东西去班上!都是奶茶哈哈哈哈!” 林星晨手上没停下编织。 “哦。”她听到那个人平淡地回应。 高一分科之际,不少同学往级组办公室跑进跑出,寻求建议或是心安。林星晨听到班主任说她数学很好,去读文科更轻松,便填上“文科”,没有更改。 有些人只见几面却念念难忘,是错过。如果见了一面又一面,可能是命运。她走进高二十六班的课室,扫视一圈后愣住。 每个来文科班的同学似乎早已经有熟识的同学,空的座位不剩几个。但是刚好,曹希文的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林星晨不作他想,直接坐下。身旁的人没有动作,仍然低头看书。 晚自习铃打响时,老江,十六班班主任,走进来站在讲台上,开始开新班第一节班会课。 “这是我排好的座位表啊。下课前换好座位。” 林星晨抬头看去,她俩的名字就挨在一块,前面有个张天笑和罗伊,好像是她的舍友。 “你好,我叫林星晨。我知道你,你是曹希文吧。”林星晨转头时不自觉带上微笑,真诚地自我介绍。 曹希文听见后有些惊讶,向她点头算是问好。 这样的回应无疑像是石头扔进大海里。林星晨没有觉得沮丧,毕竟她第一眼见到曹希文就明白了。从陌生到熟悉,时间问题而已。 晚上回到宿舍时,张天笑和罗伊已经洗漱完毕,拉住她兴高采烈地介绍自己。 当林星晨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晨”不是“星辰”而是“早晨”时,罗伊睁大眼睛说:“哇,你们起名的字都好好听。我的名字就是我爸拜托别人翻字典找的。”眼前的女生真挚得可爱,林星晨不免笑出声,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头发。 她预感之后的宿舍生活会很有意思。也好,林星晨高一走读回家,喜欢跟姥姥分享学校的事情,有时聊激动甚至睡觉前还在讲。现在住校太安静了她还不习惯。 高一老师说得没错,淮大附中的高二已经非常忙碌。数学依旧是她的强项,可是那些过于飘忽的文科选择题明显脱离林星晨的把控。 她的同桌正好相反。对于那些玄而又玄的文科题目,曹希文总是能做对。而数学,有一次她听一半便睡着了。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几分钟,林星晨的手肘被笔戳了一下。曹希文推过来一道题目。 还没有等她开口,曹希文先说:“我算了很久都是错的。老江让我问问你。”林星晨心说,倒也补充最后一句,直接问她帮忙写。 算到一半时,全校停电。广播说今天是环保日,停电30分钟。这个时候晚自习结束,很多同学干脆回宿舍休息。 曹希文问:“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写作业吗?” 林星晨没有抬头,摸黑着解题。 突然眼前亮起一道白光,曹希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盏小台灯放在林星晨桌上:“我要回家了。台灯你用,明天我再继续解这道题。”说完背起书包离开。 林星晨看着眼前迷你的台灯没有说话没有点头。 周末早上准备回校前,姥姥吃饭时问她换了新同学过的开心吗。 她往姥姥碗里夹了几块肉:“挺好,舍友热情,平时大扫除干活很勤快。同桌……也很好。” “你爸妈等会儿就回来了。要不你多呆一会儿,跟他们见个面。” “不用,”林星晨已经收拾好站在门口,“我发消息跟他们说下周再一起吃饭。我还要上培优课。” 她回到班上,发现几个同学背着检查老师偷偷开了投屏看电影。张天笑就坐在下面,目不转晴地欣赏男女主之间的爱恨情仇。 林星晨走过去拍拍张天笑的肩:“曹希文怎么不见了,她要去上培优课。” 张天笑嘴巴的薯片咬得“咔叽”响,头也没回说:“不知道,你去外面找找。” 林星晨叹口气,干脆拿起书本走去饮水机打水。 饮水机前面有窗台,向外眺望能看见连绵起伏的山峦。 现在是深秋,长天澄澈如洗,红叶浪涛汹涌,远山在漫烧成一片烈火。曹希文歪在窗台栏杆旁边,稿纸在膝盖上铺开,手指松松夹着墨绿斑驳的钢笔。风涌进来翻动起的稿纸,稿页沙沙。 曹希文偶尔抬头,半长的头发在额前飘逸,稿纸上写满了飘逸的字体。 这条走廊安静,过许久也没有响起饮水机出水时轰鸣的声音。 曹希文回头看见了她。 林星晨走过去轻声说道:“曹希文,要去上课了。” 作者有话说: ps:这是番外第一次设置不太懂…… 第8章 老江开完班会后,将我和林星晨拉到走廊,口水花花地向我俩灌满鸡汤,说市级培优计划周一开始,为时七天,最后还要再次筛选。 “曹希文,”他的小眼睛放出的光芒沉重到我不敢抬头,“数学很难,但是我还是那句话,迎难而上。” 没有人告诉我迎难而上的“难”是拿竞赛题做小测卷,做完还要上交批改。林星晨分去隔壁班,文科战线只剩下我在负隅顽抗。 黑笔不断在草稿纸上计算书写,过去半个小时,我得出题目原有条件。一声冷笑,我掷下黑笔,举手投降。 眼睛扫到隔壁的男生,留着胡茬,保温杯已经掉漆。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挡住答题纸,甚至还侧过身。无语的不仅有题目,更有人。 “时间到,交卷。”数学老师在台上喊道,“快点快点,别写了。写不出也交。”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师姓孙,特级教师,带出的国一等奖数不胜数。收上去的卷子有的像隔壁的男生写满痕迹,分条缕析地拆分题目条件,有的像我一样,写了几步便戛然而止,刺眼得吓人。她面色不善地翻动那些空白卷。 “数学靠的是屠杀,不是灵感。这些卷子的同学在干嘛呢?不会写也要硬着头皮往下算。” 她突然翻动到一张卷子,愣住,嘴角向下撇。空白卷,除了姓名栏写了字。 “李运?李运是谁?” 我面色毫无波澜,撑着头向三点钟方向看过去。他仍然戴着口罩,被叫到名字时深吸一口气慢慢举手。 “下课过来。”老师扔下卷子,重新拿起直尺,“今天讲微积分……”课室里粉笔敲击黑板密集的回声,旁边的男生因为记笔记飞快,手臂肌肉绷成直线。 tiffany&co, tiffany&co. love without.limit. 2015年tiffany首个同性婚戒系列。银色素圈。 那天从太古汇火急火燎跑回家,放大图片扫遍全网得到这个发现,我内心只有两个字,我靠。 我坐在座位上将网络上有关于"李程龙"和戒指的信息颠来倒去整合了快半个世纪。最终才接受一个事实,李运他爸保不准是个双性恋。至于靠什么身份上位并不重要。这件事足以让我对李运的生存环境产生新的认识。 那李运转学来淮西市,该不会是他爸跟男人厮混被发现?行政楼李程龙口中"那个人"难不成是他……对象?李运竟然还知道!怪不得李运自从发现我是"同性恋"之后,每一次见到我都想送我下地府。 我向李运的侧脸投去一瞥。畸形的土壤开出畸形的花,李运变成这个狗样也是历经艰辛。 下课铃一响,整条走廊沸腾起来。 肩膀擦着肩膀,鞋跟踩着鞋跟,燥热的空气里飘着汗味。我往后一靠,堪堪避开人流。 “哎哟卧槽,看点路行吗!”其中一个同学推开旁边的人大声喊道。 之后的场景就像电影慢放一般徐徐展开。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切细节在视野里变得无比清晰。 那个被撞到的女生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砸进门口闲聊的人群里。有人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冲击力带得失去平衡,脚下一绊—— 我猛地向前栽去,双手无意识地向前抓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下一秒,李运的身影恰好出现在眼前。我们谁都没能躲开。 他的口罩被我的指尖勾住,猛地扯落。而我则因为惯性,鼻梁狠狠撞上墙壁。 一声闷响。 他跌坐在地,口罩半挂在耳边,一边的带子已经断了。而我捂着鼻子,血止不住往外淌。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周围嘈杂的人声、广播里的音乐、甚至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第10章 李运左脸上斜贯着一道狰狞的伤疤。疤痕从颧骨处开始,起初只是一道浅淡的白线,随着向下延伸逐渐变得深刻,到下巴处已经凹陷成一道暗红色的沟壑,像是没画完的“x”,令人无端联想到哥谭小丑。我好像能听见手掌扇过脸庞的“啪”一声的轻响。 周围的人看到混乱的场面发出小小的惊呼。有些人想要上前扶起我们,但李运一把推开所有人,用手遮住的疤痕因为脸部扭曲而起伏。他的目光能把我的身体烫出一个洞。 “曹希文,”他的声音嘶哑,“曹希文。”却没有多说一句便仓皇跑开。 突然间,我的肩膀被人揽住。林星晨掏出一张纸巾替我摁住鼻子,半推着我去医务室。 “我说你们这些小同学在走廊干嘛!你已经……已经是第五个因为撞伤流鼻血过来的!”校医忙得脚不沾地,不由抱怨。 林星晨摇醒我:“别发呆了,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啊,啊?”我从刚刚的场景使劲爬出来,冲林星晨摇头,“手掌好像也出血了。” 校医丢过来一瓶碘酒和医用棉签:“自己涂!” 林星晨拧开碘酒瓶盖,棉签蘸着暗褐色液体划过掌心,像羽毛一样。耳边的叫喊退去,我能听见林星晨的呼吸声回响在胸腔里。 我突然开口:“你认识李运吗?” “没见过,”她抽空抬起头,“只知道他在名单上。一个转学生为什么转校第一年可以进入培优计划?” “……可能是成绩好吧。听说他以前拿过很多奖项。”常集市三好学生、演讲比赛一等奖,上过市电视台,尽管常集市只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市。 “可是他脸上有好长一道疤痕。” “他脸上什么时候多出一道这么长的疤痕?”在我离开常集市之前,李运还是个笑容猖狂、顽皮赖骨的富二代。他不屑于遮掩自身,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张与李程龙神似几分的脸是最强大的通行牌。 “曹希文,你到底在说什么?”脾气温和如林星晨,也受不了我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纠结同一个问题。 阳台的洗手台上,盆里泡着刚洗的衣服,肥皂泡还没有搓干净。水龙头哗哗作响,她说完话就拽起滴水的上衣费劲拧干,指尖用力到发白,泡沫从缝隙里挤出来。左边、右边,频率相同的搓衣服的声音起起伏伏涌入夜晚。林星晨把自己的盆子移到一边,拿起我的洗衣盆开始接水。 “诶你干嘛,”我看到林星晨已经开始打肥皂泡,一下子清醒,“不用帮我洗衣服,我手还可以用!” 我手忙脚乱地围着林星晨打转,试图从某个缝隙中夺回衣服。可是她跟早上那个男生一样,脊背微弓挡在洗衣盆前面,任我怎么拉拽衣袖依然岿然不动。 林星晨烦不胜烦,直接肘开我,片刻后慢悠悠地开口:“赶紧去涂药吧,你伤到的是右手,别影响考试。” 我一想起小测,停下来冷哼一声:“影响就影响,反正我也不会做竞赛题。” “行吧行吧,反正也只是拓展培优……别拉我了,你干嘛还站在这里。” “陪你啊,你坚持帮我洗衣服,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阳台吧。” 我理所当然地朝她歪了歪头,靠在墙上双手环抱胸前。阳台的顶灯昏暗,挂着的衣服随风飘荡时不时遮住灯光,我们彼此的脸在对方眼里明明灭灭。林星晨静默片刻后,说我冷脸说这话的样子看上去更像封建时代的监工,万一她洗不干净就偷袭。我指腹刮刮鼻梁,有些不好意思笑了。 “那我走了。”说完,我走进宿舍打开药膏涂药。 睡觉铃已经响起,距离熄灯还有五分钟。对面床铺的两个人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听说这些人是邻近学校的学生,早上上完课回家休息。 “这么快洗完了?”听到阳台门的动静,我回头问道。“还有两个人没回来,咋办。” “锁门,她们已经退出计划了。” 竟然还可以退出计划。我听到这句话时双眉挑高,不是因为两位女生,而是我竟然有机会远离数学竞赛题!我可以申请退出计划! 林星晨只是看我一眼已经知道我的所思所想:“你可千万不要打这个主意。老江来之前专门要求我看好你,他知道你肯定会因为数学不想学下去。” “啧。”想法还没成形,就被戳破,再加上手掌痛麻的触感,我多少有些恼火。 “有问题问我嘛,我在隔壁班,你知道的。”林星晨眼里浮起笑意,慢慢走过来。 楼下宿管吹响尖锐的哨声。我直接把灯关了爬上床,裹着被子翻身对墙。 隔壁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连着的铁床猛地一沉。我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仍然没有抬头。 眼前的黑暗出现一层朦胧的光亮,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林星晨打开手机闪光灯,炽白色灯光照在墙面上,形成一块电影幕布。 她的手指轻轻交叠,在墙上投下一只展翅的飞鸟。拇指与食指微微张开,无名指和小指蜷曲着调整角度,影子便随着她的指尖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墙壁,飞进夜色里。 又变换手势,指节一翻,变成一只狡黠的狐狸,尖耳竖起,尾巴轻摆。灯光从指缝间漏出,在墙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狐狸踏过的雪地。狐狸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笨拙的兔子,长耳耷拉着,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希文姐姐,希文姐姐。”林星晨声音很轻,手指尖带的气流从我额头经过。 那只长耳兔耸动耳朵,低下头问:“你怎么了?” 过了很久,幕布上出现手指的影子朝兔子身上戳:“我不想参加培训。” “我一点也听不懂。” “一道题不会做。” 除了跟李运斗智斗勇,我本质上是学生。在附中,我可以老实本分地研究高考知识点,拿着题目向老江死缠烂打般的提问。可是在这里,老师讲得飞快的题型,语焉不详的解释,问问题时别人打量的目光……什么事情都坐着飞车经过,告诉我这才是尖子生的样子,衬托前十几年奔跑的我姿态狼狈。 我还想开口,喉咙哽咽。 小兔子绕着我的手指蹦跳一圈后,堪堪停在我鼻尖上:“那不听啊。听听自己能学会的就好了。” “那些题型只是为了刁难我们的。老师都很坏的!”兔子用力点头,像是抒发强烈的情绪。 “哦,”我弯起眼睛,“那你知道林星晨同学学得怎么样嘛?她数学可好了。” “嗯,也不咋样。上次小测刚及格呢。有道题目上黑板做,用错公式,被一个竞赛生嘲笑。” 我仰起头对上林星晨的眼睛,张开嘴巴。 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考不好还有她呢,她说不定也不能进入最后阶段。” 晚上培训基地的信号不好,手机很难上网没有好玩的。我和林星晨突发奇想,回归到原始的交流手段——在宿舍用手语交流。有时会错意,有时在演戏。最爱的是玩手影。 我们有时偷偷在宿舍做题,碰到存在的争议的地方嗓门突然变大,铁门传来宿管“咚咚”的敲门声。 还会点外卖,偷偷翻过围墙跟骑手接头。 林星晨偶然知道李运是谁。不过她貌似很不喜欢他。真有眼光。 剩下四天糊糊涂涂地溜走。 最后一天,卷子收上去,我浑身轻松。不过还是等到考场的人走光我才离开。毕竟李运的秘密又一次被我揭开,我现在过得舒坦分不出心思对抗他。 “怎么样?”林星晨见我出来,从墙上直起身,推起行李。 “就这样呗,能写满的都写了。甚至四则运算过程被我搬上答卷。管他进没进,我们都可以给老江个交代。”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人行道的砖缝,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咔嗒声,偶尔碾到小石子,便突兀地“咯噔”一颤,随即又恢复那种带着轻微回响的滚动声。直到走到稍微热闹的商区,那痕迹才被城市的嘈杂拂去。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 ——章丘:考完了? ——我:嗯。 ——章丘:方便通电话吗? 没等我回复,一个电话打进。 “今天晚上去xx餐厅吃饭。你不要坐地铁了,直接打车。” 我刚想示意林星晨,她先点点头跟我拉开距离。我重新对着电话,皱起眉头:“吃饭可以啊,但干嘛这么急。是订位有时间限制?”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章丘即刻的回答,而是过了十几秒后的言辞斟酌。 “希文……我,准备结婚。想要你见见他。” 我并不意外,开口声音却像砂纸般磨过:“嗯,我认识他吗?” “……之前一个单位的王叔叔。”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继续,周围的世界依然在运转——街边饭店优惠打折的广告,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走过,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绵延不绝,林星晨在不远处说着方言打电话。 第11章 自己的灵魂正从身体里浮起来,悬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个女孩静立在人行道中心,既不进一步也不退一步。 那是章丘的出轨对象。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小学四年级翻开章丘手机时看到的。 脚前是房门外餐厅吊灯拖出来橘黄色的暖光,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黝黑,我机械地划过屏幕,一目十行。 “曹希文出来吃饭!” “曹希文!” “好。”我锁上手机,按照原有的位置摆好,按照平时餐桌就坐的位置坐下。只是眼前夫妻琴瑟和鸣的戏码有些假了。我该注意到章丘和曹天润已经分房睡觉很久,还有那些闷在主人房房门后的争吵。 “妈妈。结婚是你的事情,不需要获得我的同意。我也快成年了,需不需要接受一个新父亲并不重要。” “江老师让我回校写报告。这周末不回家,你们吃得开心。” 我挂断电话,装作没有听见那头令人心颤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这么快对章丘有什么看法,上段婚姻是比较复杂的。 第9章 在等待屋内的人开门时,我向身后扫视一眼。 路灯昏黄地悬在楼道口,灯泡上积了一层灰垢。炒菜的油烟从楼上人家的铁窗里钻出来,裹着辣椒和豆豉的气味。楼下的小铺子还亮着灯。偶尔有自行车碾过坑洼的路面,链条哗啦一响,又消失在巷子深处。自从离开常集市,我很少再进去老式居民楼。 “砰砰砰”林星晨又大力捶门,话没喊出口,“吱呀”铁门开了,一位老人探出头:“哎哟你小点声。怎么不带钥匙?我还在看电视呢!先进来先进来。” “诶等等,”她手往我身上一指,“你身边这位是同学吗?” 我分散的注意力紧急集合,调整出一个自认为适宜的笑容:“奶奶你好,我是曹希文,林……” 老人似乎是恍然大悟,打断我:“行了,进来再说。” 林星晨借机比我慢下一步,贴在耳后用气声道:“这是我姥姥,对陌生人会有些抵触。不过你的话还好。” 嗯,为什么。我跟着眼前人走入屋子里边。客厅打扫得干净,没有开灯,唯一显眼的是亮屏的电视机,放着86版的《红楼梦》,电视柜上还放着一张当红演员的照片。我大抵是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也想不出林星晨会追星。 “姥姥你又不开灯。这样对眼睛不好的。”林星晨摁下灯源开关,“我在外面吃过了,不用再做。” “你吃过人家吃过吗?”姥姥系上围裙,扭过头问我,“这个……希文,要不要我给你做饭啊?” 都夜闯民宿,还叫我希文,我怎么敢劳动老人家为我做饭!我一个劲儿摆着手,第一次感觉十分局促。“我也吃过,谢谢您哈。” “嗯,”姥姥不客气朝林星晨那边甩了个眼刀,“我还以为她吃独食,这样对自己同学。” 林星晨下巴略微前伸又缩回,最终挠扁扁嘴:“唉……姥姥,曹希文没带家钥匙,爸妈都不在家,在我们这里周末借宿。还有,晚上十点半我就要关掉电视了。” 她又指了指口袋:“手机我也会没收的。”说完,就把我拉进房间,没有理会门后面姥姥絮絮叨叨的话语。 “随便坐,我也不太在乎卫生。” 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我的眉毛几乎要飞进发际线又被强压住,想开口问些什么又觉得冒犯,结果变成了一声“啊,那个。” “嗯?”林星晨在整理自己的书柜。 “额……你平时都是这样,管着,你姥姥?”我在“管着”两个字刻意放低声调。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冲我点头,“我高一,她有次看电视到凌晨,还是偷偷看的,被我起夜发现。后来我爸妈担心家里没人她无聊,给她买了智能机,结果她又迷上玩手机,最近喜欢上小鲜肉。” “看到电视柜上面的照片了吧,她上周自己放上去的。” ……啧,这么一比我才更像老年人。 “你书架上有什么书啊?”我放下背了一路的书包凑上前,一行行扫过去。上面两架都是练习册,有一些边角泛黄破损。下面都是文学书、历史书、《万历十五年》《三体》《故事新编》《群魔》……《树犹如此》《鳄鱼手记》? 我的意识慢下来。林星晨注意到我突然的迟钝:“你要是想看哪本直接看。” “啊,好。”我抽出《树犹如此》,翻开时小心翼翼摩挲着书页。 初二时我意外接触到除了正统文学作品,就是教科推荐书目以外的书籍。《树犹如此》算是第一本,我颠来倒去把第一章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方面为那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勾出少年的多愁善感,一方面证实,原来这个世界同性会喜欢同性,但“喜欢”不一定只涵盖爱情,便执着地把白先勇的作品看完。 可惜在我未能彻底探索完世界上十种性向时,我被女生强制追求,自此断了那份心思。 “你读过吗?”林星晨一句话将我拉回来。 “啊……以前看过,但是忘了很多内容。只记得他的挚友去世。” 林星晨看着我,无言只是点头,便找个地方躺下。房间余下我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又从书柜抽出一本书。 “诶?”我突然从柜子里拎出一本白色封面的文件,“这上面写着‘剧本’?” “是,手工社高一的学弟说戏剧节自己选的剧本小众,没人要演,来找我帮忙。我觉得挺新鲜就答应了。” “又是戏剧节,又是手工社社长,你真是身兼数职……能看看吗?”我抖抖剧本,林星晨见状露出微笑。 第一页赫然写着:“契诃夫《海鸥》” 的确小众,戏剧节同学更多会选择《雷雨》《威尼斯商人》《赵氏孤儿》等等学校曾经给出的名单,想来这位学弟也是期望独树一帜、别出心裁。 “一群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乡村庄园中因艺术理想、错位的爱欲与病态崇拜相互折磨,最终走向幻灭与自杀的悲剧。” “每个人都想成为别人的光,却只学会了如何熄灭彼此。”我无意识地念出剧本上黑色手写字体的标注。字迹不像林星晨写的,可能是那位奇思妙想的学弟。 “你饰演哪个角色?” “妮娜,那个视阿尔卡金娜为自己偶像的女孩。但是因为这次集训,我好久没排练词都快忘光了。” 我被剧本里的拉扯与毁灭所吸引,立刻开口:“我可以帮你排练。我想试试怎么演。” 话音未落,林星晨从床上弹起,拉开书柜抽屉找到一支塑料白玫瑰,然后翻出一本笔记本和签字笔塞到我手上,转而放轻声音推开房门。 时钟指向十点,但房门外已经一片黑暗,智能机摆好在餐桌,想来姥姥不想打扰我们提前睡觉了。 我在客厅中央放上一把椅子,打开笔记本用笔胡乱书写。我们没有开灯,月光从玻璃窗斜切进来,将椅子上的身影拉得细长,游动到林星晨脚下,像是某种窥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玫瑰花粗糙的塑料纹路。 我稍稍回头:“开始吧。” “阿尔卡金娜,”林星晨颤抖着声音开口,“我今天在黎明时分摘下它。” 阿尔卡金娜没有转身分过怜悯的眼神,脖颈扬起勾出傲慢的弧度,一言未发。 妮娜攥着玫瑰,硬着头皮道:“它,它散发着寒冷,清晨的忧伤……” “您的双手,散发着……”阿尔卡金娜终于转身,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的手指只有炭笔的灰渍和一点残留的松节油味道。她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手指缝里还有几道很小的伤口,是上次摔伤留下的。 “……石墨和沉默的气息。”我的眼神有一丝波澜,这不是剧本里面的原话,看来她是忘得差不多了。幸亏我也只是匆匆看几行,记不清楚。 然后,我伸手接过玫瑰,指尖轻轻擦过林星晨的掌心,像是一阵风掠过湖面,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阿尔卡金娜的指腹擦过颤抖的花瓣,鼻尖抵住花蕊,似真有暗香。 妮娜几步走上前,蹲在她跟前,颤抖着声音:“我想成为你!我要成为你!”妮娜的手指想沿着月光爬上阿尔卡金娜的脸颊,伸出指尖但又被她的眼神灼伤。 “真诚是少数人的奢侈。你的仰慕或痛苦不过是我鞋上的泥点。” “可我的痛苦是……” “啪”阿尔卡金娜掷开白玫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是您踩在我脖子上的靴子。” “是无意间割开无法止血的伤口。” “痛苦不会镀金。” “你能忍心看着我追寻着您的身影,苦苦哀求您停下回头吗。” “痛苦是不会镀金的。她是真实的。” 我和林星晨都是用气声对话,她语调的起伏以至于让我以为她是在抽泣。 第12章 “你将会在寂静中成为我的倒影。”阿尔卡金娜复尔开口,却没有等到回答。 林星晨已经站起,俯下身同我平视。 “不,我不再是你的海鸥。” “rhayчnлacьtohytь.”陌生的俄语,我有些吃惊地盯着她。我可以摸到自己的手腕,但此刻脉搏在空气浮动,我害怕惊扰它。 “嘿哟!”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客厅一下亮堂起来。“你两在干嘛,黑灯瞎火,吓死我啦!”是姥姥,她左手抚在自己的胸口,右手抓着智能机。 林星晨挑起眉毛后冲我一笑,转身看到姥姥手里的手机:“……姥姥,你在干嘛?” 姥姥的手掌又松开了。 “睡觉睡觉,我和曹希文也要睡觉。手机我真收了,你别想着偷偷起床拿走。” “知道,嘿呀。”偷手机没成反倒在我面前被抓包,老人家脸皮薄,气急败坏地推开林星晨就大力关门。我不由发笑,都说老人越活越回去,这样看还真是。在学校管我数学,管手工社,在家里管姥姥,林星晨真是不容易。 刚才戏剧带来的异样一下子被冲稀,我跟着林星晨放好家具位置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姥姥已经开了手机跟着做体操。林星晨刷着牙,满嘴泡沫:“遭商浩。” “……嗯,听不懂。” 她吐口水:“早上好。我昨晚突然想到,你要不要来看我演出。” 我愣住:“哦,好啊什么时候。” “周三晚上。” “那可能不行了。”我稍微停顿下,“我可能有事。” 林星晨仰头理解地“啊”一声,接着低头漱口。 今天早上我还是要回去见章丘。哪怕我并不想见到她的二婚对象,可是豹纹钱包已经做好,而且明天是她的生日。 吃完早饭后,我跟姥姥和林星晨告别,坐上地铁回家。 打开家门,章丘在餐桌前摆弄鲜花,见到我后非常高兴,问我集训是不是太累了,从冰箱拿出樱桃。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家钥匙隐约作响。 昨天的对话好像没有发生过。我有冲动拿出手机,问曹天润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章丘说定在8月领证。从此,我们一家人真的各奔东西。 注1:文章的台词引用自契诃夫《海鸥》 注2:“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引用自白先勇同名散文集。 第10章 “z省专项调查组近日宣布,将全面重启对近五年各市建筑工程及政府投资项目的合规性审查,重点核查招投标程序、资金使用及施工质量。涉及项目将接受第三方审计,查处结果将向社会公开。举报热线同步开通,接受公众监督。” 晚自习,广播里播报着每日新闻,我双手环抱胸前,昂起的下巴微微颤抖。 “曹希文,你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游戏规则是什么吗?”他站在空置教室另一角,“不自曝。” “我可以容忍你在走廊扯下我的口罩,在我的跟班面前撕破面子,但是当你选择在学校重新提起常集市。我愿意跟你一起见证过去。” “所以……你就告诉林星晨和张天笑,说我是同性恋,说我在初三的时候因为跟女生表白拒绝,强吻她?!” 我一把掀翻桌子大吼:“李程龙做过哪些违章工程,背后下了多少黑手,我没有通天的本领,哪来这么多证据?!校园论坛上的帖子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告诉她们的!” 我们相隔的十米距离生出寂静,眼前人晦暗不明的目光在黑暗里蜿蜒爬行,每道眼风掠过都留下黏腻的湿痕。 大雨,广播的电流声,男性变声期沙哑扁平的嗓音。 “大概两天前,嗯,应该不是很久。怎么,她们没有任何反应?” 他呵呵一笑:“李程龙的富贵本来就靠着阴招获得,我要做的只是年轻时借着他的势头给自己找个工作,再一脚踹开他。道貌岸然的君子,陪他演父子我也心累。” “没想到他的大运走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在学校获得一个好称号,先被你毁了……当然或许不是你,不过无所谓,我在学校只知道你来自常集市,自然先找你下手。” 他已经摘下口罩,脸上的疤痕说话时不断抽搐。 我咬紧牙关感到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突然释然一笑,同时登陆社交媒体和校园论坛配文发送照片,注销账号。 李运皱起眉头:“在做什么?看林星晨发给你的绝交信吗?” 我深吸一口气,双腿迈开朝他走去:“李运,其实我从初三开始一直不解一个问题。你霸凌过很多人,绝大多数只是搞着好玩,包括田晋。” “你负责当摇旗手,只要后面有源源不断的追随者,你就会作壁上观。” “但唯独我,你锲而不舍、深恶痛绝。无论我说得多么清楚,我才是那个被强迫接受表白的人。你都煽动着所有人,亲自攻击我。” “为什么?” 我眼前浮现出初三那个夜晚。楼梯间,那个女生恼羞成怒双手摁在墙壁上,我无处可退,一抬眼便是李运疾首蹙额。 “是因为,”我将亮起的屏幕递到他面前,“李程龙是双性恋吗?为了传宗接代,娶了妻子生下你。为了荣华富贵,向他人出卖□□。” 一道惨白色的闪电劈开天际,几秒过后雷声遂至。 我歪着头满意地欣赏着李运空白的神色。在他颤抖双手企图夺过手机时,我猛地向后一仰,点下删除键。 他嘴唇发白:“……哪里……你从哪里拍到的?” “啧,我们的游戏规则是什么?不自曝。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一步步往后退去,之后转过身绕着教室周围踱步:“在扯下你的口罩时,我回忆起初二、初三时你的脸部没有伤痕。那么这道伤疤最可能出现的是什么时候?” 我一拍手:“初三,在我离开后。” “李程龙尽管衣冠楚楚,但在你小时候有暴力倾向。但凡与他当过邻居过的人都不会否认。”我伸出手指从脸上划过一道痕迹,“是他打你。可能是你破坏了他某次,和男人的合作?还是你与他发生争执,口出不逊?” “补充一句,你和李程龙在行政楼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灯光在视野里扭曲成惨白的漩涡,我的轻笑声像玻璃渣子刮擦耳道,每一秒都让他的颤抖加剧一分。愤怒像熔岩在血管里奔涌,可恐惧却如冰水浇在头顶——他恨得想杀人,又怕得想逃跑,不然,为什么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又举起右手,与左手手指交叉,放在嘴巴前面:“你爸应该再狠一点,让伤口变成一个‘x’,这样你才不会乱说话。” 一瞬间,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撞翻了叠放的桌椅。“砰砰砰”乱摆在教室的桌椅如多米诺骨牌全部倒下。 我踉跄后退,后背抵上黑板,还未来得及抬手防御,一张倾倒的椅子砸来。 "咔!"——指骨被金属椅腿狠狠碾过,剧痛如电流般窜上手臂,我闷哼一声,指尖瞬间失去知觉,只余一片麻木的灼烧感。 教室监控红光闪烁,一切无处可逃。 “所以你刚刚在做什么?回答我?!上传照片吗?!”他一拳砸过去,我没有躲。鼻腔里全是血腥味。 下一拳拳风未至。我的领子被别人大力拽过去,之后护在她身后。林星晨望了一眼我滴血的指甲,回瞪李运。 “我跟你讲过让你滚远一点。” “卧槽!”张天笑突然推开门,看着地上的血迹大声喊了一句,“罗伊马上喊老师过来,卧槽你脑残吧!” 李运看到出现在教室的三人,紧接着目光迟缓地落在林星晨包裹在我手掌上的手指,面目狰狞地发笑。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我的跟班在戏剧节跟你表白被拒绝。看来你……” 林星晨没有回头:“张天笑,马上带曹希文去医务室。” 我捂着鼻子不敢抬头,心里面叫嚣着想看看她的表情,但下一秒被张天笑拉走。 张天笑不停拿着纸巾往我鼻子下塞,手忙脚乱:“靠靠靠靠,怎么这么多血。李运那个脑残我下次见到要弄死他!” 我无声地看着张天笑,最终左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没事,我是故意挨打的。” “不是,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抬手打断她:“如果等会儿老师过来问我什么情况,你告诉他们是李运先动手,教室有监控,我现在头晕。” 张天笑听完之后,表情似乎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她僵硬地点点头,脑袋左摇右晃“嗯嗯”几声。 眼前的白炽灯亮得让人眼皮沉重,睁不开眼睛。可是李运那句“三四天前”,如同乌鸦盘旋腐肉上方,一声声把我从困意拽出来。 我该如何开口?她们好像都不在意。 她们会嫌我恶心吗?她们似乎真的不在意。 第13章 张天笑低头坐在旁边的长椅翻开历史书,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听李运说,我是同性恋。” “啊,”张天笑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觉得太夸张往后缩缩脖子,“嗯,是。” “他周三突然拦住我,叽哩哇啦讲了一堆屁话,说什么你强迫别人还喜欢女生,说曹希文可能对你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手指捻住床单,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去。 “然后我说你是乡巴佬吗?她喜欢哪个性别都很正常,没见过啊!而且她的眼光肯定看不上我,让他别瞎操心。”张天笑声音变大,似乎真的在给我模仿那天的场景。 说完她又弯下腰,小心翼翼看着我:“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没关系,我帮你保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谢谢你。这些事情……有机会吧,有机会我再跟你们好好说。”我的嘴角终于松动,轻轻一颤,“你带了手机吗,我要看前几天的校园论坛。” 张天笑从兜里掏出来交到我手上:“前几天校园论坛的确又炸锅,可是当时我们在政治小测,考完已经被删了。我听人那条帖子应该上法制节目而不是校园墙。”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之前偷听我妈打电话,说附中有同学的家属因为违章项目被审查,家属的档案也有问题。该不会是这个吧?” 我手指扫过帖子:“帖子发布大概几点?” “周一晚上8:00左右。” 没有历史记录,没有截图,光知道时间无法推断出范围。这所学校里面,除了我和李运还有一个人,也是常集市。 等。我把手机塞回张天笑口袋。我可以等ta的出现。作为学生,如果ta曾经与李运有交集,那么只会是初中小学,而常集市最好的初中小学都是我曾经的学校。而我曾经为霸凌对象离开常集市,ta一定有所耳闻。 我深呼一口气:“林星晨也知道我是……同性恋。她有什么表现吗?” 张天笑皱起眉毛:“诶,她也被李运找上门了?不过林星晨这几天,你也看到,没有特别。” 果不其然,半小时之后老江冲到医务室,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大事后,转头问张天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理喻!”他的脸变成猪肝色,“富家子弟不可理喻!” 随后几天,李运因为殴打同学停学一周,同时也担心李程龙被审查的新闻影响正常校园生活。 喜不自胜。 放学后,整个操场染成橘红色,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格外清晰。男生们三三两两散开。 张天笑一手挽着罗伊,一手挽着我走在路上,脖子跟头扭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角度:“看看看,那个男生,23号,帅啊!” “哪里哪里?”罗伊也探出脑袋。 “就那个,鼻梁线条清晰到你不用戴眼镜也能看到。” 我咬着雪糕冷笑一声,反手背部挨了一巴掌,坚持说道:“少女怀春。” 张天笑理所当然地抬头喊道:“不然呢大姐,我都快高三了还没谈过恋爱。你还真指望大学找到对象啊!” 夏末的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蝉鸣流淌而出。互怼之际,我随意转头,脚步一滞。 林星晨一脚支撑重心,一脚翘起脚尖垂头笑着。旁边的人是那天来找我的学妹。 忽而抬头,我们视线交错。我嘴角平直,无声回望。 从林星晨姥姥家回来后,我尝试模仿林星晨说出的俄语的语调,屡试屡错,屡错屡试。最终心灰意冷的时候,翻译说出一句中文。 我学会了沉溺。 第11章 风住了,风起了。 我躲过目光,向后退开半步,半个肩膀藏在张天笑身后。意料之外,林星晨没有走过来,扭头朝学妹点头便离开。 张天笑突然开口:“忘了说,提前知会你一声,我妈妈要作为专项组的成员过来学校调查李运。”她微微侧头看着我:“她指名要跟你见面。” 张天笑说话声音很小,只有我俩能听见。她几欲开口,最终归于沉默。 雪糕有些融化黏住了手,我一口咬掉:“嗯我知道。”我冲张天笑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全盘托出过去,等到,等到哪一天呢?我看向林星晨消失的背影。 “嗯?那个人不是之前在课室外见到的学妹吗?”张天笑止住话头,扭着眉毛准备抬手,“她认识我们吗?为什么向我们挥手?” 我抬脚走过去:“找我的,你们先走吧。” 榕树之下,我坐在苏晓旁边的石凳。 只有操场上嘈杂热烈的声音填补这份空白。我一手撑着下巴,看苏晓手指划过手机屏幕然后锁上。 “你发信息找我,不是为了在我面前看校园墙吧?”我敲敲她面前的桌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来自常集市的?” 苏晓莞尔一笑:“当我看到上一届高一留下的优秀范文,尽管会有同名同姓的可能,但是你在作文里引用了常集市产业发展……我就猜到是你。” 我有些牙疼。当时我山穷水尽,最终只好搬出这个论据,没想到变成了回旋镖。 “……那你是特意跑来16班门口?” “这是意外,”她摇摇头,“都是意外,命中注定不觉得吗?” 我低头嗤笑一声:“呵,哪有那么多命中注定。你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确凿的证据?” 苏晓的拇指缓缓蹭过食指的指甲边缘,一下,又一下。 “我们家曾经住在青口街道6号楼。因为价格便宜,父母又是外地打工急需住宅,没有多想就入手。” “但是我们入住后第三年,”苏晓双手死死扣在一起,双唇颤抖,“有一天下雨,我爸爸从服装厂回来被坠落的水泥梁砸中脊柱。虽然经过抢救保住性命,但腰椎神经受损导致终身瘫痪。” “事故被确认为‘极端天气影响’,材料证明我们也没有。最终法院仅仅给了李程龙公司行政处罚,我们拿到了35万元赔偿金,几次申诉都不了了之。” 苏晓说的确有此事。 青口街道居民区曾是常集市政府力推的“惠民安居工程”,由李程龙名下的建筑公司以“政府合作企业”身份中标承建。项目凭借远低于市场价的安置房承诺,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家庭认购。但是后来建筑坍塌,造成一死九伤,群众哗然。 我放下双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正在落泪的她。 “常集市本来就没有好高中,我妈不想让我和他们一样活得这么痛苦,说什么也让我考来淮大附中。谁能想到呢?李运转学过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近他下手,又不暴露我自己。直到专项组成立,爸妈再次提交材料,我才看到一点希望。” 苏晓咬紧牙关:“可是我不甘心啊,光是法院处罚怎么够。我也要让李程龙的儿子父债子偿。” “所以你想出在校园论坛揭露当年的事件,”我抬高声音打断她,“让舆论矛头指向他,成为众矢之的。” 苏晓一声不吭。我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你的确不会暴露自己。毕竟李运只知道我来自常集市,你的担心是多虑的。” “你应该知道初中时我因为同性恋这个称号被全校霸凌。李运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帖子发布的罪名安插在我身上时,他把那件事情告诉我的朋友。” 苏晓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直直看向我。 “我应该庆幸她们人都不错。不然就差一点,又要上演当年的局面。” 操场上的人大多离开,最刺耳的是寂静本身——没有哨音,没有塑胶颗粒被钉鞋刮起的沙沙声,没有球砸篮板时的闷响。 “不知道你刚刚看到的校园论坛上还有没有一条帖子,是李程龙和一个男人的照片,”我双手摊开,“我发的。这是我的回击方式。以彼之道还施彼之身。”苏晓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离开前,我没有抬头观察她的表情,递出一张纸巾平静说道:“你执盾的手很稳,只是我从后背挨刀。” 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最终要落幕,也早该结束。快点放下,好好学习吧。 第二天从行政办公室走出去,我想要跟张天笑妈妈告别,却突然被她叫住:“希文……根据过去的案件,李运只能按照侵犯名誉权处理。很抱歉你身上的霸凌事件,我们不能妥当处理。” 我正准备扬起嘴角表示不在意,她抬起手:“学生时代遭遇这样的舆论围剿,包括后续你接受的戒同所电击治疗其实会在心理上造成一定伤害。希文,作为一个孩子母亲,我真心建议你尽早去做心理疏导。” 没等张天笑妈妈说完,我就开口道:“杨警官,李运和李程龙是真的要负法律责任了吧,一点都不会轻判那种。”她微愣片刻,点点头。 第14章 “那就够了,”我弯起眼睛,“剩下的事情会有合适的人和我一起迈过去。”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希望看见李运罪有应得,我当初又为什么要怕呢?” 她先是本能地扬起眉峰,将卷宗卷起来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随后一把揽过我:“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张天笑最近有没有早恋?或者又看上哪个帅哥?” 我身子猛地一斜,眼睛第一次因为惊惧控制不住地瞪大。我努力保持身子不动,被杨警官一直拖着走。她似乎并不在意张天笑是不是真的谈恋爱,更多是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的有心无力。从她小学因为生气把一个男生的裤子扒下来,讲到初中毕业将班草堵在教室表白…… “她跟她爸一个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曹希文。”杨警官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背后传出,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急忙从臂弯里钻出来,刚喊出一句“诶”就突然停住。 林星晨手拿卷子,目光压在我身上。 她第一次没有戴着眼镜,眼睛和鼻梁的线条都显露出来。眼型是那种微微下垂的弧度,内眼角细而精致,外眼角却稍稍向下收。鼻梁则是直的,带着一点柔和的过渡,光打下来有些阴影。 我不敢多看,想转过身去,就被她手掌抓住胳膊。林星晨微笑着跟杨警官说:“阿姨好,我是林星晨,张天笑的舍友。” 杨警官眼睛一下子被点亮:“诶,我知道,张天笑说你特别厉害。” 林星晨装作有些害羞地摇头:“您过奖了。现在班主任找曹希文有事,估计不能跟您一起走。” “好的好的,你们好好学习,我走了。”抬脚之前,又转过身,“麻烦两位同学好好替我盯着张天笑学习。” 虽然现在胳膊还被林星晨抓着,但是我心下暗笑,张天笑这样不着调的性格看来是遗传的。 林星晨没有松开手,只是将一张卷子塞到我口袋里,拉着我就往教室走:“不出所料,你没有进入市级培优计划下一阶段。” “嗷,那你进入吗?”不知道干嘛,林星晨的表情以往都是平淡无波,我却有些害怕往旁边躲着,“啊你当然进入了,毕竟数学这么好。”林星晨没有回答。 走到教室,她才放下手臂,将我的书包拎到面前,转过头静静看着我:“今晚有空吗,我姥姥邀请你过来吃饭。” 我从书洞掏出书,立马僵住:“这么突然?” “很突然吗,”林星晨往椅子上一坐翘起腿,双手环抱,“我前天跟你发过消息。” “昨天在课间时问过你。” “曹希文,我们俩已经有几天没有正常讲话。如果是因为李运的原因,我可以把他拽到你面前再表演一次怎么揍他的。” “你揍他了?”我猛地站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缓缓坐下,“哦,所以你前几天写的不是作文,是……检讨啊。” 林星晨没说话,只是微微歪头,下颌线条绷紧,鼻息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呵”。 林星晨平时说话平淡,表情也寡淡,但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我没见过她在别人面前冷笑甚至跷二郎腿。这下完蛋,我把别人一份真心扔给狗吃,她久违地生气了,见我没有回应,甚至直接抓起书包离开教室。 我忙不迭地将所有书籍往书包扔进去,追出去。肯定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林星晨走出几步又留在原地,转头眼神死死咬住我的表情。 我讪讪开口:“我是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林星晨蹙起眉头:“什么态度?” “就是,我可能是同性恋这件事情。” 我咽下口水,眼神不住地飘过去,只见林星晨眉心已然皱起“川”字。 “李运没跟你说吗?我初中的事情。” “他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你是同性恋,我就让他闭嘴。你想说什么不需要他传达。”林星晨的表情柔和下来,前进几步垂下头,“你现在是准备告诉我嘛。” 可能是被林星晨这样大起大伏的情绪一闹,也可能是夏风像一床晒透的棉被,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细节我能跟写作文一样畅通无阻地叙述出来。 林星晨也只是跟着我时快时慢的脚步,在我停歇的时候加入一句“嗯知道”,便没有言语。 我喘出一口气:“大概是这样,你是第一个听到的。我都还没告诉张天笑。” 我手指扣住裤缝,尽管明白林星晨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但不敢扭头看她作何反应。 “结束了?” “嗯。” 她靠近我一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冰镇水蜜桃汽水插上吸管递给我:“喝吧,小卖部的新品,很难抢的。”我接过来,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这瓶凭空出现的饮料。 “你觉得我会很惊讶吗,或者说不接受。”林星晨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我家里书架上的书籍有什么不同。” 我咂摸一口带着冰碴的刺痛感的甜味,仰起头思索着:“除了《树犹如此》有些特别,还有吗?” 林星晨似是无语地看我一眼:“《鳄鱼手记》,女同作家邱妙津著作。” 我一下子握紧冒着冷气的汽水瓶,发出断断续续的“啊啊啊”的声音。 林星晨没有接着刚刚的话题,问我:“那你知道自己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吗?” “不知道,我都没有试过。我之前,只是因为李运吧,不喜欢同性恋这个标签而已。说不定呢哈哈……” 章丘和曹天润那段狗血爱情让我很难对异性产生亲近感,而爱上同性,那又是什么样的体验。我们会更加了解彼此,和对方的心海同频共振吗。 我的脑海想起那天夜晚沐浴在月光下的玫瑰和漂浮在半空的心脏。 那林星晨呢?她有……喜欢上什么人吗? 我们之间生出肩并肩的沉默,但并不磨人。 夏日悠长,霞色满天,云海浪金边。林星晨接过姥姥的电话说我今天去她家吃饭,注意有什么忌口。我则打开手机发消息,跟章丘报备。 我现在沉溺在一片燥热迷茫的夏天。谁知道呢,明天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2025 第二卷 我要自由,我要被囚禁 第12章 “那接下来呢?”社会学专业的学妹坐在我面前凑近,“你们后来谈恋爱了吗?” 我把拿铁喝完,点头:“高考完后在一起,不过本科阶段异地。” 学妹往后靠在椅背,目露羡慕:“哇塞,听起来真的好梦幻啊。我跟前任分手之后就一直想着,干脆跟女生在一起吧,说话肯定不会对牛弹琴。” 我哑然失笑:“并不会。” “而且我们大四就分手了,再也没有联系。” 这次是n大社会学专业学生发起的对于性少数群体的采访。学妹是我大三认识的,找我帮忙我应下了。 学妹听后嘴角在扬起的半路的停下,慌忙想要道歉被我抬手打断。 “我去结账。” “学姐不用!我有经费我请客!” 等到学妹离开后,我打开企业微信才发现自己的手下已经来了几十条轰炸消息。 我皱起眉头还没点开其中一条,一个电话直接进来:“老大你现在在哪儿啊!快点回工作室急急急急!” “做什么?先把舌头捋直。” “记得上个月那个找我们合作的blueberry吗?一个通知都没有,现在直接派了个小组过来跟我们商谈合作!两个小时之后就到!” 我大脑直接一声轰鸣,全身血液凝固。脑子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手已经先伸出来打车。 “老大,”刘千波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闷闷想起,“我觉得这次的甲方一定很恐怖。” 