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烛》 第1章 《请烛》作者:封昼【完结+番外】 文案: 【灵瞳子小狐狸少爷受x掌烛人冷脸毒舌攻】 【前世今生,剧情感情并走,双强双洁】 掌烛人,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除魂职业。 作为第五代掌烛人,秦砚深知自己肩上的重任,但在师父去世后,他决心封烛,不再卷入这圈内的纷争。 此后两年,他过上了吃饭睡觉算算命的日子,为街区的大爷大妈服务到底,提前几十年迈入老年生活,乐此不疲。 直到那天,有位陌生年轻帅哥来找他算命。 作为常年为大爷大妈算命的老手,秦砚头一次给年轻帅哥算姻缘。 没想到这年轻帅哥语出惊人:“道长,我倒是觉得你适合做我红颜。” 这人是不是有病?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帅哥是当代灵瞳子,名为宋子京。 x 废弃戏院里,早就去世的花旦居然在戏台上唱戏,红妆鲜艳,血泪满面,藏在幕布之下的,是一场独属于她的阴谋; 高档小区内,电梯开始无法到达负一楼,许久未见人影的地下室里,却出现了孩童的笑声,放在地上的玩具木马,也莫名开始摇晃起来; 老旧楼层里,住在楼上记性不好的老人总在半夜放水,细细探查,居然在他家的废弃鱼缸里发现了一只精美的绣鞋…… 灵烛燃,烛线翻飞,进入记忆,解开心结,帮助魂魄走上轮回之路 这是掌烛人的职责,更是几代人的命定轨迹。 x 相传千年以来,历代掌烛人和灵瞳子关系不合,经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互相拆台不搭理对方是常态 但这代好像不太一样 秦砚摆摊,宋子京跟着 秦砚吃饭,宋子京请客 秦砚除魂,宋子京表示没他不行 时隔千年,当代掌烛人和灵瞳子终于联手,步入事业正轨 但这灵瞳子,怎么把掌烛人给骗回家了? ———————————————————— 【提醒:不是普通的前世今生套路,有期待的可以蹲蹲】 1.冷脸傲娇不高兴x小狐狸少爷没头脑 2.全文架空,不可深究 3.剧情感情并走,小情侣就要一边相爱一边搞事业 4.前世今生,自行避雷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现代架空 玄学 热血 群像 主角视角:宋子京 秦砚 其它:冷酷道长美少爷。 一句话简介:幸好我的命格是非你不可 立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与挫折,都不应该放弃,砥砺前行 第1章 一屋暗室,人影绰绰。 青苔覆在窗框上,触到一片湿滑粘腻。秦砚掌心碾过才明白,自己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自从半月前,他总反复梦到自己身处异处,要么背景在破旧图书馆,要么就像今天,是个废弃阁楼。 梦的主角不仅有他,还有另一个人影,模糊不清。秦砚从未看清楚过那人的脸,只记得人影一次比一次逾距。上次还只是拉住他的手,这次竟是直接将他抵在窗上,唇瓣险险擦过他脸颊。 就算是春梦也该有个尽头,偏偏他还奈何不了这人影,只得眼睁睁听着自己一张口就是呢喃,暧昧不清。 秦砚满头大汗,心里想的和实际行为大相径庭,他不敢再开口,怕自己又发出什么奇怪的动静。 对面人影贴他愈来愈近,双手揽上他脖颈,唇瓣凑到耳畔似是要说些什么。 偏偏这时刺耳的铃声搅乱梦境,秦砚几乎是劫后余生般睁开眼,一个翻身起来就是去摸手机,顾不上大汗淋漓。 再这样下去他真得去请高人来看看了。 电话就放在枕旁,这个时候能想起来联系他的估计也只有一个人,秦砚看都没看备注直接接起,还不忘左脚伸下床去摸索拖鞋。 走到窗前,他“唰”一下拉开窗帘,露出窗外半条老旧街区的景色。 “哥,咋不理我啊?账本啥时候给你送去合适啊?” 秦砚单手打开窗,随手撩了一把头发,狠狠吐出梦里的一口浊气:“不急,今天我出摊。” 来电的人是赵杜,启盛街区街道办的,和秦砚十几年铁哥们,最了解他习性,一般能掐着他该起床的点打电话过来的除了赵杜也没别人。 这哥们家里经商,他不喜欢当老板,转头就扎进街道办里做了人民公仆,谁知去年家里老爷子去世,自然而然就让他接过了账本。 直到现在赵杜还时不时把账送来让秦砚帮忙算,每次还大包小包拎着东西来,秦砚说他不会做生意,倒会卖人情。 赵杜在电话里长吁短叹:“我说哥,你就非得戴着你那玩具眼镜出去招摇撞骗吗?给大爷大妈算命有什么前途!” 秦砚随手抽张纸擦了擦汗,目光移到客厅桌上那副老旧墨镜,语气淡淡:“别这么说,每年最美社区人员你能上榜,靠的可不是那大爷大妈吗?” 他肩膀耸起夹着手机往卫生间走,顺手将纸团丢进纸篓里,拍开灯,赵杜还在电话里破防:“得得得,我说不过您,秦爷吉祥,摊位见啊。” 电话挂断,秦砚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乌青。 细软黑发趴在头顶,他随手理了理,回手去掏刷牙缸。 简单洗漱,喝了杯凉水他就戴着墨镜出发了。 金吾大街上,一辆二八自行车咕噜噜碾过。 柏油马路被地上落叶分割成两半,左边那半归繁城街区管,右边那半归起盛街区管。 起盛主打一个放养原则,能不做的事情就不做,因此金吾大街上右半边的落叶永远没人扫,半黄半灰反而成了艺术景观,一到秋天就吸引无数人来拍照打卡。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生意。 街边墙角下蹲的到处都是小商小贩,吃喝艺术品一应俱全。 秦砚一路晃悠着过去,也不急着占摊。他昨夜睡得太晚,等醒来已经是下午,这会儿太阳正毒辣,傻子才等着吸收过量紫外线。 路过鸟摊,摊主老张养的鹦鹉见到秦砚自然而然飞到他肩头,亲昵般蹭蹭他脸。 老张忙着收钱,见到是秦砚头也没回:“老规矩啊,别等我去要。” 秦砚抬指顺了顺那绿毛鹦鹉的羽:“谢了张叔,今日大赚。” 晃晃悠悠到角落阴凉处,秦砚从兜里抽出一块白布展开,席地而坐。 那不是一块简单的白布,布上被人以标准的正楷写下“算命”两个大字,十分显眼。 不止这般,若是路过有人驻足,秦砚肩头那只鹦鹉还会说话,开口就是报价目单。遇到美女就叫姐,帅哥就叫爷,给路过的游客哄成小孩,哪怕是不算也要留下逗逗鸟。 没多久摊位就围满了人,打眼看去,大爷大妈竟占了极大一片。 秦砚一头黑发随意撩起,鼻梁上还架了副墨镜,更突出皮肤白皙。 他墨镜一戴看不清表情,但淡漠的语调倒是能听出: 这人声音好听。 北街王大妈拎着菜篮子就来了,一扭一扭挤进小摊,语气焦急:“小秦啊,家里那只土黄又找不到了,可算等到你出摊,快帮我算算。” 秦砚连铜板都没掏出来,拇指中指并在一起,上下搓动几下,就这样算了起来。 周遭见这架势,哪敢说话,皆是噤声看着他。 不出十几秒,秦砚开了口:“东南方,看看柴房。” 王大妈又急吼吼走了。 有人相信,有人质疑,质疑声最大的当属那隔壁摊的章鱼小丸子摊主。 他早就站在这里看了半天,自家小丸子没人买,倒是让这年轻摊主占尽了风头。 戴个墨镜装神弄鬼有什么?该算的时候不还是连家伙什都没掏出来? 似乎是关注度给他壮了胆,他声音又大几分,叉着腰理直气壮:“路边算卦的骗子都看两眼手相,你张口就判断方向,把顾客当傻子耍不是?” 透过墨镜,秦砚眯起眼,看他两秒,鹦鹉先开口:“新来的吧?连我们秦爷都敢质疑。” 一人一鸟同仇敌忾,那摊主被一只鹦鹉下了面子,眼看着要发作,人群里却突然有个少年郎般的嗓音悠悠传出:“你若不信,叫他给你算一卦不就是了?” 秦砚没意见,看热闹的人也没意见。 章鱼小丸子摊主不得不没意见。 又是那副手势,秦砚两指搓了搓,看向那摊主:“今日之失大于得,照看好钱财。” 那摊主黑了脸,嚷嚷了几句骗子就想离开,谁知鹦鹉根本没打算放过他,歪着头叽叽喳喳:“给钱,小算15。” 秦砚十分顺手掏出手机收付款码,放在地上。 眼看着热闹看完,人群散开,唯独一个少年模样的男人还站在摊位前,摇着一把折扇没动。 肩头鹦鹉跳了跳:“这位帅哥这位爷,小算15,您吉祥。” 第2章 那位帅哥爷依旧摇着折扇,只不过没理鹦鹉,而是对着秦砚笑笑:“这位道长,能算姻缘吗。” 秦砚抬眸,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身着黑色竹纹斜襟衬衫,一把纯白折扇摇的起劲,偏生他一副狐媚子般的长相,狐狸眼尾上挑,唇角带笑,狼尾发端翘起,显然是精心打理过。 来者是客,秦砚奉上收款码,同时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帅哥爷挑挑眉:“这也是流程之一?” 说罢,他也伸出左手,覆上秦砚掌心。 不过分秒,秦砚挪开手,语气淡淡:“镜花水月,红颜易逝,断弦之忧。” 那位爷也不质疑,立马付了款,算完了他却不走,笑嘻嘻凑到秦砚身旁:“道长,算了这么多累不累?我也略懂一些,不如我帮你算算?” 秦砚还没开口拒绝,那人却突然一合折扇,伸手快速摘掉他脸上那副墨镜。 两双眼睛对视,宋子京心头一跳,随即笑了起来:“道长,我这打眼一看您骨骼清奇,适合做我红颜。” 第2章 这人有什么毛病? 秦砚刚说完他红颜易逝,转头他就咒自己去死? 一把夺过墨镜,秦砚指了指身旁的小丸子摊:“闲的没事干可以去买份水泥尝尝。” 宋子京被他怼了也不恼,依旧蹲在他身旁弯着眉眼摸鹦鹉,那鹦鹉一向沉迷美色,闭着眼咕咕享受。 街对面赵杜刚忙完,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知道他这发小的死性子,刚从皮包里掏出账本和香灰,扭头看到地上蹲着的那人,声调直接拔高两个度:“小宋少爷?你咋在这儿?” 宋子京招招手,蹲在秦砚身边反倒像他熟人:“来算一卦?我刚被骗了十五。” 赵杜抹把汗,先把东西递给秦砚:“你知道圈里流传的歇后语是啥吗?秦砚算命----大材小用。” 两人随口聊几句,宋子京这才起身,拍拍赵杜肩膀:“先走了,再晚点家里夫人又该催,道长回见,下次再骗我,我人傻钱多。” 最后半句话他是对着秦砚说的,后者一言不发,倒是赵杜赔笑着把人送远,一扭头又来交代账本的事。 “认识?”秦砚随手翻翻那黄皮卷,在本上折了几页。 “不是,你别给我说你不认识。宋子京,宋家小少爷,他家才叫那个矿多。上个月咱街区办的那老年运动会就是人家投的。” 他确实不认识,平时也没收集别人信息的癖好,但运动会他熟,当时秦砚把摊支在广场边上,狠狠赚了一笔,全是来算输赢的。 秦砚指着本上一页给赵杜看,赵杜熟练地从包里掏出铅笔开始划圈,还不忘继续话题:“这小子长得帅还有能力,可惜和我一个德行---对家产没啥兴趣,不过人家家大业大,不做老板有的是人想做。” 翻本的手顿住,秦砚皱眉:“他有夫人还找我算姻缘?” 赵杜又抹抹汗,往他身边阴凉处挤了挤:“啥夫人?那是他后妈,看他一直不顺眼,嫉妒人家手握家产。不过讨厌他还有个原因,你知道是为啥不?” 秦砚又翻过去一页:“有话就说。” “他是这代灵瞳子。” 秦砚一把合起账本开始收摊,顺便将鹦鹉抓起来递给赵杜:“剩下的我回头再看,帮我把鸟还给张叔。” 赵杜被这鹦鹉叨过,对它是心有余悸,誓死不从:“你自己去!这鸟和我不对付……你没给那小少爷说你身份吧?不过我猜他也看出来了,说不说都没辙。” 秦砚转身抓着鸟就走了。 赵杜看他离开,又是掏出手巾擦了擦汗:“这死脾气。” 要说启盛街区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无论从哪扇窗看出去,都能看到小巷街景。 秦砚回了房先拉开窗帘,才从冰箱里拿了瓶水。 想起赵杜说的那句话,他不自觉走了神。 这个世界总有许多无法用科学和常理解释的东西,于是人们开始相信鬼神的存在。 “逝者心结难解,魂魄久久不散,因此四处生事,讨还公道。既然如此,就必有人去解开心结,放飞魂魄,助其走上轮回之路,以保一方太平。” “秦砚,你就是那个人,掌管灵烛,提取本心,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这是秦砚的师父告诉他的,他自幼被师父拉扯大,自然跟着见了不少世面,唯独在师父去世时,他才得知自己才是第五代掌烛人,师父不过是奉了前人的命来为他做踏板。 自此,他再没碰过灵烛。 赵杜这些年没少安慰他,总打着看账本的幌子给他送香灰。别人也许不清楚,但秦砚最了解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希望他看开些,重新回到圈子里来。 一口冰水下去,秦砚晃晃脑袋,视线飘到那黄皮账本上。 他有许久没听到过这些消息,今天猛地听说宋子京是灵瞳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灵瞳子和掌烛人一样,也是代代相传。并不是所有肉体凡胎都能感知到魂魄的存在,而灵瞳子正是凭借一双灵眼得以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原本这些对于秦砚而言没什么影响,毕竟他早就决定当个普通人,只不过他刚才想起,师父生前曾说上一代灵瞳子和掌烛人闹的不算愉快。 一想到那张妖冶的脸凑近他说什么红颜,秦砚连水都喝不下了。 昨晚没睡好,今夜必定要补回来。秦砚看完账记下几页,草草吃了些东西就上了床。 偏偏不如他愿,他又入了梦,这次却没有暧昧呢喃的气氛,背景在旧图书馆,人影坐在他对面,虚幻看不清脸。历经昨夜,秦砚轻车熟路闭紧嘴,发誓这次不会再吭声。 没想到那人影竟是安安分分,捧着本书啃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搭理秦砚,秦砚警惕了一阵,也放松下来。 谁知刚安分没多久,那人影突然倾身,将书推到他面前:“成墨,你看看这段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 一副少年嗓音,秦砚觉得熟悉,不过两秒他又反应过来。 什么成墨?敢情他做了这么久的梦结果连主角都不是自己吗? 书上的字如同人影一样虚幻,根本看不清楚。秦砚没想出声,但梦里的那位“成墨”开口,是他的声音:“教你少说多做,平日里你不听先生授课,这会儿才来问我。” 明明看不清脸,但秦砚直觉对面那人在笑。 “你说呢?若不是想同你多讲两句,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人影又坐回去了,似乎心情很好,还翘起二郎腿。 这梦做的没头没脑,秦砚早就想挣脱梦魇,此刻只希望赵杜再来一通电话给他赶紧吵醒。 可惜他大汗淋漓醒来从床上坐起身,手机都没任何反应。 秦砚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赵杜联系。 那边声音嘈杂,似乎是在忙,听起来麻烦不小,赵杜声音急吼吼地飞出来:“爷,您咋起这早啊。才几个点?” 秦砚瞥了眼时间,直接跳过这个疑问句:“你干嘛呢?这个动静?” “哎哟甭说了,这周不是刚搬来户老人吗?碰上才实习两天的小何,给人信息弄错了,这会儿正处理着呢。对了爷,啥吩咐啊您?” 秦砚一把掀开薄毯,总算是散了散汗:“这两天有空了找个人来给我解梦。” 赵杜在那头嘴巴张老大:“不是?你这是梦到啥了啊?还有能给你请周公的一天?” 这半月以来梦到的这些连起来简直不能看,秦砚揉揉太阳穴,捞起薄毯起身扔到盆里,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再不看看,怕是没几个安稳觉了。” 话说的这么严重,赵杜一口应下,挂掉电话忙去了。 秦砚只觉得心口闷的慌,换了套衣服就下楼转悠。这个点街口卖早餐的阿姨才出摊没多久,见到秦砚还吃了一惊,招呼着送了他一碗豆花。 老老实实付了钱,秦砚捧着塑料碗边走边吃,没走两步转了个弯,看见墙边靠着一人。 秦砚顿住了。 宋子京摇着折扇,吊儿郎当倚靠在墙边,朝他笑笑:“哟,这么赶巧啊道长。” 第3章 赵杜看着面前的俩人,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说你们俩大早上不睡懒觉在路口碰到了?然后一路走到我这儿街道办里来了是吗?” 秦砚手里还拿着空的塑料碗,面无表情。倒是宋子京在办公室四周环视,笑着打趣:“你这地儿不错,有空了我多来玩儿。” 一有人用这副语气说话赵杜就犯职业病:“寒舍寒舍,哪能比得上您家大宅……不是,我说小宋少爷,秦砚作息不规律就算了,您这一大早的起来作甚啊?” 他手都搭在宋子京肩上了才反应过来,赶紧转移话题。 秦砚随手把塑料碗扔到垃圾桶里,自动无视勾肩搭背的两人,转身就走,宋子京眼疾嘴快叫住他:“哎,道长干嘛去?” 第3章 赵杜摆摆手:“甭管了,他出摊儿去,这会儿大爷大妈出来抢菜,他还能再赚一笔。” 宋子京“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展开折扇笑笑:“这代掌烛人如此接地气,有意思啊。”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静默了。 赵杜心说完蛋。 果不其然,秦砚走也不走了,回过头来盯着他,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第五代掌烛人是我师父松向南,小少爷别是认错了。” 好一句小少爷,从秦砚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嘲讽,赵杜眼见情况不对,这俩人他起码得先稳住一个,秦砚那个死性子他了解,眼下这情况他宁愿得罪宋子京。 谁知宋子京完全不给他机会,摇着扇子就勾唇逼近秦砚,他本就眼尾上挑,这一笑更是扬了上去。 “认没认错,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吗?道长自己心里也有谱吧?” 他这是直接将自己灵瞳子的身份摆出来放在面前! 赵杜两眼一黑,这走向活像流传中不对付的上代师爷,此刻他只想祈求这两尊佛别在他这小破庙里打起来。 没想到秦砚听了那话,居然没发火:“你想做什么?” 宋子京立马喜笑颜开,纯白折扇摇的飞起:“好说好说,繁城北街望春楼,十八名菜样样全,道长赏个脸,一起吃顿饭?” 秦砚扭头就走:“不去。” 赵杜反应快,凑到宋子京耳边窃窃:“少爷,三位数的菜您说点就点,有实力。” 宋子京会意,立马转头补了句:“我请客,赵先生也一起。” 秦砚已经走远了。 赵杜松口气,顺手捞过桌上糕点递给宋子京:“吃点?这会儿还早呢。” 小少爷摆手拒绝后也出了门:“刚才看到家豆花馋半天了,我去找找,中午望春楼见啊。” 赵杜嘴里塞了块绿豆糕,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秦砚摆摊,一向看的是心情。 出摊时间不定,地点不定,上次黄大娘说好不容易等到他不是假话,他确实比特价蔬菜还难等。 比如现在,他慢悠悠走到金吾街口,白布就在口袋里塞着也没拿出来。二八自行车依旧在主街骑来骑去,似乎不嫌累。 当初赵杜想出这主意时秦砚没做评价,看他兴致冲冲找来车和演员,一天80,就负责在街区骑车徘徊,说要打造特色景观,结果仨月干报废一辆,赵杜下了通牒,再敢乱骑就自己徒步。 秦砚蹲在街口,眯着眼晒太阳。 下一秒身边紧跟着也蹲下一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望春楼。” 秦砚不动声色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宋子京根本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主,没皮没脸凑上前硬要和他说话:“道长,今天给我算点啥?” 收款码迅速从一旁伸出来,秦砚语气淡淡:“小算十五,问题你自己想好。” 宋子京歪头:“我能提问题,怎么昨天那小吃摊主不能提?” 秦砚转过脸来皱眉:“你昨天没尝他的水泥?” 尝倒是真尝了,而且还是早就尝过了,该说不说秦砚这比喻是真贴切,他没找那摊主退钱都算好的。 两边眼神对上,秦砚就反应过来了,鼻间哼出一声,晃晃收款码示意他赶快。宋子京也很上道,扫完立马问:“算算我今天能不能约到道长吃饭。” 秦砚这次连手都没伸:“不能。” “到账30元。” 宋子京笑笑:“再算一次,我今天能不能约到道长吃饭?” 秦砚眉头一下就皱起来:“有钱没处花了?” 对方眨眨眼,人畜无害:“不是说了么?我人傻钱多,算出结果了吗道长?算不出来我再算几次。” 秦砚爱财,但也讲究取之有道,哪怕对面是个傻子他也不乐意骗。 手机往兜里一揣,秦砚不吭声,宋子京偏要问个一二出来,蹲在地上一挪一挪凑近他:“道长,道长你说话呀,算出来了吗?” 眼看着那身高级衬衫越挨越近,秦砚后悔自己出门没带墨镜,此刻还得忍受这道视线追击。 忍无可忍,秦砚转头直直对上他目光:“我们不熟,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两人此刻距离已经很近,宋子京也弯着眉眼完全不惧:“我不是说过吗?你适合做我红颜。” 什么算命小摊爆改相亲角,秦砚盯他半天,冷不丁爆出来一句:“我在这条街摆摊一年了。” 宋子京:“嗯?恭喜你。” 秦砚:“招摇撞骗的事情我做的比你多。” 宋子京:“算你厉害。但我真没骗人。” 秦砚简直无语,他真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 宋子京知道他身份,肯定对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自从两年前师父去世他就已经将灵烛封住不再取出,如今宋子京又找上门来,究竟是何居心? 赵杜路过金吾大街,就看到两个手长脚长的人蹲在路边,他凑上前一看,果然是这两尊佛。 “两位爷,还蹲着呢?” 秦砚抬头看他一眼,顺势起身站直:“我回去补觉。” 三人气氛诡异,赵杜刚来还不知道这俩人聊的啥,蒙着圈点点头,趁宋子京没注意凑到秦砚耳边私语:“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吃顿饭也没啥,你也该出来走走。” 秦砚瞥了蹲在地上那人一眼,面无表情:“一要给钱,咱俩的那份你出,二别提我师父,三别提圈里的事,给他讲清楚。” 赵杜比了个手势,挥挥手把人送走了。 中午望春楼,门庭若市。 宋子京早就开好包间,二楼“春不去”,整个望春楼最好的视野间。 赵杜跟在秦砚身旁絮絮叨叨:“他们繁城街区就喜欢这种文绉绉的名字,里外都好面子,不如我们亲民。不过这儿味道还不错……哥你冷着一张脸干什么?人家请你吃饭来的。” 秦砚没吭声,几番转折,推开“春不去”的门。 要说这饭店叫望春楼也是有原因的,繁城街区前些年大翻修,唯独几棵百年桃花树没动,这望春楼就在翻修那年建起来,从饭店二楼看去,恰好将桃花尽收眼底,一派春光。 望春楼的老板也是有闲情逸致,思来想去干脆就给饭店取名望春楼,整个二层赏花最方便的包间名为春不去。 宋子京就看上这一点,秦砚推门进去,那人活像个花孔雀,虽然没拿他那把折扇,但一身嫩粉色短袖衫也足够惹眼。 赵杜放下手里烟酒,笑着迎上前:“哎哟咱少爷,帅的发光。” 秦砚挑挑眉,心想谁能比得过你亲民。 菜一道道摆上来,宋子京一面招呼着动筷,一面明目张胆的瞟秦砚。 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秦砚身上,他终于没忍住,侧过头提醒:“春天已经过了。” 他这一开口给了宋子京机会,身旁那人立马接起话题:“好菜好景,总得有佳人相伴,不过我倒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秦砚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偏偏赵杜是个爱来事的,酒杯一端立马会意:“少爷来两杯?我陪你。” 谁知那人根本不接杯,摆摆手双臂撑上桌面:“我不是指这个,咱也吃了有一阵儿了,没点话题聊怎么行?我这儿有个故事倒是想说给你们听听。” 哪是没话题聊?从进了包间到现在赵杜的嘴就没停过,只不过是他想找个机会和秦砚说话罢了。 秦砚很上道,直接一声不吭。 宋子京才不管他什么意见,伸手夹了块香酥鸭,展示给另外两人看:“以前我爷爷从不允许我吃这些,说外面的饭店不干净。” 秦砚面无表情,飞速夹了一块香酥鸭到碗里。 “他把我保护的很好,也培养的很好。我以前喜欢听奇闻异事,爷爷说他有个旧友姓松,经常遇到很有意思的事,哪天可以让我见见。” 秦砚嘎嘣一声,嚼碎了嘴里的骨头。 赵杜越听感觉越不对,但总抓不住苗头。 “有次我爷爷出门一天没回家,我哭闹着要找,后来等到半夜才等到爷爷回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松叔叔去世了。” 话音刚落,一只筷子已经横在宋子京脖颈前,筷子尖尖对着喉结,毫厘之距。 赵杜猛地弹起来拉住秦砚另一只手:“哥!哥你别冲动……小宋啊咱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提这出?” 宋子京神色未变,淡定伸出手将筷子抵住,直视秦砚的眼睛:“道长别急啊,我这故事还没讲完呢,我问他怎么回事,爷爷却不说,只是递给我一封信。” 说罢,他另一只手从身侧伸出,竟是真的掏出一封信来,牛皮信封,一个“松”字居中。 这下另外两人是彻底蒙圈了,最懵的当属秦砚,他师父的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为什么师父要把这封信给宋子京? 赵杜赶紧接过牛皮信封,递给秦砚:“快点的吧看看啥情况,筷子放下别杵着了……” 第4章 秦砚没挪开视线,依旧是和宋子京对视,一双通红一双清明,半晌他卸了力,接过信封拆开。 一副遒劲有力的字体,秦砚单看手笔就清楚这是松向南亲笔,一行行扫过去,他才察觉自己居然有些手抖。 宋子京探出头来充当画外音:“信确实是给我的,说让我来找你,你师父算命比你准啊,他算到你会封烛了。” 反复看了几遍,秦砚这才放下,活动活动手腕喝了口水。赵杜担心他会不会又暴走,直到他恢复平静才松了口气。 “所以,叫我来只是为了把这封信给我?让我看看师父是怎么让你来劝我的?” 宋子京伸出食指一晃一晃:“不不不,劝你出山这任务太艰巨,原本我是没打算来的,你猜怎么着?” 赵杜在一旁都被他吊出胃口了:“哎哟您就甭卖关子了,说吧。” 宋子京视线落到那封信上,又转向秦砚。 “我看到了你师父的魂魄。” 第4章 此话一出,包厢里是一点声音都没了。 掌烛人一脉,死后魂魄直接入轮回,不会有存世的机会,现在宋子京告诉他看到了松向南的魂魄,无疑是在对松向南的身份发出质疑。 秦砚眉头拧起,目光凌厉:“在哪看到的?你真没看错?” 赵杜凑过来杵了杵他:“如假包换的灵瞳子,你现在只能祈祷他在骗你了。” 宋子京耸耸肩,喝了口水:“梨山戏院,你要真想知道,恐怕得和我走一趟了。” 松向南生前爱去戏院这倒没错,只是这梨山戏院…… 赵杜一个眼睛两个大:“这戏院不是前阵子死了个姑娘吗?据说是个花旦,人怪机灵,可惜自鲨走的,新闻都满天飞了。” 秦砚只粗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经赵杜这么一讲,原本他不相信的事竟是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苗头。 三人诡异沉默了半晌,秦砚回过神,手指无意识碰了碰桌上那封信:“我再想想,今天先到这吧,抱歉。” 说完他就抓起信封先行离开,赵杜见他走了,不好意思挠挠头,起身要去付钱。 宋子京挥挥手,另外一条胳膊撑在椅背上,下巴抬起:“不用,我付过了。” 这是三个任务一个都没完成,炸了一片。赵杜替自己捏把汗,走之前还是问了句:“需要他的联系方式不?” 花孔雀笑笑,眼尾扬上去:“不用,他会再找我的。对了,提醒他今天还是不要去摆摊了,上次那个水泥摊主被人退了十几单,果真是失大于得。” 赵杜目瞪口呆。 秦砚自幼是师父养大,自然也知道他师父的习惯爱好。 从望春楼回到家,他立马去翻箱子,找当年师父去听曲的戏票。一层层扒开木箱,秦砚总算是翻到几张,上面赫然是褪了色的几个字:“满山戏院”。 当即掏出手机,秦砚拨给赵杜:“梨山戏院改过名?”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赵杜竟然对答如流:“前两年改过吧,先前叫什么……蛮山?哦哦满山戏院。” 秦砚看着手里戏票,眉毛皱起。 当时宋子京点破他身份时,曾说他心里对于掌烛人一事绝对有谱。这话不差,秦砚是这两年才渐渐明白过来松向南不是传人,但无论怎么说他都算掌烛一脉,怎么还会有魂魄留在梨山剧院? 赵杜在电话那头干着急:“哥?咋了哥?说句话啊您。” 秦砚扔下戏票:“帮我联系宋子京,明天出发。” “??这么快?” 越快越好。 秦砚用力闭上眼,背靠墙重重吐出一口气。 翌日一早三人聚集在秦砚家地下室。 宋子京一身宽松纯白卫衣,斜靠在门边挑眉:“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扔在这地方?” 一个贴满符咒的木盒被秦砚搬出,他顺手捞了一把贴在身上的黑t,抬脚勾住门:“潮湿阴凉,储放灵烛最合适。” 灵烛被封两年,断不能立马启用,秦砚搬着木盒上了楼,好一阵折腾才下来,三人立马上了赵杜的车,朝着梨山戏院驶去。 梨山戏院位于陈阳区,算是老戏园了。几年前曾命名满山戏院,名声大噪,周围百姓闲来无事便去听,慢慢把这戏院的名声越打越响,直到前一阵有个花旦在化妆间自我了结,这梨山戏院才名声不复。 不知是不是要下雨,天空一片灰蒙蒙,乌云遮住太阳。 赵杜充当司机在前面开车,宋子京不愿坐副驾,非要和秦砚一起坐后排。 两人无话可说,一人一边看窗外,车内气氛凝重,赵杜好几次想挑起话题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还是作罢,心说这两个爷爷别在车上打起来就行。 车子一路驶上山,顺着盘山路开,宋子京左右摇晃半天,终于没忍住:“戏院怎么会建在山上?这合理吗?” 赵杜总算找到人说话,一开口感觉身心都畅通不少:“十几年前陈阳区地皮很贵的,这戏院儿也只是几个年轻人学了手艺回来搭的棚,后来攒了点人气就在这半山腰买了块儿地,一点一点把这戏院才凑起来。” 又是好一阵颠簸,车子才在戏院门口停下,明明自鲨事件也只是过去几个月而已,这里却像是早就破败不堪,人去楼空。 几人下了车,才看到那戏院侧门还立了个人影。 赵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忘了说了,我怕你们搞不定,还请了位高人来,小许!这儿!” 人影早就听到声音扭过头,此刻听从赵杜的招呼,走上前来。 赵杜拍拍秦砚的肩:“这位许裴,玄家人。” 许裴颔首,声音温润好听:“听过二位,久仰。” 宋子京在一旁悄悄凑上秦砚耳朵:“谁家古风男友?” 秦砚一胳膊肘捣上他侧腰:“和你不熟,离我远点。” 赵杜眼见人都齐全,转身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了车,头还伸出窗叮嘱他们:“你们当心着,我先回了,那新来的大爷又来街道办闹上了,离不了人。” 油门一轰,车子晃晃悠悠下山去了。 秦砚轻轻跺了跺鞋上的泥,抬眼看这顶上挂着的歪歪扭扭的牌匾。“梨山戏院”几个字早就失去原先的颜色,落上一层灰。 许裴率先踏进院里,寻视一圈,在门上贴下符后回过头来温和笑笑:“我学艺不精,辨认方位的事还是交给小宋哥比较好。” 他口中的小宋哥刚踏进门槛,听他这么一说抬头看了眼,当即抱臂朝他扬了扬下巴,弯起眉眼。 许裴:“啥意思?” 宋子京漫不经心:“在你身后呢。” 许裴笑不出来了。 猝然转头,身后只有一个空着的戏台以及几十张老旧的联排椅,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宋子京这才凑上前,折扇打开扇了扇:“胆儿小?那还做什么玄家人?” 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许裴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还好,就是看到刚刚小宋哥门户大开,吓我一跳,不忍直视。” 一句话,成功让宋子京低头自查,两秒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被耍了。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吱呀”一声响起,在这空旷环境里十分刺耳。 两人惊惧抬头,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只有一旁的秦砚默默离那木门远了些,率先出声:“抱歉,碰到门了。” 宋子京:…… 许裴:…… 三人对峙着沉默,又是“吱呀”一声传来,秦砚先发制人:“不是我。” 当然不是他,因为那老旧的戏台幕布突然开始缓缓移动,朝两侧拉开,露出戏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许裴注意到,紧紧盯着那暗沉的红色幕布,秦砚扭头看了宋子京一眼,后者委屈:“干嘛,我又没骗你,这不是真在身后?” 一道婉转的女声在戏院里猝然响起:“各位看官,请落座。” 这话是被她以戏剧腔调唱出来的,放在平时秦砚可能还会觉得有点意境,但当下环境除了诡异别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许裴毫不犹豫,挑了个位就坐,宋子京紧随其后,还不忘擦了擦座面,顺便也擦干净了身旁的座椅。 秦砚额角抽了抽,跟着坐在宋子京身边。 那幕布吱呀吱呀拉到一半卡住,像是顶上的滑轮生了锈却还有人硬要拉,铁铜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十分刺耳。 那女声却是充耳不闻,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各位看官,请落座。” 三人早就落座,哪有什么别的看官? 许裴在身侧都想掏家伙,宋子京却是突然出声:“来了。” 秦砚顺着他目光看去,在戏台前方看到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穿着长袍,手里还拿着一匹花布,只不过那身影不是实体,只是个半透明的魂魄。 秦砚呆了,愣愣地看着那背影转过身,露出松向南那张硬朗的脸。 全场只有许裴一个人看不见,在一旁左顾右盼:“哪呢?哪呢?” 第5章 宋子京明显是注意到秦砚脸色,胳膊肘撑着身体朝他歪斜:“你能看得见,多半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缘分未尽。” 松向南似乎是看不见三人,抱着那匹花布直直走向第一排联排椅,缓缓坐下了。 那女声不再说话,卡住的暗红幕布终于有一半被拽开,另一半似乎是实在卡的紧,早就不动了。 这戏院本就废弃,戏台上连盏灯都没有,再加上遍地木屑残渣,场景当真是诡异到极致。 一双彩鞋从半扇幕布后缓缓踏出,转出个俏丽人影来,那是个红衣花旦,身上的戏服与那暗红幕布不同,鲜红似血。 她一手抚脸,另一手提拉袖末,悠扬婉转的嗓音传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凄凄惨惨,悲凉婉转,字字泣血。 可惜这种好嗓音被秦砚自动忽略,眼下他根本没心思在这里听一出鬼唱曲,只是紧紧盯着松向南背影看,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两年前师父奔赴除魂,却是命丧当地,等他赶到医院,松向南仅剩几口气,努力睁开眼看着他。 秦砚不善表达情绪,那一刻却也忍不住颤抖着手扑上前,双膝砸在地上,跪在床边。 松向南嘴唇翕张半晌,有气无力,似乎是想说什么。 巨大的耳鸣声包裹住秦砚,秦砚眼前一花,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他双手抱头,狠狠捂住耳朵,试图逃脱轰鸣。 松向南那副如同干枯躯壳的模样刻在他心里,嘴唇一张一合,秦砚听到他说…… “秦砚!秦砚!” 巨大的推力让他回过神,宋子京双手扳住他肩膀,见他陷入回忆不醒,右手直接举起,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秦砚一把抓住他手腕,眉毛皱起:“没死,小点声。”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传出,三人皆是惊惧看向戏台,这一看却是不得了。 原先身姿曼妙的花旦突然摔倒在地,低着头抽泣嘶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道尖锐嘶吼,那花旦抬头,脸上竟是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第5章 这场景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三人一身鸡皮疙瘩还没下去,那花旦身后的幕布突然燃烧,火舌舔过戏袍边,怪诞诡异。 花旦站起身,冲进火里,随即坐在前排的松向南猝然弹起,朝着化妆间跑去。 秦砚坐在最边上,一见前排人影走了立马跟上,宋子京紧随其后,只有许裴摸不着头脑,但也急急跟上了。 那花旦就是在化妆间自缢身亡的,水袖打成的结至今还在横梁上未取下,早就发黄落灰。 化妆间里空无一人,秦砚注意到梁上水袖,眉头皱起:“这些证物居然还能留到现在?” 许裴也瞥了一眼:“这案子结的快,那女孩儿家里人不想生事,草草带过了。” 几排桌椅排列整齐,落上厚厚一层灰,还有些首饰布料散落在地上,老旧沾灰。 宋子京尽量挑着能下脚的地方走,此刻他站在化妆间后门,折扇合起将门帘挑开:“候场区在这里,松叔叔不在,但那个花旦在卸妆。” 卸妆不在化妆间?余下两人立马凑过去,踩过地上一片灰尘飞扬,十分呛人。 后门半开,三人只看到刚才那花旦正坐在地上呜呜哭,一边流血泪一边拿纸擦掉脸上的妆,血糊糊一片,既没能把妆卸掉又把脸上擦得更花,莫名一副滑稽感。 许裴顿了顿:“其实看起来挺心疼的。” 宋子京立马接上:“那你去安慰。” 许裴沉默了。 那花旦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死阿南,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宋子京和许裴同时转头看向秦砚。 秦砚顿住,视线扫了他俩一圈:“我师父的情债,看我干什么?” 松向南当年喜欢往这戏院里跑不是没有原因的,喜欢听曲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最重要的是他有个相好,就在这梨山戏院里当花旦。 许裴扭头果断推理:“如果那个自缢的花旦和你师父的相好是同一个,此事岂不是通了?” 秦砚没吭声,沉默着走上前,站定在那花旦面前。 花旦抬起头看他一眼,她眼眶空洞,原来是没有眼睛,怪不得流出两行血泪。 见了人,那花旦就死死拽住秦砚衣服,血手印印在黑t上,洇湿一片。 “你见到阿南了吗?他回来了没有?” 松向南的魂魄刚刚才进了化妆间,三人也是一路从那里过来的,别说秦砚了,就连宋子京都没看见任何东西。 沉默几秒,秦砚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师父的魂魄去了哪里,再者他不知道这姑娘此刻的记忆是什么时候的,是她死的时候,还是他师父死的时候,一概不知。 眼看那花旦又要低下头呜呜哭,秦砚从挎包里拿出一截被符咒缠满的柱状物,转头问许裴:“借个火?” 许裴掏出盒火柴递给他,好奇探出头:“那是?” “灵烛,进入记忆,解开心结,提取本心。” 秦砚没回答,身旁白色卫衣抱臂的人回答了。 许裴稀奇地看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 宋子京没理会这个问题,反而直接提醒:“等灵烛点燃,记得闭眼。” 秦砚余光扫了宋子京一眼,没吭声,转过身面对那小花旦了。 灵烛的奇异之处就在于此,掌烛人征得魂魄同意,就能通过灵烛进入魂魄生前记忆,寻找心结所在之处,解决问题,再提取魂魄本心放置在灵盘上灼烧,待本心烧完,魂魄便会消失入轮回。 秦砚一层层撕开符纸,缓缓蹲在那花旦面前,语气舒缓坚定:“借我一截记忆,我帮你找到他。” 那姑娘几乎是丝毫没有犹豫:“我借,你只要让我再见到他一面就好!” 黑t上的手抓的极紧,始终没有松开,秦砚将那截通体乳白的蜡烛放置在灵盘上,抽出一根火柴划燃,淡淡说了句:“闭眼。” 许裴很听话,宋子京盯着秦砚背影两秒,也照做。 燃烧的火柴头点燃灵烛,缕缕白烟升起,秦砚轻吹一口气,那白烟飘向花旦,登时化作细线,缠上她的小拇指。 四周景象扭曲变幻,原先的破败戏院慢慢变成一条小巷,仿佛是刚下过雨,还带着潮湿。 秦砚直起身,面前的花旦已经不见了,但手印依旧在衣服上。 他走回宋子京身旁,手里还端着灵烛,只用胳膊肘碰了碰宋子京:“睁眼,不要乱跑,会出不去。” 一句话说给两个人听,宋子京疑似想报复他那一下胳膊肘,但看他端着灵烛,只好悄悄碰了碰秦砚肩膀。 幼稚,秦砚自动忽略他的小动作,抬眼看向巷子口。 没多时,从巷子口里跑出来个姑娘,面容清秀,脚底一双旧布鞋被水洼溅到水滴都没停,她速度很快,都快跑出巷子了,有个中年妇女才从巷口气喘吁吁拐出来:“清袖!你敢跑!回来我就打死你!” 那姑娘头也没回:“打打打!先追上我再说!” 场景随着清袖动作变幻,许裴啧啧称奇:“沉浸式3d电影?有意思。这就是刚才那个花旦?” 是了,那花旦名为清袖,看这样子估计家里对她也不重视,动不动就对她动手。 清袖一路没停,小巷刚下过雨,她完全不惧自己脚下那双布鞋早就被打湿,一路避着人,抄小路上了山,钻到一座简陋大院后面去了,那大院门口还用红布条写了“满山戏院”几个大字,挂在门口。 推算时间,这大概是在满山戏院开始名声大噪的那年,距离现在也就是三四年前。 后院早就站了好几个姑娘,见清袖来了都是兴高采烈围上去:“就等你呢,我们还担心你被二妈困住出不来,今晚的花旦谁来唱呀?” 清袖不好意思笑笑,不自在般扯了扯袖口:“今天来了很多人?院里这么热闹。” 最先拉着她的那个女生眉飞色舞:“当然了,头儿说要是顺利,最近就能搭个新台子了!对了,你那位……也在台下坐着呢。” 大家的怀春心思都昭然若揭,清袖红了脸:“我先去找师哥化妆。” 看到这,宋子京又轻轻碰了碰秦砚肩膀:“几年前的事?松叔藏挺深啊。” 别说宋子京了,就连秦砚都觉得稀奇,他也是在松向南频繁出入戏院才知道这事的,没想到师父居然这么早就和清袖认识了。 那边清袖化完妆换上戏服,唱了两句开嗓就上了台,和三人刚才在戏院听到的不同,这时的清袖声音清脆婉转,与那凄凄惨惨的声音完全不同。 没多时就表演完下了台,估计她今天只有这一出戏,脱了戏服只穿了简单的里衣就跑出来,站在墙边张望。 第6章 不多时,从院里出来个挺拔身影,也是急匆匆四处寻找。 那是几年前的松向南,他本就年龄不大,去世时也才三十出头,这会儿更是青涩,带着独有的傲气。 见到清袖,松向南耍宝似地从身后掏出个纸包,兴冲冲递给她:“晚上还没吃饭吧?趁热吃。” 兴冲冲打开,里面居然是只烧鹅,香气四溢。清袖明明都开始吞口水了,却还是将纸包推回去:“这个太贵了,我不要。” 松向南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贵,还没听你专场一半的门票费高,你给我独唱两句就好。” 清袖被他逗笑:“胡说,我哪有那腕儿?” 两人挑了块儿没人的空地大快朵颐,松向南还给清袖讲他除魂期间的趣事,聊的十分快意。 许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真好,老辈子的爱情。” 宋子京不满,折扇敲他肩头:“什么老辈子?你都多大了,人家顶多三十。” 许裴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今年十七,谢谢。”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就连秦砚都没忍住看过去:“十七?你还没成年?” 宋子京向来会搭腔,配合秦砚做出表情:“年少有为,佩服,怪不得我看你总像个小孩儿,原来你真是孩子。” 许裴撇撇嘴,不吭声了。 画面那边却突发意外,清袖的师哥似乎是在找她,见到她和松向南聊的开心,竟是直接过来将人拽走,狠狠瞪了松向南一眼。 宋子京折扇“唰”一下打开,眉眼弯弯若有所思。 彼时清袖被拽着走,也来了脾气:“干嘛啊?我和朋友聊天你也管?” 两人就在后院的化妆间,四下就只有他们,那师哥也情绪激动,双手抓住清袖的肩:“你不要和老板私下往来,他们玩的很花,很不干净的!” 清袖听他这么说来了火:“那是我朋友!你在揣测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不是单独收人家钱了?有我在的场你就提高人家费用?” 她这话算是精准踩到点上了,师哥已经从不满变成恼羞成怒:“你傻?人家愿意为了你多花钱,你自己不明白抓住机会!” 两个人争执不下,几乎是要吵起来,那师哥眼看说不过清袖,转手捞过桌上发簪发泄似地狠狠砸在地上,一个人跑到一旁泄气去了。 清袖一言不发,捡起发簪,坐在梳妆镜前拆掉头上发饰就离开了。 松向南就在院外一直等着她,见她含泪走出来,赶紧跟上去,笨拙地递纸巾安慰。 看到这秦砚几乎是要看不下去:“我小时候要是敢哭,他就敢把我一个人扔到阳台晒一个早上。” 宋子京折扇摇的飞起,几乎要笑出声:“得了吧,男孩儿糙点就糙点呗,你和人家清袖姐那能一样吗?” 又回到那个巷口,松向南把清袖送到这里就没再往前,走之前,他从衣兜里掏出来只布玩偶递给她,那玩偶精致可爱,身上还穿了件碎花裙。 清袖原本情绪不好,被他笨拙哄了一路已经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此刻他掏出这个玩偶,更是让清袖大吃一惊:“这个我在街边橱窗里见过,要好多钱呢!” 松向南不由分说,将玩偶塞进她手里,弯下腰平视着她:“不贵,你就值得这样好的。清袖,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除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我回来,我就……” 说到后面他脸红害羞,原本平视着清袖,到最后头都快低到地底了,所幸对方明白他想说什么,忍了一路的眼泪在此刻喷涌而出:“我等你。” 画面在此刻骤然停住,随后从边缘开始燃起大火,将整副画面点燃,一点点吞噬了定格在画面正中央的人,只剩下一片黑暗。 许裴抬头,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卡了?烟灭了?” 余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直到清袖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出现。 那声音不是欣喜,不是期待,而是绝望。 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沙哑,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令她此刻歇斯底里地哀号。 她一直哭,边哭边说。 “阿南已经回不来了!我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师哥,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伤害我的眼睛?!” 第6章 宋子京嗤笑一声:“果然。” 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了视觉,其余的感官都会被放大,秦砚听到有个脚步一点点靠近,沉闷,狠狠砸在地面,带着恨意。 “我害你?我这是救你!你二妈早就已经把你卖给隔壁城区的王大爷做媳妇了,要不是我掏钱,你哪还有如今在台上唱戏的机会!” “我是你恩人,你还不知感恩?每天魂不守舍地盼着那个早就死在外头的文绉绉的书生,真当我看不出来?谁允许你每天盯着那娃娃的?” “又瞎又没人要,真可怜,只有我才能包容你,懂吗?” 许裴也算是听明白这情况,目瞪口呆:“病娇吗?pua吗?有意思。” 他一说话宋子京必怼:“舔舔嘴唇,毒死自己没?” 许裴:“有抗体,谢谢。” 清袖的哭声一直没停止,压抑痛苦,仿佛她多年前偷跑出来时下的那场连绵潮湿的雨。 秦砚侧过头:“她的眼睛就是从这个时候瞎了的,灵烛只能进入她的记忆,你能看到什么吗?” 这话他是对宋子京说的,宋子京也接过话头:“能,不仅我能看见,我还能让你们也看见,只不过需要一点小道具。” 话音刚落,许裴从怀里立马摸出两张符递给他。 宋子京折扇又打在他头上:“算你聪明,有没有锋利点的东西?” 许裴二话不说又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刀。 利刃划过,宋子京指尖立马见了红,他飞速将血抹在那两张符咒上,画了个图案,再将符纸一手一张拍在两人背上。 不出几秒,黑暗褪去,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破旧,双眼空洞不断流血的女孩儿。 宋子京拍拍手,伸了个懒腰:“放松点,现在这里算是我开出来的另一层空间,不用那么紧绷。” 清袖的哭声终于停止,她此刻趴在地上,摸索着想起身。 看周围环境应该是在满山戏院后院,原本安置在空地的化妆间已经搬到室内,后院里现在除了废弃道具就是垃圾。 她在地上挣扎良久,血顺着瘦削的脸颊一行行滴落在地面,布成一条惊心动魄的痕迹。 许裴给的符,自然也知道这符的效力,转脸问宋子京:“这层空间我们能动吧?” 宋子京摇摇折扇,目光放在地上挪动的清袖身上:“能动,只是改变不了故事的结局走向而已,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需要解决。” 一阵低低的嘶吼从上空传来,秦砚抬眼看去,皱了皱眉:“来这么快?” 宋子京悠哉游哉摇摇扇子:“主要是开了空间,缺口太大,自然成了活靶子。” 进入记忆并不是万无一失,魂魄的主观意愿也许会同意,但自我防御机制会本能排斥外来者,因此他们虽然穿梭在记忆里,却还是要提防宿主本体机制的攻击。 比如现在,黑色雾气从四处弥漫,秦砚下意识护住手上的灵烛,一抬眼面前闪过一个白色身影。 宋子京挡在他面前,扇子也不摇了,转头对许裴笑笑:“你能打的吧?叫你来肯定是有原因的,等会儿主要照看好灵烛,灭了就白费了。” 秦砚一脚轻轻踢在他小腿。 宋子京回头:“怎?你也被我帅到了?” 秦砚面无表情:“起开,挡风了。” 他话音刚落,手上灵烛焰火突然剧烈跳动,随即缕缕白眼如同飞线般飘出,飞到空中化作白色细线,朝着黑雾就去了。 许裴还没见过这种场景,但此刻也没拖下后腿,眼看着弥漫过来的黑雾已经开始化形,他掷出一符,瞬间将那黑雾击散。 眼瞅着黑雾打不完,宋子京折扇一挥,先挥散几缕,随后轻推一把许裴:“你东西多,想办法拖住他们,我和秦砚去找心结,背上符咒有我的血,随时联系。” 四下黑雾越来越浓,一味缠斗下去只会拖延时间,还会错过回忆里的关键信息,眼下分开行动才是最好的。 秦砚没推脱,转身就走,宋子京紧随其后,保护他脱离黑雾的包围圈。 两人一路不敢停,围着满山戏院周围绕了个大圈,即使他们目前看不见清袖的状态,但凭借灵烛也能听到清袖目前还是在摸索。 宋子京走在秦砚身侧,两扇子扇飞黑影,转头问他:“心结一般在哪里找最合适?” 手中灵烛焰火跳动,秦砚毫不犹豫:“自身问题占比较大,她目前的情况有三种可能。” 一是师哥,对她具有强烈占有欲,这种占有欲本质上是爱的扭曲,交杂成为一种偏执的情感,导致他伤害清袖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7章 二是家庭和她自己性格缘故,长时间缺爱以及不被重视让她逐渐出现自卑以及配得感低情结,甚至可能会伴有伤害自己的行为。 最后一种可能…… 秦砚顿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最后是我师父,我师父的去世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也很有可能成为心结。” 宋子京一手揽住他肩膀往戏院里走,一面接上话题:“先在她身上找问题,看她对什么事物有执念。” 从化妆间改位置来看,当年的满山戏院应该是才开始有点名气,作为人气很高的花旦,清袖本该一路走上坡路,却为何沦落到这种地步。 而且她已经失去眼睛,照理说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再登台演出,偏偏却还是站在台上唱了两年,最后含恨而终。 秦砚想到这些,重重吐出一口气。 哪怕是记忆,留给他的也依旧扑朔迷离。 两人根据进来时的记忆找到化妆间,一个一个对应过去,居然找到了清袖的专属化妆位。 宋子京一秒都没耽误,迅速拉开抽屉翻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转头又把目光放到下面的柜子上。 秦砚已经拉开柜门,此刻他顾不上会不会涉及到女孩子的隐私,找到心结所在才是正事。 除了衣物之外,剩下的就是道具,秦砚不死心,再往里翻了翻,从最里面拖出来了个上了锁的铁盒。 又有黑雾跟上来,灵烛白烟立马飞过去,迅速驱散。 宋子京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逗乐:“你这蜡烛太智能了。” 秦砚试图找到钥匙,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一听他这句话,扭头瞥了一眼。 “那是我操控的,灵烛的能力上限取决于掌烛人。” 宋子京立马闭嘴,走上前跟着他一起翻钥匙。 可惜女孩子家本就首饰多,再加上化妆位道具妆品都堆在一起,想找到一把钥匙难度系数不小,更何况他们还不确定钥匙在不在这里。 宋子京瞥了那铁盒一眼,一把拿过来,看了两秒就掏出折扇开始撇扇子最边边的扇骨。 秦砚看着他把扇骨拆了,两三下干成条,塞进锁眼里,两扭三扭,那锁应声落地。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滞涩,宋子京一把打开铁盒,还不忘给自己辩驳:“我没干过这行,纯天赋型选手。” 眼下这个不是重点,秦砚伸手取出盒子最上方覆盖的那张纸,展开看了一眼,随后继续往盒子里看。 那张纸是卖身契,正如清袖师哥所说,清袖家里人把她卖给别人当媳妇,卖身契上清清楚楚写了名字和价格。 秦砚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那些明码标价的数字还是用红色墨水写的,太刺眼看得人极度不适。 剩下的是一本日记,这个来不及看,等会儿再慢慢磨,宋子京回头去处理黑雾,秦砚再往下摸,摸到一个柔软的物品。 他一把将那物品抓出来,却是愣在原地。 那是个身穿碎花裙的洋娃娃,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发黄发旧,但娃娃整体并不脏,反而能看出她被保护的很好。 这是松向南在离开前送给她的。 可除了娃娃本该拥有的柔软触感,还有一阵湿滑粘腻在秦砚指尖散开。 秦砚抬起手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鲜红刺眼的血。 第7章 戏院里一片昏暗,最亮眼的只有他手上那盏灵烛。 秦砚看不清娃娃的哪里在流血,只感觉那粘腻液体越来越多,几乎是要整只手心淌满了。 宋子京回来看到这幅画面,赶紧抓起他的手:“你怎么了?” 他猛地一拽,秦砚右手灵烛焰火摇晃几分,也不过是一点光撒过来,就能看到秦砚满手的血痕。 以及手里那只玩偶一双正在汩汩流血的眼睛。 宋子京拽过桌上白布塞到秦砚手里,顺手扯过娃娃扔进铁盒里:“擦擦,没什么东西就先出去,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被堵很麻烦。” 黑雾一直锲而不舍地追过来,两人已经找到铁盒,听声音清袖已经站起来摸进戏院了,他们也不耽误时间。 白线翻飞,所到之处黑雾四散,两人出了休息室,宋子京拉住秦砚胳膊,拐进右手边一道小门。 那门很狭窄拥挤,戏院此时本就灯光昏暗,从那小门进去后是一条狭窄的走道,两侧分布着房间,皆是这种棕褐色小门。 清袖已经被家里人卖给隔壁村,自然是有家也不能回,那师哥又说是他救下清袖,那她自然只有两处地方可去。 要么在师哥家,要么在戏院。但以她此刻的情况来看,在戏院的可能性更大。 仅仅看了一眼,秦砚就明白这是哪里,两人钻进走道一路过去,那门上挂的都是人名,显然是休息室。 宋子京走在前面捂鼻:“又小又挤,谁给我这样的休息室我和谁急。” 秦砚没说话,顺着灵烛所能照到的一点光亮细细看去,越往里走越不适,总觉得心里发毛。 没走两步,宋子京突然停下:“有东西。” 秦砚左手还残留那娃娃的血迹没擦干净,他护在灵烛前:“看到什么了?” “尽头房间里,清袖坐在床上,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娃娃。” 秦砚皱了皱眉:“那娃娃不是装起来了在盒子里吗?你没拿?” 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响起,宋子京举起手里的铁盒晃晃:“忘不了,赔进去我一把四位数的扇子呢。” 秦砚沉默,秦砚别开眼。 “里面那个应该是影像,娃娃也是。我能看见的不只是记忆里的东西,你背上贴了我的符,等一下进门也能看见。“ 两人一步步靠近那扇门,秦砚手里的灵烛焰火跳动愈来愈剧烈。 在宋子京手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白烟如同利剑般从焰火上飞出,射向两人身后来时路,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 秦砚迅速推了宋子京一把:“进!就是这里!” 身后黑雾飞速化形缠上来,和细线缠斗在一起,宋子京已经推开门,一步跨进屋子里,拉着秦砚也进了屋。 如果刚才的走廊可以用昏暗来形容,那这间屋子就是彻底的黑,除了灵烛不断跳动的光芒,这里连一点点光源都没有,四下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最重。 宋子京惊魂未定:“刚刚什么东西?鬼哭狼嚎的。” 秦砚端起灵烛,看清宋子京的脸:“枭,黑雾聚集化形后的形成物,我们越靠近心结所在之处,枭越多。” 白烟依旧穿过门板,和枭对抗,两人也没拖沓,秦砚一个响指,灵烛焰火暴涨几倍!将两人周遭照亮。 这是一个破败的房间,要不是秦砚明白这是在清袖的记忆里,恐怕会以为这是如今梨山戏院的模样。 空气里一阵发霉潮湿的味道,两人仅仅是站在一小片地方没动,就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注视着他们。 秦砚挪了挪脚:“她现在在房间里?” 宋子京下意识想展开扇子,突然想到什么,撩了撩头发,右手的铁盒随着他动作哐啷作响:“在你身后,床上坐着,现在没什么动作,就是盯着你后背看。” 秦砚实在是不能理解他这堪比透视的能力:“你开夜视模式了?” 宋子京愣了一秒,随后弯弯嘴角:“名副其实的灵瞳子,我可不是徒有虚名。” 秦砚点点头:“看看她身边有没有什么东西,尤其是实体物品。” 宋子京饶有趣味盯了他一眼:“你有符,怎么自己不转头看一眼?” 两人僵持几秒,秦砚咬咬牙转过身,灵烛随他动作转了个方向,光亮范围瞬间发生变化,由原先两人的脚下向秦砚看过去的方向挪动。 在灵烛的光亮下,秦砚看到个破旧的床脚,木头床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密密麻麻的坑洞留在上面,看得人心慌。 再往上,是破旧的半角被子,花纹老旧。 剩下的不在灵烛光亮范围之内,但依靠那张符,秦砚能清晰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坐在那张床上。 他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但那黑影眼眶空洞,根本没有眼睛。 秦砚很快想到了什么问腿,偏过头去问宋子京:“你看看她手里那个娃娃,有没有什么猫腻。” 两人一黑影在破败房间里诡异对视,宋子京的声音从他身后低低响起:“她手里的娃娃一直都挺不对劲的,准确来说,看着你的不是清袖,而是她怀里的玩偶。” 两人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组对话,灵烛白线突然断开,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细细簌簌,好像有人在门上摸索。 秦砚将灵烛光压到最低,几乎要看不见任何东西,所幸身后宋子京看得清楚,稍稍一揽把他带到后面,两人在黑暗中注视着那道门。 没多久,门缓缓打开,屋外走廊昏暗灯光照进来些许,秦砚看到清袖一点点摸进来,她脸上血迹已经干涸,眼睛紧紧闭着。 第8章 清袖一点点踏进房间,四处摸索,直直向前走,摸到床尾后很明显松下来一口气,熟练顺着床边坐下了。 黑影和玩偶已经消失,秦砚皱眉看着清袖动作,觉得奇怪。 她动作太熟练,仿佛摸黑进屋已经是做过许多遍的事。 清袖进了屋,门自动在身后关上,此刻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秦砚依靠宋子京那张符,竟是能看清屋内大致情形。 门本就靠近右墙,那张床就紧挨着右墙,不大,刚好能躺下一人。 床左侧是一张书桌,原本没什么问题,偏偏那书桌正中间摆了面巨大镜子,正对着门,十分诡异。 清袖坐了没多久,突然站起身,开始捞起床边的床单被罩。 顺着床尾捞到床头,清袖竟是直接钻到床底,随后伸出那双苍白的手一点点把床单再拽下来,直至完全遮住床底缝隙。 仿佛像一个小孩犯了错,躲起来逃脱责罚。 此刻,她的动作在秦砚脑海里串成一条线,灵烛焰火跳动,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宋子京手搭在他肩上,凑近他耳边:“道长,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动作过于熟练了?” “就好像……她没有瞎一样。” 话音刚落,合上没多久的门被猛地大力撞开,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闯进来,一巴掌拍开墙上的灯。 宋子京反应极快,一根修长手指摁在秦砚背后符咒上,两人瞬间隐了身形。 与此同时,秦砚左手护住灵烛,右手缓缓操控白烟绕到那男人背后。 那男人根本没看见他们,径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泄愤似的踹了两脚书桌就离开了。 他没关灯,得以让两人看清楚屋内全景,黑暗中的轮廓和光亮之下完全不一样,这屋里任何一样家具都老旧破败,仿佛是随意捡来的凑在一起拼成一个能住人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屋子里居然出人意料的整洁干净。 秦砚胳膊肘捣在宋子京腰上,后者探出头:“你也意识到问题了?” 意识到了,不仅意识到,他还知道清袖心结所在了。 从他们进入清袖记忆的那一刻起,所有展示在他们面前的画面都是以清袖的角度出发,以清袖的情感基础来呈现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被带入一个误区,那就是清袖想展示出来的视角,毕竟这里只是记忆,并不代表真正的客观事实。 就比如,当记忆开始变得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时,清袖开口几句话,就让秦砚误判,以为她是在这个时候瞎了眼,而事实并非如此。 想起她熟练摸索的动作,在师哥走后没多久就恢复的神色,秦砚咬咬牙,心说自己两年没接触这些事,连智力都下降不少。 清袖的眼睛早就受到伤害了,而且她大概率是清楚伤害她的人是师哥,黑暗中吼出来的几句话也不过是给师哥做戏,装作才知道的样子。 她的熟练摸索,捞起床单钻进床底,根本不是因为内心恐惧害怕,而是为了躲避师哥的追击想出来的方法而已。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了解师哥习性,知道对方下一步动作,迅速躲到床底,耳力和反应速度也十分了得。 这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 师哥已经离开,这时候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一阵诡异的沉默,秦砚率先迈开步子,走到床前。 床下没有任何动静。 秦砚挥挥手,灵烛白烟四散,化作细线将门抵住,时刻防备枭的攻击。 “出来吧,清袖姑娘,我们来谈谈。” 宋子京也走上前,站在秦砚身边,两人一起盯着床底。 下一秒,秦砚蹲下身。 “相信我,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是来帮你的。” 他继续开口,试图让清袖出来。 一只苍白的手骤然从床底伸出,落在秦砚脚边,还带着没擦干的血迹。 平静却又诡异的女声从床底响起,仿佛和刚才撕心裂肺的人不是同一个。 “相信你?好啊。” “帮我一个小忙,我就彻底信任你。” 第8章 这种发展,妥妥的鬼片开头。 但清袖手脚并用从床底爬出来,实在有碍恐怖片观感。 两人一魂魄原地对视,憋了半晌清袖才问:“你是阿南徒弟啊?” 宋子京立马抬手摸上秦砚的脸:“长得有那么像?” 秦砚毫不留情一巴掌把他手打下去,随后才问:“你看得见?眼睛不要紧吗?” 清袖理理衣角,睁开眼,一双血红的瞳孔十分显眼。 “我是魂魄,什么都看得见。以前我见过你,总跟着阿南一起来听戏。” 这是实话,秦砚以前很黏松向南,但最主要的是松向南不放心秦砚一个人在家,少盯着他一阵他就能跑上大街凭借算命把人家裤衩骗没。 跑题了,秦砚收回思绪,把灵烛往身侧移了移:“你说要我们帮你一个小忙,什么忙?” 清袖目光看向门口:“帮我杀了师哥。” 一句话,两个人都愣住了,宋子京双手插兜,扬了扬下巴:“姑娘,我们从不杀人,新时代好青年,况且结局没法改变,我们进你记忆的时候你师哥还没死呢。” 扣 裙64柒7 54九 39 一听这话,清袖两行血泪又齐刷刷流下来,但她语气与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就算他不能死,我也要他血债血偿。” 她那双苍白的手伸出来,对着宋子京:“盒子给我。” 宋子京毫不犹豫递给她,又补了句:“你需不需要擦擦脸?” 清袖没理他,打开盒子,拿出那张卖身契展示给两人看。 依旧是秦砚在化妆间看到的那张,只不过现在有灯光,总归比刚才看得更清楚。 “这份卖身契是假的,我二妈认识师哥而且很相信他,阿南去外地后,他立马去找我二妈,说隔壁区有个大哥还没娶媳妇,看上我了要花钱带走我。” 秦砚听明白她想说的:“所以钱是你师哥出的?他一直宣称是自己救了你,实际上正是他造就的这一切对吗?” 清袖这才从桌下抽屉里捞出一团白布,擦了擦血痕:“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我要是不跟他走,我二妈一样要打死我,她经常打我,身上很痛。” 秦砚想起她遮袖口的画面。 宋子京在一旁听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你二妈干的是人事?” 清袖嘴巴也毒毒的很安心:“我师哥干的更不是人事,他一手策划这些不过是单纯想把我捆住,当一个玩物,放屁嘞,老娘才不可能乖乖被他绑住。” 秦砚简直佩服这两人的心态,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愤慨。 灵烛焰火摇晃,枭就在门外,一波更比一波强。 他转过脸,打断两人对话:“我们可以帮你,我也可以让你再见我师父一面,只是有一个要求,出去之后忘掉前世不开心的一切,迎接美好的下一辈子,行吗?” 他和宋子京两人个子高,遮住头顶上灯光昏黄的灯泡,逆了一点光芒,清袖嘴唇嗫嚅了一下,说了句好。 宋子京笑笑:“刚刚放话气势那么强,我还以为你真的无坚不摧。” 又是熟练的一胳膊肘捣上去,宋子京自觉沉默,可门外的枭却是一次比一次撞的更用力,当下他们怎么出去才是问题。 强行冲出去不是问题,只是这里是宋子京以血为煤开的空间,秦砚不能保证会对宋子京产生什么影响。 清袖意识到什么,朝他们挥挥手,随后钻进了床底。 秦砚会意,立马跟上,宋子京紧随其后,床底空间狭小,秦砚爬进去,这才知道这里还有个洞,顺着下去竟是一条密道。 爬了半晌,他想起什么,转过头去问:“许裴呢?” 宋子京本就身形修长,此刻窝在这条小道里畏手畏脚莫名好笑:“好着呢,这小子真有点实力,那点黑雾难不倒他。” 爬到尽头,钻出来居然是戏台候场区左侧,洞口在幕布后面被一块木板扣住。 秦砚打死都想不到这种原始的逃跑地道居然是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挖出来的,更不明白她挖都挖了为什么没直接挖出戏院外,而是依旧在戏院内徘徊。 宋子京钻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拍身上的灰,清袖一个翻身爬起来,拉起幕布边看了一眼,确认无误这才转过脸来看着他们。 “自从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师哥就拿我做文章,叫我瞎了也上去唱,只不过每次都蒙着眼,没有人怀疑我的眼睛到底是怎样,只当是我的绝活,来看戏的人比先前多了几倍不止!” 她说起这段往事,血泪又往下流,可语气和神情依旧没变,秦砚已经勉强看得习惯她这动不动流血的体质,但突然来这么一下还是很有冲击感。 秦砚还没吭声,宋子京已经从一旁掏出块布递上去了,清袖接过来擦了两下继续说:“我一面被他利用,一面要满足他的占有欲,早就受够了这个烂人!” 第9章 她愤慨,直到现在才抱怨那些本该不由她承受的事情。 宋子京貌似十分能共情:“放心,这种人渣,包在哥身上。” 秦砚警惕回头:“你要干什么?” “不能改变解决,给点小惩罚倒是可以的吧?” 宋子京往墙上懒懒一靠,朝秦砚眨眨眼:“况且,你一直在这里留到现在,不也是为了这一点吗?” 一阵急急的脚步从戏台上朝这里逼近,三人迅速闪到一侧隐蔽处,从幕布的缝隙处看向戏台。 刚才他们看到的那个身形瘦长的男人正在台上搬道具,看样子是晚上还有戏要唱。 清袖声音压地极低:“今晚有一出大戏,陈阳区的地皮老板会来,他等着好好表现让老板投钱,到时候肯定会让我出场。” 瘦长男子在台上忙碌,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三人的目光。 秦砚拍了拍清袖肩膀:“今晚唱哪出?” 清袖想想:“霸王别姬,那老板很喜欢,我唱虞姬旦角。” 她一说话旁边两人没动静了,扭过头一看,秦砚手上灵烛火焰跳动。 离她更近的秦砚眉眼淡漠,没再吭声,倒是他身后那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男人歪了歪头:“好戏吗?不如演一出更加惊心动魄的。” “姑娘,先前我们刚进戏院时,你唱完戏词后的那场火,是怎么放的啊?” 夜晚,人声鼎沸。 当年的满山戏院正是在今夜一出戏后改名为梨山戏院,据说是拿下了陈阳区的地皮大老板,往这戏院里砸了不少钱,从此这戏院也算是一夜飞升。 自从松向南去世,秦砚再也没关注过梨山戏院的事,要不是这次机会,他也许想不到一个戏院靠的是畸形的人血馒头来进阶。 演员们早就在后台准备,台下座无虚席,正中间的位置上坐的正是那位陈阳地皮大老板,此刻他正乐呵呵地喝着茶,环视戏院环境。 秦砚宋子京两人在清袖房间里,等一个成熟的时机。 宋子京靠在书桌边,左手抚上那面镜子的镜框:“许裴已经把东西全部引到门口了,该说不说,他不愧是玄家后人,支撑了那么久,玩枭和逗狗一样,我不开玩笑,你再给他半天时间他能调出一只黑枭大军。” 秦砚手里拿着清袖的铁盒还在翻看,一听这话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从他左手移到镜子上,突然顿住了。 这面镜子放置的位置可以说十分诡异,摆在桌上正对休息室的门,冲喜气,卡阴关。 别的不说,光是一开门就正对镜子也很吓人。 秦砚原本蹲在地上,此刻直直站起身,走到镜子面前。 宋子京看他这架势也明白过来,立马把手撤开,乖乖站到一旁。 镜子镜框泛黄,是很古老的款式,镜面也许是许久没擦,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秦砚微微俯下身,与镜中自己的身影动作相同,一双眼睛清明,另一双朦胧看不清。 两边一对视,秦砚突然看到镜中的自己身后飘了个玩偶,大眼睛,碎花裙。 宋子京在一旁猝然出声:“你招了个童灵来?” 秦砚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再看宋子京,对方眸中有一丝金光闪过。 童灵,顾名思义,孩童的灵魂。 秦砚抬起头,一脸平静:“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这面镜子能开阴关。” 宋子京原本靠在桌上,此刻看到童灵后猛地直起身,盯了半晌才出声:“没事,她没有攻击性,挺可爱的。” 镜子里的玩偶飘来飘去,秦砚看了半天:“这好像那个娃娃。” 铁盒就放在桌旁,秦砚捞过翻出娃娃,拿出来对比,确实是一模一样! 线索如同丝线般在秦砚脑海串起,却始终有道节点没想通。一旁伸出只骨节修长的手将娃娃拿走,放在面前晃了晃。 秦砚抬眸看去:“实体和童灵有联系?” 宋子京笑笑:“有的兄弟,我在这娃娃上看到清袖和童灵的残魂了。” 屋外锣鼓声响,好戏开场。 清袖眼蒙白带,身着戏袍,缓缓走上台,身段唱腔,皆是一绝。 台下人们看得痴迷,完全没注意到有个少年从大门溜进来,鬼鬼祟祟进了休息室。 彼时。 宋子京放下玩偶,塞进铁盒里:“如果没猜错,这个童灵就是清袖分裂出来的,自从她二妈嫁进家门开始,她一直被家暴,得不到重视,自然会有一部分内心封闭,久久得不到释放。” “松叔把玩偶送给她,她被压抑的童年情绪有了载体,童灵自然生出,寄生在玩偶中。这童灵既是她小时候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也承载了她对松叔的爱意。” 话音刚落,休息室大门被撞开。 许裴气喘吁吁,一抬眼看到镜子差点又把门关上:“这什么摆放?还嫌鬼来的不够多?在这开阴阳虫洞?” 他话音没落两秒,身后轰隆隆声音传来,屋内两人顺着大开的门缝往他身后看去,黑枭如同一堵墙,争先恐后涌上来。 宋子京拍拍秦砚:“看到没,遛枭呢。” 许裴钻进屋子,快速从包里抽出一张符扔给两人:“拿着,身体接触能扩大作用主体,等他们全部进来再揭下。” 秦砚接下符,一把扯过宋子京,谁知他用力过猛,两人齐齐撞在墙上。 宋子京被他猛的推到墙上,脊背一片火辣,就这还挑眉看着秦砚:“道长,太热情我招架不住。” 此刻两人姿势诡异,秦砚左手拿着灵烛,右手抓着符,胳膊抬起抵住宋子京小腹,将他圈在墙边。 宋子京更是配合,直挺挺站着让他圈。 符咒生效,两人周边渡起一层金光,黑枭争先恐后急进屋子,许裴就守在门后,眼看着进的差不多了,手上方向一转,将门死死抵住。 他两指间又夹一符,猛地甩在门上。 一转头,他看见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神情有一丝疑惑。 秦砚松了松胳膊,忽视他表情:“把床掀了,床底有条地道,等会儿我们先进,你转去大门。” 许裴点点头,又甩了张符过来:“你俩分开吧,缠在一起算什么事。” 宋子京手快,一把捞过贴在胳膊上。 两人先钻进地道里,依靠这符,没人看得到他们。 清袖婉转的嗓音从戏台传来,秦砚手持灵烛,站在台后,白烟又缕缕飘出,化作细线绕在半空。 宋子京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看他背影,没吭声。 “大王此去,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徐图后举,勿以妾妃为念也。” 清袖悲壮婉转的嗓音传来,与此同时,秦砚一把揭下许裴给他的符。 他手持灵烛,站在这里无非是活靶子,困在休息室内的黑枭顺着地道疯狂挤向这里,轰隆隆听着十分骇人。 有人注意到了凭空出现的秦砚,吓了一跳:“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砚充耳不闻,灵烛白烟升得更快更高,盘踞在空中。 黑枭顶破木板,如同龙卷风般朝着秦砚呼啸而来,刹那间,盘踞在空中的白烟如同巨大的网,将扑上来的黑枭全部网住,拖至半空。 秦砚右手拇指与食指捏合,从灵烛中分出一簇烛火,掷向空中。 黑枭瞬间被烛火点燃!在空中哀号扭曲,疯狂逃窜,谁知白烟已经网住后路,将他们逼至戏台。 一点星火落在幕布上,瞬间扩散蔓延,吞噬了整个戏台背景板,火势瞬间窜起,一下闪进观众视线。 有人惊慌,有人怀疑,台下窃窃私语,但清袖依旧起舞,徐徐唱出:“自刎君前,以报深恩,以免大王悬念。” 她猛地抬手,扯下脸上白布,两行惊心触目的血泪流下,与背后的火光相衬,极尽悲壮! 血与火同歌,美人起舞,火光冲天。 众人看得呆了,直勾勾盯着清袖的脸,唯独那地皮老板大笑着拍手:“好!!竟有如此绝活!!” 人云亦云,追捧他的人拍起手,云里雾里的人也拍起手,火光伴随着鼓掌声,越燃越旺。 师哥急匆匆从后院赶来,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说不出话。 “待孤听来!” “罢——” 霸王别姬,虞姬自刎。 在这漫天的红光里,清袖身姿缓缓倒下。 台下观众纷纷鼓掌,那地皮老板啧啧称奇,以为是效果与手段。 唯独门框边的瘦高人影几乎脱力,顺着墙边软瘫在地上。 他看到清袖的眼睛,两行血泪如同利刃狠狠插进他心脏,背后的焰火为她作了背景,如此震撼的场面。 太悲壮,太可怖,太害怕,他太心虚。 那是一双曾经充满童趣快乐的眼睛。 而如今眼里的怨恨和痛苦,全部拜他所赐! 第9章 惊心动魄,只此一瞬间。 后台人员已经急上天,灭火的灭火,找人的找人。眼看秦砚要被众怒淹没,宋子京大跨几步扳过他肩膀:“秦砚!” 第10章 秦砚食指与中指双指捏合,放置于胸前下压,灵烛烛火瞬间熄灭,眼前种种瞬间消失不见,世界又重归于黑暗。 烛火灭,记忆脱离。 黑暗中逐渐显现一个半透明身影,正是穿着红色戏服的清袖。 她慢慢走到三人面前,虽然看不见双眼,但三人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 “我还能再见阿南一面吗?”清袖两行血泪顺着下巴滑落,滴在戏服上,比戏服的红更突出。 秦砚回答她:“能,你回头看看。” 松向南的魂魄是一路跟着清袖来的,从那花旦出现的那刻开始,秦砚就明白,这里不只有松向南的心结,还有清袖的。 千里等一不归人,客死他乡,魂断肝肠。 曾经的少女早已不复当初模样,她凭借毅力忍受那么久的屈辱,事到如今也不过是想再见爱人一面。 故人相见,清袖的悲痛大于欣喜,冲上前去抱住那挺立的身影,除了呜咽,一时无言。 宋子京单手插兜,又不正经:“太感人了,谁肩膀借我靠靠?” 此话一出,许裴和秦砚双双撤出三步远。 记忆消散,黑暗逐渐褪去,那破败的戏台再次显露在众人面前。 许裴没见过这场景,此刻觉得稀奇:“解决了?一场大逃脱的事?” “你还没跑够?法器都用完了吧,再给你放进去两天就老实了。” 宋子京不知和许裴有什么仇,开口必怼,秦砚懒得看他们斗嘴,将灵烛放好就转过身去,寻找能解开心结的工具。 清袖和松向南此刻正牵着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宋子京伸了个懒腰,左手落下顺势搭在许裴肩上:“你听说过换装小游戏吗?” 三分钟后,许裴抱着一匹花布站在化妆间,面露犹豫。 宋子京一边翻箱倒柜,找到把生锈的剪刀,一边使唤他:“动起来好吗?一匹布不会自己变成裙子的。” 秦砚也没闲着,两个魂魄在一旁谈情说爱,他们几个小辈在化妆间疯狂找材料,试图将这匹布做成一条碎花裙。 许裴嘴上没停,动作却算迅速,将布铺开在桌面上,掏出包里的朱砂墨开始画形:“她的心结就是这条裙子?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松向南魂魄来时就抱了一匹花布,想必早就是为了清袖准备的,眼下两人正聊的好得很,这做裙子的任务不就自然落到他们头上了? 许裴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做裙子这个任务?” 秦砚闷头干活不吭声,只有宋子京还愿意理他:“自己想吧,那大逃杀算你白玩了。” 提到这个许裴连布都不想拿了:“只有我一个人是大逃杀吧?脑力风暴这种好事我也没参与啊。” 秦砚全程没与他们说话,偏偏有人硬要凑上前来,没话找话说:“你早就看出来心结和娃娃有关了吧?” 宋子京站在身侧,拿着剪刀对着花布比划,没个正行,好像这句话就是随口一说。 秦砚顿了顿。 他确实早就看出问题出在玩偶身上,能承载清袖和松向南两个人心结且最具象化的物品,大概就只有那个玩偶。 结合松向南手里拿的花布,也不难推测或许清袖只是想要一条和娃娃一样普通的碎花裙,但看到清袖那样的神情,秦砚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甩下她就走。 宋子京了然笑笑,低头又去剪布了。 几个大男人再怎么认真也是手脚粗糙,再加上时间紧迫,缝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看,尤其是宋子京负责的裁剪,简直叫人看了想当抹布使。 偏偏他还缠着要人给他个评价,许裴不留情面,张口一句“破布”给他打回原型。 碎花裙递到清袖手里,她接过裙子,居然露出一丝腼腆笑容:“谢谢……我很喜欢。” 平日里凭借一副好嗓子穿过无数贵重戏服的她,唯一的愿望只是这一身最简单最朴素的碎花裙。 也许她最想要的,只是和爱人普普通通长相厮守。 松向南看着她满意笑笑,随后才将目光放在秦砚身上。 自从秦砚进了这戏院开始,松向南的魂魄与他毫无接触,直到现在才正眼看他,秦砚知道松向南看得见,只是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已。 “师父。” 秦砚走上前,低下头叫了一声。 对面那魂魄半晌不吭声,良久,松向南才应了他的话:“早就猜到你会封烛,看来还得我出马。” “从前你就一根筋,要不是受了嘱托谁想管你,年龄没差多少,光是被你叫师父都叫老了许多年。” 秦砚低低应了一声。 “下辈子做兄弟,别做师徒了,不会养娃还硬塞给我,唉。” 松向南说完,就牵起清袖的手,朝秦砚挥挥手。 灵烛再次取出被点燃,秦砚将灵盘放置于左手,右手两指并起,缓缓划过眼前,方才看到的记忆如同观花一般浮现过去。 再一回神,眼前魂魄不见,而灵烛的火焰已是由黄变蓝了。 故人相见,双双入黄泉。 秦砚站在原地好一阵没缓过神,一转身,宋子京靠在墙边弯着眉眼冲他笑。 “干什么?” “不干什么。” 宋子京抬起下巴眨眨眼,直起身子离他近些:“不用担心,他们会在下一世相伴的。” 秦砚路过他身边没停留,踏出门去:“你倒是了解。” 身后那人半晌没说话,踏出戏院门槛时,秦砚侧过头看他一眼,发现宋子京正出神,罕见地沉默不语。 众人忙了半天,再下山已是要天黑,许裴自己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了。赵杜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宋子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和秦砚单独相处的机会,拉着他要去陈阳街区里吃顿晚饭。 陈阳区在内城,到了晚上甚是热闹,两人路过面摊,宋子京非要坐下吃碗面。 一碗不加葱多加辣,一碗多加醋,不加葱加辣的推到秦砚面前,香气四溢。 秦砚坐着没动,抬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吃饭不加葱?” 宋子京两筷子把面送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开口:“望春楼吃饭,你嘴是真挑,不吃葱不吃蒜不爱清淡。” “那十八道菜你用来观察我习惯?” “错,不是用那十八道菜观察你习惯。” 宋子京顺手抄起手机扫桌上的付款码:“是我时时刻刻都想知道你的习惯。” 一只手覆盖住桌上二维码,两人抬头看去,赵杜气喘吁吁,两个胳膊肘撑在桌边都快站不住:“两位爷,我付了三碗面钱,能不能腾个座儿?等我吃两口。” 赵杜一来,宋子京就晃晃悠悠走了,说是家里来人接,走的时候还叮嘱他俩早点回。 秦砚坐在对面,看着赵杜暴风吸入:“大爷这么折磨人吗?给你饿成啥了。” 赵杜刚吃进去的面差点笑喷出来:“哥你也是幽默上了,大爷的事早就解决完了,你猜这次来社区闹的是谁?大爷他孙子,人小鬼大,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叭叭,能说得很。” “不过我看他眼熟得很,倒像是圈内人。” 要说这赵杜也算是个人物,家里几代人都和圈里没什么大关系,偏偏赵杜他爹是个民俗迷,有点人脉全使这方向上,赵杜跟着他也算是混了个脸熟,沾了不少这方面的气息。 秦砚又端起碗喝了口面汤,没吭声。 赵杜明白,他今天能再拿起灵烛纯粹是因为松向南的魂魄,若不是宋子京告诉他,恐怕他还要再等几年才会发现。 秦砚本就不喜欢圈里的消息,赵杜自知无趣,暂且按下不提。 吸了两口面,他突然又想起来:“哥,上次你让找的解梦高人,我回去问了两句,他让我了解下基本情况。” 秦砚疑惑:“什么基本情况?” 赵杜刚吸完一口面,顺手拽了张纸擦掉嘴上的油:“大概就是梦的内容和开始时间?你说着我录个音,回头给人听听。” 说到内容,秦砚开不了口了。 赵杜扔掉纸,正掏手机呢,看他一副便秘的表情,动作也顿住了:“咋了哥?不好意思说?该不会是啥了不得的东西吧?” 秦砚不吭声。 赵杜见他这反应也来了精神,手机都不拿了:“要是一般人做梦,八成是压力太大日有所思,你这体质你也知道,频繁做梦不是啥好事儿啊。” 思索半天,秦砚伸手摸了摸脖颈:“就……梦到我和另一个人,但是我看不清楚他是谁。” 赵杜摆摆手,抓起车钥匙:“成了你也甭说了,先走吧这都几个点了,改天我叫你和他见见再细说吧。” 驱车回到街区,秦砚一言不发。 梨山戏院这事算是结束了,清袖自鲨和师哥以及多年压力有关,再加上家里人不重视,魂魄不散是有原因的,松向南一方面放不下清袖,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他封烛,这才魂魄现身。 第11章 只是他这一出现,就证明了自己不是掌烛人亲脉的事实。 车停到楼下,秦砚下车,赵杜摇下窗户:“我不上去了,您歇着吧。有啥事明儿说。” 车尾灯消失在街巷里,秦砚上楼,还在想松向南的事。 不知是不是最近睡眠太差,他总感觉头晕,胸口更是闷到呼吸不上来。靠着栏杆歇了几秒,依旧没得到任何缓解。 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一直没人来修,秦砚此刻站在黑暗里,总感觉有人在说话,声音越靠越近。 那是个少年音色,说出来的声调和语气却莫名让人感觉不太正经。 秦砚一身虚汗,抬眼朝黑暗中看去,隐约窥见了一个虚幻的人影。 人影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在说什么。 秦砚听不清楚,隐约听到句“成墨”。 码垛,这人叫个没完了? 第10章 启盛街区街道办一向主打的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原则,由于主要面向群众为大爷大妈,所以工作人员的脾气一向很好,甚至口才了得。 比如此刻,赵杜站在窗口前,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抓着几张票据,试图给面前的年轻人讲道理:“你爷爷的基本信息填写不准确,咱没法申请这张卡,能明白吗?” 面前的少年一脸稚气,唯独表情冷淡,甚至是不耐烦:“说过多少回了,我们家情况特殊,信息只能填写这么多,剩下的也没多重要,可有可无不行吗?” 赵杜苦着一张脸,转头看到大门进来个人,一下子放松了神情,顿时感觉自己被解救了。 他回头揽着那少年肩膀,将票据交给他:“这样,走廊尽头左转办公室,先盖了章我们再处理别的成不?” 打发走那少年,赵杜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迎上进门那人:“爷,又来这么早?昨个没睡好?” 秦砚一摘墨镜,露出一圈堪比熊猫的黑眼圈,赵杜刚喝进去那口差点吐出来,一个眼睛两个大:“……你一晚上没睡?” 秦砚烦躁揉了揉头,一屁股坐在前台:“昨天说的那个高人,见见?” 赵杜掏出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忍不住看他:“见!那必须得见,但你这啥情况?” 想起昨天秦砚就一肚子火,原先只在梦里看见的人影居然出现在面前,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显灵了。 大概说完,赵杜惊魂未定,又端起保温杯嘬了一口:“得了,下午把人儿叫来看看吧,你这几天没休息好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劝起人来他是一套一套,秦砚重新戴上墨镜,盯着他手里的杯子:“大早上的喝茶?嫌觉多给我睡。” 赵杜抬手,保温杯口一伸对着秦砚:“豆汁儿,啥茶,赵小爷我还没到喝茶的年纪呢。” 一股味儿直冲天灵盖,秦砚愣是被那味儿冲到清醒:“豆汁儿放保温杯里,你真是个神人。” 对方没接话,秦砚一回神,看到赵杜身边站了个冷脸少年。 “章盖完了,什么时候拿卡?” 那少年个子不高,身影单薄,背上还挂了个书包,能看出他是个学生,但要是单看他神情,倒像是个催债来的。 赵杜招呼人去办事,那少年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飞过来看了秦砚一眼,皱皱眉:“你脑海里记这么多东西?脑子不会爆炸吗?” 秦砚面无表情,没理会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熊孩子才是最该爆炸的东西。 见他不理,少年也没说什么,书包一甩接过赵杜递来的卡就走了。 赵杜啧啧称奇:“有个性不?大爷他孙儿,我以后老了也得有这么个孙子罩着我才行。” 秦砚起身:“孙子没有,爷爷在这儿呢,我走了,人来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对方早就了解他习性,头也不回:“回见爷爷。” 今天他起得早,不会有人和他抢摊位。 昨天浑浑噩噩回到屋,他几乎是洗漱完倒头就想睡,但却硬生生靠着理智让他理出点东西来。 松向南魂魄出现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清袖,第二个原因是放不下秦砚。 他早就算到秦砚会封烛,甚至可以说在梨山戏院见到秦砚都是他算到的,他出发除魂前可能就知道自己回不来,因此特地给宋子京留信,让他来找秦砚。 只不过秦砚想不明白,为什么松向南知道自己回不来,依旧要去除魂,为什么他走之前选择给宋子京留信,而不是留给自己? 三磨两磨,又走到金吾大街。 这个时间点就很尴尬,既没有早到大爷大妈出来抢菜,又不足以晚到摆摊出来骗钱的时间,秦砚依旧老样子,打算转两圈回去补觉,等醒了再研究这两天的事。 手机弹出消息,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个名为“。”的人发来的,内容简短一句话:“道长,一起吃个早饭?” 原本他都快忘了这是哪一出,道长这称呼出来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和宋子京去吃饭时这人死皮赖脸加上了他联系方式。 对面穷追不舍:“上次你吃的豆花看着很香,请我吃一份,我也给你带个好东西。” “我在爷爷书房里翻到本书,好像是有关上代师爷的。” 秦砚看到这句话,正要熄屏的手顿住。 关于上代灵瞳子和掌烛人的事,秦砚听松向南提起过不少,据说是两人关系不和,针尖对麦芒,但无论怎么说都缺少考据。 眼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涌上来,先是松向南死后魂魄现世,再是半月以来怪异梦境,秦砚直觉不对劲。 思索半晌,他才打字敲下:“中午街道办见,大孝子。” 大孝子此刻在手机另一头嘎嘎乐了半天。 三碗豆花,两甜一咸。 赵杜已经被突击到脱敏,眼看秦砚宋子京两位爷又来街道办,一声不吭搬俩凳到桌边给备上了。 宋子京又换把折扇摇:“这地儿好啊,都快来熟了。” 秦砚瞥他动作,一边掏袋子一边问:“换扇子了?” 一说到这个某人就来劲了,仔仔细细扇子展开给两人展示了一番,孔雀开屏似的:“这把和坏了的那把一模一样,如何呢?我就这样深情。” 赵杜替人接话一向是老毛病:“符合您档次,看得出来很喜欢扇子了……欸那本书是啥?” 秦砚抬起眼,看着宋子京从桌上拿起带来的那个纸包:“在我爷爷书房找到的,据说是上代灵瞳子亲笔,我看了看,大部分是些记录,拿过来给你们瞧瞧。” 两口咸豆花下肚,秦砚擦擦嘴,接过书翻了几页。 确实是记录占多数,毛笔字工整整齐,似乎能透过笔力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向后看了几张,秦砚正想放下书还他,手却无意间摸到张毛边。 他留心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发现这书居然有撕毁的痕迹。 而且是整页撕下,隔一页撕一张,秦砚顺着最后有字的一页向后翻,发现将近二十多页都是被撕下的。 他想说些什么,办公室门却被推开,将他话拦了回去。 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穿一身笔直黑西装的高个子男人推开门,朝赵杜笑了笑:“赵先生,我是上午联系过的。” 赵杜捧着塑料碗吃得正香,抬头一看来人连忙擦擦嘴起身:“哎哟林先生,进来先坐先坐……秦哥,解梦大师来了。” 