到达工作室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我双腿已一迈,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跑上五楼。 工作室里咖啡杯在显示器旁排成一排,几个奖杯摇摇欲坠。草稿纸如雪花般铺满了桌面,甚至蔓延到地上。文案策划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弹起来,双手化作残影,疯狂地扫荡工位和讨论区的纸片。 “垃圾袋!没垃圾袋了!” “我的鼠标……我靠那不是垃圾你还给我!” 我一把拨开人群走到刘千波面前:“之前商量好的策划方案你打印出来没有?” “都在这,我刚刚再润色过一遍。除了费用数据还没有精确计算过,其他差不多了。” “有没有来访小组的人员名单?我要熟悉名字。” “有,”刘千波拿起手机转发文件,“人员都在这上面。老大我们要不要买几杯咖啡放在桌上迎接他们啊?” 我拉开私人办公室的门头也没回:“你自己看着办。” 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心里把blueberry从上到下问候一遍。先不说没见面之前对接人员极低的回复速度和语焉不详的要求,连第一次工作会议都出其不意。如果不是给我几十万,老娘才不干。 第15章 我打开文件扫视一遍工作人员,正准备找到最核心的负责者,面色突然一僵,然后不可置信地把文件再次阅览一遍,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我把手机锁上。 “头儿,我买了几杯星巴克的美式浓缩。小组说他们昨晚刚结束另一个项目,没睡觉坐飞机过来。你看这样行吗?”刘千波敲敲门,之后推开探出个头。 “头儿?” 我一下抬起头:“啊?” “……没事,头儿你别紧张。等下会议我们还要靠你发言呢。都是久经沙场的工作室了,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我把电脑收起来,走到他旁边盯着他说:“会议你发言,我把重点整理给你。” “……不是老大,你认真的吗?我们工作室是要易主了吗?”话还没说完,我直接把几沓文件甩他身上。“闭嘴。抓住机会好好磨练。” 时钟指到十一时。会议室里已经坐好了两排人。刘千波坐在右边的主位,而对面座位空着。 “对不起,”对接人员满含歉意,“我们经理路上实在太疲惫,没吃早餐低血糖。大概晚十五分钟到。” “诶不要紧,工作室马上给你们买些三明治垫肚子。”刘千波刚要起身,就被我摁下去。 “我去买,”之后弯下腰在他耳边说,“你来稳住场面。” 工作室在写字楼区,附近便利店却不多。我抓了六个饭团、三盒豆浆,又胡乱塞了几个三明治进购物篮。结账队很长,每个人都带着麻木的苏醒。 我刷着手机一个没注意,推车撞到前面的人。想说声对不起,她先面色沉沉转过来。 黑色鸭舌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穿着一件洗得有点松垮的灰色连帽卫衣。左手里捏着三角饭团包装袋,啃了一半;右手拎着一袋衣服,里面露出西装的一角。 四目猝然相对。 我试想过很多种再次遇见林星晨的场景,回校时看见她坐在原来的座位发呆,或者某条商业街上搂着别人,甚至我有冲动买下机票飞回淮西市,跑到她家楼下等上一天。想着想着便给自己一个巴掌,分手时吵到面红耳赤,现在装什么深情。 可这里太突兀。这里嘈杂、拥挤,充满了廉价早餐的气味和打工人的困倦气息。 林星晨眼睛本来困意茫然,此刻一片清明。两人都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前面的人动一下啊!没看到都结账了吗?” 我们俩急忙错开视线,垂首各自向前推车。 轮到我,前台准备扫码林星晨给出自己的付款码结账。 我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去:“……你干嘛?” 林星晨没有回答我,帮我拿起购物袋径直出门。 我站在后面缓了一会儿,狠狠捏自己大腿一把,跑上去。 我们一前一后走回写字楼。我看着显示屏里红色数字从“3”一直跳到“15”,又慢慢往下降,心里面也跟着数字跳动的速度计时。一下、两下、三下……旁边摇晃的塑料袋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刚刚,”林星晨清清嗓子,“收到消息说你们工作室有人出来买早餐。” 林星晨的头微微偏转一点点角度:“所以,我想着这钱不应该由你出,就帮你付款。” “嗯。”又是沉默。 “……电梯到了,”我向前一步,伸出手挡住电梯门,“林经理先请。” 林星晨移开视线,手指压低帽檐经过我。 她说自己要换上西装再去参加会议。我本来想说工作室其实挺随便的,无需这么正式。转念一想,会议室里面blueberry的人一溜儿都是黑色西装白色内衬,想来是公司文化不同,不好强求,便等在厕所外面。 推开门,会议室的视线齐刷刷抬起。我面无波澜坐回去,没坐稳刘千波悄悄凑过来:“老大,你俩怎么一块来?” 我轻声但咬牙切齿道:“会议要开始了,看好你的笔记!” 和这种有名气但算不上顶流的快消公司合作真的费劲。 “这个概念很有爆发力,获奖潜力大。但和公司现有品牌调性差距太大,过于小众激进。我们的主销渠道、主力消费者可能接受不了。” “这个kol的报价是我们预算的两倍,这种特效制作也远超我们的承受范围。我们需要在现有预算内找到同等效果但成本更优的替代方案。” “我们更强调可衡量的转化指标。方案里的故事性很强,但卖点和促销信息不够清晰。” 高中时期林星晨给我讲数学题时,什么极坐标转换、非齐次式处理乱七八糟的,我都能耐下性子。 现在看见对面那帮西装暴徒左一句右一句,这不行那不行,我真想一个文件扔到林星晨脸上。 期间,林星晨低着头无意识拿起咖啡猛嘬一大口,结果眉头拧成麻花。我心里竟然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好的,”林星晨合上文件夹,冲我们点头,“公司其实十分欣赏并看重贵工作室的差异化营销策略。即使目前看来难度存在,我也十分期待这次合作。” 林星晨的视线不着痕迹略过我:“同时,项目周期内,需要经常面对面开会讨论创意修改、内容审核、活动执行细节,远程沟通效率低。” “我将作为甲方人员,留在本地直到项目结束,节省时间。” 会议室的人员掌声不断庆祝这场难熬的初次会面终于结束。独留我一人呆滞原地,手掌机械地打开合上。 “老大,今晚要不要工作室的人去喝一杯,庆祝又拿下一个大单子。”刘千波兴致勃勃,在我周围一圈圈打转。 我有气无力地抬起手:“不去,我晚上还有副业。你们要喝就去上次的loe酒吧,那个老板我认识。报我的名字能打折。” 刘千波垂下头,似乎很沮丧:“好吧,老板你加油。” 他离开后,工作室里重获安静。我有一下没一下揉搓眉心,闭上眼睛任由想法乱窜。 “曹希文,曹希文。” 我睁开眼睛,发现林星晨没有离开,此刻正站在跟前。 “工作微信加一下。” “哦,好。”我迷迷瞪瞪拿出手机扫码,结果听到对面的人发出轻笑。 “是工作微信,你想加个人微信吗?” 听到这句话,我瞳孔一下放大,装作冷静地退出界面重新打开:“开会太累,见谅。” 我以为林星晨会有所纠缠,也想好应对方法。不过加完微信后,她真的公事公办,再确认一遍费用结算的细节就离开。 工作室只留下一盏灯,我重启电脑登入平台。我的副业其实是当网络写手,写短小精悍的商业文案或者短篇小说投稿。 我从中文系毕业以后,体制内不合性格,当老师没耐心,自己开工作室倒是可以自由发挥想象。不过唯一存在的问题是想象是有边缘的,由甲方来定。写些平时工作接触不到的东西,纾解压力。 平台上右上角出现一个小红点,我点进去看到是陌生用户向我发来约稿。 ——我:你好,请问你是约商业稿吗? 过一会儿。 ——用户cl99:不是,约小说稿件。 我对着屏幕歪头眯上眼睛。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用户cl99:(发来一份文件)这是我的小说大纲。我想请你帮我按照大纲内容写出来。 ——我:……如果你是要出版发表的话,这是不可以的。 ——用户cl99:我对象生日要到了,我想送给她一份比较特别的礼物。我会在原稿上面增加内容,你写的不用很完美。 ——用户cl99:我给你五千元稿费。可以追加。 好的成交。我现在的心情好像搏击长空的鹰隼,充满干劲,一天入账这么多钱。 懒腰还没伸完,张天笑打来电话。 “喂,你家工作室那帮小孩又要来喝酒啊。” “对呀,这么快联系上你。” “呵,”张天笑冷笑一声,“喝酒可以,你也要找一天陪我喝酒。你都欠我多少次了!” “成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感情问题。”我无聊地玩着手指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取消订婚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曹希文和林星晨都很讨厌喝美式咖啡。 曹希文是故意没要求换的。小小报复。 大家有没有发现小曹的性格有变化。 第13章 张天笑没有多说,留下一个时间范围,威胁我说如果那四天不出现在loe酒吧,她直接杀进工作室把我拎出来。 走出校园以后的生活很快会被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塞满,恨海情天、爱而不得只需要上司一个电话便不堪一击。 我不担心张天笑抑郁。我更担心自己猝死。 “曹姐,”一个文案策划的眉毛耷拉成时钟8:20的时针和分针,“求求你,下次咱们不接这种大单子。这单生意做完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挥霍奖金。” 第16章 “这方案是改了又改,他们都不满意啊!” 我长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侧身坐到电脑前面,准备打开线上会议前向所有人竖起食指。 电脑屏幕上网格状排列着与会者头像。林星晨的摄像头角度稳定,表情平静。占据主屏中心位置的甲方领导头像表情模糊在镜头的光线里。 甲方领导看完新发的文件后,支起手:“……所以,我刚才看下来,你们提交的第二版、第三版修改方向,我认为是有点走偏了。核心亮点反而没有第一版抓人。还是最初的那个构架,更清晰,更有冲击力。” “卧槽。”刘千波压低声音,在电脑后面竖起中指。 我皱起眉头:“第一版我们确实花了大量心血构思,但上次沟通会上,贵方团队已经提出了几个关键痛点和顾虑,我们正是基于这些才进行调整的。第二版和第三版是我们融合了实际数据和反馈做的深度优化……” “那些数据我看过了。我认为解读可以更灵活。至于你们说的痛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思考如何措辞,“我认为通过一些微调就能解决,不需要推翻整个框架。你们要抓住初版方案的感觉,懂吗?” “另外,”没等我开口,他又打断我,“关于项目目标,为了强化合作双方的信心和约束力,我建议增加一个对赌协议条款,最终回报也相应绑定kpi。” 刚刚还在倒水的员工们此刻都手肘僵直,一动不动。我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叉叉。 刘千波立马打开电子合同,一条条看过去。 “抱歉,我们工作室可能不接受这个提议。”我强压怒火,“在最开始签署合同的时候关于结算费用,贵司已经沟通核定。” “这样出尔反尔……恐怕不利于合作的稳定吧。” 整个线上会议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其他小头像噤若寒蝉。甲方的其他人也没有出声。 林星晨突然清清嗓子,调整声线温和道:“李总,关于工作室给出的第二第三版方案,具体建议我是给出的。考虑到后续营销活动存在风险,我个人认为保留下不同策划方案有备无患。” “另外,关于对赌协议。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不过kpi提升涉及到项目整体的资源配置和交付基线。” 她在镜头面前温和笑道:“不如小组向更上一级打报告,进行一遍风险容量和可行性的评估。下周一再给出回复,这样如何?” 甲方领导明显愣住,片刻后才呵呵一笑说:“额……也可以。那方案继续修改,对赌协议这件事情之后再说。” 会议结束。刘千波赶忙给我递过一杯水,周围人讨好似的冲我微笑,纷纷安慰我,让我不要着急上火。 我冲他们摆摆手:“都听到了吧,要最——初——的——感——觉!” “都快八点,你们回家吧。有什么想法自己打个草稿明天再说。下班!” 作为工作室的主心骨,我当然不能下班回家。说实话,甲方奇葩并不少见,可是这样的甲方背后还带着个林星晨,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有一种如果我问候甲方全家,同样也会咒骂她一遍的负罪感。 我赶紧摇摇头,戴上耳机,全神贯注地趴在电脑前面修改草稿,没有注意到旁边亮着的语音通话。 远处的街灯昏黄,偶尔有飞蛾掠过。风很轻,偶尔拨动树叶,沙沙的,又很快归于沉寂。 我直觉有人在盯着我,便顺带昂起脖子放松。突然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一动不动站在门外。 “我靠!”我跳起大叫,“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门外的人似乎发出笑声。走近一看,林星晨手拿着饭盒等在外面。 我双眼半闭,随后拖着步子走过去开门:“你过来做什么?” “你没看我给你的消息吗?” 我抵着玻璃门,不咸不淡答道:“非工作时间,我干嘛看你消息。” “那你在工作室干嘛,打游戏?”林星晨摇摇头,手指我的电脑。我一下子语塞。 “给你,这是夜宵。”说完,她便走进去找了把椅子坐下。 要不要这么自来熟,还以为她是谁吗? 夜宵是工作室以往通宵最爱吃的烧烤铺,不过一份难求,竟然被她买到了。我走回办公位,不由多看她几眼。 “林经理来这里,是有什么其他指示吗?如果是对赌协议的话,不可能的。” 林星晨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从某个角落找出一卷胶带很有兴致地摆弄。 “嗯……”她重新抬头,“你不用太在乎那个领导的意见。听我的就好了,最近公司内部有些乱,他是临时指派接任的。” “而且,办公室政治,你知道的,很快就要下台了。”林星晨朝我点点头,“你放心。” 我分出一些余光辨认她的表情,倒真是波澜不惊,便收回视线。 “看来你混得风生水起,恭喜。” 林星晨安静地坐在一旁,两人没有再讲话。 时针指到“9”,她才重新开口:“你大概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干嘛?”我被这些格式搞得十分烦躁,本来就不擅长美工,“你想走就走啊,没人拦着你。” 林星晨闻言靠近我几步:“这个我会做。” “啊,你怎么会做?” “商赛很多需要美工设计,”她坐回去打开手机,“发给我吧,我帮你做。” 我转过头不声不响盯着林星晨,刚想说出“你是不是太没边界感,我们已经分手了”,林星晨便开口:“就当我还你本科四年替我想文案的人情。快点发。” 那倒是。 等到我们走出商业街便利店,各自手拿一瓶饮料时,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林星晨没有夸大其词,真的很擅长美工排版。 我喝下一口鸡尾酒:“你什么时候能如此娴熟地使用这些技能?大一大二你还很嫌弃学会这些。” “生活所迫,大四答辩的时候一下子突飞猛进。” 现下我的脑袋里还装着一团文字和闪烁的电子屏,再加上不胜酒力,哪怕是最低度数的鸡尾酒。我实在无法控制语言系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你当年出国读研不还是经济学吗?怎么想到去做市场营销了。” “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计算。” “你怎么这么快就当上经理,真的不是画大饼的虚职吗?” “……我还有升职通知书,纸质版你看不看?” “你在b市买房了吗,那里房价这么贵租房也一定花不少钱吧?” “入不敷出,负债累累。” “……啧啧。”我希望是夸张手法。 红灯亮着,数字缓慢地跳动。 我们站在斑马线这头。身旁的女人抱着一袋橘子,塑料袋窸窣作响,散发出微酸的清香。车流在面前呼啸而过,轮胎碾过路面。喇叭声、引擎声、某个外卖骑手焦急的刹车声。 绿灯终于亮了。人群像忽然解冻的河水,涌向对面。我和林星晨被人流推着向前,肩膀轻轻一碰,又很快分开。 “那,”我终于转头光明正大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带眼镜?” 林星晨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眨动一下,复尔弯起:“不好看就摘下了……曹希文,你很好奇我吗?” 我回头:“一般吧。” 分手后几年,我很少收到她的消息。林星晨除了是我前任,也是我同学、同桌、大学时常联系的人。人生海海,缘起缘灭,真要把那根线一刀斩断,我也不知道如何跟过去的自己解释。 现在这样挺好。 晃晃悠悠走到地铁口,林星晨停下脚步,我疑惑地挑起眉毛。 “我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到公司安排的住所。” “哦,这样。” 她敲敲手机:“回到家记得发消息,路上小心。” 用什么发?工作微信发?那可真是很诡异。 我只好重新打开微信界面,递过去:“加回私人微信,工作微信联系太别扭。” 路人突然撞上林星晨,她手里那瓶啤酒在瓶口晃了晃,溅出几滴。 “嗯。”她垂首掏出手机。 我一眼扫过去,摁下“同意”便挥手离开。坐在地铁上才好好细看林星晨的头像。 头像图片是女人的手举着棉花糖,石板路上铺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我放大图片皱起眉头,这是谁的手? 再点开朋友圈,背景图和头像似乎是一个地方,图片上长条桌上摆满玻璃杯,杯沿缀着盐粒或糖霜,琥珀色的威士忌沉在底层,往上渐变成橙红。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哪儿。 没有屏蔽我,是真的没有朋友圈。甚至个性签名也是空白。我想起她说的那句,私人微信比较私人,不免笑出声。 右上角社畜向我投来幽怨的眼神,我急忙收声保持安静。 想起前些日子单主给我发来的大纲还没看,我点进去。 第17章 大纲的时间很详细,具体到2015年几月几号,甚至连天气都写上。我心下一跳,直觉这又是一个大工程。 “我很早之前已经听说过她。高一第一次大考作文就拿到满分,语文试卷被当做优秀范本张贴在墙上。” “只是我当时心高气傲,觉得光文科好有什么用,一头埋进数学题里面。在高手云集的高中里,尽管取得不错的理科成绩,也没有像她一样得到特别的关注。” 哎哟,我往后一靠开始有了些兴趣。看来是个小男生写给自己女朋友的啊。 “高一下学期某次英语作文,我随便应付着写。果不其然,被英语老师叫出来挨骂。我一边点头说好,一边盘算着下节历史课写哪门作业。” “现在回想,幸亏当时作文被要求重写。不然怎么遇上她呢。” 还没看完,地铁已经报出目的地。我收起手机起身。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鞋也没换,我走进客厅,摔在沙发。 电话打来,我本能想摁掉,抬手一看发现是章丘。 “喂妈,怎么突然打电话了?” “哎哟,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电话那头还有电视机的背景音,章丘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 “不是啊,平时你都是下班才打电话给我。现在都十点了。” “我昨天说想要水仙,结果你王叔他下午就拉我去花鸟市场。我都说不用这么麻烦。” “哦这样,”我将钥匙扣抛上抛下,故意暧昧地拖长尾音,“怎么样,你们周末有计划出去玩吗?” “没什么想法,唉,最近总是感觉很累。” “妈,你记得去体检哈。上次我问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你说没有。结果一体检出来你有三高,我这次会让王叔替我盯着的。” 王叔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过来:“希文放心,这次我全程陪着。” “嗯,那我先挂了。” 王叔,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曾经是文青,很对章丘的性格。 至少跟曹天润相比更合得来吧,我笑笑。 我点开曹天润的微信界面,看见他发给我的养生视频,重重复复还是那些内容,真的上了年纪。 冰箱里只剩半盒牛奶,我对着瓶口直接灌下去,顺着嘴角溢出,也懒得擦。窗外安静,我拉上窗帘开始按照大纲写下第一篇文章。 第14章 张天笑谈起她第四任男朋友。 第一任男朋友是那个篮球场上惊鸿一瞥的23号,可惜高考后一个暑假就告吹。 第二任男朋友是n大的学长,想象和差距太大,分了。 第三任男朋友是她创业时认识的,男方家庭觉得张天笑作为酒吧老板,职业不靠谱,分。 第四任男朋友,已经过了父母这一关,结果因为彩礼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 “我们家开玩笑说要个二十万,其实谁在乎啊。那小子一听翻脸了,我也不客气,掀起桌子往他鼻头砸。” 林星晨坐在吧台旁边问:“最后打赢了吗?” “当然,张天笑我的权威可是有目共睹。打不过我就让曹希文过来帮我。” 林星晨转头朝我微笑,我耸了耸肩。 “你们两个尝尝,这是我新研发的。给个建议。”张天笑转过身,朝我们推来两个杯子。 一杯红粉渐变,一杯蓝黄交织。我刚想要摇头拒绝,张天笑跟我说“度数很低不用担心”。 我挑了左边那杯。入口是清甜的荔枝味和覆盆子,随后浮现的一丝微酸的青柠,尾调带着玫瑰香。 “林星晨上个月跟我说她要出差到n市,我还想着说你俩会不会见面。没想到你成了曹希文甲方。”张天笑知道我和林星晨的关系,八卦的眼神游离在我们之间,“说吧,合作感觉如何?” 我放下杯子:“一般。林星晨那家公司知名度不高,事儿还挺多。如果不是钱多的份上,我已经跑路了。” “你这样当着我的面蛐蛐公司不太好吧。” “我可不认为你对于公司有多大的荣誉感。” 她指尖搭在杯口:“那倒是,赚钱的地方而已。” 张天笑突然半边身子趴上吧台,问:“林星晨,你们公司是怎么选中曹希文工作室的?这么多外包公司,偏偏选中一个小作坊?”我也很好奇,同样把视线放在林星晨身上。 “嗯……这次营销活动主要集中在长江三角地区,我负责n市。我不喜欢那些外包公司,方案雷同。上网冲浪时就发现她的工作室之前做过类似策划,而且效果不错,再一看,是熟人。很快敲定。” “我需要谢谢你的认可?” “客气了,你们工作室本身能力不错。” 过一会儿,林星晨的手机突然来电。她看向屏幕,疑惑地偏过头去,跟我们说声抱歉便出门接电话。 张天笑的关注点重新集中回我身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藕断丝连的。" 我冲她翻白眼:“什么叫藕断丝连,正常合作伙伴关系而已。” “呵,刚刚那段话你信吗?反正我是认为她已经关注你的动向很久,刚好碰上契机。” 我扁扁嘴:“张天笑,你是哪边的?是来提醒我,还是来劝我复合?” 窗外林星晨挂电话后没有回来,倚靠在玻璃窗上望向右上角,时不时撩开被风吹乱的额发,又掏出皮筋扎上。 “……我不发表建议。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自由发展。” “知道就行。”我支起下巴,向左看去。 张天笑开的酒吧很有趣,有人安静地坐在灯光昏暗的角落品酒看书,交谈哲学艺术的人不在少数,聊天时自动形成阻挡他人干扰的屏障。有人热热闹闹,喝酒划拳,高兴时会猛地站起身又因为没站稳摔回沙发。一动一静,互不干扰。 突然左上角一桌年轻人爆发出起哄声。一男一女当着众人面前牵起手接吻,周围的朋友大力鼓掌,大声喊着“我就说你们肯定是一对”。 我开口:“他们在干嘛?” “官宣吧。之前见过好多次,都是这样。” 挑选这样的环境官宣?我重新扭过头细细端详他们,却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刘千波也在里面。 他似乎早已经注意到我,看到我发现他开心地露出牙齿笑,还冲我挥挥手。 “这个小子自从上上次你带他们来喝酒,就经常光顾这里。也算是给店里带来不少生意。” 我笑笑,点头致意。没想到刘千波无视朋友的注视,起身直接向我走过来。 “头儿,你也来喝酒啊?” 我下巴指了指张天笑:“嗯。喏,老板是我的老熟人。” “昂昂这样,”他挠挠头,过一会儿重新开口,“要不我请你喝一杯。随便挑,最贵的也行!” 张天笑哑然失笑:“小朋友,你们家老板可是我死党。别说是酒吧里最贵的,哪怕是几千元的藏酒我都让她免费喝。哪轮到得你做东?” 我也被逗乐了,抹掉杯口残留的水迹,好整以暇地望着刘千波。 “那,那,姐你要不过来跟我们一块玩?我朋友都挺好奇我的老板是什么样子的……啊我是说他们都知道你特别厉害,很想见见你。” 刘千波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他的朋友纷纷投来视线,要不假装低头喝酒,要不嘴角微微翘起交换眼神,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低语。我背后仿佛爬满虱子,想要挣脱却被视线黏住不动。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嗯,你好?你应该记得我吧,我是blueberry的经理。”林星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站在我身后,身上的外套还带着冷气。 刘千波一下子瞪大眼睛:“啊林总你好!头儿,你们是在商谈合作吗?”我点头。 “那我不打扰两位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刘千波脚步一转,溜冰一样滚回原来的位置,手掌乱挥让朋友收回视线。张天笑则是毫不避讳,身子整个斜过去把那桌人全部记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林星晨似是有些迷惑:“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呵呵,那小子段位太低了。”我立马一个眼刀飞过去勒令张天笑闭嘴,之后拿起酒喝下一口:“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你又是去做什么?” 我注意到有人盯着我们看,转头看向玻璃窗时,看见一个女生手里拿着礼盒站在门口。注意到我的视线也并没有收回目光,直到林星晨冲她挥手,她才离开。 “之前公司合作的同事,听说我来b市过来见我。”林星晨望着我的眼睛回答。 指尖一下下敲击桌面,我没有说话,而是跟张天笑继续聊天。 走出loe酒吧时,天色蓝黑,繁星高悬。这条街路上还有其他行人,或是扶着路灯走不动道的,或是抱着石墩子哭的,一同前来的朋友怎么也劝不动。 “唉哟!”林星晨把我拉到一旁,迎面走来的是一对边走路边闭眼接吻的情侣,还差一点我就要撞上。 第18章 我目带惊奇地目视他们离开,转过头看着林星晨,手指指向他们:“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怎么谈成这样啊?” 林星晨摇头,我接着说:“上次我去坐地铁,拖着个大行李箱。刚要下车时前面站着一对情侣,当时车厢很挤,本来他俩松开手我就能出去。”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偏不松手,男生拉了一把女生到怀里。这下好了,大家都没站稳,车上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我和那个行李箱直接过站。” “啧,现在的人谈恋爱都那么腻歪吗?” 林星晨嘴角露出一个介于笑和叹气之间的表情:“别这么说,你也没比他们大多少。说到你好像老人一样。” 我没理会林星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现在的人谈恋爱真是恨不得要全世界知道。刚刚你在酒吧离开没看到,有一对情侣直接亲嘴官宣。我感觉那个女生好像都不是很愿意,结果被那个男生和朋友一起哄就乱套了……哦还有那些情侣头像、情侣照什么的。之前我们工作室有一对,头像太像了,我直接没认出来发错消息。" “你说这些人那么执着告诉别人自己谈恋爱是在干嘛?有意义吗?” 林星晨垂着头慢慢走着,过一会才说:“不很正常嘛?拍照片发朋友圈,换情侣头像,买情侣衫,纪念一下。而且有一些商家就靠这些赚钱。” 我摇摇头:“有什么好纪念的?都是形式主义。张天笑第二任男朋友当时谈得轰轰烈烈,一天恨不得发几百条朋友圈,最终不都那样。谈恋爱的时候谁知道自己是真喜欢对方,还是表演出来很喜欢对方。” “你不能这么说,”林星晨皱起眉头,“至少当时是真心实意的不就够了吗?人总得有些仪式感吧,要不然结婚干嘛要办婚礼,死的时候不直接把骨灰扔海里而是办一个葬礼……没有这些东西点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林星晨越说语速越快,甚至眉眼都皱在一块。我停下脚步,探头至她面前,半晌才开口:“你这么激动干嘛?之前不见你是个这么浪漫的人啊。” 林星晨也跟着停下,嘴角平直,想要偏过头去最终不动。 “……只是觉得你说得有问题而已。” 我昂起下巴,无所谓道:"哦,我没觉得。反正最后都会要分手的,与其拍这么多照片分手时删得辛苦,还不如当初不拍。而且情侣头像,别人一看只会觉得你是谁谁谁的对象,根本不能体现自己的特点。" “我不喜欢这样。” 我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像一层薄纱。目光始终朝着前方,仿佛路边的霓虹、飘落的树叶、远处模糊的人影,都比此刻开口说点什么更有意义。 我们走到一条僻静的街道。林星晨立定没动,身影被路灯拖得很长。 “所以你当时这么想的吗?你觉得我们一定会分手。” 我抬起头,目光投向林星晨的眼睛。那里平淡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 “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你刚刚说的,是你以前,甚至现在的想法吧。没有结局的关系,就没必要留下痕迹。” 我开始有些烦躁:“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中间过去多少年,再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林星晨轻轻咬住嘴巴,“毕竟我当年从来没有得到过关于这个问题你的回复,我也不敢问你。” “高考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朋友圈官宣,自己表白成功有多么喜悦。那天你跟我说你也喜欢我,我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想要发消息告诉自己朋友,你说不要。我说那我隐去性别呢,你仍然坚持,” “每次别人问我你谈恋爱了吗,是谁,我只能说异地恋便不再多说。我的舍友有人也喜欢女生。谈上那天直接告诉所有人,我就想要不我也说出来吧。我发了条消息给你,你根本没有回答我。” “大学四年,我们没有穿过情侣衫,没有拍过情侣照,没有换过情侣头像,任何能看出是在恋爱关系的东西我们都没有使用过。我疑惑了很久,哪怕到今天也不能完全想明白。” “曹希文,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星晨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如同打磨时的砂纸。我舌尖顶住腮帮,冷笑一声。 “所以你是觉得我没有给你一个名分你很委屈吗林星晨?” “是,我们的确没有官宣过。但是关于情侣的事情我们哪一件没有做过!高考出分时我不是一直在合算怎么样才能跟你报到一个城市吗?上了大学,因为是异地我是每天都在跟你打电话吗?你每次打商赛熬夜我不都在陪着你,还帮你想文案怎么写吗?你飞来n市,我难道没有飞去b市找过你吗?礼物我送过,贺卡我写过,手我们牵过,吻我们接过。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情侣会做的事情!” “别人谈的恋爱有名无实,我们只是没那个名份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名分当然重要!”林星晨吼出来,双眼通红。 “名分很重要曹希文。如果没有‘情侣’这两个字,你刚刚说的一切,在未来某一天都能被你用玩笑说出,说当时只是年少轻狂爱玩而已。你又可以去喜欢别人,男的女的都好,反正你从来都随心所欲。” “我当时想着或许你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可能是因为李运。那好我就慢慢等,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年就能跨过去的。” “可是到了大四,我要出国了。我们又要异地了。我想着这次必须要告诉父母,我是认真的。结果我一跟你说这件事情,你就大发雷霆。” 林星晨的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打湿衣襟:“你让我怎么想,曹希文?你让我怎么想?” 我苦笑着,点点头,叉起腰原地转了一圈,重新抬头盯着她。 “这跟李运没有半毛钱关系。这跟李运没有任何关系……” “林星晨,你是觉得我跟你谈恋爱是消遣着好玩吗?” “你是觉得我把性取向这件事当成超级大冒险是吗?!一个个集邮是吗?!” 作者有话说: 嗯 需要说明的是,曹希文不是回避型人格,她们不是因为世俗压力担心不被承认才分的。这个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曹希文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有一首歌叫mr.《broken heart》,感觉歌词有点像两人分手后的状态。 第15章 林星晨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当场呆住。 “今天发现我不喜欢女的,明天就谈个男的。你想象力很丰富啊。” “是,我一直不确定自己具体更偏好跟哪种性别建立关系,两种性别又各自喜欢什么类型的人。但是我最具象化喜欢的标准是你!只有过你!” “还有,你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像个情种。你天生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没了我,你立马可以找到下一个,就像酒吧外面来见你的那个女生。你多的是人喜欢……” “而我就像一个路痴一样,到现在还找不到出口你听懂了吗?!” 林星晨想要上前一步张嘴说话,我立马后退一步抬起手。 “分手时我这么生气,你以为是因为你告诉爸妈我们的事情吗?不是,我才不在乎这些。是因为你说,”我咽下口水,颤抖开口,“你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原来是这样的。” “那之前四年,你在跟谁谈恋爱?嗯?自己想象的曹希文吗?” 眼泪蓄满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我从喉咙深处闷出冷笑,偏过头去,泪水好像漫过耳廓,听不到对方的动静。 “林星晨说实话,你了解我吗?” “不要说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书籍……这些是一个五感正常、智力正常的人观察几年都能得出的结论。” “你不知道我在恐惧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直到现在。” “以后除了工作不要再联系。”我撂下最后一句话,快步离开。生怕再晚一秒鼻涕也要出来。 走在路上风变大,眼泪糊在脸上崩得皮肤死紧。我狠命搓开,结果一手咸湿。 回想起分手那天,真是好笑。两个人吵了足足两小时,结果其实都没有吵到点子上,想不通这个人脑子装满什么,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分开后我根本没哭,因为心里只有愤怒。 过去四年,终于把那次吵架补了回来。 “哐”一声我把包往墙上一扔,直接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扣环喝。打开手机手指烦躁地划上划下,一条讯息也没入眼。 突然看到刘千波的信息,他说自己很抱歉,当时让我这么尴尬没想到我在谈生意。 我捏紧啤酒罐,心里的怒火更盛。如果不是这小子当时找我支支吾吾被林星晨看到,她今天不会疑心病大爆发。 “滚滚滚!”我对着空气大喊一句,一下子安静下来。 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再这样大喊大叫估计要被投诉扰民。我深呼吸几次,确定脑海里尽可能排除掉今天发生的一切,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第19章 我点开用户cl99的消息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上次我发给他的第一版稿件。 ——我:您好,看到您还没有回复。请问这版稿件是否满意?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过了很久,对方没有冒泡。我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两圈,干脆点开对方的主页。 除了刚刚入站时系统自动发送的帖子,对方的空间很干净。哦,我眯起眼睛,ip所属地还是在n市。 诶嘿,这么巧的嘛。我有些惊讶,开始产生了一些兴趣。不过为什么系统发送的认证帖子ip所属地在b市啊,这人有点意思。 提示音响起。 ——用户cl99:抱歉,刚刚看完。 ——用户cl99:写得挺好的。不过为什么感觉对方的角色表现有些冷淡。然后我的情绪似乎太内敛了。 ——我:我是根据您给的大纲写出来,感觉是这样。要不我再重新修订? ——用户cl99:不用了,先付这一版的钱。我把下一章给你。 ——我:非常感谢!下次会注意。 转账1000元,我捧起手机嘿嘿笑出两声,结果一不小心鼻涕又流出来。 第二天,我不知道为什么醒的很早,窗外鸟儿还在叫。手臂压着眼睛,我四处摸索终于找到手机。一解锁,发现王叔昨晚凌晨给我打电话。 我马上起身回拨,很快接通。 “喂,王叔怎么了?我昨晚关机睡觉。” “希文,”王叔的声音十分低沉,“你看看能不能推掉一些工作,最近回淮西市一趟。” 心微微下沉,我开口:“出什么事情了,您慢慢说。” “……你妈妈检查出有颅内动脉瘤。现在住院检查。” “瓜子啤酒泡面,谁要嘛?”高铁乘务员推着小推车经过我身边。我戴着口罩,双眼闭上,眼皮发沉。 “你好要瓶矿泉水。”我伸手拦住。 “好的,一瓶五元。” 我尽力直起身子,拧开瓶盖,喉咙的干涩被冲淡。 听到消息后,我上网查到最早的高铁票,直接补钱。工作室那边已经交给刘千波处理,走之前我另外发消息给张天笑说这件事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她,其实说了也没用。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乱太杂,我总想找个人撬开那道口子。 张天笑听完之后沉默许久,最后说了一句:“阿姨现在在哪家医院?” “淮西市第一医院。” “行,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我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在那里工作。”末了她补上一句:“你放心呆在淮西市,我没事会去工作室帮你看住那帮小朋友的。” “多谢,回来给你的酒吧带上几瓶酒。” “呵呵……你先休息吧。不聊了。” 喝完水后,我重新躺下闭上眼睡觉。似乎只是过了一会,闹钟响起,到站了。 高铁站的穹顶被骄阳猛烈烧烤着,恍然成了个超大的蒸锅盖子,不折不扣将车站罩入于巨大蒸笼之内,严丝合缝,空气像凝固的热胶一样粘稠起来。 我急步走到玻璃门口,迎面而来一股奇异的沉重热流扑在面颊上。 “诶我看到你了,右边,对再往右一点。” 偏过头,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栏杆外面朝我挥手,挂掉电话急步走过去。 “抱歉王叔,出来时晚了些,没等很久吧。” “没有,一会儿的事情。高铁挺准点的……你没带行李箱嘛?” 我朝身后看了眼:“没有,出门太急,就背了几件换洗衣服。” 王叔轻笑点点头:“我的车在那边。我们先回家,你休息一会儿再过去。” 坐上车,我把手放在空调的出风口,终于感觉到一丝凉意。王叔整件衬衫背后全部湿透,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我。 “谢谢叔……我妈妈现在情况如何?” 王叔打着方向盘,脸色沉下来:“不好说,报告显示那个肿瘤有13毫米,而且形状不规则。医院那边……之后再跟你讲。” “章丘做体检也不定期。我现在就很健忘,经常忘记提醒她。怪我。” 我手肘支在车窗玻璃上,慢慢开口:“不是您的问题。我在车上看了相关资料,这种肿瘤多发在容易焦虑的人身上。我高中时期转学,她一个人带我压力很大,跑东跑西,可能是那个时候产生的。” 王叔看我一眼:“……没事,先回家。我姐姐在医院看着呢。” 章丘和王叔结婚后,就没再租郊区的房子,家搬到了市中心附近一片。我很快擦干净身子,吃了口午饭就催促他带我去医院。 来到医院楼下,王叔突然开口问我:“希文,你这几天要不住在家里,方便。” “不用了,我已经提前订好酒店。离医院更近……是这儿吗?” “对。” 推开门,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其他患者都在休息。章丘躺在病床上,身体在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里显得有些单薄。眉头即使睡着也紧锁着。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拿出一把椅子坐下,没有吵醒她。 章丘的长相跟我高中时期的她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皮肤松弛了些,眼窝有点凹陷。 “额这位是?”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病床前面,看着我。 王叔小声开口:“章丘的女儿,曹希文……希文,这是我姐姐,你叫她晚婷姐就行了。” 我急忙起身,被她摁下去:“没事没事。” 章丘这时被吵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我,眼神微滞,随后不可置信地想要起身:“哎呀,你回来啦。” “你别急着起来!你慢点!诶!”我一下子好像又回到高中时代对着章丘有点刺头的样子,急得跳起来。王叔看了呵呵笑,调高病床。 “你们两个聊。我先出去。” 章丘看着我笑容不减:“这么早就回来?工作室不管了?” “我的人都能干的很,没我照样能转。” “嗯嗯,长大了。”我看着她,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 当初高三听到王叔和章丘要结婚,我不想面对。王叔有个在市区上学的女儿,房子也不大。我不想要章丘为难便自己去住校了。 看得出来王叔细心,章丘过得不错。我也就慢慢接受。没想到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又出了个烂摊子。 我内心百感交集,强压着情绪聊了聊过去一年的生活。“妈,我先出去跟王叔聊聊。你继续睡。” 还没走出住院区,曹天润突然打来电话。 “回到淮西市了?等着你爸给你一个惊喜。” 我真是哭笑不得:“爸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开玩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挂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皱起眉头。曹天润真是越老活得越回去。 快要到门口,我看见晚婷姐和王叔站在那里似乎在争执什么,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根本不像刚刚那般那么和谐。 我小心蹭过去,趴在一旁。 “王烁,这个病长期治疗下来要几十万,医生甚至还说这个症状很复杂,搞不好上不封顶!就算你有社保你有医保,对你来说也很大负担!” “姐,我听不明白了。你什么意思,是不能治吗?那可是肿瘤!一不小心会突然破裂章丘会死的!” “那就更要立马立下遗嘱了啊!你自己之前都说了,章丘的财产划分有一些还没整理清楚,到时候真的出事了,法院拉拉扯扯你搞得定人家大学毕业的吗?” 我站在一旁,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望过去。王叔他什么时候研究过章丘的财产。我作为亲生女儿,从来不知道章丘的事情。 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王叔似乎是被气得不轻,干脆直接背过身。 我双腿不自觉地迈过去,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站在晚婷姐前面。 “大姐,我妈还没死呢。这么急着研究她的遗产怎么分配吗?” 作者有话说: 周三到周五要考7门,隔日更(说不定我会复习摸鱼)…… 第16章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章丘的财产归属情况? 你知道她在常集市还有什么吗? 王烁跟她结婚是为了一两套老破小吗? 我站定在王晚婷面前,眼睛如刀一般刻过她脸上每一寸皮肤。我不想转身,尽管感受到王烁靠近的热气。 “王叔,你告诉我妈你的想法了吗?” “……还没有,希文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治疗!无论多少钱,不用担心!” 我没有出声,双手环抱胸前等待王晚婷的回复。 她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但是强装镇定想要开口:“孩子,你是不是还没听过医生的诊断。弟媳她情况挺危险的,如果真的有意外,也算是有备无患。而且来我跟你算算,这个费用……” “没有这个意外,”我立马开口打断她,“我现在来了不会允许我妈出现任何意外。钱你要是掏得觉得心疼就我掏。财产分配这件事情,我妈哪天觉得真的撑不住了,活够了,你叫上一屋子人站在旁边看我替她写遗嘱都行。” 第20章 “但不是现在。王叔,如果你们哪天在我妈面前说起这件事,我不会留情面的。”语调没有刻意抬高,酷暑的闷热和缺觉的头疼,我已经尽力压抑住想要大吼的冲动。 这几年逐渐积累起来的信任就这样在热风中,因为三两句话动摇、崩溃。 耳边突然传来很熟悉的声音:“曹希文,这是怎么了?”曹天润穿着t恤大步跑过来,气喘吁吁,一下子隔开我和王烁的距离。 他眼睛环顾一圈,视线落回我身上。王烁似乎认出曹天润的身份,面色如土更加尴尬。 我换上微笑:“爸,我们出去聊。” 曹天润被我拉到一个角落。他还没开口,我率先打断:“爸你怎么突然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啊?有酒店住吗,我马上给你找。” “诶诶诶诶,急啥,”他伸出摁下我的手机,“我都准备好了,这么关心你爸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曹天润盯着我泛红的脸颊和出现血丝的眼睛,叹口气:“说吧,刚刚发生什么事情,脸都气红了。” 我瞪过去:“呵,我妈还在病床上躺着,王烁和他姐就在讨论怎么分遗产。盼着我妈早点没掉。” “吼哟,这么该死。看来章丘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我这下更恼火了:“所以第一婚才找了你!你也没好到哪去!”说完,我的脑子就清醒过来讪讪闭嘴,眼角斜向曹天润。 曹天润只是笑了一声。 “曹希文,如果当年我和章丘没有选择这么早离婚,等到你高三结束再离。你说你妈会不会没这么累呢?”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曹天润挪动了下身子:“我看过你发给我的资料。想起之前章丘得过甲状腺,她这人本来就急躁有些极端,血压高。容易得颅内动脉瘤。” 说完后,他站在那里,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石头。不远处的人在抽烟,灰白的烟灰弯曲成某种痛苦的形状。 有可能吗?我心里冷笑,每天下班回家后还要承包家务,自己攒下的二十万元被曹天润突然拿去给兄弟姐妹还债,如果章丘经历过这些还不离婚,她不会是我妈。她跟我性格一样,只不过我刺头在外,她顽抗在内。 “随便说一下,不可能的。我当年干的都不是人事,根本不适合做个丈夫。”曹天润拍了拍我,“别想了,都离婚这么多年也轮不到你个小孩咂摸。” 我顶开拍过来的手:“我不是小孩了!我都能赚好多钱!” “好的好的,曹总。”曹天润又恢复到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父亲。 “有事就来找我,你爸在淮西市陪你。” 接下来几天,我尽力避开王烁姐弟,从不一起出现。但是只要他们俩出现在病房里照顾章丘,我都会坐在旁边或者外面的长椅,盯着他们。有点神经质吗?我承认,但谁能在每天只睡五小时又要跑来医院之后保持冷静,还要面对一家恶人。 晚上吃完饭回病房,我打了个哈欠,脑子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靠。”我骂了一声,刚要转进去脚步一滞。 章丘坐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旁边坐着的女生打扮精致,还花了点淡妆。我脚步退出去,伸头看了眼门牌。 是肿瘤科的病房。 我又探头进去。 是章丘没错。 但是为什么林星晨坐在我妈旁边,有说有笑。 我的大脑神经一下紧绷,病房里的说笑声像是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拨着那根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进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来到病床旁边放下我的包,手臂被章丘抓住。 “希文,这是你高中同学林星晨。你之前跟我说过,快跟人家打个招呼。”她眼睛含笑,焕发出往日的光彩。 我看着章丘的眼睛,有点呆愣,之后马上恢复清醒:“是,我之前提过……你好你好。”我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林星晨依旧淡淡坐在那里笑着,甚至还朝我点头! 她站起来:“时间不早,阿姨不打扰您了,我还有事情。有空我再来看您。” 章丘挣扎着起来被我摁住,她有些嗔怪地望我一眼:“好嘞,你快去忙。曹希文站在这里干嘛去送送人家。” 送个头啊!前几天刚吵完架我巴不得林星晨立马从这里跳下去! 