秦砚顺手把书放下,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男人走进来,先将皮包放在柜上,这才推了推眼镜看向秦砚:“这位就是秦先生?借一步说话?” 秦砚没意见,跟着男人先走出门去。 宋子京手里还端着碗,勺子都没放下:“谁?干嘛去?” 赵杜搓搓手又坐了回来:“林徵羽,是位挺有名的律师,来给我敏感的秦爷爷解决点事情。” 敏感的秦砚此刻站在门外,抱臂不说话。 林徵羽站在他对面,递上一张名片:“秦先生你好,大致问题赵先生已经和我沟通了解过,具体情况还需要您再说明。” 秦砚接过名片,放下胳膊靠在墙边:“半月以前,我开始梦到同一个人影与我频繁接触,而且越来越亲密,昨天晚上甚至是直接出现在我面前,不用通过做梦就能出来。“ 林徵羽推推眼镜:“直接出现在现实吗?” 想起昨晚,秦砚头疼:“不能确定是不是现实,有可能是我过度紧张的缘故导致出现的幻觉。” 对面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秦先生,你身份特殊,频繁做这种指向性很强的梦不是件小事,接下来请你详细讲述,我会全程录音作为材料带回去研究,介意吗?”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介意的?秦砚自然无话,按照要求将这半月以来的梦境说了一通。 两人回到办公室,桌子早就被收拾干净,赵杜忙资料盖章,宋子京就在一旁看他带来那本书,津津有味。 第12章 林徵羽拿了包示意过后先行离开,赵杜抄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咋样儿?他咋说?” 秦砚摇摇头:“他说日后给我答复,这梦有点太复杂。” 能不复杂吗?半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就像在演电视剧,最可恶的是剧情还不连续,活像没开会员跳着看的续集。 赵杜笑笑,转过头又去忙着盖章:“真是想不到,我们秦爷爷还有一天能被梦给困扰。” 秦砚懒得理他,扭头看到宋子京还在沙发上坐着,转了个下脚步正想离开,沙发上那人瞬间弹起来,反应极快:“又摆摊去啊道长,这书你还没看完呢。” 秦砚本想不说话直接离开,哪知宋子京下一句话就给他强行钉在原地了。 他语气疑惑,好似随口一问:“道长,这上代灵瞳子在书里提到个人名,叫成墨,你可有什么头绪?” 成墨??? 秦砚猛地转过弯,这不是他梦里那人影叫的名字吗? 第11章 一句话激起三个人好奇心,三颗脑袋瞬间悬在书上。 “成墨说,不应过于计较得失,我倒觉得有得失才有人情。” “有时候他未免失了人情味,幸好我是个很乐意浪费感情的人。” 赵杜念完书上这两句话,停顿几秒。 这真是记录册吗?怎么感觉这两句话写得像情书呢? 三人之间泛起一阵诡异的沉默,就连一向懂得怎么接话头的赵杜都罕见地安静了。 秦砚更是没吭声,心想真的不应该让赵杜来念,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尴尬才是最主要的。 倒是摇着折扇那人缓过神来,面色如常:“看样子,我这位师爷和‘成墨’关系还不错?工作笔记都能写到他,有点意思。” 宋子京不疾不徐站起身走向门口,合上书又装进纸包里:“今日读书会结束,改日再继续。” 这一招倒是给秦砚整不会了,他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再看出些东西能和梦有关,谁知这人突然合起书就要走。 赵杜也是一头雾水,但习惯性站起来送客:“下次再来啊少爷,凳儿给你留着。” 宋子京挥挥手,看了秦砚一眼,晃到他眼前:“道长下午摆摊儿不?我去捧个场?” 秦砚扭头就走。 赵杜尴尬笑笑:“他就这样,小少爷你也早日习惯习惯……诶你追他干嘛?害,这俩人……” 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秦砚走在前面头都没回,宋子京摇着扇子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地追。 启盛街区大多数是小街小巷,秦砚在前面走,宋子京居然也没跟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会儿出摊的大爷大妈正多,街巷里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转过一个拐角,秦砚没了踪迹,宋子京加快几步,过了弯才看到靠在墙边等他的身影。 愣住几秒,他笑笑:“道长报复我?还是想吓我一跳?” 秦砚开门见山:“书有缺页,你知道吗?” 宋子京拎了拎纸袋:“这本?知道啊,我撕的。” 秦砚简直不能理解这个人的行事逻辑:“你撕他干什么?这书惹你了?” 一本书引发的讨论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停止,宋子京摇摇头:“没惹,我小时候太调皮撕的,闲的没事干了。” 好一句闲的没事干,秦砚语塞:“还能找回来吗?” “应该可以,好像被我藏在地下室了,但我们家地下室最近不太平,我一个人不敢去。”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套路,秦砚几乎是一秒钟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宋子京紧接着来了一句:“除非道长你陪我。” 秦砚心情复杂,透过墨镜看了他两眼:“你今年三岁?” 宋子京摇摇折扇:“不敢当,上次我邻居家三岁小孩儿单挑公园恶霸野狗给我看呆了,自此之后我每次见他都叫小大哥。” 和这人多说简直是浪费生命,秦砚扭过脸又想走,一把折扇“唰”地合起,拦在他面前。 秦砚不爽,皱眉看过去,对方依旧笑颜盈盈:“道长,我还没问你要这书的残页干嘛呢。” 秦砚不想和他多说:“让开,我要回去补觉。” 宋子京死皮赖脸:“别生气,我不问不就行了?你要残页我去找,但我真害怕地下室,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地下室最近总有奇怪的声响,尤其是早上,声音最明显。” 秦砚面无表情:“你去看一眼不就行了?是人是鬼你这个灵瞳子能不清楚吗?” 对方十分无辜,收回手:“我不敢啊。” 搞了半天依旧是没营养的对话,秦砚扭头就走,干脆不再理他。 刚回到屋子收拾完,句号哥的信息又弹了出来:“道长,陪我看看我们家地下室呗,奖励你几张被我撕掉的残页。” 秦砚没理。 “再奖励你一份松叔曾经送给我爷爷的日志。” 秦砚秒回:“等我睡醒就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太累又出现幻觉的缘故,他这午觉睡得很沉,也没做梦,等昏昏沉沉睁开眼,外面早就天黑了。 洗漱收拾完,捞过手机,宋子京的电话立马就打过来了,几乎是分秒不差。 秦砚本想点开信息看看,但这电话太及时,一个误触接通了,再挂断反而奇怪,秦砚举起手机贴近耳朵:“我刚醒。” 电话那边宋子京悠悠叹出一口气:“道长你再不接电话我真要嘎在家里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秦砚都自觉带入夸张成分,转头抄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秦砚开口:“给个地址,我现在过去。” “下楼就行,车开不进去,我在街道口等你。” 秦砚也没耽误,抓起挎包下楼了。 宋子京早就坐在车上等着秦砚,对方一坐上车,他就把着方向盘往边郊区独栋开。 “你去地下室看过了?” 秦砚见他神色如常,实在怀疑他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在唬人,果不其然,宋子京扬眉:“没看,但是我听到声音了。” “我们家地下室除了酒窖就是我的娱乐间,没有别的东西,但从上个星期天开始,电梯就下不去负一层了。” 听到这秦砚皱眉:“电梯?” 宋子京点点头:“昂,家用电梯,可爬六楼,但是我们家没六楼,这高科技也发挥不了什么大用处。” 秦砚已经不想吱声了。 车辆稳稳停进车库,宋子京顺手将车钥匙扔车库柜子上,带着秦砚走了这独栋小楼的另一条小路。 “我这房子加上地下室也就四层,根本用不到电梯,偏偏我爸爱显摆,老整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秦砚跟着他走,一路走到这栋房子后面的一扇小门前,宋子京从兜里摸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嘴也没停:“电梯用不了,还好有个后门能进地下室,你小心点,这楼梯间很小,还没灯。” 他说了一路秦砚都没吭声,偏偏在后门打开感受到一丝冷气的时候秦砚没忍住:“上个星期电梯就下不去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要看一眼?” 宋子京耸耸肩:“无所谓,平时我也不去地下室。” 秦砚佩服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就钻进了门里。 一如宋子京所说,这后门里面确实没有灯,一片漆黑,秦砚举着手机四处看了个遍,才了解这是个极其狭小的楼梯间。 左侧还有一道门洞,其余两面都是封住的,秦砚走过门洞,看见面前有条直直通往下方的楼梯。 身后宋子京跟进来:“方便看路吗?不方便我去拿个手电筒。” 手机手电筒的可视范围确实有限,秦砚探头看了看,思衬道:“拿一个吧。” 原本宋子京已经过了门洞,听秦砚这么一说正想转身回去,一扭头,门不知不觉被关上了。 宋子京抬手拉了拉门把手:“道长,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秦砚正举着手机往下走,连头都没回:“有事就说。” 身后的少年音色伴着脚步越来越近,秦砚这才回头,看见宋子京站在他身后台阶上,正跟着他往下走。 秦砚皱眉:“你不是去拿手电筒?” 宋子京笑笑:“这正是我要说的坏消息,门被锁住出不去了。” 刚才他们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两个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过来把门锁上并且悄无声息的真的是人吗? 秦砚额角抽了抽:“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咱俩现在算是独处一室了。” 秦砚二话没说,举着手机“噔噔噔”向下快跑了几步,生怕对方一开口又说出什么话,把他从头雷到脚。 楼梯不长,再走几步都能看到尽头,只是周围弥漫着酒香和潮湿的混合气味,闻多了头晕。 当下一片漆黑,秦砚的手机只能照到眼前的最后几节楼梯,他正要迈下步子向前走,身后宋子京却突然拽住他衣袖。 第13章 “干什么?”秦砚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子京眼睛看向黑暗,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金光。 “有个小孩,在地下室。” 秦砚哦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活的死的?” 宋子京手上加力,硬是又把他拽回来:“反正没有活人气息……别走了,他动了。” 两人就站在最后几节台阶上不动,秦砚此刻不敢断然将手机手电筒晃过去看,只能等着宋子京发话。 宋子京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随后才道:“你正西北方向有部电梯,就是能通往我家里那部。” “然后呢?” “然后我知道为什么电梯上不去了。” 宋子京不吭声,摸索半天从兜里摸出颗饴糖,丢在距离台阶不远的地方,同时一把攥住秦砚手腕,让手机手电筒转了个方向,对着地上那颗糖。 秦砚没反抗,默默盯着光晕中间。 没过半分钟,一只又小又白的手突然从黑暗里伸出,飞快抓起了饴糖,再次隐匿在黑暗里。 秦砚目睹全程,没忍住开口:“你家地下室是刷怪笼?还养这个,什么癖好?” 宋子京松开他手腕,假装叹气:“一个人住也不容易,有点鬼怪陪我很正常。” 这下他俩不敢再擅自踏下台阶,秦砚原本比宋子京高,但此刻他站在宋子京下面的台阶上,就不自觉要抬头看着对方。 “你刚刚说你知道为什么电梯下不来了是几个意思?” 宋子京左手还插在兜里,右手抚上脖颈揉了揉:“字面意思,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道长,现在看你的正北方。” 秦砚按照他说的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刚想开口询问,身后一只手伸出来,在他眼皮上点了点:“再看看呢?” 原本一片漆黑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浮现,秦砚紧紧盯着,聚精会神。 很快他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副发白浮肿的身躯! 第12章 那身躯小到明显不是成人,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楚,身躯上的头颅也慢慢浮现出来,同样是肿胀发白。 它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饴糖,戳几下再塞进嘴里,玩的不亦乐乎。 秦砚盯了一会儿,毕竟不是自己的能力也用不出效力,只能大致推测出那是个男童。 地下室本就没灯,阴暗潮湿,酒窖也在这里,更是气味复杂,环境压抑。 正常人闻多了都头晕,更何况秦砚正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时期,此刻只想快点拿到残页出去。 转过头,秦砚皱眉:“能尽快拿到东西吗?” 宋子京本就高几个台阶,此刻他正抬头看向黑暗,平添几分威压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想事情,一时间都没接上话,等反应过来才“哦”了一声,接上话题。 “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咱得找得到残页,第二就是咱得能出的去,你忘了吗?门被人锁了。” 秦砚又扭过头,心说锁门的绝对不是人。 干站着也不是个事,不如看那孩童反应找机会下去寻找残页。 秦砚把全身都摸了个遍也没摸出什么小孩喜欢的东西,宋子京也就那一颗糖,刚刚就丢出去了。 想了半天,黑暗中突然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嗡鸣作响。 秦砚一脸警戒盯着黑暗,谁知那机器像是卡住,吱呀吱呀响了两下,声音慢慢变小了。 回想起先前宋子京说的,不难推断出那机器是电梯,既然如此,刚刚的卡顿声又是怎么回事? 一片沉默,只有悉悉索索的电梯声响起,听方向,像是朝着楼上去了。 电梯声吓到的不止秦砚一人,还有黑暗中那个孩童,秦砚什么都看不见,却听见一声细细的哭声溢出来,随即又消失了。 手机手电筒原本还是对着地上,这哭声一出他立马将光晃到电梯的方位,谁知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哭声紧接着又出来了,短促尖细,只一秒又没了。 宋子京没忍住,向下走了两步站到秦砚身旁:“太可怜了,哭都不敢哭。” 秦砚没搞懂这人到底在可怜谁,明明是他们家有鬼。 光都照过去了也没看见那身躯,看样子那男童是个魂魄,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找到东西早点离开。 他刚迈出腿下了台阶,后脚宋子京就摁下墙上的开关,整个地下室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不愧是少爷,地下室大到堪比秦砚家三个客厅,储物间都有序排在两侧,那部电梯就在靠边墙上,一旁的显示屏上电子数字十分亮眼。 但秦砚当下没空关心这个,而是转过身,看着悠哉游哉那人:“你把残页藏哪了?” “我记得有个小房间,专门用来放我以前的玩具,就是电梯旁边那个门。” 秦砚面无表情:“去拿,我在门口等你。” 两人走到电梯旁,推开小门,兴许是许久没打扫了,潮湿气味比外面更重。 屋内灯光猝然亮起,看着地上摆着的摇摇木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且不说宋子京这人确实吊儿郎当,给人的感觉就是小时候爱上蹿下跳的那种类型,但如此粉嫩的小木马猝然出现还是让人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但重点不是这个,秦砚抱臂斜靠在墙边,视线飘向宋子京尴尬的神情:“你别告诉我你把残页塞这粉木马里了。” 没错,屋内除了木马和散落的几块积木,居然没有别的东西了。 木马的主人此刻一头雾水:“不应该啊,上次来的时候玩具都好好收在箱子里的。” 电光火石间,秦砚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屋外电梯又轰隆隆响了。 电子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动,从二到一,再到负一。 只是瞬间,数字飞快闪烁了一下,卡顿的声音再次出现,随后显示屏上的数字又变回了一,轰隆隆的声音小了下去。 随即,空旷的地下室里突然传出孩童的笑声,与哭声一样,短促尖细,很快就没了。 这下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这地下室多半被那孩童给占领了,这一屋子的玩具首当其冲,估计是已经落在他手里。 宋子京靠在门框边上,朝秦砚笑笑:“道长,家伙什都带来了,不如就把这单当业务做了?顺便除个魂?” 他这是想让秦砚用灵烛给那孩童魂魄送走。 说来惭愧,昨天太累了,灵烛还放在挎包里没取出,今天出门着急,秦砚下意识带上了包,灵烛此刻还真就在他手边。 宋子京见他不语,起身凑近他:“道长,残页八成就在那孩童手里,况且现在门被锁了打不开,你着急想出去也没法儿啊。” 秦砚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实在是抵抗不住宋子京目光,他瞥过视线,落在电梯上。 “一,除魂的前提是魂魄配合,二,被除魂的魂魄必须完整,记忆最好无残缺。”秦砚皱眉,继续说:“他魂魄有没有残缺另说,这么小的孩子,谁能让他配合我?” 宋子京摇摇手指:“一看你就没带过小孩儿,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该抓起来好好收拾一顿的时候。” 秦砚自幼跟着师父,自己都是摸索着长大的,跟着松向南都险些被养死,更别说去照顾小孩了。 电梯的轰鸣声渐弱,地下室里空旷无比,一点声音都能被放大几倍。 秦砚看着宋子京近在咫尺的脸,问:“你要干什么?” 对方笑笑,眼尾扬上去:“抓小孩。” 这三个字听起来就给人一种能上天入地大干一场的感觉,偏偏宋子京还一脸淡定,仿佛抓小孩是什么非常简单毫无难度的事情。 秦砚见过不少启盛街区小屁孩太调皮挨打的画面,光着屁股哭着跑的不计其数,他此刻不可控制地想起,后退了一步。 宋子京转身去拖屋里那个木马,一回头看到他离自己五米远:“你干嘛?这玩具很吓人吗?” 秦砚摇头,沉默不语。 粉色木马被推到屋外,一摇一晃。宋子京将木马放在电梯口不远处,随后起身去关地下室的灯。 秦砚依旧站在他们下来时的最后几节楼梯上,盯着电梯口没说话,见宋子京直起身,他这才从包里掏出灵烛。 符咒层层撕下,灵烛再次见光,秦砚没拿灵盘,等着宋子京先关灯。 没恢复多久光明的地下室又重见黑暗,但宋子京贴心地将手机手电筒打开,侧着立在电梯口,正好能照到木马。 随即他站到秦砚身旁,凑到他耳边窃窃:“等一下我说抓,你就用白烟网住他。” 秦砚没什么语气:“那是烛线。” 宋子京自动忽略,右肩靠着他胳膊,依旧没挪开头:“看仔细点儿道长,小孩调皮不好抓。” 他离得太近,秦砚右胳膊肘条件反射捣上去了。 地下室无风,木马先前被拖动晃了几下,现在安静下来,停在电梯口前莫名透出一股诡异感。 第14章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两人也不着急,抱着胳膊目不转睛盯着那木马,活像要把它盯穿。 这里常年不见光,再加上放了酒又潮湿,阴冷气氛瞬间蔓延开,尤其是在手机手电筒惨白灯光的照射下粉到诡异的木马。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木马动了。 原先它老老实实放在电梯口毫无动静,一个眨眼间,木马猛地向后倾斜,前端翘起,马头朝着空中扬起,时不时轻轻晃动一下。 就好像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木马,将它摁住,却力气不够。 弧形底部在地上摩擦摇晃,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用过,整个木马这么剧烈动了一下,连接处都嘎吱作响。 秦砚抓着灵烛的手紧了紧,即使他看不见那孩童魂魄,此刻也能判断出这木马算是吸引到他了。 宋子京在一旁贴心讲解:“他现在扒着后面呢,没力气上不去……这身上肉也太多了,我感觉他不是胖,是浮肿。” 活生生的听书,没有视觉光凭言语实在太考验想象力和心理素质。 终于,木马不再高高翘起,而是有规律地开始晃动。 宋子京左手拍上秦砚肩膀,不轻不重:“差不多了道长,等他再玩两分钟产生粘性。” 秦砚二话没说,左手一个响指,灵烛自燃。 地下室空旷静谧,他响指打的清脆,给那孩童魂魄吓了一条,尖细的哭声又泄出来。 没等他哭第二声,烛线已经飞出,将木马整个围起来,远处看活像个蛛丝球。 宋子京目瞪口呆:“上次还用火柴,这次直接打响指就能点燃?” 秦砚瞥他一眼:“封了两年,不敢用太多灵力。” 原先孩童魂魄看不见,现在被困起来动静就大了,不是哭就是乱撞,叫外人看去倒以为他们虐待儿童。 宋子京打开灯走上前,敲了敲烛线围成的壳,转过头扬起眉:“怎么样?现在他总该配合了吧。” 烛线慢慢收紧,原先是将木马整个围起,秦砚手指动动,那白烟又散几分,只是堪堪揽住木马上的身影,随着慢慢收紧,一个圆胖身形被勾勒出来。 正如宋子京所说,这男童身形肥胖,一举一动身上的肉都在颤动。 先前他在黑暗中也看到过这副身躯,白到不是正常肤色,但秦砚不敢确定是不是当时地下室太黑导致他有看错的嫌疑。 烛火跳动,秦砚细细感受,随后皱起眉:“魂魄没有残缺,但年龄太小,记忆有限,能看到的东西不会太多。” 宋子京抱着胳膊站在那孩童旁:“叫许裴来?他东西多,能开空间。” 秦砚摆摆手:“不用,灵烛也能开。” 焰火跳动,原本缠紧那孩童的烛线里分出一缕,轻轻围绕他转了一圈。 四周景象开始变化,黑暗从四周开始蔓延,地下室景象被扭曲,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宋子京在一旁没睁眼,乖乖站着,秦砚环视一圈,蹙眉再让那白烟绕了一圈,依旧是一片黑暗。 突然,一股寒意从脚底冲向头顶,秦砚猛地盯着那孩童,却在那魂魄身后感受到一道视线,正越过孩童盯着他。 他不惧,直直盯回去,直到他看到那孩童魂魄身后显现出了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娇小瘦弱,手搭在孩童肩上,不多时,人影猝然睁开眼,目光死死投向秦砚。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第13章 只一瞬,人影就消失了。 周遭环境终于开始发生变化,黑暗褪去,远处的高楼最先浮现,待空间全部扭曲完毕,秦砚这才看出他们站在一片老旧小区里。 面前的孩童魂魄和人影早就消失不见,秦砚拿着灵烛的右手动了动,猛地一扣,那灵烛就化作印记,烙印在秦砚右手掌心。 他转头拍了拍宋子京:“睁眼吧,这个空间和戏院里的不一样,能动。” 宋子京睁开眼,眼尾上挑,扬了扬眉毛:“这灵烛还能进阶啊?有意思。” 怪不得宋子京吃惊,灵烛封久了,秦砚也不敢保证拿出来立马使用是什么后果,再加上清袖本就是成人,记忆能包含大多数答案,因此在梨山戏院使用时限制很多。 但孩童魂魄就不一样了,记忆少,魂魄也不全,只能通过另开空间来寻找答案。 当然这种方法也有弊端,那就是记忆空间缺口太大,会成为枭的靶子,更何况每个人记忆里的“枭”不一样。 说的更准确些,枭作为心结产物,每个人的枭展现形式不一样,更别说他们单独开了一层空间出来,面对的危机目前看来还是很大的。 无需多言,秦砚四周环视了一圈,得出结论:这小区实在是太旧了。 看附近装修风格,甚至不像近几年的小区,倒像是很久之前要拆迁的城郊那一批。 不止他这么认为,身侧的宋子京也抬起头,眯了眯眼:“这小区这么老?快拆了吧?看远处建筑不像近几年啊。” 两人顺着巷道走了几步,来到一片小广场前。 有小孩从两人身旁跑过,穿的灰旧破烂,几个眨眼就钻到巷子里了,顺着巷子口往里看,三三两两的小马扎摆在街边,顶上是穿插错杂的电线,头上是灰蒙蒙的一片天。 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有居民端着碗蹲在路旁一边吃饭一边打量他们,斜着眼没人说话。 那目光毒辣直接,看得人不舒服,秦砚扭过头问宋子京:“能看得到什么吗?关于那个孩童。” 对方很快回复:“能,但不用着急,他在移动。” 秦砚一句“什么意思”还没说出口,他们身后最近的一条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猛地撞在秦砚身上! 他冲击力不大,撞到人也不疼,但就是这一撞,秦砚立马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反手抓住那小孩就不撒手了。 这绝对是地下室那个魂魄! 秦砚转过脸,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拎着的是个小男孩,穿着灰蓝色短袖,脸上不知道是没洗干净还是肤色如此,鼻涕泡还挂着,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很瘦,瘦到秦砚攥着他的胳膊只感受到了骨头,那件灰蓝色短袖穿在他身上更像是挂在树枝上,随着风一晃一晃。 显然,那小孩被他抓住也很慌,看起来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犹豫半天只知道鞠躬,反反复复小声重复着抱歉。 秦砚没想让他道歉,但也自知当下行为会吓到他,刚准备放手,小巷拐角又冲出来个女人。 那女人和这小孩风格很像,披着头发视线转了一圈,看到是秦砚抓着孩子,尖叫一声就扑了上来。 秦砚刚想空出一只手去拦,身侧那人的反应比他更快,轻轻一侧身就挡在秦砚面前:“女士,冷静一下。” 两道灰扑扑的指印瞬间留在宋子京黑色帽衫上,女人抬起头,咬牙切齿:“你们想拆房,先问过大家意见,捉我幺儿做什么?” 宋子京一头雾水:“什么?……” 他还没问出口,身后街边吃饭的居民听到动静都端着碗站起身挤到这边来看热闹,时不时还举起筷子指指点点。 秦砚松开手,那小男孩立马绕过宋子京跑到女人身后,只露出双眼睛怯生生盯着他们。 女人还在骂:“这儿要真是块儿风水宝地,还能轮得到你们来抢这烂地皮?城区里那么多好地方你们不去买,偏不叫我们活?” 言语犀利嘴也快,女人说完就带着孩子拐进小巷了,走之前还瞪了他们一眼。 宋子京眨眨眼:“道长,咱好像被当成无良商家了。” 秦砚不说话,扭头去看身旁建筑上的牌号:悬界街道180号。 他听说过这片街区,前几年城区大改造,清理了一批城郊周围的老旧小区,用于建造园林,打造高端房地产。 悬界街道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早期被人看上,后来出钱平推了这里,建起独栋别墅。 只可惜这种城郊边际住的都是些困苦的可怜人,反正这里房子放着没人要,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乞丐就在这里找了空房住下来,水电都是大家一起凑了钱请人来解决的。 结合刚才女人所说,不难推出此刻悬界街道正处于即将拆迁的阶段,应该是他和宋子京的穿着让这里的人以为他们是产商那边派来找事的。 秦砚转过头,对宋子京微微颔首:“先走。” 两人撤出居民包围圈,找了个小巷拐进去。 不知是不是气候原因,他们身侧高墙上自上而下流下几行水珠,整条街巷潮湿无比。 宋子京没带折扇,这会儿双手插兜,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踢墙根下的野草:“干走不是个问题,找个人来问问?” 秦砚顺着巷口看去,再回过头看宋子京一眼,皱了皱眉。 宋子京见他打量自己,扬了扬眉:“好看吗道长?” …… 秦砚立马扭过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换身衣服吧,你看起来像是要收了他们。” 第15章 巷口拐角处有家“悠悠服装店”,门店极小,就连招牌都浮着一层灰。 两个身形修长的人从店里走出,高个子那个穿着褐色短袖,稍微矮了几公分的穿着白色短袖,两人一人一条大裤衩,乍一看还真和这街区风格融入了几分。 宋子京一出来就跑到旁边小商店买了根冰棒边走边啃:“你知道想听八卦找谁最合适吗?别看地儿小,每个地方可是有专门的情报组织的。” 秦砚在一旁,左手拎着衣服袋子,右手提着刚刚在商店买的花生瓜子,面色不虞:“你又要干嘛?” 宋子京眨眨眼,弯了眉眼:“跟我来。”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一堆阿姨大妈中间。 那一袋花生瓜子有了用处,几只手伸进袋子一人抢一把,随后坐在街口小马扎上开始话题。 宋子京融入的毫无违和感,磕瓜子磕得很香:“哎哟,姐姐您瞧我和我哥,找不到啥工作,外头房租太高住不起,来这里碰个运气找找房,您看怎么样?” 一句姐姐给对方哄得合不拢嘴,笑着拍拍宋子京手背:“年轻就是好,我跟你们讲,这里的房子啥都好,房租低,水电便宜,就是隔音不太好,你们小年轻喜欢熬夜的咯,别瞎折腾姐几个的心脏。” 一旁穿进来另一位大妈的声音:“哎,你们要是最近在这儿住下,那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这儿闹,烦的嘞。” 秦砚原本端着空的塑料袋给她们接垃圾,听到这句话不自觉皱眉:“为什么?” 最开始说话那位阿姨看过来,立马咧嘴笑了:“呦,这也有位俊哥儿。这街道被大老板看上咯,说是什么风水宝地,要推了这里做他们的好生意!” 这话一出,可算是引起众怒,几位阿姨都顾不得嗑瓜子,叽叽喳喳抢着将先前来催他们搬迁的人骂了一通。 听了两句,秦砚摸到点苗头,一转头宋子京还在磕:“他们也太过分了吧?尊不尊重人?” “是啊,我们家里还有些儿女倚靠的,有些人是真住不起,就靠着这里的房子活了呀,你看小何……都瘦成什么样了?她们家也没个男人……” 宋子京陪着聊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寻思差不多了,正想找个理由溜走,听到那阿姨这样说,突然顿住动作:“谁啊?” 几个大妈脸上神色都是带着八卦与可惜:“小何呀,去年才搬来,一个人带着儿子辛苦的嘞,她老公在外找了个女的,家也不回,后来直接把娘俩赶出来了,人家才来这里住下。” 说罢,其中几个还伸出手指向巷口:“诶诶诶,你看,又来找她们家小孩,这小孩也可怜,有先天性疾病的嘞……” 秦砚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巷尾站了个女人,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 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刚刚的那对母子吗? 宋子京直起身,匆匆和几位阿姨道别后立马追上前,秦砚紧随其后。 这巷子太小,直来直去,有点动静全都飘得出来,眼看着两人要引起那女人的注意,宋子京脚下一顿,拐了个弯儿,进了一条岔路。 秦砚手里的垃圾还没丢,当下看到路边有个小垃圾箱就扔了进去,拍了拍灰:“你跑那么快是真不怕吓死人家?” 宋子京手撑着膝盖细细喘气:“错过了去哪找?这里人太多,碎魂魄也不少,单凭我的眼睛也不好排雷。” 两人缓了没几分钟又立马从岔路口出去跟上那对母子,她们没走多远,女人轻轻牵着那小男孩的手,替他擦掉脸上的灰尘。 宋子京跟了几步才感觉不对:“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尾随啊?是不是不道德?” 秦砚嘴角抽了抽:“你家地下室都被人家占领了,你现在才想起来不道德?” 走了没几步,他们始终不近不远跟着,秦砚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时不时还要避开脚下的垃圾袋和臭水沟。 这里环境不好,但正如那几个阿姨所说,也许这种条件,已经是有些人能够赖以生存的家了。 女人和那孩子走的并不快,两人更像是午饭过后出来散步,走着有说有笑。 经过一个路口,迎面撞上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玩具零食,路过那对母子时突然开始窃笑。 起初他们还只是小声在耳边凑着讲悄悄话,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更好笑的,一群人齐刷刷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笑起来。 秦砚看见那女人转头,神情温柔:“小叶,他们是你朋友吗?” 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怯生生摇摇头,又点点头。 女人又转过身对着那帮小孩弯弯唇角:“小叶今天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喔,明天再一起吧。” 那对母子走了,与孩群的方向相反,孩群正好迎着秦砚两人的面走来,一边走一边笑:“你们真的不觉得他身上很脏吗?他都多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另一个孩子夸张地跳起来接话:“对啊,而且他可好欺负了,打他他都不敢告诉他妈妈的。” 巷子很小,他们与那群孩子擦肩而过,路过其中一个小孩儿时,宋子京停住脚步,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小孩的手腕,蹲下身猛地拉到怀里。 那是刚刚笑得最大声的一个,此刻被他压住脖子,脸都涨红了:“放开我!!你是谁啊?” 眼看宋子京没回答,那小孩爆了句粗口,还想再说什么,抬眼看到秦砚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最后两句话也憋回去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爱在背后传别人闲话的小孩晚上会被恶魔钻到梦里割掉舌头。” 宋子京手上卸了力,直起身,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再让我听到有人胡说八道,我就要和恶魔打小报告了喔。” 他一松手,几个孩子立马哄闹着跑开了。 宋子京转过头,理了理头发:“一帮胆小鬼……道长,你刚刚那眼挺帅的,我都被吓到了。” 秦砚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走了。 宋子京立马跟上,笑颜盈盈歪着头凑到他身旁:“道长,我刚刚有没有威慑力?” 秦砚微微侧头,去看身侧的人得意神情,宋子京眼瞧着他看过来,眉眼又弯了几分。 “帅吗道长?夸我两句呗。” 第14章 墙皮脱落,一路上污水和石灰混在一起,散发出奇怪的气味。 那对母子走到单元门前就上了楼,没多久,二楼左侧窗户亮了灯。 秦砚没正面回答宋子京的问题,而是揽了揽挎包,倚靠在墙边想问题。 小叶年龄太小,魂魄和记忆都有限,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产生过重心结,导致魂魄不散。但宋子京家地下室那副浮肿身躯也的确是他的。 正沉思,身侧伸出一只手,掌心里躺了颗糖。 侧首看过去,那人眼尾上挑,半张脸沉在阴影里。 秦砚本想拒绝,对上宋子京眼睛,突然顿住,随后伸出手接过糖:“我不喜欢甜食。” 宋子京没在意,学着他的动作靠在墙上:“在想什么?想他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魂魄一直不散?还是在想怎么才能找到心结?” 这两者本质上也没差,秦砚刚想开口,不远处的岔路口突然跑过去好几个人,脚步慌乱,神色慌张。 他们动静太大,想不注意到都难,两人同时扭头,看向那个路口。 电线上停留的鸟雀惊起,小巷尽头猝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呐喊:“快躲起来!他们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 此话一出,四周原本大开的窗户齐刷刷关闭了,甚至有好几户人家连灯都熄灭,似乎是想伪造屋里没人的场景。 秦砚懵了,宋子京也懵了。 但两人动作很快,几乎是声音喊出的同一时间,他们就闪进最近的单元门洞里,半开着门查看外面的景象。 宋子京嘴里的糖还没化开,他左手扯着秦砚胳膊,右手扶着门,还不忘盯着外面:“谁来了?那帮房地产商?” 秦砚没吭声,只感觉右手掌心的灵烛印记灼烧的厉害,翻过来一看,果然印记一闪一闪冒红光。 看到印记发光的那瞬间,秦砚立马大跨一步,凑到门缝前也盯着外面看。 几分钟的时间,单元门正对着的那条小路停下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两个穿西装的人,一手拎着一根木棍。 不知道车里的人对他们说了什么,那两个西装大哥点点头,转身提着棍子就开始绕着小路巡逻。 门内两人看呆了,宋子京嘎嘣嘎嘣把糖嚼完咽了,语气低下来:“不是?这帮人来硬的啊?” 秦砚太阳穴跳了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子京攥着门把的手收紧了。 “那孩子跑出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耳边,秦砚瞥了一眼外面那两个西装男的动向,又向前跨了一步,顺着门缝看出去。 第16章 一抹灰蓝色飘过去,又是熟悉的感觉。 秦砚猛地反应过来宋子京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叶竟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回想起刚进巷子时小叶的横冲直撞,以及那女人不要命地扑过来,秦砚大概明白为什么那女人那么紧张了。 当下不是发呆的时候,眼看着小叶要闯进那两个西装男的视线,宋子京一把将门拉开半扇! 与此同时,秦砚伸出手,拉住那如同枯枝的胳膊,将人硬生生扯进门内。 小叶被猝不及防抓进来,被吓到抖成筛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就这他都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簌簌向下掉。 没惊动门外那两人已经是谢天谢地,宋子京转过头,从兜里掏出几颗糖递过去。 小叶见到糖一下子就止住眼泪,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反复瞥秦砚。 宋子京杵了杵他:“劳驾看个门,人家怕你。” 一时间气氛凝固,偏偏宋子京还不知死活,继续杵他:“快点儿,你再看一会儿又该哭了。” 要说这秦砚不会带孩子,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冷脸,一开始上街去买碗豆花,大娘叫他帮忙看娃,两分钟之内他就能给孩子弄哭。 接受事实,承认事实,秦砚转过身,去盯那西装男动向了。 这边小叶快速伸手拿了糖,剥开一颗塞到嘴里,剩下的他小心翼翼揣进兜,多的一颗都没吃。 宋子京拍拍他脑袋,歪头看着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妈妈会担心你。” 小叶不说话,眨着眼睛看他。 一大一小对视半晌,宋子京先泄气,揉了揉他的头就回过身去看秦砚:“他们走了吗?” “没走,刚刚那辆车又开回来了,拿了个喇叭。” “拿了个啥?”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外面的男人清了清嗓,操着一把劣质喇叭开始喊话:“我知道你们都躲起来了,听好了,不管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今天晚上!施工队就会到达!” “到时候要是还没有搬离,我们就让各位瞧好这房子如何坍塌!” 两句话喊完,两个西装男转身上车离开了。 这行为堪比强买强卖,给两人都听懵了,等小叶急吼吼要往外跑他们才缓过神,一把拉住他。 不能放这孩子乱跑,落到别人手里不知道又是怎么个欺负法,秦砚牢牢抓着他手腕,环视四下都安全了才把他带出来。 小叶抗拒,但并没挣扎。 三人进了小叶刚才跑出来的单元门,秦砚这才松手,退到一旁去。 哄小孩这事他来不了,还得宋子京。 狼尾在小叶面前蹲下,宋子京笑笑,拍了拍他肩膀:“回家吧,妈妈会担心。” 他刚准备再掏几颗糖出来哄哄这小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抬头,正是那女人找了下来。 秦砚皱眉,正想防着她又发飙,没想到那女人冲下来最先抱住孩子,确认他没事后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谢谢。 这人态度变得这么快?刚刚不是还推推搡搡的骂他们么? 小叶在女人怀里笑笑,拿出刚才藏起来的糖递到女人面前:“妈妈……吃。” 宋子京凑到秦砚耳旁压低声音:“他会说话啊?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说话。” 女人冲孩子温柔笑笑,随后转过脸来,对面前两人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来家里坐坐吧。” 房子不大,但很干净。 小小的两个玻璃杯挤在桌上,倒映出小屋的窘迫。女人倒了两杯温水,推到他们面前:“我叫何芸,谢谢你们帮了我儿子。” 小叶趴在她腿上,拿着糖咯咯地笑,时不时还偷看秦砚两眼。 宋子京摆摆手,端起水杯毫不客气喝了两口:“顺手的事,抱歉一开始拦了您一下,没弄疼吧?” 女人坐在他们对面,一双手抚过膝头孩童的脸:“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把你们认成那帮无良产家,要不是看到小叶很开心,我还真就误会下去了。” 开心?这孩子? 秦砚和宋子京对视一眼,实在是没想明白他刚刚哪个表现是开心。 何芸见他们神情,笑着解释:“小叶有先天性心脏病,又有点自闭倾向,一般人看不出他喜怒哀乐的,还好我一手带大,对他算的上了解。” 麻绳专挑细处断。 秦砚放下手里的水杯,抬起头问何芸:“如果可以的话,方便了解一下这街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提到这个,何芸来了脾气:“一个月以前,城区里搞开发建设,不知是哪位专家说悬界街道是块风水宝地,提出要推了这条街,开发高端房地产。” “在这里住下的人多数走投无路,他们又不愿意给出补贴,我们自然不愿意走,没想到他们来硬的,每天都会叫人来骚扰我们,赶我们走。” 秦砚皱眉,两只手绞紧:“拆一条街是他们说算就能算的吗?” 小叶不谙世事,得了两颗糖开心得上蹦下跳,何芸视线连在他身上,回过头来叹了口气:“本来这片早就废了,我们搬进来那老板也没赶,只是收了部分房租,现在有人要买这烂地,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一同意,还有谁能拦着?本来这片就是城郊,我们也都是些没权没钱的底层人,有人要挖,谁有能力拦着?他们要的是钱,谁在乎我们的命?” “我就搞不明白了,一块烂地,怎么就在他们口中变成风水宝地,一夜之间就要毁了这里?” 一番话,说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孩童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和他们之间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宋子京两口把水喝完,轻轻将杯子放在桌上:“刚刚来人了,他们说今天晚上就开挖,到时候你们去哪?” 何芸苦笑:“他们哪回不是说立马挖立马推?哪一回做到了?想尽快赶我们走罢了。” 顿了顿,她眼眶红了:“让我走也好,但房租他们不退,补贴也一分钱没有,这里谁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他们不讲道理在先!” 两行眼泪顺着她瘦削的脸庞落下,砸在她膝头。 “有点手段总往我们没能力的人身上使,从不讲公平。” 随着她眼泪一同流落的,还有倾盆而下的雨。 悠悠服装店旁的商店外,秦砚蹲在路旁,灌了两口矿泉水。 了解完基本情况,他们就从何芸家出来了。 从灵烛开启空间到现在,他们看到的都算是小叶的回忆,但这个时期的他和魂魄的模样完全不同。 那就可以推断出问题出在后期,目前事情的走向最有可能的两种,一个是施工队真的来了,拆了街道把他们赶走,另一个就是施工队没来,然后他们又遇到了什么变故。 秦砚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遗忘,皱了皱眉。 暑气未消,原本他们的世界在深秋,没承想这回忆里正是盛夏,瓢泼大雨一下,竟是比原先还闷热了几分。 宋子京也拿了瓶冰水蹲到他身旁,喝了两口后叹出口气,像个老头一样蹲在街边看路人。 秦砚一直紧绷着思绪,没注意到宋子京慢慢靠过来,冰水触碰到他胳膊,他条件反射般弹开,啧声皱眉看过去。 宋子京歪着脑袋笑眯眯的,一脸无辜:“道长,聊会儿天呗。” 秦砚收回视线,没吭声。 宋子京在一旁絮絮叨叨:“要我说,我还真乐意在这儿买套房,热热闹闹的多好。街小,世界也小,装不下太多烦恼……” 他这么一说,秦砚又想起他家那独栋小楼,感觉心里更烦躁了。 人怎么能这么有钱? 思绪还没转完,宋子京又凑上前来,修长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秦砚目光顺着他手指移到脸上,扬了扬眉:“说。” 对方一脸真诚。 “咱们进来这么久,怎么没遇到枭啊?” 第15章 雷声滚滚,天色瞬间阴了下来,本就在下的雨变得更大了。 秦砚喉头紧了紧:“……什么?” 宋子京依旧端着冰水,眨眨眼:“枭啊,我们这算是开了空间,应该有更大的缺口才对,怎么一直没见到有阻拦呢?总不能是那俩西装老大哥吧。” 秦砚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点是什么了。 从灵烛开了空间进来到现在,他们没有见到小叶的枭,也就是防御机制与心结的具象结合。 按理说开空间会对记忆造成巨大缺口,但枭一直没出现,就要开始重新审视问题了,要么这里不是小叶的记忆,要么就是他没有枭。 可没有枭,又怎么会心结过重魂魄不散? 两人没有伞,就在屋檐下蹲着躲雨。 面前走过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看了看天气,叹口气:“要变天咯。” 第17章 如她所言,远处天雷滚滚,乌云蔽日,雨珠滚了几番还是没有要停的趋势。 秦砚正研究枭的事情,突然听到如炸雷般的轰鸣,抬起头,发现宋子京也是一副惊异的神情。 两人抬头看天,宋子京扬眉:“这么大的雷声?感觉在耳边爆炸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轰隆隆响起,这下秦砚算是听清楚了,那声音确实像是在耳边离得很近的地方闷闷传出来。 雨雾太大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宋子京的眼睛毕竟和寻常人不一样,蹲着探出头,仅仅是盯着巷子口两秒,他就收回脑袋,神情古怪。 秦砚见他神色也知道有点不对劲,顺着他视线看出去,却是被雾遮挡到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对了个眼神,宋子京开口:“施工队的来了,堵在巷子口呢,刚刚听到的声音八成是他们的。” 早上那两个男人说拆还真就拆?连这种天气条件都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什么,秦砚飞速起身,跑向何芸家。 见他动作,宋子京转过头冲进商店拿了两把伞,又从裤兜里抽出张大面额的纸币扔在柜台上。 那商店老板追出来:“帅哥!给多了!” 宋子京头也没回:“不用找了!” 两人的身影穿梭在雨中,朝着何芸家跑去。 宋子京追上秦砚,语速飞快:“要是他们借着雷声的掩盖进行房屋拆除,还真能起到点威慑作用,分头!你带何芸她们离开,我去和那边沟通!” 伞柄被强行塞进秦砚手中,秦砚愣住,扭头看去,宋子京已经从怀里抽出另一把伞从别的方向跑走了。 所幸秦砚认路,没被这巷子迷了方向。 雨太大,他右手的灵烛印记不断发烫灼烧,和冰冷的雨水挟裹在一起,紧紧摁在伞柄上。 还没到楼下,秦砚就看到何芸单薄的身影在雨中飘摇,他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揽进伞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何芸抬起头,浑身发抖,早就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小叶他又跑了,这附近都找过了哪里都没有!” 一记重锤敲在心头,秦砚将伞递给何芸,扶稳她的肩膀正视她。 “别急,我去找他,现在有个很紧急的事情,拖车已经停在巷子口了,要么你赶快收拾东西提醒大家先安全撤离,要么就去找人来拦住施工队那帮人,快去!” 说罢,秦砚转身冲向另一条小路。 他虽然没有宋子京那样的识魂能力,但对于宿主的气息,感知会随着进入记忆的时间越长越强烈。 秦砚没耽误时间,迅速排出几个气息最浓烈的地方一个一个找过去,最后在小广场的角落找到了小叶。 外面下雨,他倒是不傻,躲在一块儿巨大的木板下一个人玩手指,秦砚掀开木板,小叶被吓得一哆嗦,但没逃跑,而是坐在地上乖顺地看着他。 秦砚深深吐出一口气,蹲下来朝小叶伸手:“过来,我带你回家。”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唯一的一把伞秦砚给了何芸,此刻他浑身湿透,短袖紧紧贴在身上,几近透明。 小男孩歪了歪头,看了秦砚一眼,随即站起身,摇摇晃晃跑出来抱住他。 秦砚愣住了,原本他只是想拉住他的手带他走,没想到小叶主动揽上他脖颈,瘦小的身躯贴上来,反而为秦砚带来了一点温度。 一双手稳稳托起小叶,秦砚抱起他,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施工队来了的消息已经被何芸传了出去,居民此刻都撑着伞出来东张西望,有疑惑的,有愤怒的,甚至还有原地开始嗑瓜子看戏的。 路过广场,自然有人注意到秦砚的动向。 小叶伏在秦砚怀里,轻轻扯住他衣服,似乎很紧张,浑身发抖。 路过几个蹲在路边抽烟的大叔见两人走过,竟是毫不避讳,对着秦砚指指点点:“那不是小何家傻儿子吗?莫不是给他找了个后爸?人模人样的哈哈哈哈……” 他们声音不小,甚至还带着嘲讽,秦砚充耳不闻,甚至还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小叶的耳朵。 脚步带起水花,将流言蜚语甩在身后。 几个拐弯进了楼道,何芸不在屋里,屋内设施没变,看样子她没打算搬走或是暂时躲避。 眼看着小叶缩在凳子上打了两个喷嚏,秦砚蹲在他面前语速放缓:“去穿件外套,我们出发找妈妈。” 原以为会很难交流,没想到小叶动作迅速,翻下椅子就钻进房间去换了。 秦砚吐出一口气,抽了两张纸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水。 屋子不大,他全身上下水淋淋的也就没坐下,先前何芸招待他们,他也没好意思打量房间,直到现在,他才直观感受到他们母子俩平时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一张矮桌和几个小凳放在客厅墙侧,剩下能利用的空间都用来放置杂物,显得屋子逼仄狭小。 墙上没贴墙纸,有些部分已经开始脱落墙皮,表面斑驳崎岖。 整个屋子没有一点亮色,灰败是最佳形容词,白炽灯悬在头顶,照地屋内一片寡淡。 打眼看去,整个屋里唯一的生命力就是窗台上的两颗盆栽。 秦砚靠在门框旁,盯着那两株绿油油的小生命,一言不发。 小叶穿好外套,噔噔噔跑出来,抬头看着秦砚。 不知道是外套太大还是他太瘦,衣服套在他身上依旧是挂树枝的效果。 秦砚看了他两秒,妥协般蹲下身,捞起外套,把他换过的干净里衣扎进裤子里。 男孩儿有点挣扎,语气里带了些哼哼唧唧:“衣服不是这样穿……” 秦砚动作没停,面无表情:“就这样穿,我师父从小就这样教我的。” 两人收拾完立马出门,撑的还是小叶的卡通小花伞,为了节省空间,依旧是秦砚抱着小叶,快速地往巷口赶。 越靠近出口越是嘈杂,秦砚没擅自出去,而是站在街边,朝人群聚集的方向看了一眼,了解大致情况。 施工队的工人已经和居民们吵了起来,不可开交,打眼一看,人群里没有何芸,也没有宋子京。 秦砚皱眉,蹲身放下小叶,掏出手机给宋子京打电话,无人接听。 施工队似乎早就和这帮居民起过冲突,两边都咬死了不松口,各有各的理,犹如被楚河汉界分割一般,左一半右一半吵得激烈。 其中一个工头模样的人站出来,叉着腰一脸怒气:“上面老板催几百回,你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耽误我们工期,工资谁给我们付?你出?还是你?” 被他指到的人都缩了脑袋当鹌鹑,一下子熄了火,敢怒不敢言,只有几个不服气的大叔高声怼了两句,又是一通争吵。 宋子京的电话始终显示忙音,眼瞅着前面快要打起来了,秦砚只得先安顿好小叶,再去看情况劝架。 翻了半天,从挎包里翻出颗糖,是宋子京先前给他那颗,秦砚把糖塞到小叶手里,伞也递给他:“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小叶点点头,看着秦砚身影走向熙攘的人群。 方才还在嚷嚷的工头见有人回怼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跳起来叫骂:“你们这帮没见识的!没远见!没眼光!一帮粗鄙之民!” 两句话点燃众怒,眼看着又是一场骂架,左侧人群却突然分出一条细细的小道,一个高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眉目冷淡。 工头刚要骂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这人气压太重。 秦砚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的居民,上前一步凑在那工头面前,俯下身去贴近他。 那工头见他凑过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向后撤了一步。 “非法拆除,故意毁坏,你们好日子过够了想吃牢饭?” 秦砚眼神飘过去,眼底一望无际的冰冷和威胁吓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那工头身后有个年龄不大的员工,此刻壮着胆子站出来,将那工头拉了一把:“你倒是只看到我们要拆房,怎么不问问我们的难处?” “这块地皮早就卖给了我们老板,我们也只是打工的,他们这样一直拖工期,我们也拿不到工资!我们也有家要养!也有日子要过!” “总之一句话,今天必须拆!” 他这么一说,那群施工队的工人纷纷起哄,附和他说的话,甚至还有的人已经爬上吊车,一副要启动机器的模样。 雨渐渐小了,但乌云未散。 见他们要启动机器,人群慌了,几十只手瞬间举起,越过秦砚,疯狂地去扒施工队的工人,人挤人几乎要全部拥在一起。 秦砚被猛地一推,差点喘不上气,他本来就是想多拖些时间留给宋子京去做事情,谁知人民群众的怒火难平,一个个全喊着“还钱”就打上去了。 他见缝就溜,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着面前乱成一锅粥的场景,目光急切锁定了几个稍微强壮一点的小伙子,想先控制住局面再说。 刚绕到那大型机器后面,秦砚就瞥到一人蹲在地上偷偷摸摸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 第18章 他一边打,一边左顾右盼,语气谄媚:“诶,诶您放心,一天之内肯定让他们乖乖走人,这地肯定给您拿下……哦对了,那个年轻人和何芸我已经支开了,难缠得很,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秦砚听到名字,警觉束起耳朵,脚步也不挪了。 何芸是被他们故意支开的?他们认识何芸? 再仔细复盘他刚刚说的话,秦砚顿住了。 他说的年轻人,难道是宋子京? 第16章 一个小时前。 雨下的正大,宋子京几乎要抓不住伞,发动机的轰鸣依旧没有停止,仿佛即将吞噬这里。 已经有不少居民注意到动静,向窗外探出几颗好奇的脑袋,宋子京撑着伞冲过去,脚上的运动鞋早就被水洼打湿。 施工队和大拖车一起停在路边,不远处还有一辆黑色轿车,车窗紧闭。 宋子京撑着伞走上前,正要和那施工队的工头打招呼,不远处的黑色轿车突然鸣笛,引得众人侧目。 车辆缓缓开过来,副驾驶摇下车窗,露出一张老成的脸,皱纹伴随着笑容堆在脸上,看得人心生厌恶。 宋子京神色未变,连腰都没弯:“你好。” 车里那人颔首,朝他勾勾手指。 他还是没动,挑了挑眉毛,将伞柄压低了些,伞沿积攒的水珠弹了弹,落在车内男人的西装袖口上。 男人也没坚持,无视那滴水珠,脸上的褶皱又堆起来。 “小帅哥,早上你们救下的那个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宋子京笑而不语,两人无声对峙。 雨越下越小,直到有人猛地跺脚也不会再踩起大片水花。 当下,蹲在机器旁的那人还在打电话,突然感觉到身后有阵风刮过来。 一扭头,秦砚的手已经伸向他的手机,快速夺了过去。 他瞬间跳起来,朝着秦砚扑去:“你谁啊你?抢我手机干什么?你有病吧!” 秦砚扫了一眼来电备注,只有两个字:老板。 他十分顺手地把电话放到自己耳边,同时一脚抬起,将不管不顾扑上来那人踹倒在地下,捂着肚子惨叫。 “何芸和你什么关系?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过了几秒,才传来一个男人讥讽的笑声:“你又是哪位?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地上那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来,面色痛苦,指着秦砚颤抖:“你……你完蛋了,我老板不会放过你!” 秦砚充耳不闻,对着电话咬牙切齿:“我有一百种方法找到你,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 他眼神太过阴冷,吓得面前那人不敢再动,和他保持着距离警惕地盯着他。 “有意思,你和那个小伙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意思?秦砚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爆炸声。 警觉抬起头,从巷口看去,有片楼房轰然倒塌,大片的石块水泥坠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秦砚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电话里的男人还在笑,满不在乎:“你再快,能有我的炸药快吗?还得学……” 懵了的人不止秦砚,还有那帮扒着不放的人群。 听到这动静,大家纷纷放开手,朝巷口跑去探出头查看情况。 有几个脚步快的年轻人最先看清楚,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一把抓住工头的衣领提起,满脸怒色:“谁让你们炸房子的?!如果房子里有人怎么办!你们疯了吗?” 很多没看到情景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纷纷双眼冒火围上施工队队员,甚至有些开始找手边的工具准备大干一场。 有人哭着奔向倒塌的楼房,有人推推搡搡,和那帮工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秦砚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大脑飞速运转。 电话那头的讥笑依旧没有停止:“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敬你们有几分勇气,但拦我财路的人我一样不会放过!” “至于何芸,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罢了!” 秦砚猛地抬手,将那电话砸飞出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旁一直观察他的那工人见他暴起,猛地打了个哆嗦,转身想跑,却被他几个跨步一把架住,单手抵在机器上。 那工人吓得当场求饶:“有话好好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秦砚强忍怒火,额头青筋暴起:“说,你们还放了几个炸包?在哪些位置?” 那工人被他神情吓到几近哭出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不知道什么炸包!我们只是收到开工任务来这里等老板通知,没有放过什么炸包!” 秦砚愣了一秒,手上力气松懈了几分。 那工人见这情景,反应很快,立马快着舌头多说几句:“哥几个都是为了钱来混口饭吃,谁会想不开擅自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是了,从刚刚那帮工人的言语,不难看出他们只是领了任务来打工的,这一切的主使是背后那个地皮老板。 远处工人和居民们还在推搡,但秦砚管不了那么多,他松开面前这人,飞速向巷子口跑去,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何芸和宋子京,同时还要确保小叶的安全。 所幸小叶依旧撑着那把小花伞,坐在地下攥着秦砚给他的那颗糖,看到秦砚朝他跑来,小叶扬起唇角,伸出手指了指远处楼房倒塌的方向。 秦砚几个大跨步跑到小叶面前,一把抱起他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一抬头,小叶还在指着那片沙石堆,秦砚视线扫过去,又回到他脸上:“害怕了?” 小叶摇摇头,随即揽住秦砚脖颈,声音很低:“鹏鹏……在里面。” 秦砚没听清:“什么?” 小叶摇摇头不肯说了,只是固执的指着那个方向,却不肯回头去看。 一声凄厉的哭喊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秦砚猛地转头,看到那片房屋废墟前有对夫妻,一边大哭一边发疯般去刨那堆沙石。 “儿子!你等等,爸爸妈妈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利刃般扎进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就连和居民们扭打在一起的工人们都懵了,神情慌乱:“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 轰然倒塌的那座楼房里,居然还有一个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小孩。 小叶的身躯在颤抖,秦砚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闹剧还没结束,又是一声爆炸声传来,这次声音在广场。 大批居民迅速围过去,小孩们被吓得哇哇大哭,四周一片混乱。 广场离这里不远,大型建筑物倒塌带着这里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动,沙石飞扬,头顶的天空本就阴郁,这下更是被染成一片深灰。 刚下过雨,空气中的水汽挟裹着沙石涌来,又是一声爆炸响起,又是一片哭声与怒吼。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秦砚再傻都该明白那老板和何芸有很大的联系,既然如此,他就不敢把小叶一个人放在外面,以防被人抓走。 秦砚试图寻找稍微牢固一点的建筑,想安置好小叶再去找宋子京,没想到两人在街巷里走了没两步,离他们极近的一道单元门里传来“嘀嘀嘀”的声音。 他大爷的,到底有多少个炸包! 秦砚反应迅速,拔腿狂奔,飞快撤离那栋楼附近,钻进了另一栋楼里,先躲过这波倒塌再说。 爆炸声极近,似乎就在耳边,就连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都开始剧烈晃动,秦砚将小叶整个人裹在怀里,将他保护地死死的。 余波过去,秦砚刚松口气,抬起头,黑暗里有处红光一闪一闪。 四下一片安静,除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秦砚还听到了“嘀嘀嘀”的声音从红光处传来。 秦砚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玩扫雷。 刚放松下来的肌肉立马紧绷,刚刚为了避免伤害波及倒塌,秦砚跑到了很高的楼层,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百分之百会从窗户直接跳出去,但现在他怀里还有个孩子,这孩子还是宿主。 他尽他所能向下狂奔,三步并两步向下跨,几乎要飞成一道残影。 爆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砚已经跑到门口,他能感受到整栋楼在摇晃,还有阵强波在他身后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秦砚一把拉开门,大跨两步,将小叶猛地推了出去! 他整个人已经被阴影完全覆盖,抬头看去,大块儿的石砾从天而降,很快就能到他眼前。 那瞬间,所有的事物在他眼里好像开了慢倍速,坠落的沙石,愤怒的民众,只为利益不顾生死的商人,只身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 在没找到心结之前,随意退出记忆会对宿主魂魄造成损伤,也会对掌烛人的身体造成影响。 最重要的是,记忆只有一次进入机会。 秦砚攥紧手心的灵烛印记,灼烧感传遍全身。 突然,一只手从一旁伸出,猛地拽过他右手! 第19章 秦砚扭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面前场景,就感觉到有湿滑的液体顺着手指纹路,流进他手心。 一瞬间,世界陷入黑暗。 轰鸣声消失了,倒塌的楼房消失了,小叶消失了。 秦砚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自己右手掌心的血。 那血液覆盖住灵烛印记,竟是与灵烛相互配合,在不熄灭的情况下又开了一层空间,把秦砚救了出来。 扭头看去,身旁地下坐了一人,气喘吁吁。 宋子京浑身是灰,就连脸上也蹭脏了好几处,唯独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他弯了弯眉眼,朝秦砚伸出手:“道长,想我没?” 第17章 秦砚盯了他几秒,没吭声,掌心里的灵烛印记还在灼烧,感触炽热。 宋子京手晃了晃:“拉我一把啊道长,愣着干什么,我跟你讲我刚刚那个速度堪比世界冠军,再晚几秒咱俩都得玩完。” 秦砚甩了甩右手手心的血,左手伸出一把拉住宋子京,将他从地上拽起。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你去哪里了?” “嗯?”宋子京拍拍身上的灰,抬起头。 “一开始我想和施工队好好沟通,让他们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顺便看看能不能问出他们老板是谁,结果他们老板的车就在路边停着,还省了我找人的时间。” 秦砚皱眉,看着他一脸脏渍:“你和他们老板碰上了?” 黑暗没褪去,四下安静,这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讲的什么都能听清楚。 宋子京点点头:“老男人,没你帅,上来就问我和小叶是什么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叶是他儿子,那么上心。” “然后呢?” “然后我说不认识,他不信,告诉我他在悬界街道埋下了十个炸包,一个小时之后会挨个点燃,能不能找到就看我本事。” “然后你就一个人去找了?” “对啊,一开始我不信,后来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看到很多颜色不一样的东西。” 秦砚问一句宋子京答一句,他还不忘擦擦脸上的灰,笑眯眯揭过话题:“还好提前换了身衣服,脏了坏了也不可惜。” 秦砚盯他两秒,突然出声:“右手给我看看。” 宋子京笑容凝固在脸上。 刚刚他坐在地上,要秦砚拉他起来他也是伸出的左手,右手始终背在身后没伸出来。 两人僵持不下,秦砚平静地看着他,似乎不要出一个答案不罢休。 宋子京干脆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将右手递出来。 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出现在掌心,几乎横着贯穿掌心。看那伤口边缘血迹已经发黑,甚至开始结块,不难看出这伤口不是最新的,且自愈过。 秦砚可以确定自己右手手心里的血就来自这里,宋子京以血为煤,强行开了一层空间,把他救下来了。 那道伤口才崩开,依旧在向外渗血。 宋子京一把抽回手,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行了,没啥好看的,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秦砚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当年的悬界街道大概就是这样没的,全部拆除之后,施工队迅速顶上,不出两年,打造出高端居民住宅,还在附近建造了配套设施。 直到现在,枭依旧没出现。秦砚大概判断了两个方向,要么小叶的心结是他目睹到的这一切,要么就是另有其说,但还没走到那部分节点。 宋子京见他沉思,凑上前来碰了碰他的肩:“再缓一缓就出去吧,记忆没走完,也找不到心结所在。” 他说的没错,耽误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错过记忆信息,秦砚点点头,一转头又是一只手伸了出来。 秦砚视线转过去,宋子京笑笑:“进来是这个方法,出去也是这个方法,拉着我别松开,要不然容易出不去。” 秦砚盯他两秒,飞速将手搭上。 黑暗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对方。 宋子京反抓住他,死死握住秦砚右手,灵烛炽热的灼烧感也传到了他手心里,两人共用这一份温暖。 “秦砚,这里是记忆,如果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忘了,我们无法改变结局。” 秦砚警觉:“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宋子京不语,四周黑暗逐渐褪去,两人脚下也有了实感,回过神,他们已经站在刚才爆炸的那栋楼之外了。 宋子京松开手,两人立马朝着刚才推开小叶的方向跑去,仅仅是五分钟不到,整个街道几乎是变成一片废墟。 凄惨的哭声做背景,原先的小巷已经变成废墟,沙石堆遍地都是,甚至还能在地上看得到血迹。 这里已经没有高墙,原先的巷道也变成了残垣,明明想找什么人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得到,偏偏就是看不见小叶的身影。 宋子京看出他情绪,跟上他脚步也在四处张望:“他那么瘦,可能是躲在哪堆石头下面了,不如我们分头去找,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秦砚立马打断:“不行,要走一起走。”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秦砚自知语气不对,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出事了好照应。” “哦。”宋子京低下头,嘴角翘起。 该撤离的居民已经撤离,还有没撤离的都在废墟中疯狂挖掘,有的是挖物,有的是挖人。 两人几乎是绕着整个街巷走了两圈,都没有看到小叶的踪迹,甚至是宋子京都没看到小叶的去向。 周围哭声不止,两个小时前还是一派祥和的街道,如今只剩悲痛。 悠悠服装店躲过一劫,可怜兮兮立在路旁。 两人进去又换了身衣服,秦砚还在隔壁商店买了碘伏和棉签,扔给宋子京让他自己给伤口消毒。 蹲在路边看着这里乱成一团糟,秦砚半晌没说话,想到什么,他突然开口:“何芸呢?” 宋子京没吭声。 秦砚心头一跳,转过身去看着他:“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或者是知道什么?” 棉签占着酒精碘伏摁在伤口处,宋子京动作随意,擦完伤口才把垃圾装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几张纸。 挺厚的一沓,整整齐齐被人叠好。秦砚接过,从最上面那张展开了开始看。 宋子京吹了吹手上伤口,在一旁看着秦砚展开那叠纸。 “我准备去找炸包的时候遇到何芸了,她在通知大家施工队的事情,我问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她说你去找小叶了。” “后来我去拆炸包又遇到她,本来我想瞒着她,但她给了我这叠纸之后就来帮我一起拆。” “我问她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去找孩子,作为母亲,她目前不是最担心的难道小叶吗?” “她说……” 回忆扭转,拉回到宋子京的视线。 何芸的头发早就被汗水打湿,也许是刚下过雨,一片闷热,也许是奔跑着给了太多人提醒,大汗淋漓。 炸包并不好拆,不仅麻烦,很有可能还会丧命。何芸丝毫不惧,学着宋子京的模样,用碎石割断电线。 也许是干了太多粗活,她手上的茧子很厚,宋子京瞟了一眼就看到,不自觉慢了动作。 何芸低头去拆开机械外盒,注意到他目光,低下头笑笑:“能通知的我都通知到了,尽最大可能让大家离开了。” 宋子京摇摇头,拿过她手里的电线:“姐,你去找小叶了吗?小叶的下落也很紧急,这里交给我就好。” 何芸没吭声,从兜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宋子京。 那叠纸摸起来不薄,宋子京接过的时候还是懵的。 何芸笑笑,低下头去继续拆:“我能看出来,你和那个小伙子不是坏人,你们是便衣吗?怎么会有空来我们这种小地方?” 宋子京摆摆手,还是一脸忧色:“我说真的,这里交给我就行,你带着小叶先走,最起码有安全保障。” 楼外一片吵嚷,似乎是居民与施工队的人吵了起来,何芸站起身,从楼道窗户向外看去,指着远处的一棵树:“你看。” 宋子京直起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远处有辆黑色轿车停在树下。 他又仔细盯了两眼,确定那就是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的车。 何芸双手绞在一起,斜靠在窗边苦笑:“车里坐着的人是我前夫,我们离婚一年,孩子也跟着我。” “孩子是我争来的,他根本没打算养小叶。之前结婚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后来他做了房地产,见识到的人多了,就想把我们母子丢下,去找了个年轻女人。” “我不怪那女人,只恨他不守德,离婚是我提的,孩子也是我带走,放在他手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宋子京皱起眉头,没打断。 “这个项目我不知道是他手里的,前些日子他们那边来人催,我才知道这地到他手上了,他这人一向睚眦必报,知道我在这儿自然也不会让我好过。” 第20章 何芸转过身,面对宋子京,唇角翘起。 “小叶有心脏病,家里的钱全拿去给他治病,是我不好,担心他出问题,不让他去外面跑着玩,导致他没什么朋友,也总被别人欺负。”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宋子京点点头,那叠纸在他手心里捏来捏去。 何芸身影单薄,眼神却坚毅:“我活不久了,他是冲着我来的,半年前我被查出得了病,家里没钱治,能走到这步已经是绝境。我希望小叶能有个好去处,最起码别落在那个出生手里。” “如果可以,帮我把小叶送去福利院,总比跟着我和他爹吃苦好。” 宋子京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里是回忆,他们如今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早就发生过的事实,他心疼何芸和小叶是事实,可他们家地下室的孩童魂魄也是事实。 小叶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结局无法改变,可生离死别的承诺同样沉重。 宋子京抬眸看着何芸,对方也回望着他,眼里是母性的慈悲。 “你年龄不大吧?如果有机会,我也想看到小叶长得和你一样高,有更好的人生。” 她弯下腰,搬起拆好的炸包向楼下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宋子京心下一动,出声叫住她:“稍等!” 何芸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宋子京背过身,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刚才用来拆炸包的尖锐石头他还没丢,此刻却起到了用处。 石头尖尖划过掌心,立马见血。 小小的饴糖上沾了一点点鲜血,宋子京背过手,走上前将糖塞进她衣兜里。 何芸疑惑:“怎么了?” 宋子京笑笑:“没事,生活太苦的话有颗糖作为陪伴也挺好,如果以后有需要,带着这颗糖来找我。” 何芸被他逗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我哪有以后?” 面前的男人眼尾上挑,神色温和,看着她笑起来,莫名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会有以后的,我保证。” 第18章 那几张纸是何芸的日记。 秦砚展开,最顶上几个字最先映入眼帘。 “吾儿平安。” 只看了一行,秦砚就看不下去了,转手将纸叠好,原封不动递还给宋子京。 断壁残垣,构成悬界街区最后的背景。 宋子京手上碘伏干了,转头去装棉签扭瓶盖:“她去找了车上的那个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直没再回来过。” 抬起头,雨早就停了个彻底。 不出几年,这里的模样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带来的收益远比悬界街道的房租高出十几倍不止。 至于这里的人是死是活,自然有人兜底,没钱没权的最底层,给他们足够的赔偿费,就有人愿意将此事揭过。 秦砚摸了摸掌心的印记:“你们家小区叫什么?” 宋子京明白他的意思:“悬界公馆,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名字难听,寓意也不太好,没什么人买。” 秦砚顺手接过他放在身侧的碘伏,拧紧了盖子塞进包里:“没人买你也敢住?” 两人对视,宋子京笑了起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多好啊,省的我后妈说我。” 休息的差不多了,闹剧也该落下帷幕,秦砚已经可以保证这里就是小叶的记忆空间,至于枭和心结,应该与何芸有很大关系。 他刚想将灵烛化形,宋子京却突然站起身,看向早就变成一片废墟的街道。 秦砚敏锐地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许多人慌慌张张往废墟里跑。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陷进去,宋子京低头看他,语气淡淡:“要看一眼最后的结局吗?” “走吧。” 秦砚率先迈出去,朝着人们跑向的方向去了。 被楼房坍塌伤害到的居民算是少数,悬界街道里本来就没住满人,再加上当时何芸的极力宣说,大部分人都在街道口和施工队吵架,不在屋里。 地方不算大,秦砚和宋子京一开始去到的小广场在这废墟中算是很明显,此刻那广场旁周围挤了好些人,窃窃私语。 秦砚个子高,站在外围看了一眼,只见广场中央的圆形小水潭上飘了个人,身形很小,穿着灰色外套。 他正面朝上,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拳头握紧。 秦砚能猜到,他手里攥着的是留给何芸的糖。 哪怕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秦砚还是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 转头一看,宋子京没过来,就站在小路那边等他。 结局无法改变,秦砚心里清楚,哪怕是他竭力救下小叶,他最后的结局也是死亡。 既然是溺亡,那就符合身躯浮肿的特征了。 几个老人看不得这场面,拄着拐杖远远看了一眼立马咿咿呀呀地退出来走开了,倒是几个年轻人胆子大,商量着要不要捞起来去埋了。 “小孩子受到惊吓了吧,再加上下雨脚滑……真是可惜。” “不是说他还有心脏病吗?哎,可怜啊。” 秦砚甩开身后的言语,走向宋子京。 他比秦砚更早看到这些,五味杂陈也早就体会过。 或许在何芸和他道别,将小叶托付给他时,他就想到当下的场景了。 身患重病的母亲,孤身一人带着儿子,家里的积蓄全部拿去为孩子治病,好不容易有了稳定的小窝,却还是逃不过时代与命运的洪流。 灵烛化形,立马出现在秦砚右手,焰火跳动,秦砚双指下压,四周归于黑暗。 在退出记忆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向广场方向。 悬界街道从来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从他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这不过是强买强卖的一场骗局而已。 哭声与汽车鸣笛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灯光,退出记忆,他们已经回到地下室了。 宋子京很会卡时间,等到四周彻底稳定,他才徐徐睁开眼,只看了一眼就扬唇笑笑:“来了?” 秦砚瞥他一眼,明白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 烛线依旧缠着魂魄,秦砚手指动了动,那烛线松了力度,只是虚虚围在小叶身边。 到底是贪玩,一得到释放他就立马坐上那木马,摇摇晃晃玩起来了。 没几秒,电梯面前地上突然出现一颗沾了血的糖。 一看那糖秦砚就知道是宋子京安排的,转过脸,宋子京不知道从哪里又抽出一把扇子,展开扇了扇:“我就说吧,你会来找我的。” 虚空中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女声:“谢谢你,我本以为我再也无法见到小叶了。” 是何芸,秦砚进入记忆时小叶身后的黑影也是她。 “魂魄聚形术?” 秦砚看向宋子京,挑了挑眉。 魂魄聚形术,顾名思义。死者因为各种原因魂魄无法现形,但也未入轮回,施了魂魄聚形,就能在短时间内将死者魂魄拼接现形,解决问题。 宋子京惊得折扇都不摇了:“我?我没那本事,这种东西你去问林徵羽,他比我懂。” 秦砚跳过这个问题,转过身去面对小叶魂魄。他年龄太小,接触的人也不够多,心结最大可能来源于他的母亲何芸。 但比较特殊的是,他身上不仅承载了他自己的心结,还有何芸的心结。 何芸在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叶,对孩子的爱与执念让她无法安安心心的放下一切进入下一世,但又由于某种原因,导致她无法魂魄现形。 因此她一直跟着小叶魂魄,始终以黑影的形态陪着他。小叶本就年龄不大,小小的世界里一直充满着大大的母爱,因此他的心结就是母亲。 甚至可以据此推断出,他的“枭”也是何芸。 心结产物化形,可怜的小孩最爱的人就是他永远放不下的心结。 难怪他哭声与笑声都断断续续,原来是他生前遭到其他人的霸凌,连哭都不敢出声。 难怪他身躯浮肿皮肤苍白,原来是一个人惊慌无助,逃跑之际掉入水潭溺亡。 要是何芸魂魄能化形,恐怕他们要解决的就不是小叶的心结了。 空气中慢慢浮现出何芸的虚影,也许是宋子京给她的那颗糖起了作用,得以让她能短暂现行。 她一出现,立马奔向小叶。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何芸眼泪横流,双手颤抖,无声哭泣。 一直以来没什么感情流露出来的小叶突然笑了,这次不再是尖锐短促的声音,而是发自内心,真挚的笑声。 他们的心结就是彼此,母子连心,血浓于水。 机器声音作响,原来是电梯又开始运作,电子屏幕红色数字依旧跳动,从一到负一,但这次,卡顿轰鸣的声音不再出现。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 门缓缓打开,电梯厢里没有人,只有满满两大箱玩具,堆在里面。 第21章 在场唯二的两个人类都看呆了,尤其是宋子京,佯装气愤:“哇,你小子居然把我的玩具全都塞到下面,怪不得电梯一直下不来。” 明明是责怪,脸上却不见怒意。 宋子京摇着折扇凑到电梯旁,兴致冲冲开始向外搬玩具,一边搬一边扬眉:“以后再也不把玩具给你玩了。” 秦砚嘴角也动了动,这人真的幼稚死了。 何芸和小叶还是抱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秦砚从挎包理掏出灵盘,包里不少东西被打湿,所幸灵盘一直保护的很好,不用再清洁烘干。 缠绕着小叶的烛线慢慢收回,用于进入他记忆的那根围着两人绕了几圈,最后也回到了灵盘里。 烛火摇晃,一片青蓝。 眨眼间,何芸和小叶已经不见了,唯有那个木马依旧摇摇晃晃。 宋子京已经将玩具搬出来,两人还是穿着在悠悠服装店里买的衣服,此刻一身狼狈,面面相觑。 对视几秒,宋子京没忍住先笑出声,抬眼看向秦砚:“其实我觉得他们家衣服还挺舒服的,主要是性价比高,最重要的是穿脏了也不心疼。” 秦砚知道他在缓和气氛,看进他那双眼睛,除了笑意,秦砚居然还看出来几丝担心。 收好灵烛,秦砚抬了抬下巴:“废话少说,残页呢?” 宋子京一拍胳膊:“差点忘了这事,我找找,记得是在一个小盒子里。” 秦砚斜靠在小门旁,看着他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具,上到年代感,下到科技感。前一秒他拿出一个拨浪鼓,下一秒一个学习机就被他搬出来了。 眼花缭乱,秦砚没忍住:“跨度这么大?您老兴趣爱好这么广泛?” 宋子京不恼,反而开始研究起那些东西:“我跟你讲,我爷爷就喜欢这些小东西,这里面好多东西巨好笑,就比如这个小鸭子。” 他举起一只玩具小黄鸭到秦砚面前,还没解释用途就先嘎嘎乐了半天。 “这玩具的开关在嘴上,摁一下它就会疯狂走路,我爷爷刚拿回来那天我看着它走了一个下午,感觉它给我下蛊了。” 一边说他还一边摁下开关,把那玩具放在地上展示给秦砚看。 那小黄鸭一走路宋子京就开始笑,笑了两声又回去继续翻箱子,不断掏出各种各样的玩具。 秦砚跟着他看了半晌,冷不丁爆出来一句:“你的手是为了给何芸糖弄的?” 宋子京抬起头“啊”了一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举起右手晃了晃:“不是,拆炸包划的。” 他是真不怕疼,顶着那么深的伤口还能如此自如的玩玩具,秦砚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翻了半天,终于让他从箱子深处掏出一个铁盒,宋子京晃了晃,打开看了两眼就递给秦砚:“给,找到了,松叔日志在家里,我们上去再拿。” 秦砚接过盒子,没急着打开,刚准备往楼梯处走,宋子京就急急叫住他:“去哪啊道长?” 当然是出去啊,还能去哪? 秦砚扭过头,看到宋子京摁下电梯按钮看着他,突然就沉默了。 码垛,该死的有钱人。 “叮”的一声打开门,两人相继进了电梯,宋子京按下楼层,捞了捞身上有些潮湿贴身的衣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着秦砚一脸歉意:“道长,我车钥匙忘记拿了,在车库里被我锁起来来,今晚可能送不了你回家。” 秦砚额角抽了抽:“没事,我自己打车回。” 宋子京眨眨眼:“这里距离城区三十公里,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 秦砚又沉默了。 电梯到达二楼,宋子京率先踏出去,秦砚没动,神情复杂:“你带我来你卧室干什么?” 对方一脸人畜无害:“ 睡觉啊。” 第19章 秦砚眉头一下皱紧:“和你?” 如此简单真挚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有种莫名的好笑感,宋子京脚下一滑,摆手解释:“家里有客房,倒也不用和我睡一张床,要不你先出来?” 秦砚这才从电梯出来,跟着宋子京走到客房去。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走了一路难免看到很多,稍加推断也能想出来,宋子京说他一个人住不是假话。 宋子京这人虽然平时行事风格比较散漫,但房间收拾的很整齐,最起码衣物都码在衣帽间,没乱丢乱放。 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也很简单,黑白灰为主,花里胡哨的东西几乎没有。 说是客房,和主卧的差别就是少了个衣帽间,宋子京把人领进来,打开灯四处检查了一下,这才转过身对着秦砚。 “家里有阿姨每天收拾打扫,挺干静的,先将就睡吧道长,有事明天再说。” 秉持着礼貌与隐私原则,宋子京说完话就要走,谁知秦砚一把拉住他右手手腕,一个上翻将手腕翻转。 宋子京没挣扎,挑了挑眉:“道长?” 两人诡异对视几秒,秦砚目光从他脸上移到右手掌心,扯了扯嘴角:“伤口去包扎一下,发炎了很麻烦。” 其实他在拉住宋子京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原本只是想提醒一句别让伤口溃烂,谁知对方往外多走了两步他就直接上手拦了,连自己都没预判到自己的操作。 后悔吗?后悔也没用。 若无其事松开手,宋子京回过神,似有似无地盯着秦砚的嘴角笑笑:“明白了,早点休息。” 说罢,他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秦砚看着房间里那张大床,重重吐出一口气。 洗漱间里收拾完,秦砚换上床上放好的那套睡衣,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套路了。 先是把他叫来地下室说害怕一个人,结果莫名其妙完成了一次除魂,然后又说车钥匙被锁没法回去,只好借住一晚。 想起宋子京弯着眉眼摇折扇的模样,秦砚撩了一把刚洗完的头发,垂了眸。 装有残页的铁盒就放在桌上,反正睡不着,索性拿出来看过再说。秦砚捞出桌边椅子,挺直着背坐下了。 盒子不好打开,估计是盖上的时候用了点力。秦砚拔了半天,这才把盖子扒开。 里面除了那几张残页也没装别的,拿出残页,对了一下数量,确实是二十几张,与那书上丢失的数量正好对上。 秦砚不可能相信宋子京说的什么小时候无聊撕的,那残页的规律他又不是没看过,隔一页撕一张,恰好还是出现“成墨”这名字之后的几张。 但仔细想想宋子京这人的行事风格,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一个玩具鸭子都能玩一个下午。 残页是到手了,但无法确定顺序有没有被打乱,目前只能先看内容,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得到的信息。 秦砚从第一张开始看,果然,第一篇就出现了“成墨”这名字。 大致内容暂且不提,看完所有残页,就单凭这名字的出现率,能给这书的后半部分改名为“成墨传”。 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消耗让秦砚此刻疲惫不堪,上手一摸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放下东西秦砚立马倒在床上,恨不得一觉把先前那些失去的睡眠时间都补回来。 不出所料,今夜又做梦。 秦砚早就被磨到没脾气,此刻在梦里,背景又是废弃阁楼。 上次窗框上的青苔手感他还记得,这次却是直接换了个位置,换他在外侧,那人影靠着窗。 窗户是半开的,阳光洒进来,铺了那人影半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这人影的脸比先前清晰了些,以往是整张脸模糊不清,这次竟是能看得出大致轮廓了。 顺着阳光看去,他感觉到对方在笑。 在梦里的大多数时候人影都是带笑的,只是这么直观的感受到笑容,秦砚算是半月以来第一次。 两人面对面,没人开口说话,秦砚甚至能感受到从窗外吹过来的风,打在身上。 不说话倒是省事,反正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四周昏暗,只有窗前那人身上有光。 秦砚视野受限,被迫看着人影,顺带研究他五官轮廓,半个月了,他连梦里主人公长什么样都不清楚,难得最近得到一点信息,还是多看看为好。 突然,那人影动了,原先他侧着脸看向窗外,但他这一动,竟是将脸转了过来面对着秦砚。 秦砚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隔着距离,相对无言半晌,人影突然开口了。 “你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这声音一出,秦砚愣住了。 他下意识摇摇头,却发现自己居然能动。 以往的每一次,他受到梦里“自己”的限制,无法随意说话随意进行动作,没想到这次居然可以动。 一发现这件事,秦砚几个后撤步和那人影拉开距离,试图让自己清醒。 第22章 他大概是疯了,要不然这人影的声音怎么会那么熟悉,仿佛睡前才在他耳边响起。 他后退,那人影就逼近,虽说人影个子没他高,但他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秦砚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 这梦醒的算是及时,起码不用再被他步步逼近顶着一张高糊马赛克脸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察觉到身体某处有些不对,秦砚掀开被子,看着突起呆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偏偏这个时候屋外有脚步声走动,下一秒门被敲响,宋子京的声音飘出来:“道长,醒了吗?” 秦砚几乎是一秒弹起来,直直冲到洗漱间里,飞快洗了把冷水脸,按捺下躁动情绪,重重吐出几口气,这才去打开门。 宋子京穿着黑色家居服,盯着他笑笑:“早啊道长,我来叫你吃早饭。 这人就算是没怎么收拾打扮也是帅的离谱,秦砚想到刚才慌乱场景,神色不太自然,视线移到宋子京右手上的绷带,又冷静下来几分。 “好,我收拾一下。” 秦砚胡乱回应一句,看着宋子京下了楼才又返回到洗漱间里,狠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疯了吧?居然对着一张高糊马赛克有了反应? 思来想去,秦砚更相信是梦里那位“成墨”的身体机能问题,而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他低下头,捧起凉水狠狠搓了搓脸。 电梯下行到一楼,打开门,秦砚就看到宋子京围在厨房阿姨身旁偷吃,他嘴里还叼着个包子,一见秦砚下来,立马挥手示意他过去。 开放式厨房格局不小,小笼包和豆花都摆在桌上,宋子京从台板上又端了一碗加过辣椒的豆花来,放在桌上。 厨娘见到秦砚,笑着擦擦手:“是小秦吧?小宋特地嘱咐我做了辣油,这就去给你拿出来啊。” 宋子京靠在冰箱旁,挑了挑眉:“尝尝?保证鲜掉牙齿。” 如果不计较当下场景的主角,其实这场面还是很温馨的,秦砚自然不会做吃干饭的那位,绕过高台就去帮厨娘:“我来吧。” 那厨娘将辣油放到他手里,语气揶揄:“您瞧瞧,您才是客,更何况这一桌吃食都是小宋起了个大早去买的,可不是我的功劳。” 宋子京又叼了个包子,尾巴都要翘上天:“道长你也别太感动,我可不是特地为了你去买的豆花。” 秦砚端着碗,路过时瞥他一眼,将他面部轮廓收进眼底。 这一看他手就抖了一下,怎么这轮廓总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宋子京注意到他目光,凑上前一些:“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秦砚躲闪不及,被他五官正面暴击,连他内眼角下的一颗小痣都看的清清楚楚。 宋子京挑眉:“道长?” 秦砚立马端着碗绕过他,装作若无其事将碗放在桌子上坐下:“我师父的日志呢?” 靠在冰箱旁那人这才两口吞掉包子,扯了张纸擦擦嘴:“早就给你找出来了,等会儿吃完饭给你,你今天还要去摆摊吗?还是回去补觉?” 秦砚抬眸,看着宋子京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神色没变:“问这个干什么?” 宋子京将手里拿着的木勺放到秦砚面前那碗豆花里,神色自若:“送你啊,你要是出摊就送你去金吾大街然后陪着你,你要是想补觉,那就客房请。” 豆花里加辣椒对于秦砚来说反而咸香,秦砚吞了两口,听到他后半句话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备注赵杜,秦砚二话没说立马接起,一般来说他不会这么早给自己打电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电话那头赵杜语速飞快:“爷爷,哪儿呢?” 秦砚搅了搅豆花:“怎么了?”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估计又是办公室里有人吵起来,赵杜嚎了两嗓子,闷着听筒绕到没人的地方:“昨儿林徵羽不是来了吗?今天他说关于梦境有些眉目,要找你聊聊。” “你这会儿在家吗?来街道办找我?” 秦砚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喝豆浆的宋子京,压了压嗓子:“不在,给个时间我过去。” “就现在吧甭等了,人儿已经在路上了。” 悬界公馆距离城内少说也有几十公里,就算是骑着风火轮也得卡在早高峰路上,秦砚一口回绝:“速度快不了,我现在搭飞机也得要十分钟起步。” 赵杜一头雾水:“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摆摊摆到外城去了?我记得今儿早上没菜场啊。” 宋子京听秦砚回复就猜了个大概,此刻他手机稍微泄了点声音出来,宋子京立马画外音接上:“在我家呢,刚起,啥事啊小赵哥。” 秦砚眼神飞过去,根本来不及阻挡,赵杜耳朵好使得很,一听这话整个人坐不住了:“??不是,你在宋子京家睡了一晚上??” 事已至此,秦砚扶额:“嗯,劳驾让林先生等等,我现在出门。” 赵杜没接这句话,反而语气恍惚:“新手误闯魅魔村,有意思。” 秦砚:“????” 宋子京:“谢谢夸奖,我听到了。” 第20章 油条与豆浆的香气混合充斥在办公室里。 赵杜灌了两口豆汁,看向沙发坐着的那人,将油条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讲讲呗,他咋去你家睡了?” 宋子京摆摆手拒绝油条:“除了个魂,把人累死了。” 这话一出赵杜豆汁都不喝了,哐当一下把碗搁桌上:“不是,你们除魂去了?他自愿的?” “我骗去的,他早就不干了,这事我还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赵杜咽下油条,不言语了。 赵杜做了这么多年人民公仆,多少还是有点起色。他办公室旁还有个小会客间,平日里没什么人要会见,一般被赵杜用来睡觉。 此时会客间内,秦砚正坐在林徵羽对面,两人之间隔了张桌。 要不说赵杜会享受呢,这么张好桌子上摆着的都是茶叶水果,他平时又不爱喝茶叶,摆出来也是装装高雅,水果估计也都分给了大爷大妈吃。 此刻那张桌上,放了本牛皮纸古籍。 林徵羽双手交叉,身体前倾,手肘搁置在膝头:“秦先生,昨天回去之后我查阅了很多书籍,目前只能给你一个最大可能的推断,并不能明确这个梦境的含义。” “直说就好。”秦砚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一般梦境具有连贯性的不多,但你的梦境不仅连贯,还有明确指向,你应该清楚自己身份的特殊性,这不是普通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目前来说最大的可能推断是,这梦是你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前世今生这一说对于他们这行而言简直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秦砚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一点他一直不太理解。 “反复梦到前世?意义在哪里?况且我记得想要看到前世记忆是有条件的吧?” 林徵羽点点头,伸出手在桌上那本书上点点:“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你不仅梦到前世,还连着梦了半个月,我认为是你身上有前世的残魂,或者是身边有前世遗留下来的物品所致。” 残魂的可能性不高,掌烛人一脉死后不可能还有残魂留世,秦砚再怎么说都是当代亲脉,残魂的可能性更小。 思索半晌,他开始回忆半月以前有没有拿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先生也不用过度担心,如果这梦严重影响到你的生活,可以抽空去一趟浮华楼,给前台说一下大致情况就可以帮您做详细检查。” 林徵羽是个什么来头他还是有所耳闻,据说是圈内混得最好的一家。 家里产业广泛,他自己是个律师,祖上两代既从商又延续历史家业,文化商业两手抓。 这浮华楼正属于他们产业之一,只不过不对外开放,算是专属于除魂的一座楼,只处理有关于圈内的事。 秦砚点点头。 林徵羽继续向下说:“至于梦里的人影,应该也是上一世的人,只不过看这情形,你做这梦有很大概率和他有关系,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没查出来的点,你的梦有些空间混乱。” “空间混乱?”秦砚皱起眉,没理解他说的意思。 林徵羽欲言又止,抬眸看了一眼门口,随后又将视线挪回来直视着秦砚。 “你的梦境卦象很乱,不是一个空间发生的事,但具体有几个空间我目前看不到,能确定的是起码在两个及以上。” “准确来说,是你的梦里不止一世的内容,最起码有两世,这些内容混合糅杂在一起,伪造成只有一世的现象。” 秦砚听到这句话,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要说前世今生,这个东西他不陌生,但要说好几世的事情,那就有待商榷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第23章 秦砚不自觉身体前倾,靠近林徵羽,皱了皱眉:“前几世我也是掌烛人一脉?连梦都能串起来。” 这话一出,该林徵羽蒙圈了。 他神色愣愣,随后视线又飘向门口,确认没人之后这才皱着眉,试探着开口:“你……记忆有损吗?” 秦砚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两人此刻都如坐针毡,林徵羽推了推眼镜,放松的双手又交叉起来:“关于掌烛人,松师傅没告诉你?” 松向南该教给他的都教了,还有一些是血脉与天赋使然,他在知道自己是这代掌烛人之后就了解到自己可能与上代掌烛人有关系。 但这梦若不止一世内容,那他与掌烛一脉的关系就不只是上一世了,这玩意还真有可能是世代亲传。 偏偏这掌烛人死后魂魄不现世,导致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松向南,这松向南又不是个靠谱性子,要是漏说什么他还真不清楚。 等两人细细说完出来,已经是正午了。 赵杜坐在电脑前看了好几集狗血剧,这才等到两人聊完,眼看外面太阳毒辣,他主动提出要留两人吃个午饭。 秦砚四周扫视一圈,宋子京已经不在了。 林徵羽推推眼镜,拿起沙发上的皮包对着赵杜抱歉地笑笑:“案子还没处理完,先失陪了,有空请二位再聚。” 林徵羽一走,赵杜立马关掉电视剧,凑到秦砚跟前:“咋样儿?啥情况?” 秦砚又扫视了一圈:“宋子京呢?” 赵杜弯腰顺手把桌上没吃完的油条捞起来丢到垃圾桶里:“走了,人儿家里事情多着呢,您倒是先给个回复呢。” “应该是上几世的事情,目前还不好查,等我有空了去趟浮华楼吧。” 一听这话,原本拿过手机打算叫顿饭的赵杜顿住了,转过头看他一眼,表情都变了:“浮华楼?我可先给您讲清楚咯,去那儿的全是圈里人,这两年你封了灵烛,大伙儿可全在背地里不知道咋说你呢。” 秦砚捞了一把头发,顺势在沙发上坐下,语气不耐:“这不是启用了吗?还用了两次,还有什么好说?” 赵杜捞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了,语重心长:“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那小宋少爷虽然平日里是爱闹了些,但人家守口如瓶,和你除了两次魂一次都没暴露出去过。” “还有许裴,玄家人的作风你可以放心,我早就打点过叫他不要声张,可以说现在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你又启烛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 两人都不说话了,赵杜担心他他心里清楚,但他这梦要再做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问题。 尤其是今天早上。 秦砚一下子耳根烧了起来,心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闷。 赵杜没再继续说下去,扬扬手机:“先吃饭,吃饱再寻思别的。” 两碗炸酱面配着烧饼送来,赵杜吃的欢,根本没注意到秦砚基本没动筷。 事情太多堆在身上,梦境的事情可以暂且放放,当下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吃过午饭,秦砚去了陈阳区。 先前松向南跑到这里来看戏,难免会有看不住他的时候,秦砚总趁不注意溜出去,再卡着结束的时间回来。 出了城区,郊边同样有个小街巷,沿着路走到头,左边那户人家就是他这次的目的地。 院落小门用原木制成,秦砚看了眼手机,屈指叩门。 没人来开,但屋内有人声传来,那声音的主人是个泼辣的女生,干脆利落:“进!这会儿没手!” 推开门,果真是个女孩儿,吊带紧身牛仔裤,烈焰红唇大波浪,正蹲在院里修自行车,放眼看去,无论是修好的还是废弃的车,都整齐停在一旁。 秦砚熟练迈进来,站在她正修的那辆车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那正是宋子京给他的松向南日志,早上出发的时候宋子京就给他了,没食言。 徐思尔正埋头苦修,一抬眸看他掏出本书,立马放下手里的工具站起身,不可置信盯了他几眼:“这是啥?” 秦砚淡淡:“松向南的日记。” “哦。” 一听这话她又蹲下,继续去捣鼓刹车:“他的东西我闭着眼都能给你修好,你先帮我拿俩螺丝来,要细的。” 秦砚转身从窗框边上收纳盒里摸了两个螺丝递给她。 徐思尔,圈里人,人称修复大师。 如此秀气的名字下藏着一颗火辣的心,拿下了陈阳区比美大赛第一名,让她上去说获奖感言,她洋洋洒洒发表了自己对于修器具的热爱并表明如果有需要都可以找她修复电器。 当然,大赚了一笔,赵杜那俩二八就是她修好的。 既然都说她是圈里人,肯定不只是修电器自行车这么简单,她师承墨家,可修复各式法器,与她来往最密切的人就是许裴,有什么法器坏了就扔给她,包修好。 秦砚和她就是在前两年认识的,直到现在都有联系。 他这次来找她就是想修复松向南留下的日志,松向南这人留下的东西,或多或少会保留个底,要么是一些特殊方式销毁,要么是密语。 秦砚已经研究出密语怎么破解,但这特殊销毁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些年跑的多了,就连徐思尔都熟练不少。 又一辆被修好的车停在院里,徐思尔起身,走到院子角落的水池旁洗手,她虽是一个人住,但将这院落打扫的干净。 藤蔓缠在楼梯上,蔓延向阳台,这小院一楼不仅是她的工作间,整个天井的布置更像是花园,闲来无事就坐在楼梯下的小桌旁歇息喝茶。 接过那本,徐思尔招呼着秦砚坐下,大致翻开看了一眼就打下包票,说一周之内肯定能修好。 她正在一旁翻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说到你师父,他几年前还来我这里修过东西,一直没取走,你要带走吗?” 秦砚惊愕抬眸:“什么东西?” 徐思尔手肘撑着椅背,向后靠了靠,冥思苦想:“我记得是个笼子?很小的一个,说我修好了会有人来取,我猜测可能是给你的。” “你要是不着急我就去找找,找出来你看看熟不熟悉。” 秦砚刚想点头,手边的电话响起。 看了眼备注接起,对方一句话让秦砚当场石化在原地。 徐思尔探头:“咋啦?” 秦砚一转脸,脸上神色无比难看。 第21章 启盛街区。 秦砚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屋内一片混乱,地上的水几乎要淹过脚脖子,一张草稿纸晃晃悠悠,飘在水面上划过去。 房东在他身旁赔笑,不断拍他肩膀:“小秦,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被淹了,先救出来再说。” 不过是一晚上加一个白天不在,怎么至于落得一个水漫金山的地步? 秦砚进了书房,确认一些重要书籍没问题后才走出来,面色不虞:“这是怎么回事?” 房东依旧站在门口,一脸歉意,伸着脖子往屋里瞅:“楼上搬来户老人家,记性不好,昨儿起夜忘了关水,这一个不注意就给淹了。” 话还没说完,秦砚已经皱起眉。 房东眼看他神情不对,立马找补:“你放心,这屋里头有什么东西损坏了都赔,今年房租也给你减点,咋样?” 秦砚摆摆手,捞起水里那张草稿纸放在桌上:“楼上老人家记性不好还一个人住?” 那房东见他没想细细追究,松口气,顺势掏出手机翻找照片给秦砚看:“我也不知道他家里人咋想的,你看,楼上都彻底变成大泳池了,那老人家现在还在打扫呢。” 凑上前看了一眼,那情形比这里严重不知道多少倍,一个老人正站在厕所,茫然地看着镜头。 扫了眼四周,下水道已经排下去不少水,但依旧还需要打扫,秦砚去拿了工具来收拾,房东跟在他身后,也帮忙收拾了一阵。 见没什么大事,房东赔笑着离开,秦砚看着满屋子潮气,思考这两天是该住酒店还是去找赵杜。 启盛街区大部分是老房子,别说是泡一晚上水了,就是剩饭放一个下午整个屋子都是味。 一屋子潮湿无法释放,秦砚拉开窗,顺势抬头看去,想起刚才照片上的老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五分钟后,秦砚站在那老人家门口。 光是门口就积起一片水坑,可想而知屋内的情景有多严重,秦砚犹豫几秒,还是选择了敲门。 屋内没动静,估计是老人耳朵不好使,眼瞅着两分钟没动静,秦砚加重了力气,又敲了敲门。 实在不是他热心肠想帮助落魄老人解决一桩难事,只是刚刚看了那照片,他总感觉那老人的状态很不对劲。 眼神涣散,神色茫然,手脚紧绷。 即使是站在水里,也丝毫没有紧张感。 只是单纯的记性不好就已经很吓人,谁知道会不会在哪天又生出什么事,但若是什么东西附在那老人身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第24章 作为老人的“下家”邻居,秦砚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这次门内终于有了动静,拖鞋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靠近门口。 随后一个老人的声音从门内响起,低沉无力:“谁?” 秦砚面不改色:“街道办的,来帮您处理积水问题。” 门锁咔哒一声解锁,门被推开,秦砚顺着打开的门缝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短袖,墨蓝色大裤衩的老人站在门口,手还握着门把手。 他此刻的状态和刚刚照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秦砚不自觉皱起眉,反应过来后立马舒展开,让自己尽量变得没什么表情。 老人眯起眼,从门缝瞧他:“你是街道办的?” 秦砚点点头:“如假包换。” 老人摇摇头:“不交费,去找我孙儿。” 秦砚面无表情:“我不是要钱的,刚刚说过了,我来处理积水问题。” 听到这话,那老人眼神才清明了些,稍稍让开身子,将门彻底推开。 门一打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立马冲出来,秦砚面不改色,伸出腿迈进了水里。 屋内设施暂且不提,全是些老旧的审美,木头柜子木头桌椅,搭配满是脏渍的大鱼缸。 那老人领着他走向厕所,头也没回:“这个……要赔多少钱?” 秦砚跟着他,观察他走姿,总感觉这老人骨关节有些问题,不仅手指节僵硬,就连膝关节弯曲都很不对劲。 老人没听到他回应,又问了一次。 秦砚回过神,跟着他走进卫生间了才回答:“不清楚,和房东商量就好。” 卫生间下水道已经彻底堵死,瓷砖地本来就滑,那老人走路又僵直,秦砚在他身后看着,生怕他一个滑倒砸在地上。 突然,那老人猛地转过身来! 秦砚被他动作惊到,死死盯着他眼睛。 没想到那老人居然也直视着秦砚,看了两秒,突然凑上前来,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伸向秦砚的胸膛,看他动作,似乎是想抓住秦砚的衣服。 “小伙子,我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秦砚眉头一紧,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 老人依旧没有任何退让,此刻他盯着秦砚几乎到了发狠的地步,原先迷瞪的眼睛在当下十分清明,两颗眼珠几近爆出,十分可怖。 “我看你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在这种情形下这句话显然不是用来搭讪的,秦砚此刻已经确定这老人不正常,但他一没灵瞳二没灵烛,总不能对老人家动手。 眼看着那老人眼眶越来越红,甚至开始出现情绪激动,呼吸不上来的情况,秦砚转身就走,打算去叫人。 谁知道原先行动迟缓的老人在这一刻突然如同安了加速器,迈开腿伸出手,一把抓住秦砚的衣服,硬生生将他卡在卫生间门口。 “我见过你!我见过你!你不是人!” 大爷的!你才不是人! 秦砚反手抓住老人胳膊,同时回过身,那老人胳膊被秦砚摁死,一时间无法松手,他这一转身竟是硬生生将那老人逼近至面前! 同时他左手一把掐上老人下巴,没用力但起到固定作用,强迫着老人张开嘴巴。 他动作太突然,老年人本来反应就慢,跟着他将这动作一气呵成做完,这才剧烈挣扎起来。 秦砚本来就只是想检查他口中有没有东西,看看是不是吃了什么才导致这样,没想弄伤他,他一挣扎,秦砚立马松开手向后退去。 谁知就这样了那老人还不放弃,秦砚一松开他立马又扑上来,原先瞪得极大的双眼突然开始流泪,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死死抓住秦砚衣襟。 “你快告诉我!你不是这里的人!这样就能证明我没疯!” 秦砚无言以对,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是疯掉的状态。 他还没说话,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蹚过客厅的水,直直冲过来:“放手!” 正在纠缠的两人都被这声音吓到,一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秦砚挑挑眉,这不就是赵杜说的那位经常闹事的大爷他孙儿吗? 一脸怒意的少年还背着书包,此刻速度极快,冲上来狠狠推了一把秦砚,随后转过身去一把扒老人的手一边低声哄他:“爷爷咱先放手成不成?” 原先脾气暴躁的老人一见到这少年顿时安静下来,手松开了,泪也不流了,就呆呆地看着秦砚。 少年立马拉住老人的手,以防他再做出什么事,回过头,他一脸不耐烦:“我哥不是去找过你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什么这个那个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小子就净说些听不懂的。 秦砚没空关心他七大姑八大爷还有他哥哥是谁,眼看着他那么护着老人,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带你爷爷去看看比较好。” 少年恶狠狠瞪他一眼:“用你说?现在立刻从我们家离开。” 秦砚转身就走。 出了门,又坐回到屋子里,看着四处水淋淋,秦砚给赵杜拨了个电话。 背景是熟悉的狗血电视剧,赵杜吸溜吸溜喝着早上剩的豆汁,一嗓子嚎出来丝毫不带收敛:“咋啦爷?” 秦砚默默把手机挪远了点,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张草稿纸:“上次你说的那难缠的小孙子,他大爷住我楼上。” 他这样一说,赵杜沉默了半天,随后暂停电视剧又问了一嘴:“爷,你这是骂着呢还是说事呢?” “断句。他的爷爷,住在我楼上。” 秦砚简直佩服他脑回路,不耐烦重复了一遍,对面才反应过来:“哎我去,有缘啊。” 扫视一地的水,秦砚狠狠掀了一把头发,咬牙切齿:“有缘,缘分都到家了,大爷他心好得很,水漫金山了顺便分了我一点,得亏我昨晚不在家,要不然以我被梦魇住的情况你现在就来给我收尸吧。” 赵杜听出来他的意思,赶紧找补哄着他:“哎哟人没事就成,大爷七老八十了赔点钱先安定下来再说,你今晚住哪儿啊?我给你找个地儿?” 秦砚身子向后靠了靠,仰起头:“别操心了,有时间了看看大爷吧,他绝对不正常,还有他那个孙子,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根本听不懂。” 认识这么多年,赵杜对秦砚了如指掌,香灰和账本也不是白送的。 秦砚这话一出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个“不正常”绝对不是一般的不正常。 “你去看过了?他身上有残魂?还是说他家里有魂魄?” 秦砚想起老人家的种种诡异行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不像是魂魄,可能是有些精神失常,但是导致的原因绝对不简单。” 说完,他顿了一下。 “而且那少年肯定知道他爷爷的问题,这家人不太简单。” 电话对面沉默了好一阵,赵杜才一拍大腿,嗓音又飙出来:“我就说!他们肯定是圈里人!” 秦砚不想和他讨论什么圈里人不圈里人,事情说完也就差不多了,挂掉电话,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封了两年的灵烛重新启用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自从遇到了某个人,这件事不可能的事情就被打破了。 想起宋子京,秦砚又是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屋外阳光洒进来,秦砚为了透气一直开着窗,此刻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屋外小孩又在街巷内吵嚷,一派祥和。 先前他来的急,把松向南日志放在了徐思尔那里,刚刚他忙着和大爷纠缠的时候徐思尔就来了消息,说过几天再去取。 眼瞅着屋内湿气太重,秦砚简单收拾过后就出了门。 启盛街区一到这个时候总是无比热闹,路上有大爷大妈遇见他,还嚷嚷着要他算卦。 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去摆摊了。 夕阳顺着街道尽头铺就一地,秦砚踩着光,顺着街道向外走,把熙熙攘攘甩在身后。 拐过街角,一个挺直的身影倚在墙上,将光线遮了大半。 秦砚已经习惯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面前,但在这种场景下还是第一次,宋子京逆着太阳看向他,手里那把折扇一摇一摇:“道长,嘛去?” 秦砚盯着他眼睛:“你不是有事情?” “唰”的一下,折扇合上,宋子京抬起下巴,朝秦砚走了两步:“少听赵杜瞎说,早就忙完了,吃个饭去吗道长?” 秦砚扭过脸,试图换个方向离开:“不吃,我还有事情。” 宋子京厚着脸皮蹭上去:“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一起解决?” 秦砚刚想说些什么,一转头看到他那张脸,突然哑声了。 原先宋子京站着的那个位置上恰好有太阳,他逆着光自然是看不清楚表情的。 但他现在凑过来,那光就全打在他侧脸上,硬生生给他轮廓渡了一层金边。 第25章 宋子京本就生的像只小狐狸,此刻这样一笑,更像是来摄人心魂。 秦砚晃了晃神,刚想别开脸,面前笑着的人突然压下嘴角,一把按住他肩膀:“别动。” 他比宋子京高,再加上本就性格冷淡皮肤白皙,从宋子京仰视的角度看此刻他应该是冷若冰霜。 偏偏宋子京没松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秦砚,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道长,你今天遇到什么东西了吗?” 秦砚知道自己身上绝对是沾到什么东西了,但他也没急着和宋子京讲,只是点点头。 宋子京松开他,退了半步:“你身上有残魂,一直跟着你,你去哪里了?” “讲不清楚,不知道怎么解释,可能要你亲自去看一眼。” 秦砚松了松肩膀,侧过身子直视着他。 宋子京立马抛出条件:“好啊,那你今天跟我走,晚上也去我家住,我就跟着你去看看情况。” 一听这话秦砚就知道是赵杜给他通风报信了,毫不犹豫,他一扭头:“不去。” 宋子京追他已经变成习惯,轻车熟路跟上去,甚至悠哉游哉:“第一,我们家条件不差,第二,我们家安全不要钱,第三……” 他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秦砚等着他的第三,他一沉默,秦砚下意识看了过去。 这一看就落到了宋子京圈套里,两人一对视,宋子京立马弯了眉眼,展开折扇摇了起来:“第三,道长的性格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你今天去的地方应该和你有很大关系。” “如果有我的帮助,解决问题会更轻松。” 说完,他得意地挑挑眉:“怎么样?说对了吗?” 秦砚哑口无言。 面前这个人他只认识不到一个星期,但短短一段话把要点全部提出,直击要害。 实在没忍住,秦砚又看过去,谁知对方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好像就等着他看过来。 “走吧道长,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就请我吃碗面呗?” 宋子京笑笑:“就吃陈阳区那晚的面,现在回想起来,口齿生香。” 他话刚说完,秦砚挎包一甩:“带路。” 宋子京立马熟练地蹭到他身边:“我就知道道长舍不得拒绝我。” 舍不得拒绝吗? 秦砚看向他舒展的眉眼,没吭声,手指蜷了蜷。 不知怎得,他总有种和这人共事了很多年的感觉。 第22章 陈阳区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路边的小摊小贩正摆着,胡辣汤的鲜香裹着热气蔓延在空气中,嫩绿色的葱花洒在羊肉汤上,几个转眼,满街都是吃不完的美食。 两人在那天晚上的面摊坐下,宋子京挥挥手,照着那天的配置又叫了两碗面。 秦砚捞过手机付了钱,宋子京也没拦他,修长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四周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秦砚扭头看了半晌,正观察路人,对面那人突然说话了。 “道长,讲讲呗,都遇到啥了。” 这事要从头讲起有些麻烦,总归宋子京都是要去看,秦砚只得大致说了两句。 “那老人状态不对,我不觉得是魂魄作祟。” 宋子京听闻捏了捏折扇,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向秦砚:“但你身上确确实实有残魂,而且一直跟着你,虽然不多。” 秦砚猜到自己身上会沾些什么,那老人抓他太紧,仿佛在透过他身体看什么东西。 好歹也是掌烛人,有没有魂魄他还是能察觉的到一些,但那老人身上的魂魄气息太淡了,他几乎是感觉不到,但要说正常,那老人也绝对不沾边。 两碗面端上来搁在桌上,一下子夺走了思绪。 宋子京拆了副一次性筷子,放在碗边将面推给秦砚,随后自己又拆了筷子,拿过碗将配菜全部搅拌开。 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秦砚顿了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辣椒油拌开了。 两人面对面搅拌着碗里的面,宋子京没着急吃,而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其实有种可能,这魂魄不是人类的。” 不是人类? 秦砚皱了皱眉,手上动作停下,不自觉陷入思考。 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不只是人类有魂魄,就连动物或者是物品都有可能沾上魂魄。 只不过物品沾魂的条件高一些,需要死者魂魄与物品有很大关联,并且物品具有承载魂魄的条件,若是魂魄附到物品上,那魂魄的性质就会从人魂变成物魂。 这种物魂的除魂难度很高,一件物品既然有了能承载魂魄的能力,那他身上所吸收的魂魄可能不止一种。 想要让物魂成功被除去,就需要解开物品身上每个魂魄的心结。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两口面条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身边人来人往,整个街区都呈现一副暖洋洋的模样,宋子京看着秦砚拧眉,超经意咳了两声。 果不其然,秦砚抬起眼看他。 宋子京脑子一转,换了个话题:“道长,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这一提,秦砚什么都想起来了,一口辣椒呛到喉咙,刺痛灼热感瞬间在喉间炸开,秦砚猛地一咳,停不下来。 宋子京眼看自己装咳怎么还害的人真咳上了,他赶紧拽了两张纸,又倒了碗面汤放秦砚手里:“别激动道长,小心嗓子。” 瞥他一眼,秦砚心说得亏自己此刻说不出话,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回。 要说睡得不好,倒不至于,在哪里睡都是一样要做梦。 睡得好也不至于,早上起来的心惊胆战也是真的。 不知道怎么回干脆就不回,好不容易缓过神,碗也该见底了。 两人先回了公馆,没急着去那老人家,早上秦砚才和少年起过冲突,晚上再去未免有些扰民。 到家洗漱完,宋子京坐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划手机,秦砚坐在另一头,研究残页。 灵瞳子的具体能力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但看这上代灵瞳子的笔记,倒是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宋子京作为这代灵瞳子,虽然不知道他师承的是谁,但他不仅了解自己的职责,有时候甚至对秦砚的能力也有所见闻。 两人之间只有秦砚翻动书页的声音明显,他看得入迷,身旁的沙发突然塌陷下去一块儿。 秦砚移开手,宋子京正靠着沙发靠背,挨着他坐下了。 “有事?”秦砚面不改色。 “无聊,想和你商量个事。” 宋子京晃晃手机,朝他笑笑:“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个生意?” 这人鬼点子想个没晚,秦砚目光又移了回去:“我算命的钱足够养活自己。” 宋子京不依不饶:“道长,很多事情一定要我都说清楚吗?” 秦砚动作顿住。 四周静默,落地窗隔音效果很好,他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屋里。 就在这片静默中,宋子京凑到秦砚耳旁,身下的沙发又狠狠凹陷下去一块儿。 “其实你一直在调查松向南的死亡真相吧?” “看似漠不关心,实则暗自调查。所有人都以为松向南死后你是放弃了掌烛人这个职位,实际上你早就着手于查找你师父的死亡真相,为了不明目张胆,吸引到不该注意的人。” “道长,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松向南的死有蹊跷吧?” 秦砚眼神锁过去,没吭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子京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晃了晃腿,原本停留在秦砚身上的目光移到地上:“掌烛人有门内的规定,我不懂,但你肯定了解,所以才一直没办法接受师父的离开。” 残页“啪”的一声被甩进盒子里,秦砚摁了摁铁盒,盖子紧紧合上了。 再回过头,宋子京一脸无辜地盯着地面,察觉到秦砚目光才抬起眸,视线擦过他的脸。 秦砚没有丝毫慌张:“你调查我?” 都这个时候了宋子京还不忘打趣:“未来的少夫人,总该查一查……” 说时迟那时快,宋子京这句话还没说完,秦砚左手已经扫向宋子京胳膊,一把抓住不放。 死死锢住的那一瞬间,他右手攥拳携着风砸向宋子京的脸! 谁知对方的反应丝毫不逊色,在右胳膊被卡住的那一瞬间左手已经捞过扇子,一把挡在面前。 等到拳头砸在扇柄上,两人这才双双愣住。 秦砚没用力打,宋子京也没认真拦。 双方心思都被戳破,这才尴尬松开手,秦砚放开胳膊,若无其事坐回原位:“你要做什么生意?” 一听这话,宋子京立马凑上来,揽住他肩膀:“我就知道道长心疼我……” 秦砚一胳膊肘捣上去:“说正事。” 宋子京没再说笑,手放下捞过手机,给他看了一段聊天记录,他给对方的备注是简单的名字。 第26章 “她是我后妈,这些年盯我盯得紧,她很反感我接触圈里的事情,但又不愿意我在商业上压过我哥哥一头,总得来说就是她看不惯我不学无术,又不希望我真的正经起来。” 秦砚正站起身去厨台上拿水杯,一听这话没忍住鼻间嗤出声:“那你还真想将这副人设贯彻到底?” 这话里讥讽满满,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宋子京愣了愣,这才直起身子,跟着他脚步挪。 秦砚转身挑挑眉:“跟着我干什么?” 宋子京接过他手里的水壶,从台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倒满水递给他:“不知道,下意识就想追着你走。” 继续刚才的话题,秦砚喝了口水,半靠在台边看着他:“所以,你要干点什么事情做给你后妈看?但又不能做大生意,以防她来搅浑水?” 宋子京打了个响指:“聪明。” 两口水下肚,人倒是清醒几分,秦砚指腹摩挲杯沿,趁着昏暗灯光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客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宋子京的脸型轮廓。 这一看,竟是让他看出几分熟悉感。 昏暗的场景,隐约的轮廓,仿佛又把秦砚扯回了那个梦境。 回过神,也不过数秒,手上的杯子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来。 宋子京见他不说话,于是继续话题:“我的想法需要你来践行,放心,绝对有工资,让你干老本行,怎么样?” “为什么?” 秦砚神色淡淡,稍稍扬起下巴看着他。 “为什么选我?以你的家业背景,各行各业都不会缺人,但为什么选择我与你合伙?我一没钱二没权,为你带来的价值微乎其微。” 秦砚一步步逼近,手里的杯子在台面上划动,最终停下了。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他足以将对方的五官看得很清楚的地步,眉眼鼻梁,以及那颗小痣。 “我们才认识一周,所有的来往都不可能不夹杂着利益,你需要我身上的什么不妨直说,毕竟能调查我那么多东西出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宋子京眨眨眼:“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需要你的能力。” 秦砚拧起眉:“掌烛人的能力?你先前应该了解过我,要不是我师父,我根本不可能重新启烛。” 宋子京摆摆手:“要是我能帮你查松向南的死因呢?” 秦砚瞳孔骤缩。 “你封烛不就是不想打草惊蛇?一边调查松向南死因一边暗自修行?既然你把我当作商人,不妨我也来和你讲讲利益。” “我出钱投资开店,你我合作除魂,在此期间我绝不会将你启烛的事暴露出去,我手里权力也借你用,你去查信息,与此同时我也有要求。” 秦砚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合作期间所接的单都要与我一起,不要擅自行动,另外,我需要一位同居室友,如果可以,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你知道的我胆子比较小。” 说完这话,宋子京眨眨眼,盯着秦砚。 秦砚根本没看出来他胆子哪里小,听到后半句话整个人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你这要求到底有哪里涉及利益?” 宋子京耸耸肩,笑着看他:“我需要的就是这些,这就是我最想得到的东西。” 电话铃声刺破两人之间的沉默,秦砚这两天接电话快接到吐,直觉一有消息就没好事。 但这次不是他的手机,而是宋子京的,宋子京看了眼备注,随后迅速抬头瞄了秦砚一眼,立马接起:“怎么了?” 赵杜的声音急急传来:“小少爷,秦砚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呢?” 他那里背景音嘈杂,似乎是有水声哗哗,宋子京应下:“在我这里,你有事情要告诉他吗?” “哎哟赶快的让他回来一趟吧,这楼上的放水又把他家给淹了,给他打电话都不接。” 秦砚视线扫过沙发上静音的手机,立马动身。 电话挂断,玄关处的车钥匙早就被秦砚拿在手上,宋子京换好鞋看他一眼:“你来开车?” “少废话,什么时候你把手上伤口养好再说。” 两人迅速出门驱车朝启盛驶去,全然没注意到远处骤然沉下来的天气和乌云。 第23章 水流顺着门口蔓延向楼梯。 秦砚站在楼梯间,抬头看向楼上,除了水滴声,他什么也没听到。 宋子京跟在他身后,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抱着臂站在一旁:“你说得对,这里确实看不见人魂,还是做好物魂的准备吧。” 他们在楼道里说话,回声不可避免,赵杜一把拉开秦砚家门,看到是他俩松了一口气:“先进来,家不要了?” 这屋子早上就被淹过一回了,现在漏水又有什么所谓? 秦砚转过身,还是先进了屋。 光是看屋内光景就知道这情况不算严重,水最多的地方在卫生间,剩下的都是从这里漫出来的。 大致转了一圈没什么损失,秦砚简单清理了一下就走了出来。 赵杜和他熟,早就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研究损失了,宋子京就站在门口,没乱走动。 原本他就打算找宋子京一起去看看那老人怎么回事,现在这事情一出,看来得把探查提前到现在了。 赵杜从计算机面前抬起头:“这个点儿去啊?老人家该睡了吧?要不等明早再去?” 宋子京往门上倚了倚,接过话头:“还等呢?这屋子再造两回还能住人不?” 秦砚点点头,开始确认挎包里的东西有没有遗失,赵杜眼看这俩人都准备好出发了,连忙拦住:“等一下,我叫个人儿来。” 五分钟后,许裴站在秦砚家门口。 三人面面相觑,只有赵杜拍了拍许裴肩膀:“年轻人晚上喜欢熬夜吧?来点刺激的?” 许裴顶着一张温良少年的脸,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除魂吗?不刺激,我快期末考试了等着复习呢。” 来都来了,宋子京瞥了他一眼:“怕什么?叫你秦哥给你算一卦,你哪门科目多少分都能给你看得明明白白。” 秦砚面无表情:“你不是说我算的不准骗钱的吗?” 折扇一挥,宋子京摆摆手:“那不一样。”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许裴:“东西都带了没?你就这样光着手来?” 许裴刚想说些什么,原本只有他们几个说话声的楼道突然传出一道不属于他们的咳嗽声。 几人立即闭嘴,秦砚目光向上飘去,盯着楼上。 赵杜自知自己参与不了这种事,但这老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先前难缠的那户老人家就是他。 想到这个,他压低了声音,凑在三人中间:“我倒是想起来,这老人家搬来的时候,他孙儿可小心了,经常过来替他处理事情。” 许裴也顺着秦砚目光向上看了一眼:“老年人腿脚不方便,年轻人来干事不是很正常吗?” 秦砚皱皱眉:“不正常。” “那老人对他孙子的态度不像是听话,更像是一种驯服。” 赵杜一拍大腿:“对!那老人谁的都不听,就信他孙子,你是真没见那表情,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目光呆滞。” 多说无益,要干事还是趁早,秦砚揽了揽包,率先踏上楼梯向着楼上去了。 上了楼,他这才发现那老人家的屋子居然没关门,开了一条小缝留在黑暗中,顺着门缝看进去,屋内一片漆黑。 宋子京就跟在他身后,此刻也注意到门的异样,他稍稍抬起下巴,朝那门缝中看了两眼。 “有人,他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秦砚皱眉,左手下意识挡在他们面前,压低了声音:“只是坐着?” “只是坐着,而且没关水,但水流不大。” 许裴是最后一个跟上来的,此刻正站在宋子京身后,探出个脑袋:“直接敲门不就好了?就说我们是来修水管的。” 他一说完,前面两人突然向侧方撤开,给他让出一条道。 宋子京冲他扬了扬眉:“你行你上。” 许裴丝毫不慌,给他让路他还真敢走,直直上了几节台阶,就站在门口伸出手敲门。 没人应,反倒是那门没关紧,随着他敲门动作晃了几下。 许裴朝门内说了句:“打扰了。” 随后他握住门把手,一把将门拉开! 拉开的那瞬间,一阵粉末突然窜出,直直冲着门口的许裴去了! 许裴瞳孔骤缩,刚想抬手挡住,没想到有人反应更快,一直站在门边的秦砚一把扯住许裴手腕,往自己身旁猛地一拉。 屋内黑暗中转出一个瘦削的身影,无声地盯着他们。 许裴的后撤动作太大,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跺脚的声音踩亮,趁这机会往屋内看,那人影正是大爷的孙子。 本以为会是什么打打杀杀的开头,没想到许裴看清楚那人是谁后愣了一下:“林雪芥?” 第27章 林雪芥也呆了两秒,随后拧起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轮到秦砚和宋子京一脸不解了,尤其是秦砚:“谁?” 许裴这才转过脸和他们解释:“他和我一个班的,我们是同学,不过你们居然不知道他是谁?他哥哥可是林徵羽。” 林雪芥听到林徵羽的名字,本就有些炸毛,这下更是狠狠一跺脚:“少提他,我还没问你们,大半夜来我们家想干嘛?” 秦砚转出半个身子,倚在门边:“我就住你楼下,你们大半夜不关水是打算开个养鱼池吗?” 老人的咳嗽声从客厅传来,林雪芥眼神瞟过去,看了一眼又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般耸耸肩:“我赔你,泡坏了什么东西给我说。” 秦砚沉默了。 虽然面前这人只是个高二的学生,但他身上的某些气质和秦砚身后这人有点像。 他想了想,大概是都有钱。 四人间的气氛实在是太剑拔弩张,宋子京这时候摇着扇子靠在秦砚身旁,也探出个脑袋:“你是林家人?怎么性格一点都不像?你哥哥看着挺稳重的啊。” 林徵羽仿佛是林雪芥的雷点,一提到他就爆炸,果不其然,林雪芥手攥成拳,本来白到有些病态的肤色开始泛红。 “我不知道你们大半夜到底想干什么,但一分钟之内再不离开,我立马告你们扰民。” 这话刚说完,客厅里坐着的老人突然有了动静。 屋内没开灯,再加上玄关处鞋柜遮挡,秦砚几人根本看不清楚屋内景象,只知道那老人是坐在沙发上的,也没有多余动静。 但此刻,惊天的咳嗽声爆发出来,甚至伴随着古怪的呼噜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老人的喉管处。 林雪芥立马扑了过去:“爷爷!” 秦砚没犹豫,转身就踏进屋里,眼疾手快地打开墙上的灯。 灯光刚亮起,原本扑在老人身边的林雪芥反应极快地抬起头,从卫衣袖间掷出一物,将灯泡立马击碎! 趁着那几秒,秦砚也看清楚沙发上那老人的模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整个人僵硬地倒在一旁。 最奇怪的是他的腿,今天早上秦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老人膝关节有些问题。 那时候只是走路僵直不好打弯,但现在竟是直接粘连在一起,两条腿几乎要连成一根干枯的柴棍! 宋子京折扇一收,猝然出声:“来了!” 身后铁门“砰”地一声关上,秦砚回头,许裴一脸无辜:“不是我。” 林雪芥咬紧牙关,一面扶着老人一面回过头冲他们飞眼神:“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许裴你疯了吗?大半夜带着他们来我家?” 最无辜的许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屋内一片漆黑,刚才短暂的光亮带来不了更多有用的信息,秦砚刚想问宋子京能不能看到具体在什么地方,身侧的宋子京已经迈出去,朝着那口老旧的大鱼缸去了。 见他动作,林雪芥又气又急,想去拦他又不能松开老人,只好又去袖子里摸暗器。 他的动作早就被秦砚看了个清楚,眼看着他摸出个瓷瓶就要泼向宋子京,秦砚缓缓开口:“我劝你想清楚,你这样能不能永远保着他。” 林雪芥愣住了:“什么?” 宋子京已经走到那口鱼缸前,鱼缸里没有水,但假水草和石头却是铺了层底,宋子京伸出手去,朝着厚厚的水草摸。 “以物养人不可取,你爷爷本就时日无多,何苦用这种偏激的方式给他吊着命?” 林雪芥死不承认,咬紧牙关:“你在说什么?” “物魂比人魂更复杂,你能力不够就不要生出事端,你能保证这物魂能被你满足吗?你敢保证这物魂的欲念不会被养大吗?” 几人渐渐适应黑暗中的视野,秦砚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蹲在沙发前,死死抱住抽搐的老人。 林雪芥声音颤抖:“你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宋子京从那鱼缸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双小孩的绣鞋。 他几个跨步回到秦砚身边,将鞋放在秦砚面前。 秦砚熟练从挎包里翻出灵烛,刚一点燃,白烟缓缓升起,烛线飞出,立马将那绣鞋缠上。 刚一缠上,那绣鞋居然开始释放黑烟,缕缕黑气顺着烛线向外蔓延,张牙舞爪地飞向最近的秦砚。 刹那间,空间开始旋转扭曲,秦砚看向林雪芥,后者还在发愣,而宋子京和许裴已经熟练地紧闭双眼了。 林雪芥看着灵烛,不可置信:“你……你?” 秦砚嗓音淡淡:“第五代掌烛人秦砚,我劝你赶紧闭眼,否则你会迷失。” 第24章 秦砚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林雪芥不可置信的眼神。 周围景象飞速变化,最后定格在一片田野泥路上。 秦砚一直睁着眼,很快就能适应,宋子京这人把控的准,也能反应过来。 剩下两个小辈都闭着眼,一个面容平静,一个拧眉不可置信。 宋子京胳膊轻轻碰了碰秦砚:“你告诉这小子,就不怕他说出去?” 秦砚看他一眼:“那你想个办法?再不赶紧那鞋子都要起飞了,还能把人打晕了再进来不成?” 沉默两秒,宋子京转过头:“其实我发现有时候你还挺幽默的。” 宋子京叫醒两个小辈,四人站在泥路上,环视四周景象。 和进来时一样,这里是黑夜,唯一的光源是众人头顶上的一盏白炽路灯,不知是不是电线老化,灯光时不时闪烁,灯下还围了一圈小飞虫,到处撞击。 这条小路满是泥泞,弯弯绕绕,小路不远处的尽头是一座村落,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仿佛在向他们证明村落里有人。 林雪芥还是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立在一旁盯了秦砚两秒,语气古怪:“你是掌烛人?这代掌烛人不是封烛了吗?” 秦砚瞥他一眼,没理他:“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小心点。” 具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先前两次都是人魂,这次是物魂。 物魂与人魂不同之处就在于,物品更像一个容器,一旦具有能容纳魂魄的能力,就有极大的可能吸引无数魂魄进入。 这种情况下,掌烛人所进入的就不会是具体某一个人的记忆,很有可能是一群人的记忆,或者是一个旁观视角,完整体会整个故事走向。 当然,物魂所承载的东西越多,除魂的难度也就越大。 秦砚大致讲了些,没细说。 许裴和宋子京算是有经验,林雪芥虽然吃惊,但也不是傻子,听完全程也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冷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 他们所站的小路周围围着的是一片农作物,不知是不是打了农药,在这里站久了总感觉有股奇怪的气味,闻得人头晕。 宋子京摇摇折扇,看了看远处的村落,转过头:“先往村里走?干站着也不是办法。” 几人没意见,跟着宋子京沿着小路走向村落,这一地的湿滑泥泞几度让人脚滑,但既然知道了这里是农村,也就没人抱怨。 农村的黑夜与城市里到底还是不一样,只是这里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明明只是一片农作物地,秦砚却总觉得四周田地里有双眼睛。 白炽路灯隔几步就会有一盏,都是一闪一闪,起到照明的作用算不上多大,反而停在路边瘆人。 距离下一盏路灯还有十米左右时,他们前方的路灯突然熄灭了,再也没亮过。 走在最前面的宋子京“咦”了一声,抬头看看灯,发现它没有要接着亮的意思,随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许裴看见了,立马学他也打开手机手电筒,林雪芥本来也想这样干,被秦砚拦了一下。 少年一脸不满:“干什么?” 秦砚扫他一眼,头又转回去:“省电。” 不知是不是记忆的原因,手机手电筒在此刻的光亮居然还没有平日力的二分之一亮,宋子京晃了晃手机,转头对秦砚说:“聊胜于无。” 他头刚转向秦砚,下一秒,宋子京身后的田地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四人本就紧张,此刻正是对声音和光源都敏感的时候,这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出,四个人立马止住脚步,直勾勾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无事发生。 一缕风吹过,将田里杂草吹得晃动几许,又是“沙沙”两下。 几人这才松口气,继续往前走,刚走那盏灯下,原先一直长灭不亮的路灯突然开始闪烁,随即亮起。 惨白的灯光来得突然,四人猝不及防,一转头更是看到个令人心率飙升的东西! 宋子京走在最前方,安全起见四人都是贴着路边走,没人乱动,这灯一闪烁,说没被吓到是假的,皆是呼吸一滞。 而一旁黑黢黢的田野里,突然窜出来个人影! 那人影身形娇小,几乎是毫无防备就闯进四人的视线,它动作迅速,几乎是灯光亮起的下一秒就从坡上冲出来,猛地停在路上! 第28章 灯光惨白,场景来的太突然,将四人硬生生控在原地,盯着那人影动作,无人吱声。 那人影穿的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此刻从背后伸出两只手,把脸前头发扒开,露出一张朴实的脸。 见此场景,许裴默默吐出一口气:“这位……阿姨,大晚上的您来这一下是干嘛呢?” 如他所说,几人缓过神来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人影竟是一个穿着最普通的农村妇女,只不过事发突然,再加上灯光闪烁,所以一时间没看出来。 几人又是缓了一口气,宋子京趁机向秦砚那边靠了靠,语气委屈:“吓死我了,道长。” 秦砚不想理他,以灵瞳子的能力他百分之百是看见了,现在倒是在装什么。 那阿姨看到他们几人,也是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跳起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去!” 宋子京语气悠悠:“回哪儿啊姐姐?” 这句姐姐一出,许裴和林雪芥皆是虎躯一震,唯独秦砚扫了他一眼,默默后挪了半步。 阿姨没有被他的颜值和甜言蜜语给诱惑到,反而一脸惊恐,疾走了几步凑到他们面前,嘴张的极大。 “回村里去!回去!你们不是来拿绣鞋的吗?还敢在外面晃到这么晚!快回去!快回!!!” “你们不要命了!不要拉上我们全村人!赶快回到你们房间去!” 她声音又急又重,在四下静寂的田野里十分突兀明显。 “什么意思?”林雪芥习惯性冷脸,还在蒙圈。 宋子京朝后伸出手,拦断了林雪芥的话,对着那阿姨依旧是笑眯眯:“我们一直往前走,到了村里就好了是吗?” 那阿姨听到这话,总算是语气缓和了一些:“对,你们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说完这话,她又转身钻到地里了,仿佛刚才跳出来只是为了警告他们赶紧往村里走。 几人加快脚步沿着泥泞路走向村落,秦砚和宋子京在前方带路,倒是许裴戳了戳林雪芥,问的漫不经心:“她刚才说绣鞋,你觉得熟不熟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雪芥瞥他一眼,仿佛在看傻子:“我第一次进,能知道才怪,你以为是考试?还叫我给你押题。” 秦砚在前面听了两句他们拌嘴,心思又收回来看向前方的村落。 那阿姨说的话包含了几个信息点。 第一,他们来村里是为了绣鞋,这个绣鞋的具体用处目前还不知道,但后续总会有所了解。 第二,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村落,并且每个人分到了相应的房间,可能会面临分头行动。 第三,他们的生死和村里其他人有牵连。 物魂的解决方式一向这么复杂,相比于人魂从单一视角去展现记忆,物魂的视角代入感更加强烈,甚至他们也可能是影响心结的一部分。 到目前为止,主体“绣鞋”已经出现,接下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故事走,找到具体的情况以及附在绣鞋上的魂魄。 他一路想一路走,全然没注意到宋子京慢了一步,原先在他前面,现在和他并肩。 这条路原本就不长,再走两步就能看到村口,宋子京看了两眼,突然抬手,握住了秦砚的手腕。 他一向莫名其妙,秦砚感受到了手腕上温热的触感,没停下脚步,只是向后挣了挣,没挣开。 宋子京轻轻扯了他一下:“别动,有话给你说,村里有东西,看形状是个小孩儿,但不明显。” 秦砚懂了他意思,朝他凑近一步,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主线是他?” 宋子京摇摇头:“不清楚,但能看到别的,反正没那么简单。” 四人走到村口,才看清楚这村落的模样。 这是个很破败的小村子,路灯和一个广播喇叭悬在村口,完美符合秦砚对于这个村落的印象,电缆高高架起,连结的电线隐入黑暗,伸向远处的房屋。 这里能闻到的气息甚至都是泥土味,与他们在田野里闻到的气味很相似,但越靠近村落,空气中更有隐隐约约的香灰味。 赵杜这些年没少给他送香灰,秦砚对于香灰的味道已经了然于胸,仅仅只是闻了两下,就能确认这村里一定有不少的燃香。 村口右侧的路灯下站了个男人,倚靠在栏杆上警觉地盯着四人,见他们过来,这才粗着嗓子没好气:“就是你们大晚上瞎跑害的我不能休息?” 秦砚和宋子京对视一眼,后者熟练赔笑:“对不起啊哥,是我们不懂规矩,耽误你时间了。” 他态度算好,这才让那大哥的情绪缓和了几分,领着他们往村里走,边走边回头瞅他们,是不是还皱皱眉,啧几声。 “你们就是刚来的那批大学生里面的吧?又是为了绣鞋来的?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等消息,闲的没事干瞎跑什么?” 秦砚盯着他背影没接话,记下他们一路走过的路线。 宋子京倒是不嫌烦,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位大哥套话,谁知对方嘴很严,除了一些基本信息,别的什么都不说。 大哥领着四人来到一间土房前,指了指完全融入黑暗的房屋:“这个里面住两个,剩下两个住别屋,你们自己分。” 秦砚毫不犹豫,推了宋子京一把:“你去和许裴,我和林雪芥。” 谁知第一个反对的是林雪芥:“我拒绝,我和书呆子一起,你们俩呆着吧。” 说完,他双手插着兜跟大哥走了。 宋子京耸耸肩,拉着秦砚进了屋:“道长,孩子大了不由人,许裴什么本事你了解过,至于林雪芥,我有所耳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秦砚没吭声,随他去了。 屋外看昏暗,屋内更是一点光亮都没,宋子京又打开手机手电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什么东西,应该就是个普通的房子。” 两人仔细看过屋内,这屋子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桌上一盏油灯。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两人靠在窗边盯着外面,宋子京看了几眼,视线又转到秦砚身上去了:“道长你说,我们现在干嘛?” 按照那大哥所说,他们可能是要参加什么活动,或者是完成什么仪式,才会获得“绣鞋”这样物品。 关键是这活动的开展方式是什么?为什么那阿姨急着要他们回村在屋里待着? 秦砚说了自己的想法,大致带过了一些两人都清楚的细节,谁知秦砚话音刚落,原先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乍起一份光亮! 两人猝然回头,才发现原本放在桌上那盏油灯,竟是突然燃了起来。 而整个屋子里,除了他俩,再无他人! 第25章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油灯的光亮十分刺眼。 宋子京反应极快,展开扇子一挥先将那灯熄灭,这才回头看向秦砚:“屋里没东西。” 他们两人刚才在窗边, 根本没人去点那油灯, 是这油灯自燃,在黑暗里吓人一跳。 秦砚还想说些什么, 桌上的油灯竟是又一次自己燃烧,在黑夜里散发出诡谲的黄色光芒。 这次宋子京没再去熄灭那油灯,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宋子京没动,继续斜倚在窗户前盯着外面,秦砚走到那油灯前,俯下身去查看情况。 油灯他没看出什么问题,就是最简单的乳白色燃油, 只是这油灯照射下的桌面有些凸起,仔细一看,那凸起居然会动。 秦砚试探性用手指摸上去, 只轻轻一擦,居然抹掉一层灰! 被抹掉灰尘的桌面上用红色墨水写着几行小字,秦砚借着那油灯的光,眯起眼看了看。 “以符为界,离其半里。” “黄跛小儿, 择者为吉。” 他心里刚默念完这句话, 那油灯骤然熄灭了。 宋子京显然是看到这一幕,侧过身来盯了两秒, 和秦砚一抬头对视上了。 “感应灯?有意思。” 秦砚直起身,走回窗前, 视线扫过外面,一片漆黑。 “桌上有字?写的什么?” 宋子京胳膊肘碰了碰秦砚,摇了摇折扇。 “以符为界,离其半里。黄跛小儿,择者为吉。” 这首打油诗更像是某种提示,回想起刚才说的小孩,宋子京若有所思:“黄跛小儿?是这里某种孩童群体的称呼吧?” 四下一片寂静,“黄跛小儿”这四个字被他念出来,两人的后背都爬上一层凉意。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跑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反应都很快,迅速闪到窗框旁的墙边,只伸出脑袋盯着窗外,宋子京最先看见,左手碰了碰站在他身侧的秦砚:“是人,应该是个女人。”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越跑急越急,离得近了,才听出来并不笨重,反而轻巧。 屋外屋内都是一片漆黑,唯独天上的月亮撒了些月光下来,照在屋外那条小路上,将正在奔跑着的女人的影子拉长。 第29章 从他们的视角看,并不能看清女人的模样,只能看到她的动作,她虽跑得急,但时不时回头查看,仿佛身后有人对她紧追不舍。 路过两人所在的小屋时,那女人突然止住了脚步。 秦砚眼神一凛,直觉不对,果然下一秒,那女人脚下方向一拐,走进了他们屋前的小院。 走得近了,这才能瞧清楚,那女人面容姣好,样貌年轻,还扎着双马尾,活脱脱一副女大学生的模样。 此刻她表情惊慌,直直地朝着小屋门口奔来,秦砚和宋子京没动,就站在窗口看着她摸上门把手。 下一秒,屋门被拉开,月光顺着门缝泄进来,随之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女人。 她一进来就立马关上门,随后狠狠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随即她扭过头,和秦砚对视上了。 原先她憋在胸腔里的那声尖叫在此刻释放出来,但也只是短促尖细的一声,随后她立刻捂住嘴巴,警惕地看着两人。 宋子京歪了歪头:“你是?” 听到他说话,那女人这才松口气,双手摁上胸膛上下起伏:“你们也是来拿绣鞋的?”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她仿佛笃定了两人的目的,语气坚定。 秦砚点点头,没说别的。 那女人依旧靠在门上,只不过身体姿态放松了些,没刚进来时那么紧张,得到了肯定答案后,她探出头,凑到门框旁的窗户边,小心翼翼往外看。 顺着她目光向窗外看去,外面什么也没有。 宋子京换了个站姿,身体向后倾斜了些:“请问……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听到这话,那女生原先紧紧盯着屋外的目光,移到了宋子京脸上,上下扫视了一圈,她语气古怪:“你们看不见?有人在追我。” 说这话时她神情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胡说八道的样子。 但自从她的脚步声出现开始,到进入房间,秦砚都没有在她的身后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片漆黑中,她这句话说的十分诡异。 秦砚下意识瞥了宋子京一眼,看他神色没有任何异样,就明白那女孩身后目前确实没有东西。 下一秒,女孩突然跳起来,一把捂住嘴巴,随后又一副惊讶的样子,瞪大眼睛问:“你们是不是……第一天来这里?” 还不等两人回答,她就一副懊恼的模样自言自语:“早知道就不选这间了,这下真是麻烦大了。” 信息量又大又急的涌过来,秦砚眉头皱起,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宋子京社交小能手又上线,他弯着眉眼,手背到身后去,踱步靠近那女孩:“我们确实是刚来这里,很多规矩都不懂,不过感觉你很有经验,介不介意和我们分享?”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孩立马换了副表情,一脸嫌恶:“新人还是不要拖后腿了,本来竞争压力就很大,那绣鞋只有两组人能拿走,谁和你们分享?” “除非……你们和我合作。” 一提合作,秦砚眯起眼,细细打量了这个女孩一番。 刚才在屋外看不清楚,这下距离离得近了,倒是能隐约看出一些细节。 她身上的衣服虽看不清颜色纹路,但能看出有些破旧且并不合身,几乎是松松垮垮搂在身上,她的动作也十分夸张,语气和情绪都十分饱满。 秦砚看到她的表达方式,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宋子京话头接的很及时:“怎么个合作法?” 那女孩飞快向窗外看了两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这才回过身,直视着两人:“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绣鞋,但是只有两组人能拿到它,并且有一定的限制条件。” “我的队友昨天晚上被小神选中带走了,所以我这组只有我一个人。” “你们是新人,明天早上会有人告诉你们获得绣鞋的方式,明天晚上我们再细聊,在此之前,还有个问题。” 宋子京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秦砚也看过去,窗外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肯定有东西来了。 “小神今天晚上还会再选择一个人走,他原本在追我,但我进了你们的房间,他的目标就会变成这间屋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两个其中有一个人像我一样,走出屋门,变成小神的新目标,直到进入下一间屋子,转移目标。” 秦砚和那女孩有问有答,几句话下来让人后背发凉。 有个名为“小神”的东西,会在夜晚出来选择一个人带走,那个人通过走出屋子,进入别人的屋子,将选择进行转移,从而转换被选择目标而逃过一劫。 只是…… 秦砚拧起眉:“如果我们不走呢?” 那女孩耸耸肩:“那你们俩都会被带走,毕竟从你们选择这个屋子开始,这里就是独属于你们两位的‘安全屋’,自然也会和你们锁定。” 秦砚沉默了。 你自己看看这安全吗?自燃的油灯,猩红的文字,还有你这个半夜闯到屋子里来的奇怪女生。 三人对峙着沉默,屋外树影婆娑,宋子京一把抓住秦砚手腕:“来了!” 秦砚看不见“小神”的模样,但在远处的小路上,看到一个极其矮小又虚幻的影子。 那影子移动得很缓慢,走路一歪一扭,仿佛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 秦砚转过头,又问那女生:“不断进入下一个屋子,迟早会轮完,如果这时还是没有选择出来呢?” 原本斜靠在门板上的女孩却突然大笑起来,她肢体动作夸张,几乎是笑到直不起腰。 “看来你们真的是新人啊,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就算是不信任小神的力量,你也总该相信人性的恶。” “你放心,轮不到尽头,就会有人被带走的。” 与此同时,另一间屋内。 许裴弯腰擦掉桌上一层灰,刚记下那两行字,油灯熄灭了。 林雪芥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见了那行文字,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言不发。 屋外突然传来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几乎是同时走过去趴在窗边,只敢蹲下身探出头去看窗外的场景。 刚刚和秦砚宋子京分开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间屋子面前,和刚刚那个地方相比,这间屋子的院墙很高,门外就是另一间自盖土楼。 声响就是从自盖土楼那里传出的,起初是一些细碎的物品掉落声,没多久,就有细细的哭声传来。 许裴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又探出头去,试图看到对面屋子里的情形,可惜这里的路灯仿佛是坏了,屋外一片漆黑,就连月光都被门口的大树挡住,树下一片昏暗。 林雪芥自从看到文字就没再吭声,此刻也只是安安静静蹲在许裴身旁。 两人到底也是同学,平日里也少不了交集,许裴早就看出他的不对劲,这会儿见他不吭声,没忍住扭过头:“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雪芥不耐烦的眼神瞥过去,还是没吭声。 正当许裴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他们窗户面前正对着的那栋自建土楼的大门被猛地拉开了! 门内飞出来一个身影,看他动作仿佛是被丢出来的,他一出来,身后的大门又“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两人看呆了,目不转睛盯着地上那滩黑影,谁知那黑影立马站起来,趴到门上开始疯狂哭喊着拍打:“我错了!我给你们!我把符都给你们!”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那男人上一秒还在哭喊,下一秒突然站立安静了。 许裴瞪大了双眼。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钻进了那男人的身体,他安静了几秒过后开始抽搐,摆出各种怪异扭曲的姿势,仿佛在不断挑战人类极限。 许裴甚至能听见他的骨头咔咔作响,四肢都以一种极其离谱的角度开始弯折。 男人就那样诡异地扭动着,缓慢走进了沉沉夜色中。 第26章 一阵诡异的尖叫声在黑夜里响起, 划破平静。 屋内的三人听到声响,都向外看去,月光下那个扭曲矮小的影子此刻已经不见了。 女孩笑笑, 回过脸来后退了半步:“看来是你们运气好, 已经有人被抓走了,既然如此, 那就明天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她拉开屋门退出去了。 秦砚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拧起眉。 屋内那盏油灯此刻竟是又一次亮起,在这片黑暗中不仅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反而更加增添了诡异感。 宋子京这次最先弯下腰去看,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先前秦砚所看到的红字也消失了。 他朝窗户边秦砚招了招手,随后率先在长凳上坐下了。 一双带有目的的绣鞋, 奇怪的女孩,复杂的规则,诡异的尖叫, 这一切都暗示着往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刚才那女孩说他们是新人,明天会有人告诉他们规则,目前来看,他们需要做的是等待明天早上的到来。 第30章 宋子京也在思考这事,扇子都不摇了, 坐在秦砚对面撑着颌盯他两秒, 突然开口:“要不然睡一觉?” 他确实心大,但此刻能拿到的消息太少, 尽快睡觉等天亮反而是个好选择,那女孩能安然无恙走出屋子回去, 起码说明外面的危机已经解除 秦砚没犹豫,起身走到那张床前看了看,铺子还算干净,可惜凑近了闻有股霉味,闻多了恶心。 他沉默几秒,随后在左半张床上躺下了。 宋子京也起身走过来,还没靠近这床就先问他:“道长,不怕外套脏吗?睡觉不乐意脱外衣啊?” 秦砚沉默不语,忍了两秒没忍住,拽过一侧的被子,甩到右半张床上去:“被子给你盖。” 宋子京笑笑,刚在床上坐下,脸色就变了。 这床上都一股霉味,更何况一直卷起来的被子呢? 秦砚不动声色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宋子京算是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当即也不想讲究那么多,快快躺下了。 两人刚躺好,桌上的油灯自己又熄灭,仿佛就是在等待他们上床睡觉。 一夜无眠。 到了记忆里秦砚倒是没再做梦,只是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入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没睡好,直到被屋外的喇叭吵醒,秦砚这才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他刚起身,宋子京也反应极快地翻起来了,两人没有多余的话,不约而同凑到窗边去听喇叭里说的话。 不知道这种劣质广播喇叭是不是都有通病,不仅声音杂,还听不清,两人努力听了半天,这才听出喇叭里说的是:“所有人到村口集合。” 等秦砚两人走到村口,已经是聚集不少人了。 许裴和林雪芥也在其中,两人脸色乌黑,十分难看。 秦砚注意到,不动声色靠过去,向后瞥了宋子京一眼,昨天他们晚上见到那村口大哥此刻正站在人群前方清点人数,宋子京摇着折扇走上前,轻轻碰了碰许裴:“出事了?” 许裴和林雪芥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村口已经围过来不少人,看样貌都是年轻的学生,恐怕都是为了“绣鞋”而来,想说什么事情此刻也不方便。 更何况几人长相不凡,本就吸引很多目光,若是聚集在一起,难免会成为活靶子。 劣质喇叭里又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回过神看去,那位大哥已经拿着塑料喇叭,准备喊话了。 两人向后撤了几步,与许裴他们拉开距离,宋子京趁机轻轻扯了一下秦砚,秦砚顺着他目光看去,在前方人群中看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儿。 她此刻不是一个人站在一旁,而是凑在一对男女身边,笑嘻嘻地说着些什么,姿势放松,神色自然,与昨天晚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宋子京稍稍侧过脸,转向秦砚:“有点意思啊,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盟友?” 秦砚不在乎那女孩的盟友到底是谁,目前对于他们而言,一切规则和情况还未知,没人能保证和别人合作是不是好事。 沉默几秒,他胳膊肘捣上宋子京侧腰:“听。” 村口大哥发话了,红色的塑料喇叭在他手里显得廉价:“昨天新来的站左侧,剩下的先去拿符!” 人群很快分成两路,多数都顺着那大哥的指示进了村去领符,只有少数的几人站在左侧,等待大哥发话。 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还有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皆是一脸揣揣不安,想必都是听到了昨天晚上的尖叫,这会儿各有各的猜测。 几人凑到大哥面前,盯着他手里的红色喇叭看,对过人数,那大哥这才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来一叠符纸。 他眼睛斜过每一个人,随后歪着嘴巴笑笑,将符纸搓开,挨个给一人发了一张:“拿好了,这东西丢了可是要玩命的。” 那符轻飘飘的,颜色发白,符上图案画的也是乱糟糟,秦砚就算是不精通这方面也能感觉到不对,抬眸看了许裴一眼,果然,他脸色变得更差了。 发完符,大哥拧了拧喇叭:“叫我东哥就行,接下来的三天我是你们的负责人,给你们介绍一下大致情况你们就能去做任务了。” “来了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绣鞋,但能拿到绣鞋的人只有两组,当然……也有可能一组都拿不到。” “每天晚上组员在分配到的房间里过夜,无特殊情况,不能出门,后果自负。” “刚才给你们发的符就是让你们能活下去的最基本物品,你们每天都可以通过任务来获取符纸,三天过后,符纸最多且能活到最后的那组就能得到绣鞋。” “不过有一点你们需要清楚。” 那大哥眼神扫过众人,舌头顶起腮帮,笑了笑。 “想要得到绣鞋的不止你们,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好自为之吧。” “原先的任务时间是一周,不过你们来的太晚了,现在只剩三天时间,能不能拿到绣鞋各凭本事。” 说完,他就指了个方向,正是刚才那批人离开的方向:“去领任务吧,祝你们好运。” 大哥一走,许裴立马转过身,脸色很差。 宋子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事就说,眼瞅着大哥走远了,许裴这才出声:“这符不对劲。” 明摆着的事实,几人没有疑问,听他继续说下去。 “用纸和画法都有问题,这不是平时能见到的普通符咒,他的效力要更强,但这画法,我看不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雪芥抱着胳膊听了半天,此刻鼻间嗤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这玄家人白做了。” 许裴没反驳,压低了声音:“符的画法有很多种,虽然这几张画法没错,但这墨里融了别的东西,效果就会有些不同。” “目前来看,整张符的作用是好的,但那些多出来的融合部分我没法判断是什么,所以作用会夹杂着一些不可控元素,还是小心点好。” 虽然是白天,但天气阴沉,乌云一直笼罩着这里。 另外三个新来的已经向着村里走了,他们紧随其后进了村。 秦砚将符塞进兜里,试图感受到魂魄的存在。 他们目前还不清楚这绣鞋里存了多少人的魂魄,如果能提前感知到,那是最好不过的。 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解决。 秦砚视线后移,移到林雪芥身上,少年一脸冷淡,抱着胳膊和许裴走在一侧,时不时瞥村民两眼,一声不吭。 这绣鞋是从他家里找到的,而且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林雪芥的爷爷早就应该去世,但正是因为他用了秘术将爷爷的魂魄锁在绣鞋里,才得以让爷爷续命。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清楚,最起码也该了解些最基本的,但昨天晚上许裴问他有没有什么了解,他一口回绝,干脆利落。 要么他知道,但他不说,要么是这记忆里的环境与他所了解的确实有出入,导致他记不起来。 秦砚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跟着人群向前走。 路边有位推着车卖泥人的老婆婆,手里还拿着一沓符纸,见他们走来,冲几人招招手。 众人停在那老婆婆面前,其中一个女生还很有礼貌,先是问了好,才询问那老婆婆任务是什么。 老婆婆拄着拐杖咳了两声,将手里的符纸晃了晃,又指了指泥人:“村里有五处藏有我做的泥人的地方,你们找到泥人拿回来给我。” 说完,她就咳嗽着坐在小凳上不说话。 秦砚和宋子京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老婆婆话一说完,秦砚就转身看向两个小辈:“分头找,有事联系。”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许裴看着他和宋子京走了不同的方向,刚想叫住他,一个转念又没吭声,跟着林雪芥走了另外一条路。 刚才很有礼貌的那个女孩子在得到老婆婆的答案后,也拉着自己的同伴快速出发。 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副少年嗓音,两个女孩儿回头,看到个男人,生的一副绝佳皮囊,手里还摇着把纯白折扇。 宋子京弯弯眉眼,声音温和:“你们好,我同伴身体不舒服先离开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两个女孩脸红着点点头,推推搡搡不敢说话。 宋子京笑笑没靠近,与她们隔了些距离,率先跨出步子:“那就出发吧?” 与此同时,秦砚正抬脚跨进一座祠堂里。 转了两圈,他从角落的箱子缝隙下掏出一个泥人,擦擦灰,掂量了几下,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一转身,墙上一挂着的幅画吸引住了他目光。 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小孩的背影,穿着肚兜,半个屁股蛋都露在外面。 唯一与这小孩全身上下不符的一点,是他脚上穿了双精致小巧的绣鞋。 第27章 他没盯那画几秒, 祠堂门口又进来两人。 第31章 一男一女,看上去是情侣,秦砚没在新人堆里看到他们, 估计是早就来了的。 那对男女看到秦砚手里的泥人, 表情明显有一丝不满,但上下扫了他几眼, 看出来他周遭气氛不算好惹,还是沉默着先退出去了。 看着那对情侣离开的背影,秦砚挑了挑眉。 他们也是为了泥人而来的,那就说明这泥人的任务不只是给新人做的,很有可能是全体任务。 进来时他们看到秦砚拿到了泥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是不满,很有可能说明找泥人是单组积分任务, 也就是说哪组找到了泥人算哪组的,不算集体的。 既然如此,五个泥人, 起码七组在寻找,注定会有人拿不到。 秦砚握了握手里的泥人,沉默着走出祠堂。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宋子京摇着折扇,跟着两个女孩子在村里绕来绕去, 几人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泥人, 甚至可以说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折扇一收, 凑到两个女孩儿身边:“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都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两个女生听到他这样说, 有些懵,但还是对视一眼回答他:“自愿报名的,怎么了?” 宋子京扶额,叹口气:“说实话,我来这里是被我同伴硬骗来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要不你们讲讲?我愿意听。” 两个女孩子犹豫半天,扯着对方衣袖沉默半天,最后还是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开口:“你都不知道绣鞋是什么你就来了啊?胆子也太大了吧。” 宋子京笑笑:“相信我同伴呗,谁能想到他那么不靠谱。” 两句话把女孩心里的疑虑遣散半分,看着他一副乐观开朗的模样,另一个女孩实在是没忍住,探出头来:“还是多注意些吧,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另一个女孩也接上话:“这绣鞋,是来自学校里的一个传说,相传得到绣鞋的人,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如此老套的寻宝藏故事,如此公式化模板的开头,宋子京丝毫没有意外,依旧笑眯眯地听着两个女孩说。 “起初我们也不相信,毕竟大家谁都不是傻子。直到学校里有个学长和室友一起来了村子来找绣鞋,成功拿到手之后发了大财,当即就退学出去游玩了。” “后来每隔几年就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传到我们这届已经变成一段历史,我们也就是当个故事听听,没想那么多。” “直到有一天……” 女孩停顿了,看向她同伴。 两个人眼里都闪过一丝害怕,随即那女孩咽了咽唾液,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刚下课,在回寝室的路上捡到一张告示单,那单子上写着的就是这村里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单子上还花了一只精美的绣鞋。” “我把单子拿回宿舍给室友看,结果她们都说那就是一张最普通的广告传单,上面印着的是附近的购房信息。” “可我看到的,明明就是参加绣鞋活动的报名方式!” “我不信邪,将单子拿给许多人看,看到的人都说这就是最普通的传单,直到我碰到了我的好朋友,她和我一样,能看到这串电话号码。” “于是我们就一起组队来了,既然只有我们能看见,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吧,况且我们平时还挺喜欢探案解密的。” 两个女孩说完,都不言语了,三个人低头向前走,宋子京还在消化她们说的那些东西。 没走两步,他们迎面碰上从祠堂里出来的秦砚。 宋子京朝他挥挥手,转过身对两个女孩笑笑:“我同伴回来了,谢谢你们的陪伴,要一起走吗?” 两个女生摇摇头,目光在秦砚和宋子京身上转了一圈,红着耳根离开了。 秦砚将手里的泥人早就塞进挎包里,宋子京能看见,他也没多解释,只是看着那两个女生离开的背影,秦砚皱了皱眉,看向宋子京:“问出什么了?” 宋子京慢慢悠悠晃到他身旁,跟着他向另一条小路走:“差不多了,绣鞋可以实现愿望,并具有明显的针对指向性,她们说只有她们能得到来这里的渠道,我认为没那么简单。” 这会儿正是清晨,村里人不多,两只大黄狗趴在路边,见到两人警惕地竖起耳朵,盯了几秒又趴下去了。 秦砚将挎包拉开一条缝,给宋子京看了眼泥人,随后继续感知,朝着下一个地方走去。 这村子说小也不小,四处环山,向远处看去只能看见高山和深林。 两人没走多远,秦砚想到昨晚的小神,侧过脸去看宋子京:“我刚刚在祠堂看到一幅画。” “嗯?画的什么?” 宋子京懒洋洋接腔,走在秦砚身侧观察建筑。 “一个小孩,穿着绣鞋,我在想他会不会和小神有关系,毕竟昨天晚上那东西身影很像孩子。” 宋子京在进村前就说过这村里有个孩童身影,这样一想倒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一切只是猜测,毕竟到现在他们手里掌握的消息太少。 两人没走多远,就在前面的拐角处看到人群,都是两两组合站在一起,看样子是来做任务的。 秦砚看到刚才从祠堂出去的那对男女也在其中,仿佛是在围着争论什么,他看不清楚,但宋子京可以。 果然,下一秒宋子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在争泥人,手里拿着的物品形状很像。” 总共就五个泥人,难免会出现争论的情况,刚才秦砚已经在那对情侣面前露过面,这会儿少凑热闹才是最好的。 眼看着前面的人群动静越闹越大,两人换了个方向,有宋子京在基本就是开了个外挂,仔细看几眼就能大致看出泥人在哪,扫了两圈没感知到,大概率是没有了。 沿着整个村子转的差不多了,大概的路线秦砚也有了基本了解。 这座村子的分布并不规律,秩序感也不强,并不像小区的分布一样有合理设计,反而更加注重群居感。 整体转了一圈下来,秦砚感受最深刻的就是这里没什么规划,仿佛是亲近的人才把房屋建在一起,有时一栋屋子和另一栋屋子之间甚至隔着很宽却并无用处的距离。 既然已经没有泥人,不如早点回去和那老婆婆交差,回去的路上他们没选择从原路走,而是另外绕了条路,先摸清这村子的路线。 将那泥人交给老婆婆,老婆婆按照约定,给了他们两张符纸。 许裴和林雪芥他们早就回来了,只不过一无所获,此刻他们正站在路旁,观察村里的村民。 符纸被秦砚收进挎包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昏沉。 奇怪,明明接到任务的时候还是早上,怎么看此刻的天气,竟是隐约有要天黑的趋势? 不只是他们,这个时间点也有人陆陆续续回来,拿到泥人的队伍自然是得到了符,没拿到的也回到这里,三三两两聚成堆,盯着拿到符纸的人。 那对情侣也回来了,秦砚看着他们从怀里掏出泥人,递给老婆婆。 