我面带僵笑走出去,一关上房门眉眼立刻冷下来:“林星晨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跑医院看望我妈?” 林星晨的笑容跟我同时消失。她后退一步:“阿姨高三的时候经常给我带吃的。我回淮西市办事,听说阿姨住院,顺道看一眼。” 听说?!我狠狠咬牙,张天笑这人,我一回n市就弄死她! “成,看完了那就快走行吗?我不想看见你。” 林星晨掀起眼皮撇我一眼,擦肩而过。 我听着脚步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一声一声从清晰到模糊。我深吸一口气,坐回章丘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 章丘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刚绝妙无比、酣畅淋漓的对话,伸手拍拍我的手臂:“希文,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还见过人家呢!她当时是你同桌,一下子长这么漂亮了!还在b市当高管呢,你好好学学人家。” “那你女儿还自主创业当老板呢,不比当别人的下属强吗?” “你这嘴巴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同学!以前还帮你学数学。星晨在你离开时可是一直陪着我聊天,小姑娘说话有趣还有内涵,真讨人喜欢。” 哎哟哎哟,我削苹果的刀顿了一下,还叫上星晨了。想起那张扑克脸,我在心里翻个白眼,随便说几句打个岔,赶紧避开这个话题。 章丘接过我切好的苹果:“今天是你过来照顾吗,王烁呢。” 我听到这个名字无意识微皱眉心:“啊,他太累了,发消息跟我说。” 章丘笑笑:“你王叔人挺好的,这几天一直忙里忙外,岁数也挺大,你多帮忙。” “嗯。”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病房里其他人有人在睡觉,房内十分寂静。我把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章丘吃完苹果,重新抬起眼睛看我:“希文,过来。” “哦。”我以为她是要我去洗碗,马上站起身却被她拉下来。 “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心里咯噔一声,我的困意马上消散,四肢不由变得僵硬。 “你,”章丘语气很轻柔地开口,“跟王叔他们,是发生了什么吗?” 章丘是个细腻的人,别人不同寻常的眼神、肢体动作都会让她发现不同。更何况自从第一天,我和王烁没有出现在一起,平时也十分疏远。她会发现,时间早晚的事情。 “不是多大事,只是关于治疗方案有一些不同意见而已。”我随口扯了个谎。 “哦是吗?”章丘似乎信了,但仍然看着我。 “真的没事,妈你好好休息治病。我也成人了,可以自己处理事情。” “是因为遗嘱的事情吧。”几乎同时,章丘插嘴道。 如雷鸣电闪,我僵直坐在那里不可置信望向章丘。谁告诉她的,王晚婷真的要她现在写遗嘱吗? “是谁说的?”我开口,努力压抑着火气,“没有这回事儿,妈你别听他们说。先治病最要紧。” 章丘摆摆手:“……希文,颅内动脉瘤,医生跟我说过,我这个情况很容易随时破裂,有生命危险。提前写遗嘱的确是明智的做法。” 我马上抓住章丘的手:“那也不是现在!你不要想这件事情了好吗,我们能不能先好好看病。” “希文啊,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王烁这么做是对我好也是对你好,如果之后真的出事,少些法律纠纷不是更好吗?你不要太感情用事。” “但是人家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我那天听见了,王晚婷她说你还有一些财产没有着落,所以他们才急着让你写遗嘱。这不是明摆着瓜分你的东西吗?” 章丘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歪过头看着我竟然笑起来:“孩子,我可比你活得久。这些财产我早就做好登记,该是我的还是我的,当然啦,肯定有我女儿一部分。” “我没有告诉王烁。他自己胡乱猜的,我之后也不会说的。” 我原本还在攀涨的怒气一下子被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为什么没告诉王烁,你这不是……不是都做好登记了吗?” 她眨眨眼,有些狡黠。 “你爸,我第一段婚姻,让我知道婚姻之间不需要过多的坦诚。你看,我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他,结果他把卡里面的钱拿出去乱用。隐瞒是一种保护。” 我现在一头雾水,看着眼前面容熟悉的女人越来越陌生:“不是,妈,那你干嘛再结一次婚?你这……你这……诶,不是?” 章丘重新躺会去,给自己掖好被角,手指拨弄着床头柜上放着的鲜花。 第21章 “曹天润前段日子来看过我,偷偷摸摸,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虽然离婚时闹得很难看,但到底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而且我们去淮西市时他给了不少钱,我也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了两句。” 她一转头见我已经面色苍白,笑意浮上眼底,拉我过来:“没什么大事,都是老年人了,就聊聊天而已。” “他跟我说了这件事,说你从小到大一直把自己当个大人看,什么事情都看得很严重。” “曹天润之前其实也有疑问,说我离婚时这么心碎怎么还二婚。结果那天见了王烁,看面相觉得人比他好,应该是女儿想太多了,让我疏导你。” 章丘拂过我紧抿的嘴角,轻声说道:“王烁跟曹天润不一样。他更加温和,但温和的反面就是软弱,所以面对他姐难免会有些怯懦,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一下子想起王烁那天背对着他姐结结巴巴说不出半句的样子,脾气又上来了:“那怎么行!这样的人结婚遇到点什么事情,耳根子又软,肯定不会自己拿主意。” “当年你因为我爸家里一堆亲戚腹背受敌,他们小气又扣,什么钱都要我们家出!现在呢,现在又要看王烁他姐的脸色,王烁做事又躲躲闪闪。我之前觉得他对你好就行,现在觉得你还不如不结婚,干嘛又要受一次罪!” 章丘抬手打断我:“希文,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王烁有所隐瞒其实反应出他不是个好人,不值得我信任,但是我又跟他结婚。” “不是这样的。我和王烁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互相不说出来,搭伙过日子。我喜欢他给我带来的温暖,他喜欢我给他带来的热闹。婚姻嘛,各取所需。” “至于你刚刚说的不结婚,我当年真想过。可是我发现我很难忍受一个人空荡的房间,回家后冷冰冰的餐桌。” 章丘一下下拂过我的头发,眼睛在我的眉眼徘徊:“你很坚强希文,你比妈妈要勇敢很多。哪怕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扛过来。” “妈妈从小见惯了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哪怕一天不说话但是看电视时聊天有个伴,睡觉时旁边是有温度。我见惯了。” 她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我:“我跟你不一样,你比我顽强,我比你脆弱。当年自己一个人带着你在淮西市,没有人陪伴,我会崩溃的。” 我坐在那里,手心里还留存着章丘的温度,但此刻这段自我剖白的话语却不能给我带来任何温暖。 小学的时候,章丘骑单车送我去补习班。中间路上有一个很陡峭的坡,她从来没让我下来过,自己一下下蹬上去。 “看见了吗,希文。你以后也要像妈妈一样不畏困难。” 我说:“知道了。” 高中的时候,人事调动,她抓住升职的机会拼尽全力,有时候屋内的灯光会亮到凌晨。 我一直相信有其母必有其女。章丘的性格很大程度影响了我。 但是这样的人突然跟我说她是需要保护,需要依靠。老天爷,开什么玩笑,这跟晚间八点档女强人白天雷厉风行凌晨泪流满面,需要爱人安慰的剧情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是我的母亲。我无法作出任何奇怪的反应。 我将头埋在被单里,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可是她是我的母亲。我竟然没有发现,还擅自主张地替她的心理画像作出判断。 作者有话说: 我希望我传达出我想表达的意思,手法用的不太好。(女神开新文了,她好强) 自己写的这个感觉还是太小众了。总是想写一点温暖的东西最后都会变得沉重……我下一章努力(跪下.jpg) 第17章 我还是被章丘轰走,让我回酒店睡觉。 不过也是,只要一在医院睡觉,我几乎整夜清醒,床实在难受。 我走进楼下的便利店,竟然碰到林星晨。她站在冰柜前面挑选着便当。走过去冰柜旁边,跟她离的老远,目光扫过一排排的饭团。 “……阿姨情况还好吗?” “一般。要做手术。”我拿起一个饭团,不是我喜欢的口味,“你回淮西市干嘛?不用跟进项目吗?” “你们工作室自己把控得可以。我回来卖房子。” “啊?”张天笑径直走到收银柜,付款后要求加热。我们两个坐在同一个长桌上。尴尬吗?有一些吧,平时跟别人吵架,我都是一幅“大不了你整死我”的表情。结果跟林星晨吵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丢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随手打开背包,突然眉头一皱,立马开始翻找。 ……房卡没了。 估计是今天中午跑去跟曹天润唠嗑时,落在他宾馆。但是也不能补办,这是我第二次丢房卡。这个时间点住酒店的话,要不就是三流宾馆,要不就是负担不起的五星酒店。 我慢慢缩回手,咽了口口水往椅背上靠去,甩甩脚。眼睛时不时撇过去,又装作无事发生。 林星晨吃完饭后站起身:“走了。” “诶等等!”我一下福至心灵,急忙开口。 她回过头望着我。我抽搐嘴角,结巴开口:“我房卡……丢了。” “现在没地方去。能不能先住在你家?” 我以为她会问我,你干嘛不回王烁家里,心里也想好搪塞过去的理由。但林星晨只是低头思索片刻:“走吧,我打车。” 深夜路况通畅,我们一下子回到林星晨那套在三环地带的小房子。对面那间杂货铺已经拆了,改为连锁超市,路灯也修好,整条路被照得一览无余。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整间屋子打扫得干净,跟我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少了一些生活气息,柜子上的电视被带有蕾丝花边的布罩住。 “屋子没人,直接进来吧。”林星晨往后看一眼催促道,“有带换洗衣物吗?” “没有,都放在酒店了。” “那你怎么睡觉。医院穿过的衣服肯定是要洗的吧。” 眼珠子很缓慢地转了一圈,我说出那句很经典的台词:“你家没有吗,穿你的吧。” 林星晨眼睛抬起盯着我看,睫毛扑闪几下:“你确定你要穿前任的睡衣吗?之前不还跟我保持距离吗?” 去她的前任不前任,我现在只想睡觉,情绪大起大落,还有点饿。 这人什么时候废话那么多?分开这几年受刺激了吗? 我实在不耐烦,“对对对”几声,挤开站在门口的林星晨,自来熟一样把包扔在沙发上。 “这里附近有夜宵什么的吗?我想点个外卖。” “没有,”林星晨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这里的餐馆过了晚饭时间就是收摊,再远一点的外卖起送价很贵……你没吃饭?” “吃了,但是很饿。想吃夜宵……你厨房能用吗?”我走进去,“诶怎么还有蔬菜啊,还是新鲜的?” 林星晨跟我一起走进来:“我昨天回来的买的。你去沙发上坐着吧,现在换了个灶台你用不明白。我做。”说完,又接着一句:“你怎么还跟高中一样,吃完晚饭还要吃夜宵。” 我看到林星晨似乎颇具嫌弃的眼神,本来心头刚涌上一点感动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有些不服气,手撑着柜台:“哎呦,林星晨,你真的要帮前任做饭吗?” 她没有搭理我,从上面的柜子下拿出一本纸页泛黄的笔记本翻找什么。看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当然,旧情难却。” “不过不是免费的,做完之后给我钱。”无视面色僵硬的我,她直接站在我面前,面对面站着,中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我以为她在威胁我,微微挑起下巴:“行啊,多少钱啊?” 我看着林星晨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她的眼睛没有抬起,还是盯着我下半张脸。我的手慢慢抓紧桌角,手心出汗。 说话啊,别站在我面前不出声的。我想要撇开身子,躲避这过于亲密的距离。但是右边是墙壁,左边的空间,林星晨站在那里。 突然,一声轻笑溢出,笑声极轻,短促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十五元,吃完转给我,”林星晨伸手指指上面的柜子,“让一下,我拿调料。” 我下巴一点:“你好意思说,你不让开我怎么出去?” 厨房里水汽氤氲,锅中的水咕嘟咕嘟翻腾着白沫。我靠在餐桌上低头玩手机,挑了几条工作信息回复,之后打开微信找到张天笑。 ——我:你最好解释一下林星晨为什么又出现在淮西市,还来看我妈。 ——张天笑:忙完了?我刚上线。 ——张天笑:她自己过来问的,我实话实说而已。你又没不让我告诉她(微笑.jpg)。 ——我:…… ——张天笑:你也别太自恋,人家回淮西市是真的有事。她当时跟刘千波说起要离开一段时间,那小子就说你也回去。林星晨才过来问我。 第22章 我随便找了一个开枪的我表情包丢过去,关上手机重新环顾四周。 房子里面不少以前摆放在桌面的小玩意被清走,之前柜子上男明星的相框也没了,除了厨房那几把青菜和打扫过的地板,应该很久没有人住。 我突然想开口问林星晨什么,结果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你家洗衣机能用吗,我想把酒店里没洗的脏衣服拿过来洗。” “可以啊,”林星晨在厨房抬高声音,“也要交钱,一件五毛!” 奸商。我甩开手离开厨房外边,把自己关在阳台那里。 林星晨这时端着一碗面走出来,看到我在外面一动不动欣赏月色:“……面做好了,过来吃吧。” 白瓷碗里,面条根根分明,辣椒油在汤面上铺开,不多,像点缀在白玉上的朱砂。我用筷子挑起一口,精神一振,立马用筷子把蒜和葱撩到一起。 “挺好吃的,我等会儿打钱给你。你平时自己做饭?” 林星晨坐下来,支起下巴看我吃面:“偶尔吧。我姥姥会把一些食谱手抄下来。你有次高三时来我家吃饭不是夸她做的面好吃吗,她就把做法记下来了。” “哇撒,那真是谢谢姥姥。人真好。”我抬头瞪了眼林星晨,比她孙女好太多了。 “姥姥现在不在这里住吗?搬回老家了?” 林星晨眼睛微眯,可能是有点困,过了一会儿才说:“很早就不在这儿住。我大四那年离世了。” 我的手停下来,没有抬起头。 “这次回来是来处理她之前在东焦口的老房子。看病住院期间花了很多钱,再加上我出国留学,卖了还债。” “……抱歉。” “没事。零零散散补上,也差不多快还完。” 匙羹敲击在碗面,我脑子一抽,掏出手机给她转过去50元。林星晨的手机叮咚一声响起,她掏出来之后抬眼看过来。 “你这是……干嘛?” “给你面钱。” “然后发了50元?” “面15元,衣服10件5元,剩下的25元是前任对你的关心。”我淡定地收起来,继续吃面,“债我不可能帮你还,打赏一下还是可以。” “我这人重情重义。” 林星晨嘴巴半张不张,露出苦笑,想要说我一些什么最终还是闭嘴。 “行,谢谢曹姐。” 直到我吞下最后一口面,她突然敲敲桌面:“干嘛,不生气?”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心海里投入一颗小石头,但是装傻。 “生气什么?” “吵架。”她直接说出来。 “……都是存在过的问题,只不过当时情绪激动而已。过了就过了。” 林星晨抬起眼看着我:“那解决了,有可能复合吗?” 我洗碗的手一顿,然后状若无事地重新拿起抹布:“去找新人就可以了,那么执着一个人干嘛。旧题重做没什么营养。” “因为你有钱啊,比我有钱多了,”她歪头笑了,“攀上你这个高枝说不定就不用辛辛苦苦还债。” 我也笑了,但是很快低下头收敛起来,轻轻骂了一句:“去死。” 早上起床,我看见林星晨站在厕所刷牙,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高中。 “早餐买了放在桌上……你黑眼圈怎么那么深?” 我无视她后半句话:“多少钱?” “100元。” “放屁。” “就是乱说的,先吃吧。”林星晨走到餐桌,往我面前放了一袋小笼包,“我等会儿出去。家里钥匙已经放在柜台上,你要是想回来就直接开门。”话刚说完,就抄起衣服跑走。 确认林星晨真的离开后,我再打开手机。 昨晚凌晨那个叫cl99的人突然给我转发了250元,直接把我吓得从床上蹦起来。连忙打字问他是又有什么要求吗。结果对面的头像立马变灰,下线了。 就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寻思着他该不会觉得我写的太差发个250骂我吧。 今早还没有消息。 我点开他的消息,手指却突然停在半空。 ip所属地:淮西市。 作者有话说: 林星晨:(表面)交钱 (实际)你以前不都是直接用的吗?讲礼貌了? 曹希文:(表面)奸商 (实际)咋过的有点惨……是不是自己有点凶…… 还能吵说明有感情,连吵都不愿意,真的把对方当死人处理了 第18章 我躺在沙发上,甩着手机。林星晨还在房间跑进跑出。 “你能不能快点,我妈手术今早十点就要开始。” “不要催我,外面在下大雨。你现在走也是堵车。” “……其实我一个人过去也可以的,手术真不是多大事。” “我很快就好了!”她从书房跑出来,少见地瞪我一眼。 叹口气,视线转移到桌子上的手机。林星晨可能是开了消息免打扰吧,过去一个小时,手机什么消息都没有显示。 我手腕撑着头,停顿片刻,登上app给cl99发了条消息。“早上好。” “叮咚”一声,她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我却突然没有窥探的欲望,手指紧了又握,才喊出一句:“有人给你发消息。” “你帮我看一眼。”林星晨喊着。 我起身拿起手机,推开门,递给还在整理文件的她。“自己看。” “……没事,”林星晨一眼就把手机锁上,“工作群固定通知而已。走吧。”我靠在门上目视她离开。“走啊,刚刚不是还在催我嘛。”林星晨回头。 刹车灯的红光在挡风玻璃上爬行,雨刮器左右摆动的缝隙里,高楼在积水里练习倒立。穿黄衣的外卖骑手冲开人海,所到之处泛起惊呼。 我整个人突然一个作用力往左偏移,刚要抬头电动车溅起的雨水就打湿我的裤脚。 “走路别看手机。” “啧,我是在处理工作。工作室有个人周末被车撞了,现在在处理医疗费报销的问题。” 林星晨转过头看我:“她是不是周末去了n市的皇冠街?” “是,咋了?” “上一周有人恶意驾驶,在皇冠街开车冲上人行道。那位员工伤得应该不严重吧,新闻上面写五死三伤。” 我倒吸一口凉气,小a在消息中没有告诉我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只是说自己的手臂和腿都打了石膏,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工作。昨晚通知做手术,今早被通知要请假,离项目截止日期还有一个多月。我越想头越疼,步子迈得更急。 林星晨冲到我跟前,把我往人行道最左边拉了拉,抬头看了眼雨幕中来往的车辆。“我们也注意点,最近这样恶性伤人事件挺多。” 我直接出口:“怪不得你要陪我出来,要不要给你打点保镖费?” “我求你好好走路。”看见林星晨吃瘪的表情,本来早上还郁闷的心情一下雨转阴,我偷偷笑两声把手机塞回兜里。 距离地铁口,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天加上高峰期,所有人都撑着伞在外面排队进站。 等了许久,心下一沉,我看了看时间,8:30。雨势渐大,从天而降的银色幕帘已然看不清他人。我只能听见附近有人破口大骂,还有人突然掀倒一整排单车。雨砸在伞上,强劲得如同车流上此起彼伏的喇叭。 “还要不要等?直接打车?”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俯身向前,扯着嗓子冲林星晨吼道。 “我说!”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尖叫撕破嘈杂。 我们猛然抬头。 银色的车灯光冲进视线,一个男生尖叫着手一掌将我推开。 雨,倾斜而下。车突然从车流中蹿出,轮胎发出尖啸,泥浆爆炸般飞溅。伞与伞相撞,伞骨断裂的脆响刺破天际。 “林星晨!!” 学生的书包甩出去,课本墨迹晕开。车没有停,继续向前滑行,车轮轧过掉落在地上的炭火,撞进站台,广告灯箱“噼啪”爆出电光,玻璃碎片溅落。 那是人血?像兑了水的红酒,蜿蜒流淌经过。 “报警啊报警啊!” “爸,你醒一下,爸!” “打120快!!” 我抱着林星晨,闭上眼睛。左手手臂整个被压在身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我想出声音,喉咙如同被铁丝勒过。 我想睁开眼睛,雨水混杂着血液划过下巴。 怀里的人很安静,雨水打在她脸上冷冰冰的。 意识一松,一片昏沉…… 能听到医疗机械滴答滴答的声音,但仿佛还身在雨中,每一句话都隔着尖叫,带起一片颤栗传来。 我的手指呢? 我感受不到身体和意识的存在。 脑子断片了。 我之前怀里抱着谁?啊,林星晨…… 第23章 她在哪儿? 死了? …… 我眼睛突然睁开,急促呼吸。胸口一下下地起伏牵扯着连通太阳穴的神经,像被万蚁噬心而过。急忙转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曹天润长身侧立,双手抱臂站在窗前。 我挣扎开口:“爸……”声音跟撕破的塑料袋一样沙哑难听,我一下子闭上嘴巴。 “希文,哪里还痛?”曹天润马上睁开眼,扑上来,“你是怎么回事!不是来看个手术吗,为什么搞成这样!” “我妈手术怎么样?”没心思理会他,我用气声问道。 曹天润狠狠搓了把脸,深呼吸几次:“你妈手术顺利得很。劳烦你先操心下自己,快点说哪里还疼?” “家属说话小声点,病人刚醒,”护士突然掀起周围的帘布走进来,“不要靠太近啊,没看到她的手臂和腿都固定了吗?你靠太近不小心碰到很痛的。” “……抱歉。” 后面跟着的医生拿起小手电筒照我的眼睛:“叫什么名字?” “曹希文。” “意识竟然恢复得还行。伤筋动骨而已,静养吧,别到处乱跑。” 喉咙声带一旦开始震动就火烧火燎,像把一整瓶辣椒酱塞进去一样。我努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医生,跟我一块送进来的女生怎么样?” 医生挑起眉毛:“什么女生?” 心跳漏跳一拍。 “就是,我当时怀里抱着一个女生……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用笔敲了敲垫纸板,歪着头似乎思索片刻:“不大记得。今天送进来的人很多,到时候再说吧。”说完重新掀起床帘离开。 我马上扭头看向曹天润,双眼瞪到最大,两根手指挥舞着让他靠过来。 曹天润被护士说了以后,脚离床还有两里地,身子像钓鱼竿一样弯曲着探过来:“咋了?” 我气喘不上来:“你去帮我……找找……林星晨在哪,早晨的晨,快去。” “你先顾及一下自己行吗。医生说你刚送进来的时候可是一身血!” 我大脑的血液猛地凝固,“嗡”地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不是将她抱在怀里了吗?哪来的血? “爸你别说了,你先告诉我今天有没有人进icu。” “两个,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你说的应该是女生吧,那没有。”我松了口气,将头转过来。 曹天润还想开口,看他铁青的脸色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好话。食指和中指向外挥了挥,我就闭上眼睛重新陷入一片虚无。 接下来几天,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当初连熬三个大夜都不会这么疲惫,我这几天像是要把在n市工作时没睡的觉全部补上来。 每次睁开眼睛想要问章丘和林星晨如何时,曹天润都会给我递过来一杯水:“你妈准备出院了。把伤养好,别老是这么胸怀天下。那个女生究竟是你的谁啊,这么关心。” 藏着掖着,要不是我一直缠着问医生林星晨到底有没有事,我还真以为她死了。 今天再睁开眼时,没有曹天润送过来的水,相反是王烁。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头靠在窗沿眯着眼睡觉,看上去在这里守很长时间。 我已经能正常说话:“王叔。” 王烁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到我醒了,赶忙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我妈怎么样?” 王烁抬起眼看我,露出笑容:“没事,章丘什么也不知道。我跟……你父亲串通一下,就说你项目结项,临时回去n市,过几天就可以回来。” 两个人之间沉默一阵,同时开口。 “希文……” “王叔……” 我点点头:“您先说。” 王烁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是这样的。前几天的事,章丘跟我说了。