刚才的纠纷居然是让他们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秦砚原本不在乎谁能得到泥人,只要确保自己不死,能完成任务得到绣鞋就好。 但想起祠堂见的那一面,他莫名在心里对这对情侣画出一道界限。 仿佛是还有泥人没被上交,任务迟迟没喊停,想起上午许裴的脸色,宋子京趁没人往这边看,凑到许裴身边:“除了这符,你是不是还看出什么来了?” 此刻这一小方天地里围了不少人,但都各自心怀鬼胎凑在一起,许裴不方便直接说,干脆伸出手,在自己太阳穴处弹了一下。 下一秒,几人的耳边都响起许裴的声音:“昨天晚上的尖叫声,不是人发出的。” 一语如同惊雷般炸出,除了面色难看的林雪芥以外,秦砚和宋子京目光下意识瞟向一旁站着的许裴。 “我和林雪芥亲眼看见有东西上了人身,歪歪扭扭朝着外面走,没走几步那人影就倒地不起,具体的动作太黑了看不清,但能感觉到有个东西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开始尖叫。” 这一段话里包含了大量信息点,秦砚理了理思绪,在脑海里同样给他回了道音:“哪里来的人?” “就在我们的房间对面,那人是被赶出来的,出来没多久就被附身了,速度很快。” 许裴立马回答完,几人都不说话。 他们对于昨天晚上秦砚宋子京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自然只是考虑那人影身上究竟是附了什么东西。 但秦砚明白小神的存在,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昨天那女孩说的话。 最后一组人员急匆匆到达,居然是一开始和宋子京走在一起的那两个女生,她们将泥人递给老婆婆,成功从婆婆手里获得了两张符。 许裴还在神识里传话,突然被秦砚出声打断了:“等一下,你们看这天色……” 先前他们光顾着想许裴说的话,没注意到这天竟然是越来越昏暗,当最后一个泥人递交给老婆婆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光亮的天此刻已经彻底陷入黑暗。 第32章 许裴匆匆切断神识,疑惑地盯着天空,距离他们做任务到结束还不到四个小时,怎么就天黑了? 但周围除了他们,无人惊讶,高高挂起的广播“嘀”了一声后响起,电流音在这片骤降的黑暗里十分诡异。 “快速回到各自的房间,不要随意走动。” 所有人如同上了发条,朝着自己分配到的房屋走去,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四人交换了视线,默默跟着人群走。 秦砚和宋子京在做任务时就摸熟了路线,此刻也没迷路,三拐两拐就找到了土屋。 进了屋,桌上的油灯又自燃,这次宋子京轻车熟路去看,桌上什么也没有,他又躺在床上试探了一下,那油灯还是没变化。 秦砚顺势坐在长凳上,开始捋思路,目前绣鞋的功能已知,他们的此行目的与活动方式已知,不过是为了得到实现愿望的绣鞋而冒险参加这场争夺大赛。 根据了解到的信息,他们会在白天做任务,获得符纸,积攒符纸活到最后就能得到绣鞋。 从前一天晚上的状况来看,夜晚并不算太平,甚至可以说比白天更惊险。 “小神”到底是什么?它出现的机制到底是怎么被触发的?究竟是什么规则会触碰到被“小神”带走的警戒线? 两人相对无言,油灯不灭,这一晚上的惊险就不会消失。 正当宋子京想率先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如果不是当下环境太安静,也许不会有人听到这宛如只是在门口碰了碰的声音,但秦砚和宋子京不是寻常的敏锐力,声音一出,他们目光就已经锁向门口了。 没人应答。 两秒之后,那叩门声又响起,很轻很慢。 秦砚没说话,视线转向对面的宋子京。 对方眯了眯眼,动作顿住了。 桌上的油灯开始忽闪忽灭,他们上午获得的符刚才被秦砚拿出来放在了手边,但此刻,那符纸开始发烫! 随后,他们听见了很轻很轻的笑声。 仿佛那声音直接穿透了门板,出现在两人耳边! 第28章 夜晚多寒凉。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 依旧照着屋前的那条小路,屋外与屋内皆是一片寂静,桌上的油灯火焰晃了又晃。 孩童笑声伴着寒意从秦砚耳边炸开, 抬头和宋子京对视, 他立马就明白这声音不止他一个人听见了。 现在两个选择,要么开门直接刚上去, 要么装死当听不见。 两种都有各自的风险,不过是衡量利弊罢了,看宋子京神色,就该知道门口站着的不是人。 宋子京抬起手:“我有个办法。” 敲门声如同附和他的话,猛烈地响起,要是把先前那两下比作轻声细语,现在这场景就是狂风暴雨。 捞过桌上的符纸,宋子京甩了两张给秦砚, 自己抽走一张,站起身就冲着门去了。 秦砚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胳膊, 眉头拧起。 “你干什么?” “开门啊,等他破门而入不就完了?” “那你就要打开门放他进来?” “谁说我要放他进来了?” 宋子京挑挑眉,晃了晃手里的符:“等下我一开门,你拿好符别动,等我走了你再关门。” 秦砚听出来他要按照昨天晚上那女人的思路将小神的目标引走, 他们的屋子所在位置不在村口, 但小神准确地找到这间屋子,明显是今夜选中了他们。 选中。 这个词在秦砚的嘴里咀嚼了一番, 直觉哪里不对。 小神选择的标准难道是随机的吗?还是有触发条件的? 秦砚看着宋子京走向门口,将符纸拍在手心, 定定地看向门口。 木门被拉开了。 门口空无一人。 但月光照下来,秦砚在地上隐约看到了一个矮小的影子,晃动扭曲。 影子摇晃着,即将走进屋子。 与此同时,宋子京迈出腿,右脚已经跨出门。 但他马上就停止了下一步动作,因为有个身影更快,直直从他身边超过去,两个跨步就出了门,沿着门口的小路向左拐去了。 秦砚几乎是没有一刻耽搁,上了小路就朝左走,早上他已经摸过路线,沿着这边出去房屋最密集。 他看不见小神,但能感觉到,有道视线就追在他的身后,跟着他拐上路了。 那视线一粘上来,秦砚右手上的灵烛印记立马开始发烫。 昨天晚上那女孩来时说,她队友被小神选中带走,这说明小神的选择是有指向性的,它可以选择个人作为目标。 既然有选择,必定就有选择标准,虽然秦砚不知道选择标准是什么,但在刚刚宋子京开门的那瞬间,他身上的寒意几乎是从头爬到脚。 他明白,今夜小神选择的是自己。 所以他肯定要出来,转移目标这件事只能他来做。 小路左转已经到了头,秦砚轻车熟路顺着右边一棵树下拐过去,拐上了另一条笔直的路。 他们早上只是摸清了地形,对于哪间屋子里住的是谁他并不清楚,只要不进到许裴和林雪芥的屋子里,剩下的先过了今晚再说。 这片房屋的密集度很高,所有的路几乎是又小又窄的一条,秦砚侧着身子从小路快速走过,身后的视线死死追了上来。 天黑的太快,该有的氛围却一个都没落下,明明是很快速地暗了天,这村里的村民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甚至连半盏灯火都没有亮起。 秦砚侧着身子,提高了速度,飞快穿梭在房屋之间,身后的寒意也越爬越快,在这片寂静无声的追逐里,秦砚甚至感觉自己能幻听到身后的脚步紧紧追着不放。 他看不见,但总归算是有点感觉,眼看着还有两步就要走出这条小路,秦砚又一次加快了脚步,准备找一间目标房屋。 谁知他还没走出去,那路口冲出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秦砚抬眸,对方是个女孩儿,他完全没印象,但看她穿着能明白她不是村民,多半是来拿绣鞋的人。 在看到她的那瞬间,秦砚瞳孔骤缩,还没开口,他就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以极高的速度冲了过来。 不过数秒,寒气直直略过秦砚,冲着前方飞去了! 那女孩见到他,先是惊讶,而后才是惊恐。 她眼睛瞪的极大,只一瞬间,她就定在原地不动了。 树叶婆娑摇晃。 原先卧在路边的两只黄狗也不叫了,就连最后一点虫子的振翅声在此刻都消失不见,秦砚猛地止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女孩开始目光涣散。 紧接着,她缓缓抬起左臂,猛地向后以一种极其离谱的姿势甩去! 她的脖子开始扭动,甚至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原先定在原地的姿势,此刻也开始变得诡异,腿和脚开始向不同的方向弯折,硬生生将脚踝扭断! 秦砚向后退了一步。 “咔嚓”“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女孩开始走动。 她此刻的四肢像是被人当作玩具一般扭曲,但她依旧缓缓转过身去,面对村后方的田地。 右手手心的灵烛印记不断发烫,秦砚死死摁着,感受灼热的温度。 一步,两步,女孩缓缓走进田里。 秦砚侧过身子,开始往回倒退。夜晚本就昏暗,进了田地被植物遮挡,根本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那女孩迈进地里就没有过多声响,直到几秒之后,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从田地里传出。 一个身形发白的身影缓缓从地里飘出,那影子矮小扭曲,甚至是手脚并用爬出来。 它爬的很吃力,仿佛是意识到面前还有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虚幻不清,但能看出双眼空洞,皮肤惨白,面庞浮肿的脸! 秦砚正好对上那一张鬼影脸,明明当下场景昏暗到几乎看不清,但他毫不犹豫,脚上加快速度就往回狂奔! 跑回屋子,门还开着,秦砚视线快速飘了一圈,没看见宋子京。 他咬咬牙,正准备回头去找,一扭头就看见小路右侧跑过来一个人,不是宋子京还能是谁? 两人对视上,没说别的,立马先迈进屋子,急急在桌前坐下了。 油灯摇晃,屋外一片死寂。 宋子京展开折扇,伸到秦砚脸旁给他扇风:“发生什么了?细说。” 秦砚伸出手挡住宋子京动作,将左手手心里被汗浸湿的符放在桌上。 “它在追我,中途换人,附在一个女孩身上了。” “中途换人?什么意思?你没进别人房间?” “没有。” 依照昨晚那女人所说,更换目标的方式就是进入别人的房间,将小目标换到大目标身上,但那女孩只是出现在秦砚面前,小神的目标就立马换到了她身上。 难道说只要露面就会更换?但这个范围未免太大,况且谁会半夜出门去找这桩倒霉事? 第33章 想到那女孩惊讶又惊恐的神情,秦砚顿住。 缓了两秒,他抬起头,看向宋子京:“你去干什么了?” 宋子京一脸无辜:“去找你了,你跑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两双眼睛对视半晌,对方眼里的立场都无懈可击。 秦砚心里明白,他在说谎。 但对于他说假话的理由,秦砚没察觉出半分危险。 最终还是僵持不下,秦砚率先起身,躺到右半边床上去了。 没多久,他左侧床陷下去,油灯熄灭,无人吱声。 第二天被广播大喇叭吵醒时,秦砚整个人是懵的。 昨天晚上被追的太猛,身体的疲惫再加上精神紧绷,他算是睡熟过去,谁知道这喇叭声音响的太早,电流带着杂音窜进耳朵,直叫人发疯。 秦砚坐起身愣了几秒,妥协般下床。 宋子京早就起来了,倚在门边等他。 见他头顶有两根发丝乱了,宋子京正伸出手想帮他缕,谁知秦砚刚起床本就烦躁,眼看着手越来越近直接一巴掌拍开。 这一巴掌把两人都拍清醒了,秦砚转过头去没吭声,宋子京也沉默着放下手,两人相继出门。 一路到了村口,东哥又拿着红色大喇叭站在村口等着所有人,清点过人数,随口扯了两句,就放他们去领任务。 秦砚皱眉,昨天晚上那女孩肯定是没了,但这里没一个人吃惊,就连清点人数时都没人提出异议。 许裴和林雪芥相安无事,互相交换了些信息几人就前往村里去领今天的任务。 秦砚没把自己昨晚的事情告诉两个小辈,没把握的事情说出口也是徒劳。 昨天的任务让秦砚长了记性,看样子只要是任务一做完,这里会立马进入天黑状态。 既然如此,分头行动就变得很重要,一个人去做任务,另一人着重在村里寻找关键信息。 想起昨天祠堂的那副画,秦砚拧眉,下意识看向身侧。 宋子京自从出了门就没吭声,这会儿连扇子也不扇了,沉默地走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也落在别处。 今天天气依旧沉闷,两个早上没有一次出太阳,乌云蔽日,灰色将整个天空覆盖。 这次的任务点和昨天的不一样,众人跟着东哥一路走,穿过小道,进了昨天秦砚找到的祠堂。 祠堂不大,尤其是四四方方的院落里还摆了其他设施,人群挤在空地上未免拥挤,但能活到现在都是人精,没人敢轻举妄动。 东哥把人带到就走了,此刻将近十几号人站在狭小的院子里,看着面前的高架上摆满了一排排刻着名字的木牌,竟是无一点声音。 这里本是祠堂,可二楼三楼的木栏上偏偏挂着红布条,缠在栏杆上,仿佛是谁家的新嫁娘刚进门,秦砚抬头看了两眼就感觉不对,视线下移,落在他昨天看到那副画的地方。 只一眼,他就头皮发麻。 昨天他拿到泥人的箱子,此刻正在他的斜右后方,那几个木箱到现在都没更换摆放,依旧堆在角落。 就在那箱子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副儿童裸背画,昨天秦砚就是看到那副画,才觉得古怪。 此刻那画的位置也没变,依旧是挂在墙上。 只不过那画中的小孩…… 思绪还没转完,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拍在秦砚左肩上! 第29章 秦砚猛地抓住那只手, 正要硬拽到前方,却感觉触感不对。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老人, 拄着拐杖从他身后的过道穿过来的。 那老人此刻正盯着他, 一双浑浊的眼球咕噜噜转着,拐杖还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敲。 秦砚后退一步, 手也快速松开了。 气氛一片诡异,那老人颤颤巍巍走出来,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将整个院落的人都扫了一遍才一敲拐杖,佝偻着背挪到正前方。 他先是转过身,朝牌位深深一拜,随后才面向众人,手里的拐杖有规律地敲击地面, 让所有人的心思七上八下地悬起来。 “牌位有三个空缺,今天就请拜托大家找到三个牌碑,带回来给我吧。” 昨天还是五个泥人, 今天就变成三个牌碑,照这个锐减法,等到了明天估计就只剩一个机会。 秦砚在进入祠堂后就将场上人数数了个清楚,算上他们四个人,目前还有十二个人存活。 除了特别明显的几组之外, 剩下的人看不出他们是个人组队还是两两组队。 距离活动结束还有两个晚上, 按照这趋势,秦砚已经可以猜到明天晚上会是怎样的光景, 但今天的任务已经相比于昨天难上加难。 目标太少,留给他探查的时间也不多, 要是能找到一个牌碑,起码还能拖延些上交的时间,昨天那瞬间天黑算是让他长了记性。 老人话一说完,人群就朝着门口挤去了,秦砚没管刚才那男人,一转身,宋子京已经是调整好状态等着他。 两人没急着出门,先让宋子京定了个大致方向去找,秦砚负责在村里收集信息,为夜晚做准备。 迈出祠堂前,他回头看了眼依旧驻足在原地的老人,以及老人身后那副儿童画。 画上的小孩依旧是背影,只是今天再看,他居然光着脚没穿鞋。 取而代之的,是小孩手上突然出现的一个拨浪鼓。 对于村落房屋的分布,秦砚心里有所猜想。 设计的紧凑并不是好事,相反,由于路太狭小反而会行动不便,一条大路穿过主屋,剩下的想要连接别的屋子就必须要走昨天晚上秦砚侧着身子过的小路。 这样的布局不像是关系好的象征,更像是在防备着有人离开或是想限制周遍屋主的行动。 既然能在祠堂看到有关绣鞋的线索,就说明村里有不少这方面的细节没被人注意到。 秦砚脑海里已经想到好几个关键问题。 绣鞋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能有如此大的功效? 小神到底是什么?和绣鞋又有什么关系? 得到绣鞋的条件与标准是否真的如同东哥所说的一样简单? 拐过小路,秦砚带着问题走上了与祠堂相反的路。 这里的天气没晴过,自从他们进入村子永远都是乌云蔽日。 脚下方向调转,秦砚放缓步伐,抬头看了看天,又收回目光,注意到立在不远处的一对男女。 单凭衣着秦砚就认出是昨天那对情侣,此刻他们正背对着秦砚,蹲在田边翻找着什么。 身侧有条小路,秦砚闪身拐进去,没着急离开,而是斜立在墙边看了两眼那情侣的动作。 隔得远看不真切,但秦砚能认出他们似乎是从地里挖了什么东西出来。 他想再多看两眼,身后突然传来声响,秦砚扭头一看,是昨天卖泥人的老婆婆。 似乎是刚出摊,她挎着篮子正顺着小路朝秦砚迎面走来,秦砚下意识避让开,朝墙边贴了贴。 正当那婆婆要路过他时,他看到那婆婆挎着篮子的手上有道深深的红痕。 老婆婆出了小路走远了,秦砚看着她背影,转身朝村里走去。 这里的村民能见到的不少,大部分都是门窗紧闭,连灯都不开几盏,秦砚自然不会选择去问村民这村子里的事情,只能选择从物品上入手。 祠堂绝对是包含了不少信息量的地方,但那老人此刻就在祠堂里,要想进去探查绝对不容易。 他一边想一边走,正好碰到许裴从村口处走过来,看到他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将第一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详细说了。 秦砚拧眉:“你说那个人是被推出来的?” 许裴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什么人之后点点头:“对,他们之前在屋里还爆发过争吵,不过听不清楚。” 秦砚下意识摁了摁掌心的灵烛印记,抬头看了眼许裴身后:“林雪芥呢?” 许裴顺着他目光回头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他去厕所了,昨天我们没找到泥人,今天估计也找不到牌碑,就想能多找些线索就多找找。” 秦砚点点头,将挎包里昨天获得的两张符纸递给许裴。 许裴一脸诧异:“给我这个干什么?” “拿好,晚上不安全,遇到什么事情就来找我。” 扔给他符纸,秦砚就走另一条路离开了。 许裴他们亲眼目睹了小神上身,但对于小神的存在还不了解,符纸尽可能多的给他们保命,他和宋子京还能再拖。 快走到村口,东哥果然就在路上守着,秦砚没凑近,就站在屋子前确认没什么可找的,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一个村民正好和他擦肩而过,朝着东哥去了,远远打了个招呼:“东哥!又守着他们呢?” 路口栏杆处倚着的男人抬起头,从兜里掏出根烟,划火柴点燃塞进嘴里:“可不吗?你今天起这么早?” 村民与东哥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说的话要听不清楚,秦砚右手翻转,白烟从灵烛印记里飘出,朝着村口的方向飘去。 第34章 不过数秒,两人的声音又清晰地出现在耳边。 “害,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又跑了,这不是追着呢?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哥,你是咋教的呀,给教那么乖,这些年也没跑过。” “多打几顿就好了,我看你还是心软,舍不得下手吧……” “噫,我怕打坏了不给生孩儿,家里缺男娃。” 白烟收回,两人的声音也在耳旁被掐断,秦砚收回手,瞥了眼村口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棵树下,宋子京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看着面前抽泣的少女。 这女生是昨天和他一起走的那个,昨天晚上死了的正是她搭档,今天她一个人做任务,从开始就一直跟着宋子京。 起初她只是远远跟着,直到宋子京从树上取了个牌碑下来,她这才凑上前,眨眼就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我可不可以和你组队?” 宋子京懵了,目光上下移动,打量了她两眼将手背到身后,身体也不自觉靠到树上:“组队应该是无法改变的,我理解你失去队友的心情。” 他语气轻柔,仿佛真的在哄面前的少女,谁知对方根本不领情,咬着牙齿哭的更狠了:“我不信,你们两个大男人带我一个又算不了什么事!多照顾照顾我怎么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声音也不自觉抬高,这附近不是没有别人,路过的人看他们两眼,眼神中开始带着狐疑。 好死不死,秦砚这会儿正好从村口那条路拐了过来,和宋子京远远对视上,秦砚朝着这棵树就走过来了。 那女孩眼看哭闹不奏效,她突然换了副表情语气,转而威胁宋子京:“你要是不带我,我就把你昨天晚上的事……” 话没说完,宋子京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女孩,强制施压,女孩被他眼神吓到,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秦砚已经走近,对于先前两人的交流内容一概不知,但他单看宋子京表情就能知道他已经找到牌碑了。 宋子京沉默,盯着秦砚,那女孩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身后站着的秦砚吓了一跳,面色一黑,抽泣着跑远了。 秦砚拧眉:“我有那么吓人?” “没有啊,可能她被你帅哭了吧。”宋子京盯着那女孩跑开的背影,沉了脸色。 一扭头对上秦砚,他又扬起笑,将手上的牌碑递到秦砚面前:“找到了,你拿着吧,有得到什么消息吗?” 秦砚熟练拉开挎包,将牌碑放进去:“有,这个村里存在买卖人口的现象,应该是妇女儿童。” 这个话题沉重,两人一边朝祠堂走去一边复盘。 “我们还有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时间,按照每晚小神选择一个人走的规则,剩下来的人不少。” 宋子京点点头,接过话茬:“那么接下来比的就是任务完成的次数和所拥有的符咒数量,符咒最多的取得绣鞋。” 说到这,他转过脸:“我们现在应该有四张?一开始发的两张,还有昨天任务获得的两张。” 秦砚拽着挎包的手顿住:“我给了许裴两张。” 自从进了记忆,他们和许裴的交流就变少了,秦砚对这两个小辈的要求就是安全就行,别的倒是不着急。 宋子京没异议,两人一边复盘一边往回走。 天依旧沉着,雨将倾未倾,空气里挟裹着香灰的气味久久不散。 “如果是比符咒的积攒数量,那我们肯定不占优势,他们很多人都是来了一周的,做的任务也比我们多,完全不公平。” 宋子京说的有道理,若是判定标准单单只是符咒所持有的多少,那对于他们这些“新人”而言,这个任务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除非…… 宋子京摇了摇折扇,突然回过身:“你说你把符咒给许裴了?” 秦砚瞥他一眼:“嗯,给了两张。” 这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 符咒是可转赠的,这说明符咒不认主,谁拿到手里就归谁。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做任务,就还有一种获得符咒的办法。 宋子京猛地抬起头,看向小路尽头。 下一秒,尽头处火急火燎跑出来个男人,一脸惊慌失措。 “不好了!死人……死人了!” 第30章 祠堂外, 人群围在地上的女尸前。 秦砚和宋子京已经赶过去,远远站在人群外看着事态发展,没上前凑热闹。 一路过来的路上宋子京就已经看了个大概, 对尸体的状态完全没有意外, 两人甚至已经知道了那女尸的身份是谁。 “是第一天晚上要和我们结盟的那个女孩。” 宋子京摇摇扇子,立在秦砚身旁, 头都没偏。 “她这两天存在感实在是太低,我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动作,或许还真让我们猜对了,僧多粥少,获得符咒的方式已经变得不正常。” 东哥闻声从村口赶来,看到尸体居然只是叫了几个村民来搬走,拍拍手又警告了众人几句就离开了。 剩下的人大部分也只是看个热闹,经过这几天的追逐早就变得情绪麻木, 对绣鞋的欲望大于对一具尸体的好奇与恐惧。 秦砚扫视一眼,没看到刚才来给他们报信的男人,再看远处被抬走的尸/体,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刚才那男人还一脸焦急,怎么反观大家情绪都毫无波澜? 他转头去掏挎包里的牌碑,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问宋子京:“你这一路有看到过奇怪的东西吗?” 宋子京冥思苦想:“没有,倒是看到那对情侣。”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 正是昨天秦砚在祠堂碰到的那对情侣, 秦砚皱眉,他也看到这对情侣了, 蹲在田边挖土。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好从小路边拐过来, 手里还拿了个脏兮兮的拨浪鼓。” 宋子京明白他的意思,主动接上话头。 拨浪鼓? 回想起昨天的那幅画和绣鞋,秦砚灵光一闪。 他明白小神的选择标准是什么了,只要今晚的情况按照他预测的发展,他就能明白该怎么得到绣鞋。 三个牌碑全部归位,秦砚是最后一个上交的,那老人坐在竹椅上,接过他交上来的牌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砚没移开。 秦砚和他对视,自从这老人出现开始,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瞟向他,这会更是直接不装了,就死死盯着他看,符纸也没给他。 对视半晌,秦砚实在忍不下去,拧起眉:“还有什么事吗?” 那老人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动作迟缓,开始掏兜,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袋,打开抽出两张符纸,递给秦砚。 秦砚伸出手触碰到符纸的一瞬间,那老人说了一句话。 “我是不是见过你?” 秦砚发誓他没见过,这村子他根本是没来过,要不是进了记忆除魂,可能他也不会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村。 老人完全没打算放过他:“我见过你,你肯定也见过我,就在三百年前……” 秦砚沉默了。 牌碑已经全部上交,天色迅速黑下来,夹杂着电音的喇叭又开始叭叭响起来:“十分钟之内全部回屋!” 秦砚没再呆下去,拿了符咒转身就走,老人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身上,直到他出了祠堂,再也看不见身影。 人都离开了,老人也颤颤巍巍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回门廊里。 没人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儿童画手里拿着的拨浪鼓,开始一摇一晃。 油灯烛火摇曳。 秦砚坐在宋子京对面,拿出刚刚得到的符纸,开始细细复盘:“今晚小神的选择会是那对情侣。” 宋子京撑着颌,思绪转的很快:“是因为他们手里拿的拨浪鼓?” “嗯,小神的选择是有标准的,晚上的选择取决于白天的事态发展状况,让你注意的事情有注意到吗?” “有的,我仔细看过,村里的女人占比不多,但大多数都看不到什么生命力,颜色很浅很淡,都闷在家里。” 上午分头行动之前,秦砚留了一手。 宋子京有能看见常人不能所见之物,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利用这个能力。 秦砚让他观察村民的分布情况,包括男女比例,居住布局。 整个村子给人的感觉实在诡异,仿佛是围绕着绣鞋的取得而存在,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一个村子里会有这样的活动,任由外人入侵。 结合白天东哥和村民的对话,就不难猜出这村里存在这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昨天晚上我被选中,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了祠堂里的那副画。” 昨天找泥人时发生的事情,早上他已经给宋子京复盘过,再结合今天他在画上看到小孩拿着的拨浪鼓,不难猜出今天的选择会和拨浪鼓有关。 也许一开始,小神晚上的选择就和人们白天的作为有关联。 第35章 那副画是媒介,只要是接触到那幅画或者是找到画里相对应的物品,就会列入选择对象中。 秦砚不知道那对情侣到底是怎么知道田里有拨浪鼓的,但如果他们看到过那幅画,再一猜想,就不会选择去拿,既然如此,他们今晚也算是着了小神的道。 前两个晚上,被小神附身带走的人都是违反了“好好待在屋里”这条规则跑出来的人。 这说明“呆在屋内”这条规则的优先级最高,如果被小神选中,除了转移目标之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想办法让别人离开屋子,违反规则。 想到这里,秦砚又觉得哪里没想通。 仅仅只是离开屋子就会被吸引全部火力,是否太直接粗暴,缺少逻辑性了? 思绪没转完,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抬头顺着窗户看去,就见到那对情侣中的男人正撒开步子狂跑,他跑过去没多久,路上一个歪歪扭扭的虚影就追过去了。 一切印证猜想,男人跑远了,他们暂时安全。 秦砚被打断思路,正想重新捡起,宋子京却突然拿起桌上的符纸,放在油灯下仔细观察:“你说,这符纸到底起到什么作用啊?” 两双眼睛对视。 “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单纯的积分赛制,做了任务的人直接加分就好了,杀人或是被杀都能积分累计,为什么非要把这种实体物品发到每个人手里?” 油灯散发的光透过符纸,让本就发白的纸色变得更加透明,反而是纸上的咒语更红,刺眼到一种诡谲的地步。 突然,油灯自灭! 秦砚已经习以为常,只当是小神已经附身离开。 没想到下一秒,他们的屋门被轻轻敲响了。 “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很慢,仿佛只是在门上细细的刮过。 但这声音对于秦砚两人再熟悉不过了,昨天晚上小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敲门的。 可刚刚小神不是追着那个男人离开了吗? 秦砚和宋子京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质疑。 什么意思? 是被那个男人转移目标离开了?可他们根本没有违规出门,那男人也没有进入他们的房间。 如果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小神,竟是不止一个! 诡异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秦砚咬牙切齿。 怪不得已经打到了决赛圈还有这么多人,原来是这怪根本不止一个!等着到最后大杀四方呢! 想必是那画上还有什么细节秦砚没注意,又或者是看到那副画的秦砚再一次被当作目标,直接列到必杀名单里了。 秦砚再一次发誓,他不会再玩扫雷。 宋子京坐在位置上没动,扇子并起轻轻敲击手心:“第二个?还是刚才那个?” “应该是第二个,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个或者更多。” 秦砚也没动,两个人是和屋外那东西杠上了,只要还没到紧急时刻,就不着急出去送人头。 抓紧时间,秦砚从头开始捋这个故事背景。 一双神奇的绣鞋,一个扭曲的儿童人影,一个诡异的村子,失调的男女比例,许许多多个无法外出的女人。 秦砚猛地想起泥人婆婆手上的那条红痕。 屋外的小神已经失去耐心,由一开始的敲门变成了砸门,笑声也消失了,只有不耐烦和焦灼充斥在房间里。 “咦?”宋子京盯着门口,奇道:“今天这小屁孩长的不太一样,昨天那个个子很矮的,今天这个更矮小。” 屋外的小神:…… 肉眼可见的砸门频率更高,眼看着那门要被砸开,秦砚灵光一闪。 半夜不要乱跑,违反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语气夸张的大妈,站在村口精神恍惚要他们回村,否则全村人就会完蛋。 完蛋的真的是全村人吗? 到底是全村人,还是全村被拐卖进来的女人? 秦砚迅速将头转向宋子京:“还记不记得祠堂里牌位上的刻的信息?” 宋子京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只稍作反应就想起来:“不记得,但……好像都是同一个姓。” 同一个姓没什么稀奇的,秦砚要想起来的是牌位上的性别年龄,如果他没记错,所有的牌位最上面的几个都是很小的孩子。 而剩下的,全是女性! 想明白这点,秦砚拧眉,既然是这样,他们所寻找的牌碑不是孩童的就是女人的,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他们找到了几个牌碑,今夜就会出现几个小神! “砰”地一声,大门彻底被砸开,一阵彻骨的寒意从秦砚脚底窜上来,门口的小神早就被激怒,竟是直直地扑进屋里来! 秦砚吃了看不见的亏,但反应绝对不差,当即一脚将长凳勾起,踹向门口。 长凳在空中就四分五裂,那孩童怨气竟是不小! 宋子京隔着桌子一把将手里的符甩到秦砚身上:“你先拿着!等我去把窗户踹开!他堵在门口了。” 他还没冲到窗前,有张东西突然从门外被丢进来。 定睛一看,那居然是张符纸! 只不过那符纸颜色和手里的这张完全不同,进入房间只一瞬,符纸就立马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使秦砚立马抱住头滚到一边,再睁眼,整个屋子都被炸成土堆了。 秦砚立马翻起身,转身去找宋子京,所幸他反应也够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和秦砚一起滚开。 两人一抬头刚对视上,寒意瞬间又窜了起来,右手的灵烛印记滚烫,秦砚当即就要取出灵烛驱使白烟,没想到下一秒,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挡在两人面前。 许裴刚刚扔完符咒,立马就冲上来扶人,而此刻,林雪芥拦在他们面前,双手结印,猛地张开! 面前的小神没动静了,没多久,他的身躯开始在空气中显形,一个畸形矮小,浑身是血的孩童出现在他们面前,面色惊恐,十分痛苦。 魂魄聚形术! 秦砚这下相信林雪芥是正宗的林家人了,先前看他脾气,当真是和他哥哥不像。 小神此刻猛地在空气中显形,似乎十分痛苦,还没反应过来,秦砚一把翻出灵烛,烛线飞出,将那小神上上下下裹了个遍。 一根单独的白线飘出来,绕着畸形小神转个圈。 许裴看明白他要干嘛,一脸震惊:“还能这样?在记忆里进入记忆?” 秦砚拧眉:“闭眼。” 剩下三个人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空间开始扭曲,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始泄出一点点光亮。 有个温柔的声音比光亮更先来临,那声音缓慢轻柔,在这空旷的世界里响起。 “世上只有妈妈好……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 “幸福少不了……” 第31章 秦砚驱烛, 进入到了小神的记忆里。 这要是人魂,肯定是不可能的,但物魂的存在就会特殊一些, 每一个在这里存在的人都有可能是主体。 只不过进入了物魂里的人魂, 灵烛的使用限制就会更高。 四周终于从黑暗过渡到光明,几个人睁开眼, 站在原地没动。 准确来说,是不能随意走动。 经历了戏院,宋子京和许裴已经习惯,倒是林雪芥第一次经历,浑身僵硬,不自在地摸鼻子。 秦砚左手托着灵烛,白烟飘向上空,认真观察这里的场景。 这是一个很昏暗的房间, 屋内陈设潮湿老旧,甚至连墙壁都是拿泥土糊的,四处透露出一种破败的气息。 就在这片窘迫中,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她一面哼着歌,一面抱着孩子摇晃,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几人站在屋内空地上, 用旁观视角看着这一切。 没人注意到, 角落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手里还拿着木棍。 那老人突然冲到床边, 手起棍落,狠狠地敲在那个女人背上, 完全不顾她此刻虚弱的状态:“还不去做饭!你男人饿了一天了!” 刚才对待孩子无比温柔的女人转过脸,一边躲避棍棒一边恶狠狠地回复:“他不是我男人!自己有手自己做!” 这话彻底激怒了老人,扬起棍棒打地更狠,眼神里带着怨毒:“女人家家,生来就要相夫教子!来了这里就认命!少动些歪心思!” 泄完火,他就离开了。 仅仅只是一个片段,几人就明白了记忆背景,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挨打,却因为记忆限制无法移动。 秦砚没吭声,倒是许裴忍不住:“拐卖人口,这是犯法的!” 几人都沉默了。 画面一转,先前的昏暗场景转换成了无尽的黑夜,依旧是这个房间,记忆的主体孩童依旧在床上睡着,只是那女人不见了,床尾多了个收拾好的包裹。 那女人竟是想跑路。 第36章 屋内没有电灯,只有一盏油灯,在幽幽黑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孩子在床头睡得正香,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母亲流着泪从房门进来,默默拿起床尾的包裹,盯了他好半晌。 窗户传来敲击声,几人回头去看,看见纸糊着的窗上破了个角,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探出头,压低了嗓音,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叫她:“走啊,趁他们都在睡觉!” 逃跑路上她不是一个人,秦砚看着女孩拿起包裹,吹灭了油灯,脚步极轻极快地跑出门去了。 油灯一灭,世界陷入黑暗。 这个话题和场景太沉重,几人都没发表意见,秦砚心里清楚,她们多半是跑不了的。 果然,场景一转换到第二天早上,孩子醒来哇哇大哭,来抱他的不是亲妈,而是昨天那个老人。 他抱着孩子走到村口,完全不顾孩子又饿又渴,直到看到村口围满了人,他这才狠狠捂了一把孩子的嘴,挤进人群。 两具女尸躺在地上,被围在人群中央。 有人对老人说话:“王三爷,这是你家买的媳妇,这么快就想跑?平时没好好教育吧?” 老人抱着孩子,鼻间“哼”一声:“生了孩子,就没用了,倒不如拖下去喂狗!还好不是个有钱小姐,花的银两也少,死了——不心疼!” 众人哄散笑开,唯独秦砚几人远远站着目视这一切,气氛凝重。 许裴早就气到脸红:“不是……他们根本不把她们当人!” 他愤慨,一旁却摁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林雪芥侧过脸瞥他一眼,语气淡淡:“这样的事情太多,有空生气,不如想想怎么从这里多找些线索。” 客观来说,林雪芥说的有道理,但面对这样的画面,没几个人能做到冷静。 孩子也不例外。 他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地上躺着的人是妈妈,嘴被死死捂住,哭也出不来声音,干脆狠狠下嘴,咬了老人的手。 那老人骂骂咧咧,差点扬起巴掌扇下去,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放下手抱着孩子又离开了。 那两个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最后不知下落。 这孩子年纪太小,秦砚本想在他记忆里挖些线索,只要能和他已知的事物串起来就好。 谁知记忆还没结束,场景依旧在变化,仿佛是他母亲去世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原先小小的孩童,竟是学会了走路。 宋子京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说话,此刻他突然身子一斜,半条胳膊靠在秦砚身上。 秦砚下意识抬起胳膊肘,却被对方提前预判拦下:“道长,这房间里不干净,床尾一直站着个女人。” 哪有什么女人?秦砚看过去,什么都没看见,当即他反应过来,可能是魂魄。 宋子京语气悠悠:“看身形,可能就是这孩子的妈,你猜怎么着?这村子里可不止她一个魂。” 话音刚落,屋外路过两个村民,正说着闲话。 “害,隔壁小孙买的那个,生完四胎就去了,所幸最后一胎是个男娃,要不然这媳妇算是白买了!” “可不是吗!要我说,就买些无知的好!读过书的娘们,最清高!一身臊!你瞧瞧我家那个,前两年想跑没跑掉,被我打断一条腿!现在可不敢再乱跑。” 另外一人笑着附和:“还得是你呀!真是划算!” 两人笑着走远了,宋子京这才接回话头:“不用担心,报应马上就来了。” 那孩童此刻正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玩着手里的草根,没了母亲,床上的床单被套都是脏兮兮的沾满泥土,仿佛很久没换过。 他现在还小,在这样的地方继续生存下去,以后也会变得和这里的男人一样。 都说大山里面出凤凰,其实最本质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曾经有凤凰陨落在山里。 孩子懵懵懂懂,坐在床上玩手指。 突然,窗外传来刚才路过那两人奇怪的声音:“怎么天黑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一句话吊起四个人的胃口,纷纷顺着窗户向外看,还真如他们所说,刚才还亮着的天,现在一下沉了。 这场景,和他们做任务的时候极其相像! 宋子京抽出折扇,扬起下巴笑笑:“来了。” 那两个男人刚说完,下一秒,声音就被扼杀在喉咙里! 窗户被泥糊住大半,几人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但能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声音沉闷。 许裴抬起头:“死了?是不是死了?” 几人里也就宋子京能看见,此刻他将近半个身子都倚在秦砚身上,嗓音懒懒:“嗯,还没完呢,解气的在后面。” 秦砚忍他半天了,此刻没忍住,语气淡淡:“躺够没?起来。” 宋子京死皮赖脸:“不要不要。” 外面俩人无声无息倒在地下,一时间没人发觉。 但这天色变化太明显,总该惹人注目,村里不少人跑出来,稀奇般抬起头去看,一阵脚步繁杂。 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纷纷爆发出惊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喊:“去请典司来!快去!” 想得到外面是怎样混乱的光景,但那小孩懵懵懂懂,抬头看向门口,自己摸索着下了床。 宋子京在一旁为几人充当解说:“床尾的女人跟着他呢,就在他旁边,走到门口了……” 小男孩一歪一扭走到门口,刚想踮脚去够门把手,屋外的老人就“唰”地把门拉开,正好看到他一脸懵。 一老一小对视上,老人熟练捞过孩子,居然没打他,直直朝着外面冲去了。 跟着他们的视角变换,几人这才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明明是一片黑暗,但总有更显眼的东西引人注目。 地上有大片暗红的血迹,缓缓向外蔓延,血迹的来源正是躺在地上的两个男人,两人眼睛瞪得极大,似乎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止如此,屋外的天空更是诡异,先前他们在屋里只感觉到黑,现在看得彻底才明白,这天色哪里只是昏暗? 从远处天边几近延伸到面前的猩红云彩如同噬人的怪兽,这场景诡谲艳丽,如同一场无声无息的抵抗和呐喊。 就在这片混乱中,刚才的老人抱着小男孩,头也没回地往外赶。 四周已经是乱成一团糟,跑的跑慌的慌,不知是不是从小被揍的缘故,那小孩被勒在怀里死死扣住,居然一声不吭。 就这样,两人拐过小路,进了祠堂。 记忆里的祠堂和他们做任务的祠堂有差别,虽然是同一个地方,但这里的祠堂没有牌位,有的是家训和画像。 祠堂正中央坐了位男子,年龄不大,五官线条硬朗,唯独手里一根拐杖印象突出。 老人来了祠堂就把孩子往地下一放,急急去关门,还特意看了一眼周围有没有人,把门阀上他才缓口气。 转过身,面对那年轻男人,老人嫌恶又害怕般指了指地上趴着的孩童:“就是他,你看看行不行。” 年轻男人从木椅上站起身,走到孩童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不过几秒,他移开目光:“这么久以来村子里闹出不少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老人上道,绕到祠堂后面去翻找了一番,掏了个红布包后走出来,放在孩童面前。 孩子年龄太小又无人教导,有些愚笨,但也明白道理,眼看两个怪人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差点一歪脸哭出来。 谁知那老人掏出红布袋里的东西,吸引了孩童的视线。 不只是他,秦砚几人原本站在一旁看得认真,见到老人动作也愣愣地看向他手里拿的物品。 那是一双精美小巧,色彩鲜艳的绣鞋。 第32章 那双在多年以后令许多人疯狂想要得到的绣鞋居然是这副真容。 老人将鞋握在手里, 递到孩童面前,压低了语气逼近他:“穿上这个。” 孩子摇摇头,不愿意。 他向后缩去, 碰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抬起头向上看,年轻男人挡在他身后, 低下脑袋朝着那孩童笑眯眯。 许裴打了个寒噤:“笑面虎。” 离他最近的林雪芥没接话,停顿了几秒,低低嗯了一声。 小孩“哇”地一声就哭了。 年轻男人接过绣鞋,左手轻抚在孩童肩头,缓缓蹲下,诱导般靠近孩子:“乖,你一直想见妈妈对不对?穿上这个,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那双精致的绣鞋, 最后捆在了孩子的脚上。 年轻男人和老人为那孩童换过装,将他带到祠堂后的一个圆形祭台上。 没人怀疑这里为什么会有祭台,每个地区都有些独特的信仰, 也没人知道这祭台上到底是不是第一次躺活生生的人。 男人泼了一碗暗红色的血在孩童身上,转过身面对老人:“有没有什么能让他惧怕的东西?” 第37章 闻言老人顺手从墙边摸了根棍子,提在手上。 “打吧。” 男人嗓音徐徐,伸出手指指着躺在祭台上的孩子。 棍棒落下,男人的声音仿佛充当了画外音。 “这些年来村里闹出这么多事, 和他妈妈脱不了关系, 现在为了平息魂火,将这个孩子献祭, 或许能压制女魂的邪气。” “你要下狠手,最好是打到看不出模样, 否则被认出来整个村子都要陪葬,动作快些,等一下去通知村民,将这些年收来的女人名字写下来交给我。” 老人下手毫不留情,几乎两棍子就把那孩子打晕过去,听到这话,他才稍稍停顿,佝偻着腰喘气:“名字?没几个买来有名字,生了娃都叫妈。” 他是真下了死手,孩童身体原本就发育不完全,这么一打彻底昏死过去,浑身是血,短小的四肢甚至开始以诡异的方向扭曲。 这里太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宋子京眨了眨眼,戳戳秦砚。 秦砚正拧着眉,这点小动作让他回过神,瞥了身侧一眼。 宋子京压低声音:“那孩子已经咽气了,手脚全断,内脏破裂,你说那老头子怎么就下手这样狠?他不是喜欢男孩儿吗?” 什么喜欢不喜欢,无非是愚昧的偏见和自私的利益作祟罢了。 整个村子的村民收到消息,纷纷赶到祠堂,这里本就位置不宽敞,不多时就挤满了人。 秦砚几人是以旁观视角立在祠堂,此刻竟是混入了村民之中,如同他人一般见证着一场祭祀的开始。 昏死过去的孩童浑身浴血,身披白布,躺在祠堂后院的祭台上,年轻男人一把火,将祭台点了。 而祠堂前院里,村民们排起长队,将自家曾经买过的女人姓名报给他。 没有名字的就现取,统一全村一个姓,报一个男人现做一个牌碑,整整齐齐码在院里。 整整三排,十几个女孩的生命和自由。 烧完火,村民齐刷刷朝着牌碑跪下了。 男人没跪,立在众人前,居高临下俯视,叮嘱他们注意事项:“从今往后,来的每一个女人都要和村里同一个姓,邪气太多压不住,每隔五年就要找一批阳气重的人来镇压。” 有人俯首,有人战战兢兢抬头质疑:“找人来镇压……那不就是去献祭送死吗?” 声音不大,但也突兀,年轻男人视线飘过去,声音却先压下了:“不找人,你来替大家死?” 院里一片死寂。 后院的火光早就灭成灰烬,可天边的猩红还没下去,满满一院子的人跪在牌位前,诡异又可笑。 祠堂檐上落着两只乌鸦,在此刻起飞,只留下两句怪叫和一地的沉默。 就在这片死寂中,年轻男人缓缓转过头,竟是和秦砚对上了视线! 两人视线相接,秦砚这才察觉到不对。 按理说记忆在孩童去世时就应该结束,可他们却一直能看到这里。 身侧的林雪芥突然抬头:“怎么回事?黑屏了?” “应该是记忆结束,马上要出去了。”许裴出声宽慰,熟练地闭上眼。 秦砚还在和那男人对视,许裴和林雪芥的反应让他彻底确定有哪里出了问题,就比如此刻,他们已经看不到任何记忆画面,而秦砚却依旧在场景里呆着。 右手一翻,灵烛出现,秦砚刚想灭烛退出,面前的年轻男人开口了。 “我见过你。” 秦砚愣了一瞬,眼神立马压了下来,周遭的所有动静瞬间消失,地上跪着的,身边站着的,全都没了声息。 他没移开目光,依旧和那男人对视:“你看得见我。” 对面笑起来,他做牌碑用的刻刀还攥在手里,细细端详。 半晌,才继续开口:“看得见,而且我肯定,我以前见过你。” “你看起来好像真的不记得很多事情,我倒是奇怪,你身边不是有明白真相的人吗?他怎么……” 话没说完,烛线已经飞出!猛地刺向男人的胸膛。 可惜没能如愿,烛线碰到他如同遇到空气,竟是从他身体里穿过,毫发无损。 男人动都没动,站在原地弯着眉眼看他。 他确实是记忆里的人,况且目前限制太多,秦砚不方便动手,只得先作罢。 两指一并下压,烛火熄灭,空间扭曲翻转。 四周先是归入黑暗,而后才慢慢显现出眼前的场景,小神依旧被控制在原地拼命挣扎,身前的土屋被许裴的符咒炸成废墟。 突然,身后一只手握住了他手腕。 秦砚猛地回过神,这才知道自己刚刚一直沉浸在记忆里,不断思考着年轻男人的话。 他没有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的习惯,也不喜欢无证据轻信别人,只是那一眼仿佛是看到他心底。 秦砚直觉,那男人说的话是真的。 手腕上触感冰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没挣开,反而顺势一提,将地上蹲着的宋子京拉了起来。 宋子京站起身拍拍手:“我就知道道长最好了。” 在一旁扶了两人半天的许裴:…… 宋子京不消停,蹭到秦砚身边:“怎么了道长?发生什么事了?” 秦砚摆摆手,稍稍拉开距离:“没事,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看向许裴:“你们怎么来了?” 许裴一拍手,从兜里抽出村子里发的符纸,打了个响指点燃,谁知那符纸绕起来更不不是寻常的橙黄火光,反倒是黑色的!甚至还徐徐冒着黑烟。 “好歹我也是玄家传人,我就说这符有问题,刚才在屋子里用那油灯一试,还真发现不对。” 烛线依旧捆着小神没松,林雪芥稍稍放松了些力气,这才转过头来拆台:“什么用油灯试?是这鬼东西在外面追人,把他吓到了,一个不小心把符扔到油灯上才发现的。” 许裴装作没听见:“实在是没见过这种东西,好歹也是新时代少年,有点担心就追出来看看,还好能帮上忙。” 秦砚看着不远处被夷为平地的土屋,额角抽了抽。 确实是帮上忙了,只是这忙帮大了。 原本挣扎着躲一晚上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把人家屋子拆了,这和彻底宣战有什么区别? 宣都宣了,干脆找个机会把事情解决了,反正按照这事态的发展,明天最后一个晚上也是要开战的。 秦砚松了烛线,只虚虚笼罩在小神身边限制他冲上来,刚要有所动作,远处却是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一看路边,竟是刚才被追的那个男人又跑了回来。 如果他的小神还没被转移,就说明今晚确实是有不止一个小神,再加上他们在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不难猜出牌碑代表的是什么。 那今晚起码有三个小神存在,最好是一网打尽。 宋子京折扇合起,敲在林雪芥肩头,对方立马会意,手指翻转结印拉开,远处男人身后追着的小神身影也慢慢现形被控制住了。 秦砚挥指,烛线从灵烛上飞出,缠住小神二号,慢慢拖过来。 那男人看呆了,但也算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见过点世面。 他一转头正要跑,林雪芥手势方向一转,奇异的粉末从刚现形的小神身上散开,也飘向男人。 男人瞬间不动了。 秦砚胳膊肘捣上宋子京侧腰:“你和许裴去找最后一个小神,我和林雪芥先把这两个押到祠堂。” 从哪里惹出来的祸就在哪里解决,祠堂绝对是个重点标记的地方。 宋子京点点头,跟着许裴掠出小院,秦砚驱使烛线,和林雪芥拽着两个小神,趁着村民听到声响还没赶过来,赶紧往祠堂走。 路过那男人,宋子京突然折回来,冲他笑笑。 男人:? 下一秒,他就被宋子京敲晕扔在路边。 许裴贴心地补了张定身符在他身上,两人干完坏事扬长而去。 另一边,秦砚和林雪芥一路无话。 刚才他们在记忆里已经见过这祠堂的构造,该记的差不多都记住了,两人走到祠堂门口,才看见门环上落了一把大锁。 林雪芥“啧”一声,有些不耐:“你还有精力再分出一根线吗?给这锁弄开。” 秦砚二话没说,抬脚就踹,门锁没坏,倒是木门被他踹裂了。 林雪芥没吭声,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将木门拉开,两人飞速进去。 在记忆里看见的祠堂和现在有着很大差别,这里更加破败,也多了几分厚重感。 两人将小神捆到后院祭台,就在这祠堂找线索等着宋子京他们消息。 屋外已经开始有人群的呼喊和走动声,应该是村民听到声音反应过来,看着被踹烂的门,林雪芥默默将角落里的箱子搬到那半扇门口,试图堵住什么。 一回头,秦砚正站在一副画前,安安静静。 林雪芥也没有和别人亲近的习惯,谁知一转眼,秦砚居然扭过头,直直地盯着他。 第38章 林雪芥不爽,林雪芥直说:“干什么?” 秦砚微微抬起下巴,仔仔细细将他整个人扫视了一遍,随后问:“你们出来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着急找人。” “哦。” 秦砚收回视线,眯起眼,视线又切回画上。 林雪芥顺着他目光看去,那是一副儿童背影画像,画像里的孩子光着背,半侧过身,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林雪芥跨近了两步,眯起眼才发现,那画上孩童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沓村里分发的符纸。 而此刻,画上的孩子手居然在动! 第33章 屋外脚步繁杂, 声音越来越大。 祠堂内两人立在画前,定定地看着那叠符纸随着小孩的手上下摇动,仿佛与外界隔绝。 林雪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 秦砚盯着画中的符咒, 眯了眯眼。 按理说,林雪芥和许裴在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就触犯了“不能半夜乱跑”的要求, 但他们居然一路安全,没遇上小神。 那就说明,“半夜乱跑”这一要求并不完整,应该还有什么条件需要一并触发。 这一条件,很有可能是从头贯穿到尾的诡异符咒。 祠堂门口传来巨响,宋子京一脚踢开箱子,跟着许裴两人急急迈进来,看到秦砚站在画前, 赶紧招手:“快把这个也绑上去,许裴的符咒效力不够!” 林雪芥回过神,转身去结印控制, 还没来得及效力,身后几缕白线已经飞上前,将许裴符咒定住的小神紧紧缠上,拖拽至祭台前。 林雪芥动作呆滞了一瞬,随后沉默收回手, 立到一旁。 祭台上躺了三个小神, 都已经被烛线控制住,接下来只需解开小神心结, 除去小神魂魄,众人就能出去了。 事与愿违, 宋子京和许裴两人刚到祠堂,后面紧跟着涌上大量的村民,全都拿着火把和木棒,气势汹汹地迈进来。 跑在最前方的是那对情侣中的女生,一迈进门就指着几人咬牙切齿:“就是他们!打晕了我男朋友还要毁掉绣鞋仪式!” 秦砚没说话,立在侧面门廊画下,视线扫过众人,他叫道:“宋子京。” 宋子京立马大跨一步立在他身旁,眸中光芒一闪,左手立刻展开折扇,慢条斯理:“牌碑上只有一个沾了魂魄,应该是怨气最重的那个,要拿过来吗?” 见没人理自己,那女生白了脸,转过身面对村民神色愤愤:“怎么大家都不动手?他们可是拆了你们的房子!如今又要毁了绣鞋仪式啊!”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支支吾吾,将木棍在手上掂了掂:“我们……也要等典司发话了才敢动手啊,这里是祠堂……” 那女人不知道祠堂里有什么,也不知道牌碑的含义,但秦砚知道,这里的村民说到底是在畏惧多年以前发生的事,不敢再忤逆。 可笑至极,为了一己私欲和陋习,竟是不惜赔上几代人的代价!不断地招募贪心的年轻人过来,和小神争夺绣鞋,供小神吞噬,以平息这里的煞气。 能回头吗?不能了,很多事一旦出手就再也不能停止,从他们开始非法交易的那一刻,这里早就不是净土。 村里的每一片土地,都深埋着无数年轻女孩的骨血,她们被迫生下的孩子,是包容着爱与罪孽的生命。 秦砚朝着许裴几人伸出手:“把村里发的符纸全部给我,我一起解决。” 一张张发白的符纸递到秦砚手上,堵在院里的村民虽说畏惧祠堂,但也不可能容忍秦砚几人乱来,此刻都高举着火把,已经慢慢逼近包围几人。 秦砚毫不犹豫,转身将符纸扔在祭台上,原本挣扎扭动的三个小神在符纸靠近的那瞬间全都放声尖叫嘶嚎,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小神惨叫凄厉,完全就是婴儿的尖锐啼哭,再带上不可名状的嘶哑感,一个叫就算了,三个一起叫,着实是有点折磨耳朵。 祭台在后院,前院早就围满了人,还有同样来参加活动的,挤在村民里也对着几人指指点点。 许裴实在是看不下去,扫视一眼众人,无一不是愚昧麻木,一脸无知。 只有带头那女子一脸愤怒,似乎想要活吞了他们。 实在是没忍住,他对着带头那女子好声好气“这位姐姐,绣鞋不是什么好东西,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怎么就是这么执着?” 女子冷哼一声:“是不是好东西用得着你来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得到绣鞋作出了多少努力?!你说毁掉就要毁掉,把我们的努力当什么?” 她表情几近癫狂,眼眶通红,眼珠突出,连同动作也夸张,在一片木然麻痹的村民中尤为明显。 一旦付出时间等不可逆的成本,哪怕是件具有风险的事,也有人愿意去做。 许裴不说话了,赌徒的世界里利益至上,他们全程看过绣鞋的代表意义,但这些被骗来的人不知道,真的妄想通过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获得一个许愿的机会。 他们在院前闹,院后的秦砚一一忽略,操控着灵烛将小神死死捆在祭台上。 下一秒,一阵妖风从身后呼啸而来! 秦砚警觉侧过脸,眼神已经锁定了一个方向,迎面对上那阵风,丝毫没有闪躲。 速度太快,等到许裴看过去,反应过来想要出手去挡时,已经来不及了。 风本无形,却有个虚影在飞至秦砚脸前时突然现身,一双惨白长细的胳膊直直伸向他!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那双手飞到秦砚脖颈前时,一柄纯白扇骨如同短刃直直插入缝隙之中,竟是硬生生发力,将那双手拦下向后猛地击退挥开! 一旁的现形粉自上而下泼洒,空气中一个瘦弱的女子慢慢现形。 宋子京挡在秦砚身前,用袖口缓缓擦去扇柄上沾上的粉尘,扬起下巴睨视着蹲在墙边的瘦弱女子。 “我还没去找你,你自己找上门了。” 刚才宋子京说的牌碑就是她,她是记忆里众人看到的孩童母亲,秦砚引符烧小神,就是为了引她出来。 这个物魂里目前最重要的角色除了小神以外就是她,村子的诡事就是自从她去世之后开始的,因此秦砚推测出孩童的母亲也会是困在这物魂里的一部分。 两大势头聚集在一起,正是除魂的好时机。 躺在祭台上的小神本就对祭台有所畏惧,早就不复一开始追逐的模样,此刻母亲就在面前,更是直接化身为婴孩,哼哼唧唧求抱抱。 身形瘦削的女子站起身,露出惨白的半张脸。 这一露,把秦砚和宋子京两人都看愣了。 这张脸,居然和他们第一天到村里时,夜闯他们屋子的那个女大学生一模一样! 这里的滞涩气氛没解除,前院已经闹疯了。 村民对这女子魂魄本就恐惧,见她现形,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竟是开始慌了神。 有的直接踏破另外半扇祠堂木门,飞速逃跑了,还有的则是当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更有年轻些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拎着棍棒就要冲到后院和她鱼死网破。 而剩下来参加活动的人都是一脸蒙,缩在一起观察事态,唯独那对情侣中的女生还在手舞足蹈,想方设法鼓动大家打倒秦砚。 许裴面对这场景,哭笑不得,左右两只手上各贴一张符,用气力拦住他们。 一转头,林雪芥正神色呆滞,看向门廊深处延伸出去的黑暗。 “干嘛呢?搭把手啊别走神。”许裴不满,胳膊肘碰了碰他,试图将他思绪拉回来:“等会儿事情解决了记得闭眼,要不然会迷失。” 林雪芥这才猛地回过神,迅速加入进来,语气讥讽:“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叫秦砚的?万一他做什么手脚怎么办?” 许裴两手发力,完全没空计较他这点心思,一边死死拦住前院通往后院的过道,一边催使符咒生效,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后院,小神的啼哭在几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无比刺耳。 两人一魂都没有轻举妄动,想起那天晚上着女人的诡异语气和夸张动作,和他们进村时路上遇到的大妈一模一样! 怪不得第一天晚上她透露了那么多消息给秦砚,看样子是她早就化成学生的模样混到他们之中了。 左手烛线松了松,小神的哼唧声弱下去。 秦砚侧过身直视着那张惨白瘦削的脸,稍稍颔首,语气平淡:“抱歉以这种方式逼你出来,你们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早日解脱才是爱自己的最好方式。” “解脱?你要我拿什么解脱?”女人一脸不可置信,长长的指甲扣在墙上,用力到要嵌进去。 “我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爱我的父母!光明的未来!你们知不知道,那天我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只不过是看路边乞讨的老人可怜……请他去吃顿饭,谁能想到?谁会想到!” 第39章 “他们打我,强行扒去我的一切,就连那个孩子——” 如同枯枝般的手臂伸出来,指向祭台。 “他也不是我真正所爱!看到他我就想起那些夜晚,但我下不去手……他还那么小……” 字字泣血,她已经失去理智,明明眼眶泛红,情绪激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怪不得她动作和语气夸张,怪不得她半夜出逃精神紧张,原来她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只不过因为一次善良而付出了此生无法承受的代价。 话题和故事都太悲痛,他们置身事外无法替她原谅,可魂魄不散阴气积聚,长期以阴养阴,必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变。 秦砚沉默,宋子京替他接上话头:“没有人能帮你原谅这一切,但我们能帮你解决一些往后无法解决的麻烦,现在的场景再持续下去,未来会有无数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子被骗来,无限循环。” “不如早点解脱,也好……”宋子京停顿了一瞬,低了语气:“也好早点去下一世拥抱爱你的人。” 女人听到这话,愣在原地,不过数秒,紧紧扣在墙上的手松开了。 “我可以离开,但也有条件。” “你说。”秦砚右手起势,将捆住小神的烛线分出一半,在空中晃晃悠悠飘向女人。 “第一,我要这里的人都不得好死。” 宋子京摇摇折扇:“我们是新时代好青年,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但能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 “第二,我要你们去替我看一眼我父母。” 秦砚二话不说,烛线飞出,迅速包裹住女人瘦削的身躯,堪堪笼住她。 许裴已经被村民整个包围起来,只剩下声音在挣扎:“尽快!我不敢对他们动手!” 人潮拥挤,一片混乱,场面很慌张,愤怒和紧张将这里的情绪提到高潮,还好几个老人被堵在门口,甚至没能进来。 解魂还需要一段时间,秦砚提出一根烛线,将祭台上小神和那女人之间联结起来,提取本心。 另一边,林雪芥给自己身旁空出一点位置,双手翻转,小拇指与无名指内扣,结印拉开。 嘈杂的声音停止了。 祠堂前院拥挤着的、跪下痛苦的、慌张喊人的、以及怒目而视,几乎要冲上来撕碎他们的人,全都静止在原地。 他们的表情动作全部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包括正在提取本心的女人和小神。 许裴手上一下卸了力,轻松了好多,回头看了林雪芥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滞魂凝空术?” 滞魂凝空术,顾名思义,就是控制住一定范围内的人与现象,将除了特定主体之外的空间冻结,使场景停留在这一画面的术法。 对于精神控制和灵魂汲取,林家算是专业对口,林雪芥会这个术法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个节点,他使出术法做什么? 本心马上汲取完毕,他们很快就能出去,这个时候滞魂无疑是延缓他们的进度。 宋子京靠在墙边没说话,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秦砚也没吭声,将目光转移到左侧的门廊。 许裴本想询问,见这场景也明白过来,随即走到宋子京身侧,伸出头也去窥视那条走廊。 不多时,从黑暗里缓缓迈出一个身影。 那人影行动迟缓,身材矮小,从远处看像是在弓着背走路。 未见详貌,人影却先出声。 “道长,我说过的,我一定见过你。” 第34章 老人从门廊缓缓走出, 拐杖敲击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格外突出。 他那话是对秦砚说的,正好和先前所说对上, 自从进入这记忆, 秦砚一共听到过三次,这三次都是同一个人所说。 小神记忆里的典司, 也就是那位年轻男人,居然在多年以后还守着这里,变成了垂暮的老者。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不仅能在记忆里透过扭曲空间看到他,还一直记得他的模样,每一层空间都能认出来。 手里烛线没松,秦砚在一开始提取本心时就猜到这事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现在看林雪芥和这老人的表现, 也就猜出个大概了。 “沉寂在这双绣鞋里不愿离开,你还有什么心事吗?”秦砚抬起眼,语气冷下来。 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珠打转个圈, 从嗓子里“嗬嗬”地咳几声,喘着气迈进几人的视线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掌烛人,有失远迎。” 秦砚皱眉:“有事说事。” 许裴晃着脑袋看了两圈,这才反应过来,小挪两步凑到宋子京身边:“这是林雪芥他爷爷?和秦砚有仇啊?” 他一靠近宋子京习以为常开怼:“这都看不明白?回去重修。” 几人气氛紧张, 尤其是林雪芥, 盯着那老人一动不动,可惜对方并没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反而是在秦砚面前不断刷存在感。 “你既然知道我,想必也清楚我的能力, 要么你把事说清楚好上路,要么直接过招。” 秦砚没耐心,这个老人不是一般人,看他对自己的称呼就能明白,这人起码活了有好几世。 拐杖的敲击声“笃笃”地响起,老人蹒跚走到秦砚面前,竟是双手抱拳作揖:“我认输,还请掌烛人将我带走。” “只不过,她能有要求,我也想要谈条件。” 老人弓下腰,说这句话时却是抬起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这老头有意思得很,叫你入轮回,你倒是提起要求,生怕我们害你。”宋子京摇着扇子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盯着他:“你倒是说说,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四双眼睛盯着他,老头眼珠咕噜噜一转,居然一个后撤步在一旁摆着的竹椅上坐下了。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请各位听个故事。” “来这村里前,我还是个年轻人,认了位师父,教我学些术法,拿来糊弄百姓混口饭吃。实不相瞒,我不是什么普通人,活的也更长久,因此见过不少世面。” “一路跋涉艰辛维持生活,直到来到了这个村,这里的村民无知愚昧,村子也很落后,我不过是替他们处理了几只孤魂野鬼,他们就对我感恩戴德,竟然说要认我做典司,保佑村落太平。” 老人喘口气,目光不自觉顺着门洞落向祠堂的前院。 “既然管吃管住,我何乐而不为,可惜直到我发现他们在做黑色买卖,才明白自己究竟是落入怎样一个狼窝。” 原本没发表言论,听到这话许裴笑了:“说的无辜,你有术法傍身,又不是普通人,离开村子不是难事,干嘛还待到现在呢?” 一针见血,若不是利益,他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为他们服务。 “我想过离开,不过走了又能去哪里呢?与其有了上顿没下顿,不如就在这里守护到底,他们自己买了人回来心虚,就要我作法守护阳气。” “我不害人,收了钱就按需办事,甚至对于那些被卖来的可怜人的需求,我也不拒绝。” 一个看似老好人的形象,用自以为的宽容对于黑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来的术法也服务于私欲,全然忘记当年师父的教导。 一直立在墙根没吱声的少年此刻突然爆发,结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林雪芥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对方根本不在乎他的打断,甚至眼神都没从前院挪开。 “直到她被带来,我才觉得有趣,原本我决定不管这些事,但我后悔了,反正都离不开这里,他们对我也深信不疑,我动点手脚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 秦砚拧眉:“你喜欢她?” 他们说的正是此刻靠在墙边,被烛线包裹住的女人。 拐杖一敲,仿佛将自己的思绪也敲回来,老人咳了两声,眼神这才恢复清明。 “算不上喜欢,就是个念想。” “从那以后,再有村民来请我锢魂,我都会加些东西,反正没人看得出,也没人会怀疑我。” “在我的帮助下,她死后魂魄怨气大涨,久久不散,村民害怕了,来求我帮忙,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为什么不放她走?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困在这里。” 宋子京也罕见拧起眉,眼神死死锁住椅子上的老人。 对方直视过来,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丝玩味:“放她走?那我呢?看着她逃出生天,我却要在这村子里烂下去吗?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手上也不干净,倒不如再把局搅得乱些,为我所用,让所有人对我俯首称臣,不行吗?” 此话一出,四下沉默。 本是个老者,他身后的影子却如同獠牙怪兽。 “他们求我,我就让他们下跪给她道歉,并永远供奉着她。” 于是祠堂里才开始出现那么多牌位,所有村民挤在前院里,对着几排牌碑磕头求饶。 而他既满足了占有欲,又能体会到上位者的爽感,仿佛整场闹剧里,只有他是赢家。 第40章 但好景不长,她的怨气太重,终于是反射到了他身上。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里那个女人拿着剪刀,就站在他床前一次又一次刺向他,每次大汗淋漓地醒来,总会让人缓不过神。 起初只是梦境,后来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在白天也能看见她,镜子里,靠墙边,哪怕是在他稳固牌魂时,都能听到女人的低语。 他不解,他害怕。 “我们不是很相爱吗?你别缠着我了,你别再缠着我了。” 于是他开始夜夜放水,一旦出现幻觉,立马将头浸入水中,让自己强行保持清醒。 她的反噬终于开始对他起到作用,原本长生不老的他,居然开始出现了衰老的迹象,而且速度很快,几乎是两个月,他的头发全白了。 那些被骗来的学生阳气已经不够女人吃了,他要更多的人,更多的欲望来填满这个空缺。 “绣鞋不过是个幌子,来了这里无人生还,那些成功的假消息也不过是我放出去的,这个世界傻子太多了,总会有人买账的。” 林雪芥再也忍不住,大跨几步冲到老人面前,提起他的衣领,情绪激动:“你就是这样用我祖师爷教给你的术法的?亏我还觉得你对我很好,亏我还一直养着你的魂魄!” 他情绪神魂不稳,整个空间都晃了一下,原先静止在原地的人们开始轻微震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清醒。 眼看情况不对,许裴赶紧上前,两只手死死拉过林雪芥:“先放手……别激动,等他把话说完。” 谁知林雪芥根本不听,一甩手将许裴推出去,对着老人怒目而视:“不激动?我怎么可能不激动!护我平安的人是你!做出这种事的人也是你!我离开林徵羽是因为要照顾你,你却把这些事情全都隐瞒?” 老人没还手,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林雪芥,勾了勾唇角。 “养你也不过是因为你蠢,有个那么好的哥哥却硬要为了我这个外人与他作对,再怎么说你也是林家小传人,拿捏住你,不就压到林徵羽的底线了吗?” 许裴已经听懵了,实在是没搞懂几人之间的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秦砚挥手,烛线飞出,直直冲着老人飞去,将他堪堪围住:“速战速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人抓住林雪芥的手,用力拽开,随后站起身整理衣袖,拄着拐杖走向秦砚。 “后来村子没落,我离开这里,遇到了师父曾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可惜他太蠢,居然真的把我当自己人,心甘情愿替我供奉绣鞋,给我养着魂。”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闹剧也该结束了,不过还有个秘密,她永远也不知道。” 视线挪到女人身上,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疯狂:“孩子是我和她的,根本不是那些蠢笨的村民的,所以我才能设计出针对孩童魂魄的符咒用来压制。” 烛线翻飞,空间开始流转,林雪芥解开了术法,四周的声响与动静迅速回潮,将整个祠堂填满。 没了许裴的阻拦,恢复如常的人们举起棍棒,纷纷涌入后院。 宋子京一个转身,扇柄挡下一根迎面而来的木棒,随后迅速推了许裴一把:“朝秦砚聚集!” 几人快速聚拢到秦砚身边,警惕地看着周围,唯有秦砚,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他整个人已经埋入烛线之中,表情却依旧得意,即将融魂之际,他张了张嘴,说了句话。 “我们还会再见的,道长。” 火光冲天,叫喊声充斥整个夜晚,不多时,后院已经挤进不少人,无一不是冲着祭台上的几人去的! 烛火青蓝摇曳,秦砚一胳膊肘熟练地捣上宋子京侧腰,宋子京折扇合起,出声提醒:“闭眼!” 双指下压,烛火熄灭,所有的一切归于沉寂。 他们从记忆缓缓脱离,整个人也如同从空中降落到地面,脚下终于有了实感,睁开眼,他们已经站在老旧房屋中了。 灯泡刚才被林雪芥砸碎了,屋内依旧一片黑暗,许裴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着沙发上照去。 进入记忆前还在抽搐的老人,此刻已经不见了。 而林雪芥蹲在沙发旁,魂不守舍。 秦砚收起灵烛,吐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宋子京手上拿着的绣鞋慢慢化作黑烟消散了。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秦砚推了最外面的许裴一把,他才反应过来,率先推开门走出去。 有什么情况以后再说,当下是要给林雪芥留时间反应,三人下了楼,赵杜还没走,屋里坐着扣计算机。 见到几人下来,他站起身拍拍屁股:“咋样儿?没啥问题吧?” 记忆里时间流速和这里不一样,对于赵杜来说也就是十几分钟,可他们却是在记忆里度过了整整两天,一时间产生了割裂,还缓不过来。 赵杜光是看几人神情就明白过来,转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拽着许裴就走了:“那行,你们先休息着,我先送小许回家了,有事儿回见。” 他们俩哐哐哐下了楼,留下宋子京和秦砚两人无声对视。 宋子京盯他两眼泄了气:“没什么要拿的就走吧道长,你这屋子这几天别想住人了。” 秦砚没意见,锁好门就下了楼,车子开不进小巷,走了有一阵才到巷口,来的时候是秦砚开车,回去的时候也是这个安排。 宋子京坐在副驾,急于展示自己的手真的没问题:“道长你看,伤疤愈合的差不多了,我哪有那么娇气……” 他话没说完,秦砚猝然出声打断:“宋子京。” “嗯?”宋子京手还没放下去,愣愣地回复他。 “从小神记忆里出来的时候,你问了我什么?” “我问你发生什么事……”宋子京猛地顿住。 秦砚语气淡淡,面无表情。 “许裴和林雪芥当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还发生了别的事情的?” 第35章 天气阴沉着, 雨将下未下。 十八路公交车半个小时才会有一辆,秦砚晃晃悠悠走到车站,上一辆早就喷着尾气开走了。 前两天除完魂, 几人都身心俱疲, 硬是在家里躺了两天,才把元气养回来。 那天晚上的问题被宋子京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秦砚也没再多追问,一回到公馆,两人飞速收拾完就各自回房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他居然这两天没怎么做梦,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吃吃喝喝再跑到金吾大街上巡视一圈,碰上熟悉的大爷大妈随便算几卦。 宋子京也忙,在找人看开店的事, 俩人早上出门前还在商量到底做个什么样的店。 秦砚端起水杯喝两口,一脸不耐:“你是甲方,你说了算。” 见他刚醒还迷糊, 宋子京笑得直不起腰,反而贴上来上去想蹭他:“道长说了算,反正只有你一个店员。” 秦砚一胳膊肘捣上去。 话说回来,今天没出太阳,秦砚早就摸清楚附近的地形, 算好时间他就出了门。 宋子京走的比他早,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掏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对话框里消息打了又删, 最后车都来了他才发了消息出去:“出门了。” 没两分钟,对面回复:“好呀, 车库里还有一辆车,钥匙在床头柜,道长你去开。” 秦砚面无表情,手机又塞回裤兜,毫不犹豫上了公交车。 可恶的有钱人。 十八路公交车一向穿梭在郊区边际,距离秦砚的目的地还要再换乘一次。 徐思尔那边还没消息,估计是被自行车冲昏了头脑,他也没有催进度的习惯,没事干就恢复日常生活。 郊区人不多,公交车上自然是空位一片,秦砚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开始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 松向南的死亡一直是他暗中在调查的事情,掌烛人传烛有命,一不可直接干预死亡,二不可除去生魂,三不管必死之事。 所谓生魂,是指活人在特殊情况下魂魄出体,其中包括人在将死未死之时出生魂,掌烛人贸然除生魂属于干涉他人生死,将会受到反噬,并终身除名。 而这第三条要求是指,如果除魂有严重危害到掌烛人生命安全,则掌烛人不接该除魂任务,由特殊专人接手。 掌烛人是百年难遇的传人,整个家族里只能出一个,身上背负着旁人难以想象的重任,若是出了事很有可能面临没有传人的情况,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是极其重要的。 而松向南在出发前给宋子京留信,说明他心里清楚此次多半是有去无回,已经严重违反第三条规定。 虽然他不是掌烛人,但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将生死置身事外? 秦砚从小就听说,历代掌烛人对自己都存有保护机制,要么生前,要么死后,只不过唯一不变的点是掌烛人死后魂魄直接入轮回。 松向南以前告诉他,这是恩赐,也是惩罚,虽然能保护掌烛人魂魄完整,不受存世之苦,却会让这辈子的遗憾永远无法得到纾解。 第41章 秦砚不懂,抱着古籍啃的天昏地暗,唯独听到他这样说才抬起头,一脸不解:“既然要进入下一世,这一世的遗憾还有什么所谓?” 松向南盯他好久,这才卷起报纸敲上他的头,半晌才淡淡出声:“你不明白,有些人仅凭魂魄就能让人魂牵梦萦,你随手除去的魂,人家却连头都磕破了也见不到。” 公交车一个急刹,秦砚猝不及防,差点头磕到窗户上,回过神,是下雨路滑,车子差点撞上一只小狗。 一抬头,车子已经行至目标站,出门前将下未下的雨终于瓢泼倾洒,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幸好他懂未雨绸缪,秦砚捞过一直放在手边的伞,起身下了车。 又转乘了两站,秦砚才到墓地。 在上次的除魂里,他答应了那女人两个要求,休息的这两天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家人早就去世,葬在这片墓园。 秦砚在入口插着兜站了半天,一旁有个老婆婆坐在看守屋里嗑瓜子,还不忘招呼他:“小伙子来看人?空着手怎么行嘞,带束花吧。” 那老婆婆就坐在门口,铁皮门大剌剌敞着,里面货架上摆着的全是一束束的菊花百合。 瞟过去两眼,秦砚面无表情路过,又面无表情折回来了。 “多少钱一束?” 老太太把瓜子皮往地下一甩,站起身就回头去拎花:“小束188,大束288,不是我说,来看人就得有点诚意你说是吧,你这小伙子看气质也不缺钱……” 一扭头,哪里还能看见秦砚的身影? 三朵菊花188!她怎么不去抢! 秦砚几乎是转身就进了墓园,一点犹豫都没有,他这是无偿满足他人心愿,拒绝倒贴。 转了几个圈,这才找到那对夫妻的墓,黑白照看不出情绪,但能看出他们状态并不好,看样子生前为了找到女儿花费了不少精力,墓前很干净,没放水果花束,看墓上的时间才明白,原来他们去世已经有十几年了。 秦砚在原地沉默了十几分钟,正要离开,眼睛却瞥到一旁的一座碑,碑上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大眼睛,高马尾,笑起来青春活力。 原来那双眼里还会有这样的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被折磨到崩溃之后的麻木。 秦砚放下伞,向女孩儿的墓碑颔首。 生没能在一起,但一家人死后都葬在这里,何尝不算一种团圆? 还没走出墓园,裤兜里的电话就响起来。 这要是搁在以前,秦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赵杜,但自从最近事情多起来,不看备注就接还真不知道会是谁。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是宋子京,看着手机上跳动着的白色头像,秦砚空了几秒才接起,等对面先出声。 “道长你在哪?我来接你吃饭,赵杜许裴都在。” “梅园墓地入口等你,店铺的事情你商量好了?”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少年音色跳出来:“差不多了,不枉我一早就开始规划,明儿就带你去看看。” 秦砚接着电话出了园区,无视看守屋门口大妈鄙夷的眼神,上了宋子京的车。 车内冷气开的足,一上车他就瑟缩了一下,将外套拉到最顶端,秦砚这才注意到宋子京今天穿的一身西装。 他平时太不正经,穿了西装反而还真有点商人的范儿,秦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被宋子京飞快捕捉到,花孔雀又开始开屏,得意洋洋:“帅吗?今天去公司他们夸我有老板的风范。” 秦砚没说话。 宋子京不依不饶:“我知道你是想看但不好意思说,没事的道长,我以后可以天天在家里穿……” “宋家现任董事是你父亲?”秦砚淡淡打断,目视前方。 “哦,那不是,现任董事是我哥,他们夸我像老板是说我有我哥年轻时的感觉。” 宋子京说到这,扬起唇笑笑:“明明也没比我大多少。” 秦砚坐直身子,将拉链一把拉下:“就没想过不做灵瞳子?回去继承家产不好吗?” 车辆行驶上主路,喇叭声一片。 车内却安静无比,宋子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盯着方向盘看了两秒,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想过,总有比家产更重要的事,家里的精英有一个就够了,我的追求几辈子都难得。” “说到这,我倒是想问问道长,明明暗自决定好要封烛,怎么现在一启烛就停不下来了?” 秦砚也不吭声了。 “说到底,不过是心里有了挂念,这些事你不做我不做,还有谁能来接手呢?这样的身份和责任,注定我们不能当个普通人。” 是心里有了挂念吗? 这么久以来,秦砚一直毫无波澜的心境终于在此刻泛起涟漪,说对掌烛人没有执念是谎话,从松向南把灵烛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深刻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 封烛两年,浑浑噩噩两年,对他而言何苦不是一种煎熬?两年前他也不过十八,圈里多的是人盯着他下一步动作,掌烛人一脉没有家族传承,从来都是单打独斗。 而现在这份平静终于有人打破,拂开暗沉浮满水草的湖面,露出下方喧嚣沸腾着的湖水。 秦砚手指蜷了蜷。 车辆分流,宋子京熟练把握方向盘,通过红绿灯,拐进了繁盛街区的大道。 停在望春楼门前,宋子京踩下刹车,冲秦砚眨眨眼:“二楼春不去,记得给我留你旁边的位置。” 秦砚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赵杜一向来早不来晚,秦砚迈进屋的时候他早就坐着准备点菜了,见了秦砚,又眼巴巴地开始掏账本:“爷您可算是来了,快帮我看看,上笔入账儿又乱套了。” 秦砚熟练接过账本,左手一伸问他要笔,视线瞥到一旁沙发上坐着刷题的许裴,眉头拧起:“他干嘛呢?”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快考试了抱佛脚呢。”赵杜上下摸兜,最后还是转身去皮包里掏铅笔,看秦砚视线定在许裴身上,没忍住抹了一把汗:“那天除魂给孩子累瘫了,回家睡了个周末,一点书没看。” 秦砚冷哼一声,快速圈出几个问题指给赵杜看,还不忘问他:“许裴都来了,林雪芥呢?” 自从那天除魂过后,赵杜也知道林雪芥是林徵羽弟弟了,当时震惊了好一会儿,现在倒是反应过来,挠了挠头:“人儿压根儿不来,那小孙儿一向独来独往。” 翻过几页账本,没啥问题,秦砚合起本子拍回给赵杜,顺手捞过最靠窗的位置先坐下了,瞥见桌上菜单,他扬眉:“今天你请?” “昂,上次是人家小宋少爷付的钱,今儿我组局,总不能再叫人家破费,对了哥,你有啥要吃的往上添,我正愁不知道点啥呢。”赵杜将本子装回皮包里,也凑到他身旁来。 想到什么,秦砚捞过菜单,翻了两页:“那就再加一道。” “加啥?” “再加道香酥鸭。” 第36章 这算是几人自那次除魂之后的第一次会面。 菜一道道摆上来, 宋子京总算是停好车上了楼,环视一圈,果然在秦砚身旁看到个空位置。 赵杜依旧是职业病, 见到宋子京就起身迎接:“小少爷几天不见帅了不少, 快坐快坐,今儿我请客, 都别客气。” 他一扬眉,转过身去落了座。 赵杜没跟几人去,自然是最好奇事态发展的那个,连着喝了三口橙汁,总算是开了口:“各位这次是遇到啥事了,讲讲呗?好歹也是我街道办里的老头子。” 许裴一边招呼着摆公筷,一边暗暗瞥了秦砚一眼,见秦砚没说什么, 这才放心大胆交流:“玩了个游戏,看了场闹剧,出来第二天我就报/警了, 不知道那个村子现在状况怎么样。” 左侧袖口传来拉力,秦砚瞥了一眼,身旁宋子京手不老实,暗自戳他呢。 眼看许裴和赵杜聊得正欢,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抽开手:“干什么?” 西装小子腆着脸卖乖:“道长, 夹不到菜, 帮我夹块香酥鸭呗。” 香酥鸭就在秦砚手边,他没忍住侧过脸瞥宋子京一眼, 对方正笑意盈盈看着他,仿佛就在等着他望过来呢。 宋子京的死皮赖脸程度他清楚, 已经连续栽到过他手里好几回,秦砚早就发誓不能再中招。 他没动静,宋子京就再扯扯他袖口,那身不菲的西装被他手肘随意撑在桌面,似笑非笑盯着他。 秦砚对口型:你是不是有病? 宋子京也学他,说了句话。 秦砚耳根一软,猛地咳了两下,转过去抓起筷子夹了菜就扔到宋子京碗里。 一旁聊的正嗨的许裴和赵杜不约而同静了音。 尤其是看到秦砚这一动作,赵杜脸都变了,神情复杂扫了他两眼,再看到一旁悠哉游哉的宋子京,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第42章 许裴犹犹豫豫,最后递过去一杯水,中途被赵杜拦截:“甭管他俩,咱们继续。” 宋子京闹一闹很开心,将那口菜抱着愉悦的心情吃进嘴里,也加入谈话:“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村子可能早就没落了。” “连着三个晚上我和林雪芥都没撞上鬼,原来是去你们那里了,说到底,我还没搞明白具体规则,就是有些可惜没能把那符带一张出来研究研究。” 许裴一说话,宋子京立马接上:“别研究了,我看你考试都够呛,那符是林雪芥他爷爷弄的,现在魂都该进下一世了。” 许裴选择性耳聋,埋头吃饭。 赵杜一脸懵,转了一圈回来咂咂嘴:“怪不得我先前听说林家还有个小儿子一直养在外面,原来他是跟了爷爷走。” 秦砚本来没吱声,听到这话拧起眉:“养在外面?林雪芥不是亲脉?” 聊到他的事,许裴最有发言权:“是亲脉,现在的林家夫人就是林雪芥亲妈,反而是林徵羽,前些年一直被叫外家人,这两年才没了声音。” 宋子京顺势往他旁边凑了凑,耐心解释:“林徵羽的生母是奶妈,被强迫之后怀上的……后来他生母要了一笔钱就走了,把林徵羽一个人扔在林家。” “那个时候林家没子嗣,林徵羽算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谁知一向体弱的林家夫人身体渐渐调理过来,也就有了林雪芥。” 简单来说就是同父异母两兄弟,各走各的路罢了。 赵杜灌了口饮料,摇头晃脑:“林夫人不计较,两个孩子都当亲生的养,可惜这兄弟俩关系一般般,林雪芥不喜欢他哥,一直闹着要分家。” 