不是我说的,她自己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其实我也挺抱歉,你平时在外独自打拼,回到家突然被别人这么一说,肯定窝火。” “希文你放心,我知道你在开公司。这次医疗费我全部担下,你身体恢复不错再去看章丘。我肯定能照顾好你妈。” 我将视线移向窗台的碧云蓝天,沉默片刻才说:“嗯,有劳。” 我又开口:“王叔,这次事故是怎么回事?我听别人说车撞人在其他城市也发生过。这次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还真是故意的。司机是开公司,借了高利贷。结果他所在的产业慢慢萎缩,公司也倒闭了。一个冲动就冲上街泄愤。” 我皱起眉头,心里暗骂几句。 王烁突然抬头很认真地盯着我看:“希文,你也是开公司的。平时资金周转不过来千万不要借高利贷,没钱就找我。”我听后,一瞬间毫无反应,只好面无表情说谢谢。 “咚”的一声,床头铁柜猛地一震。我被吵得头疼欲裂,刚要转头看是谁,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叔叔好,我是曹希文的同学。来看看她。”张天笑拎着一袋水果,站在旁边笑着。 “是同学啊,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我的眼睛一直看向窗外,仿佛有什么惊天动人的奇怪生物,比如美国队长、钢铁侠,百年难遇地从上空飞过,没有转过头。 “感动吗?你一条信息,说你受伤,我就买了机票飞回来。” “不敢动,我的手和脚都固定住了。” “你别玩这么烂的梗,”张天笑从袋子掏出一个梨子咬了一口,“咋样,林星晨在哪一号病房?” 我灵机一动,眼前一亮,大幅度转过头去。 “你推我过去看她。” 张天笑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扫过我打满绷带的腿和手:“……旧情复燃嘛,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情况。” “医生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你少废话,马上推我上轮椅。”张天笑还要说话,我直接一个仰卧起坐,逼近她面前,“我不亲眼看到林星晨,我会认为她明天就要撒手人寰。” 张天笑长叹一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抬上去后,跟着我的指引来到一间新的病房。 这间病房没有什么人,经过两个仍在睡觉的病人。我如愿以偿终于看见林星晨。 “你,”我头也没回,手指一竖,“出去,把门关好。” 张天笑翻个白眼,尽管离开动作很大,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林星晨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被子只盖到一半,露出半截病号服。我望着她,随后伸出手拉上被角。 我扭过头去,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包。手机被放在一旁,但是因为冲撞,屏幕的边角已经碎裂。 窗没合上,热风穿堂而过,吹散了室内的凉气。我拿起那台手机,开机。 林星晨仍然没有醒来。 望着密码锁,我咽下口水,将屏幕凑到她的手指,摁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林星晨手机。哪怕是谈恋爱,我们都没有查手机这个习惯。 我没有点进去那个app,而是打开文件管理。 手指一直划到顶,除了下载的策划方案,她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名字就叫做cl。 文件夹里最早的文件日期,竟然不是2025年,而是2023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先去看番外《冬有碎玉声》 第19章 林星晨高中写作文时起标题有个毛病,就是会将题目中几个关键词提取出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拼在一起。我曾经跟她说过这个问题,要求她好好研究别人的作文题目,实在不行去看点文学经典。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那些题目有点矫情”,片刻后,补上一句“除了你”。 现在这个文件夹里面的写在文件名有一些简直是回旋镖,《秋山的落叶》《冬有碎玉声》《春去花还在》,哦没有夏天。 我皱起眉头,纠结了一会儿。点进去其中一篇。 季节突然在窗外更替,夏日的枝繁叶茂烧成血红,深秋的萧瑟被冬雪覆盖住。手指甲偶尔敲击在屏幕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时钟走过。病床的人陆续醒过来,说话声有一阵没一阵,乒乒乓乓打开床头柜找什么。 我本来想将文件界面切出去,可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下。打开林星晨保存的自己的文稿,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句话后面都有注释,我写的文稿变成了文献。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左手放在膝上,细细端详着林星晨。右手慢慢勾上她的小拇指,举起来看了一会儿。 手指敲打膝盖,我回到文件管理界面,将所有文件发给自己,删除聊天记录,关机,放回柜子。 “3号床,3号床起来了吗。” 护士查完别人,走过来,见到我眼睛大了一圈:“……你为什么会下床!不是不让你到处乱动吗!” 一般来说,一旦不遵医嘱,护士的怒火都会很恐怖。我一个寒战,刚想要张嘴解释,她却将话头一转:“啧,这位病人还没醒吗?” 第24章 我眨眨眼:“不知道,我也是刚刚过来。” “护士,请问什么叫还没醒,”我看向林星晨,“她是从来没醒来过吗?” “不是。隔壁床说这几天有清醒的时候,不过很少。你认识她的家属吗?”我摇摇头。 “她父母都回老家了。住的很远。” “那可不行,这几天都没人陪床。她属于轻微脑震荡,会头晕呕吐。而且这几天叫不醒的话,要密切观察了。” 我手指绞紧衣服边角:“那我时不时来看看她,行吗?医生说我其实可以多活动。” “你是她谁啊?表亲吗?” “不是。” “……认识挺多年的同学了。” “哦。” 视线稍微错开,余光分给那位在病床上躺尸的人。 “……当个意定监护人也成。”我的声音很小。 护士听后,愣在原地,目光梭巡我们两人之间。她看上去挺年轻的,终于注意到我们似有似无牵着的手,表情几经变化。 林星晨的眼睫毛闪了一下,眉心微微皱起来,似乎是要醒了。鬼使神差之下,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补上一句:“不过现在还不是,现在分手了。” “哦,哦,哦。”护士反反复复摁下笔帽,立马低头提笔写字。 我把手指轻轻抽出来,冲护士扯出笑容,一瘸一拐地走出病房,抬眼看见张天笑靠在墙面上,嘴角平直。 我现在的魂魄已经被丢掉九霄之外,根本没有在乎张天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刚要说“走吧”。她一把扶住我。 “你刚刚在病房里做什么了?” “啊?” 张天笑抬手指向右边:“你爸,刚才回病房找你,发现没人。然后跑了这里。” “他认识我,问曹希文是不是又擅自主张跑过来找一个叫林星晨的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病房号,本来打算等你伤好了再带你过来。” “结果,刚刚进屋没多久,他面色铁青地跑出来。直接撞到别人。” 张天笑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看:“你刚刚该不会亲了林星晨吧。” “啊,”我的大脑慢悠悠地开始运作,“没有啊,护士问我和林星晨什么关系,我就说,两个人刚分手。” 茅塞顿开,我昂起下巴:“他可能听到了。哦,我还牵了林星晨的手。” 张天笑直接一个暴跳,正准备高声大喊,却被我一句话堵住:“张天笑,我可能想复合了。” 说完,我转过头,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不肯继续解释。张天笑跟在身后,长叹一口气,摇摇头。 曹天润今天应该是不会出现了。直到晚上九点,我的病床旁边只有张天笑一个人。 “曹希文,你们两个要分就分的干净彻底一些,要不然出院之后马上给我飞到北欧领结婚证。” “现在这算什么,还没复合呢,还没个名分呢,你已经出柜!” “别急,”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张天笑嘴巴,“我不是在初三就出柜了吗?” 张天笑不知道在哪里买的水果,这个橘子比陈醋还酸。我撅起嘴巴使劲咽下去。 “出柜又怎么样?难不成又要把我拉过去做电击治疗,实在不行我就跑回n市。” “不要拿这个开玩笑!”张天笑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眼睛死死盯着我能喷出火烤焦我。 “你能不能小点声,再叫全医院都知道我喜欢林星晨。” 张天笑见我一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的态度,使劲挠挠头,然后把我一把拉过来。 “行,那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又要和林星晨复合?之前不还半推半拒,犹豫不决的嘛?” “我就觉得我之前谈恋爱的思维可能有些错误,”想起白天看到的文档,我的思绪又开始涣散。 “听过一句话嘛,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就,我可能有些毛病。当然两个人都有毛病,我们挺配的。真的。” 我的目光虚浮地落在远处,像是盯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摸索着床单。张天笑被我气笑了,放下我的领子,坐回位置上。 “算了,你们……唉,真的够闹心的。如果不是认识这么多年,你这种人我早就跟你绝交了。” “哦,谢谢你。”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阵有些虚浮的脚步声传来。我们两个同时抬起头,发现林星晨头发披散地走过来,衣服边角还是歪的。 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目光碰到绷带眉眼颤抖一下。 “没事?”林星晨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没事。还能走路。”张天笑听到这话,背过身翻白眼。 “你们两个慢慢聊,我下去吃零食。”张天笑拍拍林星晨的肩膀,“求求你看好她,别让她闯祸了。” 见张天笑消失,我问出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伤到脑袋的,我不是用手掌护住你后脑勺了吗?” “是啊。我们两个都晕过去了。但是过了几秒我就醒过来,想要把你拖到安全的地方,腿一软,整个人后脑勺着地。” “幸亏包垫在后脑勺稍微有点缓冲。” 得,合着本来只有一个人有事的。林星晨一定要双宿双飞,共赴黄泉。我呵呵两声,低下头继续剥橘子。 “不过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我指了指受伤的手臂,“这几天我估计要住到你家。作为回报,你来照顾我。” 林星晨眼底浮起笑意:“为什么不住回阿姨家里。” “我妈刚做完手术,你是想要她每天早上都看着一个木乃伊在家里晃悠?” “……哦。” 老实说我知道林星晨想听什么,哪怕只是以开玩笑的形式。可是人一旦有了歹念,就算是不正经的事情都提心吊胆,生怕对方察觉到真心。 我手上的活儿不停,剥完一个橘子接着一个。林星晨摁住我的手:“你手上伤没好,想吃我给你剥。” “不用,”我直接丢开,“这些橘子酸得很,我纯粹是手贱。” “刚刚看到刘千波发给我的文件,全部方案已经通过。你们工作室提前结项了。” 我抬起头,眉间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这么快。” 林星晨点头:“嗯,他们说等我俩回去可以吃顿饭庆祝一下。” “那小子挺厉害的,我才手把手教他三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回去得给他发奖金。” 林星晨垂下眼帘,没等我阻止已经吞下一片橘子,在嘴巴里咀嚼几下。 “你挺欣赏他的。”是陈述句。 “对,所以他有时候有些想法跳脱我也会听几句。毕竟年轻。”说完后,我意识到什么,想要开口解释却又停下,余光观察着林星晨的反应。 不出所料,她的表情真的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微笑点点头。往嘴巴里再吃一片橘子,勉强起身。 我连忙扶住她:“小心。” 林星晨拂开我的手,说没事,嘱咐我想要找她直接发信息就好。我想起曹天润,摇摇头:“你轻微脑震荡不要到处走动。”不然碰到曹天润,他估计要把我们两个扭送到精神病医院。 病房熄灯,周围陷入昏暗。我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最终缩进被窝里。 慢慢来吧。 急不得。 曹天润连着几天没有过来,平时都是张天笑照顾我。我总是心痒痒想要给林星晨发消息,让她上来。但始终担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打电话给章丘问我爸有没有去医院。章丘只说没见到。 今天就要出院。我拄着拐杖,一条腿一只手站在那里,无所事事看着张天笑忙前忙后。 “大小姐,你那个手,医生都说多活动恢复得更快。帮个忙行吗?” 我一脸莫名其妙:“没看到我在叠衣服吗?一只手叠衣服肯定会很慢啊!” 张天笑手指在虚空中狠狠点了两下,背过身继续收行李箱。 “今天你爸不来接你?” “估计被我气到回常集市了。不正好,你来林星晨家玩。” “没兴趣,我不想当电灯泡。” 两个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收拾。手机震动两下,我看也没看接过去:“喂。” “曹希文,十五分钟后下楼。”曹天润说着。 第20章 我听完就把电话挂了。转头跟张天笑说:“我爸来接我。” 张天笑停下收衣服的动作。 “你去找林星晨吧,去她家休息一下。他估计是要带我去见我妈。” 张天笑想要摇头,我走过去,手掌摁住她的肩膀。 “没事,真的没事。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 淮西市的天气延续一直以来的作风,走几步路,我的额头已经挂上热汗。 “上车。”曹天润一把把行李箱扔到后车厢,自己上了副驾驶座位。 “爸?”我尝试着喊道。回应我的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 第25章 我靠在车窗玻璃上,掏出手机,用左手手指一个个打字。 ——我:过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去你家。 ——林星晨:好。 ——林星晨:我还是去等你吧,你现在拖不了重物。 ——我:那等我到了就给你发定位。 收起手机,我斟酌片刻后开口:“爸,这件事要不先在我们之间谈吧。”曹天润一言不发。 我转头去看街景,却发现短短几分钟窗外全然是我不认识的模样。街道像被随意拼凑的积木,招牌上的文字陌生又突兀。我皱起眉头,马上打开手机地图。 这不是回章丘家的路。 地图上的红点逐渐远离淮西市市中心,现在正在跨江大桥上行驶着。 双手开始颤抖,我抬眼望向曹天润,他只露出四分之一的侧脸,根本看不清表情。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冒出线头,一幕幕场景轮番上演与现在重叠。 司机手机界面上根本不是打车软件的导航地图,车上没有计程表,没有微信二维码。 他和曹天润从上车开始一言不发。车门也被锁上。 他不是司机,是跟曹天润串通好的人。 他们要带我去的是行为矫正机构。 我尝试深呼吸几次,但呼吸变得短促,冷汗不受控制得往外冒。 重新打开手机,我打电话给章丘。 我故意开朗说道:“喂妈,我和老爸已经准备出发去你家了。” “啊……”章丘却在电话另一头犹豫,“不是说,等我,等我,一起过去接你吗?” 我听着章丘的声音,心更往下沉几分,随便应付几句挂电话。 章丘也知道吗? 她是故意装不知道的吗? 曹天润这时终于开口:“下车。” 司机把车门解锁,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我佯装没有发现,打开手机看到定位。这块地方离市中心并不算远,但是建筑群规划错乱,不是住在这片很容易迷路。 我合上眼睛,横下一条心,把定位同时发给章丘和林星晨。在发给章丘的消息中说道:“妈妈,这是哪儿啊?老爸咋把我带到这儿了(可怜.jpg)?” “晚上还能回去跟你吃饭吗?” “快点下车!”曹天润突然把车门打开,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拽下去。 我一把挣脱开,往后踉跄几步,眼神警惕:“你把我带到哪儿?” “看你的表情,你是猜到了?”曹天润牵起嘴角,“对,行为矫正机构,戒同所。” 街道上路人稀少,此处并不热闹。 “曹希文,你初三干的事情我忍了。我以为你不会旧错重犯。既然你回到淮西市让我发现你这个毛病,那我就得治,治到你好为止。” “钱哥。”背后的男人开始有动作。 曹天润变得陌生,先前父爱如山的形象轰然坍塌。 我猛地一蹬地,鞋底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嚓”声,整个人像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衣摆“呼啦”扬起,飞快穿梭在小巷。 身后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愈发清晰。 腿上绑着的绷带早因为汗液黏在一块,大幅度的动作撕扯着伤口渗出血迹。疼痛从四肢开始蔓延牵扯着太阳穴,像电流一般捆绞着神经。 “砰”小腿刹那间抽疼,我直接下半身一软摔出去。 眼前就是主干道。我双手撑地,顾不得肩膀扭伤,奋力爬起。一瞬间,肩膀的伤势被人用力捏住,我吃痛地大叫出声,狠狠转身盯着曹天润。 “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曹天润看向手心上的血迹,眼神微微颤抖,但很快收拾好表情将我拽起。 “我只知道你邪祟上身,上学时候犯错还不够,出来工作还是没轻没重,罔顾纲常伦理!” 我别过头,冷笑出声,还想要说话时却弓起身子,喉咙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叫“钱哥”的男人想要动身,被曹天润出手拦住。他眼神一错不错盯着我,手上的力道微微松开。 就是现在!双掌蓄力推开,我再次转身逃开。 这时,身旁闪过一个身影。 “啪——”一声脆响炸开在空气里,我回过头,曹天润的脸偏向一侧,章丘站在他面前。 “不行,”我愣住,看着眼前浑身发抖的章丘,“我不会允许你再这么做了曹天润。放任你对曹希文的行为,我一定会后悔。” “我报警了。这家机构本来就是违法的。” 曹天润回头,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身后的男人也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妈。”我尝试开口。 章丘回头,看见我伤口绷带一片血红,膝盖磕得青紫,眼泪瞬间落下。 她走过来,张开双臂把我抱在怀里。 “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该让他带你走的。我看到你的信息就后悔了……”章丘眼含泪光,“回家,我带你回家。” “你愿意让你女儿回家,王烁愿意让一个同性恋进门吗?!” “曹天润!!” 曹天润不依不饶继续开口:“要不要我再详细跟你说说曹希文都干了什么?! “她,断臂断腿,晕过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个林星晨去哪儿了?连问几天。结果,那天我一进病房,就看到她牵着那个女的手,说,她们分手了!” 曹天润走过来,推开章丘,猛地在我肩膀上推一把:“过了十年了!当初根本没有治好你吗?” 我失去力气,往后一跌,始终紧闭双唇。 曹天润不依不饶:“来,说出来,你和那个女的谈了几年?别给老子当哑巴,说!”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四年,高三毕业就在一起,大四分开。”章丘的身子猛地一抖,转过头去。 “这就是你带出的人,章丘。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把曹家人都带成什么样!和女的谈恋爱,不去干正经工作,大学自己跑出去干兼职,创业!” “你什么意思?你刚刚跟我妈说什么?”我马上直起腰,站到前面,“你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出轨,现在养出来一个跟女的亲嘴的变态!” 刹那间,我完全忘掉生疼的小腿和肩膀,怒火中烧。 “当年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妈!” “我妈存下来养老用的钱被你拿出去给自己家用,奶奶生病时你们全家指着她出钱,只说句要晚点汇款,姑嫂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诅咒外婆早死!” “跟着你迟早有一天跳楼自杀还不如找个新的!” 曹天润举起手臂就要落下,我紧紧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眼底倒映出彼此。 想象中的巴掌声没有落下。 曹天润开口:“就凭你姓曹。你是我生的。你妈跟我领过结婚证。我有资格说出这一句话!” “你们两个人离开常集市后,每个人都在戳我的脊梁骨,说我们曹家人生出来一个喜欢女的异类。我走回老家都不敢抬起头,脸都丢尽了。” “他们要求讲你从族谱中除名,我竭尽全力把你留在上面!你就是个白眼狼!” 章丘瘦弱的身子迸发出一股力量:“你很伟大吗?她该谢谢你吗?当初她被送去戒同所就是你的主意,她差点死在那儿!她都吐的不成样子,这么高的孩子只有八十多斤,你还不肯放手!” “没有人稀罕你那个族谱!我女儿的名字在不在上面都没关系,但至少章家还有她的名字!” 对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过来,我手中的手机竟然在此时震动。翻过来一看,是林星晨。 三个人陷入沉默,街巷空荡的上空,铃声不断。 我没有接通,看着林星晨先挂断电话。发了条信息:“我到了,你在哪儿?” “是不是那个女生!你们两个……” “爸,”我轻声开口,“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我和林星晨,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乞求你的赞成。我喜欢那个女生。我要和她复合,在一起。我只是来通知你。” 我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曹天润:“你赶紧走吧,我妈不是叫了警察吗。” 过了片刻,曹天润的手指在半空中抬起又放下,他转过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当年n市寒风萧瑟,我没带够衣服又着急用钱,不想麻烦章丘便问了曹天润。 他转给我八百元,在我即将挂电话的时候说:“谈男朋友没有,谈了再给多一点。毕业就结婚。” 我的电脑前面还闪烁着文案约稿,想要反驳,最终沉默。 你开心时便对我百依百顺,稍稍违抗便是天降雷霆。你可能不爱我,但没事,只要你愿意演下去,我也陪你演好“女儿”这个角色。 只是剧总要散场,我们父女之间没有缘分。 章丘右手将我整个人揽在怀里,我半边身子的力气都靠在她身上。 第26章 走出那条巷道没几步,我突然见到林星晨。她就站在一家超市门口,脸上带着术后的憔悴。 只需一眼,我立刻感到浑身身子都在发痛。想要跑上前,像高三跑完八百米一样瘫在她身边。 感觉到我的目光,她转过头,动作微滞后疾步走向前扶住我。 “你怎么了……阿姨,曹希文刚刚发生了什么?” 章丘见到她,嘴巴微张,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林……星晨,我能和希文先讲讲话。我们有事要说。” 林星晨咽下疑问,点点头就走到远处。 “……希文,真的是林星晨吗,你当年的同桌。” “是啊。”我笑了笑。 章丘摇摇头,泪水划过下颚:“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不知道这么多你就不会变成这样。” “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因为对婚姻太失望了才去喜欢女生的,嗯?” 我有些失笑:“不是,没有。我是真的喜欢人家。” “可是你未来怎么办?肯定很多人会像曹天润一样讨厌你,等你老了都没有孩子照顾,你们甚至没有制度保障,万一你喜欢的人变心了……” “妈,”我打断了章丘的情绪失控,语气平缓,“如果她变心了那就让她走吧。用一张纸拴住一个人,指望这个人对我一心一意,不是残害嘛。” 章丘愣愣地看着我,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婚姻不过是一纸合同,爱情只是婚姻的借口。我和林星晨因为不容世俗,便没有人保底。 我的余光分向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女生。 