如今的林家家大业大,林徵羽帮忙打理,井井有条,分家哪能儿戏。 “所以林雪芥才一直被那老头养着,他不愿意在家里和他哥待在一起,林老先生就把他安排给很久以前认的徒弟了……哦对,就是那个老人,林雪芥一直喊他爷爷。” 许裴了解,秦砚不了解,就连赵杜也只是听过林家的事,这两兄弟的具体情况他也一概不知,此刻正听得入迷。 回过神,秦砚碗里堆起小山, 宋子京在一旁翘尾巴,两眼得意:“说累了吃点,别饿着。” 秦砚:…… 许裴:…… 赵杜:甭管了他俩了行吗……咱们继续聊。 一顿饭气氛微妙,宋子京真就像孔雀开屏,全程和秦砚黏在一起,更令人震惊的是秦砚居然也没拒绝,除了脸色难看之外居然毫无抵抗。 赵杜付完钱,看着秦砚上了宋子京的车,目光凄凉。 这还是他认识的秦砚吗? 许裴拎起书包,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问赵杜:“你送我回还是我自己走?” 赵杜一脸沧桑:“爷爷大了不由人,这才认识几天就迷成这样。” 许裴转身就走了。 回去路上秦砚开车,美名其曰副驾太冷。 宋子京关了空调,舒舒服服调戏道长:“店面差不多了,就在金吾大街左侧,你想个好名字,过两天我去找人定制牌匾。” 秦砚挑起眉,看眼后视镜:“你的店,别问我。” 宋子京原本斜躺在副驾驶,一听他这样说一个咕噜翻起身,坐直了身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咱俩是合伙人,这是我们的店。” “到时候你就坐在前台给他们算命,价格不变,我负责去找特殊订单,咱俩除魂,你要是想查什么东西就给我讲,三天之内什么都能明白。” 秦砚确实是想利用这桩生意查松向南的事,对他而言这的确是桩划算的生意,但对于宋子京而言…… “金吾大街的店面,你就用来给我算命?挣的还没房租高。” 宋子京眯起眼,伸出手指晃晃。 “你知道为什么启盛街区这么老旧却还没被拆除吗?政府看上这片儿的文化底蕴,大概率会开展特色街区景点,我能联系古玩原窑,再请俩内行人来经营一下,古玩店这不就起来了?” “我都想好了,在本店消费过的客人都让你免费给算一次,你可看准点,挑些好话说,都是老板。”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却莫名勾起秦砚唇角。 才微微翘起,又被他压下去,侧过脸瞥宋子京一眼,对方早就笑得合不拢嘴。 雨整日未停,车外风雨,车内却是暖融融。 秦砚心头闪过一丝想法,只有一瞬,随即就被他压下去。 车还没驶到公馆,赵杜的电话就打来了,不过他没打给秦砚,而是打给了宋子京。 刚接起,那边熟练叫了声“小宋少爷”后,就明确要找秦砚,秦砚在一旁开车不方便拿,宋子京将手一伸,电话就递到他耳旁了。 这动作很亲近,宋子京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倚上来,秦砚不自然朝左侧靠了靠,还不忘回应赵杜:“什么事?” “我嘞个爷啊,您真是被美色给迷住了,刚才在望春楼我怎么说的?看样子您是忘了个底儿掉吧。” 秦砚想起赵杜好像确实是说了些什么,但他一整个饭局光顾着提防宋子京去了,完全没记住。 对面已经猜到局面,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林徵羽上午给我传消息了,说是有点儿眉目,您瞅瞅啥时间有空啊?” 宋子京手机开着免提,听到林徵羽的名字他还侧过脸看了秦砚一眼,随后什么都没说转回去了。 秦砚把着方向盘正倒车入库呢,思索了一番回道:“明天下午,顺便让他加我联系方式,以后有事直接找。” “得嘞,忙去吧您。” 电话一挂,正好车也停稳,秦砚拔下钥匙,随手递给宋子京后下车了。 宋子京不依不饶跟上来:“道长,你说好了明天和我去看店面的。” 黏黏糊糊进了屋,秦砚转去厨房倒了杯水,宋子京也跟在身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顺势转过身,站在出口,将人堵在厨房。 秦砚不慌不忙,倚在台边盯着他,两口凉水入口,把他想说的话反而托举上来几分。 当即他就放下玻璃杯,直视着宋子京伸出手指。 “第一,我可以合作,也可以满足要求,前提是除了周围几个人,不能将我启烛一事传播。” “第二,我可以和你同住一段时间,但我们只是室友。” “第三,不用给我发工资,工资抵消房租,少的我补给你。” 宋子京听得一愣一愣的,等他噼里啪啦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随即喜笑颜开:“道长你这是同意和我住在一起了?” 秦砚额角抽了抽:“就当合租,我会付钱的。” 考虑到住宿问题,这确实是个划算的买卖,启盛街区的旧房子本就老旧,被水淹过两回更是有段时间不能住人。 但他也不能退房,那间房里满满装着他和松向南的东西,还有记忆。 还有个问题就是,在这里他的做梦频率会降低。 宋子京才不管那么多,听到句“一起住”已是达到目标,高兴得放松警惕,整个人也松弛下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可是你说的道长。” 秦砚不耐烦从他身旁走过去,没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淡淡看了宋子京一眼。 对方还在回味,看到秦砚动作立马就立正了:“怎么了道长,反悔了?我不允许。” 秦砚噎了一下:“明天早起。” 宋子京愣愣:“你要出门?” “不是要去看店?”秦砚神色淡淡,上下扫了他一眼,转身上楼了:“要去上午去,下午我没时间。” 宋子京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上楼后伸出手搓了搓嘴角。 脸都快笑开花了。 第37章 雨下了一夜, 连同第二天的风声都打着卷。 所幸一早就止住,马路上积水未散,但这并不妨碍路边的早点摊出来叫卖。 秦砚左手拿着包子, 右手端着炒肝, 靠在树旁看着宋子京拉开黑漆木门,左转转右转转。 赵杜又夹着他那皮包急匆匆走来, 第一眼看到秦砚打了个招呼,随后立马转到一侧的早点摊去要了碗豆汁。 两人靠在一边“吸溜吸溜”吃了半天,赵杜才想到重点:“你今儿起这么早?做梦的毛病好点儿了吗?” 一说到做梦,秦砚嚼包子的嘴停了。 在宋子京家里住了也快有一个星期了,上次做梦还是第一次去的时候,最近除魂频率提高,他都快忘记做梦这回事。 这么一算确实是有一阵没折腾了,秦砚点点头, 继续嚼他的素包子。 那边宋子京在店里转了两圈,站在门口招呼他俩过去,赵杜两口闷完豆汁, 顺手将塑料碗扔到垃圾桶,夹着皮包就乐颠颠过去了:“少爷,该说不说,你这小店整上咱就是一家亲了。” 宋子京拉亮柜台旁的复古台灯,随手在台灯顶上拍了拍:“这地儿好, 热闹人多, 有烟火味儿,繁盛街区的店铺早就被垄断, 基本上都是一家大老板,没意思。” 第43章 赵杜没说话, 默默掏出计算机开始算装修价格,秦砚正好吃完东西,丢掉垃圾也迈进店里,环视了一圈。 店铺门面不大,黑漆木门两侧挂着两盏铜制灯笼,店内灯光昏黄,店铺风格做旧处理,几排玻璃柜整整齐齐码在墙边,反射出几人的倒影。 秦砚大概扫了两眼,问道:“繁盛街区的店面你都看过了?” 宋子京摆摆手:“不用看,都是属于我哥的。” 秦砚沉默扭过头。 赵杜在一旁没忍住笑出来:“要我说您还是太不了解了,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少爷。” “不敢当,等过两天牌匾好了秦老板就该上任了,到时候你可多叫些人来捧捧场。” 秦砚拧着眉又把脸转回来了:“什么老板?” 宋子京转过身,从柜台抽屉里掏出沓纸,递给秦砚。 接过看了两眼,是劳动合同。 “新时代好青年,知法懂法不犯法,道长,这劳动合同一签,你可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了,到时候将全权交给你打理,我懒得跑,每天跟着你见见世面就好了。” 宋子京摇着扇子得意洋洋,把赵杜都看懵了,当即放下计算机凑过来看合同,越看越震惊。 秦砚没急着翻合同,直挺挺地站着和宋子京对口型:什么意思? 宋子京回他:回家再说。 两人无声对峙,倒是赵杜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这哪是劳动合同?分明是房屋转让啊,你这几乎是整家店都给他了……” 话说出来他才反应自己有些过激,好像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当下直起身子开始翻皮包:“诶我手机哪儿去了……街道办那边还有事儿我先走一步……” 赵杜飞也似逃走了,留下秦砚和宋子京两人站在店里。 柜台上那盏灯光昏黄,笼罩住两人,堪堪渡上一层虚影。 眼看着要僵持下去没结果,宋子京探出身子要去关灯,打算出去转转。 谁知秦砚正好挡在柜台前,他这一探在秦砚眼里是个要拥抱的动作。 当下秦砚身体僵硬,一瞬间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表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下意识推向前,要和宋子京拉开距离。 等他手伸出去半路才明白过来场景,不敢继续推又来不及立马收回来,尴尬地悬在半空,偏偏他还面无表情,一脸正经地卡住动作快要让宋子京当场笑出来。 宋子京一只胳膊绕过他,关掉台灯,顺势唇角在他耳边擦过,刻意停留了几秒:“想什么呢道长?” 热气尽数喷洒在秦砚右颈,俨然是个暧昧到极致的动作。 但秦砚却没心思想那么多,这一动作让他猛地头皮发麻,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 险险擦过的唇,湿滑粘腻的触感,旖旎昏暗的场景。 那晚暧昧到极致的梦境,也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感受! 他神情复杂,盯了对方两秒,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 宋子京根本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撩完人还一脸无辜:“怎么不说话?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就是梦里的人?上辈子也是和他鬼混在一起? 秦砚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更难消化,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推断正不正确,恨不得当场叫来林徵羽给看看。 愣了好几秒,他这才缓过神,将合同递还到宋子京手里:“要走就走。”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试探他一下。 宋子京将合同锁进抽屉里,晃晃悠悠拉开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金吾大街,昨天下雨,今天骑车的人果然没来。 宋子京心情很好,时不时就凑过去和秦砚说两句话,秦砚有一搭没一搭回他,脑子里还在想梦境的事。 先前无数个瞬间,宋子京的身影都和梦里的人对应上,那个时候秦砚只当是自己敏感,甚至开始担心会不会再严重下去,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现在反推,如果宋子京真是他梦里的人,那就意味深长了。 首先,上辈子他们俩就认识。 其次,林徵羽说过这梦不只是一个时空,那就说明起码有两世他们是认识的。 两句话足够让他头疼一天,秦砚左思右想,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回过神,宋子京手里多了串糖葫芦,正好付完钱,转身就递给他:“这个不甜,酸口的。” 看着裹满晶莹糖浆的山楂,秦砚心下一动,下意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甜?” 拿着糖葫芦的手愣了一下,宋子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反应很快:“望春楼……” 这话一出,他又立马截住话头,望春楼的菜,根本不做甜口! 见他神色,秦砚自觉无趣,主动接过糖葫芦:“走吧。” 他走出两步,身后那人还是没跟上来,侧目瞥一眼,宋子京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砚心说不好,这回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金吾大街主街依旧热闹。 才下过雨,游客没来多少,倒是小商小贩聚集在一起聊得欢。 秦砚路过,看见张叔,自然而然打了个招呼,那只绿毛鹦鹉宛如见到朋友,跳着飞过来就立在秦砚肩头了。 张叔正坐在马扎上听人讲趣事,见到秦砚立马嘬起嘴,一根指头指着他上下晃:“你小子总算出现了,这都几天没见着人儿了?” 绿毛鹦鹉转了个方向,面对身后的宋子京,歪着脑袋跳了跳:“这位帅哥这位爷,您吉祥。” 宋子京早就调整过来,挥着折扇扬唇:“这次怎么不说小算十五了?怪机灵。” 鹦鹉咕咕叫了两声,又转回去了。 两人沿着金吾大街周边转了个遍,快到吃午饭的点才收到林徵羽的好友申请,秦砚掏出手机看了两眼,想了想还是转过身问了宋子京一嘴:“我要去见林徵羽,你……” 自从刚才秦砚接过糖葫芦,宋子京的活力就降了下去,他这一回头,宋子京眼睛又亮起来:“我也去!我能去吗?” 秦砚面无表情转过头:“能,反正都是在街道办,你和赵杜呆着吧。” 林徵羽上次说的一起吃饭,还真就没食言,居然打包了好几份炸酱面带了过来。 赵杜这办公室快变成几人的会面基地,他早就习以为常,角落里凳子拿过来一摆,几人和和美美坐下开吃了。 秦砚开始反思为什么每次坐到这个地方就要开始吃东西,无奈大家都吸溜吸溜吃得香,他也低下头去,咬了两口。 赵杜一向嘴巴不闲着,吸进去几口面咽下去就开始找话题:“你说你这来就来了,还把咱午饭问题解决了,连累林大律师陪着我们吃小面。” 林徵羽推了推眼镜,衬衫袖子挽起,一脸斯文相:“言重,平时事情多也是对付两口,大家都是打工做事的。” 说罢,他还不忘转过头看秦砚一眼:“秦先生最近状态不错,梦境困扰小一些了吗?” 这要搁在以前,秦砚觉得公开讨论这些倒无所谓,反正宋子京不该问的也不会问。 但他现在已经怀疑这梦和宋子京有瓜葛了,当着宋子京的面问出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几秒,他点头:“是好些了。” 林徵羽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视线在他和对面的宋子京身上转了个来回,颇有深意道:“我倒看秦先生像是有了新烦恼,吃完饭可以来单独聊聊,顺便告诉你新的发现。” 宋子京头也没抬,专注吃面。 秦砚吐出一口气,应了声好。 又是熟悉的休息间。 林徵羽这次直接进入话题,扶了扶眼镜:“我看你状态起码有三个晚上没有做过梦,找到原因了吗?” 秦砚摇头,随即又皱着眉,点了点头。 “上次你说梦和前世有关,梦里的人也是。” “秦先生说的没错。” “梦里的人是谁,能看出来吗?” 此话一出,两人盯着对方静默了。 作为律师,林徵羽有观察细节的习惯,此刻他们对视,秦砚能感觉到他在感知的自己情绪。 他不惧,也直视着对方,眼里毫无惧色。 不过数秒,林徵羽松下劲儿来,双手交叉握起:“我这次来,正是要说这件事。” “你的梦境没继续,很大可能是受到了干扰,一是你周围有人情况比你更糟,梦境磁场被干扰,二是你已经靠近梦的源头。” 林徵羽目光如同利剑射过来,直直看进秦砚的眼睛。 “我猜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愧是掌烛人,封烛两年敏锐度依旧在线,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再弯弯绕绕,你梦里的人,正是宋子京宋先生。” 猜测和事实给人的冲击力完全不一样,这番话听下来,秦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他一开始为什么接近自己? 第44章 林徵羽声音没停:“对比这两种可能,我个人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具体情况还是要你自行判断,有时间的话……去趟浮华楼吧。” 秦砚还没消化完,此刻蹙着眉心抬头:“什么?” “秦先生,你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很关键的事情,我觉得有些回忆对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如果能想起来,或许有些情况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林徵羽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没离开。 “况且,我还有些事情想问。” “我弟弟林雪芥,你们有遇到过吗?” 第38章 燕平中学有晚自习, 但林雪芥从来没上过。 这座高中建校已有百年,周围的住户挤破了脑袋都想把孩子送进来,可惜这里招生不仅看成绩, 还看户口, 两者兼得才能入学。 前几年出了几个才子,一众家长称这里为“入学即升学”, 传的神神乎乎,更是将这里教学质量极佳的风评推向高潮。 林雪芥走读,晚自习一向逃掉,出了学校就去买个烧饼,再晃晃悠悠回家照顾爷爷。 现在爷爷魂儿没了,他头一次走出学校不知道该干嘛去,围着街区转了两圈,路过一家古玩文创店, 耳目一新。 这一看就是新开的,金吾大街附近的所有店面他都了如指掌,唯独这家他没见过, 甚至连什么时候开起来的都不知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去转转。 走到门口,林雪芥抬头看了眼牌匾:。 没错,只有一个句号,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句号还是个圆圈。 这什么抽象派大师风范名字?感觉下一秒店里就要走出来几个忧郁少年装伤感。 林雪芥内心吐槽归吐槽, 进还是要进的。 半扇黑木大门开着, 但店内灯光昏暗,在外面看不清楚店内场景, 林雪芥进了屋,这才被屋内的半墙文玩震撼到。 转过脸, 低矮柜台旁拉着一盏复古台灯,灯下有顶细软黑发,正将脑袋埋进臂弯里睡觉,完全没注意到林雪芥动作。 林雪芥右手握拳,并在嘴边咳了两声。 柜台上趴着的那人没起来。 反倒是他身后的鸟笼架上挂着的笼子里关着一只绿毛鹦鹉,见了林雪芥歪歪脑袋,叽叽喳喳:“小帅哥,小算十五,您吉祥。” 这一叫,总算是把趴着的那人叫醒,抬起头随意理了理头发,秦砚睡眼朦胧,叫住不动声色向外溜的林雪芥:“站住。” 林雪芥黑着脸走回来了。 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逃课回家,没想到好奇心害死猫,居然让他在这里遇到掌烛人。 秦砚刚睡醒,趴在这里睡不踏实,偏偏店里招的两个人一个在吃饭,另一个在后院倒腾石材,店面就扔给他看着。 宋子京说对街上次买的糖葫芦好吃,硬要再去买两串,秦砚实在是困,趴在柜台上就睡着了。 林雪芥上下扫视这店面一眼,撇撇嘴:“打工还用这样的态度?我要是老板我就开了你。” 秦砚没接话,看他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就已经能猜出他是从哪里出来的。 他没那好心去管这么大的孩子放了学去哪,但这次不同,视线稍微清明些,秦砚拧眉:“你去哪?回启盛?” 林雪芥从兜里拽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关你屁事?” 身后剩下半扇黑色木门被拉开,身着黑色竹纹衬衣的男人迈进来,一折扇敲他头上。 宋子京语气散漫,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秦砚:“你那爷爷魂都没了,还不回家等什么呢?” 林雪芥一口下去嘎嘣咬碎棒棒糖,看着宋子京面色如常地走进来,坐到柜台后面去了。 “这店……你的?” 宋子京颔首:“喜欢吗?叫你同学有空来玩,这里很多文创,算你八折。” 林雪芥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向后退了两步。 上次林徵羽来给秦砚解梦,到最后问他有没有见过林雪芥。 秦砚自然是见过的,还带着人家弟弟一起进入记忆了,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能温和些,林徵羽却是先发制人,仿佛笃定了他们有交集。 “是这样的秦先生,我这个弟弟性格稍有顽劣,但天资聪颖,对于家族传承很有天赋和实力。” “如今他也有十八,是该回家见见家里人了,如果能你再见到他,请帮我转告,让他回来。” 林雪芥糖棍一拔,攥在手里,语气生硬:“我不回,免得被他强压一头,家里有他一个天才就够了,我回去当陪衬的绿叶?” 这对话太熟悉,秦砚侧头看了眼宋子京,对方已经展开折扇准备开始新一轮说教了。 “少妄自菲薄,你哥可是给我们说你很厉害,非你不可的。” 少年校服外套套在身上,即使背了个书包也能感觉到他身影单薄,此刻他侧过身,一脸不屑:“你们谎话也要编得像一点,林徵羽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背影消失在视野,宋子京摇摇头:“你说他怎么就没点觉悟呢?” 秦砚撇他一眼,将糖葫芦放在柜台上,语气平淡:“大哥别说二弟,你的觉悟也好不到哪去。” 宋子京折扇并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你还别说,我哥那是真精英,你看我这小店不也开的挺好?才两三天,也来了生意。” 要说这古玩文创小店,还真是个主意,宋子京应该是很早就开始规划,店面不算小,但装修也弄得快。 要不说钱到位了什么都好干呢,试营业三天出了两个大单,再加上文创产品有个性,价格低,居然还真让宋子京靠着人脉开始累积人气。 秦砚看着他坐在柜台后面拆糖葫芦包装,思绪沉下来,自从上次林徵羽正式告诉他宋子京就是他梦里的人,他算是好久没缓过神。 第一,他和宋子京以前从来不认识,这人居然和他还有前世今生的缘分。 第二,梦里的事情发展太诡异,两人又是亲又是抱的,这要说是普通关系怕是没人信。 第三,上辈子两人有缘就算了,这辈子一个是掌烛人,另一个是灵瞳子,这缘分也太不一般了。 除非他们前世就在圈内世家内就有联系,秦砚上次和林徵羽交流就已经明白自己大概率是掌烛人几代亲脉,埋在骨血里的能力。 想了半天拧得他头疼,思绪转来转去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边宋子京啃了口糖葫芦,心满意足眯起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说的事情我找人去查了,松向南在出发除魂前的确和当地的人有联系,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松先生知道自己此去无回,和他联系的人也清楚。” “走的那天我爷爷整整一天不在家,半夜才回来,肯定和这件事有关,我回头再回老宅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资料证据。” 秦砚回过神,顺势在一旁的躺椅上懒洋洋坐下:“公馆的房子不是你们之前住的?” 宋子京盯着他看:“不是啊,那是后来我爹买的,很多东西都在老宅里,我爷爷去世之后老宅就只有我奶奶和佣人在住了。” 如果能查到是谁在和松向南联系,那事件的发展就能有点眉目了。 秦砚闭上眼,想再补会儿觉,谁知迎面伸出根竹签,是宋子京举着糖葫芦蹭过来,非要他尝一口:“你尝一下,真的很好吃。”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秦砚心下一动,手指蜷缩。 刚才他分析了半天两人的处境,就是没正视宋子京的接近。 和宋子京认识是对方先抛出的橄榄枝,再到后来吃饭除魂,一切都是跟着他的节奏在走。 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开始融入他的生活,每一天,每一步,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熟悉这种感觉,将这一切视作自然而然。 不得不说,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没宋子京的推动,他到现在也只是暗自调查,进展缓慢。 对方就像是了解到他的难题,特地来帮他的,直到现在都没要任何回报。 莫非他说的是真的?真的只是图自己? 秦砚自嘲般扬起嘴角。 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子被送到他嘴边,他瞳孔一缩,错愕看向果子后方那双更加明亮的眼睛。 宋子京弯着腰站在他面前,任由秦砚视线落在他身上:“道长,这个真的很好吃,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一股熟悉感挟裹住秦砚全身,在那瞬间他仿佛看见一闪而过的画面,如同梦里的场景,快速且模糊不清。 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他在这一刻正视着对方的眼睛,突然理解林徵羽说的那句话。 可能他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糖葫芦他没管,但下意识,他伸出手握住了对方攥着签字的几根手指。 宋子京愣住了。 秦砚感受着如重锤般的心跳,强行压下难受,直视着宋子京那双从来没挪开过视线的眼睛。 第45章 “我们很久以前,是不是认识?” 林雪芥甩开膀子走了二里地才感觉到饿。 走到大街边,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在赌气,不管不顾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掏出一看,是许裴。 他们俩早就认识了,也明白对方是圈里人,只不过在班里交集算不上频繁,林雪芥也就当不认识他。 他一向对许裴有种好学生的刻板印象,直到上次一同除魂,这才稍微有点改观。 空了两秒再接起,许裴刻意压低的气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今天又逃课了?” “关你什么事?”林雪芥本来就烦躁,根本不理解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会儿在莫名其妙关心什么东西:“你这种好学生上学也会带手机?” 许裴声音明显变得焦急:“你先别管这些,赶快回来吧,班长今天情绪不太对,他查到你逃课了,要去上报。” “又关他屁事啊?突然发什么神经?”林雪芥对班长没什么印象,隐约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人家也是职责所在,但是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林雪芥脑子已经乱到爆炸:“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行吗?少浪费我时间。” 电话那头突然爆出惊天巨响,仿佛是有人将桌子一把掀翻,铁皮砸在地面的声音难听刺耳。 “许裴?许裴!” 那边无人应答,只能听到背景的一片嘈杂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不出几秒,许裴焦急的声音响起。 “没空和你说了!班长要跳楼!” 第39章 燕平中学虽说教学质量好, 但他对学生的管控并没有严格到一种病态的地步。 因此林雪芥才能成功逃课一个月,丝毫没受到影响,但此刻他正狂奔在回学校的路上,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人绝对是疯了。 学校大门入口没有人, 保安都不在,林雪芥从警卫室冲进去, 直直冲着教学楼去了。 许裴和他的电话没挂:“他现在跑到天台去了,已经有人上去拦他,马上消防队也会来。” “不是,这人到底啥毛病?我逃了一个月了没人管,今天直接被我逼到跳楼?我有这么难沟通吗?” 林雪芥气喘吁吁,脚步没停,跑到楼下就看见围了一圈人,就连窗户边上都挤满了人, 纷纷抬起头往上看。 天台上立着一个小小身影,单薄到风一吹,校服就鼓起, 将他整个人藏起来。 林雪芥目瞪口呆:“不是,我现在回来还来得及吗?不会彻底刺激到他吧?” 许裴语气平静下来,周围的嘈杂也没再出现:“你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他的问题或许早就出现了。” 听到这里,林雪芥也没磨蹭, 从后门飞快爬楼梯回了教室, 果然看到许裴一个人在班里收拾,不见班里其他人的身影。 见到他回来, 原本在扶桌子的许裴立马站起身:“你先别去天台,就留在这里收拾, 老师已经上去劝导了。” 两人合力把地上倒着的桌子抬起来,蹲在地上捡书,林雪芥想了半天实在忍不了,语气不耐:“具体是发生什么事了?查课突然查到我?一时间觉得自己权力受到了挑战想不开?” 许裴瞥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干活:“今天出小测成绩的时候就有点不对,晚自习对答案,对到一半他起身去找老师问问题,然后看到你桌子上的卷面分数,一下就爆发了。” 林雪芥目瞪口呆:“这也行?” 屋外传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一阵吵嚷,听动静是消防大队来了人,在下面铺救生垫。 许裴摇摇头:“你正好不在,他见你逃课都能考得比他好,突然就发疯了,问你在哪里,说要告诉老师告诉校长。” 屋外一片嘈杂,屋内两人却安静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此刻夕阳下沉,从窗外泼进来一片暗黄的光。 一听这话,林雪芥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自己给自己压力太大怪谁?都要成年的人了,整天嚷嚷着告老师告老师,现在还要我来负责?” 他本就脾气爆,越想越气,干脆把手里的书都随意甩到桌面上站起身。 本来就是带着气愤扔的书,桌面光滑,那两本书竟是顺着微微倾斜的桌面滑下去,砸在塞进桌洞里的书包上。 那书包只堪堪塞进去一半,这一砸更是直接甩出来,掉在地上。 一个物品从书包里咕噜噜滚出来,落在林雪芥脚边。 许裴原本在收拾烂摊子,看到那物品滚出来瞬间瞪大双眼,紧急出声去拦林雪芥:“别……!” 谁知林雪芥速度太快,已经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什么东西?” 触碰到那黑色方形物品的瞬间,一缕黑气丝丝缠绕上了他手指,不过瞬秒,就顺着指尖纹路钻进了皮肤里。 两人面面相觑,林雪芥喉头紧了紧:“这是什么东西……?” 一向冷静平和的许裴几乎要跳起来:“我都说了别动!你手这么快干什么?那砚台不干净!” 说完他就从兜里抽出张符纸,飞快甩在刚刚摔出来的黑色砚台上。 符纸瞬间自燃,爆发出诡异的黑色火焰! 许裴瞬间变脸,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掏出毛笔和囊袋,转身冲着林雪芥伸出手:“放进来!快点!” 林雪芥被他吼懵了,飞快将砚台扔进黄色囊袋里。 许裴飞快抽紧绳子,提笔在袋上画符,明明笔头没有墨水,画在符上的痕迹却慢慢开始泛起红光。 他一把抓起林雪芥往外走:“我们走快点,去找秦砚,他能看出来这上面的魂。” 林雪芥已经晕了,被他抓着走了两步才缓过神:“那班长呢?他怎么办?” 许裴转过头,气极反笑:“我不知道他怎么办,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走,就完蛋了。” 两人一路闯出学校,没人阻拦,一路奔上大路,许裴在前面拽着他跑,脚步不停。 没多久,他感觉到拉力越来越小,本以为是林雪芥速度也跟了上来,没忍住催了句:“快点,真的不能耽误。” 对方回复的也很快:“你这种好学生,居然也会逃课。” 许裴简直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好学生呢……” 这话说完,他就感觉不对,林雪芥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扭过头,他几乎是呆住,林雪芥整个人肤色变得惨白,但五官却越来越深邃,尤其是眉毛和唇色,极其明显! 再一掂量,他的胳膊变得很轻,轻轻一动就能将整条胳膊晃起,就连皮肤的纹路触感都变得诡异。 就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尊纸人!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秦砚保持着动作没变。 昏黄的灯光映照进两人的瞳孔里,宋子京明显慌了一瞬,下意识将手往回缩。 谁知秦砚紧追不舍,鬼使神差般将人轻轻拽住,硬是逼着那颗伸至嘴边的果子再靠近了些。 随后,他轻轻咬下那颗山楂,晶莹的糖衣“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墙上挂钟指针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秦砚慢条斯理吃完嘴里的半颗山楂,又抬眸盯着他:“味道确实不错,我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气氛紧张之际,大门被猛地推开! 宋子京一个弹射退到柜台边,开始假装若无其事东摸摸西摸摸,回头看向来人,居然是许裴。 许裴一只手正费力拉开大门,另一只手几乎是抱着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林雪芥,迈了进来。 宋子京立马迎上去扶着门:“这是怎么了?快快快先放下。” 秦砚也从躺椅上站起来,扭头去开店里的大灯,原本昏暗的场景变得清晰明亮,几人瞬间看清楚林雪芥的异样脸色。 许裴将林雪芥放到躺椅上,从兜里掏出那个黄色锦囊,原先他在袋子上画的红色咒文此刻已经开始发黑,向外蔓延。 只看了一眼,秦砚就拧起眉:“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许裴满头大汗,语气焦急,快速将前因后果说了,宋子京听完就去看林雪芥情况,当即变了脸。 躺在躺椅上的林雪芥已经气若游丝,皮肤惨白且纹路突起,唇色鲜红,仿佛是用红色颜料涂上去的。 再一看他面色,宛若一张没有生命的白纸! 秦砚去后院拿挎包,宋子京和许裴细细对了一遍流程,吐出一口气。 许裴一脸焦急:“我知道这个东西不干净,但学校离我家有点距离,所以只能先带过来,能看到什么吗?” 宋子京折扇展开,靠在柜台边上皱眉:“能看见,这是个物魂,而且很不简单,这里面吸收的阴气已经强大到可以影响外界。” “据你刚才所说,这个砚台是属于你们班长的,他现在要跳楼,神魂不稳,依附在砚台上的魂魄需要找到另一个能给他提供阳气的人。” 第46章 “林雪芥本就不是寻常人,再加上身体健康,阳气足,再不进去解魂,恐怕是要成为下一个附主。” 秦砚此刻正好拿着包从后院转进来,听到这句话,动作一滞。 距离上一次除魂也只过去了一周,物魂本就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本身也比人魂更危险。 许裴明白秦砚的性格,启烛对他来说本就是强人所难,但当下情形来不及思考,他攥紧锦囊,语气飞快:“我想办法把我家里人叫来,但他目前的情况拖不得,只要能保住他的魂魄不会被吸走就好,也不是非要除魂……可以吗?” 秦砚二话不说,从包里拿出灵烛。 宋子京熟练去叫后院的两个小工离开,随后将大门锁住,店里灯光调暗,几个人围着躺椅站成圈。 灵烛点燃,秦砚吹了吹,确认无误后,瞥了许裴一眼:“你法器没带多少,这次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 许裴反应极快,立马开始掏兜:“我有法器!平时能用上的都被我锁到符里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宋子京凑到秦砚身边,肩膀碰碰他:“道长尽快,情况很紧急。” 许裴将锦囊口打开,放在躺椅上的林雪芥身旁,烛线翻飞,伴随着白烟将整个躺椅裹住,一旁晃晃悠悠飞出来一根,钻进去将砚台绑住。 空间开始扭曲变化。 昏暗的场景慢慢消失,随即陷入黑暗,这样的感受秦砚早已习惯,他手持灵烛,站在虚空中等待着场景的浮现。 比记忆最先到达的是一道声音:“成墨,你要去哪?” 秦砚听得出,这是宋子京的声音。 他没回应,这本该是梦里的场景,上辈子的事,为什么会在即将进入记忆之际让他遇到? 那个声音不屈不挠,依旧在叫他:“你去哪?怎么没告诉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又消失?!” 从平淡到突然爆发,宋子京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秦砚不自觉揽了揽胳膊,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颤抖。 “我再也不要找你了。” 一瞬间天光大亮,虚空消失,刚才的声音也随之不见,秦砚猛地晃过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府邸门前,身上穿的是宽袖白袍,再一侧脸,发现许裴站在他身侧,也是一样。 这是直接给人带到古代来了? 晃晃脑袋,一头细软塌短发已经变成长发如瀑,顺着摸上去,还能摸到头顶的发髻。 再结合面前古色古香的建筑,他们不得不承认。 这次的物魂竟是几百年前就存在了。 转了一圈,秦砚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和许裴对视一眼,他下意识皱眉。 宋子京呢? 第40章 熙熙攘攘, 青柳桥头。 他们的身后是条河流,沿着河岸边生长了两排郁郁葱葱的柳树,树叶低垂, 几乎要遮挡住唯一一条通往对岸的石桥。 对岸的人很多, 单看衣着,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挎着篮子来参加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些热闹仅用一条河流便分割开来,对面是万家灯火,眼下是清明人间。 秦砚揽了揽宽袍,刚将目光放到面前的府邸大门上,那门就从里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妇人面庞。 她见到秦砚两人,便将门全部推开, 朝着他们行礼:“两位公子可是大人的好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秦砚率先颔首,随着那妇人迈进门去, 许裴也跟在身后,悄摸打量着附近。 刚才他们在屋外,瞧得这屋子气派无比,等进了屋才明白这其中清贫,就连开门的都是这府邸的女主人来亲自迎客。 女人在前面走着, 还不忘侧过身子致歉:“大人身体抱恙, 卧床已有三天,今日才好些, 现下应该在书房,我带公子们过去。” 两人虽说不清楚这是什么个走向, 但物魂他们也算是有些经验,先跟着走,套点消息再说。 穿过几重走廊,几人才见到所谓书房的模样:一座小屋立于大片竹林之间,有风吹过,就能听取竹叶哗哗作响。 从那小屋的窗内探出来只脑袋,见到女人带着秦砚和许裴朝这里走来,伸出手来招了招。 秦砚不动声色慢了脚步,和许裴并肩。 许裴见那女主人没注意,悄悄凑到秦砚耳边:“哥,你穿这个没感觉到不舒服吗?总有种拖我脚踝的感觉。” 再看许裴,此刻一副青衣少年郎的模样,唯独脸上一副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地去捞袖子。 秦砚自然而然将袖子向后拂去,把许裴看得一愣一愣的:“你经常穿?这么熟练。” 他这样说秦砚才回过神来,自己做的这些动作未免太顺手,仿佛他真在古代生活过。 想起那些梦,秦砚就当是前世的肌肉记忆。 小路蔓延至竹林深处,与那房屋渐行渐近,原先伸出头来的那人此刻也站在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妇人侧过身,微微俯下朝他们伸出手:“公子们慢慢聊,有你们在,也许大人的病会好些。”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竹叶微倾,站在小屋门口的男子脸色虚弱,一身玄衣,发髻高高盘起。 他强撑着身体,斜倚在门边朝他们招手:“秦兄,许兄,快来。” 秦砚不敢耽搁,生怕他下一秒倒下去没信息可讲,快走几步至屋前,学着那年轻男人的样子朝他行了一礼,许裴也跟着学。 男人捂住口鼻,转过脸去咳嗽了两声,回过头来把他们往屋内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属实抱歉,你们先坐着,待我去叫阿听收拾了房间,今夜我们就能好好吟诗作对了。” 两人迈进屋,这才闻到一屋子的纸墨味,不愧是书房,一地的书卷废纸,两大排书架上摆的满满当当,但更吸引人的是窗前的书桌。 定睛一看,那窗前的桌上正摆着一副字,字末题名:王勉。 男人笑着正要去唤女主人阿听,秦砚灵光一闪,率先一步出声:“王……王兄。” 王勉扭过头,一副病容难藏:“秦兄何事?可是身体不适?” 许裴瞥到桌上那副字,当即反应过来,见秦砚拧眉思考,随即接上话头:“王兄大病没……未愈,不如稍作休息,你我三人许久未见,叙叙旧也好。” 王勉一脸恍然大悟:“噢,在理在理,那二位先坐,我去倒茶。” 说罢,他一个闪身拐出了门,带着咳嗽声走远了。 许裴松下一口气,一转头看见秦砚正看着桌上那副字,也上前去看那字画的内容。 看了半天,就是很正常的题字,但秦砚目光一直没移开,许裴跟着他视线转,终于在桌角看到最关键的东西。 那是一方黑色砚台,以精细笔力在左半侧雕刻下花纹,细细看过就能看出雕的正是文竹,蕴含百折不挠之意。 秦砚扭头:“你之前有注意过吗?是不是同一个砚台?” 这屋内门窗开着,微风从窗外拂进来,莫名让许裴起了一身寒意,鸡皮疙瘩顺着大臂立起,很快遍布全身。 他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明明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后颈处不断升上来的凉意让许裴忍不住回头看。 他背后除了一堵挂满字画的墙,什么都没有。 秦砚看出他的反常,顺着他目光也向后看了一眼:“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许裴立马将头扭回来,神色带了一点慌张。 秦砚没回答他,反而闻到一股凛冽清香,那味道顺着门口飘进来,愈滚愈浓烈。 咳嗽声如预期响起,王勉端着盘子从屋外迈进来,脸上笑容不变:“二位远道而来,所幸寒舍空屋较多,就是家道清贫,还希望秦兄许兄莫嫌弃。” 他将托盘放至桌上,端起茶盏笑颜盈盈地递给秦砚:“你们这次可是来得巧,待我细细讲来!” 秦砚接过茶,先抬至鼻前闻过,确认没有问题后侧过脸给许裴使了个眼色,随后细细抿了一口。 王勉没注意他们俩的小动作,茶给过就去门口拖竹凳,几人围坐在王勉的书桌前,看着他准备研墨。 许裴的视线一直在那方砚台上没离开,谁知王勉一弓身,从侧边的柜台上取下另一方砚台。 两人对视一眼,许裴倾身压在桌前:“那个王兄啊,怎么不用桌上砚台?看起来质量上乘,手感不错啊。” 王勉听了这话,陡然面色一白,但也就是一瞬间又恢复了神色:“这砚台珍贵,平日里也就摆出来瞧个喜,真要用还是使不得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将桌上那砚台端走,放到窗台边上。 秦砚和许裴对视一眼,那砚台绝对有问题! 彼时王勉研完墨,将笔搁置在一边,一脸兴致地从侧面书笼里抽出几张纸,递给离他近的许裴:“许兄看这个,前些日子写的,虽说生了病但这手感还在,所幸有了相公的帮助,两日后的策论准是没问题!” 第47章 作为新时代好青年,许裴看了半晌也只是对那满篇的文言文一知半解,刚将那两张纸递给秦砚,听到王勉说什么相公,登时神色尴尬:“你还有个相公啊?” 秦砚接过看了两眼,无非是些文章试题,治理之道云云,看样子这还不是个普通书生,是个参加科举考试的人。 王勉瞧许裴神色不解,一时气急,咳了两声又坐下,面朝他俩娓娓道来:“此相公非彼相公,我这位可是文曲星降世!保我福星高照的贵人!” 一听有瓜,许裴两只耳朵竖的飞快,倒是秦砚瞥了王勉一眼,才侧过身子去听他讲什么。 王勉神色兴奋,身子也不自觉向前倾:“我这位相公可不一般,这一路走来全凭他帮助,如今我供奉他已有一年,受益匪浅!” 这供奉一出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词,秦砚淡淡扫过他眼睑下的乌青,出声询问:“供奉一年?这么长时间,他都能保你文思泉涌吗?” 对面语气滞涩了一瞬,不再出声,本以为是他不愿继续说下去,谁知看到他微微有些涨红的脸色,秦砚这才感觉到不对。 王勉微张着口,显然是想说些什么,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卡在他的脖颈处,令他无法出声。 许裴立马在桌下用腿碰秦砚。 秦砚没动,看着王勉红着脸喘了半天的气,刚想出声换个话题,屋外突然传来女主人的声音。 一抹倩影出现在门口,阿听一身素衣,还围着围裙,笑颜盈盈地站在门口:“粗茶淡饭,公子们吃过再聊。” 王勉总算是喘过一口气,立马站起身迎着秦砚和许裴往外走:“先吃饭先吃饭,这两天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我这里有书卷古籍,可以一同准备考取。” 许裴一听这话人都不好了,敢情现实里是可怜高中生,记忆里还要当科举考试预备役。 秦砚一颔首,率先跟着人走出去了。 偌大一个府邸,居然是清贫到除了两人再没别的佣人。 秦砚本想找机会问问,但想到目前身份是王勉好友,问出来未免起疑。 他们到的时间不早,正是太阳要落山的点,这顿算是晚饭,主人虽说清贫,但桌上肉菜也不少,秦砚象征性吃了几口,更多的是想听听王勉说什么。 王勉正吃着,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去问阿听:“表弟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拿到药?” 阿听原本低头吃饭,听到他这样说,抬起头看了坐在一侧的秦砚和许裴一眼,冲着王勉笑笑:“大人不用操心,药的事很好解决。” 看他俩行为,秦砚没吭声,低头喝了口茶,视线默默转到院子侧方的厢房。 王勉那边吃完,把残局留给阿听,带着许裴和秦砚就要去他们的房间,再次穿过重重走廊,秦砚确认身后阿听没跟上来,轻轻咳了一声。 许裴听到,立马会意:“王兄,你这病何时开始的?我瞧你面色惨白,气虚脾弱,恐怕不是简单的风寒啊。” 王勉原先走在前方,一听这话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许兄竟还懂医术?先前从未听说。” 秦砚在一边接上话头:“是我懂,略学了一些,你若有不适,我可以替你看看。” 王勉一听这话立马摆手拒绝:“大可不必,我这身体是小事,不过家里有位弟弟,是阿听家里人,在村中生病无人管,这才接到这里来,起码有点吃食保障。” 总算是引出秦砚想听的话题,他反应很快,立马跟上。 “弟弟情况严重吗?不如带我去看看,虽说我称不上妙手回春,但也能看出些皮毛。” 男人沉默,似乎是在犹豫,许裴见他摇摆不定,上去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王兄!这么多年好交情,如今我们拜访贵府,又是吃又是住,也好叫我们做些事情,就算弥补不是?” 这话一出,王勉立马一点头:“那好,我们就去看看,麻烦秦兄了。” 秦砚颔首:“带路吧。” 果不其然,几人绕了条小路,走到了院里侧方的厢房。 阿听不在,似乎是忙着干活去了,王勉四处确认过她不会过来后,领着他们推开了厢房门。 这门一推开,秦砚立马捂鼻皱眉后退。 这屋里没有病气,却是一股浓郁的纸墨味,原先人称墨有香味,但这墨多到了极致,味道也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正如此刻,一股极其浓郁的味道四散开,直直钻进人的鼻子里,硬生生冲向天灵盖。 许裴在一旁几乎要被熏到晕厥,一转眼王勉已经迈进屋里,丝毫没受到影响。 两人赶紧跟上,一进屋就踩到满地纸屑,泛着黑灰散落在地上,无人打扫。 愈往里走味愈浓,秦砚恨不得将自己五感封住,谁知王勉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带着他们行至床边,小心翼翼掀开半边帘子:“秦兄,你上前些,我看这表弟症状有些怪异……” 那榻上卧了个极其瘦弱惨白的人,唯独眉毛和嘴唇十分突出,隔着距离都能看出来他红到虚假的唇色。 秦砚跨了两步过去,顺着王勉掀开的帘子向内看。 这一看,竟是硬生生将他脚步钉在原地了。 许裴原本站在外围,见秦砚没了动作,便也凑上前来查看情况。 这下两人都如同五雷轰顶,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唯独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床榻。 那床上卧着的,如同穿着纸人躯壳的人,居然是林雪芥! 第41章 王勉对两人的反应毫无察觉, 但林雪芥的模样显然将他也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连连后退:“嗨呀!怎会……这样严重?” 许裴已经完全蒙了,站在原地嗫嚅着, 将榻上的林雪芥仔仔细细扫了一遍, 不自觉向前多走了一步。 身旁的秦砚一把抓住他,手上多用了些力, 许裴就被巨大握力硬生生掐到清醒,赶紧止住脚步。 这床上的帘子一掀开,那股墨味更加浓郁,秦砚忍着不适凑上前,细细看了眼林雪芥的皮肤纹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具纸人身躯了。 王勉还在一旁拍胸口:“秦兄,看出什么问题没有?表弟这些天没服药,可能是加重了些。” 屋外不远处传来走动的声音, 秦砚听觉敏锐,视线从林雪芥身上挪开:“我们换个地方说,别影响弟弟休息。” 几人快速出了屋, 趁着阿听没来往客房走,许裴已经缓过神,跟在秦砚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王勉原本要带他们住两间房,后来是秦砚提出住一间免得打扫,这才让两人有了单独空间。 许裴一进屋, 就立马将门阀上, 转过头来看着秦砚,一脸不解。 秦砚明白他想说什么, 但两人都没急着开口,先将着房间细细看过再说。 这里和林雪芥所在的厢房布局差不多, 毕竟是客房,能收拾得干净整齐就足够,软木床榻旁摆着圆桌,窗户半开,将不远处竹林里的草木味迎进来。 围着屋子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挨着圆桌坐下,许裴这才急急出声:“林雪芥怎么变成他弟弟了?他情况比进来时严重很多,我看再拖下去命都没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先前进入记忆,他们始终是旁观视角,就连绣鞋物魂也是没有明确身份的。 但这次不仅王勉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还将林雪芥安排为这种角色,可见这物魂承载了不少怨气,竟是能影响到他们身上。 到现在为止宋子京都没出现,不知道会去哪。 秦砚没慌神,定下心来想了半天,猛地回忆起许裴刚将林雪芥带进店里的时候。 “这砚台是谁的?” 许裴反应过来,很快接上:“我们班长的,很沉默寡言的一个男生,平日里也不交什么朋友,就是埋头学习。” “我的意思是他叫什么?”秦砚微微闭眼,手肘撑在桌面上揉着额头。 “徐思成。” 秦砚猝然睁眼。 许裴一直观察他神色,见他神情,心知是出了问题,小心翼翼追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许裴年纪小,对家族了解不多也正常,秦砚摇摇头,本想说些什么,头却是越晃越晕,看东西甚至开始有重影。 面前的许裴在他眼里开始变得虚幻,他浑身提不起劲,甚至想出声提醒都来不及,秦砚咬牙,反应过来可能是被下了药。 两秒之后,两人齐刷刷倒在桌上。 夜晚多寒凉。 等秦砚迷迷糊糊有了实感,已经是半夜,许裴依旧在他面前趴着,脸朝下动都没动。 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外伤,秦砚尝试叫醒许裴,却发现他竟是晕的比自己还沉,呼吸都要微弱到察觉不出。 他右手翻出,点燃灵烛,留下一缕白烟虚虚围着许裴转。 确认无误后,秦砚站起身走向门口,推开了厢房的门。 这里距离竹林书房不远,但离林雪芥那边有点距离,贸然去院里可能会引起注意,稍加思考,秦砚决定去书房看看。 第48章 家里养着生病的弟弟,连看一眼都要背着自家夫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这个时候一身宽袍宽袖的缺点就暴露出来,实在是有碍偷偷摸摸行动,正当秦砚打算稍微整理整理再出发时,竹林里传来了细细密密的声音,越来越大。 抬起头警觉地听了几秒,随后秦砚立马放下袖子,飞快绕到厢房后面去远远地瞧着书房。 一起雾,不该遮挡的和早该遮挡的都迷迷糊糊不清不楚,没有灵瞳子,他看远处事物都乏力,只能依靠听觉再细细观察。 书房此刻居然还亮着灯,虽然不知道具体几点,但这也不是什么寻常时间,一点暖黄从小屋窗口倾泻出来,就照亮了极小范围的一片。 一个人影在窗口处浮现,随后那灯灭了,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从小屋门口跑出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秦砚看不清楚,但也知道那身影是王勉,只是他不明白,那王勉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书房来干什么? 难道是熬夜看书,如此刻苦吗? 那王勉从屋内出来就直奔着竹林而来,竹林不算大,再往上多仔细瞧两眼甚至能看见秦砚,但他似乎无暇在意这些,慌慌张张跑到一棵竹下,竟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开始挖。 这声音和刚才秦砚听到的声音很像,不知是不是他离得更近的缘故,现在的声音更加清晰可闻。 秦砚不自觉向下迈了两步,想看清楚王勉动作,宽大的袖袍带到一旁的草木,沙沙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秦砚瞳孔骤缩,藏在宽袖下的手指也紧紧攥住,不自觉向后挪,他已经准备好在王勉抬头看向他时的说辞了。 谁知对方太入迷,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动静,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挖。 他动作太大,得以让秦砚看清楚,王勉手里拿的原来是把小铲。 不仅挖的入迷,王勉嘴里还振振有词,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东西。 这个距离原本是听不见的,但这四周太空旷,再加上夜晚本就静谧,秦砚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什么开门红。 “开门红……二拜……” 终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他狂热的表情和猛然站起的动作,秦砚眯起眼,看出他手里拿着的是个叠起的物品。 那东西很薄很小,看样子像是宣纸,秦砚看着王勉连滚带爬地捧着那物品回了书房,油灯又悠悠燃起。 去书房的计划泡汤,秦砚拧眉先回屋,正好碰上许裴转醒,将刚才看到的事向他说了。 许裴揉着脖子一脸倦意:“挖东西?大半夜的采竹笋么?” 说罢,他从袖里翻出张符,轻轻吹了口气,那符咒就悠悠飘向门口,贴在门板上。 “我们去看看林雪芥,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下来,最关键的是现在连他是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秦砚点头,起身去开门。 他手刚放到门上,就感觉不对。 刚才进屋时,他顺手将门关上了,现在再站到这里,却能看见外头月光照射下,有道娇小的影子落在门上。 那身影越来越近,仿佛是和秦砚同步,将手也放在了门框上。 所幸屋内没点灯,两人的动作屋外看不清楚,想到这一点,秦砚立马回身,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 许裴刚从桌边起身,看他动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反应迅速,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秦砚离床远,想伪装睡觉已经来不及,干脆一个侧身扶住圆桌,立马躬下身去。 门被轻轻叩响,随后“吱呀”一声推开了。 “公子?抱歉午夜叨扰,想问问二位有没有见过大人,他许久未回,未免担心……”阿听轻轻唤了一声就迈进屋子,但也只是停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屋内看。 秦砚正好顶着她目光直起身,将手放在眼睑下揉了揉,语气松散:“王兄安置过后就已离开,并未见过,对了夫人,不知房内是否有……恭桶,夜半紧急。” 阿听闻见这话,脸颊飞红,立马让出身位朝外指了个方向:“茅房在外,公子小心。” 秦砚面无表情掠过她走出了屋。 他不着急走,先找了个隐蔽处藏住身形,见阿听离开,秦砚这才绕了路,摸索着走到院里的侧厢房。 饭桌上,就连王勉都不知道阿听弟弟的具体事宜,药物治疗一手都是这位夫人操办,可见对于弟弟的事,阿听有所隐瞒。 王勉今日见到弟弟的反应也像是头一次,看样子这家里的女主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冲鼻的墨香又飘出来,秦砚这次有了防备,安安静静迈进去,走到床榻边,撩起床帘。 那张犹如纸人的脸在这片黑暗里更加诡异骇人,面容惨白,唇色艳红,眼眶空洞。 秦砚压低身子,靠在林雪芥面前,低低叫他:“林雪芥?听得见吗?” 榻上躺着的林雪芥突然开始咳嗽,他整个身子剧烈晃动,动作僵直,神色痛苦,却无法移动。 随着他猛地一咳,一堆灰黑纸屑从他嘴间吐出,顺着撒向地面。 一路踩着纸屑进来的秦砚沉默了。 似乎是被咳醒,林雪芥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秦砚顾不得太多,凑上前去,发现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那双红到诡异的唇瓣上下翕动,反反复复重复着两个字节。 屋外传来鸡鸣,秦砚猛地抬头,天边居然开始泛白。 这里的时间流速明显也是有问题的,但现在他考虑不了太多,只能先放下床帘,退出厢房。 回到屋子,许裴正趴在窗边向外看,见到秦砚回来,立马上来追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秦砚思衬,什么也没说,单单讲了咳纸灰这件事。 许裴沉默一瞬,随即又抬起头:“刚才我看见一座纸轿从竹林里飘过去。” “纸轿?”秦砚拧眉,也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 “现在没有了,那纸轿也就飘了一瞬间,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许裴跟着他,还伸出手指了指:“就在竹林中间,差不多那个方向。” 秦砚一看,那不是王勉挖东西的地方吗?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天光大亮,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后是王勉在屋外敲门:“秦兄,许兄!昨夜睡得怎样?”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前去开门,屋外王勉的气色比昨天的病容好了很多,但他眼下的乌青却是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许裴探出头接上话题:“睡得很好,王兄你也……额。” 王勉丝毫没察觉到两人的奇异目光,冲他们笑笑:“休息的好就行!阿听已经备好早餐,今日我们上街转转!” 两人跟着王勉朝外走,又回到昨天吃晚饭的院子里,阿听在摆碗筷,招呼着他们坐下:“公子们快坐,喝点热粥。” 几人刚入座,凳子还没捂热,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传来。 阿听直起身,懵懵地看了一眼,随后朝大门走去。 她刚拉开一条缝,门外人就粗暴将门猛地拉开,一群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人鱼贯而入,将几人立刻包围起来。 王勉立马站起身,冲上前去将阿听护在身后:“你们是谁?擅闯民宅可是要受罚的!哪怕是官也不行!” 那群人身后有个人个子突出,神色自然,他缓缓迈进院落,却没说话,目光直直盯向站在桌前的秦砚。 秦砚隔着人群和他对视上,心头一震。 宋子京身着红色圆领袍,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右手展示令牌,左手背在身后,视线缓缓扫过几人,随后嘴角扬起,神色散漫。 “大理寺办案,尔等退后。” 第42章 这人什么情况? 面前的事情疑点太多, 但当下看着宋子京那张妖气十足的脸,秦砚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看着他翘尾巴的样子,有种看熟人装*的感受。 王勉还懵着:“大理寺?大人, 小的安分守己, 从未乱纪。” 宋子京把玩着令牌没回答,倒是身旁有一手下率先出声:“王勉, 你徇私舞弊,受人揭发,请走一趟吧!” 此话一出,王勉脸色白了一瞬,但依旧咬死了没承认:“我何时舞弊?谁揭发我?是谁……”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押着出了门,阿听一脸慌张,追着出去哭喊, 却被宋子京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 许裴和秦砚两人站在桌边没动,看着人群褪去, 将王勉押走,但宋子京依旧站在院落中央没离开。 阿听瘫软在地面,低头抽泣良久,这才抬起头来瞪着宋子京:“大人,你还有何事?” 宋子京踱步到她面前, 伸出手欲将她扶起, 谁知阿听根本不领情,将头扭到一边去自己站起。 “王勉作为罪犯, 他身边接触频繁的人也要接受审查,瞧你一介女子, 未免受的住牢房酷刑,不如有些话就此说开,也好免去皮肉之苦。” 第49章 阿听闻言浑身一颤,低下头沉默不应答。 宋子京视线又转到秦砚和许裴身上,语气平平:“二位也要依照惯例进行排查,冒犯了。” 许裴暗戳戳在背后拽了拽秦砚:“他啥意思?六亲不认了?摇身一变变成npc了?” 别说许裴了,就连秦砚都没搞懂宋子京这是玩的哪招,刚才他一进门两人就对视上,对方眼里的冷漠和陌生是他没想到的。 从昨天看到林雪芥他就明白,这次的物魂不简单,对他们的影响已经超过一般范围。 现在林雪芥情况严重,无法求证他是否还能认出秦砚他们,但看宋子京表现,怕是连同记忆都要受到影响。 秦砚作为掌烛人,受到的影响虽然最大,但本行就干这个,所以稳住神魂的能力也会更强,按理说他们三人之间许裴是道行最浅的,偏偏他还好好待在身边,却叫宋子京中了招。 除非宋子京神魂不稳。 瞬息之间,秦砚脑海里飘过很多想法。 那边阿听已经在桌前坐下,准备接受宋子京询问,眼看着有信息点流出,干脆两人也坐在桌前,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以为是要问关于王勉的,谁知宋子京一抬下巴,看向院里的厢房:“听闻王夫人有位弟弟,病症严重,四处求药?” 阿听眼神飘忽,目光闪烁:“是……家弟生病三月有余,村中无人照顾,在这里好歹也有口饭吃……” 宋子京点点头,视线挪回来:“什么病这么严重?什么药这么难找?” 阿听低下头去抹泪:“痨病,伴有气疾,每月抓一次药,虽说算不上药材稀少,但也听信偏方,总归是要难找些。” 要不是昨天亲眼所见,秦砚还真可能被她骗了去,林雪芥的状况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病症,鬼上身都比这答案靠谱。 宋子京“哦”了一声,手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阿听低着头,双手死死绞住衣摆,在这片死寂中沉默不语。 半晌,宋子京才缓缓开口。 “王夫人这位弟弟,我倒有所耳闻,据说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举中秀,随后又考取解元,是个做官的料子。” 秦砚眼睛一下就亮了。 “你说,原本是鲤跃龙门阖家欢乐的好时机,怎么会突然得了肺痨,日渐式微呢?” 桌上的粥凉了下去。 没人吭声,秦砚抬眸观察阿听,发现她脸涨的通红,泪水早就在眼眶中打转。 再一回神,宋子京的目光已经从阿听转移到他身上了。 “还没问,两位从何而来?” 宋子京语气平淡,但看向他们的眼神却并不如讲出来的简单,秦砚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出声解释:“我们是王勉旧交,此次前来是参加科考,借宿几日。” 明明没说什么多余的,但两人仿佛用眼神解释了一切,秦砚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到几丝玩味,但无果。 许裴看着两人暗潮涌动,完全没注意到一旁阿听的动作。 两句话带过,宋子京点点头,朝门外指了指:“二位可随我同僚去买些日用品,在王勉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封锁府邸,闲杂人等不得外出,王夫人,你随我来。” 他带着阿听进了里院,门外转进来两位藏蓝色圆领袍的侍从,朝秦砚行礼,带着出了门。 许裴没忍住,看着那抹红色身影拐进屋后语气淡淡:“这就做上官了,还翻脸不认人。” 秦砚随着侍从过了桥,目光放到不远处的茶馆,暗自记下了。 退一万步来讲,宋子京拿到这个身份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他能接受到很多信息,说不定能套出来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王勉被带走,信息来源全部断开,剩下的只能从林雪芥和阿听入手。 林雪芥躺在床上无可奈何,阿听一个女人家家不好来硬的,说到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几人在街上转了几圈也没什么要买,单纯是宋子京要问话把他们支开,秦砚提出原路返回,两个侍从自然无话。 又要经过那座桥时,秦砚突然提出,想去一旁的茶馆里坐坐。 侍从本想拒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只得同意。 茶馆不大,用来百姓们饭后闲谈,几张木桌木椅,竟是还搭了个小小说书台。 店员招呼着坐下,他们要了一盏茶,许裴自然而然付钱,竖起耳朵开始听周围的八卦。 秦砚见两侍从不坐,接过茶杯斟了两盏:“二位大人也歇下吧,稍作休息我们就回去,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立着的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也坐下了。 秦砚桌下的脚轻轻碰了碰许裴,那边立马上道,兜里摸出银两拍在桌上:“老板!这什么茶?怎么喝不出味道?” 真是为难他了,好好的一个少年演小流氓。 这么一闹,店主赶紧跑过来,仔细尝过茶没问题后,这才战战兢兢道歉:“这位公子,我们茶就是这个味道,不知哪里有问题呀?” 许裴悠悠坐下了:“光有茶没说书怎么行?我们马上就要出发科考,您给找人来说两句,就当贺彩了。” 好一手转移,有钱哪有不赚的理?老板当即就去找了人来,坐在台子后面还真像个样。 各种状元榜眼的故事样样讲,听了半天几人都没什么动静,直到角落里有位客人,语气不满:“还流传这些呢?前几年科考舞弊的都是什么下场?丑闻可比美闻多。” 许裴立马接上话头:“什么舞弊?说来听听。” 那客人瞧这桌两眼,见他们文质彬彬,鼻间“嗤”出一声:“还不是想走捷径的书生?用不干不净的方式舞弊,闹得沸沸扬扬,看你们年纪小,怕是不懂这些事,再往前打听个十几年不就一清二楚了?” 秦砚还想再问,但两位侍从开始催促,无奈只能先行离开。 走过石桥,府邸大门开着,宋子京在院落里坐下,仿佛在等他们回来。 秦砚隔着距离又和他对视上,才发现他眼里居然带了些戏谑。 这人无论怎样都让人琢磨不透。 两个侍从把人带到就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许裴忍了他一天早就没忍住,语气凉凉:“做官了,开心吗?” 宋子京懒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们认识?” 许裴目瞪口呆:“难道我们不认识?” 气氛实在诡异,宋子京上下瞥了他两眼,装作没听见他那句话:“接下来的三天,我会待在这里陪着你们,王勉的审讯工作已经移交处理,二位没事就请回房吧,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迷迷糊糊就这样耗过去了一天时间,就连当事人都被带走,天崩开局,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阿听也没出现,想必是软禁在房,和宋子京遥遥对视一眼,秦砚扬了扬眉,跟着许裴先回了屋。 两人坐下就开始复盘,这个物魂目前有两条线,一条主线是王勉科考,另一条是林雪芥生病。 王勉和砚台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有关系,但林雪芥这事并不确定。 其实想起阿听今天的反应也很奇怪。 对于弟弟得病,她宣称肺痨,要么她的确不知道是什么病,所以听从医生的就当是肺痨治,要么她心里清楚这个弟弟有问题,但不愿意将此事宣扬。 两种可能性都不低,结合肺痨的特征,她平日里不让王勉去看弟弟也有可能是怕被传染。 没说几句话,秦砚眼皮又开始上下打架。 虚脱和晕眩感又一次袭来,他强撑着看了一眼天色,外面甚至还没黑完全。 今天明明没吃阿听做的饭,怎么还会被下药? 看样子问题在于记忆,不在下药,到了时间就会强制下线睡觉。 晕过去的那瞬间,他甚至在想宋子京会不会也就此睡过去。 和昨天一样,秦砚这次又是在半夜醒来。 但与昨天的感受不同,他此刻很明显察觉到后颈一凉,仿佛有一双手正掐在他脖子上,指腹感觉明显。 秦砚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晕过去之前他明明在桌子上趴着,是谁在他睡死过去后进来把他搬上了床? 但当下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很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后颈上有只冰凉的手,正死死卡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秦砚一个翻身立马滚下床,在即将挨地的那一刻双手撑住站起身,向榻上看去。 这一看,直直让他后背发凉。 第43章 房间内早就不见许裴的身影, 另外半边榻上此刻正赫然躺着一具纸人! 那纸人面敷惨白铅粉,两腮点着奇丑无比的腮红,空荡荡的眼眶里向外淌出墨水, 两臂正直直伸着, 保持着掐喉的姿势。 秦砚听见他张开嘴巴狞笑:“厢房外……竹林半里……科考策论题藏于此……” 第50章 这是个什么丑东西?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许裴被魇住, 挣扎着醒不来,早已是满头大汗,正当他打算催动内力强行冲破梦魇时,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他额头。 他正浑身发烫,此刻却贪凉,这温度与他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就连心神都安定下来。 那双手慢慢挪到了他肩膀,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沉沉响起。 “竹林半里……策论题藏于此……” 黑暗寂静的房间里, 许裴缓缓睁开眼。 他从床上一骨碌翻起,神色如常,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默默整理衣袖。 待整理完毕他下了床,头也没回拉开了厢房的门。 迎着月色,他缓缓走出了屋。 竹林就在屋后,向西蔓延了小小一片,许裴顺着坡走到林里, 脚下丈量着步数。 一步, 两步……位置差不多,许裴止住脚步。 那双手又黏上他肩头, 狞笑着凑近他耳朵:“挖吧,就在这里。” “扑通”一声, 许裴跪坐在地,面对一地草木,竟是直直用手挖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草腥味,伴随着泥土的浓厚味道四散开,现在正是午夜,发出一点声音都会被扩大数倍。 他用手在地上刨着,仿佛感知不到痛意,指尖因为挖到石头而渗出鲜血,滴进泥土里。 一下,两下,泥土的沙沙声和他的喘息重叠在一起,在这片静谧的竹林里十分诡异。 突然,许裴的手触碰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他猛地将那张纸抽出来,端在月光下细细地品读,仿佛在垂涎一盘珍肴。 那只惨白的手又伸出来,刚抚上许裴肩头,就被猛地拉住,朝手腕上强硬套了一只金刚圈! 许裴扭过头,眼中清明:“抓住了。” 榻上的纸人还在狞笑,但秦砚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许裴。 他右手刚翻出灵烛,床上的纸人立马自焚,化作黑灰滩在床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秦砚没打算放过他,急急推开门,门口却立了个红色身影。 宋子京站在门口,双手背后,眉骨上挑:“这位公子,半夜不睡,要去哪里?” 他一脸散漫,就连站都站不直,好像是随意闲逛逛到这里。 秦砚面色不虞:“许裴不见了,要么他和我一样被卡在幻境里,要么他被那纸人带走了。” 宋子京表情滞了一瞬,随后皱起眉头:“许裴……是和你一起的另外那位公子吗?” 秦砚心下一沉,语气也不自觉压下来:“别装了,我在说正事。” 对面站着没让开,听到他这样说,低下头笑笑,目光冰凉:“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果真有收获,你和那王勉是一伙的吧?” 真是疯了,秦砚心想。 他承认,他一直不想相信在这物魂里宋子京失去了记忆,只当是他一时兴起,演戏做给所有人看。 但当他真的面对这样一个冷淡的宋子京时,秦砚看着熟悉的眉眼说出如此冰冷疑虑的话,一时间如坠冰窟。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要烛火熄灭,脱离记忆,现实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但此刻面对这样的宋子京,秦砚头一次生出了异样的情感。 但目前情况紧急,来不及想太多,秦砚狠狠吐出一口气,看向对方:“没错,我们就是一伙的,但是现在许裴跑了,少卿大人,把他抓回来,我乖乖配合你调查。” 两人紧紧对视,不出两秒,宋子京抬手:“我刚刚看见竹林边飘过去个东西。” 这人不早说! 秦砚立马扭头去看,他指的方向正是竹林,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竹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混合着喘息。 两人脚下生风,立马掠过去,刚跑至竹林边,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许裴浑身是泥,一脸愤概:“我抓住他了!” 秦砚和宋子京同款动作向后望:“谁?” “就是那个闹鬼的纸人啊,你看……” 许裴拎过金刚圈,身后空无一物。 唯独他手上沾满了黑色的墨水,和泥巴混合在一起,满手脏渍。 宋子京在一旁吹凉风:“你们俩这是逃跑未遂,找了个理由糊弄我呢?” 许裴一脸莫名其妙:“不是,我刚刚真的捆住他了,还有谁糊弄你了?穿了身红袍真就翻脸不认人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秦砚拧眉挡在许裴身前:“有事屋里说,未知全貌,大人少下论断。” 说完,他轻轻拽了许裴一把,让他走在自己前面先进了屋。 宋子京看着他背影,垂眸不语。 进了屋,依旧没点油灯,秦砚和宋子京各站一边,许裴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金刚圈发懵。 宋子京轻咳一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说说吧,不是要解释吗?” 秦砚看向许裴,刚好他急急开口:“我一开始被梦魇住,后来感觉不对,床上有个纸人告诉我竹林里有策论题,让我去拿。” “然后你就去了?题呢?纸人呢?” 许裴伸出手,看着满手墨水:“让他跑了,原本我已经捆住他了,但纸人的重量实在太轻了,什么时候跑的我都不知道。” 秦砚沉默不语,倒是宋子京又开口了:“你的意思是半夜有个纸人爬你的床?告诉你策论题的题目,带着你去拿?” 听起来实在离谱的一件事。 秦砚是相信他的,因为他刚刚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他看到的王勉动作,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也合理。 但问题就在于目前这个宋子京不是他们所认知的那个宋子京了,完全不相信这些。 秦砚扭过头:“题呢?给我看一眼。” 许裴立马掏袖子:“要我说这古人的袖子也就这点方便,藏点啥小东西都行。” 那张纸掏出来,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 秦砚扫了两眼就递给宋子京:“你自己看,是不是题目?” 宋子京接过,一行行看得认真,越看到后面越皱眉。 许裴忍不住催他:“看完了没?是不是啊?” 宋子京抬起头:“吵吵啥?我哪知道是不是,我又不是今年考生。” 秦砚真是拿他没招了,一把夺过那纸,甩在桌上:“大人说话要讲究证据,既然你无法证明这是今年的策论题,又如何断定我们和那王勉一样徇私舞弊?” “既然不是,那你们半夜跑什么?”宋子京干脆叉腰,一副耍无赖的架势。 这又是个难解释的问题。 纸人一事只有他俩理解,宋子京不理解,但要是跨过纸人这件事,他和许裴的诡异行径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要怎么说?说许裴半夜无聊跑到竹林里发疯挖出一道题?还是说他秦砚睡醒了没事干出来走走? 三人面对一张圆桌陷入了沉默。 本以为这命题无解,谁知下一秒,女人的尖叫响彻院落。 三人几乎是同时冲出门外,想都不用想,这声音只能是阿听的。 声音是从厢房传来,秦砚直觉不对,直直冲着院里去了。 拉开门,秦砚对墨水味快要脱敏,屋内女人趴在床边,死死抓着床帘,哭的梨花带雨。 大步跨到床边掀开床帘,里面躺着的林雪芥浑身开始渗出乳白色的液体。 秦砚拧眉,这是质化了? 许裴也跟进来,挤了半天才看到,松了一口气。 “林家人都这样,魂魄养的很好,有自我保护机制,起码能保住林雪芥的一条命了。” 女人抽泣声不断,一边哭一边死死拽着秦砚的衣袖:“秦公子,你不是说你会医术么?能不能帮忙看看胞弟这是怎么了……” 秦砚哪会医术,不过是哄着过来看林雪芥一眼,即使是他此刻知道林雪芥不会有事也不能说。 宋子京反应极快,已经将人捞起,扶到桌边坐下,低声安慰了两句,这才不经意问道:“王夫人果真是有责任心,半夜都要起来照顾弟弟。” 阿听坐在一旁直抹眼泪:“已经习惯了,不照顾着些难免生事,大人,可否允许女子明日上街去为他请大夫来看看?他这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秦砚视线挪到她膝盖处跪脏的衣裙,皱了皱眉。 本以为宋子京会拒绝,谁知他表情一松,语气亲切:“明天去?万一弟弟病情加重了怎么办?夫人现在就去吧,叫一位公子陪着你。” 阿听神情错愕,刚想说些什么,宋子京已经扭头去叫许裴:“这位许公子我看很精神,就由你陪夫人去吧,快去快回。” 许裴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走过去扶起阿听:“夫人,我们走吧。” 阿听表情尴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宋子京的眼神堵回去,无奈起身跟着许裴走了。 屋内只剩下秦砚和宋子京。 第51章 宋子京懒懒倚靠在窗边,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秦砚身上:“秦公子还会医术?有意思。” “宋子京。” 秦砚顶着一屋子月光,直直望向他。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44章 两相对望, 宋子京倚在窗边把玩着令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正值午夜,万籁俱寂, 屋外院墙边种了几棵树, 枝叶随风摇晃,铺上一层天然背景音。 他没回答, 目光在榻上的林雪芥身上停留了一瞬,手上动作终于止住,将令牌收进腰间。 秦砚一直拧着眉没松开过,此刻宋子京突然起身,几个跨步就到了他面前。 背光的角度令秦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眉间的指腹触感却是冰凉真实。 “别拧眉,不好看。” 秦砚稍稍俯视他,语气淡淡:“大人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少卿?还是宋子京。” 对面那人不回答, 秦砚也不惯着,伸出手将他动作隔开:“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榻上的林雪芥质化速度很快, 不多时就整个凝成白乳状,活像一截人形蜡烛。 宋子京向后撤出两步距离,神色恢复如常:“今日的确是我莽撞,既然是我冤枉了公子,理应道歉, 不过公子可要小心, 别再让我抓到下次。” 说完,他欠身行礼, 转身出了屋。 行至门口,秦砚叫住他:“王夫人还没回来, 你急着回房做什么?” 宋子京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秦公子若想等,那便等着吧。” 睡回笼觉那是不可能的了,按照昨夜的规律,没过多久就会天亮,倒不如仔细想想晚上发生的事。 宋子京真回了房间,秦砚一人坐在院里,细细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 王勉,一位马上就要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据他所说,他正供奉着一位相公,所谓是文曲星降世,保他福星高照。 然而半夜,他会在竹林里疯狂挖掘,寻找“策论题” 要是真如许裴所说,纸人会带着他前往竹林亲自寻找试题,这也确实能算得上是舞弊。 阿听的弟弟,几年前参加考试,考取解元。 就在得道飞升之际,突然得了“痨病”,一夜之间压垮了身体,到了如今这种境地。 最关键的是这“痨病”还不准确,全凭阿听一人所言,没人好奇是哪位大夫给的诊断,她说是痨病就骗地王勉从未进去看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从不允许王勉进入。 秦砚肯定王勉的事情和阿听弟弟有联系,难道是王勉供奉的相公有问题? 辗转思衬之际,许裴气喘吁吁从门外迈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将大门阀上,身后全然不见阿听的身影。 秦砚站起身:“王夫人呢?” 许裴弯下腰,撑着膝盖连连喘气:“不见了。” “不见了?你没和她一起吗?” 许裴摆摆手:“甭提了,她确实是去了医馆,但那医馆是不是正经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一个小时前。 许裴奉命跟着阿听去找大夫,出门前他心里直嘀咕,这大半夜的哪里还会有医馆开门? 女人提着裙,在前方脚步飞快,全然不顾身后跟着的许裴,过了石桥就往小巷里走。 街巷里无半点灯火,阿听穿梭在巷道里十分熟练,转弯走岔路一点儿都不带犹豫,原先许裴只是紧紧跟着她,看她这副模样难免要起疑心。 他想快走几步追上她问两句,谁知又一个拐角,阿听停住脚步,敲响了面前的小小木门。 许裴刚到面前,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里面传来男人粗犷沙哑的声音:“干什么?” 那声音给人的感觉极其不适,不像是普通的低沉压嗓音,倒像是指甲在白纸上划过,有种隐藏着的砂砾摩擦感。 阿听满脸焦急:“弟弟出了新状况,我来领些药。”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露出一条仅仅容许半人通过的狭小缝隙。 阿听身子一扭就要钻进去,许裴哪能让她就这样离开视线,当即跨步上前,死死抵住门:“王夫人,拿药就在门口也可以,午夜不安全,我们要尽早回。” 阿听置若罔闻,只顾着往里挤,反倒是门内的男人出了声:“药材都是夫人现配,我们不懂,你也别瞎掺和。” 这什么态度?许裴大开眼界,但他心里门儿清,绝对不能放她单独进去,这一路上疑点重重就算了,抓个药有什么神秘的?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决定松口:“这样吧,我陪你一起,还能帮你拿药你说是不是?” 原本他右手撑着门,低下头去和阿听交涉,谁知从那门缝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惨白无比的手,将阿听硬生生扯了进去。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了?” 许裴正讲的起劲,一抬头不知道宋子京什么时候出来了,倚靠在墙边,表情戏谑。 “怎么可能,我试图打开那道门,但不知道那门是什么材质,我用了符都没能破开,坐了将近四十分钟,觉得实在是出大问题,就先回来了。” 说着,他又开始掏袖子:“不过我在她走在前面的时候贴了点小东西,能听清楚里面的动静。” 翻出符纸,林雪芥起符,将其悬在空中。 天边开始泛白,三人对着那张符纸沉默,全都聚精会神听。 谁知半天过去了那符里都没动静。 许裴一脸懵:“路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样?” 宋子京笑笑:“别是距离远了,听不见。” 许裴瞥他一眼,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不信这些吗?这会儿听的起劲。” 符咒突然有了声音,但依旧卡顿听不清,许裴围着符咒转了一圈,面色凝重:“不是符的问题,可能是这屋子里有什么隔绝了气息。” “感觉像是另一道符,知道磁铁吗?同极相斥。” 许裴话音刚落,秦砚缓缓接上:“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一个和你的窃音符作用相同的东西,能够窥视我们的一切?” “聪明,我这符从来没失效过,但是现在在记忆里,不算我们的主场,有可能是屋子里的东西把效力压住了。”许裴面容平静,转头又去掏袖子:“问题不大,我还有别的东西,试着看能不能找出来。” 天光大亮,许裴从袖子里又掏出个小瓶,拔了木塞,将里面装着的黑色液体用手指蘸取一滴,抹在符上。 那符本就悬在空中,黑色液体顺着符咒纹路向外延展,直至蔓延到边缘,流向外面。 不知这液体究竟为何物,凝聚在空中竟是串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弯弯曲曲朝着秦砚飞去。 不多时,那线伸进秦砚的衣领里消失了。 许裴目光一直跟着线走,眼看架势不对,抬手想说什么,谁知秦砚动作飞快,已经将手伸到衣领里拽出了一样东西。 那果然是道符咒,看起来和普通的没什么区别,刚刚那条黑线此刻正盘踞在符咒上,仿佛在稀释灵力。 秦砚拧眉。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他衣服里的? 许裴一收手,那串黑线自动收回瓶里,又被他塞进袖子里。 冥思苦想半天,秦砚想起昨天刚进门时阿听贴近他扶了一下。 这么迅速? 他目光从符咒挪到许裴身上:“现在这张符咒还有效力吗?” 许裴摇摇头:“多半是没了,除非我灭了我的符,否则他们必然相斥。” 怪不得阿听说他会医术,他随口给王勉说的话怎么可能会让她知道,原来是身上一直有个窃听符。 想到这,秦砚动作顿住,朝身侧看了一眼。 宋子京正倚在墙上看他,与他目光相接,看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着移开目光,只有许裴还在兢兢业业捣鼓符咒:“是该找徐思尔看看,估计家里那批墨过期了。” 秦砚装作若无其事,将符又揣进怀里。 许裴不解:“那是窃听符,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秦砚看他一眼,没回答问题:“你怎么能确定刚才在木门后听到的沙哑声音是人发出的?” 许裴瞬间懵了:“我没想那么多……” 不过瞬时,他反应过来:“我还记得路,不如一起去看看?” 此话一出,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宋子京身上,眼里的意味显而易见。 宋子京立马站直了:“看我干什么?你们觉得我会放嫌疑犯乱跑?” 五分钟后,三人从外面关上了府邸的大门。 记忆里的时间流逝比现实快很多,也就耽误了一阵功夫,看太阳竟是快到中午了。 过了石桥,许裴在前面带路,宋子京慢悠悠走在他身后。 又一次路过茶馆,秦砚朝里看了一眼,今天很热闹,台后坐了位说书先生,正摇着扇子说的起劲。 第52章 忽然,他听到了什么,猛地止住脚步。 前面的许裴和宋子京浑然不觉,依旧是努力辨认符音朝巷道里走,秦砚盯了他们背影两秒,随后混入人流,迈进茶馆里。 茶馆座无虚席,看样子全是冲着那位说书先生来的,秦砚身旁有个小伙子,兴冲冲地站在一边和别人闲聊:“这位先生的场可难等,每回都有独特的趣事。” 秦砚个子高,稍稍抬头就看到那位“场很难等”的先生坐的极稳,说话语速适中:“接上回,百年前,那灵瞳子和掌烛人势不两立,每每见面,先比试过才算。” “神仙少年时,也未免贪玩,不仅他们,围着的一圈少年也常常相互切磋,吃酒玩乐,喧嚣一夜,第二日照常除魂去。” “这灵瞳子,往往是最闹腾的那位,非但如此,他还很爱招惹那掌烛人,明明相看生厌,他却不嫌白眼,硬要凑到人家脸前。” “有次遇见,那灵瞳子上赶着追到掌烛人跟前,硬要和他说句话,您猜说的啥?”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秦砚也不例外。 谁知一股巨大的拉力从手腕处传来,扯着秦砚向外走,秦砚下意识胳膊肘向后猛地捣去,另一只手直取那人脖颈。 红袍闪过,秦砚看清楚后止住了动作。 宋子京满脸焦急,声音和那说书先生重叠在一起。 “我找你好久了!” 第45章 手腕上指尖滚烫, 秦砚顺势扯了一把,将对方拉至自己眼前,宋子京本就气急, 被他这样一扯, 猛地砸在他怀里时还喘着气。 宋子京刚想挣开,一辆板车擦着他的脚跟咕噜噜碾过, 推车的老夫止不住对周围点头道歉,挤着门口的人群路过。 茶馆门口人挤人,两人胸膛紧紧贴在一起,连呼吸起伏都能感受清楚。 那先生还在讲:“这掌烛人今日也不同寻常,居然没和他打起来,反倒是侧了身子问他:‘你找我作甚?’” 秦砚扶稳宋子京,语气淡淡:“路过口渴,顺便听了几句。” 对方没接话, 站直身子拍拍袖口,远远瞥了那说书先生一眼,表情微妙:“真有闲情雅致。” 秦砚率先迈开步子向外走, 手却还抓着宋子京没松:“不用担心,我跑不掉,与其对我杞人忧天,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宋子京身体僵了一瞬,随着秦砚将他拉出人群。 松开手, 秦砚看见等在巷口的许裴, 两人走上前,许裴端着符一脸凝重:“她的确在医馆里没出来, 和那个医生在聊她弟弟的事,但我总感觉听起来很怪。” 秦砚指了指巷道:“带路吧, 进去就知道了。” 上次两人已经走过,对于巷道大致情况已有了解,河对岸的这边和府邸不同,明显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多了几许烟火气。 巷道不窄,但弯弯绕绕,许裴凭着记忆和符纸终于走到昨夜那个路口,看到那道极小极窄的木门。 他凑上前去,将符贴在门上,那道窃音符猛地开始振动,发出嗡鸣。 “就是这里,敲门还是直接开?”许裴转过脸,顺手将那张符揭下,贴在掌心。 宋子京抬抬下巴,上下扫视了一眼:“这门你昨天没弄开吧?直接开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有道理,许裴蜷指叩上门板,敲了几下。 门内没声响。 “不对啊,我这符再怎么说还是有用的,他们不就在里面说话吗?”许裴将掌心的符咒又贴在耳旁,确认阿听的确是在里面。 又敲了几下,依旧是没人开,倒是一旁的小道路过位妇女,挎着篮子往他们这里瞧了两眼,匆匆走过。 不出几秒,她又拐回来,站在路口问:“你们找谁?” 秦砚肯定不会回答,宋子京抱臂站在一旁,嗓音徐徐:“家里公子身体抱恙,来寻医。” “寻医?你们上这儿来做什么?那是间白事铺。”那妇女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他们两眼,揽了揽臂上的篮子:“而且这店主几个月前就死了,现在是空房。” 许裴懵了:“白事铺?空房?” “是呀,这事儿还闹挺大的,据说是他家的纸人出了问题,夜里活过来把他吞了!啧啧啧……” 妇女摇着脑袋走远了,许裴转过头和秦砚对视上,竖起符咒:“我真没走错,就是这间。” 秦砚拧眉,瞥了宋子京一眼,右手灵烛立马翻出,烛火立燃,烛线升起,晃晃悠悠钻进木门的缝隙。 “退后。”他左手驱线,开始发力。 许裴很有眼力见地靠着宋子京站在一旁,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拉开距离。 木板断裂的声音传来,一下又一下,不过瞬息,木门竟是直直从中被劈开,裂成两半! 秦砚收起灵烛,朝门内看去,一片漆黑。 明明是白天,可站在门口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从门口延伸进去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秦砚直觉不对:“许裴,你真没走错?” 无人应答。 一回头,小巷还是那个小巷,但宋子京和许裴已经不见了。 这和昨天晚上的情形几乎一样,要么是他被单独拉进空间里,要么是许裴和宋子京被拉走。 秦砚吐出一口气,回过头,发现黑暗的边缘开始蔓延一些别的东西。 这门是非进不可了,他往里迈进一步,袖子处却传来一阵下坠沉重感。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拽着朝里走,秦砚拎起袖子,这才察觉到那感受不过是液体。 大量的液体沾在秦砚的袖子下摆,拖在地上,但四周过于黑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刹那间,灵烛翻出,烛火点燃! 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他此刻是彻底被黑暗笼罩,孤立无援。 有道声音在笑,在空旷的房间里居然起了回声,一层层传到秦砚耳朵里,莫名熟悉。 下一秒,那声音就贴在秦砚耳边,甚至带着喘出来的灼热气息。 “道长,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许裴是在秦砚打开门走进去才感觉到不对的。 他速度实在太快了,门一裂开秦砚几乎是立马就走了进去,一声不吭。 等许裴凑到门前才明白,又中计了。 门内哪还有秦砚的身影?还真如那妇女所说,许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纸人,狭小的院子两边站着满满的纸童男童女,一个二个涂着奇丑的腮红,墙上还挂着纸钱,几副诡异的画穿插着挂在墙面。 整个院子的气氛诡异至极,许裴想象不到这样一个逼仄狭小的地方该怎么住人,阴气过重,阳魂必将受损。 扫视一圈,他冲身后招招手:“宋……大人,秦公子不见了。” 没人回应,许裴扭头,连宋子京都没了身影。 他当即将掌心那张符贴到耳旁,阿听和那男人的声音依旧不断传出来,但这次不再卡顿,他能听见两人清晰连贯的语句。 符咒的相斥作用消失,秦砚带着他身上的那张窃听符,已经不在这里了。 许裴猜到又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情况,当即踏入门里,不再浪费时间。 院子虽然狭小,但那满满当当的纸人也留下了一条细细的小道,许裴沿着那小道走到院子中央,身后门外的光亮一下消失了。 不知是谁关上了门,但许裴早就猜到如此,此处没有光亮,他想引符燃烧,又怕一屋子纸人被他误触点燃。 掌心的那张符里声音还在传出,仔细听,是阿听的声音:“这么多年,弟弟这样我也放不下心。” 沙哑粗犷的声音似乎在安慰她,但许裴此刻已经无心去听他们所说具体内容,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在哪里。 他朝四周摸了一把,确认身旁没有易燃物后从袖子里掏出张符,灵力催动点燃了。 谁知火苗窜出来的瞬间,一张惨白的脸霎时出现在他面前,两坨颜色怪异的腮红涂在脸边,唇色也红的突出明显,眼眶空洞,直直立在地上。 唯独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这是个纸人,看着装还是个仆人,许裴向后撤开一步,已经能够确定这院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掌心的符咒依旧传出声音,是阿听的絮絮叨叨:“人说贪心,但总归有个限度,他和大人不痊愈,我心难安。” 许裴持着烛火,在前后一堆纸人中试图寻找一条能走的路,又怕动作太大给整个院子点了,无奈之下只能去袖子里掏道具。 “无碍,只要撑过这一劫,总会苦尽甘来。” 两人的对话持续不停,在空旷的院子里来来回回,许裴终于找到引路铃,抽出来就是猛地一摇。 院子里的纸人突然开始移动,在他面前不断变换,当下,“沙沙”的纸张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多时,许裴面前出现一条道,满院子的纸人站在两侧,仿佛为他送行。 第53章 “有时候我想,尽早上路是否也算解脱。” 阿听的声音悠悠响起,震耳欲聋。 许裴这才想起来晃晃那符咒,什么时候他们的声音这么大了?仿佛就在耳边。 谁知那副沙哑嗓音更是直接穿透符咒,仿佛出现在许裴面前。 “上了路,可就无法回头了。” 许裴猛地惊觉,说话的东西可能真的离他很近! 四周都是纸人,纸人,纸人,满满的纸人,每一个都是丑腮红大嘴唇,仔细看过去,每一张嘴都在动!就好像符咒里说的话正出自他们的口中,路两旁的纸人无声无息转了向,面对着许裴。 许裴后背发凉,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破刃的风声! 他反应极快,迅速闪身,同时将燃着的符纸向后照去,才发现身后居然站了个矮小的纸童。 在看清楚的那瞬间,许裴瞳孔骤缩,捏紧了手里的引路铃。 这个纸人居然点了睛! 同一个地方,不同空间内。 秦砚一掌拍向耳后,却拍了个空,灵烛所照之处只有黑暗。 那个声音却没消失,伴随着滚烫的气息黏在秦砚耳后:“你猜出来了对不对?你早就该明白我是谁。” 秦砚咬紧牙关,烛线即刻飞出,刺向黑暗:“你真以为挑拨离间就能捏住我命门?” 烛线仿佛抓住什么东西,开始绷直抖动,原本不具有实体的白烟在此刻如同钢线,死死拽住黑暗里的事物不松开。 袖摆越来越沉了,原先只在边缘蔓延的血滴已经流淌一地,秦砚每移动一步,就能感受到鞋底的湿滑粘腻。 袖摆沾满鲜血,拖在地上沉到举不起来,秦砚左右手同时发力,猛地牵着烛线往回一拉! 黑暗中有个人影被牵在烛线的另一头,朝着秦砚而来。 在那人进入灵烛的可照范围后,秦砚瞳孔骤缩,下意识将那烛线松了几分。 谁知对方完全没停,直直扑进他怀里,抬起头,仰着一张脸。 那是宋子京的脸,但他的双眼不再明亮,反而充斥着空洞,汩汩流着鲜血。 “秦砚,你来接我了对不对?” 第46章 秦砚汗毛直立。 从进入这个物魂开始, 一切都让他感觉不对劲,就比如此刻,他心如明镜, 面前的这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宋子京。 可他们距离太近了, 如擂鼓般的心跳通过胸膛传递给对方,秦砚能清晰感受到怀里这人的气息, 一时间连推开他都忘记。 对于灵瞳子来说,眼睛是重中之重,失去了眼睛,也就意味着他和普通人已经没有太多区别。 看着那双空洞的双眼,秦砚脚底生根,一步都挪不开。 这副场景在他脑海里闪过,秦砚呼吸滞住。 他见过,见过这副令人心碎的画面, 对方和现在一样,倒在他怀里,血泪从眼里流出。 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全都想不起来, 但潜意识里的痛苦就像倒带一样将他彻底包裹。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的?秦砚不清楚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上一世。 剧痛如同毒药般从四肢开始顺着神经传导到心脏,仿佛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记,秦砚几乎是要站不住,双手下意识紧紧抓住怀里的人。 这种出于未知记忆里的疼痛扎进秦砚的意识里,他试图冷静, 找到破局之法。 宋子京有气无力:“道长, 我好疼。” 脚下的血池从脚踝处急速上涨,瞬息之间就到了小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心魔只能自己解决。 怀里的宋子京就着姿势将头搁在秦砚颈窝,甚至蹭了蹭:“让我多抱一会儿行吗?你知不知道找你要花多大精力?” 秦砚没拒绝, 右手揽住他肩头。 下一秒,烛线飞出,猛地刺进他右肩!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传来,怀里的人顿住了,闷哼一声,却没躲开。 秦砚一把将他推开,血池已经上涨到膝盖,行动受到限制,所幸双手健全。 对面看他不上当,也不装了,将嘴角流出的血一擦,语气不善:“敬酒不吃吃罚酒。” 灵烛翻出,秦砚强装镇定:“你应该感激,我对宋子京没多少感情。” 谈话间,烛线随他动作飞出去,人影迅速隐入黑暗里,围着他绕圈。 他进,人影就退,两人都不和对方打,仿佛只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真的没感情?你的心跳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秦砚,你说人干嘛总压抑自己的天性?活得像个性.冷淡,你累不累?” 侧面急速迎来一阵风,秦砚立马侧身,右胳膊挡住脸,在人影逼近的一瞬间出手卡住他手腕,一把将人甩出去半里。 血水哗哗,悲剧奏鸣,秦砚甩掉手上沾的血,对他所言置若罔闻。 活得累不累?只有败者才会总停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听见蹚水声逼近,沉重的脚步里掺了血水,任谁都走不远。 烛线将对方捆住,一点点拉回来,这次没再给他靠近的机会,死死钉在自己面前。 秦砚依旧没有直视他的脸,侧过目光,平静地盯着不断上涨的水面:“伤害你,对我来说没意义,你自己退出去,还是要我来硬的?” 人影轻笑了一声,胸口不断起伏:“秦砚,你这人真的很没意思。” “不过你放心,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走着瞧。” 烛线松了。 人影没了生息,原先披着宋子京皮囊的血肉迅速干瘪下去,随着大腿处的血水快速下降,不过几秒,地上就只剩下一张纸皮。 周围终于不再只有黑暗,秦砚狠狠吐出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开始审视环境。 一方小院,角落里摆着几个扎好的纸人。 这院子实在是太小了,就连天窗也只有一点点,仿佛见不得光,被阴气不断滋养。 这是什么风水格局?难受的要命。 再一扭头,他看见许裴正用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站在角落。 得,这也是刚出来的。 环视一圈,没看见宋子京,秦砚下意识拧眉,突然想到那人说不好看,又舒展开了。 许裴已经缓过神,走到秦砚身旁:“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吗?几十个纸人追着我砍,累死我了,你也被纸人追了吗?” 秦砚捞了捞袖子:“没有,我去游泳了。” 许裴一头雾水:“游泳?你认真的吗?” 秦砚点头:“嗯,血水里。” 许裴顿时安静。 两人此刻站在整个院子唯一的光源处,秦砚仰头看着那唯一露出的一点天光,似乎在等什么。 黑暗里,多了一人的喘息声。 许裴扭过头,手里还拿着那张窃音符:“出来了?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 红袍从黑暗里缓缓迈出,宋子京揉着太阳穴,视线最先锁在秦砚身上,没想到和他来了个对视。 秦砚率先移开目光,语气淡淡:“这里有二楼,上去看看。” 许裴一把甩出张新的窃音符,又走在最前面了。 宋子京顿了顿,随后还是跟在秦砚身后。 低头走了没两秒,面前的白衣公子止住脚步,他抬头,却意外对上秦砚的目光。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宋子京错愕:“啊?” 谁知秦砚根本不是在和他商量,一把钳住他手腕拉近。 两人的距离急速逼近,宋子京根本没反应过来,一眨眼和秦砚已经挨在一起了。 他们的呼吸瞬间缠绕在一起,不过瞬秒,又立马拉开距离。 秦砚扭头跟上许裴,松了一口气。 二楼比院子还昏暗,沿着走廊摆了两排灯笼,没一个是亮的。 许裴的窃音符不仅有听音的效果,还能定位,他拿着那符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转,就是找不到地点。 宋子京在身后跟着半天没说话,这会儿没忍住:“许公子,找得到吗?” 许裴摸着墙壁,将符贴在墙上:“就在这里,但是这里是堵墙。” 秦砚顿了顿:“确定没搞错?” 许裴打包票:“绝对没搞错。” 灵烛翻出,白烟升起,竟是穿透那堵墙,钻到墙体里去了。 不多时,秦砚收回烛线:“里面是空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他话音刚落,宋子京接上话头:“砸开看看不就一切明了了?” 秦砚忍不住:“我们到底是拆家还是找人?” 眼看要出现分歧,许裴又开始掏袖子:“别急,我有一计。” “我带了生魂盘,能感知到魂魄的存在,她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出来。”许裴掏出转盘,起手势,将生魂盘放置与墙根下。 起初那盘毫无动静,大约过了一分钟,指针才开始加速旋转,一直停不下来。 宋子京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何意?” 许裴蹲在那盘面前,沉思两秒:“意思就是周围全是魂魄,但没有活人。” 第54章 哇噻。 如此令人震撼的一句话。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许裴反手甩出一张爆破符,接触到墙体立马炸开。 墙面无动于衷。 秦砚用手摸上墙面,细细感受质地。 这里本就黑暗,爆破符炸开的一瞬间带来的光亮让秦砚看清周围小半圈的情形。 摸了两下,秦砚翻出灵烛,分出一点烛火,甩上墙。 那堵炸不开的墙竟是开始燃烧,烧到的地方如同白纸开始发黑,变成一个洞,开始沿着洞向四周蔓延烧去。 待整面墙燃烧殆尽,这才露出里面的空间来。 一张木桌,密密麻麻堆着字画,看起来像埋了几十道策论题。桌边放着笔搁,架子上的毛笔还在向下滴着墨。 环视一圈,这个巨大空间里没有纸人,有的是满屋的笔墨纸砚,一股奇异的墨香充斥在四周。 几人就站在缺口看,没随意走进,满地的黑灰纸屑和墨水让秦砚联想到林雪芥。 一根丝线在脑海里反复串起又断开,他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楼下突然传来阿听的声音:“许公子?” 许裴警觉;“她在楼下?” 端起生魂盘,指针没停,但指向西北方时总会卡一瞬。 “许公子?你在上面吗?”阿听依旧朝这里呼唤,声音隔着走廊传来。 穿过走廊,向院子里看去,阿听正站在院子中央,同样抬头看着他们:“同大夫多聊了些,是我误了时辰,回府吧。” 她完全不意外秦砚和宋子京也在这里,神情自然到仿佛他们出现是很寻常的事,出门前挎的篮子此刻也装的满满当当。 许裴将生魂盘在手里过了一圈,暗自对着她,果然,指针指向她的方向就不动了。 实在是诡异,她居然能站在放置着纸人的院子里若无其事装作这里是医馆,秦砚侧过头,看了看许裴。 许裴囫囵回应了一句,将东西收起来,下了楼。 三人跟在阿听身后回了府,一路无话,她不是正常人这件事已经十分明显,今夜注定无眠。 回到府里,几人看过林雪芥,确认不会出现问题后各自回房。 宋子京的卧房在另一头回廊,率先离开,许裴和秦砚两人穿过竹林,远远瞧着那间书房。 秦砚收回目光,揽了揽袖子:“今晚早点休息,我很困。” 许裴上上下下扫了他两眼,不明白秦砚怎么会突然说这话,但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点点头,和秦砚进了屋。 一如前几晚,进了屋没多久天就昏下来,他们本就在那白事铺里耽误了很多时间,再加上这边时间流速很快,秦砚算着时间也该天黑了。 果不其然,他和许裴刚在床上躺下,昏昏沉沉的感觉如约而至。 竹林风起,一座诡异至极的轿子在雾气中停下,落在小屋门口。 秦砚后颈发凉,汗毛直立,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脖子上多了双手。 第47章 那手触感真实, 和昨天晚上的摩擦感不一样。 黑暗中视力受限,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柔软的指腹在秦砚后颈游走, 直至彻底掐住他的脖子。 那个声音又贴上来, 沙哑低沉:“供奉我……定能保你衣食无忧。” 寒气从脚底升起,一股浓香奇异的墨味飘出来, 秦砚若无其事坐起身,带着身后的声音一起。 他没有回头看,但也清楚身后跟了个什么东西,在床边坐了有一分钟,他这才徐徐出声:“我想做什么,你能帮我吗?” 脖颈上那双手缓缓松开了,一阵纸张摩擦的声音传来:“可以,但代价你要想好。” 秦砚语气轻缓坚定:“我想好了, 相公赐教。” 身后那纸人忽地开始狞笑,喉间传来纸屑翻飞的声音。 “我不是相公,你要找真正的相公, 需得到药引,写就祈愿文书,在午夜之时将其燃烧。” 屋门无人自开,屋外一阵风卷着沙尘进来,竟是迷了秦砚的眼。 秦砚抬起宽袖遮挡, 待放下袖来, 才看清屋外的月光下多了个庞大的影子。 站起身,行至门口, 他看到了那座纸轿。 身后的纸人跟上来,紧紧贴着他:“咯咯咯……在此之前, 我们大人要见你一面,公子,请上轿。” 那辆纸轿门帘从里被缓缓掀开,露出半张脸来。 秦砚呼吸顿住。 “宋子京”笑意盈盈,鲜血从眼眶里汩汩流出:“秦砚,我们又见面了。” 灵烛翻出,秦砚一秒钟都没耽误,烛线就已经飞向纸轿,迅速将“宋子京”捆住。 对方嬉皮笑脸,完全没怒意:“一见面就玩这么刺激?你想我了。” 捆住他的烛线往肉里勒紧了三分,人影被勒到深呼吸,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放松点,我又不会跑。” 秦砚面无表情,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青筋爆起,语气里已经带了一点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子京”歪着脑袋,如同天真的孩子看着他:“我来找你算账呀,你和他欠我的东西还没还呢。” “你是谁?我欠你什么东西?”秦砚又收紧烛线,将他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掼。 “宋子京”咯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开始咳嗽,喉间咳出的全是黑灰色纸屑,吐了一地。 “我是锁魂师,宋子京欠我三百年的眼睛,你打算什么时候叫他还?” 秦砚拧眉,仔细思考他说的话。 锁魂师这一词,他在松向南那里听过两次,但只是提起前几代人时提了两嘴,没细说。 他只知道,锁魂师这一职业的古老程度和掌烛人灵瞳子差不多,都是圈里的事。 “什么三百年眼睛?关我什么事?” 锁魂师边咳边笑,眼眶流出的血已经顺着脸颊流向身上的红袍:“他什么都没给你讲?还是你什么都没想起来?” 秦砚耐心耗尽,两根烛线狠狠刺进他肉里:“有事就说,谁欠的债你去找谁,别来我这里找事。” “有趣,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锁魂人狠狠咳出一口血,用着宋子京的脸盯着秦砚:“不记得没关系,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但别忘了帮我提醒宋子京,他还欠我三百年。” 终于,那张脸融化变形,化成一滩肉泥,软在地上,渗进泥土里。 秦砚嫌恶地擦了擦手,收回灵烛。 他是时候去浮华楼看一眼了,这只是在记忆里,要是影响到现实,无法识清虚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纸轿慢慢消失在雾里,身后的纸人却又猝然出声:“上路吧公子。” 秦砚揉了揉眉心,出了门往书房走去。 “祈愿文书,需以血研墨写就,待到午夜,朝东南方向燃烧殆尽,到那时,自会有答案……” 纸人的声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秦砚进入书房,一个响指点燃桌上的油灯。 那天在屋边观察时,秦砚就发现这油灯虽小,但功效很强,小小一个,居然将整间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他熟练捞过窗边摆着的砚台,开始寻找研墨工具。 身后的纸人笑得瘆人:“以血研墨,公子,你从哪里取血呢?” “好问题。”秦砚将砚台摆至桌上,随手从一旁捞了根墨条,在手里掂量掂量,随后缓缓转过身,终于直面这个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后的纸人。 这是个极其漂亮的纸人,不似其他纸人那般粗糙简陋,反而栩栩如生,就连妆面都细腻,看他衣着,竟像是大家公子。 秦砚顺手翻出灵烛,看着纸人僵直的肢体,视线自下而上移到他脸庞。 这是一张和阿听有九分相似的脸,不过是换了个性别。 “纸人点睛为大忌,这位小相公,我看你这双眼,漂亮得很。” 秦砚声音很轻,划过纸人耳边。 “不如借我一用?来日双倍奉还。” 一声极其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 宋子京惊醒,从床上翻起,两个跨步下床冲出门。 刚转过回廊,他就看见许裴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生魂盘转来转去。 他冲上前一把扯住许裴,神色焦急:“秦砚呢?” 许裴懵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你恢复记忆了?” 宋子京忍不了:“你是不是傻子?我问你话呢,秦砚呢!?” “我刚醒,已经在找了,生魂盘指的是地下……不对啊,你是灵瞳子,你看不见吗?” 许裴看着宋子京,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是本人吗?” 宋子京揉着太阳穴,一脸焦躁:“我现在用不了灵瞳,出了点事情,你这破盘准不准?” 许裴右手食指中指并合,在面前空中开始画符。 凡是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都留下一条金色印记,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符箓。 他将生魂盘悬空至于符箓中间,下一秒,指针开始疯狂转动! 第55章 宋子京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裴面色凝重:“意思就是附近有魂,也有活人,但活人快变成生魂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前院。 原本寂静的夜晚突然从前堂灌入风声,强风突如其来,几乎要把他们掀翻! 宋子京没带折扇,但此刻也用袖子一把挡住,待风过去,看向走廊,才发现那里立了十几道人影。 许裴立马收回生魂盘,拉了宋子京一把:“进屋!” 他们往后退一步,那些人影就往前逼近几米,待到他们进了房间才发现,那幢幢身影竟是一个个造型各异,妆容诡异的纸人!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进来,宋子京环视房间,突然看到床榻上有什么东西。 他立马走近去瞧,从枕边捻起一抹黑灰。 放在鼻间细细闻了一下,他福至心灵,转过身去:“我知道他在哪里了,我去找他,林雪芥你能守住吗?” 许裴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梨山戏院是谁说我遛枭大师?” 宋子京一个侧身从窗户翻了出去:“你加油,有事联系。” 看着空荡荡的窗口,许裴沉了脸色,又压下一道符箓。 风声呼啸,灌进秦砚的耳朵。 此刻,他站在白事铺的小院里,将火盆放在院里唯一能接触到光亮的地方。 一张用血墨写满了文字的宣纸被他拎在手上,墨还没干完全,滴滴答答落在他脚边地上躺着的纸人身旁。 火舌舔过盆子边缘,秦砚蹲下身,将那张祈愿文书扔进火里。 倒在地上的纸人抽搐着呜咽,被秦砚一脚踹到腰上,踹下去一个坑:“说话,我没拔你舌。” 那纸人边哭边流血泪:“接下来……等到文书烧成灰烬,将灰尘洒出即可。” 秦砚看他一副不值钱的样,不再折腾他,站到那火盆旁去盯着文书焚烧。 四周太静谧,耳鸣却在此刻突然响起,世界开始摇晃,就连看东西都出现幻影,秦砚猛地扶住额头,一抬眼却看见宋子京站在院子角落里。 他甩了甩头,耐着性子问:“你怎么来了?” 宋子京没回答。 秦砚开始眼花,看他身影从一个变成两个,变得看不清,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刺激到他脑神经,无数碎片从他脑海中闪过。 好疼,仿佛密密麻麻的针扎进血管里,碎片式记忆如同爆炸般涌入脑海,砸的他生疼。 地上的火苗燃势正旺,脚下的纸人还在呜咽,宋子京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盯着他不说话。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几乎要将血管神经全部打结拧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从秦砚额头滴落,他死死咬住嘴唇,面色苍白,几乎要站不住。 兵荒马乱中,眼前白光闪过,他看见自己的脸,还有宋子京的脸。 不止他们,还有松向南,三人坐在亭中,嘴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听不清。 他还听见宋子京笑着叫他成墨,拿着书本凑到他面前,问他一些很白痴的问题。 茶馆说书先生的话又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百年前,那灵瞳子和掌烛人势不两立。” 几百年以前,几千年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但别忘了帮我提醒宋子京,他还欠我三百年。” 尖锐与平和,现实和虚幻,当下与曾经,全部在此刻糅合在一起。 秦砚强撑着睁开眼,却看见对面宋子京盯着他,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心魔太重,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就在此刻,白事铺的烂门被人彻底踹开! 这声响太大,惊的纸人都闭嘴安静了一瞬。 倚靠在墙边的秦砚被这声响猛地拉回神,下意识面露警惕,朝门口看去。 月色之下,站着一袭红袍。 秦砚愣了一瞬间。 就是这一分神,宋子京两个跨步从门口进来,火急火燎上前扶住他,双手都在颤抖:“道长,你出了好多汗。” 秦砚死死扳住他肩膀,唇色发白,眉头拧起,神色偏执:“让我看看你眼睛。” “啊?”宋子京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他。 一双冰凉的手捧上他的脸,将他轻轻拉近。 两人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直到彻底贴近,宋子京才感受到,秦砚在发抖。 他唇瓣翕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宋子京听不清,下意识侧过脸,想用耳朵贴近他。 谁知道贴过头了。 一片柔软的唇,覆在了宋子京侧脸上。 第48章 手很冷, 唇却是滚烫的。 宋子京愣住,连动作都忘了做,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只记得迷迷糊糊要往后退, 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心底早就乱成一团,他站直身体支支吾吾好久, 手在空中无助的不知道该放在哪,最后只好装作很忙地摸了摸鼻尖。 深呼吸,总算是成功调频,宋子京抬起头看向秦砚,却发现他脸色好了些,就连眼中神色都清明了几分,蹲下身去捞火盆。 “道长……?” 秦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终于不再发白, 出汗的情况也好了一些,他刚才实在是痛到意识模糊,只记得拉着宋子京说了什么, 现在总算是缓过来,看宋子京一个人兵荒马乱站在一旁,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个火盆在烧。 一旁躺在地上的纸人已经看呆了,但他惹不起秦砚,乖乖闭着嘴缩在一旁哭。 火盆里的文书已经燃烧殆尽, 他将火灭了, 晃了晃盆中灰烬,一把掀起撒在地面上。 他一边拨弄灰烬一边保持镇静, 和宋子京解释:“阿听的情况很复杂,生前应该是个男人, 许裴昨天晚上遇到的纸相公和他是一伙的。” 一番话说完,身后没动静,他向后瞥了一眼,才发现宋子京神情恍惚地看着他,耳根红了一片。 “你……怎么了?”秦砚下意识要拧眉,但还是克制了一下:“府里出事了?” 宋子京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语气,有点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没事没事,我就想着能不能来帮你。”宋子京换副表情,凑到他身边:“地上躺的纸人好丑,谁啊?” 阿听·纸人版沉默了。 从小小的天窗处射进来的月光照在地上那堆纸灰上,竟是开始慢慢移动变化,在地上拼凑成四个字:“如愿以偿。” 秦砚站直身体,仰起头看着窗外慢慢晃过去的纸轿,语气平平:“不装了?不是不认识吗?” 宋子京笑笑,右手揽住他肩膀,左手食指中指一并,轻轻勾了两下,秦砚怀里那道窃音符就飞出来,飘到火盆里烧了。 “这不是打配合吗?阿听要是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哪能那么容易放我进来?” “再者,道长你不是早就认出来了吗?” 秦砚目光移到他脸上,挑了挑眉,没说话,倒是地上的纸人突然开始疯狂滚动,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喊。 他一边滚,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干瘪下去,嘴里眼里开始流出墨汁,神情痛苦不堪。 “纸书生,以活人精气为食,通过以血为引,签订协议,帮助宿主完成愿望,随着时间和欲望的推移所吸食的精气越多。” 秦砚看向地上愈来愈干瘪的纸人,面无表情。 “王勉供奉纸书生应该没多久,情况没有表弟那么严重,你先前说他表弟几年前就考取上岸了,应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供奉了。” “阿听和王勉结婚几年,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王勉开始供奉纸书生。”宋子京接上,也跟着一起复盘:“这么说来,阿听从一开始接近王勉就是有目的的。” 秦砚瞥他一眼:“大理寺少卿还能知道这些?” 宋子京一脸认真:“来抓人之前我看过卷宗的,这个王勉先前很笨,有同乡说他几次未中,突然有一次过了乡试,此后如鱼得水。” 原先在地上痛苦抽搐挣扎的纸人不动了,整个扁成一张皮,死死粘在了地上。 四周起雾,院里的纸人突然开始躁动,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 秦砚一把拉过宋子京手腕,带着他往二楼走:“想要供奉纸书生,需以血为引,我挖了那纸人的眼睛放血,自然会将报应招到那纸人身上。” 腕上触感炽热,宋子京嘴角都要飞上天,暗自在后面爽,心想秦砚到底受到什么刺激了。 两人上了二楼,院子里的纸人和府里的一样,缓慢开始移动,追着他们的脚步开始往院子中间聚集,穿过走廊,秦砚右手翻出灵烛,进了白天他们打破的那堵墙。 这里的场景和白天的没差,只是走近了才看见那笔架上搁置的毛笔笔尖居然滴落的不是墨水,而是鲜血,砚台里的液体干涸发黑,分辨不出是墨水还是血液。 这里给人浓烈不安的气息,没有窗户,难以窥见天光,唯独桌面上一盏油灯,秦砚试过还点不亮。 第56章 桌上的字画铺地满满当当,仔细看过去却满篇都是一样的字,一样的内容。 宋子京在一旁地下捡起一根墨条,仔细闻了闻,眉头紧锁:“这墨里掺了血,味道好难闻。” 纸张摩擦的声音开始从走廊传来,是那批纸人追上来了。 秦砚环视一圈,顺手捞起桌上的砚台,朝宋子京伸手:“墨条给我。” 宋子京顺手将东西递给他,还有心思探出头去看一眼屋外景象,走廊尽头密密麻麻的纸人堆叠在一起,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挪移。 他奇道:“你说这些纸人,一把火能烧完吗?” 秦砚一边研墨一边回道:“没点睛开智的可以,点过睛的不行。” “他们现在是通过感知阳魂来寻找我们,要是点了睛,他们就能看见不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东西。” 秦砚力气大,三两下研完,立马捞起桌上的毛笔和宣纸,开始写祈愿文书。 “你要闲的没事也来写,按我说的写,越多越好。”秦砚头都没抬,捞起笔架上的毛笔,朝宋子京递过去。 对方从洞口立马跨回来,接过笔拿起宣纸就学着秦砚的样子写,两人手下冒火,笔杆子都要抡秃了。 宋子京看他内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屋外纸人越来越近,秦砚写完最后几行字,将砚台往宋子京那边一推:“你接着写,不用管这边。” 屋内没有火盆,秦砚走出洞口站在走廊,右手灵烛印记闪烁几秒,随后立马显现。 两指并合,捏出一段烛火,秦砚将指尖火焰拉至脸前,正对这那批蜂拥而至的纸人轻轻一吹。 白烟挟裹着带着焰火的烛线立马窜出,瞬息之间穿过最前方那个纸人的身体。 只一瞬,那副纸扎身躯瞬间被强火穿透,从内到外燃了个透,走廊上的纸人堆叠着往前涌,接二连三被它身上的烛火烧到,整个走廊连成了一片火海。 热浪扑面而来,挟裹着黑灰纸屑充斥整个走廊,屋内宋子京还在奋笔疾书地写,屋外秦砚站得笔直,静静盯着面前的火海。 不多时,从火海里缓缓走出几个黑影,丑陋的妆容,迟钝的动作。 下一秒,黑影窜出大火,直直冲着秦砚而来! 盘踞在半空中的白烟猛地化作锋利的烛线,迎上人影,和那些点睛纸人纠缠起来。 宋子京举起砚台:“没墨了!” 下一刻,一副无头断臂纸人的身躯被甩进来,断口处居然汩汩流着血! 失去了头颅,那纸人居然还能动,在地上扭曲着想要站起。 秦砚又甩了一副进来:“放血,以血为墨,沾到写好的文书上。” 宋子京看呆了,上手快速去扒拉地上的两滩东西,还不忘补两脚。 不止这边战况激烈,府里一样紧张。 宋子京走后,许裴压了三道符箓在林雪芥卧房,这才开始正视面前咄咄逼人的纸人。 他用取魂瓶,将自己的魂魄取出一部分,制成生魂藏在房间里,随后也一翻窗溜出屋,朝着书房跑去。 白天在白事铺里烧墙让他明白了克制这些纸人的办法,他们畏火惧强光。 显而易见,普通的火拿他们没办法,秦砚的灵烛特殊,烛火自然也是威力无穷,但他当务之急是找到特殊的火焰来克制纸人。 整个书房全是书画字符,许裴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能燃起异火的东西,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他无奈,只好先点燃桌上的油灯。 等那灯一燃,一股异味升起,许裴眉头一皱,凑上前去闻了闻。 这一闻,让他寒毛直立。 这灯里用的油,居然是人油! 想到什么,他立马将灯熄灭,举起灯就朝着屋子跑去。 屋内纸人挤得满满当当,全在找他的生魂瓶,许裴点燃人油灯,想了想,一把拉开窗户扔进屋里。 整个屋子瞬间窜起大火,压都压不住,府里纠缠他的纸人本就不多,许裴猜测大部分都在秦砚和宋子京那里,干脆守在这里等着这些纸人烧完,再去看看林雪芥。 谁知又是一道破刃声从窗内传来,直直冲着站在窗口的许裴杀过来。 许裴一个后撤步,看到冲窗口跃出来的是个点了睛的纸童。 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 话还没说完,那纸童如同利刃,直直朝他冲来,许裴二话不说甩出一张爆破符,为自己争取拉扯的时间。 屋内该烧完的都烧完了,就这一个最难缠,许裴咬牙,不想浪费时间,趁着那纸童处理爆破符的机会,他站在院子中央,开始画符箓。 刚落下两笔,身后又传来呼啸的风声。 不是吧?还来? 许裴抓紧空隙回头,可那人速度实在太快,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越过他时的衣角。 一把粉末撒向纸童,顿时从他口中爆发出尖锐的叫喊,粉末接触到的地方开始腐蚀纸张,瞬息就穿出两个大洞! 许裴面露惊喜:“你醒了!你屋子里没纸人吧?” 林雪芥拍掉胳膊上还没来得及褪掉的蜡,臭着脸看向发疯一般抠自己躯体的纸童:“你给他喂了你的魂魄?” 想起生魂瓶,许裴摸摸鼻尖:“可能他吃了我放下的诱引,没事的我就放了一点点,养一养也能养回……” 他话没说完,林雪芥一脚踹在那纸童身上,硬生生将他踹飞出去,装在墙上,猛地吐出一个玻璃瓶。 许裴看呆了:“其实不用……” 林雪芥已经走过去捡起,向后随手一丢丢给他,然后飞快补了两刀,确认死透了才回过身:“另外两个呢?” 许裴生魂归体,整个人舒坦不少:“在白事铺,我们过去吧,他们应该差不多了。” 林雪芥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谁知许裴突然扭过头,伸出手拂去他胳膊上的残蜡:“你没擦干净,跑那么急干什么?” 林雪芥唰唰走出去两米远:“怕你太菜死在这儿,我还得收尸。” 许裴置若罔闻:“我命很硬的,不用担心。” “零个人担心,少自作多情。” 第49章 秦砚迅速将十几个点了睛的纸人断手断脚扔到屋里来。 宋子京笔杆子抡冒烟:“还差一份, 等我一下。” 秦砚顺手接过他已经写完的文书,翻了几遍,盯着地上的纸人出神, 宋子京将最后一份递给他:“走吧, 是不是要去烧?” 他接过,低低嗯了一声, 率先迈了出去。 走廊里全是灰烬,染得四处灰黑,他们穿过这片黑暗,得以窥见院里那一方小小的月光。 火盆子扔在地上没动,秦砚将手里十几份文书分批放进盆里,耐着性子全烧了。 一拜开门红,二拜鱼化龙。 所谓的科考捷径,也不过是以命换取功名。 所谓的天降文曲星, 也不过是一副披着纸人躯壳的邪祟。 宋子京就站在他身旁看着,没过多久,二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 十几个纸人同时尖叫,在整个院子回响。 秦砚盯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舌,突然侧过头,看着宋子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神情淡淡,看不出心情, 但对上他的双眼, 宋子京居然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情感。 “什么问题?” “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宋子京呼吸滞了一瞬:“很久是多久?” 这个问题,秦砚还真没想过, 只是越和他相处,熟悉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他决定,这次出去就要去趟浮华楼。 “几百年,又或是,几千年?” 沉默的月光照着沉默的人,一白一红立于院中,秦砚的白色下摆沾了血,和宋子京的红袍站在一起,颇有融合的意味。 谁先接纳了谁,又或者谁先改变了谁。 秦砚将目光移到宋子京脸上,盯着他眼下那颗痣,居然扬了扬嘴角。 “几个月以前我就见过你,你信吗?” 宋子京错愕,转过头,看见了比月光更澄明的存在。 那是一双真挚干净的眼睛。 自从进入这个记忆,宋子京的灵瞳能力就大幅度下降,但这次他完全不用依赖任何外物,就能感受到秦砚此刻的意图。 不敢再对视,宋子京移开目光笑笑,也学他盯着火盆:“我信你,一直无条件相信。” 白事铺剩下的半边烂门被彻底踹开,许裴一脚迈了进来,看见院子里相对的两人:“怎么样?还好吗?” 宋子京立马顺着这个机会下来:“差不多了,你们没什么事吧?” 林雪芥跟在许裴身后迈进来,一言不发,宋子京注意到,率先给他递了话头:“醒了?睡得好吗?” 秦砚也看过去,目光在两个小辈身上扫了一圈,弯腰将火盆里的灰烬倒出来,拍了拍手。 纸人的尖叫停止了,天边开始泛白,灵烛转了一圈,确认没什么漏下的几人就准备离开。 第57章 砚台秦砚揣在身上,让宋子京带路,几人去找王勉,阿听解决了,但还有个王勉还没解决。 许裴不解:“这白事铺是阿听的?怎么看出来的?还有那阿听和纸书生到底什么关系啊?” 秦砚掂量着手里的砚台,语气平平:“猜的,屋里的字画内容大致看一眼就能扫出来,还有阿听那天揣着的篮子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药,是血墨条。” “真正的阿听早就死了,现在她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个男人魂魄,应该是和她弟弟或是王勉牵扯上什么关联,这才附身报复。” 到了大理寺,人还关押在牢房里,侍卫见是宋子京带的人,也不敢拦,放他们进去了。 许裴在一旁语气淡淡:“少卿就是好,说进就进。” 宋子京没个正行:“那还是多亏道长,才能给我分到这个身份,换你你都乐。” 秦砚置若罔闻。 关了两天,王勉魂不守舍,满心满眼都是科考,疯了一般嚷嚷着要放他出去,宋子京留下审问,秦砚带着许裴在外等候。 宋子京院里有张檀木桌,堆满卷宗,秦砚大致扫了两眼,突然翻出其中一桩,细细看了几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场舞弊案,据说是有人高举那日受人举报,一夜之间跌落神坛,含恨而去。 有人称举报人是两位屡试不中的考生,心里不平衡,蹲了几日才蹲到他有舞弊嫌疑,本想尝试一下,没想到真的举报成功了。 许裴唏嘘:“靠实力不行吗?你说这被举报的人,不会就是阿听吧?” 秦砚颔首:“有可能,她弟弟和王勉应该就是告发他的人,真是为难他找到这条邪路,只为了报复他们。” 和纸书生合作,供奉纸书生,将阿听的弟弟和王勉勾引致歧途,为纸书生提供活人精气,说到底,也不过是拿捏了人性罢了。 许裴思衬:“那这纸书生……” 秦砚将卷宗放回原位,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宋子京,下意识扬眉:“管不了,阿听和王勉解决过就行,这个砚台应该是被墨家回收,传到你们班长手里了,回去把砚台给徐思尔,让她保管好。” 许裴点点头,随后又一脸错愕:“你认识徐思尔?” 他晃晃脑袋:“等一下,我们班长是徐思尔家人?” 秦砚无奈:“我只是封烛了,不是入土了,墨家气息浅,你看不出来很正常。” 宋子京一脚迈进门,朝着秦砚眨眨眼:“王勉招了,你去收本心吧,收了我们走。” 秦砚去找王勉,许裴还在蒙圈:“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过问问,林雪芥,你知道班长是墨家人吗?” 林雪芥倚靠在门口,表情不耐:“我能知道就有鬼了,课我都不怎么上。” 宋子京下意识想摇折扇,想起来自己没带,无奈摸腰:“还没问你是怎么醒来的,你知不知道当时你都成啥样了。” 林雪芥低下头,百无聊赖踢地上的石子:“我们家的保魂术,时间一到自己会醒。” “家里能教那么多,就别瞎跑了,叫你哥担心。”宋子京似笑非笑盯着他,神色自然:“别把你哥想那么坏,有时候只是迫不得已。” 院里一片寂静,是秦砚回来打破了沉默。 翻出灵烛,他看向各自窝着的三人,语气淡淡:“回去了。” 宋子京第一个凑上前,挨着他肩膀乖乖闭上眼,另外两个也跟上来,站在一旁配合。 又是熟悉的流程操作,空间扭曲过后,几人又回到了宋子京的古玩店。 三人还是先前那个姿势,围着躺椅站,但这次林雪芥的脸色明显是好了不少,以飞快的速度缓和下来。 睁开眼,三个人围在躺椅旁边看着他。 吓得他一个弹射起身,东摸头西摸屁股,干巴巴地蹦出来一句:“我没事。” 宋子京总算是从柜台摸到自己的扇子:“你还想有事?忙活了三天白干了?” 许裴从躺椅上捡起那个砚台,放进锦囊里,锦囊上的符文终于不再发黑,恢复了原来的红色。 秦砚将灵烛收起来,捞了捞挎包:“这个东西是墨家的,不知道怎么会到你们班长手里,他被里面残存的纸书生影响到,出现神经紧张压力倍增等问题是正常的。” 许裴点点头:“我晚上把东西给徐思尔。” 事情解决,宋子京毫不留情赶客:“回吧,我们要下班了,下次注意点别啥都捡……林雪芥你快点回家,别让你哥担心。” 林雪芥臭着脸啥也没说,率先一步迈出门,许裴打过招呼正要离开,突然被秦砚叫住。 “东西给我吧,我晚上要去找徐思尔,可以带过去。”秦砚举着手机,朝许裴伸出手。 许裴毫不客气,将锦囊递给他,还不忘嘱咐:“别打开,打开就不好合上了。” 将东西收进包里,两个小孩也离开,店里就剩他们两个。 宋子京总觉得哪里不自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摇了摇折扇,只能干巴巴问秦砚:“饿了没?吃饭去?” 秦砚正低头看手机,听他这样说,抬眸瞥他一眼:“吃面?上次那家。” 宋子京没意见,车钥匙一拿就站在门口等他:“走吧。” 两人上车往陈阳区开,一路上秦砚都在想徐思尔给他发的消息。 松向南留下的那本日志她破解出来了,就是内容有点奇怪。 秦砚:“什么个奇怪法?” 徐思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有空来一趟吧。” 车子开到陈阳街区,宋子京知道秦砚要来找人,确认不会挡到路后停下了。 秦砚下了车,拿起包叮嘱他:“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宋子京左手撑下颌,另一只手把在方向盘上:“不急道长,慢慢来。” 穿过巷子走到最里面那户,门是开着的,徐思尔就坐在椅子上翻书,见到秦砚进来,立马从身旁的小柜子上取下本子递给他。 “喏,能解出来的我都解了,不过你确定这是松向南的笔记?没拿错吧?” 徐思尔放下手里的书,一脸认真:“虽说字迹和细节我认得,但内容有点……” 秦砚将书收进包里没急着翻,把锦囊掏出来给她:“这个砚台是你们的吧?” 徐思尔原本坐的好好的,一看到这砚台整个人都要跳起来:“怎么在你这里?我找了好久了,差点被我爸骂死,还以为弄丢了。” 秦砚语气淡淡:“徐思成是你弟弟吧?在他手里。” 徐思尔接过锦囊看了两眼,随手扔到后面的工具台上,一脸嫌弃:“表的,我说他先前鬼鬼祟祟来我这里干什么,还以为是家里人又派他来监视我,原来干上小偷小摸的事了,怪不得没什么出息,也没传承上手艺。” 说完,她抬起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这会儿要是有空咱就聊聊这笔记的事,要是没空我把分析发你手机上,你自己回头看看。” 秦砚点点头:“有空,吃面吗?” 徐思尔一头雾水:“啥?” 五分钟后,宋子京摇下车窗:“呦,徐小姐,好久没见,还这么漂亮。” 徐思尔顶着一头大波浪,一路走过来吸引了无数目光,摘下墨镜看到宋子京,她不可置信,目光在他和秦砚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你俩咋认识上了。” 秦砚无奈:“说来话长,先上车吧。” 车子开到上次的面摊,那老板已经熟悉他们俩,依旧是一样的配置,只不过这次多了个徐思尔,多加了一碗炸酱面。 宋子京和秦砚坐在一边,掰开筷子就开始搅拌,一回头,徐思尔已经吃了两口了。 秦砚从包里拿出日志看了两眼,前几页没看出什么问题,无非是一些除魂记录。 徐思尔注意到他动作,理了理头发准备开讲,目光瞥到一旁的宋子京,犹豫了一瞬。 秦砚如同安装了电子监控,语气自然:“没事,说吧,他不是外人。” 一句话,另外两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宋子京,筷子都停了好一会儿了才察觉到自己在走神,慌慌张张抬起头,对面的徐思尔已经撑着脑袋笑成花了。 “准确来说,松向南的日志不像是现在写的,我观察了一些细节,还有解出来的问题,越往后你应该越能看出,这篇日志年代比较久远。” “不过我觉得有个很奇怪的点哈,他日记里总提到个人,他叫那人秦哥。”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父亲或者你兄弟,不过看到后面他直接把名字写出来了,就叫秦砚。” “如果你周围没有另一个叫秦砚的人的话,那他写的就是你了,只是我很奇怪,他不是你师父吗?怎么会叫你哥?” “还有一个问题,他这个日志,可能不止这辈子的事。” 第50章 宋子京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秦砚也没缓过神, 拧着眉看了徐思尔一眼:“什么?” 第58章 徐思尔目光在对面各自慌乱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干脆放下筷子,身体前倾趴在桌上, 将这事和他仔细说了一遍。 “松向南的日志主要包含两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没什么问题,都标注过日期, 是近几年的除魂记录,但第二个部分就有些问题。” “先前根据你来我这里修复的东西,能判断出日志是他的,但他的叙事方式和用词都很……奇特,反正不像现代人。” “这些我懂得不多,只能给你们修修东西,做点工具,但能肯定的是他日志里那个秦哥就是你, 而且秦哥这个词语出现在第二部分,就是很古早的部分。” 秦砚听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光顾着去翻松向南留下的日志。 徐思尔说的问题他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前半本还能说是他有点记忆的事情,后半本写的事他完全想不起来。 翻了后面十几页,他算是明白徐思尔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简单来说,就是松向南这本日志很有可能是两个时代写出来的, 上一个时代写了后半部分, 这个时代写了前半部分。 这两个时代都有秦砚的存在,现在这个时代他们是师徒, 上一个时代他们很有可能是兄弟,或者好友。 他已经有点绕晕, 突然想起来这日志是松向南给宋子京爷爷的,照理说宋子京能找出这本日志,应该也大致翻过几页。 话头一转,他问宋子京:“这日志你爷爷看过?有说什么吗?” 等到看向宋子京,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 应该是说,当徐思尔说出这日志的问题时,他就已经不对劲了。 明明在和他说话,但他神色恍惚,脸色发白,盯着桌上的筷子出神,全然没听见秦砚叫他,一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将自己掐到骨节发白还在用力。 秦砚察觉不对,犹豫着伸出手去碰他肩膀:“宋子京?” 宋子京猛地弹开,整个人撞在桌子上,胳膊肘向后捣去,一把推翻了面,汤撒了一桌子。 他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开始处理残局,一边抽纸擦桌子一边道歉:“刚刚在想事情,不好意思没听见,你说什么?” 秦砚和徐思尔对视一眼,都盯着桌子猛瞧,没人说话。 徐思尔眼看情况不对,面也不敢吃了,捞起包和墨镜哐哐站起来:“行了我走了,多谢款待啊,秦砚你有事联系我。” 一溜烟,她人就不见了。 宋子京缓过神,看着她背影笑笑:“大晚上戴墨镜,真有意思,道长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秦砚放下筷子:“没事,回吧。”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回去时换了位置,秦砚开车,他本来就冷脸,心里挂着事更是脸色不好看。 结合先前林徵羽看的那些,他已经可以明白自己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都是掌烛人。 对于他们这些圈里人,前世今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目前看来,除了宋子京,松向南也是他前几世就认识的人。 这样代入,松向南先前对他的很多行为就有迹可循了。 想了半天他真是要崩溃。 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师傅上辈子很有可能是他兄弟,而且对方很有可能拥有全部记忆,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祈求赵杜不是前世的人,要不然他真要受不住。 宋子京忍了一路,实在忍不住:“道长,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呗,我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秦砚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我知道了,回去再说。” 宋子京这小子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人一声不吭害他做梦将近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没睡好就算了,混在他身边又是一个月,到现在他才摸出点头绪。 他真觉得有些事情是时候说清楚了。 两人气氛诡异,沉默着到了公馆,秦砚刚想去倒杯水喝,转头一看宋子京扯住他衣角不放手。 两人就在玄关处站着不动,秦砚耐下性子:“能等我捋捋吗?” 宋子京将车钥匙甩进抽屉,扇子也不要了,甩到一边,直直盯着他眼睛:“你是不是生气了?” 秦砚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宋子京委屈:“我瞒着你很多事情。” 秦砚这次是真无语笑了:“你既然知道是瞒着我,就想好怎么解释。” 说完,他抽出衣服,去倒了杯水。 想了半天,他给宋子京也倒了一杯,一转头,宋子京已经不见了。 上二楼,宋子京站在洗漱间水池前,狠狠洗了把凉水脸。 徐思尔指出松向南日志里的问题时,他承认自己慌了。 他的确从一开始接近秦砚就带有目的,他瞒了秦砚不少,但现在猛地被人揭开一道口子,实在反应不过来。 当时在纸书生记忆里听到那说书先生聊掌烛人和灵瞳子他就已经有些慌了,没想到徐思尔直接抛了个炸弹出来。 站在水池边缓了半天,还是有点晕,身后传来脚步声,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秦砚。 玻璃磕在大理石水池缸上的声音无比清脆,秦砚将水放在宋子京手边,斜靠在门边,无声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宋子京整张脸惨白,眼周似是哭过,一圈通红。 秦砚不好说什么狠话,咳了两声转过视线:“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宋子京伸出手想去摸毛巾,恰好碰到秦砚给他倒的那杯水,顺势拿起来喝了一口,总算是冷静下来两分:“你要听什么?” 秦砚也不遮掩:“我为什么会做梦?” 宋子京一头雾水:“什么做梦?” 想起那些旖旎,秦砚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挑了些委婉的说出来:“几个月以前,我就梦到过你,林徵羽说是前世的事情,还说做梦和你有关。” 水声哗哗,宋子京没拧紧水龙头,但他此刻手滑,再回头去拧还是拧不紧,秦砚跨步凑到他旁边,伸出手去关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直到这种距离秦砚才察觉出身旁这人全身都在发热,脸也开始泛红。 宋子京没回答,捞起水又喝了两口,站在原地缓了缓,这才出声:“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们走得太近,前几世的记忆被扯出来了。” 秦砚揪出话里的漏洞,不自觉抬眉:“开始做梦那会儿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走太近?” “还有,前几世具体是几世?我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自觉朝着宋子京逼近,势必要问出他想知道的问题,洗漱区域本就不算宽敞,再加上两人都挨在洗手池前,身位极近。 宋子京是面对着墙的,但他余光看见秦砚朝他这边走,不自觉就往洗手池角落里退,手上沾了水又湿又滑,偏偏不知为何还头昏脑胀。 秦砚没注意到这些,只看到他目光躲闪,断定了他还有要事相瞒,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一步步逼近,把人逼到了角落里:“你和松向南是不是也认识?或者说上一世我们就有关联?” 他越靠近,宋子京越慌张,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头昏到极限,连秦砚声音都快听不清,满脑子只有热。 “我们到底什么关系?你和松向南是不是合起伙来瞒了我什么?为什么他出发前宁愿给你留信也不愿意对我多说一句嘱咐?” 秦砚越说越上头,见宋子京没反应,下意识去抓他胳膊,这才触到一片滚烫。 当下他就拧了眉:“你怎么这么烫?” 宋子京后知后觉的口渴,反手去捞自己背后的水杯,没想到浑身无力,一下子抖着手扫过去把水杯碰倒,仅剩的半杯水也洒在台子上。 玻璃的脆响一下将秦砚的情绪拉回来,他缓过神,犹豫着用手背靠上了宋子京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他猛地收回手,一脸蒙圈:“你发烧了?” 宋子京还没回复,秦砚就已经凑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并起放到他脖颈处试探温度。 这一动作一下将宋子京的理智噼里啪啦点燃,他趁着事态发展还没严重,赶紧伸出手抓住秦砚,试图再向后退:“道长,你这是干什么?” 秦砚拧起眉,一下子冷了脸:“你少废话,松向南从小就这样教。” 宋子京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还不忘笑着加两句:“你少听他瞎说。” 他本来力气就比不过秦砚,再加上现在浑身无力,抓着秦砚没两秒就被对方挣开。 秦砚本来不想管,想下楼去找找药,但看他脸都烧的通红,整个人已经软到无力,不知为何脚步挪不动了。 思衬了半晌,秦砚伸出手去帮宋子京拉外套拉链:“别捂着,去洗个澡先躺在床上。” 他手刚碰到宋子京,对方立马抖了一下,两只手赶紧抓着不让他动,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秦砚置若罔闻,腾出一只手直接将他双手手腕锢住,另一只手开始拉拉链,强行要将他外套脱掉。 第59章 他只顾着怕宋子京捂太久出问题,完全没注意到四周开始升温的空气,以及对方绷直的身体。 一件普通的白色外套,被宋子京在洗手台周围蹭的全是水,黏糊糊沾在他身上,秦砚本想硬扯,但看到他神态不对,突然下不去手,手下动作也轻了许多。 指腹明显划过腰线,秦砚满脑子都是混乱,什么上一世下一世全都像倒珠似的撒了一地,他走在地上,如履薄冰。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急促,秦砚和自己较劲,明知现在这个场景,他突然帮人家脱外套不合时宜,但他就是想靠近,看着宋子京被自己逼到墙角无奈求饶,总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想他应该是疯了。 手上动作依旧没停,喘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宋子京突然发力,将他手死死握住,声音沙哑,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角落里。 他眼眶发红,眼尾上挑,隔着极近的距离和秦砚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别摸了……” 宋子京声音沙哑,尾音甚至带着颤抖,手上开始脱力,整个人倚在墙边:“别摸了……求你。” 爹的。秦砚心想。 他在勾引我。 第51章 这场景太熟悉了。 秦砚想起那天早上的反应, 暗自咬牙,这事居然从那时候就开始有了端倪,得亏他一直以为是梦里的反应, 没想到活生生发生在他面前也没区别。 真让宋子京这小子说中了, 红颜就在他面前呢。 秦砚摸了摸自己没有多少的良心,强行压下反应, 松开手冲到一旁洗把脸,喘了两口气,侧过脸不直视他:“去洗澡,我给你拿药。” 说完,他极速冲下楼,根本不敢回头。 宋子京死死攥着外套,闭上眼锤了锤墙。 说是拿药,秦砚自己跑到卫生间冷静去了。 从住进这里就大事不妙, 再往前推,一开始答应宋子京一起吃饭就开始不妙了。 赵杜之前笑着说他是性冷淡,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男的女的都没在他考虑范围内,他是钱性恋。 直到那天早上起了反应。 初见端倪,还能骗骗自己是梦招惹的,那今晚怎么说,看到他一副很好惹的模样就a上去了?连什么情形都没搞清楚, 情感先占了上风。 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宋子京有感觉的, 抛开前几世不谈,他们这辈子也就认识一个月。 算了, 秦砚捂脸,抛不开前几世。 快速冲了个凉, 秦砚先把这些放在一边,拿了药还是上楼了,宋子京早就不在洗漱间,就连水池上倾倒的玻璃杯都被他收走。 在打电话发消息和直接去敲他卧室的门之间,秦砚犹豫了好一阵。 刚才发生的事情头一次让秦砚尝到了尴尬的滋味,两盒药握在手里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秦砚站在他房间门口,最后还是摸出手机。 点开纯白头像,他半天没下得去手。 语言组织能力正在飞快崩坏,干脆直接一点,秦砚一把将手机扔在柜子上,上去敲门。 宋子京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进吧道长。” 秦砚推开门,宋子京没躺在床上,而是穿着居家服蹲在窗边翻柜子,见他进来,用手指了指床头柜:“先放着就好,我等会儿吃,谢了道长。” 他埋头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套睡衣,站起身时晃了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将手里的衣服递给秦砚:“这个是新的,最近有点降温,你先换上别生病了。” 面前这个真正的病人到现在还在关心他会不会生病,秦砚有些冒火,接过衣服就放在一旁,将带上来的温水和药递给宋子京:“吃。” 宋子京歪着头看他一眼,嘴角压出一丝笑意:“我看见你耳朵红了道长,不用尴尬,我什么都能接受的。”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生病了开始说胡话吗? 偏偏他秦砚就吃这一套,现在的气氛他拿宋子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假装没听见,将水杯塞到他手里:“先吃药,别的等会儿再说。” 宋子京接过秦砚递来的药,两口吞了,水都没喝,转身就在床边坐下了:“我们前几世就认识,包括松向南,都是圈里人。”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给秦砚整不会了,此刻他还红着脸,烧都没退,活像秦砚在严刑逼供。 他想让宋子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宋子京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说下去:“掌烛人死后魂魄直接入轮回,所以你记不起来很正常,我们还有一些残存记忆,是林家帮我们恢复的,你别多想。” 叽里咕噜听了一段,秦砚干巴巴地吐出个“哦”,想找补两句,宋子京又接着说下去。 “上辈子上上辈子,咱俩都是搭档,掌烛人和灵瞳子血脉不断,就永远不可能有别的传人,我接近你也确实是因为任务。” “所以松向南出发之前你知道?他给你留东西也是因为你们都有记忆?”秦砚放下药盒,不自觉向前迈了两步:“就没想过要告诉我吗?” 宋子京还在烧,本就嗓子干疼,说太多话一下没忍住咳了两声,一抬头,秦砚已经把水递到面前。 “既然如此,那就说说松向南的情况吧。” 宋子京抿了一口水,还想继续说下去,被秦砚拦下打断:“行了,好好休息吧。” 宋子京隔着玻璃杯感受着水温,指尖发白,无意识开始抓紧杯子。 秦砚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补了句:“你洗澡没?” 宋子京脸猛地烧起来:“冲过了。” 他放心了,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好好休息,店里明天我去看着。” 秦砚走了,宋子京这才缓过气,盯着手里的水杯出神。 他刚才摸上腰间的触感还历历在目,那一瞬间身体的战栗和酥痒让他下意识想逃离,导致现在的尴尬局面。 难评。 秦砚倒是缓过神,回了房间就坐在桌前,从包里掏出松向南日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事情的发展他捋了个大概,他和松向南宋子京前几世就认识,只不过由于自己是掌烛人,魂魄入轮回导致记忆重置,但他们俩是圈里人,有残留记忆很正常。 于是他们俩就去林家将记忆恢复,偷偷摸摸开始捣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秦砚就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要瞒着他的,一开始如实说不就好了,非要到这一步才肯说出来,早就了解不就少了很多麻烦吗? 日志他翻完了,和上代灵瞳子日志差不多,不是除魂就是些鸡毛蒜皮。 一想到上代灵瞳子就是宋子京,还把自己写的日志拿出来给秦砚赵杜分析着看,秦砚就忍不住扶额。 这俩人算是把他蒙在鼓里耍了十几年。 这样一想,松向南走之前给宋子京留信就变得合理。 不合理的地方也有,比如松向南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秦砚他才是掌烛人,而是选择以师父的身份照顾他这么久,直到去世了才让他知道这些。 早早带他去林家恢复记忆,也许他们现在不会是这样的关系。 宋子京的话决定没说全,而且秦砚直觉,有些事他永远不会说。 连着除了两个很麻烦的物魂,秦砚本来就疲惫,想的太多,难免又犯困。 昏昏沉沉睡去,很久没做过的梦却突然到访。 他现在已经知道梦里的人是宋子京,对这梦的抵触也就少了很多,本来还在猜测这次会是哪种背景,没想到梦里一睁眼,一片雪白。 很空旷,不再是阁楼和图书馆,而是一片被冰封住的湖,湖上立了座亭子,独自停在雪中。 亭子里坐了一个人。 秦砚穿过冰湖,向那座亭走去,人影背对着他,一点动作都没有。 那人背影挺拔,坐姿虽然不端正,但看气质也绝非普通人家的公子。 一袭黑袍,腰上坠了两枚花钱,用红绳穿起系在腰间,稍有动作,两枚花钱就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秦砚没靠近,快走到那亭边止住了脚步,伸手下意识去捞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白色云纹袍。 他没出声,梦里的人自然会替他出声:“宋子京。” 高马尾少年回过头,见到他眼睛都乐开了花,轻轻歪着脑袋将他上下欣赏了个遍:“新衣裳?道长这么帅,凑近了让我多看两眼。” 秦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子京,准确来说,他第一次能完整看清梦里宋子京的脸。 如果说现世的宋子京一副狐媚子长相,满脸妖孽,那面前这一世的宋子京完全就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同一副五官,同一种性格,却多了种灵气,仿佛招摇过市的翩翩少年。 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洒脱和活力让秦砚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宋子京。 一个是男孩,另一个是男人。 兴许是他目光太热烈,宋子京晃着马尾站起身,主动凑上前来,轻轻钩住他的小拇指:“道长没给别人看吧?独独只给我看了吧?” 第60章 梦里的秦砚没甩开,现世的秦砚也不想甩开,就由着他拉着自己到亭里坐下,靠在一旁看雪。 这亭子南边摆了个小茶炉,只不过这会儿用布盖住,正好被亭中的那张小方桌遮住。 宋子京的手指和他牵连着就没放开,见他看向茶炉,探出头到他眼前,腰间的花钱叮叮当当:“好久没喝茶了,道长,改日叫松向南来煮两壶尝尝吧?” 秦砚感觉到自己在笑,嘴角扬起,面容温和:“好。” 亭外皑皑白雪,亭内他们肩挨着肩,无声感受这一场雪白。 宋子京的头靠在他肩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秦砚放缓了动作,看向对方搭在他膝盖上的那只手。 皮肤白皙,指节修长。 他好像正闭着眼休息,就连呼吸声都均匀起来,面对这份亲昵,秦砚没甩开,没拒绝,盯着膝盖上的手出了神。 他头一次生出这么异样的感觉,明明在雪天,手心却沁出一层汗,鬼使神差慢慢朝着对方的手靠去。 近在咫尺,秦砚却没触到。 犹豫半晌,最终他还是收了手,蜷起手指搓动两下。 这副场景给他的感觉太特殊了,与他以往和宋子京接触的感觉都不一样,有种无法言喻的安心感。 或许从一开始见到宋子京,秦砚就该意识到这人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走到这一步,早就不敢细想,也没法回头。 第52章 周六一早, 许裴就拎着包子来找秦砚。 秦砚趴在柜台睡得天昏地暗,见他进来也就身后那只鹦鹉叫唤了两声,剔剔羽毛又沉寂了。 许裴将包子放在柜台边上, 熟练地和店里的店员打招呼:“小何哥, 宋子京呢?” 店员小何手里还拿着石料,摆弄货品, 听他这么问,还皱起眉思考了一番:“小老板今天没来,应该在休息,最近店里来了大单,忙到好晚。” 许裴心里门清,将那一兜包子捞过来,给了小何两个,坐在椅子上和他聊起来。 小何性格很好, 压低了声音凑在货架旁和许裴聊了几句,说的多是遇到的奇怪客人,还说柜台上趴着的那位老板会算命, 准不准的不知道,光是看脸就啥都信了。 许裴手里还攥着一杯豆浆,听他这话差点喷出来。 秦砚成了老板,宋子京反而是个小老板。 他瞥了秦砚一眼,压低声音凑近小何:“帅吗?你们老板。” 小何点点头, 思衬了半天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高冷。” 许裴点点头:“高冷就对了, 他是你们小老板的。” “啊?”小何眼睛睁的溜圆,后半句话还卡在嗓子里没出来, 秦砚就先埋着头,叫了句:“许裴。” 许裴习以为常, 坐在躺椅上头都没回:“诶,在呢。” 小何灰溜溜跑到后院去处理石材,秦砚抬起头,揉了两下眼睛就问:“你们班长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除完魂他就恢复理智了,应该真是被纸书生给影响,现在已经没什么事。” 许裴坐起身,指了指柜台上的包子:“给你们带的,今天早起晨跑路过这里,过来看看。” 秦砚点点头,还蒙着呢,随手从柜台下掏出一个袋子,给鹦鹉撒了点谷物吃的,又把袋子扔回去了。 缓两秒,他眨眨眼:“林雪芥呢?” 许裴吸了两口豆浆:“回去了吧,好像是昨天晚上就回家了。” 说完他又环视了一圈,继续吸他的豆浆:“你还给人算命?准吗?” 秦砚已经彻底清醒,站起身准备去后院洗把脸,路过时瞥他一眼,语气平平:“给你试试?就算你期末成绩。” 许裴站起身抱拳:“打扰了,当我没说。” 转了两圈他就走了,秦砚刚洗完脸出来,就接到徐思尔的电话。 接通打开免提放在柜台上,秦砚转身去拉开大门,让新鲜空气灌进店里,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呼吸。 徐思尔那边只有叮叮当当的修理声,眼看着接了电话,她倒是先喊人:“宋子京!” 秦砚没理,抱臂站在门口看着路人,听着徐思尔喊了好几嗓子宋子京,这才叫他:“秦砚,你周围是你一个人吧?” 秦砚折身去拿手机:“现在就我一个。” 徐思尔松口气,语气都软下来:“那就行,我上次给你说的东西,你还记得不?就是松向南走之前给我拿过来的。” 秦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关掉免提将电话放在耳边,靠在大门口看远处的阿姨摆早点摊:“现在想起来了,你找到了?” 徐思尔在那边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去拿东西:“找到了,是个小东西,我之前给你说鸟笼是我记错了,翻了半天才翻到,是两枚花钱。” 两枚花钱? 秦砚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梦。 他没吭声,徐思尔还在自言自语:“走之前他给我说会有人来拿,这都多久了,你看你要不要拿回去瞅瞅?” 远处的早餐铺冒着热气,蒸汽升腾,将半个摊子掩在雾里看不清。 秦砚盯了几秒:“应该不是给我的,但我能找个时间去拿。” 徐思尔一头雾水,但也没多问,多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街巷尽头转出个熟悉的身影。 宋子京今天换了身衣服,气色好了不少,摇着折扇晃晃悠悠走过来,大老远看到秦砚站在门口,赶紧加快步子。 秦砚就靠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朝屋内颔首:“包子在桌上放着,许裴拿来的,退烧了吗?” 宋子京弯起眉眼:“退了,这都几天了,还得是道长的细心照顾。” 说到细心照顾,秦砚想到这几天的接触,耳根泛红。 他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全靠松向南言传身教,所幸宋子京耐心多多,一直在引导他怎么照顾自己。 早上帮忙拿药,晚上就给他喂水,睡觉之前甚至被他缠的没办法,硬是坐在他旁边给他枕了半个小时胳膊。 秦砚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来。 两人蹲在门口啃包子,宋子京看了眼手机,戳戳一旁的秦砚:“你先前让人去找的消息找到了,他们说松向南最后一个到的地点在青镇,你要去看看吗?” 秦砚没吃,蹲在一旁陪着他,听他这样一说,想到什么:“你也不知道松向南的去向?” 宋子京歪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和他一起恢复记忆了而已,早期他带你去除魂我都没跟着去过。” 看松向南走之前给宋子京留信,秦砚还以为这俩人啥都是串通好的,没想到宋子京也被松向南瞒了一道。 “青镇远吗?”秦砚掏手机,开始查地图。 “不算远,你要去我们一起。” 宋子京两口吃完包子,抽出纸巾擦手,顺便扔进塑料袋里:“我也好奇他瞒着我去除魂是在闹哪样,正好也能跟你一起。” 秦砚没异议:“店谁看?” 宋子京十分坦然:“家里人多的很,比我会经营的人多的去了。” 他都这样说了,秦砚无话,拍板决定:“那就明天出发。” 宋子京探出头去看他:“别订车票,咱们开车去,外面人好多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侧过头看去,宋子京眼睛水汪汪的盯着他,明明是上挑的狐狸眼,偏偏做一副委屈的模样。 许裴要是在场肯定要损他是个绿茶,但秦砚没办法。 他就吃这套! 秦砚都服了自己,现在真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宋子京依然盯着他没动,秦砚站起身,顺便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明白了。” 走出去两步,他又折回来朝宋子京伸手。 宋子京还在回味他摸头那一下,看到秦砚伸出来,下意识就牵上去。 秦砚嘴角抽了抽:“……垃圾给我,我去扔。” “哦哦哦!”宋子京回过神,刚想松手,握着的那只却突然发力,将他轻轻拉起来。 秦砚动作自然流畅,另一只手拿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进店去了。 宋子京深呼吸两口,展开扇子摇两下,总感觉心里热热的。 青镇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需要三个小时车程。 秦砚仔细研究宋子京那边查到的资料,说是当年松向南在到达青镇后,去了青镇的著名景点青溪湖,之后再没出来。 至于松向南去找了谁,只提到个旅店的地址,别的也没多说。 除的是什么魂,更是无人知晓。 宋子京连夜联系人,定好了那家旅店,他们去青镇那几天就住在那家旅店里,先从旅店下手。 晚上阿姨做好了饭就离开,宋子京将几道辣菜都摆到秦砚面前,满眼期待:“之前我生病你陪着我吃那些没味道的,我今天专门要阿姨做了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看着对面又使出期待的眼神,秦砚完全不会拒绝,一顿饭吃的也算愉快,其间还聊了关于松向南的事。 第61章 秦砚夹了块排骨:“所以我和松向南上一世到底什么关系。” 宋子京低头扒饭:“好哥们,我和他也算是兄弟。” “哦。”秦砚语气淡淡:“咱俩呢?” 他只是下意识就问了这个问题,问出来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对面宋子京喝了口水,十分自然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说是情侣你信吗?” 那筷子菜到了秦砚碗里,半天没动静。 其实秦砚早就猜到这层关系,但这么直接说出来到底还是有点冲击,最让他好奇的是明明宋子京那么容易害羞,他稍微出手这人就回味个不停,偏偏嘴上最不饶人,总爱撩拨他。 两人都沉默,宋子京一向擅长找台阶,见秦砚没吱声,笑着揭过:“多吃点菜道长,青镇那边饮食很清淡,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看着他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秦砚心里突然陷下去一块儿。 但比心悸更多的是想找回场子。 没错,我们母胎单身了二十年的秦小道长好不容易心动,结果对方还是个玩不起的小狐狸,今天撩两下明天撩两下,真抓住了他又哼哼唧唧说自己害怕。 秦砚夹起碗里的水煮牛肉,面无表情吃下去:“我信。” “信什么……”宋子京说到一半顿住,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复,神情错愕。 “你说信什么?”秦砚似笑非笑盯他一眼:“信我是秦某皇?还是信咱俩有关系?” 宋子京愣愣:“秦某皇。” 秦砚气笑了:“宋子京,你傻了?” 两人隔着一桌子菜对视,宋子京喉头发紧,嗓音带了些哑:“你说真的?” 也就几秒,他眼周泛红,就那样一动不动盯着秦砚。 这小狐狸。 秦砚放下筷子,胳膊架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保真,宋子京,我信了,那你信吗。” 第53章 青镇位于燕北郊, 是个很小的镇子。 按理说这样一个小镇不会有什么爆火的机会,偏偏这镇边有个湖,名为青溪, 一到夜里便会散发淡蓝色荧光, 被人发到网上,一夜爆红。 此后, 青溪大力发展旅游,还真打造出了爆款。 两人一早就出发,宋子京还在被窝里躺的舒服,秦砚就来敲门催他起床。 迷迷糊糊打开卧房门,宋子京伸伸懒腰,随意将手揽在门把手上,眨眨眼:“早,准男朋友。” 秦砚面无表情走开了。 宋子京怕这人真不理他, 连忙追上去抓他手腕:“道长……你要不喜欢我不这么叫了……” 话刚说完,他才看到秦砚泛红的耳尖。 秦砚顺着手腕用力,将他带到面前, 盯了他两眼这才伸出手,去摸他额头。 宋子京顺势理了两下头发:“真退烧了,别担心。” 东西昨晚两人已经收拾好,吃个早饭就能出门,宋子京还是那身黑竹纹衬衫, 斜在一边打电话, 交代店里事宜,秦砚就先去厨房, 帮阿姨端碗。 厨娘阿姨很稀罕秦砚,每次都笑眯眯, 还会单独给秦砚做剁椒酱,这次知道他们要出门,以为是旅游,还弯着唇叫他们玩开心些,一路平安。 “别看小宋总招你,平常在家他都是一个人,这屋里要没我更冷清。” 秦砚听到这话,往豆花里放糖的动作止住,垂下头:“他一直一个人住吗?” 小锅里还在蒸灌汤包,厨娘头也没回,左右开弓:“以前和老爷子一起,老爷子去世后就是一个人,先前我看他不回家,以为是他喜欢一个人住。” “后来回大宅,看到夫人对他的态度,也就理解了,别看小宋表面高兴,内心可孤独着呢。” “所以呀。”阿姨端出包子,从冰箱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辣椒油,端上桌:“看到他有人陪,我也很高兴,他很少有这么好的朋友。” 宋子京正好打完电话,从走廊过来,顺嘴问了句:“什么朋友?” 秦砚没吱声,把豆花推到宋子京面前,自己在对面坐下,阿姨乐着瞥他一眼:“小秦呀,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宋子京乐了,扬着眉毛坐下,狐狸尾巴摇得飞起:“何止是朋友,我和道长……” 话没说完,秦砚飞快往他碗里夹了个包子:“吃饭。” 阿姨一脸笑意的走开了。 宋子京瞥他,悄咪咪凑到他面前:“没生气吧道长?” 秦砚没抬头:“这豆花甜,多吃点。” 他还真就认认真真吃完,全程不再作妖,两人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和阿姨道别出了门。 宋子京想开车,秦砚没让,接过车钥匙,把人赶到副驾驶:“没睡醒先歇着,后面再换你。” 这一开就是三个小时,直直到了青镇,宋子京睡眼惺忪睁开眼,他们已经进镇了。 秦砚知道他生病刚痊愈,就没打算让他起,还好他睡得熟,也免了口舌。 他醒的时间也算巧,看清周围形势后立马掏出手机,导航到旅店。 松向南日志还在秦砚包里装着,这几天他几乎快翻烂,唯独没看到有关于青镇的消息。 这会儿正值中午,镇上熙熙攘攘,商贩叫卖声络绎不绝,秦砚跟着导航开过去,穿过这片热闹。 宋子京被外面的喧嚣吸引,探出脑袋去看了两圈,笑意盈盈:“道长,我刚才看到有卖炒肝,等会儿要不要来尝尝?据说是特色。” 秦砚抽空瞥他一眼,刚想说好,对方却突然闭上嘴,车窗也摇起来了。 “怎么了?”秦砚把着方向盘拐弯,开进一条小路:“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宋子京揉揉眼睛:“没,就是不太舒服。” 停顿了一阵,他又道:“自从上次记忆出来,眼睛就有些不对,抽空我去做个浮华楼做个检查。” 秦砚想到锁魂师,思衬两秒还是没说,转到另一个话题:“浮华楼,我还没去过。” 宋子京放下手,翻看导航笑笑:“你当然不能去,全是圈里人,去了启烛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这话赵杜也说过类似的,秦砚听习惯了,也就没那么抵触:“林家做生意很有一套。” 车子开进小路,到这里景色也就开始变化,宋子京抬起头,懒懒靠在车窗上:“这倒也是,浮华楼一年的收入都比不上家里公司几个月的流水,他们对圈内人还是太包容了。” “什么意思?”秦砚不懂。 说到这些,宋子京坐直身体,来了兴致:“浮华楼这名字叫着好听,你知道他在圈内被称为什么吗——医院。” “说到底,浮华楼只为圈内人服务,本就受众范围小,结果他们家像做慈善,收费也低,很多没什么出路的圈里人就会选择在楼里赖着不走,问就是有毛病,其实也就是些小病,不想去普通医院里花钱治。” 宋子京笑笑:“林徵羽算是好的了,管的是外面的公司,要是林雪芥原本在家里,林家家主就打算把浮华楼给他的,是林徵羽一直拦着不让,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林雪芥和林徵羽的事他听了个大概,两兄弟相爱相杀的日常罢了,倒是宋子京和他哥哥,秦砚不怎么了解。 想起今天早上阿姨说的那些,秦砚心里升起钝意。 那家旅店距离青溪湖不远,沿着小路开了四十分钟,两人终于抵达。 怪不得这旅店生意爆火,距离青溪湖近不说,环境优美装修精致,附近很大一片区域都是这旅店的后花园,沁香宜人。 宋子京有钱,订的自然是最好的房间,自带阳台,可以眺望到远方的那片荧光湖水。 两人扔下行李箱,拉开窗帘,宋子京推开玻璃门,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看向屋外景色。 正事自然不能忘,宋子京早就把资料给秦砚发了一份,此刻倚在落地窗边,又开始摇他那折扇:“松向南在进入青溪湖景区以后三天没出来,是第四天他自己联系了林家人,这才和你见上面。” 秦砚想起当时的场景,眉心又拧起来,低头去翻资料。 宋子京自知戳到痛处,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面对的。 秦砚也深知这一点,当时从浮华楼送走松向南回来,他一头栽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整整三天没出门没和外界联系,吓得赵杜找了俩开锁师傅守在门口把门打开才见到他。 那时候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秦砚从记事起就是跟着松向南生活,松向南虽然不会带孩子,但该教的也都给他教,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他心里清楚掌烛人的传承有多重要,当他得知松向南出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却不是担心这个位置,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松向南。 他这辈子亲近的人不多,了解他并包容他的现在又少了一个。 当年赵杜找到他,劝了一个星期,这才让他重新出门面对生活,后来秦砚就再也没有那样自闭过,也没有再启烛。 太多人盯着他的动作,都在猜测他会不会接过松向南的灵烛。 第62章 只有当年在那个手术室里的人才知道,秦砚才是当代掌烛人。 “所以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几个,所有人还以为松向南才是掌烛人?”宋子京挺直身子,这才反应过来。 秦砚缓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当年我也是才知道这回事。” “难怪你封烛,第一是避免松向南死后再被人揣测掌烛人之位的谣言,第二是你想查他死因,但身份太多反而不方便。”宋子京恍然大悟:“道长,这招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啊。” 两年的封烛换圈内人对他的不闻不问,打消对这一职位的怀疑,本来就不是一桩合理的买卖。 秦砚跳过这个问题,抬头看他:“当时松向南的情况林家人嘴很严,我问不出结果,抽空我要去趟浮华楼,顺便做个检查。” 他这么说,宋子京自然没意见,今日天阴,晚上有雨,青溪湖没开放,今晚只能在附近转转。 来都来了,总绷着脸算什么事,宋子京拉着秦砚出了门,说要去尝尝刚才路过的炒肝。 坐上车,两人又往回走,天色渐晚,这里的热闹却并未停止,小吃摊亮着灯,从镇外一家家蔓延向镇内,活像点了火灯的长龙。 人多车子不好近,停到了就近的地方他们就下了车,秦砚随着宋子京走,陪他去找想吃的炒肝。 最是人间烟火味,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潮水,包裹着他们朝镇内前行,两人肩挨着肩,不知不觉手就碰到一起。 秦砚感觉有根小指在勾他手心,视线瞥到一旁,那人若无其事,笑眯眯地扭头看路边的花灯。 装什么。 一只手覆上宋子京掌心,秦砚也若无其事,五指交叉着扣进对方的指腹缝隙里,一片炽热。 仅仅只是一瞬,两只交叉的手立马松开。 宋子京“腾”地一下红了脸,好在这里人多,灯火通明,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压低声音,凑到秦砚耳边:“你干嘛?” 问是这样问,秦砚侧过头,也压下身子配合他:“有点痒,怕你乱来。” 两厢对视,一旁的光亮竟是做了背景,将对方的模样映刻在瞳孔里,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宋子京就着这个姿势盯他几秒,最后还是忍不住率先别开脸:“我会是乱来的人?” 两人各有各的慌乱,秦砚耳边的红被灯火掩盖下去不少,看不出来。 四处都是叫卖声,宋子京尴尬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指着路边的小摊笑意盈盈向他推荐:“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他们家炒肝真的好吃,你一定要试试。” 叫卖声络绎不绝,秦砚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一抹笑意在他眼里彻底化不开:“好。” 十里烟火,若是做普通人家,倒也是桩美事。 第54章 宋子京是从来不会放弃吃糖葫芦的。 比如现在, 如愿以偿吃到好吃的炒肝,他又跑到路边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啃。 爱吃甜食这事秦砚早就了解, 所以也没拦, 主动付完钱还获得了宋子京的一阵上天入地夸夸。 雨如预期般落下,逛的也差不多了, 两人淋了一身赶紧回到车上往旅店赶。 本来穿的就不厚,这雨一下更是将两人的衣服都打湿,几乎是要贴在身上。 宋子京若无其事坐在副驾驶啃糖葫芦:“回去洗个澡?我先你先?” 秦砚喉间溢出一声低促的笑:“幼稚,这也要争先后?” 车里连啃糖葫芦的声音都没有了。 秦砚以为自己说到什么话触到了宋子京雷点,谁知侧过脸就看见对方认认真真盯着他。 他直觉不太对劲:“怎么了?” 宋子京坐着猛盯他,眼尾上挑,歪着头一脸人畜无害:“道长你想的是单纯洗澡吗?” 秦砚差点一口气吐出来。 卡了几秒,他艰难出声:“还能不单纯吗?” 宋子京又继续转回去啃糖葫芦:“那就看你想不想咯。” 秦砚已经对这只小狐狸了如指掌, 他现在说的开心,要真发生点什么谁先退缩还真不一定。 事已至此,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旅店, 进了屋秦砚才感觉到气氛的不对,这宋子京不仅只订了一间房,还订的大床房! 