但是海阔天空,各有退路,如果真能互不放手,可能真的是心心相印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妈,你真的叫警察了吗?” “嗯。” “那我在这儿陪着你吧。等警察过来。” “不用,你跟林星晨回去养伤。” “妈……” 章丘将我转了个身:“回去吧。这些事情交给我处理。我有人陪着的。”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发,离开了。 我拖着脚慢慢走过去,林星晨见到后跑上来,把一瓶冰水交到手上。 “敷一下,你的脸也太红了。” 我讪笑几声,接过去摁在脸上。一阵清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我舒服得眯起眼睛。 林星晨双眉拧成一团,盯着我的小腿,蹲下身开始拆绷带。 “诶你干嘛?” “你这个绷带却被汗浸湿了。你一点都不痛吗?” “有点。” 我想了想,改口道:“很痛。” 拆开绷带后,一大块狰狞的伤疤出现在小腿上,我看了几眼就别过头去。她看着没说话,突然蹲下身。 “你干嘛?!”这下我是真的怕了。 林星晨转过头:“背你啊,看不出来吗?” “……不不不不,”我立马感觉自己四肢健全健步如飞,“你刚刚脑震荡完我真不敢劳驾您,走走走,我真的可以走路。” 林星晨拎起后面的衣领拽过来,再次蹲下,眼睛直直看向我。 “上来。” 周围行人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我们,我感到脸红心热。算了,本来伤口很痛,就心安理得地攀上她的背。 林星晨背后的衣服湿了一小片,但是面料上还有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 “林星晨。” “嗯?” “林星晨。” “嗯?” “林星晨。” “你想干嘛?” 我刚刚干了件大事你知道吗? 你不好奇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林星晨额头上出了些汗,脸颊旁边的碎发随着热风飘到我鼻尖。 “今天晚上吃啥?” “你来定。” “哦,”我笑了,“那就吃你做的饭。” “行,你是救命恩人。我听你的。” 嘿嘿笑几下,我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林星晨只是稍微偏头看了看,又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第21章 章丘原本今天想要见见我和林星晨,希望能一起吃个饭。 我拒绝了,只说以后再说。 一来,林星晨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出柜。二来,短时间内我想再面对第二次冲击。复合之路还没开始已经误入险滩,我可不愿意这样。 所以我找个了借口,说两个人都不在家。出门去东焦口故地重游。 来到东焦口,我目瞪口呆,在核验东焦口跟自己记忆中的出入。人挤人,车挤车,我的四肢快要散架,马上告败,跑回家里。 那天死里逃生之后,我还能活蹦乱跳,恢复得不错。结果今天,膝盖生疼,肩膀抽痛,手腕发酸,轻轻转个身,骨头“咯嘣”作响。 “为什么工作日东焦口人还这么多?” “这几年东焦口街道改造,把以前老铺头撤掉一些加了几家网红店。附近的人下班都会去逛逛。” 我动动被踩了无数次的脚趾,坐直身子,发出“嘶——”的声音。 林星晨将阳台的衣服收回去,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的样子,片刻后拉开纱窗走进来。 “过来上药。” “不要。”我一听就不乐意,立马躺下,翻个面脸对着沙发。 林星晨从柜子里面掏出药膏和脚步走过来,放在桌上,又把我翻回来。 “上药。”她加重语气。 我立马双手抱膝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虾米,皱起眉毛:“我不要,医生都说了自然恢复。这玩意涂起来又痒又麻,晚上都睡不着。” 林星晨根本不打算理会我,双手用力把我的手臂掰开,撩起裤脚,左手摁着我的手腕,右手开始涂药。 我低着头看她。腿上的伤口有一些比较细,她头很低,鼻息打在腿上有点热。 我故意抖抖腿:“喂,你离得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啧,”林星晨戳了下我的脚腕,“老实点。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扣伤口,有一些本来都结痂又出血。”我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就不再作妖。 我开口:“……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受伤吗?” “你想说我自然愿意听。” 我歪过头:“我不想说,你就不问?” “嗯。” “这是不对的林星晨,你至少要主动向我表达关心。”看我都受多重的伤了,我心里想。 不过林星晨肯定不知道我的内心活动,啪”一手打开我的手:“受教了。” 涂完腿,林星晨拿出铁打药膏就要撩开我的衣领。 “诶诶诶你干嘛!” “你干嘛?我帮你贴药膏而已。” “不行,”我伸出手,“哪怕你也是女的也不行,这是我的隐私,我自己贴。” 林星晨挑起眉毛点点头,收拾好药箱后转过头看我:“我打算订明天一早的车票回n市。你看怎么样?” “行啊,记得帮张天笑也买一张。” “好,你给我贴上药膏。我订完票就过来看你有没有贴。” 右手断了不代表左手没断,我直接左手打上她的背。 “曹希文,”没过多久,林星晨在室内喊道,”你带电脑了吗?” “带了,怎么了?” “我的电脑卡机,刷新不上去。” “在房间桌上,没有密码。你直接打开吧。”说完我重新撕开包装,哼着小曲以此减轻贴上药膏的不适感。 但是哼着哼着,我的手突然慢了下来,缓缓抬起头。 我立马丢下药膏冲到书房门口,刚准备开门,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下手。 我写给cl99的文件放在桌面,没有清理。 草稿正文都有。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林星晨肯定不会点开来看,我的文件名都是乱码。 但是林星晨的四季少了一季的散文,原名放在桌面上。 我生活习惯不好,经常丢三落四。而我对文件的处理态度也是如此,尽管有备份的习惯,但还是会全部丢在电脑主界面。 那天把林星晨文件放到手机后,我把文件拷贝到电脑上。隔几天重新看一遍。 这个时候,林星晨打开门,我们两个人差点撞上,面面相觑。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小心抬起眼睛,观察着林星晨的反应。她面色无虞,眼神干净一眨不眨看着我。 我牵起嘴角:“没有,我电脑刚刚更新,担心你不会用我的电脑而已。”这样的鬼话说出来我都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可是林星晨只是瞥我一眼,转身进房。 我走进房间打开电脑。 在混乱的文件中,林星晨那几个文件占满了一行。要说容易吧,你很难在一堆word文档的标识上找出特别。要说难吧,这几份文件是少有的用汉字标好的。 我合上电脑,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斟酌许久,我重新开口:“林星晨……你定的是明天几点的车票。” 第27章 “八点二十,赶紧睡吧。去车站至少一小时。”语调平稳没有异样。 如果林星晨问起我那些文件怎么拿到的我该怎么说? 她是不是早知道我知道她是cl99? 她会不会认为我私德有缺啊? 我翻来覆去,室内温度极低但背上出了一身汗,索性把被子掀开。 摆成“大”字躺在床上,我在脑海里复盘起过去林星晨披着cl99的马甲跟我说的话。 先不说哪个单主这么喜欢提前给我预付定金,更不用提变化多端的ip所属地,其实只要我用心地、细心地去观察大纲里面的细节,会发现林星晨根本没有模糊掉任何一个可能被我发现的线索——几乎一样的升学轨迹、相似的校园环境、当年我们的暗号。她并不害怕被发现。 我探出手,举起手机打开app,看着对面的头像。灰色的,没上线。 ——我:晚上好。 发完,我便反手盖住手机,手臂挡住眼睛。 没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我马上打开界面。 ——用户cl99:晚上好。 两人无话。 我咬住嘴唇思索片刻。 ——我:最近我的右手出现问题,不能打字。可能最后一份文件不能按时交稿。非常抱歉(心碎,jpg)。 ——用户cl99:啊,这样。 ——用户cl99:严重吗?没关系,养好伤最要紧。 我的伤严不严重你不知道吗?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装模作样。 我从床上爬起,拿起空调遥控器想要调节温度。使劲摁了几下,根本没有反应。 我看了眼遥控器发现原来是没电,推开门刚准备去找电池时,脚步停在半路。 我的房间和林星晨的房间就是对门,从那道门下面泄出一丝丝光亮。 鬼使神差之下,我没有敲门就打开她的房门。 房间内,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林星晨背对着门口坐在电脑椅,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扒拉着手机屏幕。 可能是看得很专注吧,她没有注意到我站在门侧。 “林星晨。”我轻声开口。 林星晨的背部瞬间绷直,从椅子上弹跳起立。 “……你能不能敲敲门!” “你不是要我早睡吗,你干嘛还不睡。”我歪过头,看向书桌,“在干嘛?” 林星晨没有回答我:“有什么事情吗?你手里的遥控器咋了?” “没电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电池的位置吗?” “不记得。”我跟在林星晨身后,张开嘴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你快点找,我要睡觉。” 她低着头拉开柜子,闻言刚想要抬起眼睛又压下眼睫,从一堆杂物里面抽出一节电池,随后推我进房。 关门之前,我翻过身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她:“早点睡吧,我很困了。” 高铁站像一座巨大的蜂巢,人流如工蚁般在钢架穹顶下穿梭不息。广播女声机械地播报车次信息,被行李箱滚轮声、孩童哭闹声和商务电话声撕成碎片。 我半个身子歪在张天笑身上打瞌睡。张天笑肩膀往上顶开我:“别睡了,到你检票。” 林星晨站在前面回头望向我:“你昨晚除了遥控器没电又干嘛了?” “心悸、心绞痛、失眠多梦,你随便选一个吧。”林星晨对我这种一大早就胡说八道的精神十分不满,扔下我和张天笑提前探路去了。 等上高铁找到座位,我戴上耳塞再次陷入昏睡。昨晚林星晨走之后我没有立刻睡着,明明躺在床上但是大脑清醒,闭着眼睛到凌晨四点才晕过去。 半梦半醒中,有人推搡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看见张天笑:“要不要去餐车吃饭?” “啊?”我拿出耳塞。 “吃不吃饭?!” “不去不去,你让我睡觉行吗,”我的右手突然一摸空,“……林星晨去哪儿了?” “刚刚出去接电话,可能是公司打来的。” “你和林星晨……现在怎么样?” 我的困意醒了一大半,思绪恍惚。 “没啥进展。” “你不是思想上脱胎换骨了吗?努力一把啊!” 我把头偏过去另外一边:“没到时候,再说吧。” “你别再说啊,人家很快就要回b市,以后除了淮西市,你能联系上人家吗?” 没有回答,我重新闭上眼睛。 醒来时车厢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林星晨和张天笑各自拿着行李箱站在我面前。我吃力地转了一圈脖子,站起来跟着人流走出车厢。 张天笑问我们:“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 “回去,马上结项。晚上去你店里庆祝项目结束。” 张天笑先是点头,然后转头:“林星晨也一起来吗?” “当然。” “行,那就晚上见。你,”张天笑指了指我,“记得给我带酒。”说完扬长而去。 我叹口气,高铁出站的站台气味实在太难闻,烟味汗臭味混杂一起。我默默地靠近林星晨,希望能闻到一点她身上洗衣粉的香味。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为什么家里还会有酒?” “偶尔也要做人情用的。好的都留给张天笑了。” 挤出安检,我问林星晨:“你什么时候离开n市?” “明天,”我抬起眉毛,“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7号检票口前,穿藏青色风衣的女人突然拽住行李箱拉杆,转身时包带勾住了男人的西装纽扣。两人低头解开的几秒钟里,她的发梢扫过他腕表。 在立柱旁。两个年轻人都戴着耳机,其中一个突然摘下半边,另一个却摇摇头。相触的拳头在广播响起时松开,各自拖着行李箱走向相反方向的闸机。 工作人员开始清场,遗落在地上的车票被风掀起一角。 我的心里被敲下一块,短短的一段路成千上万的思绪涌入心头。脚步逐渐放慢,跟林星晨拉开的距离慢慢变大。 林星晨想转头跟我说话,却发现我离得有些远。正准备抬脚走过来时,我开口:“你今天留在我家吧。” 第22章 灯下,十几个人散坐在酒吧的铁艺小桌旁,玻璃杯里的冰块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咔啦”声。桌上还摆着毛豆和洒满辣椒面的羊肉串。 张天笑专门给我们清开一部分场地。我拿着酒杯靠在吧台,视线投向隔壁桌的外国人:“这个就是你说的经常来店里喝酒的帅哥。” “昂,不帅嘛?” 我喝下酒杯里的姜汁可乐:“没感觉。” “你要对他要什么感觉,你看林星晨就够了。别本末倒置。”闻言,我也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点点头把酒杯放回吧台,坐回位置上。 虽然说岁数相隔不远,但是工作室大部分人二十出头,正是能吵能闹的年纪,一杯一杯酒灌下去。 来之前我特别跟林星晨说:“你可能不会喜欢工作室聚会的氛围的。” 她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难得能被邀请参与一次乙方的聚会。” 现在林星晨被簇拥在众人之间,脸因为酒精已经有了少许红潮。可能是因为又输了一次,林星晨手扶着脑门,旁边一个人递过酒杯。 “你干嘛不耍赖?”我看了眼林星晨,直接把酒杯拦住,“有你们这么对甲方的吗?” “曹姐!今天就不是甲方乙方,酒桌上只有胜者和败者!” “哦,行。那你们的老板来喝这杯酒。” “老大,”一个人举手问道,“我很早就想问了,你和林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是以前就认识吗?” 我拿住酒杯杯柄,眼神凝固几秒。 “高中同学。高二高三都是同桌。认识九年了。” “我去!” “老大你怎么不早说!” “对呀我们这次担惊受怕好久,你早说你们认识啊!”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根本不敢单独给林姐发消息!” 周围的人大叫起哄想要说什么,我仰头一滴不剩地喝完酒,指了指他们:“闭嘴,继续玩你们的。” 坐回林星晨旁边,她看着我:“酒的度数挺高,你小心点。” 我没理她。 林星晨没有接受住在我家,自己出去住。我们在高铁站就分开。 指节抵着杯沿,轻轻一叩。第二声叩击比第一声更轻,几乎被淹没在欢呼里。 “没有辣条!姐,我们要吃辣条!!” “知道了,这就出去买。”我望向林星晨,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笑出来,“你陪我一起。” 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流淌。酒吧街的肠子一截明一截暗,爵士乐和电子音在拐角处打架。 上一次来这里时好像隔了很久,蹲在地上呕吐的人和接吻的情侣像风中的沙子,握住就散。 我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八点多,我还没看时间。” “我去送你。” 第28章 林星晨看我一眼:“不用,你好好睡觉。” “说了去送你就是去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突然提高声调,看到她呆住的表情后,“……抱歉。喝了点酒。” 顿了顿:“你是打算以后都在b市发展吗?” “看情况,b市压力很大,攒够资历我可能就跳槽干别的。但是这五六年肯定留在b市。” 她推了我一把:“便利店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推开门冷风涌了进来,我站在一排排货架上什么也看不清。 当年高考数学很难,虽然文科保住分数,数学一门拖分不少。最终我跟林星晨选择了不同的学校。 异地四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异样。我有自己初具雏形的梦想和喜欢的人,哪怕不能时时相见,每迈出的一步都是能被她看见。 明天飞机起飞,有些话就要被留在空中。 我们之间算什么? 你说的同学? 别人以为的朋友? 前任?网恋?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定义?把我吊在半空中又不接住我是干嘛,耍流氓吗? 我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酒精上头了,头疼。 还有最后一稿没有发。我突然想起来。 我走到最后一排的货架,背靠在冰柜上。冷气透过单薄的衬衫渗进来,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后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又缓缓放松,某种奇异的痛感与快意交织着爬上脊椎。 我连屏幕都没仔细看清,手指自然地打开app,把文件发过去。 ——我:最后一稿。 ——我:自己看。 我收起手机,双手环抱胸前抿起嘴角,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店外的林星晨。 可能是因为要恢复工作状态了,林星晨的手机重新调回震动模式。消息发出后,她低头掏出手机,在看清的瞬间表情空白了一秒。 她想要转头,而脖颈在转过一个最小弧度时又被钳制住。手指放在关机键上,想要用力却收回手。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 ——用户cl99:嗯,收到。 没有再发消息。 只有三个字吗?我眼睛死死盯着林星晨的一举一动,她发完后只是抬头注视对面街道的招牌。 只有三个字。 我给你发的文档总计几万字。 ——我:我看到你的ip所属地在n市。 ——我:你现在是跟我同城。 ——我:合作这么久,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出来见一面。 已经发出去三条信息,林星晨却没有立刻低头查看。 咚咚的声音响起,心脏要砸穿支撑它的血管。血液叫嚣喷薄着上涌。 林星晨打开手机。 ——我:林星晨,你出来。 你看着我。 我们之间隔着货架、玻璃。便利店的荧光灯在夜色里泛着冷蓝。自动门发出机械的嗡鸣,却没有人走进来。 我动了动身子,从货架后面走出去,结账,出门,迎着林星晨的目光向左转弯。 她不问我“你知道了”,不叫“你为什么欺骗我”,一前一后,身影交缠走着。 “头儿。”我竟然已经走到酒吧。刘千波站在门口,脸颊泛红。 我烦得很,加重语气:“干嘛?” “我……我有话……跟你说。”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我看了眼他疑惑的表情,“你们现在在玩的。” “真心话。也有大冒险。” 我皱起眉头,摆摆手:“行,你继续说。” “我喜欢你。”刘千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抽到了向喜欢的人表白。我就我就……” 我刚准备开口,他立马打断:“你不用现在答应我,你就……你就给我点时间,你看看我怎么样!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从进工作室开始就喜欢你了。你……” “没时间,我没时间观察你,抱歉,”我抬头,“我现在不剩下多少时间,还差十几个小时马上又要失恋了。” 刘千波呼吸一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我用手指指向自己,“喜欢的,跟你喜欢的,是同一个性别。” “我现在忙着追前任。对不起,不能接受你的喜欢。”说完,我转身向远处看过去。林星晨果然站在路灯下。 我顾不上刘千波,心里面直接蹿出一股无名火,烧得漫山遍野灵魂灰飞烟灭,拔起腿跑过去。 刘千波站在那里看我们,林星晨拎起我的衣领把我拽到另外一个角落。 “你喜不喜欢我。”我挣脱开,一把抓住林星晨的肩膀,“你现在喜不喜欢我?” “抱歉……” “你现在别给我说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此时此刻,包括明天上飞机离开n市那一刻,你是不是还在喜欢我!” “你喝醉了。” 我一手把头发全部弄乱:“不是……你……行,那我喜欢你行了吧!我,喜欢你!” “我早就猜到你是用户cl99,我是在医院拿你的手指开了锁,看到你写的文件,我发给自己。每天都在看,每天都在读!” “我现在要跟你复合!你同不同意?!” 林星晨站在原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我,表情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 “我问你,你考虑好了吗。你是一时冲动作下的决策,还是不忍心伤害我想要复合。” “你既然看了我的文件,那你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分开吗?” “我们之间还留有哪些隐患?” “你有什么解决方法?” 林星晨向前一步:“你想好了吗?” 我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林星晨,我搞不明白。我现在是一位成年人,对自己的行为想法都有基本的判断。我跟你提出复合的要求是出于理性,而我现在激动的状态是因为你好像开始回避这件事情!” “你看不出来我在n市已经开始向你主动示好了吗?你看不出我在邀请你重新进入我的生活吗?你看不出我在向你靠近吗?既然你在半路中又想退缩,为什么还要建这个账号一次次来打扰我,为什么又要问我要不要复合!”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受伤吗?我希望你来问我!我希望你来关心一下,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说出我希望跟你复合!我千方百计暗示你,你就跟个聋子一样装作没听见!” “林星晨你是有什么……” “我知道你那天发生什么。我大概猜到了。” 林星晨眼神一点点滑过我的眉眼:“阿姨来找过我。她告诉我了。” “……” 她挑起眉毛垂下头:“阿姨问我们两个是不是一直在一起。我说谈了四年,中间分开。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阿姨让我慎重考虑。”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毕竟你经过更加恐怖的事情。但是我看到你一身伤走出巷道时,我觉得很后悔。”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也不拘礼法,但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承受着家庭的分崩离析。我会很内疚。” 林星晨把头垂得很低,我看不见她的眼睛里面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她的语调很平稳,浇灭了我的怒火。 凉爽的夏风吹过,我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一些。 “林星晨,我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吗?”她摇摇头。 “来,你先抬起头看着我,”我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手,“不是因为你,我的家庭早就分崩离析了。”林星晨一下抬起头。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还没到五年级两个人就离婚。至于离婚的原因我不便多说。” “我爸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说得难听一点可以把他叫做清朝余孽。好的时候对我很好,坏的时候会把我关进戒同所……啊,我跟你说这件事吧。总之那天你见到我受伤,是因为他又想把我关进去。” “你之前不是说我随心所欲吗,也不喜欢仪式感好像随时都要离开。” “我看了你给我的文档的批注。我就想来想去终于搞明白一件事。我是很喜欢你。可是我会害怕,因为我爸妈当初没结婚时也是很相爱,最终不都离婚。这件事情对我冲击太大,所以我习惯性地去分析每一件事背后的本质,包括你对我。” “我还是觉得仪式感这些东西只是虚名,但是你不这么想。你跟我成长环境不一样。” 你谈的是爱,我谈的是课题。想要搞明白想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脑子一转,什么问题都变得复杂了。 