刚来的时候只顾着累和松向南了,秦砚没注意这些,现在两人一身黏糊站在房间里相对无言, 他这才后知后觉燥热。 宋子京又去接电话, 给了个手势让他先去洗,秦砚二话没说拿了衣服进去了。 拧了半天淋浴头, 秦砚还是把水调到温水档。 浴室空间不小,除了淋浴间外还有洗漱池等空间, 都是连在一起的。 秦砚拉了帘子在洗澡,突然浴室门被敲响,他隐约听见,但又不确定,没在乎。 谁知门外那人敲得用力了些,秦砚用脚都能知道是谁,无奈关了水,耐下性子:“怎么了?” “道长,我东西落在里面了,能帮我拿一下吗?” 秦砚拉开帘子朝洗漱间看了一圈,看到一条放在储物柜上的毛巾。 犹豫两秒,他扯过一旁的浴巾裹在腰际,空了空脚上的水就去拿那条毛巾,还特意擦了手,确定不会湿。 门刚拉开一条缝,宋子京骨节修长的手就伸了半只进来,声音懒懒:“道长,门再开点呗。” 不仅如此,他手还不安分地摸向秦砚胳膊,顺着手背上青筋的纹路摸上秦砚手腕,指腹打转描摹。 秦砚一把拉开门。 宋子京正斜倚在门边,这一拉开把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秦砚就顺势反抓住他手腕,将他拽进来。 浴室里水汽还没下去,热气氤润,扑了宋子京一脸一身,红潮瞬间挂脸。 秦砚将毛巾塞进他另一只手里,却反手将门关上:“要洗就趁早,太晚了头发吹不干。” 果不其然,宋子京开始向后缩:“道长你还没洗完……我等会儿……” 秦砚不听,拉开浴室帘子就把人往里带。 宋子京慌了,但没挣扎,手里的毛巾攥得紧:“那个……” 秦砚回头看他一眼,奇道:“手抓那么紧干什么?怕什么?” 浴室地滑,宋子京踩进来就站不稳,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慌神,脚下没站稳,直直朝下滑去。 秦砚还抓着他手腕呢,怎么可能看他滑倒,一个发力就把人拽到自己怀里,两人狠狠撞在墙上。 这里本来就潮热,两人身体靠得太近能产生什么反应可想而知,尤其是秦砚此刻也就靠个浴巾来遮挡。 宋子京立马开始慌张,笑着打哈哈:“洗澡轮流来,我们不能一起洗,我们是自爱好少年。”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秦砚脑海里有根弦在此刻崩断。 不知怎得,秦砚直接a上去了。 炽热的唇猛地撞上去,撞得宋子京发懵,脑子还是昏的,整个人就被秦砚带着换了个位置,原本是秦砚背抵着墙,这下是他被撞在墙上。 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全被秦砚的攻势咽下去,他太用力,几乎是不断向里索取,宋子京忍了忍,还是睁开眼朝一旁扭过去,躲过这个窒息的吻。 两人错开脸喘了几秒钟,浴室里潮气退下去,但依旧很热,秦砚揽着他,拉开门走出去。 窗帘都是拉上的,省了不少事,秦砚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让宋子京舒服。 宋子京也配合,仿佛下定了决心:“你在上面?有经验吗?” 秦砚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你有经验?” “我没有,但道长你一看就是很纯情的那种,我怕……”话还没说完,他猛地一抖,声音都不自觉带了颤:“不是,没点预告吗?” 手指灵活,秦砚盯着他眼睛看的认真:“我看电视从来不喜欢看预告。” 乱成啥了,这人还是一副清明的眼神,看得宋子京很不爽,决定报复。 秦砚明显感觉到异常,稍稍用力。 两人如同赌徒,在赌桌上肆意添加筹码,你狠我比你更狠,总有一方是赢家。 骰子扔出去,落子无悔,起起伏伏,局势一再变化,更是花样百出,直叫人酣畅淋漓。 秦砚没经验,但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玩赌也要耍赖,偏偏还堵得宋子京无处说理,硬生生受着他的招式,无奈举旗投降,将所有身家都交出去抵押给他。 到最后他只能哭,哭也哭不出声,捂着眼睛推开秦砚:“你耍赖。” 秦砚一声不吭,接受这副局面,将人带到浴室去,拧开淋浴头,温水浇在身上,压了压火。 宋子京好了伤疤忘了疼,哼唧两声又开始犯浑,将水调到热档,又要往秦砚身旁靠。 秦砚稍稍恢复了点理智,哑着声问他:“哪里来的东西?床头柜里的?还是你提前准备的? 这话一出那点旖旎气氛消了两分,宋子京都要笑出声:“我真不是这样的人,不会提前准备的。” 又哭又笑,他也是记吃不记打,还往秦砚身上凑:“道长,咱俩还没在一起就干这事,你不会渣我吧。” 第63章 刚下去的火又起来了,秦砚闭了闭眼,转过头:“别招我了行吗。” 宋子京也是上头,将自己的筹码往秦砚手上送,硬要将这赌局继续下去,不仅如此,还抵上更多筹码,势必要扳回一局。 后来一直折腾到半夜。 宋子京累的快疯了,早上起不来,秦砚也就没叫他,票是中午的,早上还闲着。 自从认识宋子京开始,秦砚就没睡过懒觉,先前他还能睡一天,到现在不是有事就是除魂,一天到晚全是折腾。 门关紧,秦砚下楼去找早餐,路过楼下看到旅店展示墙上挂的东西,止住了脚步。 那一面都是店长制作的照片墙,还有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在一堆照片中,秦砚看见了松向南。 不知是不是加了滤镜,照片有些泛黄老旧,照片上不止松向南一个人,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两人肩揽着肩,都是一脸笑意。 他盯着看了没两秒,身后突然有个声音传出来:“秦砚?” 秦砚扭头,那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打了唇钉和鼻钉,涂着黑色口红盯着他:“你是秦砚吧?” 秦砚点头:“你是?” “我是这里的店长,许颂。”女孩凑上前盯他两眼:“你和老松也不像啊。” 秦砚挑眉:“许家人?” 许颂打了个响指:“聪明,你来干嘛?旅游?” 秦砚不认识她,但听她语气,应该是通过松向南才知道所以认识自己。 秦砚没吭声,那女孩已经自顾自开始下一个话题了:“老松死了,掌烛人咋办呢?我这两年听说你不少事情,不打算出来表个态?” 她语气跳脱,不知道是故意这样说还是真好奇,看样子她也不知道掌烛人的真实身份,秦砚干脆顺着她说,尽快结束话题:“再说吧。” 他刚向外走了两步,考虑早餐买什么,谁知许颂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下巴一抬:“外面雨没停,要出门吗?店里有早餐。” 秦砚立马折回来:“看看菜单。” 许颂笑了:“昨天和你来的那位,是灵瞳子吧?” 秦砚拧眉:“尊重顾客隐私行吗?” 许颂将菜单甩到他面前,一身配饰叮呤哐啷地响:“我倒也想尊重,但……” 她停顿两秒,视线移到秦砚后脖颈上:“你起码穿严实点儿呢,露出来谁不好奇?” 秦砚察觉到她玩味的目光,就着身后的镜子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后颈全是抓痕,一条条十分明显。 宋子京干的。 秦砚二话没说扭过头,开始报菜单,许颂笑嘻嘻记下,一抬头又乐了:“呦,更明显的来了。” 秦砚闻言抬头看向楼梯,就见宋子京慢慢走下来,一边揉腰一边和他打招呼:“早啊道长。” 他比秦砚还严重,整个脖子基本上都被吻痕覆盖,宋子京本就皮肤白,紫红的吻痕更是突出。 秦砚耳根一下子红了。 许颂笑着朝他招手:“小帅哥,睡醒啦?” 宋子京认出她,微微睁大眼:“这店是你的?早说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周章订房间了。” 秦砚将菜单还给许颂,她接过,朝两人晃了晃:“吃好喝好睡好哈,坐着吧。” 许颂一走,宋子京立马黏在秦砚身上:“道长,好疼……” 秦砚咬牙扶额:“歇会儿吧,你自己要招我有什么办法?” 第55章 雨幕中的青溪湖有种别样的美。 原本两人是打算等天晴的, 但这雨似乎有连绵着下不完的趋势,再加上雨不算大,宋子京也就提议着出发了。 许颂好心将店里的伞拿了两把给他们, 秦砚收了一把进包里, 另一把被宋子京打开,两人撑着伞走进雨幕。 青溪湖游客多, 即使是雨天也丝毫不减名气,两人从入口检了票,随着人潮进入景区。 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来观赏美景,而是找到松向南当年究竟是去了哪里,青溪湖到底是哪里能让松向南待了两天没出来? 入口处还有观光车乘坐点,宋子京眼睛恢复了些,仔细看了两圈,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干脆坐上车,慢慢转着找。 青溪湖除了夜晚会发出幽光之外,周边设施和景色都建立完善, 确实是很好的旅游打卡点。 宋子京坐在最边上,方便查看情况,秦砚还坐在旁边研究日志,一路无话。 观光车转了整整一圈,宋子京都没看出什么问题, 两人又站在入口处开始研究地图。 秦砚正看着, 宋子京接过他手里的伞,语气低下来:“我觉得问题在于我的眼睛。” 秦砚吐出一口气, 将他肩膀扳正,直视着他:“你眼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直觉这事和锁魂师有关, 但目前的情形正关键,他不想把这事说出来徒增烦恼。 宋子京猛地眨了几下,歪歪脑袋,身体放松下来:“看不清楚,很多东西是糊的。” 秦砚听他这样说,从兜里摸出两颗糖,递给他:“放松,没瞎都能治。” 宋子京一下子破功了,笑出声来:“瞎了不就完蛋了吗?” 秦砚也笑了:“完蛋了也喜欢。” 两人又上了观光车,这次宋子京包下一俩,专供他俩慢慢找。 小车晃晃悠悠,宋子京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哪里来的糖?” 秦砚从包里翻出灵烛点燃:“早上从许颂那里拿的。” 白烟乘着风飘向空中,消失在面前。 宋子京嘴里含着糖,只觉得从嘴里到心里都甜丝丝的,听他提起许颂,又没忍住和他“科普”:“许颂是许裴的表姐,你知道吗?” 秦砚摇摇头,眸子在他脸上停留几秒:“我社交池很浅。” 宋子京揽揽他:“有我就够了,但我想带你去见更多的人。” 两人转了几圈,还是没找到什么问题,秦砚仔细检查灵烛,眉头越拧越紧。 宋子京两下将那个糖嚼碎,凑上前去:“怎么了?灵烛有反应?” “一直都有,但是不明显,而且一直没停止。” 秦砚反复确认灵烛没问题,但确实是没找到特殊的地方,先前他还可以怀疑是不是过去了两年这里发生了什么改动,但看灵烛反应就知道这里确实有异,只不过现在找不到。 两人无奈,先行回到旅店,仔细复盘。 昨天屋内的旖旎气氛全消散了,甚至还算干净整洁,能看出来宋子京出门前收拾过。 两人就坐在阳台上,掏出日志开始复盘。 宋子京又拆了颗糖塞进嘴里:“所以说目前的问题是,松向南确实是来了这里,见到了许颂,然后去了青溪湖。” 秦砚点头:“是,在青溪湖里待了两天,随后才自己出来,一个人到了浮华楼,林家人才通知我。” 宋子京埋头去翻手机,翻了几下毫无收获:“两年前在手术室里的除了林家人就没别人了,现在除了林徵羽,剩下的早就回了老宅,也就是说当年的事情除了林徵羽没别人清楚。” “林徵羽了解的也不多,他没比我早进几秒,也是一头雾水。”秦砚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再次放到桌上:“现在已经知道松向南来找的人是许颂,许颂年龄不大,松向南多半是来借宿。” “再加上她不清楚我是掌烛人,松向南应该没告诉她什么信息,也就没必要去她那里盘查。” 宋子京认同,宋子京支持。 两人对着一桌子资料犯难,实地检查过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秦砚甚至开始怀疑灵烛有感应是不是因为这里有松向南存在过的痕迹。 宋子京还在翻手机,忽然他将手机横在秦砚面前,语速飞快:“看这个。” 秦砚看向手机上的内容,是关于青镇的报道视频,五分钟的内容,讲解了青镇从出现到现在爆火的发展历史。 其中尤其讲到青溪湖,称这里是“上天馈赠的荧光湖”,据说几年以前湖里还没有那些会发光的微生物,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湖底出现了很多荧光物体。 这一切被一个路过的镇民看到了,连夜去告诉镇长,众人赶忙奔走相告,对这景观啧啧称奇。 照片被人发到网上,一夜爆火。 有专家揭秘湖底发光生物,称一片淡水湖里不应该有此等浮游生物,因此网友便称这里是“上天馈赠的荧光湖”。 两人敏感迅速地捕捉到这其中的关键信息。 视频往回拉,拉到关于青溪湖爆火的部分,两人脑袋凑到一起,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看。 细长手指伸出来,在屏幕中央戳了两下,视频暂停了。 “青溪湖爆火的时间是在一年半以前。”宋子京又将进度条拖到几秒之前:“松向南来到青镇是两年之前,那这是不是说明……” “松向南来青镇的时候青溪湖还没爆火,也就是荧光生物还没出现。” 秦砚拧起眉,目光被视频里的内容所吸引,忍不住身体前倾,又靠近了几分:“所以说用现在的地形图去找其实不准确?” 第64章 宋子京打了个响指:“没错,不如找到两年前的青镇地图去看看,或许有意外收获。” 整个旅店上下共三层,一楼有个大花园,馥郁的芬香将附近整个包围,提升氛围感。 许颂坐在花园里玩手机,一扭头看见上午的那俩帅哥走下来,直直走近花园朝着她来了。 帽子拉上去两分,许颂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她顺手抽出张纸吐掉,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了一圈,她斜在椅子里没动:“啥事?” 宋子京摇摇折扇:“小店长,我们想去附近转转,有没有地图看看?” 许颂顺手一指,透过大落地窗指向屋内的书咖角:“那儿,自己找找。” 秦砚离得近,先去找地图,宋子京没急着走,反倒是走近椅子旁的大遮阳伞下,继续和她说话:“这两年青镇发展的这么好,你算是有先见之明,在这儿开了个小店。” 许颂乐了,手机都扔在一旁,干脆坐起身和他聊:“什么先见之明,许老头子的德行你又不是不了解,纯给我发配到这儿来,怕我抢许裴那小子的生意。” 宋子京扇子“啪”地一收,胳膊撑在椅背上:“你这么聪明,干得不比许裴差,怕你干什么?难道你们家也搞重男轻女那套?” “那倒不至于。”许颂摆摆手:“他们说圈里的活太苦了不让我干,许裴那小子要是会来事,就全让他包了。” 两人聊得兴起,玻璃门被拉开,秦砚拿了份老旧地图,朝宋子京晃晃:“最多只有一年前的地图。” 许颂探出头瞟了秦砚一眼,又扭过脸去冲着宋子京:“你们要找啥地图啊?看那么远之前的干什么?” 宋子京开装:“嗨,我就喜欢点老旧的东西,好奇爱看看,你有没有办法能弄到?” 许颂上下扫他两眼,目光鄙夷:“你还念旧呢?我房间里应该有,我去翻翻。” 宋子京立马咧开嘴:“谢了小许。” 许颂摆摆手,站起身往屋里走:“你有钱,房费加一百。” 许颂上了楼,宋子京还站在花园里,朝着秦砚招手:“来转转道长,她这小花园搞得还挺不错的。” 他这会儿正缩在遮阳伞下,本来个子就高,伞搭的歪歪扭扭,逼得宋子京只能弯着腰站在伞下,冲着秦砚笑。 秦砚没动,依旧倚靠在门边看着他,目光平和。 两人隔着对视了还没两分钟,许颂就下来了,将一个厚本子轻轻拍在秦砚肩头,语气轻佻:“地图没有,我做的旅行日志给你,记得给我们店五星好评。” 她掏出手机拐到店里玩去了,没再管两人,宋子京眼看着地图到手,小跑两步到秦砚身边,蹭上他肩膀:“我看看?” 他就着秦砚的手看了起来,两人仔细翻了几遍,这才在其中一页看到关于青溪镇的地形图。 当年的地形图和现在差太多了,如今的青溪被开发改造过,周围设施一应俱全,但两年前青溪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废湖,基本无人在意。 几张先前的照片被贴在地形图附近,宋子京仔细看了两眼,指着其中一个地方戳了戳秦砚:“道长,你看这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张站在湖边的视角拍摄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无非是青溪湖,周围长满野草,湖水透绿,一派祥和。 但仔细看就能看出,在湖底中央,有个奇怪的黑色漩涡。 青溪湖本就不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漩涡? 宋子京又往秦砚身上凑了凑:“不会是在河底吧?” 秦砚盯着照片看了几眼,拧起眉。 久无人际的湖里有个奇怪的漩涡,黑色的无底洞不知通往哪里,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也无人好奇。 两年后,此湖却因奇特颜色而爆火,游客游船络绎不绝,那个湖底的大洞却不见踪影。 一个更加古怪的想法在秦砚脑海里出现。 青溪湖如今的爆火,不会是和松向南的死有关吧? 第56章 “青溪湖景区关门时间最晚在凌晨十二点。”许颂含着糖, 坐在桌前看着俩人:“你们俩是打算夜袭青溪吗?” 秦砚翻着手账,将那张照片指给许颂看:“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许颂两下咬碎棒棒糖,将糖棍拔出来扔掉:“刚来青镇那会儿, 两年前?老爷子刚把我送过来。” “那你还挺上道的, 经营能力蛮强,小许老板。”宋子京乐着, 揽住秦砚肩膀。 许颂摆摆手,隔着黑框眼镜瞥他一眼:“用心深耕两年,干什么都该摸到些门道了吧?所以你们要干什么?夜袭青溪湖?” 宋子京没个正行,趴在秦砚肩头眨眨眼:“你也来吗?” 许颂打了个哆嗦:“少废话,我可提醒你们,晚上青溪湖管的很严,关门了就不会有机会进去。” 她这话说的没错,青镇虽然依靠青溪湖发展经济, 但也注重环境问题,即使是在夜晚更加爆火,但保安对夜晚青溪湖的保护却会加重。 “还有个问题, 这青溪湖白天没什么问题,到了午夜会发出奇怪的声响,现在景区里招的保安工资都高,不光是白天疏散游客,上夜班的还要去排查湖水问题, 没那么轻松的。” “奇怪的声响?”秦砚立马捕捉到信息, 眉头横起:“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青溪湖开始出现荧光生物的那天就开始了,已经一年多了, 习惯就好。” 许颂语气轻松,仿佛真的是件寻常的事, 秦砚和宋子京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猛瞧日志。 看他俩明显是有事的样子,许颂也不多说,简单讲了几句就回了房,走之前特意叮嘱他俩不要半夜去景区。 偏偏这两人都是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主。 青溪湖的最佳观赏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 两人提前出门去吃了饭,将车停在旅店附近,徒步去了景区。 夜晚的青溪湖比白天热闹,大多数游客都是奔着夜景而来,观景台上挤满了人。 秦砚和宋子京不急,但现在实在是游客太多,包不到观光车,干脆慢慢走路围着湖找地方,能够保证两人能待到晚上就行。 行至无人处,秦砚翻出灵烛,再一次点燃。 烛线飘向空中,慢慢消散在空气里,原先昏黄的烛火开始渐渐发青,直至彻底变蓝。 宋子京看不懂灵烛的反应,但也能猜出大概意思:“这是比白天……更强烈了一些?” “嗯。”秦砚短暂回应,聚精会神盯着灵烛,确认没有任何差错以后,开始绕大圈围着湖走。 两人几乎是将整个景区绕着远路走了一遍,已经可以确定问题就出在湖里,他们一旦开始远离青溪湖,烛火颜色就会由蓝转黄。 十一点五十,园区开始全面清查在区游客,秦砚和宋子京两人坐在林里的长椅上,看着远处几道强力手电筒灯光扫射。 他举着灵烛,仔细看烛火变化,越是逼近零点,烛火摇曳的就更加厉害,仿佛要从灵烛上跳出来。 宋子京摇着扇子歪头盯他:“道长,要是问题真出在湖心,你要下去吗?” 手电筒的光由远及近,逐渐开始朝这边排查,秦砚点点头,手里的灵烛却稳稳当当:“问题出现在面前,没有不解决的道理。” 强力的白炽灯光马上就要晃到两人所在地,秦砚甚至能够听到保安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逼近。 在一片静谧之中,他灵烛反手一翻,闪着青□□光的印记出现在秦砚手心。 与此同时,宋子京一挥扇骨,他食指指腹瞬间出现一道不浅的口子,血珠立马渗出来。 “谁在那边?我们要闭园了!”保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手电筒迅速晃过来,在即将照射到两人的那瞬间,宋子京拉过秦砚右手,血盖上灵烛印记。 世界陷入黑暗。 秦砚对这里已经算熟悉,先前宋子京就用这样的方式救过自己,现在他又是以血为煤,把两人都塞进空间里。 宋子京还没反应过来,秦砚已经抓起他手指,盯着细细看了一眼:“其实没必要伤害自己。” 抬起眼,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异样的情绪在升腾,宋子京抽回手,随意甩了几下:“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和你安安静静呆一会儿。” 两人沉默着面对无尽的黑暗,缓了两秒,宋子京先开口:“道长,我能感觉到,我们在离真相越来越近。” 这话很突兀,惹得秦砚没忍住侧过脸去看他神情。 不知是不是宋子京故意,这里环境太昏暗,导致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宋子京没停,语气轻柔,如同双臂从后环抱住秦砚,动作小心翼翼:“也许你会想起很多事情,但我能提一个很自私的要求吗?” 秦砚被环在语气的臂弯里,不自觉也放缓了声音:“你说。” “别生我气,好吗?”宋子京抬起头,秦砚这才看见,他眼周居然泛着红,神色挣扎。 第65章 “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秦砚拧起眉,盯着宋子京那双微微闪着金光的瞳,忍不住试探。 对方被他盯到不敢再直视,立马转过脸,深深吐出几口气,这才答道:“就是怕你再也不理我了,没有别的意思。” 兜里手机闹铃震动,是秦砚提前设置好的闹钟,时间差不多了。 他迅速调整好状态,手指无意识蜷缩,内扣向灵烛印记,此刻印记正滚烫,蓝光闪烁着忽明忽暗,如同一种警示。 秦砚在几秒之内回过身,狠狠按了一把掌心的印记:“有事以后再说,我去湖心,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和松向南之间有强烈的联系,但宋子京没有,与其一同前往,不如多保留体力状态,以备不时之需。 宋子京没吭声,默默开好了缺口,侧过身让他出去。 他没回头,迈出空间,去面对那片未知的荧光。 此刻景区内空无一人,保安都在室内呆着,湖边一片寂静。 那片荧光如同网上所传的那样,从靠近岸边开始,一点点晶蓝色光亮向湖心蔓延,越靠近中心越是通透明亮,宛若水晶为整个青溪湖铺上一层底,闪闪发光。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片蓝色居然在动,是湖底的蜉蝣生物在觅食,扭着身子游动在湖水中。 刚才他们站在外围,没仔细看这片湖的景象,现在走近了,秦砚这才后知后觉开始起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脖颈处升起。 他从岸边看向湖心,根本没看见许颂照片里拍到的黑色漩涡,这层魔幻一般的蓝色太明显,即使是站在岸边,也能看到湖里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是时间还没到? 秦砚一把翻出灵烛,刚想点着,谁知那烛火竟是自燃! 青蓝色烛火燃起,越着越旺,竟是呈现出先前从未有过的旺势! 与此同时,湖面突然开始震动,原先岁月静好的画面在此刻骤然崩塌,从湖心开始,湖底的蜉蝣生物四散开来,那片宛如蓝色水晶的荧光物体也飞速向岸边涌来,不出几秒,整副画面好似变成了一个蓝环。 就在那湖心中央,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向中心内部急急卷去,四周风起,几乎要将秦砚整个吹起。 但灵烛依旧焰火正旺。 不多时,一个漩涡出现在湖心,起初只有一点点,随着水流速度越来越快,那漩涡也与之变大,慢慢变成一个洞口大小,甚至能容纳一人进出! 秦砚拧眉,环视四周,这动静这么大,居然没有把保安吸引过来。 也就是一个晃眼,从湖水里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那老人头发花白,手里还拿着拐杖,他此刻正站在漩涡中心,如同脚下踩着楼梯,稳稳地从漩涡走上来,出现在秦砚面前。 灵烛猛地熄灭了! 秦砚揉了好几遍眼睛,这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湖里有个漩涡,不奇怪。 漩涡里走出个老人,不奇怪。 这老人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老人一上岸,转头就从一旁的游客供篮里掏出两个桃,坐在岸边开始啃,仿佛饿了很久。 什么意思? 秦砚试图将灵烛点燃,奈何那灵烛根本点不起来,无奈之下他沿着湖边慢慢走向老人,边走边观察他动作,越想越觉得离谱。 谁知那老人一头白发,穿的也破破烂烂,水淋淋地坐在岸边啃水果,见到秦砚甚至不惊讶:“来了?” 秦砚靠近他,立马感觉手里的灵烛开始轻微震动,这个老人绝对和松向南有关系! 他还在思衬该想个什么说辞,没想到对方早就知道他的来头,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啃得毫无形象:“你是这代掌烛人?叫什么来着……” “秦砚。”他颔首,灵烛嵌进掌心化作印记。 “诶对对对,秦砚,那个小秦……你是来问你师父的事吧?”老人啃完一只,把桃核放在一旁,开始啃另一个。 “您知道我师父的事?”秦砚下意识向前多走了两步,靠近老人了些:“是和此湖有关吗?” 老人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拐杖没放下:“算是吧,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上来,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的,但你需要先帮我个忙。” 秦砚颔首:“您说。” 老人指指不远处的供篮:“睡一天了,我实在太饿,又懒得动,你再去帮我挑点吃的来吧,要新鲜的,有点味道最好,别拿多了我吃不完。” 秦砚:…… 老人:“看什么,神仙也要补充体力的。” 秦砚无奈,只好帮他去取,走到供篮前,里面杂七杂八都是些瓜果零食,全是游客来参观景区时为这里的土地公公上的。 他心道得罪,伸出手去翻找了两下,本想随便拿个梨回去给那老头,却没想到在那篮子里,他翻到了一个用线装订起来的牛皮纸笔记本。 老头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找到了吗?” 秦砚拿出本子,看清首页上的字,登时喉咙发紧:“找到了。” 第57章 牛皮纸上赫然写着松向南的名字。 秦砚没翻开本子, 倒是那老人笑呵呵拄着拐杖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这是你师傅的东西,他走之前留在这里的,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打开这个本子,二是跟着我下湖。” 秦砚转过身, 手却抓着本子没放:“区别是什么?” “区别?”老人顺手扔掉手里的桃核:“你做选择总不能什么风险都要我告诉你,两种形式不同而已。” 他话音刚落,秦砚二话不说把本子递给他:“我跟你下去。” 那老人显然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做出决定,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接过:“雷厉风行,我喜欢。” 他率先踏出两步,秦砚就跟在他身后,两人迈向湖水, 岸边的荧光生物随着两人脚步散开,如同是让出一条路。 老人还比他多了根拐杖,走在前面嘴也没闲着:“你就不怕我骗你?” 秦砚扣紧掌心:“灵烛不会骗人。” 老人一听这话, 笑出声来:“小伙子,你才是这灵烛的关键,有时候还是要遵从内心。” 两人走了没几步,老人叫了停。 湖水在秦砚小腿处起起伏伏,老人将手里的拐杖在水里重重一压, 一圈圈水纹顺着拐杖的敲击点向外扩散。 刚才在湖心出现的漩涡在此刻又凝聚起来, 由点到面,逐渐拉开一个巨大的水洞。 秦砚跟在老人身后朝着漩涡走, 说来也怪,明明身处湖中, 但漩涡起来以后,他们反而走得更加顺利,周围的水也如同避开他们而流。 两人走到旋涡边缘,老人回过头,将拐杖举起返身迅速在秦砚额心点了一下! 一瞬间,许多碎片化的记忆画面争先恐后涌进秦砚脑海,太繁杂太零碎,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晕了过去。 再睁眼,他已经进入漩涡中心了。 四周没有水,但环境昏暗,秦砚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石台上。 刚才的老人就拄着拐杖斜靠在墙边,看见他醒了,这才拍拍屁股,敲着拐杖走上前:“醒了?你体质还不错,只晕了一分钟。” 秦砚没吭声,确认身上没什么问题后就站起身,跟着老人从一旁的门洞走了出去。 出了门洞,秦砚被面前的场景震撼到说不出话。 这里是湖底,但又不止是那点浅层深度,秦砚想过青溪湖里会有个巨大空间,但没想到会是这副胜景。 如果说刚才在湖边看到的荧光生物是青溪湖的特点,在当下的场景里,那些荧光生物就是最微不足道的景色。 比蜉蝣生物更亮眼的无数晶体的存在,有的纯白无暇,有的则是颜色鲜艳,被完好无损地放置在玻璃展柜里,嵌在石头墙面上。 那些晶体在水波纹的照射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将整个湖底空间照亮,呈现出彩虹般的光波,投射在四面的墙上。 老人见怪不怪,穿过这片“晶体展示区”,带着秦砚继续朝里走,他注意到秦砚的目光,稍稍侧过脸给他作讲解:“你没见过这些吧?这些都是主魂。” “主魂?”秦砚拧眉,视线扫过一排排晶体,屏息沉思:“我只了解本心。” 老人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有规律地敲击,不轻不重:“那是冤魂所有,我这里的晶体,都是圈内人去世后所留下的。” “无论是否有损,只要是初代圈内血脉,在去世后都会自动生成晶体,在我这里保存,晶体里含有他们的记忆,这也算是圈里的一份保障吧。” 说到这,老头笑笑,语气低下去:“这份工作很轻松,只不过看着一个个晶体被送过来,有些唏嘘。” 秦砚很快捕捉到他话里的词语:“初代是什么意思?” 老头扭过头,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两眼,语气鄙夷:“你这都不知道,还当掌烛人?”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耐下性子给他解释:“初代就是指咱们这行第一代开始干的老祖宗,懂了不?你个年轻人还没我老爷子明白的多。” 第66章 两人已经走过了晶体展示区,水下空间很大,就连说话都有回音,荧光蜉蝣生物随处可见,照的整个湖底清澈透亮。 老头还是走在他前方不远处,絮絮叨叨:“以前正是繁盛时期,每天都会有不少晶体刷新在面前,现在已经没有了,初代的人该走都走完了,我就守着这些晶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也会有我的一份。” 秦砚跟在他身后,看他单薄背影,悲伤莫名在心底蔓延。 他把秦砚带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松向南的晶体也许就在这里,来到这里就能拿到松向南的记忆,两年前的事也就能明白地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这样,那松向南的身份也不简单,他居然是初代人。 两人行至一处空旷屋内,屋里陈设简单,除了最基本的床和桌子外,墙上还有个不大的黑色洞口,洞口下方放了个小竹篮,仿佛是为了接什么东西。 桌上搁着笔架,还铺了零零散散几张纸,每张纸上都在右下角写了个名字:山倚。 老人将拐杖放下,先去那篮子里看了两眼,确认没东西后才转回来,从桌子上拿了支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你师父叫……松向南是吧?” 秦砚点头,思衬半晌还是问:“我师父在离世前曾来过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山倚没抬头,继续写他的东西,等到快写满一张纸,这才放下笔,揉揉胳膊:“他好像是来放东西的,我去找找。” 这地方不大,也就是在角落摆了几个箱子,山倚翻了半天,这才翻出个纸包,回过身来递给秦砚:“应该是这个,你看看熟不熟悉,他说是留给徒弟的。” 秦砚接过,迅速打开,里面只装了一颗白玉棋子。 那棋子质地润滑,明显是很昂贵的东西,但他不会下棋,也不知道松向南为什么把这个留给他。 山倚眼看东西给到手,转头就想赶人:“行了,东西拿到手就出去吧,再拖时间白天那帮游客又该来了。” “等等。”秦砚急忙拦住要转身的山倚:“我师父当年从这里出去后没多久就逝世,他来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这小子咋这么固执,人死了都死了,还问这么多。”山倚不耐烦,但还是转过身去思考了几秒:“我看他没什么精气神,估计是魂魄快离体了。” 人还活着,魂魄却离体,这不是生魂是什么? 松向南那个时候居然身体到了这种地步,却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只是为了给秦砚留个东西?为什么不能直接给他? 那他当年说的只是来除魂呢? 怎么和他现在了解的情况有了出入? 松向南和山倚有一个在说谎。 秦砚定下心神:“麻烦带我去看看师父的晶体,感谢。” 山倚气的要揍他:“嘿,你要上天啊?还让不让我这个老头子休息了?” 秦砚态度不卑不亢,头却低着,并不趾高气昂:“您老早就料到我会出现,自然也做好了应对之策,烦请您带我去看看。” 对方哼了一声,拿起刚才放在旁边的拐杖,用力敲了几下地面:“看完就走,不许再提要求。” 两人再次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刚才路过的晶体展示区。 山倚靠着墙边坐下了:“自己去找,找得到就看,找不到就算。” 一共两面墙,每面墙上起码有几百个晶体,要是靠肉眼一个个去找不是易事。 秦砚右手灵烛翻出,刚才熄灭的烛火又是自燃,应该是在水下被影响的缘故,白烟稀少,但聊胜于无。 烛线翻飞,慢慢指引着秦砚朝一个方向去。 秦砚跟着烛线走,路过一个又一个初代人的记忆。 终于,他停下脚步,烛线盘踞在其中一块玻璃板上,将里面的晶体死死挡住,看架势,仿佛要钻进去将晶体包裹。 双指压下,烛火熄灭,烛线自然收回。 秦砚看向那块晶体,却是当场呆在原地。 晶体下方有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名字。 他越看越觉得窒息,后知后觉感觉到有股压力在往心房压迫,挤的他说不出话,所有的疑问都哑在了嗓子里。 这里太空旷,任何声音都会产生回响,除了山倚的拐杖声,他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迫。 纸条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就在他的晶体旁边,左侧摆着的是松向南的。 向右看去,右边晶体下方标注的名字直接让他两眼一黑,双手攥拳紧紧握住,就连牙关都不自觉咬紧。 “怎么可能?” 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怎么可能? 先前在记忆里出现的耳鸣症状又开始复发,心跳声和拐杖声被疯狂扭曲,到头来全变成巨大的嗡鸣,狠狠砸向他的心脏。 好疼!仿佛被人猛地捅了一刀在胸口,原先一直堵着的气息非但没排出来,反而彻底死在了胸膛里,汗珠开始顺着额角滚下,在这片窒息中,他又开始看见零零散散爆炸般的回忆片段。 挨着的三个晶体下方从左到右分别写着:松向南、秦砚,宋子京。 第58章 巨大的撕裂疼痛让他缓不过神, 脑海里被迫承受着巨多的信息,身体上还要被折磨,秦砚快要乱到爆炸, 此刻只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初代人的晶体存放室里放着他们三个的东西。 这句话意味着他们不仅是初代圈内人, 还意味着他们早就死了。 秦砚试图深呼吸,脑子转了两圈, 想给自己找个解释,或许是入了轮回,又或许是什么特殊方式让他居然留到了现在。 山倚发现不对,敲着拐杖走上前:“咋回事?找到了?” 秦砚汗珠如豆大,依旧在向下滚落,但眼神却坚毅地可怕:“初代死了还有可能原原本本出现在下一世吗?” 山倚摇头:“不能,入了轮回就是别的身份了,你是掌烛人,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是啊,秦砚怎么可能不清楚,就算是人死进入轮回, 下辈子的他就是新的身份,怎么可能几百年几千年一直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活着? 原先他还在犹豫,为什么自己才是第五代掌烛人,直到看见面前的晶体,他才反应过来。 掌烛人魂魄永久不散, 且不靠血脉相承, 也许从始至终,从初代到现在, 掌烛人就只有秦砚一个。 秦砚现在真觉得自己需要去浮华楼看一眼,不能再拖了,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兜,确定刚才从山倚那里拿到的纸包还在。 山倚感觉不对,敲着拐杖转到他面前,仔细看他神色:“你没事吧?” 秦砚定下神,耳鸣终于慢慢褪去,但胸口一直堵着的气还是上不来,梗到他心痛。 摇摇头,秦砚语气低了很多:“没事,拜托您将我送出去,谢谢。” 山倚不放心地看他两眼:“确定没事啊,没事就跟着我走吧。” 两人沿着来时路往外走,秦砚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心脏疼到意识都快模糊,左手紧紧扣住掌心,让自己保持意识清醒。 山倚这次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后面,特地走在他旁边,时不时盯他两眼。 回到刚才秦砚醒来的地方,山倚再次拿起拐杖:“你坐在台子上,等感受不到水了再睁眼。” 秦砚顺着他指示坐上去,稍稍抬起头。 这次不是拐杖拍上头,而是山倚的手,他食指伸出点在秦砚额头中央,触感冰凉。 原本他准备好接受爆炸化的记忆碎片了,谁知这次和下来的时候不一样,手指点上额头的瞬间,他闭上眼,世界变白了。 他听见了松向南的声音。 “还是不告诉他了,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我也该到时间了,如果有机会,他会找到这里来的。” 冰凉刺骨的湖水瞬间将他包围,他能感受到自己正随着湖水沉浮,向上飘动。 水滴划过眼角,分不清是湖水还是眼泪。 等到周围不再有呼啸的水声,秦砚睁开眼,已经站在岸边了。 岸上不止他一个人,在湖对面还有个直挺挺的人立在那里等他。 一见到秦砚出来,宋子京立马上栈道,跑到这边来找他,看到他浑身湿透,赶紧脱掉伸手穿着的外套裹住秦砚:“怎么样?没事吧?” 总算是逃离水压,秦砚深深喘了几口气,率先伸出手去摸宋子京的指尖。 一摸到宋子京的手,他立马将其整个包裹进手心,细细感受着温度。 还好,是热的。 宋子京感觉到他在颤抖,忍不住又要去划口子开空间,谁知秦砚一把将他拦住,只用一只手将他双腕捆住,另一只手迅速揽住他,将宋子京整个摁在怀里。 他的呼吸完全乱套了,心跳也杂乱无章,偏偏宋子京在他怀里很安静,甚至配合他,张开双臂紧紧抱着秦砚。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直到秦砚哑着声音说:“宋子京,我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心跳?” 第67章 这里无风,就连湖水都不晃动,让他们之间的安静变成了一场对峙。 宋子京嗓音干涩:“你太紧张了,我们再抱紧一点,你就能听见了。” 揽住宋子京肩膀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将对方往自己怀里锢,几乎是要把他死死地融入进怀抱里,那只抓住他双腕的手也跟着使劲,似乎害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不见。 他在害怕,在看到字条的那瞬间他的大脑就像被重锤狠狠砸下,砸的他发懵。 自己的生死他可以置之不顾,但宋子京要是在他面前消失,他真的会彻底疯掉。 已经见证过松向南的离开,他无法接受亲近的人消失。 所幸目前局面还算正常,天边开始泛白,秦砚松了劲,深深吐出一口气。 宋子京手腕已经被勒出红印,但他没在乎,随意甩了两下,又去捞秦砚身上的外套,帮他把拉链拉紧:“你进去了很长时间,快天亮了,等园区开门我们就出去。” 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歇下,等到园区开门,立马回了旅店。 许颂早起准备早餐,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回来,又想问又不敢问,目送他俩上了楼。 秦砚飞快冲了澡,换了身衣服两人立马开车往回走,宋子京担心他状态,主动接过车钥匙。 他太疲惫了,第一次累到想要一睡不醒,身体素质是次要,最主要的是精神冲击。 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来,杀他个措手不及,秦砚这才意识到原来先前平静的生活下还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那些日子只有自己在看似平静。 秦砚狠狠吐出一口气,头靠在车窗上,竟是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环视一圈,在宋子京家里,秦砚坐起身,头痛欲裂。 他的东西都放在外面,也不知道宋子京用了什么办法把他扛上来,最主要的是他居然睡得这样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飞快整理过后,秦砚下楼,宋子京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熬粥,看他肩头夹着手机,似乎是在和阿姨通电话。 秦砚看见他忙碌的身影,心里的郁结消散下去几分,盯了半晌,他才迈开腿,走向客厅。 宋子京见他醒来,赶紧把手机放下:“道长你坐着,粥马上就好了。” 秦砚没听他的话,顺势到碗柜里取出碗,站在他旁边等待出锅。 宋子京拿勺先自己试了温度,这才接过他手里的碗给他乘满:“怎么样?好点了吗?我看你身上很热,怕你发烧,没敢做别的。” 秦砚接过粥尝了一口,是咸的,味道居然不错。 迎着宋子京热切的目光喝了两口,他这才回答:“没发烧,就是太困了。” 视线瞥到宋子京手上,秦砚注意到他指尖红了一片,当即放下碗,立马抓着他的手就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他动作太快,把宋子京吓了一跳:“我没事,刚刚冲过了……” 秦砚神色固执,仔仔细细检查没起泡,又去拿来创可贴给他贴上才安心把剩下半碗粥喝完。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对宋子京的担心程度开始到了一种奇怪的地步。 两人把半锅粥喝完,秦砚主动去洗了碗,顺手抽了两张纸擦手:“我要回趟启盛。” 宋子京没意见,收拾好站在门口等他,两人分头行动,宋子京回店看情况,秦砚去街道办找赵杜。 赵杜先前悠闲,最近突然忙起来,就连账本都找他看得少,秦砚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哟秦哥,您咋来了。” 秦砚熟练在桌前坐下,将自己去青镇的事大致说给赵杜听,其中省去了进湖的部分,就说是查到点东西,要去浮华楼。 原本赵杜还在听他仔细讲,一说要去浮华楼眼睛都睁大了:“认真的?我告诉你啊你这一去,可就不是封烛启烛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您也知道这么多年圈里那些烂事儿,家族间小打小闹都算是玩笑话,掌烛人和灵瞳子他们倒是盯的紧,人儿宋子京家里有背景,他们不敢多说,但不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呢。” “我清楚。”秦砚向上撩两把头发,盯着他桌上的保温杯:“但目前很多事情比他们的看法更紧急。” 梦的事情,松向南和宋子京的事情,湖底晶体的事情,哪一件不比流言蜚语来的更猛烈? 赵杜本来就没打算阻止他,见他心里清楚利害,自然也就不再多说,拉着他扯了几个小时家长里短,直至宋子京来接人。 秦砚道过别,跟着宋子京走出街道办,看他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宋子京试探着问:“道长饿不饿,吃面吗?” 他俩最常吃的就是陈阳区的面,秦砚没意见,但他提出要回趟旧房子,去取一些东西。 宋子京陪着他回屋,先前的水汽早就驱散干净,屋子还是走之前的布局,秦砚迈进门,先走进书房。 松向南给他留过很多东西,但记忆无法复刻,书和资料没什么好带的,秦砚翻来覆去,最后只挑了几样东西带在身上,跟着宋子京出了门。 两人又来到之前的面馆,老板习以为常给他们点过单,但这次秦砚却突然改变主意,跟着宋子京吃一样的口味。 宋子京错愕:“我吃的不辣。” 秦砚点头:“我明白,想尝尝。” 自从他从湖里出来,宋子京就感觉到秦砚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能满足的都满足。 面端上来,秦砚率先开口:“明天我要去浮华楼。” 宋子京拆筷子的手顿住了,过了两秒他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不妥,连忙低头:“好啊,我送你。” “出来的时候我还能见到你吗?” 秦砚语气淡淡,低下头搅拌酱汁,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就这一句话,让宋子京瞬间明白他在湖底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周遭只有居民的吵闹声包围着他们,秦砚低头吃面,没去看宋子京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听到对面那人哑着的嗓音。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等你。” 第59章 秦砚去浮华楼之前提前联系过林徵羽, 但对方说不用预约,让他直接去就好,于是一大早他就起床准备出发。 想了半天他还是没叫宋子京, 原本想出门后再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没想到一下楼就看见厨房忙碌的身影。 秦砚揉着眼睛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揽住他, 将头埋在宋子京颈窝:“起这么早?” 宋子京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汤勺扔出去:“睡不着,干脆起来做饭,我跟你讲我最近学会了做胡辣汤,以后就能天天给你做。” 秦砚笑笑,松开手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在锅中加了些黑胡椒:“怎么突然开始学做饭?” 宋子京靠在一旁观摩:“阿姨最近身体不好,给她多放了几天假, 闲的没事干就学学,以后想吃什么也能自己做。” 咸香味溢出来,胡辣汤出锅, 秦砚熟练将汤盛出,换了口锅,转身又去冰箱里找牛奶。 宋子京斜倚在墙边盯着他,满脸笑意:“要我说,男人做饭这事就该全国普及, 你知道你现在多帅吗?” 牛奶下锅, 加入白砂糖慢慢加热,秦砚语气淡淡, 目光却柔和:“松向南不在,也就自己学会了。” 提到松向南, 气氛猛地降至冰点,但秦砚丝毫没察觉,慢慢搅动锅里的牛奶:“吃完饭我去浮华楼,你去店里看看有没有事,等我回来。” 牛奶的香甜从锅里蔓延到空气中,但没人在意,就连秦砚的话都没人接。 若无其事将牛奶倒出来,秦砚特地放了糖,端到桌上还提醒宋子京:“小心烫。” 宋子京没动,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从橱柜里拿了两个汤勺冲他扬起嘴角:“做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喜欢就行,放了黑胡椒你可能吃不习惯,喝点甜的。”秦砚替他拉开椅子,转身在他对面也坐下了。 一时无话,秦砚埋头喝了几口,突然出声:“等我出来,就在一起吧。” 宋子京愣愣看着他,连手里的勺子都忘了动,手一松掉进碗里,溅起牛奶,撒了一圈。 秦砚从一旁抽出纸,若无其事擦干净,又拿了几张干净的递给宋子京,两厢对视,他看见对方眼里的雾。 “我说真的,你信我吗?” 浮华楼位于郊区,四周环境优美,风景宜人,林家不缺钱,再加上是为圈内服务,因此很注重外观设计。 秦砚没让宋子京送他,一路进门没人阻拦,抬眼就看见林雪芥靠在前台跟着听什么,两人对视,林雪芥立马松了口气,冲他招手。 “你怎么今天来了?”林雪芥手里还拿着纸板写写画画,抬头看他两眼又低下头去记东西:“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围太嘈杂,秦砚没做任何保密措施,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认出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第68章 “昨天联系过你哥。”秦砚随口一接,视线避开那些好奇的目光:“放假了?” 林雪芥将纸板一放,领着他往楼后面走:“早放了,还有他不是我哥。” 两人坐电梯到后楼,这边已经没什么人,眼看着人少了林雪芥这才敢放开性子:“林徵羽派了个老管家来监.视我,每天要我学这个学那个,真的不如回学校做卷子。” 秦砚挑眉,跟在他身旁没接话。 “我说这林家真是完蛋了,收了一堆废物进来,每天一群大老爷们装病就想赖在这里不走,等我上任了全轰出去。” 林雪芥还在絮絮叨叨,秦砚面无表情:“你不是不信我?还跟我说这么多。” “相对而言你懂不懂,那帮废物看多了感觉你还是很顺眼的。” 后楼这边大概是比较大型或隐私的治疗场所,两人走了几分钟已经彻底没人了,林雪芥也只是把他带到一座独栋前:“你进去就行,会有人接管你。” 把人带到他就走了,秦砚看着面前的独栋小楼,缓了两秒推开门走进去。 也许是没什么人来,大厅的面积不大,甚至没怎么开灯,一片昏暗,唯独靠后位置的柜台后坐了个女人,正伏首写东西。 听到有人进来,她才抬起头,隔着眼镜眯着眼看了两眼,立马站起身:“秦先生是吗?” 秦砚颔首,跨了几步到她面前,这才看清她写的东西正是自己的个人信息。 “秦先生您好,我是这次为您治疗的医生,叫我小韩就好,林先生已经提前联系过我,现在我们移步休息室,让我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她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语气平缓。 秦砚没意见,跟着她进了左侧的一道小门。 打开灯,这是个不大的休息室,小韩先倒了杯水递给他,事宜他在沙发上坐下,随后出去拿上刚才那张纸,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秦先生,我想先了解一下您的情况,您是记忆受损是吗?” 秦砚拧眉:“应该说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受到刺激会想起一些碎片。” 小韩低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没几秒又抬起头:“方便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的吗?” 秦砚将做梦的事大致说了。 “您身份比较特殊,这些林先生应该有讲过,既然如此我们来确定一下,您现在是想恢复前世的记忆对吗?” 秦砚沉默两秒,手指无意识蜷缩,随后才反应过来:“是。” 小韩又低头去记录:“是这样秦先生,有些注意事项我提前给您说明,您看看能不能接受。” “一是整个治疗时间无法确定,有人十分钟就能看完,有人可能需要两三天,所以您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提前联系亲人代您去做;二是这边治疗需要您的一个物品,最好是能和前世有联系,否则所看到的记忆不一定准确完整;三是要保证您现在魂魄完整。” 小韩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秦砚摸了摸鼻尖:“我需要打个电话。” “哦哦好的,那我先出去,等您准备妥当了叫我就行。”小韩站起身,很有眼力见地走了出去。 秦砚掏出手机,先给赵杜拨过去,那边应该在忙,嘟了两声没接听,秦砚果断挂了,又换了个号码打。 这下没几秒就被接起了,少年音色从电话那头传来:“对对对放那边就行……喂道长,到了吗?” 听到他在忙,秦砚悬着的心一下落地了,情绪都缓解几分:“到了,店里怎么样?” 宋子京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来了个大单子,还有几个阿姨指名要你算卦,你快点回来啊,生意可耽误不了。” 秦砚听他语气欢快,下意识扬起嘴角:“好。” 挂掉电话,他推开门走出去:“可以了,请带路吧。” 小韩站起身,走在他前面:“跟我来吧秦先生,仪器的功率太大,所以这边灯光比较昏暗,还请谅解。” 秦砚摇摇头:“没事,你小心看路别摔到。” 见他情绪比来时好了一些,小韩也和他聊了两句,试图让他放松:“秦先生这么年轻,有家室了吗?夫人有来陪同吗?” 秦砚跟着她进了电梯,稍稍弯了唇角:“他生意忙,在家等我就好。” 小韩也笑了:“那也不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是很厉害的女性呢。” 秦砚又笑了:“是男人。” 小韩呆了,但她也就吃惊了一瞬,随后满脸笑容:“尊重且祝福,每一对恋人都很勇敢。” 电梯到达九层,小韩挡住电梯门让他先出,一出去就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完全没有灯,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白炽灯光,是这里唯一的光亮。 小韩也吓了一跳:“好久没上来,看样子是机器又更新换代了,不用担心秦先生,跟我来吧。” 两人穿过漆黑的走廊,进入到房间里,一台巨大的机器吸引了秦砚的目光,那机器外观像个蛋,通体白色,只有半个透明的玻璃罩在上面。 小韩带着他走进来,示意他先在一旁等候,自己去调试机器,各项指标都差不多了,这才回过头来:“秦先生,有物品吗?可以给我了。” 秦砚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包,抽出里面的白玉棋子,递给小韩。 她接过棋子,将其放在扫描区内,一切确认完毕,机器运行无误。 “好了秦先生,您现在可以躺进舱内,闭上眼等待就好。” 秦砚躺进舱里,明晃晃的灯光照的他眼睛不舒服,下意识闭上眼,却意外发现自己意识里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白茫茫。 小韩的声音悠悠响起:“秦先生,进入记忆后,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我会实时观察您的心率反应,有问题会将您叫醒,不用担心。” “有一点要提醒您,无论看到了什么,在醒来后一定要时刻告诉自己那些只是回忆,避免过度沉迷……” 小韩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在耳边无限拉长,从清晰变成了回音。 秦砚的视角,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奇特的角度,俯瞰整个世界。 耳鸣和心痛的感觉再次涌来,但并不清晰,一切的感受如同隔着一张膜传递到他身上,就连最直观的感受都不彻底。 刹那间,回忆和风声一同涌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在这片白中,他听到了雪的悲鸣。 第60章 那年大雪覆了山。 抚原镇有家酒馆, 名为临期,这是镇上唯一一家酒馆,因此从不缺客。 正值午后, 人们闲来无事之时, 临期酒馆里满满当当,都是来侃大山闲聊的人。 酒馆二楼包间里, 坐着三个人,倚在栏杆上看一楼熙攘忙碌。 三人各有风姿特色,其中一位墨绿色劲袍男子闷了口酒,将酒盏重重放在桌上,眉峰拧起:“前些天镇西边那家王老二,老子去给他们做法,他们说我是骗子,要不是阴魂太多, 我还真就不管了!” 说话这人一开口就是股洒脱气息,风骨铿锵,眉若剑锋。 他左侧坐了一人, 与他气质截然不同,一袭雪白锦袍,正捂着汤婆子细细呷茶,还不忘笑他:“蠢。” 墨绿色劲袍一拍桌子:“林听淮你是不是有病?” 余下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青色锦衣男子赶紧又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喝喝喝,别嚷嚷。” 林听淮一点面子都不给, 继续下那人台:“你拎张符就去给人除, 谁能信你?” 许逢将那杯酒拂到一边,胳膊肘撑在木桌上势必要和他争个高低, 两人扯皮了半天没结果,都将头一扭看向青衣男子:“你说呢?松向南。” 松向南给自己斟满一杯, 一口干了。 这两人争执,已是常态。 世人有言,魂魄残存于世,便是心结未解,可魂魄阴气太重,留存于世间总要生出事端,于是便有这么一群人,除魂解魂为生。 起初只是一个小帮派,不知何时起成了一个又一个家族,发展至今,已经变成家族间的互帮互助,除魂也就变成大家之事。 林听淮和许逢两人分别是林家和许家亲传,两人互相看不过眼算是日常,松向南早就见怪不怪,一般都是出来搅混水的存在。 没吵出什么结果,倒是将战火转移,许逢出够气,又把目光放到松向南身上:“还看呢,秦砚呢?今天怎么没出来?” 松向南耸耸肩:“不知道在哪里除魂,小事秦哥不叫我。” 许逢闷口酒,自知无趣,又扭头看向楼下。 酒楼熙攘,不过人间一二事。 雪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趋势。 有户院落前站着一人,眉目凛冽,一袭象牙白暗纹圆领袍,左手撑伞,右手持烛,立于门前。 他手上那蜡烛性质奇特,冒出的白烟却像利线,能紧紧扎进血肉里。 不多时,院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烛火摇晃,只刹那,焰火就变成青蓝色,随即熄灭。 第69章 屋门打开,一位女子发着抖走到院里来,确认一切安全后直直朝着白衣男子跪下,哭着磕了两个头。 秦砚收回灵烛,稍稍颔首,走了出去。 作为掌烛人,除魂是他的职责所在,这种程度较小的魂魄,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快速除去,不需要叫帮手。 走出去没几步,身后有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最后竟是愈逼愈近,几乎是贴在他身后走。 秦砚侧过身,一颗棋子从手中飞出,投掷向身后那人,谁知对方丝毫没有被威胁到,反而伸出两指来,稳稳夹住那枚棋子,弯着眉眼凑上来。 他生得一副狐狸模样,双眼多情,眼尾上挑,内眼角下方还有颗痣,随着眼睛动作活灵活现。 他身着一身黑色锦衣,高马尾束起,腰间用红绳系着两枚花钱,一有动作就叮叮当当。 秦砚撑着伞,盯了对方几秒,等他先出声。 果不其然,小狐媚子将那枚棋子举起来看了两眼,笑盈盈地唤他:“道长,今日又一个人除魂?” 秦砚拧眉:“棋子还我,人走开。” 对方不从,反而是凑上来,和他挤进同一把伞里:“我不要,雪好大,道长你送我。” 秦砚一把收了伞,执伞柄为利刃,狠狠戳向面前人,谁知对方反应极快,抬脚向后撤开几步。 那人拍了拍袖子,再一抬头,秦砚身影不见了。 松向南和许裴林听淮喝了一个下午才回府。 他到家的时候屋内已经点了灯,穿过庭院,松向南一眼就看见秦砚那把白色的油纸伞立在门口。 迈进屋内,秦砚正捧着书坐在窗边,他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把炉子点起来,怕冷:“秦哥,你今天去除魂了?” 秦砚目光从窗外移到书上,又移到炉子上,低低“嗯”了一声。 松向南三下五除二将炉子点起来,屋内寒气瞬间去除一半,他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秦砚看出他心思,书一合,身子骨也坐的正:“你要说什么?” 松向南听他这样说,立马喜笑颜开,袍子一撩就在一旁坐下:“今天去吃酒,在临期旁看到家烧鹅,闻着很香,要不……” 秦砚扶额:“想吃?走吧。” 松向南立马去叫家佣来看炉子,转回庭院,秦砚已经撑起伞站在院里等他。 两人沿着熟悉的路朝着临期酒馆走去,松向南走着嘴也闲不下来,晃着脑袋思索:“今日也没见灵瞳子,平日吃酒他来的最快。” 一提到这个秦砚伞都握紧了几分:“我和他碰上了。” 松向南膛目结舌:“你遇上宋子京了?没打起来吧。” 想起两人短暂交锋,秦砚摇头:“没有。” 松向南松口气:“不知道为何他总招你,少点冲突为好。” 府邸离临期酒馆不远,不过一阵就到了,两人选了坐,松向南点了他想吃的烧鹅,坐着等上菜。 隔壁桌是圈内人,只不过家族势力太小,一直没什么耳闻,松向南认出来,倒是秦砚没注意,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不知他们在聊什么,喝了点酒便声音大起来,胆子也是涨了几分,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聊到圈内丑闻。 秦砚拧眉听了半天,恰好他们的烧鹅上了,松向南眼看他情绪不佳,赶紧给他递竹箸:“尝尝,很香。” 两人吃了没几口,就听见隔壁桌那几人越聊越过分,话题甚至开始扯到几家大势力身上。 “就那个松向南,知道不?给那掌烛人当提鞋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不知道他们家收养他干什么,人家秦砚可是正儿八经的掌烛人,家里却偏偏要收个外人进来当干儿子,这不纯纯给自己找事吗……” 秦砚一把将筷子拍到桌上,站起身就要过去,却被松向南扯住袖子。 他低头,看不清松向南脸色,但袖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硬生生将秦砚拽在原地。 那帮人还在说:“秦砚也是个木头,五大家里就他最死板,一天天冷着个脸给谁看呢,早就看不惯他了。” 这下轮到松向南拍筷子了,可惜他还未起身,店门口突然旋进来一人,直直冲着隔壁桌去了。 黑色锦袍,两枚叮叮当当的花钱,宋子京笑着揽上说话那人的肩膀,面色不变:“仁兄说的是哪位?我也想听听。” 那人大着舌头,刚想再说一遍,仔细一盯才发现这人居然是灵瞳子,当即吓清醒,整桌人连滚带爬的跑了。 松向南赶紧瞥了秦砚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松口气,唤了一声:“宋子京,你怎么在这?” 宋子京直起身,高马尾跟着他动作晃:“路过,进来看看。” 秦砚全程和他无交流,坐下就继续吃,也没有要宋子京也坐下的意思。 松向南窘迫笑笑,朝宋子京行过礼:“既然如此,那……” 宋子京摆摆手,晃着身子出去了。 待他走了,松向南这才转过脸,松下气来:“你说说你,人家好歹也是替你解了围,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秦砚置若罔闻:“你给过了就行。” 松向南知道他什么脾气,也低下头去快快吃,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两人一路撑伞回到府,走之前烧好的炉,现在还热着,秦砚继续守在窗边看书,松向南转了一圈,打算回自己屋。 他刚转身,秦砚就叫住他。 “嗯?”松向南回头,一只脚还在屋外:“怎么了秦哥?” “以后就叫秦砚,别叫哥了。”秦砚语气淡淡:“还有,从今往后,你跟着我除魂。” 松向南膛目结舌,思绪转了两圈,没搞懂秦砚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外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你我地位平等,是家人。” 秦砚说完就继续低头看书,不再吱声。 松向南这才明白他是为了刚才饭馆里的那番言论做解释,进秦家快三年,他心里清楚秦砚是什么样的人,外界的言论他听过不少,但从未放在心上。 看着窗边那人眉目淡漠,但轮廓柔和,他不自然揉了揉眼,转身离开了。 松向南走后,秦砚这才放下书,目光放到屋中央的炉子上,吐出一口气。 松向南是前几年父亲带进家里来的,从那天起秦砚就多了个干弟弟。 说是弟弟,但这几年他们一直以挚友的身份相处,这种方式于他们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秦砚身居高位,懒得去听那些污言秽语,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来松向南一直都遭受非议。 驱除脑海里那些混乱的东西,秦砚定下心,将目光放到窗边的小桌上。 桌上摆了副棋盘,白玉棋子横在盘上,与黑子正激烈厮杀。 秦砚手伸向怀里,摸了一圈没摸到想要的,思衬一阵这才反应过来。 他的那颗白玉棋子在下午就落到了宋子京手里。 而对方一直没还他! 第61章 松向南翌日一早就见秦砚在庭院中洒扫。 雪下了一夜, 地上湿滑,秦砚大致扫出条路,见松向南起床, 朝他颔首:“今日镇西王二报案, 我去除魂,你也一起。” 松向南求之不得, 当即喜笑颜开,乐着去后厨找食物。 等两人到了镇西王二家,许逢和林听淮也早就到场,那日许逢大倒苦水,说的就是这王二,上次他就来除过一回,谁知人家根本不信,这次又是报官, 叫了不少人来。 王二还在给松向南讲情况,秦砚许逢林听淮三人已经凑在一起,开始巡视屋子了。 许逢一脸不满:“上次我来, 他说老子是个半吊子,非不相信,我就直说,他家这个风水邪门得很,没魂都能招点魂来。” 许逢说话直接, 但不无道理, 转过一圈,这屋俨然是凶宅的布局, 不仅在院子中央种了一棵大树,屋后穿过院子的河也被拦断在屋里, 死水无法流通。 偏偏王二理直气壮,说屋里不干净,要几人给他个说法。 林听淮拢了拢怀里的汤婆,笑着睨了许逢一眼:“人家现下不信你,灵瞳子又不在,谁能知道这屋子有什么问题?” 听到宋子京的名号,秦砚下意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松向南就在另一头叫他:“秦哥,来!” 秦砚暂时搁下话头,走到松向南身旁。 王二正苟着肩膀,缩在松向南面前,一见到秦砚,立马直了身子,歪着嘴上下扫视秦砚几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秦砚面不改色:“何事?” 松向南指指王二:“来听听情况,我瞧着问题不小,估摸着也传达不明白。” 周围还有几位巡捕在场,秦砚稍稍拢袖,见王二神色不自然,遣散了巡捕,这才回过头去盯着他眼睛:“发生的事情尽量详细说来。” 巡捕一走,王二立马放松,见秦砚衣着不菲,脸上谄媚的笑都快挂不下:“大人,小的求求你了,为我做主吧。”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秦砚的袖子,谁知意图被秦砚看出,稍稍避让躲开:“有事直说,是非我自会判断。” 第70章 眼瞧着巴结不上秦砚,王二这才稍稍收敛些,挤着眼睛说:“前些日子我以为家里遭贼,放在箱里的金子隔一日就会少一块儿,后来我蹲守两天,发现也没别人来开箱子,但金子就是自己消失不见。” 秦砚拧眉:“自己消失不见?” 王二扬起头,肢体动作都用上:“大人,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说着他就率先迈进身后的木门,示意秦砚跟上来,松向南轻轻扯了他袖子一把:“秦哥,你……” 秦砚毫不犹豫走进门,就看见王二正蹲在一口朱红色木箱前开锁,看他架势,那箱子确实沉,就连箱盖都不好掀开。 锁被打开,箱底铺着满满的小金块儿,都是些小颗粒,只有几块稍微大点的散落在一旁。 见此情形,秦砚扬眉:“这些金块儿又小又多,你是怎么确定每天都会少的?” 剩下几人早就挤在门口,伸着脖子看向屋内,王二扶着箱子,一脸不满:“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种地换来的!攒了好多年呢,每天都要数一遍,肯定清楚少没少!” 许逢语气生硬:“种地能攒到这么多金?真是疯了,也不嫌浪费时间。” 松向南站在秦砚身后,都快听不下去:“那你有找过地上或是别的地方吗?说不定是遗漏在哪里了。” 王二“砰”地一声将箱子关上,紧紧盖死:“不可能!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不会乱放!” 他这样说,几人都没招,面面相觑,只有秦砚盯着箱子沉思两秒,这才淡淡出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他这一问算是问到点上了,王二赶快把箱子锁住,站起身:“有!自从我金子开始不见后,我家院子树下每天都会出现一碗血。” 一碗血? 秦砚耐下性子:“在哪里?我看看。” 王二挠头:“喂给狗了。” “喂狗?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就乱喂?”许逢一听这话立马炸了:“你想让狗成精是不是?” 王二被他吓了一跳,但立马又仰着头,梗着脖子怼回去:“那都送到脸上来了!我家里的就是我的!我还不能喂狗了?” “再说了,你个骗子我还没找你算账!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两句话把许逢气得扭头就走,直直出了院子再没回来,林听淮愣了两秒,随后也跟着他出去了。 王二还在振振有词:“给了我的就是老子的东西!老子想咋处置就咋处置!” 秦砚拧起眉,移开视线,松向南明白他什么意思,走进屋里试图和他讲道理:“那碗血你知道是谁的吗?” 王二摇头。 “我们不确定血里会不会掺杂别的东西,随意处置是很危险的行为。”松向南叹口气,看向秦砚:“现在怎么办?” 秦砚扶额:“带我去看狗。” 王二的狗锁在后院。 刚才秦砚已经转过,后院里有一汪死水,被王二硬生生断在了院子里,那只狗骨瘦如柴,此时瑟缩在水潭旁。 秦砚踏进院子看了两眼,王二自己缩在院门外,还不忘伸出手去指指点点:“诶诶诶道长,你可别摸那狗,凶得很,咬你了别赖我。” 松向南气笑了:“我们大人进来之前你怎么不说?” 王二耸耸肩:“他自己要看的,我的金子啥时候能找回?你们不会也是骗我的吧?” 秦砚置若罔闻,靠近趴着的狗,俯下身仔细去看,那狗身上虽没什么肉,但皮毛光亮,眼睛也发光,精气神居然很不错。 他正有所怀疑,院墙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踏声。 院里的几人皆抬头去看,谁知人还未至,声却先到:“别看了,你招上狐仙了。” 黑色蟒纹袍稳稳落在院墙上,衣角在空中猎猎作响,两枚花钱叮叮当当。 宋子京翻上来,蹲在墙头,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摇的正欢:“我同你打赌,不出今晚,你这狗自会暴毙。” 秦砚脸色一黑,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王二没注意到秦砚的动作,下意识跳起来就骂:“咒我的狗!你是不是人!你咋不去死!” 这话实在难听刺耳,饶是对宋子京没什么好感,秦砚也觉得不妥,想转过身去阻止。 谁知院墙上那人完全不受影响,甚至笑了两声,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踱着步子与秦砚擦肩而过,凑到王二眼前。 王二见他就这样过来,红着脸粗着脖子还想再说什么,但瞥见一旁秦砚冷冷的眼神,想说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弓起身子往后退:“干……干什么!你敢动手我报官!” 宋子京抬眸:“对你动手?不至于。” 他折扇一并,指向院里那棵树:“你这树早就死了,还没发现吗?” 一番话将院里几人视线都挪到树上,松向南伸着脖子眺一眼,奇道:“冬日里都是枯树,这怎么看得出?” 王二就是典型的嘴硬,也所在角落附和:“就是就是!” 秦砚没吭声,双指一并,翻出灵烛朝那树点燃。 烛线如利剑般射出,直直刺向树干,不过数秒,屡屡黑烟顺着烛线冒出! 王二本是梗着脖子不服气,一看当下这情景,当即吓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有鬼!真的有鬼!” 宋子京挑眉回头,又将那折扇展开了:“道长,这局你略输一筹。” 秦砚嗤了一声:“幼稚。” 松向南生怕他俩吵起来,赶紧找点事做:“狐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到了?” 王二坐在地上吓懵了,又嚎又叫的,秦砚实在忍不了,烛线一捆把人丢到屋里了,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宋子京斜倚在墙边,稍稍抬起下巴,看着那狗:“那只狗身上不干净,看形状是个狐狸,来借命的。” 松向南皱眉:“难道是喝了血的问题?既然借了命,又何必偷人钱财?” 秦砚一直没吭声,此刻却突然想起方才王二给他看的箱子。 箱子不大,他既然害怕金子丢失,为何不直接将它搬进自己屋内,抑或是放在身边?而是要放在前堂窗边? 灵光一现,秦砚想到几种可能。 回过头,他嗓音平淡:“叫上许逢,今夜守在这里,看看那狐仙什么时候来。” 松向南立马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少年音色拦断:“那我呢道长?我也要留下来吗?” 秦砚睨他一眼,眉峰拧起:“去留随意。” 宋子京乐了,腰间花钱叮叮当当,随着动作摇晃:“那我就留下陪你咯。” 松向南只感觉后颈发凉,这俩人一直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真的难说。 他想出来打圆场,但宋子京已经拍拍袖子准备走人,路过秦砚还特地顿住脚步,扬着眼尾看他:“别生气,我能看见的。” 说罢,他旋着步子离开了。 秦砚将灵烛收回,扣进掌心,冷冷瞥了眼被捆在屋内的王二,迈着步子也离开了。 松向南一头雾水,紧紧跟上。 掌烛人和灵瞳子向来不合,其实都是传出去的。 他们俩的关系没到那种大杀四方的地步,最主要是宋子京这人爱玩,总喜欢招惹别人,松向南许逢他们早就和他混熟,唯独剩个秦砚不与他亲近。 偏偏他就堵着一口气,硬要来招惹秦砚,秦砚不喜焦躁,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 往往过不了两招再各自分开,两人都没想和对方打,只不过一个追,另一个躲罢了。 松向南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第62章 临期酒馆。 还是上次那个位置, 许逢依旧叫了一壶酒,闷了两口,弯下腰去看楼下的舞刀表演, 几人连座位都和上次一样, 只不过今日多了个宋子京。 偏偏他还没闹够,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的花钱, 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道长怎么没来?没意思。” 林听淮喉间溢出一声笑:“我们三个人坐在你面前你都觉得没意思,我看秦砚一个人就够你心意了。” 松向南低着脑袋当鹌鹑,生怕这位爷想起自己从他这儿打探关于秦砚的消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吸了两口茶,他一抬眼宋子京正笑眯眯盯着他,眼睛都不眨。 这劫算逃不过, 松向南都想投降:“你又要问啥?” 宋子京也不拐弯抹角:“秦砚呢?” 三里集市内,秦砚立在鸡笼前,白衣素伞, 面露难色。 鸡笼的主人坐在地上扣脚,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买吗公子?上好芦花,别家没我的价钱低!” 鸡这种生物,扑腾又凶猛,秦砚捏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 最后低下声音:“拿一只。” “好嘞!”那大汉站起身, 转身拎了把大砍刀,冲着鸡笼就去了, 他刚要抓,又被秦砚紧急叫住, 止了动作:“咋嘞公子?” “要活的。”秦砚拧眉,盯着砍刀:“不用杀。” “那行。”大汉把砍刀扔下,裹着厚厚的棉服扭头打开鸡笼的门,好一阵闹腾,羽毛乱飞,笼里的鸡全都“咯咯咯”叫成一片,扑腾着翅膀到处跑。 第71章 抓鸡大汉迅速捞住一只鸡爪,一个发力将鸡拖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取出一截绳,将它双脚捆住,扔到秤杆钩子上。 秦砚盯着那截绳子,蜷了蜷手指。 “好了公子,给你多捆两圈?”大汉接过秦砚递来的钱,拎着那只鸡问他。 秦砚犹豫几秒,正想硬过头皮去接,一旁突然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过那截绳子,还不忘给大汉道谢:“就这样,谢谢您了。” 高马尾甩开,宋子京扬起尾音,朝着秦砚挑眉:“道长,好巧。” 巧个鬼。 秦砚立马想到是谁给暴露了位置,谁知宋子京仿佛听得见他心声,拎着鸡转了个方向,将鸡放在外边:“不是松向南说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两人朝着镇西边走了两步,秦砚这才反应过来他没给宋子京说要去哪。 想到这,他瞥了宋子京一眼,谁知对方正笑眯眯盯着他,仿佛就在等他看过来:“好无聊,我们叙叙旧。” 秦砚面无表情:“你我之间,无旧可叙。” 宋子京一只手拎着鸡,另一只手把玩着折扇,语气佯装委屈:“别这样说啊道长,先前我们不是还打过一架吗?” 他说的是去年除夕夜,几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宋子京闲来无事,非要在饺子里偷偷包块姜,结果被秦砚吃到。 秦砚最讨厌姜,当场黑了脸,一转头,罪魁祸首无辜看天。 两人立即打起来,屋外的雪都被他们一拳一脚的招式给扫了个干净,从那以后,他们的梁子就结下了。 那只鸡是活的,在宋子京手里不停闹腾,扑两下翅膀又被冻僵,连叫声都卡在嗓子里。 秦砚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爱来挑衅自己,脑子里的把戏仿佛永远不嫌多。 听他提起除夕夜,秦砚更是黑了脸,一句话都不想说,无奈鸡还在他手里提着,不是个闹翻脸的好时机。 宋子京还在盯着他看,秦砚别过脸:“你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一阵咯咯咯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那只鸡被宋子京硬生生摇醒,掂量过重量,他笑笑:“好重,适合烧着吃。” 秦砚对他一点耐心都不想有了,这人想到什么做什么,随心所欲,感觉无法沟通。 他默默向外走了两步,试图离宋子京远一点,谁知对方反应快得很,立马拎着鸡又凑过来:“别走太远啊道长,咱俩挨在一起能取暖。” 这场景当真诡异,两人一鸡边走边拉扯,宋子京一定要和他挨在一起,秦砚挪开一步,他就靠近两步,花钱随着马尾一起甩,叮叮当当的和鸡叫混合在一起,吵得头疼。 所幸快走到王二家门口,松向南正蹲在街边等着秦砚,一看这场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看着秦砚脸色,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跑到院里去叫许逢。 王二还被关在屋子里,许逢出了气,正懒懒坐在屋檐下躺椅上打盹,也不嫌冷。 林听淮眉眼淡淡,低下眸去盯着怀里的汤婆没吱声,眼见松向南进来,这才动了动,换了个站姿:“怎么了?” 松向南叹口气:“秦哥回来了,和灵瞳子一起,你说他们俩会不会在这里打起来。” 林听淮笑了:“他们俩一路走来都没生事,你也不必太担忧,有心思考虑这些,不如想想自己该当何罪。” 许逢也没忍住,原本躺在椅子上闭着眼休息,听他这样一说笑到止不住,翻个身只张开一只眼:“也不能怪他,宋子京太阴了。” 秦砚已经和宋子京迈进来,还拎着那只中途就被宋子京晃晕的鸡,松向南立马噤声,直挺挺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宋子京手一甩,鸡就直直朝着许逢脸飞过去,还没砸到他身上就被许逢一巴掌扇开,极其不耐烦地睁开眼:“宋子京你是不是有病?” “别打死了,那可是招狐仙的重要道具。”宋子京昂首,走过去拍拍松向南肩膀:“傻站着干嘛?准备布局吧。” 秦砚无话,也淡淡瞥过去,没别的情绪。 眼看秦砚没生气,松向南这才松了一口气,进屋去找王二。 在场几个人只有许逢能画符,秦砚翻出灵烛,烛线再次飞出,刺向院落中央的那棵大树。 “这树被阴气滋养,是被标记过的植物,围着它画,晚上等那狐仙来。” 秦砚嗓音平静,烛线给许逢定好位,他跃起身,反手拿出一只毛笔,寥寥几笔,空中骤然压下一道红色圆圈,缓缓印在地面上,颜色变淡直至不见。 许逢画符,几人就站在屋檐下等,这会儿天色不早,再等晚些那狐仙就该出现了。 松向南松开王二,将他拉着带到屋外:“交代你的事情你要做到,要是出了差池谁都没办法。” 王二被吓了一天,在屋里关着的时候就几近晕厥,这下哪敢再随便乱跑,只顾着慌乱点头。 许逢已经画完符,拍拍手将毛笔收回符里,依旧躺回那躺椅上歇下。 松向南盯着王二,宋子京这会儿倒是安分,没再缠着秦砚,秦砚的灵烛也一直没收回,烛线紧紧扎在树干里。 一片寂静,几人就在院中等着那只谋财害命的狐仙。 说到底,狐仙这一概念还是宋子京先提出,秦砚再怎么对他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仅仅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实力强盛,至于别的,他不想评价。 大约一个时辰,天彻底黑下来。 原先在后院逗狗玩的宋子京突然起身,跨出院去:“来了。” 松向南立马扯着王二上床,和他一起待在卧房里,他那口装着金子的木箱就在卧房旁的小厅窗边放着,一有事松向南会察觉。 林听淮和秦砚在厢房呆着,等宋子京消息,而宋子京正靠在后院墙边,以便观察情形。 许逢躺在躺椅上没动,闭着眼睡得正香。 先前被他一巴掌扇飞的那只鸡此时也悠悠转醒,抻着脖子在树下走一步叨一下,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院子无人知道会发生什么,除了宋子京。 但宋子京此刻也没出声,盯着院门一动不动,连折扇也不摇。 莫约过了小半炷香,树下走着的那只鸡不动了,立在地上一直咕咕咕地叫,仿佛脖子被什么东西抓着,死死拧住。 宋子京眼里有金色光芒闪过,下一秒,那鸡的头竟是被硬生生拧断,血撒了一地! 秦砚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缠在树干上的烛线更紧了些。 血洒在地上的刹那间,原本睡在躺椅上的许逢猝然睁眼,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林听淮松了手里的东西,单手结印,正对着屋外树下那只鸡! 宋子京暴喝:“她上树了!秦砚!” 烛线原先深扎进树干中央,还分出了几缕围绕在树旁,宋子京言语一出,烛线瞬间收紧,朝着树干紧紧绞去,原先扎根在树干里的烛线直接顺着纹路从内部向上挺进,冲着宋子京所看的方向飞去! 地上隐去了纹路的符咒开始显性,忽明忽灭,若是站在正上空向下看,便能看出一道金黄色的箓文正自上而下狠狠下压,巨大无比,将整棵树笼罩进范围之内。 在林听淮的结印下,秦砚已经能看见个半透明的狐狸身影,正立在枝干上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找到一丝逃脱的生机。 但天色实在太暗,他再怎么样也没有宋子京看得清楚,再加上那只狐狸狡诈,在树枝上跃来跃去,秦砚无法确定位置,目光不自觉飘向后院墙边斜靠着的宋子京。 谁知这一看,竟是瞥见宋子京的错愕神色:“等等……” 他话没说完,原先关着王二和松向南的屋里爆发出一声扭曲诡异的尖叫,粗粝又古怪。 秦砚视线上移,哪里还有那半透明狐仙的身影? 他咬死了牙关,足尖一点掠出门去。 王二这个蠢货! 第63章 王二所在的房间在秦砚对面。 许逢刚准备将符文下压, 一抬头秦砚白袍已经飞出来,朝着对面奔去。 打开门,极其诡异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王二面容扭曲, 已经吓到脸色发青,但整个人扑在他的钱箱上, 死都不愿意放手,扯着嗓子放开嚎叫。 他眼窝已经深深陷进去,呈乌黑色,唯独眼球突出,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出来掉在脚边,可看王二行为,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他几乎是整个人挂在箱子上,手指指尖紧紧抠着箱沿, 甚至开始流血,在木箱上划出几道血痕,见到秦砚打开门, 王二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哑着嗓子尖叫:“大人……” 松向南扯着他衣领,一脸慌张:“秦哥,他突然暴起,我来不及……” 这两人姿势太奇怪, 松向南就像是拼命要阻止王二去扒箱子, 但王二此刻的模样已然不理智。 秦砚拧眉,语气沉下来:“王二, 放手!” “凭什么!这是我的钱,我的钱!!!”王二面若扭曲, 原本就有些突出的眼珠在此刻更是瞪得极大,表情夸张:“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第72章 宋子京刚从后院跑来,仅仅看了一眼,立马扯住秦砚的衣袖:“后退!狐仙上身了!” 此话一出,松向南立马松手,向门口秦砚所在处跑来,跑之前还顺手将窗户一掌拍上,生怕那狐仙从窗户逃走。 许逢还在屋外撑着符阵,咬牙坚持:“快!符阵一旦启用,再来一次耽搁的就不仅是时间了!” 王二骤然松手,猛地站起身,直翻白眼,口吐白沫,他动作过于突然,却很迅速,上一秒还在扭转臂弯,下一秒就趴在地上,眼睛斜向上瞟,看向几人。 狐仙已上身,王二这条命算是悬了。 秦砚猛地回手,将烛线从树干上扯回来,几缕白烟锋利划过,宛如利剑直直飞向地上的狐仙。 眼瞧情况不对,那狐仙骑着王二的身体想逃,谁知林听淮的结印始终有效,将它魂魄钉死,无法行至远处。 就这么一晃神,烛线已经将它围起,蓄势待发。 秦砚右手一揽,将松向南揽至身后,同时灵烛火焰暴涨,颇有进攻之势! “作为生灵,吸食日月精气化妖就罢,谋财害命你是何居心!” 秦砚声音威严,不容质疑,他每多说一个字,烛线就收紧一分,将狐仙困在包围圈内。 形势紧张,那狐仙却迟迟不回答,两只眼睛咕噜噜转,就连唇角也微微向上,在那箱子旁踱步。 它这是打定了注意要消耗许逢降符的时间! 松向南见此情形,赶快出门去叫林听淮:“显形还能再快些吗?它这是耗上了!” 林听淮又捂上汤婆,神色淡淡:“这是最大限度,再多会伤及妖魂,还有可能将王二害死。” 王二本就蠢笨,目中无人,方才正是他突然惊起,说要盯着箱子,这才让那狐仙钻了空子,找到副躯壳。 院里的几人都不是一般身体,那狐仙上不了,王二这一动,可不是将气息全都展现了个完全,给了那狐仙可乘之机? 松向南此刻无比自责,只恨自己没什么能力,连个普通人都拦不住。 他正着急着踱步,王二屋内却突然传来宋子京的声音:“让开!” 院里几人错愕看去,脚下却不约而同地离那符阵远了些,将那树周围的位置全部空出来。 下一秒,一个人影直直飞了出来,冲着树下符阵就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王二,正呲牙咧嘴摔了个大马趴,他还没起身,就从他身体里飘出个半透明的狐狸影子,甚至泛着彩光,丝丝缕缕的元神开始四散。 这场景,当真是诡谲又奇幻。 那狐影还欲逃,许逢却是反应极快,迅速将符阵压下,还没等它完全从王二身体脱离,就已经被封了个半死,只能趴在地上嗷嗷叫。 一只长靴缓缓收回,宋子京拍拍手,腰间花钱晃动:“磨叽什么?一脚就给你踹出来。” 秦砚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松向南缩了缩脖子,看向王二,那王二此刻才算清醒,捂着屁股满脸不服,嘴都气歪了:“哪个畜生踹老子!” 刚嚷嚷完,他一抬眼看见宋子京又怕了,弓着背想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嫌掉份,还想再找补句什么,被许逢嫌弃碍事,拎着衣服甩到了一边去。 那狐仙原形毕露,被锁在阵里出不去,四处夹着尾巴转圈,无奈这符是许逢下的,绝无逃出可能,眼看着元神要消散的越来越多,它终于是急了,尖着嗓子哀嚎:“道长冤枉!” 秦砚端着灵烛站在阵外,示意许逢稍微松松手:“你说。” 那狐仙越来越虚弱,此刻已经是斜躺在地上,就连叫声都小了几分:“这个王二先前掏过窝,抢走了我从地仙那里求来的保命金!那一箱子金块都是保命金生出来的!” “我家还有位小狐,早前年被猎户打猎伤到腿,本想靠着保命金能活下去,没承想被他这粗鄙小人拿了去!小狐也在前些时日去了……” “我只是来拿回狐族的东西!至于换命,自然是要为小狐报仇……” 王二一听它这样说,立马不干,一个翻身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疼痛,仗着那狐仙此刻被控制住,口无遮拦地怒骂:“你这畜生!那是老子捡的,捡到了就是我的!” 狐仙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挣着一口气与他争:“不义之财,你倒用的舒服!你等着报应吧!” 秦砚大致明白事情经过,瞥了王二一眼,二话不说驱使着烛线飞向卧房,不出几秒,那装着满满金粒的箱子就被拽出,甩在阵前。 王二急了,跳着扑向秦砚:“你干什么!干什么!!!” 他反应远没有林听淮快,一把粉末就让他乖乖钉在原地,急得王二红了脸,嘴里只能咿咿呀呀,连眼睛都在用力。 狐仙被这符压住,很快就会化丹,重新修炼成形,在此之前,秦砚将这一箱金子都拿出来,让它带走属于他的钱财。 不多时,满地的金粒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几颗可怜地躺在地上。 那狐仙此刻化成一颗红丹,许逢上前捡起,收进囊袋:“又收一个,改日叫老头上山去放了,几百年后又能相聚。” 宋子京早就靠在门旁无所事事,这会儿才接了话头跟着他乐:“又使唤老头子?你也没点亲传觉悟。” 他要这么一说,许逢就急了眼:“怎么就成我使唤?许家老辈子什么性子谁不清楚……” 那边两人吵嚷,林听淮这边倒是安静,秦砚回头看见王二还定着身,眉头立刻就拧起来,连多看一眼都嫌恶。 烛线慢慢收回,没了阴气,院里那棵树迅速干瘪下去,原先还算粗壮的树干,只一瞬就变成了小臂大小,整个萎缩下来。 王二眼瞅着金子没了,魂都丢了大半,哪怕是林听淮已经将他定身术解开,他依旧双眼无神,趴在地上开始捡仅剩下来的几颗金粒,神情恍惚。 松向南不知什么时候晃到秦砚身侧:“秦哥……” 秦砚看着如同烂泥一样的王二,语气淡淡:“该罚。” 松向南点头如啄米:“罚!回去就罚!” 狐仙已解决,几人又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问题后准备离开。 后院那只狗已经被冻死,宋子京看见时特地瞥了王二一眼:“我说怎么着?他这狗必死。” 破天荒地,秦砚接过话头:“你早上说的是暴毙。” “害,差不多,结果都一样。”宋子京又没正行,反手去掏折扇:“自作孽。” 许逢看到王二就没好脾气,此刻更是急着要走,说是去临期吃酒,洗洗晦气。 秦砚自然不去,松向南等着回去挨罚也拒绝,眼看没人,许逢视线转了一圈,盯了林听淮两秒,率先迈出院门。 出了院门共走一段便是各回各家,林听淮一向是同许逢顺路,秦砚和松向南又是一家人,这宋子京的去留就成了趣事。 偏偏他要粘着秦砚,松向南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得这大冬日让人平白出了一身汗。 所幸雪停,不然一把伞装不下三个人。 