嘿,你听懂了吗? 林星晨的睫毛一下下闪动,眼神直愣愣盯着我。我想要伸手拂过她的脸颊:“我说完了,你觉得我对分手的原因总结如何?” 第29章 “我,”她缓了缓才开口,“我其实一直有关注你的工作室,包括你写文的账号。” “当时公司让我去调研哪家策划公司做得比较好,我一下子就想起你。推荐上去,通过了。至于文件,我很久以前就在写。我没有想瞒住你,如果哪天你发现了我会承认。我希望让你发现。” “哦,那我不仅发现了我还保存了。”我打开手机,“让我念给你听吗?” 林星晨一把夺下,我没站稳撞在她身上,两个人同时向后靠。千钧一发之际,我伸出手顶着墙面。 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我昂起下巴,没有退让。 “喂,你还没回答我,复合吗?” “我们两个一个n市一个b市,异地。” 我有些不耐烦:“又不是没有飞机高铁,我们买个票不行吗?没有视频通话吗?” “我没钱你有钱。” “你能不能别说废……” “我们之前谈恋爱亲过几次?” “你……”我刚要高声开始骂,一下子眨眨眼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林星晨眼睛弯起来:“好像不多。” “啊……对。” 她俯下身啄了下我的嘴角。 千万个念头如火星四溅,灼热的、混乱的、支离破碎的,在神经末梢噼啪炸响。我的脑袋一瞬间炸开,林星晨已经牵起我的手指,慢慢走着。 “跟我一起去酒店吧。” “干嘛不跟我回家。” “不能浪费钱。” “你应该看见刘千波跟我表白吧,你不吃醋吗?” “……一般。” “你这不对。我都看到你自己写的了,吃醋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学那些感情成功学。你要表现出来我才觉得有意思。” 林星晨没说话。我突然想逗逗她。 “啧……诶你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不说话对吧。行,那这算考察期。你通过了我才和你复合。” 林星晨马上转头看我,眼睛瞪大。我无视她的表情:“你跟张天笑发消息说我俩先离开了。” “……” “不要反驳我,照着做。不然就不给你通过。” 第23章 大结局 章丘连打几通电话后,我实在没辙跑回淮西市找她。 “我都说了人家工作很忙,而且你得让我给她点心理铺垫吧。上次的事情给林星晨带来不少压力,我可不敢再来一次。” 章丘摸着水杯杯沿:“万一人家突然不想跟你在一起呢?人家嫌弃你?或者说,觉得跟你在一起太累了?哪怕是个女生你也得带回来见见家长才安心啊。” 我长叹一口气:“妈,你是哪里觉得人家看不上我。明明是林星晨先喜欢我的,你这话说得也太离谱了。” “行了,我先走了,今天还要坐飞机呢。” 刚要推开门,章丘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希文,曹天润还有来找过你嘛?” “没有。”我摇摇头,“他想找到我也找不到了。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章丘的手指拂过眼角,无意识地叹口气:“希文,其实你爸爸是爱你的。只是他还是太要面子了,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很难让人接受。” “你以后有机会还是回常集市看看他行吗?” 我的眼神落在章丘身上,之后轻轻拉下她的手掌。 “我可没觉得他爱我。他爱自己更多一些。如果我想要跟林星晨一直在一起,我肯定不会再跟他联系了。曹天润带给我的伤害挺难估量的,我也懒得去想。” “不过我一直挺感谢你们的是,离婚之后你们没问过谁对谁错。这样我就不用选择一边站队,挺好。” 章丘还想说什么,我抬起手看了眼手机,把她推进屋内:“我真的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妈,你跟王叔保重身体,我国庆回来看你们。” 飞机划过天际。 走出机场,我打电话给张天笑。 “我到b市了,跟你说一声。” “行,你自己一个人去找林星晨吗?她没来接你吗?” “没空啊,”我理所当然地说着,“而且我是偷偷过来的,她不知道。” “我服了,不是我说你和林星晨两个人能不能换个难度谈恋爱。大学四年异地,工作还异地,一有时间就坐飞机去看对方,不累吗?” “不累啊,挺好的,距离产生美。还有,我们在复合考察期没有谈恋爱。” 张天笑听后冷笑几声:“可以,玩得挺花的。” 正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张天笑突然横插一句:“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 “你和林星晨两个人说先说要复合的?” “……粗略来说,她先提的。准确来说,我先提的。” “那你俩当年谁先表白的?” 我毫无犹豫地说:“我。” “啊?”张天笑发出一阵颠荡起伏的声音,还要问什么的时候,我说网约车要到了,直接挂断电话。 车窗外的b市夏天,像一块被烤得发烫的铁板。车摇摇晃晃地驶过二环路。路边的槐树蔫头耷脑。小卖部的冰柜冒着白气,冰柜上贴着褪色的"北冰洋"广告。 上一次来到b市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当时自己赚到了钱又有闲,一个冲动买下机票飞到b市,没有通知林星晨。 时过境迁,b市的变化不小。手肘支在车窗上,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窗外的一切,想象着林星晨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 到了目的地,我坐在石墩子上面拿出手机看着时间。 林星晨说过她公司为了保障员工心理健康,会在周一周三提前放人。所以我特地选了今天。 时间过了六点十五分,大厦下面陆陆续续有人走出。 其中一个人戴着眼镜,低头看着手机。不一会儿,我的手机也响起来了。 “喂。”林星晨的声音传出来。 “喂,下班了?” “嗯,今天公司早下班。”我看着她没有走出大厦,而是靠在室内的玻璃背对着我。 我有些头疼:“……那你赶快回家休息。” “不行,我今天得加班把文件做完。现在下来透口气而已。” ……那请问我大费周章精心安排算什么? 我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深吸一口气:“别加班了行吗?你看你都加班到戴上眼镜了,早点回家行吗?” “不……你怎么知道我又戴眼镜了,我没在你面前戴过吧。” “戴过戴过,”我起身向她站的那扇落地窗走去,“你高二高三我都见过。是黑色框架。然后现在换成金丝了。” “哦,现在还穿着蓝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脖子上面吊着个工牌。” 林星晨的身子变得僵硬,不可置信地拿下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冷笑一声,站定,“你转过身。” 林星晨转身,和我四目相对。 我挂掉电话挑起一边眉毛:“嗨,美女。出来吃饭吗?” 夜晚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多少星星。远处有飞机飞过,一闪一闪的红灯很显眼。 林星晨直接跟我离开写字楼,现在走在去饭店的街上:“你干嘛不提前告诉我你要来b市?” 我很奇怪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跟你讲?不跟你讲,我来b市就没地方住了?我就不能住你家了?” “不是这个意思,你好歹让我有个心理预期。你刚刚这么大个人站在我面前,我差点被吓死了。” “哦,被吓死了,”我挑起眉毛,“见到我第一个反应不是开心啊。” “曹希文!”林星晨微微抬高声音,表情有点急了。 我哈哈大笑:“行吧行吧不逗你了,我是临时起意要来的。” “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为了扩大工作室业务范围接了一个ai策划的项目嘛,这几个星期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终于结束了。我呆在n市也没事做,干脆来找你了。” 林星晨了然点点头,然后靠过来勾出我的手。 周围的饭店都是烤鸭烤鸡之类的,但是我最近熬夜上火吃不了。只好跟她一起去吃面馆。 “你以前下班就会来这里吃吗?” 她点点头:“这家开了几年了,我实习生时就过来吃。” 炸好的酱往面上一浇,深褐色的酱汁顺着面条缝往下渗。筷子一拌,酱色就裹满了每根面条。吸溜一口,酱香混着菜码的清爽,嚼到肉末时还有点儿焦脆。 我抬起头看向林星晨:“我发现你这人挺奇怪的。在淮西市时就喜欢吃面,还跟面馆老板混熟了。在b市仍然吃面,还是跟老板混了个面熟。” 林星晨头也不抬:“我爸妈其实是北方人,读大学才来南方的。所以家里基本上都是吃面食。” “哦这样。” “而且我这人取向比较专一,”林星晨笑意浮在眼底,“就像我对你一样。” 第30章 “……” “昨天新学的。怎么样,能加分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别这样看着我,你说我要学会表达情感的。” “别玩这种烂梗吃你的面。”林星晨看着我吃苍蝇一样的表情,没忍住乐了。 “诶,你们工作室那个刘千波,现在咋样?” “干嘛,刚说完情话又来吃醋,你这套连招从哪里学的?” 林星晨的筷子敲了敲碗:“我是担心你跟他相处起来尴尬而已。” “就这样呗,我跟他说我喜欢的人是女生。他就知道没机会了。” 吃饱之后,林星晨想带我回家赶紧睡觉,我强制要求她带我去b市四周逛一圈。 我们之间没有联系三年,林星晨一直在关注我的工作室的进展,获得过什么奖,进行过什么主题的策划宣传,她都知道。而她从国外回来,怎么从实习生变成小组组长,怎么一个人在b市生活,我一无所知。 “然后呢?然后你把他反手举报了?”我追着林星晨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我不会做出头鸟,刚好新调来的上级领导人不错也欣赏我,我就把他工作失职的证据匿名上交。一个星期后他就卷铺盖走人。我顶替他的位置。” 我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从上到下打量着林星晨:“哇塞,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你手段这么阴险。” “那不叫阴险。这叫自保。我们这种牛马哪能跟你大老板相提并论呢。” “闭嘴。别捧杀我。” 可能是夜晚看不清事物的边界,人的思维也会漫无边际,我不由问道:“林星晨,如果,我说是如果,你喜欢的是男生,你觉得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星晨走在我旁边,抬起头:“嗯……” “可能不会谈恋爱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会觉得烦躁而已,谈到最后都要结婚求婚的。很烦。” “这样啊,”我作恍然大悟状,“看来你是天生喜欢我的。” “很正常,我这种人谁不喜欢。” 林星晨破天荒没有让我别犯傻,眼角堆起小小的细纹,像是月光跌进池塘里。 “对呀,特别适合别人对你一见钟情。” ……她到底从哪里学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哦对了,你最后一稿还没有给我评价,如果写不好我要重写。” “竟然还有售后服务?” “当然,我很敬业的。你现在赶紧看吧。” 林星晨打开手机,看我一眼:“你不怕尴尬吗?” “你让我帮你写暗恋小故事的时候咋不知道尴尬?” “……” 我干脆停在路灯下,等着林星晨看完。 “诶。” “你别急,我找一找。” “不是,我问你,为什么你那几篇文章里面没有夏天啊?” “因为我们是夏天分手的。没什么好写。” 我有些不理解:“你怎么只记得结果呢?高考完的夏天我们就在一起了啊!” 林星晨摇摇头,轻轻在我身上打了一拳:“我是结果论主义行吗。” 我夺走林星晨的手机,打开文件递过去。 我开口说,我不是结果主义。 六月初高考生进入考场。 六月底高考生收到成绩开始填志愿。 高考卷纸被收走的那一刻,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相反是一种茫然。 今晚干嘛? 我要去哪儿? 然后大家像一滴水融入人海中,捧着花束迷茫地奔向远方。 那样埋头苦读沉舟破釜的岁月,走廊上没有营养的打闹声,走到半路上大笑的无厘头,在身后落幕。五楼边角墙上写下的愿望在出分的时候或许成为现实或许成为遗憾。 我在出分前一天走到林星晨家楼下,让她下来。 她知道我数学没考好,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我的话。两个人在楼下绕了一圈又一圈。 在谈到彼此时我们都诡异地暂停了。 我手足无措,她低头不语。 憋到最后,我们同时开口。 我:“我其实喜欢……” 林星晨:“我喜欢你。” 我其实没说错,我开口时间比林星晨快了几秒,是我先表白的。表白后就是漫长的四年。然后又是难熬的三年。 我跟她吵着闹着走在这条路上,带着过去的记忆解构我们的感情,最后在感情这个手术台上扔下了手术刀,脱下手术服来到现在。 昨天、今天、明天随意交叉在时间的洪流。 那时的我站在现在的路灯下说出一句话。 “那我俩谈恋爱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曹希文是一棵长在荒原里瘦高挺立的树,树干是细的,大风一吹,便会东倒西歪变成各种形状。但根是稳的,像苍劲的龙爪深深扎进黑暗的土壤里。 曹希文刚开始被我定义为带刀的姑娘,攻击性极强。可是一把刀在不同的光泽下,会有不同的气场。黑夜里刀背沾血,可惧;聚光灯下刀身明亮,可畏。而林星晨就是不一样的一道光,她像是容纳了所有波长所有频率的光,静静地笼罩着这把刀。 开文之初,朋友问我,你觉得两个人会不会长的特别漂亮。我说,也只能说是好看,很有气质,只消一眼你便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两个人相互被对方吸引的开始也是如此。林星晨好奇着曹希文波澜不惊的眼瞳下藏着什么样的力量,曹希文依恋着林星晨淡淡的笑意下的包容和欣赏。 我不想写成刀和刀鞘的关系。因为在我眼里,一把好刀是不需要收敛锋芒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藏锋。爱她的人只希望她能一往无前。我最喜欢写这种带有极强攻击性的角色。 这就是两个人物的诞生。 关于主题,可以说是对于过去十几年身边的人的感情关系的观察吧。我从初中开始看小说,那时真的是诸神之战,神仙打架。关于性取向这个话题也因为这些题材的曝光受到更大范围的关注。 而舆论的风潮总是在变化,从最开始的“同性恋万岁”到现在部分人的“恐同”,从起初的“追求真爱”到现在的“结果都是那样”,这个世界对于爱、性别、性向、婚姻的讨论在不断深入变化。我也一直看着,产生了自己的看法。 来到大学后,很多人开始谈恋爱。在520那天,我出校门拿外卖,突然看到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她们的怀里捧着相同一束花,估计是异地恋男朋友订的。 “你看下订单手机尾号……” “哦哦哦,不好意思。这一束是你的。” 两个人交换过手里一模一样的花束。我其中一个女生经过我时,面色暗沉,疯狂打着字。 其实你也不能说一模一样的礼物没有心意,毕竟都花钱了。可人们总是希望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在资本主义看见“爱情”这个主题的商业价值以后,疯狂营销着不同数字的谐音梗不同物品的隐含意,“爱”这条路渐渐地走窄。 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学校什么课程都在开设,唯独没有开设一门叫做“爱”的学科。 当世界上第一个人定义了爱是什么,如何求爱,性别是什么,性向是什么,大家都会慢慢跟随这一模式向前走。都是凡夫俗子,只想体验喜欢上别人那一刻的悸动,自然不会再去深究背后的本质。于是演着演着,自己也信了。 曹希文从小经历过一次巨大的认知创伤,但由于当时年龄过小,无法向外求助。于是她开始学会接受失望让自己麻木,进而解构所有跟“爱”相关的议题,企图冷静接受所有在感情关系上碰到的事情,也逐渐认为“名分”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 而这样一个过于理性的人碰到一份纯粹的喜欢时,往往不知所措,想要打碎所有捆绑在“爱”上面的枷锁,例如仪式感,证明对方是真的爱自己。一旦有一点苗头就缩回去。 林星晨恰巧就是那个很看重爱的框架的人。 一个在解构爱,一个在遵循爱。她们两个人都需要一次契机看到对方的内心世界。 本来应该写的很顺畅才对,可惜我还是笔力不够,有的情节自己都觉得尴尬。无法传达出我的感受。只能写在作者有话说。 在某一天的早上我想签约晋江,在那天晚上这个故事就成型了。尽管我最后过签的不是这本书……但是我还是很开心,我的小说被看见。 这本小说连载期间我还在备考。我选择的专业是自己不喜欢的,读了一年已经快要崩溃。这时写作出现了。 长高路远,我很年轻。我希望当时跟朋友说出的那句“我走这条路是认真的”,能够在往后漫长岁月被我坚持下来。我有很多喜欢的作家,网文也有严肃文学也有,在更新期间我还在追文,一边看一边感叹大神就是大神。 第31章 本来觉得这本书主题情节没啥意思,应该没什么人看,想要等过签那本写完再来填坑。写的时候也在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努力不足天赋稀薄。结果仍然有读者支持,谢谢你们。 大家都说作者最初的作品是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世界。以后为了能坚持写作这条路,难免要做出一些妥协,但是希望等到有一天自己坚持不下去,感到迷茫,能回过头看看这本书。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想创造出一个世界。 祝各位生活愉快。 第24章 番外 冬有碎玉声 曹希文发给我出租屋的地址。我站在一片居民楼前面。路灯照得惨白,电话那边传来忙音。 十一月的寒风刺骨,透着湿冷。十号楼的楼梯间声控灯突然亮起来。一个女生下楼飞快。 把电话挂掉,我调整好表情,手握紧行李箱拉杆。 “好的好的,最迟今晚十二点,我就把文案发给您。多谢……”曹希文挂掉电话,推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不发消息吗,至少也让我去接你。这里很难找的。” 我没有接话,而是环顾一圈道:“怎么想到租房,宿舍住不惯?” “有点吧……上次不是跟你说我在做副业吗,每天熬夜很晚还要敲键盘,已经被舍友说了好几次……诶,你小心。”二楼窗外突然泼开一盆水,曹希文猛地把我一拉。 “三天两头都这样,没素质。” “……” 她拿钥匙打开铁门,那扇门只有一道,拉开后还有一扇铁栅栏。我的心脏愈来愈往下沉,走廊仍然能听见北风穿堂而过的呼啸声,门上布满铁锈,合页会发出“吱呀”一声。我几度想要开口,最终都咽下肚子,接过曹希文递给我的拖鞋。 曹希文没有再跟我多说,把一碗做好的蛋炒饭往桌上一放,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开始敲字。 时针从7走向9,我已经完成小组作业。站起身来,发现曹希文的电脑屏幕上仍显示修改文稿中。我便干脆坐回床上。这间屋子很小,床放在电脑旁边,阳台只有几平米,隔壁就是洗浴间,连灶台都是连着门口。 曹希文忙里抽空抬头,伸手指腹擦过我的嘴角:“你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就忙完。”我闲着也是没事,竟然打开手机开始倒计时。 她看了一眼笑道:“林星晨,你没事吧。” 手臂放在电脑桌上,我将头靠在上面:“别说话,快做。”键盘声音明显加快了频率。 我提醒道:“最后十秒。” 曹希文反手一个上交,合上电脑,刚要转身我就用手臂环住她的腰,一起倒在床上。曹希文翻身蜷缩起来,头靠在颈窝。 “这单又是多少钱?” “一百元。” “这么点?” “薄利多销嘛,我一个月连做好几单的。” 手掌划过她的头发,我的手指小心拿起发梢,慢慢搓开:“那也不多啊。能维持生活开支嘛?” 她笑起来:“能。这房子租金才几百元,不过是离学校远。平时在学校吃饭,中午睡在学校。晚上回来。” 我想起黑洞洞的巷道和女人突然泼过来的水,皱起眉头:“你干嘛不向爸妈借点钱,这里看上去就不安全。” “他们不知道,我也不想找我妈要钱。我爸,偶尔几个电话而已……喂,你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嘛?” “没有,担心你而已。”我将双手附在曹希文的脸颊上,可能她没注意到,她的眉心已经有几个痘痘了,眼球上有些血丝。 曹希文不打算按照父母的建议考公或者做老师。“那不适合我,”她当时说,“我呆在那样的地方迟早会枯萎。”我说要借钱给她,曹希文刚听到就拒绝我。让我好好准备考雅思,她自己的事情不要管了。 曹希文把我搭在腰上的手臂拿开,起身开起暖气。 “你平时不用的话就没必要开了,我不冷。” “我冷,行吗?”曹希文轻哼一声,“我冷到手都出紫红色的血丝了。” 我哑然失笑。 洗漱完之后,我换上睡衣,先钻进被窝。室内的空气本来是暖的,可床上没有电热毯,躺进去像躺进棺材一样,又冷又硬。 我往她睡的位置挪了挪,希望能用体温暖和床单。曹希文站在床边,手机的屏幕亮着。 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她掀开被窝使劲把我往旁边挤。“干嘛占我位置!” “没良心,还不是看你被窝太冷想帮你暖暖。” “嗷,谢谢你。” “你干嘛不早点说你要来n市,这样我就可以把工作全部往后推了。” 我的目光滑过她的眉眼:“嗯……报复你,你上次突然出现在b市把我吓一跳,课后都没签到直接跑出来接你。害得我扣了一分。” “那真是对不起,不过你的绩点在乎那考勤的一分吗?” “在乎,一分一操场。” 曹希文眼睛弯起来,床头柜开着小小的灯,光落在她眼睛里折射不同的光。 “我明天早上要发传单,做兼职。先睡了。”曹希文关上灯。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被曹希文收拾的声音吵醒,干脆起身跟她一块出门。 “你可以等我回来,几个小时而已。” “几个小时已经很长了。我只在这里呆两天。四十八小时,保守估计六分之一已经没了。” 我转过头问:“你不是要期末考吗,不复习吗?” 曹希文接过传单:“我都不打算走研究生、正常求职这条路,绩点要来干嘛。还不如自己实操。”说完就把一半的传单分给我。 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街道,每有人经过,我便伸出手臂。大多数行人低头快步走过,传单连碰都不碰。 曹希文平时也会做这些工作赚钱嘛。我转过头去,视线投向曹希文的所在的方向。一个女生穿着黑色羽绒服,裹着暗红色围巾,身影忽隐忽现,像浮在风浪里的小船,穿梭在人群。 时间已经到正午,阳光明媚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在人的身上,已经没有温度。 我向她的方向迈开腿,站在红绿灯前面等着绿灯亮起。 我立在灯柱旁边,看着红灯的数字倒数。 五。 几个男生这时来到曹希文面前。 四。 他们应该相互认识,你一句我一句,偶尔笑出声。 三。 其中一个男生表情似乎有些惊讶,掏出手机要加微信。 二。 曹希文点头同意,也打开手机。 一。 男生和曹希文挥手告别。等男生走远之后,其中一个男生猛地跳起来,嘴角藏不住笑拉扯着自己的朋友。 绿灯亮起。我却没有抬脚。 曹希文加完后就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四处张望。突然她的视线停下,看到我,双手挥舞着,似乎能听到传单在她手中沙沙作响的声音。 有句话怎么说的,充满安全感的关系是不在乎占有欲的存在。 成熟的爱人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 我没有马上回应,过一会儿才点头,换上微笑走过去。 之后的传单我们两个一起很快发完。去了n市最热闹的美食街,曹希文请我吃饭,一下子就把兼职的钱用完。 我摇摇头说不用。她说千金难买我开心。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曹希文让我脱下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我实在是不知道因为我的到来,她的生活破了多少次例。开洗衣机时兴奋得像小孩。 我还是问出来:“你真的想好要以后自己做策划工作室了吗?” “不然呢?我可不喜欢为别人打工,难受死了。” 那真的会很辛苦。我没说出来。 “可是我以后可能就是那个为别人打工的。” 曹希文说:“哦,那你到我手下打工好了。” 她将湿衣服挂上晾衣绳,寒风突然灌进宽大的毛衣下摆,衣料“呼啦”一下鼓胀起来,袖管被风撑开,空荡荡地晃动着。 像鸟儿被惊动了翅膀。 我最终躺在电脑桌旁边,在键盘声中睡过去。 闹钟突然响起来,我伸手摁住,转头看过去,旁边没有书桌,而是宽大的空间。 已经七点,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边跑边拿起衣服穿上。 穿梭在地铁人流中,我爬上楼梯。现在b市外面飘着飞雪,雪花落在围巾上。 耳边是红绿灯的倒计时,我靠在灯柱。 有一个带着红围巾的人站在我前面,穿着黑色棉服。我将视线慢慢移过去。 她的头发也是低马尾,不爱带有花纹的发绳。 我一直看着她。她转过头去,我看了一眼便低下头。 曹希文没有耳洞,不会带耳环。 绿灯亮了起来,我经过这个女孩身边,迈开步子。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