宋子京的嘴皮子就爱耍点贱,非拉着松向南叨叨了两句,转头又去叫秦砚:“道长,我刚才那脚帅不帅?” 秦砚置若罔闻。 松向南左右瞅两眼,哈哈干笑着:“我觉得帅。” 这下连宋子京都不吱声了。 气氛实在滞涩,将这雪天温度降至最低点,好在终于是到了岔路口,宋子京向南,秦砚向北。 想让这两人告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秦砚稍稍侧目就算是礼貌性告别,正要离开,被宋子京给叫住。 松向南时刻提防着这两人要说什么,做好准备接话头,谁知宋子京在怀里摸了一圈,摸出来个东西抛给秦砚。 秦砚下意识接住,仔细一看,是颗金豆。 松向南也看见了:“你抢了王二的金子啊?怪不得刚刚在院里磨蹭了一阵才出来。” “什么叫抢?说好听点。”宋子京尾音上扬,一双桃花眼就那样挑过去,望向秦砚:“这是买鸡钱,你懂什么。” 松向南眼睛瞪大了:“一只鸡这么贵?” 秦砚盯他两眼,正想皱着眉还他,谁知宋子京早就料到,马尾一甩转身就走:“别给我,这是王二应付的。” 松向南来回看看,发现这俩人都没置气,反倒是秦砚拧着眉,盯着那金豆不知在思索什么。 “秦哥,这金子……”松向南刚出声,就被秦砚打断,那颗金豆也塞进了他手里。 “替我保管,下次买鸡用。” 秦砚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第64章 入夜, 承烛府灯火通明。 这名字是秦砚他爹取的,刚取那会儿还被夫人嫌弃难听,好歹也是一家之主, 起名却这么土。 后来这个土土的名字被秦砚一直用到现在。 掌烛人和灵瞳子一样, 无法通过家族传承,能力是埋在血脉里的, 也无法转移,因此秦砚是独一无二的掌烛人,至于他爹,是个命格不凡的道士。 第73章 七岁那年,秦砚爹把松向南领回家,一句闲话也没多说,秦砚本就是个闷木头性格,不出几月就接受了这位突如其来的弟弟。 十五岁, 父母捉妖双亡,从此两人相依为命。 松向南于秦砚而言早就是至亲之人,但对外他们一直表现为朋友, 本就年龄差距不大,两人并无异议。 从王二家回来,松向南一言不发,他心里门儿清,若不是自己照看失误, 那狐仙早就该被收了。 他等着领罚, 没想到秦砚进了屋先点炉,随后瞥他一眼:“站着做什么?不冷?” 松向南正观察他神色呢, 眼看秦砚都坐下开始取暖了,这才懵着表情:“啊?我等罚……” 秦砚上下扫他两眼, 如同看傻子:“先坐。” “哦哦。”松向南挨着秦砚坐下,也跟着烤火,烤了没两分钟,就听秦砚在一旁翻找什么。 不出两秒,一本书递来,松向南接过一看,是提魂手籍。 他当即变了神色,表情都没控制住,满脸震惊:“这……给我的?” 《提魂手籍》几乎是圈内人人手一本,最基础最易懂的入门书,秦砚早就烂熟于心,但松向南并无异力,也从未看过。 “你今日表现不佳,从今往后,你同我学除魂。”秦砚说这话时连脸都没转,靠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棋子,语气平淡。 相比于他,松向南显然激动很多:“不是……我凡人之躯,怎能学这些?” “你是不是凡人,自己去练了就知。”秦砚眼皮都没抬,随手将那黑色棋子下在一角:“你真以为我爹会领个毫无天资的人回来?” 一语中的。 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哪能没做过当个武林大侠的梦?不过是面对现实,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怀抱天赋这回事。 手里的书捂在心口,分不清是哪里发烫,松向南缓了好一阵,再出声嗓音都打颤:“这是……责罚?” 秦砚这才看他一眼,目光里的凌厉放下来,语气带了些缓和:“不是,待你练不好了,有的是惩戒。” 松向南一下笑出声,盯着秦砚那张无暇的脸,笑着笑着眼里出了重影,渐渐泛起雾。 “从今往后,我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师父?” 松向南胆子大起来,将书护进怀里,凑在暖炉旁眨着眼睛看秦砚,笑得灿烂。 秦砚倚窗,目光淡淡扫过他笑脸,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显老,就做兄弟。” 在此刻冬夜,心又贴近了几分。 翌日,临期酒馆。 这次终于是大集结,就连秦砚都在,不过几人换了个包间,许逢挑了个更大的屋,热热闹闹坐着谈天说地。 秦砚自然是和松向南挨着坐,他全程无话,垂眸去看一楼小二忙碌。 这几人凑在一起,无非是说些除魂的事,关系更近些,就要聊聊家族个中了,以许逢为首,将许家几个老顽固大肆骂了个遍,最后被林听淮一杯酒堵回去,暂时歇了几口气。 秦砚也算是和这几人从小熟到大,明白家族间的把戏纷争,许家现在的亲传人是许逢,还闹出了好大一档子事。 许家算是几大家中弟子家室最多的宗族,什么道士玄机,有点天资都照收不误。 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许家徒弟收的多没错,但管的松也是真的,毕竟真正的练家子就那么几个,能传授的东西实在有限。 因此这镇上能看到许多拿着符和法器的小青年,都自称是许家门徒,但真正出了事,能顶上去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本就杂乱无章,偏偏许家几个老派作风的长辈走顽固路线,打死都不支持许逢当亲传,说他冥顽不灵,不服管教,朽木不可雕。 当时大家都还一腔热血,尤其是许逢,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当即一拍桌板,站起来就敢和高位者叫嚣:“不如来比一把,我赢了,你们再也不许插手此事!” 后来他一支凌空笔,将几人打到心服口服。 “先前说好的不再插手,这些时日又盯着我转,生怕我卖了许家!”许逢撑着头,一杯酒下肚,神色愤愤:“不就是想掌实权?真是异想天开。” 大家都明白他家里的事,松向南给自己倒了茶,顺带给秦砚也斟了一杯:“兴许是最近事端太多,怕你不在没人拿主意。” 秦砚没插话,侧着脑袋依旧是看着楼下,谁知正好看见一人从大门旋进来,高马尾配花钱,走路都没个正行。 他当即抽了抽额角,刚想移开目光,宋子京的视线就准确从底下飞上来,与秦砚对视上。 “砰!”秦砚猛地甩上窗。 刚才还嘈杂的包间登时安静下来。 松向南和林听淮都沉默着看向秦砚,只有许逢还在忿忿不平,以为秦砚在替他上火:“是吧!你也觉得很离谱对吗?” 秦砚瞥他一眼,实则完全没听见刚才几人说了什么,恰好这时候包间门被拉开,高个子少年走进来,打趣许逢:“这么大火气,谁又惹你了?” 许逢话题立马转移:“宋子京你他妈不惹我就是万事大吉。” 店小二很有眼色,眼看着又来了位客,赶忙从门外又上了壶茶,多拿了个茶杯递给宋子京。 宋子京笑着接下,等那小二走了才将杯子一搁,推向秦砚的方向。 松向南也很有眼力见,笑嘻嘻拦下那杯茶放在自己嘴边尝了一口:“不错不错,方才我们聊到哪里?” 秦砚盯着那茶杯,隔着松向南和宋子京对视上,立马转脸移开。 宋子京乐了,没再逗他,笑着去接许逢的话:“又是你们家那帮子事?闹了多少年了还没完,到底想让谁上任?” 林听淮淡淡开口:“许家除了他也没别人,除非他们看得上外面的散徒。” 散徒当亲传,除非是绝对的天赋与实力,否则许逢不会认,也不可能认。 在场只有林听淮和他都属于宗族家门,但林听淮那边和他完全不同,林家术法要求极高,自然也是极难,放眼整个林家,只有林听淮是亲传的最好人选。 “话说到这,不知南镇那边的事你们是否清楚。”林听淮今日没带汤婆,将手揣在桌下:“前些日子有个道士死了。” 许逢完全没听说:“生死常事,有什么特别?” “死了倒是无妨,只是那道士身上带了散魂丹,死之前吞了一颗,魂魄四散就罢,还被路过的妖灵吞食,导致南镇惹出很多事情。” 松向南接上,视线扫向秦砚:“南镇那边的人已经忙疯了,秦哥你看……?” 秦砚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话,此刻总算是开了口:“不去,有需要他们自己会提。” 掌烛人就他一个,没家族的倚靠,这些年少不了讥讽和摸爬滚打,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自己送到别的地盘上。 这样一说,许逢想起什么,闷头喝了两口酒。 宋子京心头趣味又上,探出头非要招惹一下秦砚:“那我有需要,道长你能来帮我吗?” 秦砚还没吭声,许逢先乐了:“你真是有脸,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秦砚觉得头疼,侧过脸去问林听淮:“南镇的事细说,我听听。” 林听淮没异议,细细呷了口茶:“这事是三天前才得知的,那道士死了有一周,身体早就被动物吃得只剩骨头,魂魄也散完了。” “这么久,无人发觉?” “不知,但等到出现问题时,已经是有妖受到那道士魂魄影响了。”林雪芥想到什么,顿了顿:“说到底,妖也不是我们负责,只是那道士魂魄最后还要我们来收。” 几大家里唯一和妖沾点边的只有许家,要不然为何那狐仙的妖丹最后是他收走,但归根结底,那丹最后还是要经过处理后放掉。 “那边怎么说?”秦砚拧眉,下意识去摸袖子里的棋子,摸了半天没摸到,想到什么又是一阵暗自咬牙。 “意思是现在还在找魂魄,等全部找到了再联系我去显形。” 林听淮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看都看不见,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林听淮一向干的都是擦屁股的事,早就习惯,跟着林家家主长大,就连脾气都承了下来,一般不会有什么波动,就是爱阴阳怪气,许逢深受其害。 “那还真是苦了你,你要是去处理这事,我多少给你送个行。”许逢笑着用酒杯碰了碰林听淮的茶盏,冲他挑眉。 “想多了,既然自诩是兄弟,有福怎么可能不同享?” 林听淮皮笑肉不笑:“他们要是真找到我,我怎么可能不向他们推荐几位高手呢?” 许逢那口酒还没喝下去,端着杯子扬了扬:“林听淮你真是好样的。” 第65章 宋子京爆笑:“幸灾乐祸, 乐到自己身上了吧。” 许逢对他更是不会有好脸色:“你笑个屁?他说的兄弟没你?” 第74章 六四七七五四九三九 这两人在什么时候都能吵起来,眼看时辰差不多,秦砚率先起身要离开, 松向南紧接着跟上了。 待两人走后, 宋子京这才沉下眉眼,拽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两口下肚,入喉皆辛辣。 喝了两盏,他这才又弯起眉眼,语气轻佻:“干喝多没意思,我去买点吃食,咱慢慢聊着?” 承烛府内,松向南拿着一截蜡烛站在庭院前。 秦砚拿回先前给他那本书,看着他动作,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的感觉没错,松向南有天赋, 且天赋极高,仅仅几天,便将这书上的东西了解透彻。 看他神色淡淡,松向南以为做了什么错事,小心翼翼:“秦哥, 我……” 秦砚走上前, 端起他的手,只一瞬, 他手上的蜡烛自燃,爆发出极亮的火光! 松向南手里的只是普通蜡烛, 但秦砚本就实力强盛,操控这些只是最基础的事情。 “掌烛人的能力是天赋,但并不是不能学习。” “你有天赋,我将诀窍教你,你自己去悟。” 说罢,他托着松向南的手臂,带着他感受身体内的灵力运转,手里的蜡烛随着两人动作一明一灭,松向南可以看见有丝丝缕缕的白烟从烛火上飘出,不一会儿又熄灭。 “这是烛线,你的重要武器,烛线的威力取决于你的实力。”秦砚顿了顿,手上又加了些力气,白烟再次飘出:“你先学我的走向,让烛线不灭。” 松向南一知半解,但仍旧学着秦砚的模样,往那蜡烛里灌输灵力。 他刚接触,白烟断断续续,练了半晌,还没他呼出的哈气多。 秦砚一直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没有给予任何帮助,直到松向南双手发红,终于晃晃悠悠将那白烟运上天。 “掌控烛线是最基础的术法,对内核稳定有很高的要求,今天先到这里,休息吧。” 秦砚说完,转身就要进屋,松向南急急放下蜡烛叫他:“秦哥!” 秦砚回头,眉头微微拧起,表示不解。 “掌烛秘术从不外传,你教我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低着头,蜡烛还在手里握着,普通的蜡燃烧会结油,早就凝成块粘在他手上。 秦砚却从他低着的头颅里看到了自尊。 “松向南,我需要你明白一点,掌烛术不传外,是因为所需天赋度极高,可以说全凭血脉相传。” “第一,你不是外人,第二,你有天赋。” “如果我不是掌烛人,就凭你的命格,你也会是天选。” 松向南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满脸不可置信。 秦砚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以及眼角挂着的一点雾珠。 “所以,我教你是想给你一个和我比试的机会,别自己想太多,心态放正。” 说完这句话,秦砚转身进屋。 松向南盯着他背影,眼里的雾气渐渐消下去,随后一甩手上的油,也跟着他迈进屋:“秦哥,我给你讲件事。” 秦砚刚点上炉子,将手凑近烤烤,随后拿了纸笔又坐到窗边去了:“你说。” “你记得青溪湖上那个亭子不?没什么人,我们打算搬个小炉,去那里煮茶。”松向南也蹲在炉旁烤火,仰头看他:“找个合适日子,你去吗?” 他这样一说,秦砚倒是想起青溪湖来,离镇子不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湖,不过那湖心处却立了座亭,虽然破败,但一直没人拆。 松向南还在自说自话:“青溪湖都几年没人管了,不知道宋子京在哪里找的地方……” 提到宋子京,他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秦砚一眼,发现对方正认认真真写东西,根本没在意他说的。 松口气,他又转过头去继续烤火。 秦砚和他一同长大,他算是了解秦砚的习性,淡漠惯了。 宋子京这人倒是后面同许逢他们一起认识的,这人爱玩,没个正形,就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这俩人除了吃饺子外还有什么不合的事情。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秦砚已经放下笔,语气自然:“去。” “嗯,嗯?” 松向南回神,松向南震惊。 “宋子京也在,你真不介意啊。” 秦砚挑眉:“他在我不能去?” 两人对视,松向南手还没伸回来,手上的蜡被烤化,惊的他缩了一下:“不是,就是觉得神奇,你居然没反感。” 秦砚顺手将写完的纸笔搁在木桌上,瞥了眼一旁的棋局:“他还欠我东西没还。” 他去除魂那天的事,松向南并不知情:“他还欠你东西?那颗金豆吗?” 一边说他还一边掏兜,摸了半天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来那颗金豆子:“还在呢,在我这儿。” 秦砚顿了几秒:“你要闲了就去医馆看看。” “什么意思?” “没事,夸你聪明。” 秦砚顺手将桌上写好的纸递给他:“自己去悟,我只能写这么多。” 接过一看,都是关于掌烛术的理解,甚至包括如何探魂除魂,松向南大致看了两眼,抬起头:“你全告诉我,不怕我毁了家门?” “谁说我全告诉你了?”秦砚抬眸,将笔也递给他:“每个人的核心能力不同,你自己发掘。” “总有一天需要你独当一面,我倒是怕你给承烛府丢脸。” 秦砚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丢脸了别叫我哥。” 此后几天,松向南无一不是在练习。 他有天赋,也确实刻苦,秦砚都看在眼里,除了让他自己领悟之外,偶尔也带着他去除魂。 镇子太小,也发生不了什么大事,能遇到好上手的,他甚至会交给松向南去做,自己来善后。 那天在街上遇到林听淮,他还特地冲松向南笑笑:“变化很大,恭喜了。” 林听淮一向语气薄凉,听第一遍甚至让人没分出来是真心还是假意,静默几秒,还是秦砚在身后轻轻拍了一把松向南的肩膀,主动接过话头:“努力使然,你这是去哪?” 林听淮轻轻甩了甩袖:“来置办些家用,家妹庆生,还没来得及邀请,正好遇上,就麻烦你们也告知宋子京和许逢了。” 不远处就是集市,正值吵嚷,松向南这才缓过神,一听说有人庆生,满面喜气:“好说好说,具体日期你也不讲,我们都不好置办礼品。” 两番都真诚,汤婆子被林听淮向怀里捂了捂,从肚子暖到胸膛:“三日后,届时必会将邀请帖送至手中。” 道过别,松向南掏了掏没收好的蜡烛,和秦砚往集市走:“先前怎么没听他提起妹妹的事?” 两人还没吃饭,决定找个地方去填饱肚子,走着走着又到了上次吃烧鹅的地方,干脆进去要了一只,在上次的位置坐下了。 林听淮有妹妹这件事他们都清楚,但他们不常提,据说是妹妹被老爷养在别处,两人也不亲近,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 “难得给他妹妹庆生,你说准备个什么好?”松向南一面将筷子递给秦砚,一面还在复盘这事:“他妹妹这是回来了?不会和亲传有关吧?” 秦砚抬眸瞥他一眼:“林家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亲传?” 两人除完魂,时间已经不早,此刻店里人不多,烧鹅也就上的快,没聊两分钟,小二已经端着鹅走过来了。 “倒不是怀疑他的实力,就是说妹妹这件事,总觉着有些蹊跷。”松向南先撕下来一块好肉,顺手扔到秦砚碗里:“没见过没听过,突然就回来了。” 秦砚低头不语,松向南早就习惯,自然而然说下去:“不过毕竟是个姑娘,送礼可要送些什么好?胭脂水粉会不会太俗?” 对于林家来说,胭脂水粉确实不是个好选择,两人就这样想了有两天,都没想出点像样的东西。 恰好在第二天晚几人又去临期聚,这次林听淮忙着家事没来,松向南也就毫不避讳,想许逢请教意见。 许逢斜倚在栏杆上,拧着眉半晌没吱声。 和他以往完全不同,许逢今天仿佛换了个人,和他说话也是时常走神,也不怎么倒苦水了。 松向南疑惑,倒是宋子京见他没问出来,接上话头:“要我说,送什么都不如送些实用的,我听说他妹妹平日就喜欢研究些书画,怪有趣。” 秦砚看他一眼,自然不会搭腔,倒是很久没吱声的许逢突然讲目光斜过去:“你听谁说的?” “林听淮啊,还能有谁?”宋子京一脸无辜。 “你少瞎扯,我都不知道的事他能让你知道?” 许逢说完这番话才察觉不对,脸色登时又绿又白,精彩纷呈。 倒是宋子京满脸得意,抬起下巴:“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许逢这才反应过来被宋子京给诈了,顿时尴尬了一阵,随后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我也不明真假,只是听了个大概。” 第75章 松向南身子前倾,就差把耳朵摘下来挂在许逢嘴了:“快说。” 秦砚顺手将窗关上,整个屋子安静地能听到衣物摩擦声。 许逢视线在几人脸色扫了一圈,这才压下难看的脸色,声音也低下来。 “他妹妹,身上附了道士的魂。” 第66章 林府位于镇东芃仙山脚下。 林家主修魂魄融合, 显形造化,因此住宅选址是越偏越好,最好是人烟稀少, 以供他们修行。 单看林听淮的气质, 就该明白林家家主并不算行事雷厉之人,也算是被术法熬炼的没脾气。 林家家宅通体以白色为主, 很少见到其他颜色,但今日要庆生,因此多了些喜庆的红。 要入宅,先上五十阶白玉梯,林听淮就在梯下等待他们,眼见着松向南和秦砚来了,欠身迎上:“宴席在林玉厅早就备好,不必拘束。” 松向南乐着拍拍他肩膀, 回头看了秦砚一眼:“不拘束,不拘束,就是这五十阶白玉梯, 会不会有些长了。” 林听淮早有准备,从袖间掏出两张符,递给他们:“握着这个,不出五步,便能到达。” 低头看两眼, 秦砚一眼看出这是许逢手笔, 抬眸看去,那五十阶全隐在云里, 看不清上方道路。 松向南率先向上迈去,没走出两步身影就消失在云雾里, 秦砚指腹捻过那张符,瞥了林听淮一眼,也迈上了台阶。 果然如他所说,只是走了五步,整座府邸便出现在眼前,松向南正站在门口等他,两人一道进门,被恢宏气势惊到。 尤其是松向南,视线瞥了一圈都没看到头:“怪不得他总淡淡的,我要是住在如此大的地方,光是出门都要累死,哪有空开心生气?” 秦砚对于松向南的想法一向表示不理解但包容,跟着仆人指引来到林玉厅,一眼就能看见许逢靠在墙边,听着其他宾客的言论哈哈大笑。 来的客人不少,想必林家家主很疼爱这个女儿,松向南和秦砚对视一眼,朝许逢走去。 恰好那许逢止住话头,转眼看到这两人,也打起精神,冲他们遥遥一招手,自己缩到角落去了。 松向南会意,跟着许逢去了角落处,秦砚从进来开始就备受瞩目,不得已只能留在原地,应付凑上来想与她攀谈的人。 许逢就等着松向南来,远远看见被包围起来的秦砚,身子又往后靠靠:“找秦砚搭话,这是多想不开?” 松向南语气寻常:“可能是外来的,不了解他性格,倒也正常。” 他说的没错,稍微和秦砚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断然上前搭话,现在围着他的这群无非是对他有所耳闻,但从未接触过。 “不管了,先说正事。”松向南在许逢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收回目光:“你说的保真?” 许逢耸耸肩:“不保,但他妹妹很快就会出现,到时候看情况不就知道了?” 四下宾客将整个大厅挤满,全然不见林听淮妹妹的身影,松向南环视一圈,又转过头来:“人家生辰,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简单试探一下。” 许逢眯起眼睛,盯向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 “要不是街上碰到你们,他不打算将你们叫来。” 这话乍一听仿佛是不欢迎,但松向南对他们可谓是十分了解,拧起眉就问:“什么意思?你们两个自己解决?还是林听淮不想把我们扯进来?” “这两句话有区别?”许逢不耐烦,捞了一把袖子:“别问了,多的我不能说。” 那边秦砚的人散的差不多了,环视一圈没看见松向南和许逢,干脆随意转转,观察府邸格局。 围着檐廊转了两遭,外厅没什么人,秦砚大致看看就打算原路返回,刚准备往内厅走,迎面碰上两人,正有说有笑。 一男一女,男的藏蓝色鹤纹圆领袍,女的却是一袭红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秦砚定睛去看,眉头不自觉拧起。 宋子京正巧转过脸,见是秦砚,连忙乐着迎上去:“好巧道长,这位是妹妹,林以宁。” 秦砚颔首,林以宁也行过礼,毫不避讳开始打量秦砚:“这是你朋友?” 宋子京重重点头:“挚友,秦公子秦砚。” 听他说挚友,秦砚总觉得心里被什么挠了一下,不适但又找不出缘由。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显,毕竟是东家生辰,他只是个做客的。 眼瞧林以宁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探究,秦砚又恢复那副淡淡的表情,微勾唇角:“早有耳闻,林小姐外貌气质果然是不同常人,生辰吉日,沾了林小姐的光。” 林以宁摆摆手,下巴抬起:“哪能啊,无非是仗了父亲兄长宠爱罢了,今日吃好喝好,可要尽兴。” 她说着,将双臂抱起,全无大家闺秀的模样,秦砚只觉得她性格实在有趣,若是能提起武器,看模样丝毫不逊色于男人。 眼看两遍该说的都说过,宋子京拍了拍秦砚肩膀,悄悄冲他眨眼:“秦公子就先进去吧,我和以宁再转转。” 说着,两人就从秦砚肩旁掠过。 以宁。 叫这么亲近,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聊上的? 他吐出一口气,这才惊觉重点不应该在于此。 林听淮已经回来,带着宾客往参宴厅走,秦砚没急着上前,就在内厅边上等着松向南来找他。 不出所料,松向南和许逢聊完就来找秦砚,还顺了一杯茶:“许逢说先观察再看看,目前还没见到他妹妹本人呢。” 人潮向外走,他们却没动,秦砚接过松向南递过来那杯茶,轻抿了一口:“我见到了。” “嗯,见到什么……啊?”松向南一下子没转过弯,想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见到他妹妹了?” 秦砚将杯盖盖起,顺手递给一旁的仆从,颔首以示感谢。 松向南悄悄扯他袖子,又不敢扯多,只好盯着他如瀑般散在肩上的长发看:“你见到了?” “见到了。她叫林以宁。” “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角落里许逢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跟着最后的人潮离开,秦砚也抬脚跟上,语气平淡:“我不是灵瞳子,我看不出来。” 松向南没听出他这话里的古怪意味,一味的怀疑自己:“秦哥都看不出来,那不完了?” 秦砚没理,跟着稀稀拉拉的散客朝宴会厅走,两处离得不远,仅仅几步,便能看到入口处摆着的大红布匹。 松向南跟在他身后凑上前:“这颜色太正了,不适合小姑娘吧?” 秦砚看他一眼,视线再瞥到那布料上,按下不表。 众人的座位都是有排序的,松向南在秦砚左侧,宋子京在他右侧。 落了座,林家家主这才寒暄了两句,叫仆人上菜,林听淮就站在家主身旁,低着眉眼不吭声。 人家没发话,宾客怎么好意思动手,围着听了两句,家主这才转过脸去唤林听淮:“阿宁真是被惯坏了,这么重要的场合还耽误,你去叫她来。” 林听淮顺着应下,从后面出去,许逢就坐在宋子京身旁,语气很差:“低眉顺眼的就对着自己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怕人抢他位置。” 他们一向是相互厮杀,嘴上不留情,但这样的场合这样说很不合礼仪,所幸许逢声音不大,也就只有他们几个明白他的意思。 宋子京从坐进来开始眼睛就没从秦砚身上离开过,盯一会儿就换个姿势继续盯,活生生要把秦砚右半边脸盯穿。 许逢这句话算是分散了他注意力,两人对视一眼,宋子京朝他做口型:“小点声,你疯了?” 许逢不怵,不耐烦拧起眉头:“我管谁,他爹要是有作为,还能让他来承担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 说是这样说,声音还是被他压低了几分。 秦砚听的清楚,心里明白他是为林听淮鸣不平。 众人说林听淮最适合林家亲传,不只是因为他有实力,最关键的缘由是他已经开始掌管林家事宜,事无巨细。 林听淮本就身子骨弱,林家魂魄术法需要极强的定力,家主原先不打算将亲传之位给他,怕他身子撑不住。 后来是他自己硬撑着几口气,不仅学会了传家术,还开始接管林家事宜,现在整个林家,没有他林听淮不知晓的事。 许逢看不惯他那偏心妹妹的爹,将小女儿送到别地去修炼,好吃好喝供着,将她视作亲传人。 但其中缘由又有谁真正清楚?说到底不过是林家私事罢了。 宋子京稍作提醒便不再管,转过头来继续盯。 秦砚忍了又忍,忍不住:“你有何事?快说。” 宋子京眨眨眼:“没事,就想看看你。” 这两人气氛着实诡异,按理说他们性格完全不同,相处也不会多舒服,宋子京行事张扬,秦砚低调而行,一个如同烈火,另一个是块难以捂化的冰。 第76章 秦砚的确不想和他过多接触,但宋子京这人想法清奇,不知为什么就总爱缠着他,缠的烦了两人还会过几招,自讨苦吃。 见他说不出所以然,秦砚干脆不理,无视那道目光,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林听淮带着林以宁来了。 他们坐的离门不远,再加上几人感官敏锐,一听便知。 果不其然,没几步一道烈焰红衣转出,吸引了众人视线,林以宁扬着眉,走在林听淮身侧,笑得明媚。 路过门口桌上摆的那匹布,女孩脸上的笑容竟是比那正红色的布还要吸睛几分,如此貌美的脸,如此突出的气质,众人看得呆了,一时间没人出声去迎。 林听淮在她左侧,迈进门去朝她伸手:“当心。” 走过那匹布,林以宁脚步顿住。 秦砚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不止是他,林听淮的反应更快:“怎么了?” 那匹布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原先是平平整整摆在桌上,林以宁扭过头,将视线放在布上,那布竟是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桌子都猛地晃动,几近要倒下去! 林以宁脸色未变,林听淮也没动,定定的看着她。 在场宾客都被吓了一跳,但主人没发话,怎么好意思多嘴,都是一脸惊惧,盯着这场景不敢吱声。 半晌,那布终于停止晃动,可紧接着,它就朝林以宁猛地飞去! 第67章 那团红布竟是直直迎着众人的目光飞向林以宁。 速度太快, 没人反应过来,唯一离得近的林听淮却是毫无动静,仿佛在等着看她的反应。 事已至此, 秦砚已经可以确定, 这就是一场对林以宁的试探。 看现场宾客反应,知道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他们几个以及林家家主。 林以宁丝毫不慌, 就盯着那红布冲她飞过来,直至逼到眼前,这才从一侧伸出只手,将那红布挑飞到手上,转了个面,面向众人。 林听淮举起红布,上面用金色墨水写着一篇生辰贺文,他冲许逢颔首, 淡淡解释:“一些逗乐的小把戏,多谢许公子的贺词,还望没吓到各位。” 说罢, 他面向以宁:“好胆量。” 林以宁若无其事迈过门槛,还不忘冲四周宾客行礼:“兄长说笑,这些彩头我可不敢冲撞。” 她声音很小,只有林听淮能听见,他动作滞了一瞬, 随后回身走向家主去交差。 主角已至, 宴席开始。 林家不缺钱,自然是请了上好的厨子来制备菜品, 饶是秦砚口味挑剔,也多吃了几口, 但都是浅尝辄止。 看一旁宋子京也没吃多少,自从林以宁进来,他目光就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此刻更是避都不避,隔着距离和远处说笑的林以宁对视上。 秦砚顺着他目光看去,红衣少女正喝下一杯酒,笑意盈盈。 松向南吃饱喝足,在一旁悄悄戳他:“秦哥,看什么呢?” 秦砚收回目光:“看美人。” “啥?”松向南听他这样说,如同见鬼,猛的盯他两眼,小心翼翼试探:“您?看上哪位了?” 不远处载歌载舞,一派欢喜,仔细看去,林家家主包括林听淮,无一人脸色舒展,皆是盯着有说有笑的林以宁,表情警惕。 松向南跟着秦砚看过去,虎躯一震,不可置信:“你……?” 秦砚放下茶盏,站起身:“出去透气。” 松向南了解他,明白他是想单独待着,就没追上去。 秦砚出了门,沿着外圈的檐廊又是走了两遭,刚才门口那匹红布是许逢的手笔,想必是使了什么术法,想在门口就逼林以宁现形。 人家不中招,他们必然会再想办法,只是…… 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秦砚没扭头就知道是谁,脚下步子加快了些。 “别走啊道长,我话还没说完呢。” 宋子京也快步追上来,笑嘻嘻围着他转:“你也出来透气?好巧。” 他都快算不清楚宋子京说过多少句好巧,没一次是真的巧,想问的人就在眼前,秦砚也不扭捏,直接将他所想问了出来:“盯着林以宁看了那么久,看出来她身上的魂魄了吗?” 他第一次和宋子京说出这么长一句话,对方却会错意,表情呆滞了一瞬,露出和松向南一样茫然的神色:“你……在意?” 在意什么?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秦砚压下性子,又问了一遍:“你看出什么了?那道士的魂魄真在她身上?” 宋子京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神色不太自然的揉了揉头,四处看看:“哦哦你说这个,其实我没看到。” “没看到是什么意思?” 秦砚忍不住,眉峰拧起,目光也带了些凌厉,语气不自觉冷下来:“是没有?还是你没看出来?” 宋子京察觉到他情绪变化,稀奇般凑上前,歪着头盯他两秒:“你在生气?” 秦砚扭过头:“别降低效率,浪费时间。” 本以为这话够直接,没想到对方竟是笑出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眼睛看:“你好像有点生气,红红的道长。” 秦砚一向知道他说话方式,但这话题转换实在太快,免不了被他带着走:“什么红红的?” 这样一问正中下怀,宋子京乐着挑眉,眼里都是光:“这不懂了吧?灵瞳子不只是看魂魄,还能看到你此刻情绪,比如你现在红红的,我就了解,哦,原来道长是生气了。” 秦砚咬牙:“我没生气。” 宋子京一脸无辜:“那你怎么看起来热热的?” “我热吗?” “热,而且看起来热了很久了。” 两人相视无言,静默了一阵总觉着有些许不对。 “所以,她身上是没有道士魂魄?”秦砚终于想起正事,把话题扯回来。 宋子京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就着白玉栏杆斜倚在一旁,身子向后仰,藏蓝色圆领袍和背景的仙山相交融合人,将他整个人衬得成熟几分。 “她身上确实没有,但她带回来的东西是否有问题,我就不清楚了。” 不远处的内厅里歌舞升腾,在他们听来却如同隔了雾,模糊不清。 秦砚沉眸,揽住两侧宽袖,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他对别人的家事没兴致,无论是兄弟姊妹还是父母,谁身上沾了什么魂,都不在他所担忧的范围内,更何况还是林家的人。 但听林徵羽所说,那道士的事不简单,甚至有可能会牵扯到自己。 林以宁先前确实是养在南边,她若是真带了道士的魂魄回来,也就能得以了解南镇的情况。 秦砚没多少心思关心林徵羽的家事,打算这一宴过了就离开,看宋子京反馈,林以宁既然没问题,那该查的方向就是她带来的东西。 缓缓吐息两口气,秦砚不打算和他多待,准备回去,刚有所动作,身旁倚靠在栏杆上的人反应比他大。 斜着一只手伸出,在他面前虚虚拦住。 宋子京还是那副笑容,只不过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去哪?” 秦砚目不斜视:“与你无关。” “那不行啊道长,你问我的我如实回答,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秦砚额角抽了抽,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侧目看他,宋子京眯着眼,内眼角下那颗痣随着他表情动,秦砚莫名盯了两秒,语气生硬:“问什么?” 宋子京喜笑颜开,那颗痣跳起来:“你看到我和林以宁走在一起,是不是着急了?” 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着急? 这么想,他也就这么说:“哪里值得我着急?” 宋子京不死心,身体都不自觉向前倾,语气中沾了一点可怜:“我不信,你看起来很不愉。” 秦砚快被气笑:“因为此刻你在我面前,所以我很不适,明白?” 这话一出,他意识到不对,好像是说重了。 面前人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的滞涩,那么擅长转移话题的宋子京头一次哑口无言,盯着秦砚的眼睛,回味他那句话。 秦砚想起他说自己能看见心绪,不知真假,但他刚才那番话并非真心,只不过是被缠得烦了想打发对方而已。 两人沉默半晌,秦砚快受不了僵直的氛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辩解,扭头欲走。 身后的宋子京却再次叫住他,甚至不只是叫住,还伸出手去拦,刚触到白袖,却被秦砚察觉到,飞快撤开。 他不喜与人过分亲近,这么做完全是下意识反应,但看到宋子京眼里闪过的一丝失落,他反应过来,无意间又打击到对方。 “你……”饶是秦砚不想说话,此刻也觉得该解释些什么:“是我手快。” 宋子京捞了个空,不自在地摸摸鼻尖,站直身体:“无碍,只是想问,你当真那么讨厌我?” 他竟是问的如此直接! 两厢对视,看进那双眼睛,秦砚居然还有心思仔细回想。 第77章 真心讨厌也说不上,但他不擅长这种直接的对峙,想说的什么都卡在嘴边,最后看着那张妖气十足的脸,只能干巴巴的问出一句:“我倒想知道,你为何缠着我不放?” 宋子京思索半晌:“感觉你很有趣。” 秦砚表情木了。 他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有趣,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明白他是个什么性子,有趣一词绝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就是挺好玩儿,尤其是能看见你心绪,更有意思,每次靠近你,你就红一会儿,放着不管又变成靛蓝,一靠近又红了。” 宋子京絮絮叨叨半晌,越说越想笑,猛地想起刚才秦砚的反应,嘴角上来那点弧度又下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秦砚盯着他变脸,莫名觉得好笑,冷冷看他几秒,这才舍得开口:“随口一说,你既然能看见,一看便知。” 说罢,他没再和宋子京缠下去,转头进了内厅。 松向南还在位置上吃吃喝喝,许逢却不在了,再看那大厅中央,林以宁和林徵羽都没了身影。 他拧眉走向原位,不轻不重在松向南肩上拍了一把:“吃够没?” 松向南嘴里还叼着半块肉,飞快咽下这才抬起头:“还行,秦哥有何吩咐?” 站着太引人注目,秦砚面不改色缓缓蹲坐下身,这才靠近松向南,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许逢呢?林徵羽呢?你以为真叫你来吃喝?” 松向南这才猛地弹起,环视一圈确实没看到人,这才慌起来:“哎我真没注意。” 秦砚已经不打算靠他能获得啥有效信息了,刚坐下又站起身往外走:“好好呆着,有异常通知我。” 说罢,他这才向外走去。 第68章 林府依山而建, 所有人居住的内府都在深处,秦砚不可能擅闯,只能先出来看看有没有关于他们去向的蛛丝马迹。 宋子京还靠在外面没动, 见他出来也不意外, 敛了脸上神色,稍稍向后山仰下巴:“从后门走了, 林以宁带路呢。” 几人离开的悄无声息,甚至是趁着宋子京和秦砚出来的这段时间走的,想必也是不想让他们牵扯进来。 他们应当是没在林以宁身上发现什么,要求查房,这才找了个理由速速离开。 几人都有分寸,秦砚也懒得再管,若是有事南镇那边绝对会来人通知他。 等松向南吃的差不多,将礼留下他就打算离开, 刚准备扭头走,突然想起宋子京还在,思衬两秒, 总觉着什么都不说就离开有些突兀。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宋子京已经将他心思猜了个大概,清清嗓,提醒秦砚:“要是无事,就留下再多等等, 过了这村, 可就没好戏看了。” 另一厢,一个家仆正带着一行人朝后山走。 林听淮走在林以宁身侧, 仔仔细细将她身形看了个遍,如实说, 在昨日以前,他从未见过这个“妹妹”。 自幼时家中便有传闻,养在外面的妹妹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亲传,将来这家里的一切都是要给她的。 偌大一个林府,这样间隙的话都能传到他耳中,可见林家家主对他到底有多不重视,就在当晚,林听淮将传闲话的那几个家仆刑罚伺候,以儆效尤。 仅仅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院中,左手端着药罐,右手执长鞭,抬起那家仆的下巴,冷冷瞥了一眼。 随后他嫌恶地甩开手指上沾的血,猛地喝了一口药,苦味从舌根蔓延到喉管,咽下去,说出的话就和药也变成了一个味道:“继续,死了就埋。” 林家家主就站在檐廊下看着他,不阻拦却也不护着,看了几秒,转身回了屋。 自那以后,这些流言再也没出现过。 如今这位妹妹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他倒是觉得意外。 林以宁回家七日有余,父亲将她护的紧,前几日连一点痕迹都不让他见到,这几日才松了她的禁闭,得以让兄妹重逢。 说到底,不过是怕他伤害林以宁。 可笑吗?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整个林府,防他就像防狼,生怕他有一天会不要命地咬上来,害死所有人。 想到这,他视线轻轻挪到林以宁身上,红衣少女走在家仆身后,丝毫没有慌张。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林以宁敏锐回头,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不仅没有怒意,反而歪着头笑他:“看我做什么?许久未见,直至今日还是好奇?” 他们之间可不止许久未见,而是从来就没见过。 她笑着问,林听淮也弯起唇笑着答:“家仆来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你若有什么不习惯,但说无妨。” 这话说得两人如同真正亲密无间的兄妹,林以宁笑笑,又把头转回去:“兄长不必试探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一看便知。” 许逢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出声,至于林家家主,早就在宴席上先前离开,根本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几人到了卧房,许逢自知是外人,况且也是个男人,女孩的房间进不得,给林听淮使了个眼色,他便在外等候,盯着会不会有人来。 家仆眼看把人带到,哆嗦着想走,却被许逢一把拦住。 林听淮没意见,站的笔直,似笑非笑盯着那家仆:“先前宴会上太吵闹,我没听清,你把事情再讲一遍。” 林府上下谁不怕他?那家仆也不例外,不敢抬头看他眼睛,苟着肩膀声音都打颤:“回……回公子,花月在收拾小姐房间时,听到异动,仔细查看,才发现是……是个娃娃。” 许逢在宴会上大概听了两耳朵,没听仔细,当下一说这才拧起眉:“娃娃?什么娃娃?” 那家仆抬起眼,小心翼翼看了林以宁一眼,谁知对方倚靠在墙边,双手抱臂,笑意盈盈盯着他:“继续。” 事已至此,还是细细讲来为妙,家仆如倒豆子般全说出来:“小的也不清楚,就知是个个头很小,散发着黑烟的绢孩儿,一见到花月,便整个钻进她身体里去了!” 他这么一说,听来的确蹊跷,但林徵羽没急着下定论,反而眯起眼眸,稍稍侧着脑袋看向他:“果真吗?” 那家仆“扑通”一声跪下了,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小的所言,千真万确!” “哦。”林徵羽视线收回,修长的手指搭在手腕上漫不经心的敲打:“既然如此,为何不叫花月来禀报?方才那一切可是你亲眼所见?” “花月……已经不省人事了!” 许逢猛地睁大眼睛,抬起头看了林徵羽一眼。 林徵羽不慌不忙:“以宁,你有什么想说的?” 林以宁耸耸肩,视线在地上伏着的那人和面前站着的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眼见为实,不如进屋查?” 林徵羽说进就进,兄妹俩转进屋里,那家仆眼见这事过了,站起身就想离开,被许逢一脚蹬在面前的栏杆上,硬生生吓得不敢动弹。 一抬头,许逢满脸不耐烦,却还是压着语气:“累了?站起来歇歇,别乱跑了。” 说到底他还是林徵羽带来的人,家仆不敢违命,身子都没起,还在地上伏着。 不多时,两人又从屋里转出来,林徵羽脸色不好看,但语气却还是好着:“带我去见花月。” 家仆从地上翻起身,支支吾吾,眼珠子开始乱飘:“这……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觉得我们都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林徵羽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做了个手势。 那家仆如同被什么控制住身形,立马挺直了腰杆,闭着嘴率先走到前面去带路。 林以宁在他身后乐着瞥那家仆:“强制控魂?哥,你不觉得你有些过分紧张了吗?” 一声哥叫的他眉头都拧紧几分,忍了忍,他还是决定换个说法:“不过分,妹妹的事,我担心是正常的。” 哥哥妹妹这些词从他们俩口中说出来根本不可信,许逢就走在家仆后面,听他们有来有回过招,只觉得牙酸。 又转过几重回廊,这才到奴仆住处,走到门口,林徵羽解了控制,家仆涨红了脸,猛地呼吸几口气,是再也不愿向前了。 “公子……男女有别,实在是不便……” 他话没说完,突然睁大眼,看向林以宁身后,猛地张开嘴,浑身颤抖不止! 林徵羽立马回头去看,林以宁也很莫名,环视一圈,什么都没有。 再看向那家仆,他却已是整个人变成一具干尸,眼睛嘴巴变成几个空洞凹进去,血肉在瞬息之间就被抽干了! 不远处云雾环绕,宴会却依旧热闹不止。 宋子京先前一番话成功让秦砚顿住脚步。 “什么意思?”秦砚皱眉,原先侧着的身子也正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宋子京打了个响指,又贴上前去,他这次没带花钱,叮叮当当的声音没响起:“我和那林小姐聊过几番,倒是了解到一些东西,想不想听?” 第78章 秦砚瞥了宴厅一眼,没吱声。 宋子京会意,迈着步子朝宴厅反向走,秦砚很快跟上,两人行至安静处,宋子京这才开口:“这位林小姐很有意思,自幼别人绣红她练剑,别人出嫁她做法,总之是个人才。” “不过她倒也算不上清心寡欲,十六那年,她遇到一位道士,与对方情投意合,约好一起仗剑天涯。” 秦砚听到这就明白接下来的事情走向了,如果猜测不出错误,死去的那位道士就是林以宁的相好。 宋子京一眼看出他此刻是明白自己的话,便接着向下说去:“林家家主的确更重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亲传候选人和一个无权无名的道士在一起的。”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秦砚闻言抬头瞥他一眼:“那道士是林家杀的?” 宋子京摇摇头:“这我不知,她也没说。” “不过。”宋子京扬眉,似乎是想到什么:“我认为不像,林家再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不会做。” “而且那道士,是许家散徒。” 秦砚豁然开朗。 林家亲传候选人和许家一位排不上名的散徒在一起,这已经关系到林许两家事宜,恐怕没那么简单,杀了那道士事情反而更麻烦。 怪不得许逢一开始并不在意,现在却和林徵羽一起紧张兮兮,原来是他知道了那道士是自家门下的人。 “林以宁和那道士的关系,林徵羽知道吗?”秦砚试图找出头绪,但总有些串不起来。 宋子京却不说话了,盯了秦砚一会儿,突然扬起眼尾笑起来:“不如道长,你猜猜林以宁这次回来是为什么呢?” “或者说,她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节骨眼回来?她为什么要带着沾有那道士魂魄的东西回来呢?” 亲传,林家,道士,爱人,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兄长。 秦砚仿佛明白了什么,抬眸看向宋子京,谁知对方正笑意盈盈看着他,眼中尽是澄澈。 他不得不承认,宋子京这人很有实力,也很聪明。 “你的意思是,她回来是为了……” 秦砚话未说完,一道震荡的魂魄灵力直直从侧面横扫而来,拦住了周围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远处的宴厅一派祥和,再看宋子京脸色,发现他也是惊惧犹疑,盯着后山的方向。 不出数秒,宋子京脸色猛地压下来:“那道士的魂魄出来了!” 第69章 家仆干尸面朝土地砸在下面。 许逢离他最近, 当即从呆滞的情绪里抽出来,从手里甩出一张符,贴在干尸身上。 那符没什么反应, 没燃烧也没黑化, 没有任何效力。 “没有魂魄。”许逢一脸凝重,转过脸去跟林听淮说话, 谁知对方没看他,反而是盯着林以宁不说话。 两道目光直直射向她,林以宁皱眉:“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们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确实看得清楚,林以宁也确实没做手脚,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奇怪。 林听淮头一遭觉得头疼,下意识想去揽怀里的汤婆, 却想起自己今日没带,只得虚虚地攥紧手指,吐出一口气:“先把尸体处理了, 去看花月。” 说罢,他头也不回走进院落,林以宁还在后面叫他:“男女有别!这里是女寝房!”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 令人难以呼吸。 下一秒, 她不受控制地动起来,直直朝着站在院中的林听淮急速飞去! 只差毫厘, 林以宁的脖颈稳稳停在林听淮伸出的一只手前,那手半握起, 再收紧几分,就能轻松握住她脖颈。 林以宁毫无惧色,抬起眼盯着面前这个和她八分像的脸,勾了唇角:“你什么时候变得和老头一样喜欢独裁了?” “你了解我?”林听淮不再露出和煦的那面,神情冰冷,看她如同陌生人,却比陌生人更多了几分狠:“我们素未谋面,你的名字却是我从小到大的威胁。” 事到如今,林听淮的语气依旧平平,看似没什么波澜,实则再仔细听,就能听见其间的狠戾:“当哥哥的可以忍让你,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外人将林府搅得天翻地覆。” “她们早就被调去服侍宴会,你要是藏了什么东西,劝你趁早拿出来,别再祸害人。” 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在此刻对视,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林听淮突然想,他这个妹妹和他真是像。 林以宁笑了,伸出手将他放在自己脖颈前的那只手轻轻拨开:“想拿到,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肌肤触碰,林以宁愣神:“你很冷?手这么冰?” 林听淮撤了动作,盯她一眼不吱声,朝屋里走。 许逢站的远,也没打算听他们兄妹聊天,安安静静蹲在地上去研究那干尸。 事情发生太快,但他们都不是寻常人,按理说真要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他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但身上带的符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许逢刚想再掏出点东西试探,不远处脚步声响起,抬头,他看到秦砚和宋子京两人正急急走来。 “来的正好,看看这个。”许逢站起身,朝宋子京使了个眼色:“我们和林以宁走到这边,这个家仆突然就被吸干了血肉,不知是何缘故。” 他们来之前宋子京就察觉到什么,此刻看到干尸眉头一紧,伸出脚将那干尸抵住勾起,顺势翻了个面。 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眶,宋子京嫌弃般向后退两步:“好丑……他身上有残魂,是那道士的。” 话音刚落,许逢立马反驳:“怎么可能!那道士……” 想到什么,他又紧急闭嘴,宋子京看出他意图,又轻轻踹了那干尸一脚:“说吧,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 许逢半信半疑抬起眼看秦砚,却发现对方的确是一脸淡然,这才继续讲下去:“那道士是许家门徒,我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几人围着干尸的场景实在诡异,秦砚不动声色向外站站,恰好利用宋子京身形将地上那具尸体挡住。 宋子京低头沉思半晌:“你用过器具了?确定他没问题?” 他问的认真,许逢也仔细想了想才回答:“不能确定,只是说初步判断,我看不出他身上有道士的东西。” 宋子京点头,环视一圈:“林听淮呢?” “和林以宁进屋去找人了。”许逢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回过神细细把刚才那遭说了一通。 “沾满黑气的娃娃?”秦砚听到这儿没忍住出声,下意识追问:“还有别的信息吗?” 许逢摇头,随后指指地上的干尸:“还有就是这个了,他们现在去看那个被入体的仆人,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们毕竟都算外人,不好跟进去,就只能等在外面,许逢不死心,还是想试试能不能从干尸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宋子京看他各种符都用上了还是没什么效果,忍不住出声提醒:“有个问题,若是他这魂不是一般的魂,你还能探出来吗?” 许逢还在往干尸身上扔符,闻言呆呆抬头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魂魄状态不完整,或是融入别的东西,还能查出来吗?” 接话的人是秦砚,此刻也正面无表情盯着他,两人这么一看,许逢这才感觉有哪里不对。 秦砚和宋子京居然没打起来? 秦砚和宋子京居然若无其事一起赶过来? 秦砚居然替宋子京接话? 许逢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反复打转,三人诡异地相互看了几秒,许逢这才回过神,面色凝重:“查不出来,我只能判断生魂和完整魂魄。” “这就是问题所在。”宋子京笑笑,盯着地上的干尸看:“他身上有道士的魂魄是没错,但也不只有道士的。” “我能看出,蚕食掉这家仆的魂,还有林以宁的一份。” 这里虽说是家仆卧房,但毕竟是林府的人,住处条件绝不会太差。 花月的房间没人清楚在哪,但据那家仆所说,黑烟是进了她的身体,必然会出现不良反应,更何况还有个林听淮在,两人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处怪异的房间。 大门紧闭不说,屋内还传来奇怪的嘤咛,仿佛是被折磨到极致,开始控制不住哼唧。 林听淮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不好直接进姑娘的房间,但他此刻又防着林以宁,生怕她率先冲进去对花月做什么事。 林以宁也想到这点,笑眯眯地盯着他,没着急推开门,两人就在房门口对峙:“哥哥,你进,还是我进呢?” 看着那双狡黠的眼,林听淮只觉得牙根疼,还好她没在林府长大,否则迟早将他气死。 刚想说些什么,两人旁侧的卧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从屋内冲出来,直直朝着两人的鼻孔挤进来。 林以宁下意识捂鼻,还不忘看林听淮一眼:“不是我!” 第79章 林听淮反应没她快,光顾着从她身上找蛛丝马迹,等到回过神早就吸了一大口,差点被臭晕厥,当即皱着眉头向后退,还不忘死死捂住鼻:“我知道!” 两人探头朝屋内看,但一无所获,原本该摆着桌子和床榻的地方此刻全被黑雾遮盖,竟是什么都看不清! 兄妹两对视一眼,林以宁当即抽出佩剑,一剑荡出,试图扫开那片黑雾! 但那黑雾如同附着在整个房内,那一剑对它来说毫无用处,甚至隐隐有将那剑气吞进去,吸食更多之势。 林以宁还想再来一剑,这次却被林听淮拦住,一胳膊挡了回去,甩手撒出一把粉,朝着屋内撒去。 原先叫嚣着蔓延的黑雾竟然向后稍退了些,但也仅仅几步,之后无论林听淮再怎么撒,都毫无变化。 眼看那床榻被黑雾罩的严严实实,林听淮皱眉,捂着鼻子踏进屋内,林以宁紧随其后,两人刚进屋,身后的门又自己关上了。 屋内的恶臭比他们在外面闻到的要严重的多,林听淮短暂封住感官,试图去拂那黑雾,试探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谁知他刚一触到,那黑雾就向后退,林听淮往前一步,黑雾就散去一分,他愈靠近床榻,黑雾就愈稀薄。 等他迈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整个被包裹在雾中,无法窥见外面场景,所幸鼻腔被封住,暂时闻不到气味,手上也方便许多。 林听淮又撒出一把粉,但这次是撒在自己身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防止黑雾的过度逼近。 此刻他周围被黑雾笼罩,只能看清屋内的大致布局,辨认出床榻的方向,他便直直向前,先看到花月的情况再说。 床幔近在咫尺,林听淮一伸手就能抓住,但他还是选择谨慎行事,等仔细看清了再做行动。 那榻上躺着一个人影,看身形是个女人,古怪的嘤咛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此刻贴的近,更是声音明显。 这黑雾太阻拦视线,完全看不清具体情况,林听淮眉心蹙起,正想如何能让这黑雾再退后些,却突然觉得后颈发麻。 他貌似忘了一件事。 跟在他身后的林以宁已经很久没动静了。 猝然回头,身后哪里还有林以宁的身影?他想张口唤她,却不想将这黑雾吸进身体,思索几秒,林听淮举起手,慢慢运气发力。 如同进院落一般,雾的另一边有个人影在他的控制下直直飞过来,穿过黑雾,林听淮能感觉活人的气息越来越近。 可谁知下一秒,等到人影逼近了林听淮才看清,在林以宁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剑,正朝着他脖颈处快速划来! 林听淮将手死死一握,林以宁的身形瞬间顿住,但也只是短短一秒,她便执着短剑再次朝着林听淮的脖颈划去。 林听淮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闪身躲过这一击,同时握住林以宁的手腕,死死锢住:“你能脱离控制?” 林以宁右手被制住,但她反应极快,左手迅速接过短剑,朝林听淮胸口扎去,还不忘笑他:“我也是林家人,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进一招,林听淮立马化一招,两人就在黑雾中缠斗,仿佛两只图穷匕见的狼,抄起武器想率先将对方置于死地。 林听淮专注于和林以宁打斗,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床榻上的嘤咛声停止了,自然也不会察觉,原先躺在榻上的身影居然直直坐了起来,盯着他的背影。 林以宁眼见无法攻破他的防线,干脆扔了短刀,冲上去和他肉搏。 林听淮眼看她不要武器,只身冲上来,有些惊愕,原先拦着她的力气泄下来,不再进攻,只顾闪躲。 林以宁笑了,声音被雾一扩散反而听不清:“看不出来,哥哥竟还心疼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后颈一凉,紧接着,一只手在他背上飞快地贴上什么东西,林听淮的身形瞬间滞住了! 他能感觉到,那是许家的滞魂符。 林以宁慢慢逼近他,似笑非笑:“哥哥,养在高门大院里,是学不会外面的混把戏的,可惜,这局你输给我了。” 即使是到了这份上,林听淮依旧语气镇静:“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很简单。”林以宁招招手,刚才出现在林听淮身后的人影立马飞进黑雾里,不多时,从雾中伸出一双手,手心里正摆着林以宁方才扔掉的短剑。 “这么多年,你不恨老头吗?我不信你就甘心为林府做忠心的狗。” 林以宁的话太嘲哳刺耳,但林听淮眉头都没皱,甚至是面无表情:“所以呢?” “所以你想不想,做出一点反抗?” 第70章 许逢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秦砚淡淡瞥了地上干尸一眼, 右手灵烛化形,他将烛火点燃,丝丝缕缕烛线便缠上那干尸, 围着他绕了两圈, 不出数秒,便立马被弹开。 与此同时, 屋内和林听淮交谈的林以宁猛地止住话头,朝屋外看去。 “杀死这家仆的魂魄是一具融合体,里面融进了两个人的魂,一个是道士,另一个是林以宁。” 秦砚刚说完,许逢的神色立马难看起来:“所以说,这道士魂魄还真是林以宁带回来的?” 思衬半晌,他又道:“不对啊, 要是有问题,宋子京会看不出来? ” 话头落在宋子京身上,他正皱着眉朝院里看, 听到许逢提起自己,宋子京回头,视线淡淡扫过去:“林以宁身上确实没有道士的魂,但道士身上有没有林以宁的魂,那就另说。” 这话足够直白明显, 许逢脸色大变, 一个人蹲在一旁不再吱声,不知在想什么。 宋子京也没搭理他, 朝院里多看了几眼,越看眉头越紧:“那个家仆不省人事?我怎么只看到两个人?一个林以宁一个林听淮, 家仆呢?” 许逢完全出神,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转头,只有秦砚盯着他,面无表情。 “道长,进去看看?我感觉不对。” 两人说着就越过许逢,朝院里走,越是逼近花月的房间,宋子京眉头就皱的越紧。 秦砚为了避免生事,刚才就把灵烛收起来了,但此刻整个院里的异味让他忍不住又想拿出来,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臭味的源头找出来。 宋子京看得清楚,走在前面带路,越走越没底:“这真是能住人的地方?阴气太重,没死人就不错了。” 秦砚只顾着捂鼻,完全不想多说浪费精力,跟着他走到花月屋前,宋子京脚步停了:“就是这里,屋里站着两个人,但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两人站在门前,谁都不想去开门,但宋子京已经没法看到再多,眼下确认林听淮的安全才是正事。 秦砚捂在鼻上的手指动了动,妥协般向前走,却被宋子京一把拽住手腕,又向后拖回去。 秦砚下意识甩开他,避免触碰,视线落到他脸上,才发现他盯着门,一脸警惕。 他正不解,屋门却被打开,“吱呀”一声惊的秦砚立马回头去看,就见林以宁正不慌不忙迈出来,身后还跟着林听淮,黑着脸不说话。 四个人在院里沉默着对视,还是林以宁先开口:“呦,等着接驾呢?” 林听淮一听她说话就皱眉,仿佛忍耐到了极限,秦砚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忍不住多看了林以宁两眼。 谁知她根本没察觉到身后那人的情绪,甩着马尾率先走了:“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林以宁一走,林听淮这才缓和了脸色,狠狠吐出一口气。 宋子京揶揄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嫌事大:“贵府千金真是好脾气。” 林听淮好不容易吐出的一口气又卡在嗓子里:“少提,没事就走吧。” 秦砚拧眉:“花月呢?” 屋门还是开着的,从外向内看去,一片整洁,甚至连榻上的被褥都铺的整齐。 林听淮揽了揽袖子,扫了一眼身后:“人没事,虚惊一场罢了。” 他都这样说了,秦砚和宋子京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并肩走出去,许逢还蹲在地上研究。 听到脚步声,一扭头最先看到的是宋子京,许逢立马站起身附和他先前说的:“我还真摸出点东西来,这尸体身上的魂只是小部分……”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宋子京斜后方的林听淮,两人视线一接上,许逢登时噤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俩人是出了什么事,宋子京视线扫一圈,转头对着秦砚:“道长,我们先走?” 秦砚低低“嗯”了一声,和宋子京先行离开。 这下只剩许逢和林听淮,许逢头一次不知该说什么,原先的话到了嘴边又支支吾吾,但太不符合他作风,只得指着秦砚和宋子京的背影打趣:“这俩人今天不知怎得,居然合得来了。” 林听淮才下去的烦躁心情又翻上来:“许逢。” 这人一般不叫大名,叫了绝对有事,许逢实在受不了这诡异气氛,干脆破罐子破摔:“行了,有事就说,少婆婆妈妈。” 第80章 他等林听淮说话,对面那人却半天都没反应,正觉得奇怪,抬起头却发现林听淮用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那眼神很滚烫炽热,仿佛要将他盯穿。 许逢当即破口大骂:“你有病啊?到底说不说?” “我要你帮我个忙。” 另一边,秦砚和宋子京正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宋子京闲不住,还不忘招惹秦砚:“道长,你有没有觉得林听淮那家伙有点怪啊。” 秦砚充耳不闻,只顾往回走,他本就不是健谈的性格,更何况身边这人是宋子京。 见秦砚不理他,宋子京又贴上前:“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单独和我一起又不理人了?” 他动作突然,挨得又近,秦砚正思索正事,回头一看对方的脸都要挨上他肩膀,连忙紧急后撤:“你干什么?” 宋子京不恼,笑眯眯地歪脑袋:“你别怕我,我就想同你聊聊天。” 秦砚简直觉得这人不能给好脸色。 刚在才宴厅外面,他一副表情就让秦砚成功卸防,虽说确实是他话说重了,但要放在先前,秦砚哪里会管宋子京是什么心情,只求他不要来烦才好。 谁知他一露出要哭的神情,秦砚立马就转了话头,等到反应过来时,宋子京已经大着胆子往他身旁又跨一步。 想到这,秦砚一股心头火,只觉得自己近期被影响太重了,放在先前,这样的宴会他都不一定参加。 宋子京看出他此刻状态,不再继续挑战秦砚的忍耐限度,反而主动隔开距离,但嘴上却没停:“道长,少些自我要求,多交朋友不是好事?” 秦砚自知说不过他,只得抬眸看他一眼,耐下性子问:“你要聊什么?” 见他上钩,宋子京也毫不客气:“那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林听淮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 秦砚意外地看他一眼,原以为他会随口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没想到开口就是他内心所想。 林听淮的状态明显不对,他更像是在瞒着什么东西,尤其是在面对林以宁时。 宋子京在一旁见他想进去,不由得继续说:“林以宁是他素未谋面的妹妹,但到底也是一家人,如果他知道了那道士和她的关系,你说他会怎么选呢?” 林听淮这些年多难走,秦砚只了解大概,但对于他的性格,或许只有许逢最清楚。 如果帮林以宁隐瞒,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要容忍妹妹带着一个外族魂魄在林府生活,如果不隐瞒,报给家主,那么接下来的处罚就是林府的事。 就这样说着到了宴厅,两人站在不远处没进去,等着话题结束。 “宴会马上就要结束,等到时候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宋子京微微歪头,看着秦砚被冻到通红的耳朵,不自觉伸手去摸:“道长,你要提前离场,还是看一出好戏?” 耳尖突然传来暖意,还有些痒,秦砚下意识躲开,瞥过脸看到宋子京动作,才得知他刚刚在做什么。 话到嘴边突然转弯,他本该问为什么这样做,一出口却是:“你手这么热。” 宋子京都做好挨骂的准备,听闻秦砚这样问,也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才笑出声:“热吗?天生的,我不怕冷。” 笑容太明媚,那双狐狸眼扬起来实在多情,秦砚收回视线,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径直走进宴厅。 宋子京默默跟在身后,手指指腹慢慢摩梭,盯着秦砚的背影不语。 松向南还坐在位上,见秦砚回来,表情登时松懈下来:“秦哥,宴会快结束了,但是刚才家主回来了一趟,我看他面色不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家家主早就离席,哪怕是刚才他们在后山也没见家主的身影,在这期间突然回来,脸色还很差,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回想起刚才那些,秦砚没给松向南解释,先细细喝了口热茶,缓过冷劲才出声:“回头再说。” 松向南委屈:“什么都不告诉我,秦哥你变了。” 秦砚压下嗓子:“你先想好怎么领罚。” 一句话,松向南立马变成鹌鹑,不敢吱声。 偏偏这时林听淮从门口迈进来,将残局收拾完,朝宾客行礼解释林以宁身体不适,早就回去休息。 一一谢过各位,林听淮叫家仆来送客,众人也吃饱喝足,有要结交的留下还在攀谈,无事的就跟着家仆出门去了。 宋子京举着酒杯,百无聊赖地盯着秦砚:“道长,走吗?” 秦砚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突然翻出灵烛。 松向南盯着两人互动,有些惊疑,不确定还想再看看,一眨眼,秦砚却将灵烛分出的一根烛线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啥意思啊秦哥?” 秦砚嗓音淡淡:“我先行离开,你和许逢一起回来。” 松向南一头雾水:“啊?但他现在在何处我都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同你一起?” 秦砚没回答,宋子京也挑着眉不说话。 松向南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秦砚和宋子京一同走下白玉阶梯,两人要去的地方本该是反向,但宋子京不知为何,跟着秦砚就拐向西边。 “你做什么?”秦砚注意到他跟着自己,没忍住出声提醒:“我要回府。” “我知道,顺路。” 宋子京将手背到身后,走路又没个正形:“道长,把松向南留在那里,会不会不安全?” 一想到松向南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情,秦砚莞尔,抬起下巴,像是心情不错。 “他想看热闹,让他多看一会儿,有许逢在,不用担心。” 第71章 雪下了三日未停。 自从上次林府生辰宴过后, 几人便没再见面,秦砚那天早就回了府,松向南傍晚才气喘吁吁赶回来, 一脸意犹未尽。 见他神色恍惚, 秦砚唇角微微扬了半个弧度,随即又落下来:“如何?看够了?” 松向南围在火炉旁, 止不住摇头:“看够了,真是一出好戏。” “秦哥,那道士的魂魄还真被林以宁带回来了,但谁能想到她带的不是完整的魂魄?而是主魂啊。” 所谓主魂,便是魂魄中具有最强意识体的那部分,那道士的魂魄虽说被四散吃干抹净,但只要主魂还在,一切就都有余地。 “林以宁还真是个疯女人, 她把自己的魂魄分出来拿去给那道士的主魂填充完整,随后将融合体锁在绢孩儿体内,那道士又有魂又有体, 来去自如了。” 松向南惊魂未定,话到嘴边又转弯:“但她有一点我倒无法理解。” 秦砚正坐在窗边看棋,闻言抬眸看他:“什么?” 松向南蹲着朝他凑近两步,手还伸在暖炉旁没动:“宴席结束后,林以宁在后山和林家家主大吵一架, 原以为她要抢亲传, 结果吵完她就走了。” “走?去哪?”秦砚眼皮都没抬,伸出手去落下一子。 “听许逢说, 应该是回南镇了,你说她也是奇怪, 大费周章带着异魂跑回来,就是为了和自己爹吵一架?” “最奇怪的是林听淮这人关键时刻居然不见人影,后来人家吵完了他才慢悠悠走出来说方才去送客。” 正值傍晚,松向南搓搓手,满脸不解:“你说这人该不能是成心的吧。” 秦砚这才瞥他一眼,答非所问:“上次教你的术法,练的怎么样了?” 松向南这才绷直身子:“这就去练。” 看着他急急跑出去的身影,秦砚微微摇头,心说他还是太单纯。 宴会上的事,他根据宋子京的言论猜了个七七八八。 林以宁回来无非是想反抗林家家主的作为,不满他对于两个孩子的间隙视而不见,还加强对他们的控制,所以想闹点事情罢了。 宋子京和林以宁聊的多,人又聪明,怕是早就想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人家的家事也没必要插一脚,那道士毕竟是许家门下,许逢留下也情有可原。 秦砚将松向南留在那里,本意是想他多看看局势多学学,谁知他也是看了个一知半解,回来了脑子还发懵。 林家一事他们不再多聊,松向南先前就看上了青溪湖上那座亭,这几日总算是让他抓住个机会,趁机约着去围炉煮茶。 秦砚早就做过表态,自然不会再有异议,眼瞧着出门那日松向南大包小包揣着茶炉,他还是下意识拧眉:“不累?” 松向南一甩马尾:“不累!我这儿有张许逢给的符,咱能一步十里,很快就到了。” 许逢一天到晚就喜欢把从墨家那里拿来的新鲜玩意加进符里给松向南玩,拿他做先行,他还不亦乐乎。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许逢这次居然真没诓他,两人用那符竟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甚至是最先来的那个。 湖上亭内围炉煮茶,松向南组局,自然是最热情的,松子果丹都备齐了,哪承想身边那位嘴挑的不吃。 第81章 挑挑拣拣,没一个对口味,秦砚没下手,守着棋盘撑颌看着他忙活。 林听淮是第三个到的,白袍一卷毫不客气坐下了,笑眯眯地捧着汤婆,还不忘道声惨:“前些时日家宴好生热闹,差点误了练习术法,也忘了招呼各位,见谅。” 几日未见,他居然主动提起这事,想必是真没放在心上,松向南自然也就松口气,将心放下来。 拣了几个松子扔过去,松向南稀奇般看向他:“许逢没同你一起?” 这俩人难得没黏在一块儿,秦砚抬眸看一眼,又面无表情去盯棋盘,心道急什么,马上就来。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许逢的声音紧跟着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毫不客气:“我呸,你自己记性差,赖谁?” 这两人见面必怼,众人早就习以为常,至此,今日这局算是来的差不多了。 只差一人未到,松向南招呼着坐下,先把茶煮上。 亭外落雪,亭内暖意融融。 这几人坐在一起无非也就是那些话可聊,除了除魂就是除魂,但这会儿缺了个人,正好做了谈资。 松向南拨了拨茶叶,顺手把果盘递给林听淮:“听你这么一说,家里的事算是解决干净了?” 这话一出正中许逢下怀,当即拣了个果丹塞到嘴里嘎嘎乐:“人家可是亲传,把妹妹服服帖帖送回去了,该说不说,林以宁这小丫头还算仗义,走之前还替他说好话,让他免了家主一顿罚。” 松向南一头雾水:“罚什么?那日闹事的人不是林以宁吗?” 许逢笑出声:“罚他没招待好客人。” 林听淮当即轻飘飘扫过去一眼,汤婆子都快捂不稳:“该招待的我做全了,你以为我是宋子京?咋咋呼呼。” 提到他,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许裴第一个跳起来不满:“爹的,提到他我就气,仗着我看不见魂魄给我耍了一道,那干尸居然还会乍起,差点没给老子吓死。” 几人聊得欢,秦砚没插话,挺着背坐在一旁听他们讲。 松向南提起茶壶一人斟了一杯,第一杯给的是秦砚。 许逢视线扫过去,揶揄没化开:“掌烛人怎么不说话?我倒还想问,你与宋子京何时关系那么密切了?” 茶香四溢,秦砚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将杯子又放回桌上。 许逢一句话勾起注意,余下两人嘴里的零嘴都不香了,纷纷束起耳朵等着秦砚回答。 秦砚皱眉:“我何时同他关系密切?” 许逢面露震惊:“你们俩从来不会走在一起!还有,他说话你从来不接!” “其实我也觉得最近是关系好了点。” 松向南接完话,不敢看秦砚脸色,转头去拨炭火了。 秦砚此刻坐在亭边,没坐石椅上,听他们闲扯了几句,没觉得自己和宋子京有哪里亲近,无非是看他没那么刺眼,听他说话也没那么刺耳罢了。 但要说完全没变化,倒也不算。 秦砚不吱声,一个人慢慢琢磨,几人见话题进行不下去,自然也就换了话头,继续吵嚷起来。 小臂边上的棋局战况激烈,秦砚盯着白玉棋子出神,却突然察觉到不对,抬头朝亭外看去。 明明是小雪,怎么倏然变冷了。 另外几人聊的正欢,没人注意到秦砚的目光慢慢定在远处的小路上。 有一人乘着风雪,跃着步子来了。 偏偏他不走正面,倒要从后面偷偷摸摸的来,明明是下雪天,那人还摇着一把折扇。 秦砚没声张,看那人黑色锦袍越来越清晰,花钱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瞬间,人影却又消失了。 他不动声色扭过头,手指捻上一颗棋子,反复搓动,似乎是在等什么。 下一秒,冷气挟裹着碎雪出现在秦砚身旁。 松向南视线立马扫过来,正好刚斟满一杯茶:“呦,最后一位来了。” 宋子京把手里的纸包扔在桌上,就在秦砚旁边坐下了,接过松向南递过来的茶一口喝完,烫的他呲牙咧嘴:“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我。” 秦砚盯着他袖子上残留的雪花,没说话。 纸包打开是只烧鸡,香气四溢,许逢只看了一眼就笑出声:“这鸡是见到谁了?脸这么红?” 宋子京揉揉脖颈,手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辣椒放多了,能吃就吃,不能吃我带走了。” 几人顿时没了声音,伸手去分那只鸡。 宋子京这才别过脸,笑嘻嘻地凑到秦砚身边:“道长,想我没?” 秦砚原先浮上来那点躁动立马压了下去:“闲不闲?” 他都这样说了,对方却不怒反笑:“不闲,我想道长想得紧。” 他这话说得毫不避讳,所幸在场的几人都了解他习性,只当他死性不改,又去招惹秦砚。 谁知秦砚面不改色,甚至伸出一只手来:“我棋子呢?” 宋子京困惑:“什么棋子?” 秦砚指指棋盘,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我的白玉棋子,那日我掷向你,你一直没还我。” 宋子京往前想了半晌,这才想起来似的“哦”了一声:“不记得,道长是不是给错人了?记成了我?” 原本几人在一旁默默喝茶,许逢闻言笑出声:“得了吧,你以为谁都像你?” 其余两人低头吃肉默不吭声,松向南还多了一点好奇,视线在秦砚和宋子京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试图抓出这两人背着他“交好”的源头。 宋子京这人胡搅蛮缠起来不要命,秦砚眼瞧今日是问不出什么话了,干脆也就不再搭理,另找机会再取得。 这套棋子是父亲留给他的,遇事不决先下棋,秦砚在无数棋局中慢慢走成独立的性格,自然珍视这套宝贵的遗物。 他虽然不喜欢宋子京的性格,但秦砚也不认为宋子京会随意乱丢东西。 他正想着,那边宋子京见他不吭声,又起了玩心,趁人不备,偷偷凑近他俯下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那日我倒是捡到一枚,你瞧瞧像不像?” 朝他手心看去,正躺了枚白玉棋子,那不是秦砚的还能是谁的? 秦砚正欲伸手去取,谁知宋子京眼疾手快,又立马揣回怀里,一脸遗憾:“可惜这个已经是我的了,不如我将别的赔给你。” 这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秦砚耐下性子拧眉:“拿什么赔?” 许逢三人还在聊着别的话题,他们两之间的互动无人问津,宋子京微微俯下身,愈来愈凑近秦砚的耳朵。 小雪为辅,对方的眸色为主,秦砚清楚地看到宋子京鼻翼一侧的那颗痣逼近他,耳尖感受到他鼻间呼出的气息。 “棋子没有,妻子赔给你,要么?” 秦砚当即黑脸:“你想祸害哪位良家少女?” 宋子京歪着脑袋眨眨眼:“谁说是少女了,就不能是我吗?” 第72章 此话一出, 秦砚愣住了。 立业不用说,他早就有所成就,但成家这方面, 他还从来没有过想法。 以前松向南还笑他, 若是长命百岁,有没有想过找个姑娘娶回家共度余生, 那会儿他说,入了这圈子没有回头路,不要耽误人家才好。 “那你就没想过找个圈内人?总不能孤独到老。” 现下秦砚盯着宋子京,有些不可置信的眨眨眼。 是不是姑娘另说,现在寡久了,男人都能凑上来。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找个伴更震惊,还是这个伴是宋子京更震惊。 无语凝噎半晌,秦砚脸色转白, 沉下声音:“什么意思?” 花钱叮当作响,原先站在他面前的宋子京此刻却转向突然坐下,凑近他肩膀:“字面意思, 道长,我心悦你。” 他声音很小,小到松向南等几人根本没注意。 但在秦砚耳边,如同要将他硬生生从中间剖开,将原有的道德伦理撕成两半。 我心悦你。 第一次对秦砚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个男人, 这男人还是宋子京, 一个和他不打不相识的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就喂他吃姜的人! 秦砚脑子已经彻底乱了, 想到哪里是哪里,他从来没有如此慌张过,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面对一个男人的告白而慌乱,还是面对宋子京而慌乱。 他连去年今日发生的事都恨不得掏出来细想一遍,这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哪件事开始的?为什么会喜欢他? 秦砚心里万马奔腾,但面上依旧不显,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脸色更白了而已。 宋子京那句心悦在耳旁不断回荡,顺着耳道一路传导至心脏,不出数秒便引起剧烈轰鸣,震地秦砚胸口闷闷的疼。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察觉宋子京已经挨他很近,几乎是要脸贴脸。 连带着那句坦白,秦砚猛地向后撤,顺势在宋子京胸口推了一把,两人登时撤开不少距离,但他动作实在太大,狠狠撞到了身侧棋盘的一角,没忍住皱了下眉。 第82章 如此大的动静,其余人想不注意都难,松向南眼瞧秦砚脸色不对,生怕他们又打架,立马迎上去:“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秦砚自然不可能将事情说出口,正想沉默处理,被他推开同样撞到柱子的宋子京却若无其事揉揉腰,站起来又顺了杯茶:“吃你的,我和道长说玩笑话呢。” 只是玩笑? 正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秦砚闻言顿住,手指不可控的蜷缩在一起,下意识紧紧攥住,指节发白。 他差点就忘了,宋子京这人的习性。 不过是耍人的把戏,宋子京一向如此,爱看别人为他慌乱,将节奏紧紧握在他的手中,起初觉得秦砚有趣,不就是见他为了自己生气才感兴趣吗? 那句“心悦”于他而言不过是玩笑话,自己居然自作多情当了真,还浪费时间乱七八糟想了那么多,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秦砚却感觉怒火中烧,他从来没被人如此耍过。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 猛地站起身,秦砚一挥手,将棋盘收进灵烛里,转身就走。 许逢手里还抓着茶盏,见他离去,一脸不解:“他干嘛去?看起来好生气,你小子干嘛了?” 松向南也懵在原地,不知道该追还是继续喝,盯着宋子京催他解释。 宋子京手按在松向南肩上,还端着方才的茶盏,垂着眸:“没事,你老实坐着,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来时用了符,去时秦砚却是徒步。 他有那个本事很快回府,但就是想好好吹吹风冷静冷静。 秦砚很少这样生气,上次动火还是在吃饺子一口咬到姜的时候,这样算来,每次都有宋子京的份,这人还真是会挑他心思。 雪没停,但也不大,秦砚一袭白袍,穿梭在树影之中,与无数雾凇重叠。 走得远了,他穿过整片树林,心头上的火消下去一些,本就来的猛烈,去的时候空落落的,只觉得生疼,或许是冬风太冷,或许是言语伤人。 眼瞧着还有两步就要走出去,秦砚耳边却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雪白里转出来,折扇摇啊摇。 他明明穿的黑袍,却并不算扎眼。 秦砚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此刻又“噌”地一下涨上来,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宋子京。 为了避免争吵,秦砚干脆脚下转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宋子京粘人,不出两秒就跟上来,也不说话,甩着花钱叮叮当当,默默追在秦砚身后。 两人就这样放任沉默,直直到了岔路口,宋子京还跟在秦砚身后,眼瞧着再走两步就要到承烛府,秦砚终于是忍不下去,停住脚步。 他一停,宋子京也停,歪着头看他。 “有事?”秦砚嗓音淡淡,面无表情。 宋子京笑了,折扇摇到飞起:“没事,送你回来。” 这句话把秦砚噎了个十成十,宋子京的确是一路上没有别的反应,安安静静跟着他,但秦砚是什么人,用得着宋子京送他回? 本想无视他直直进屋,但秦砚总觉得胸口有团气堵着出不来,一路上几度思索,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劳烦了,但我不爱和说胡话的人走太近。” 宋子京愣愣,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扬着眉头凑上前:“谁说我说的是胡话?句句肺腑。” “与我何干?”秦砚冷着脸转身就走。 秦砚进了府,宋子京没再跟上去,摇着扇子站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离开。 殊不知秦砚正站在屋内,盯着棋局出神。 整个局面被他那一撞给搅乱,棋子脱离位置不说,少的那颗也没要回来。 想起自己后腰处被撞到的地方,秦砚触上去,到现在还疼,他回到卧房褪去外衣,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起了一片淤青。 他不是什么娇弱身躯,这点小磕碰于他而言连撞伤膏都用不着拿出来,换了身衣服回到堂厅,被搅乱的棋局还摆在窗前。 思索半晌,他还是坐在了棋局前,试图凭借记忆还原。 手指触到棋子,秦砚不受控制想起宋子京那句“要妻子不要棋子”,反反复复想了半天,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要说对宋子京有多余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抛出这句话,确实是给秦砚这个打算孤身到老的人一点小小的冲击。 前脚刚进门,后脚松向南也回来了,秦砚瞥他一眼,带去的大包小包都不在,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注意到秦砚视线,松向南站在门口跺脚,拍掉身上的雪:“我把炉子留在那里了,挺安静,有空就去煮茶。” 待到鞋底的积雪清理的差不多,松向南这才迈进屋,坐在他对面的榻上伸出手去摸秦砚额头:“你不舒服?宋子京说你身体不适先回来了。” 秦砚向后撤开,与松向南的手隔开距离,心想宋子京来追他还想了理由,确实花言巧语:“好多了,没事。” 他说没事,松向南就信他没事,回到屋子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又坐在秦砚旁边开始研究术法。 秦砚盯窗外半天,忍不住问:“你……” 松向南抬头:“啊?” “你觉得,我这种人成家,有可能吗?” 松向南瞪大眼,张着嘴巴半晌没说话,脑子里却涌出不少想法,回想起今天秦砚的反常,他恍然大悟。 放下手里的书,松向南胳膊撑在小桌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觉得可行。” 秦砚当即皱眉:“理由?” “这样哥,咱们来好好分析一下。”松向南说起这话题就来了兴致,语气都带了些兴奋:“首先,你这长相,我觉得不用担心这个说媒的事。” “其次,你这个条件,一家之主,实力强盛,谁嫁进来,可谓是一劳永逸。” 秦砚越听越觉得离谱,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然后?” 松向南捏着下巴,细细看了他一圈:“然后秦哥你性情温良……应该温良吧,就是有点不爱说话,不过这也恰恰表明你不会随意沾花惹草,绝对抢手。” 说完,他又补了句:“其实作为夫君,这些最基本的做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秦砚听的脸白一阵黑一阵,偏偏松向南还没看出来,自顾自的说着:“秦哥喜欢的姑娘是啥样的?到时候府里哪间房能给嫂嫂啊?” 见他一脸兴奋,秦砚终于忍不住打断:“不奇怪?我这样的人还能成家。” 松向南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此话怎讲!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不就冷淡了点,不爱说话了点,不懂情趣了点,嘴不够甜,不够主动吗?” 秦砚额角抽了抽。 “哥,你若想娶,我替你去说媒。” 松向南双眼放光,身体前倾:“所以,那人是谁?” 秦砚拧眉,顺势向后撤开:“什么那人?” “你问这么多,不就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吗?”松向南一脸了然,摆摆手:“我懂你,不过是含羞,有什么的。” 说完,他咂着嘴拿起书,一脸意犹未尽,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话出来。 见他一副全然无所谓的神色,秦砚捻着手心里的棋子,感觉自己后腰处莫名隐隐作痛。 思索半晌,秦砚艰难开口:“这人若是个男人……” 松向南手里的书砸在了棋盘上。 第73章 本就乱成一团糟的棋局更是被他这一砸搅得更严重。 松向南张着嘴, 不可置信想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捞起书本去捡散落在榻上的棋子:“我我我……哎, 我没拿稳。” 秦砚摆摆手:“无碍, 本就乱了,也无法复原。” 两人沉默半晌, 只有棋子捡起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无限蔓延,秦砚头一回觉得面对松向南会如此令人心神不安。 犹豫几度,他还是开口,谁知松向南同时也发出声音:“你……” 秦砚将棋子放进瓷罐,珠翠叮当:“你先。” 松向南搓着手,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还是一鼓作气说出来:“我理解你,但我想明白是谁。” 见他一脸别扭, 秦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出来,后腰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他只感觉脸色挂不住, 恨不得当下就闷着头跑开。 “秦哥,你我一同长大,虽说我并未看出你原来是这种心属……但我永远理解你。” 松向南一脸凝重,原先的负担变成了豁出去的轻松感,坚定地看着秦砚:“所以, 那人是?” 这真是闹了好一出乌龙。 秦砚叹口气:“查无此人, 我只是问问。” “真的?你别骗我,我什么都能接受的, 只要你的心属对象不是我……”松向南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还不忘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毕竟我们是至亲之人,你说是不?” 想到什么,秦砚换了个问法:“若是你至交好友也是断袖,你会如何想?” 第83章 这个“也”字用的十分精髓,松向南心里已经暗自确认秦砚的性向,只当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当即不慌不忙,试图认认真真讲些道理。 “这无论是断袖,还是找了个姑娘,也不是我该心系的事,只要他人没问题,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松向南见他神色紧张,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他肩头:“不必有过多负担,无非是娶个男嫂子进门,我不介意。” 秦砚凝噎,只想赶快揭过话头,一扫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自此再没聊过这个话题。 两人单独在府,日常生活便是练术法,除魂,去临期坐在一起侃大山。 这个侃大山具体是和许逢还有林听淮一起,许逢一向是时间充裕,家里的门徒不用他教,练丹画符也有人做,因此除完魂就是闲人一个。 林听淮无人能管,他对自我要求高,通常是做完府内事务才会出门,一般也就只有许逢能叫的动他。 至于宋子京,一向来去自如,有时候刻意去寻,他没时间,不叫他,他反而晃晃悠悠就来了。 自从上次几人青溪湖一聚,宋子京很久都没出现过,倒是不常跟着他们一起的秦砚,次次都没落下。 临期还是那个临期,一楼的客人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众人点过下酒菜,举起酒碗又在这个小地方挥洒自己的一方江湖天地。 许逢和林听淮依旧是有来有往,只不过不知从哪天起,他们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每每坐在熟悉的包厢,低头向下望,秦砚都会不自觉看向门口,总觉着会有哪次从那门外旋出个黑袍身影来。 一如先前,他们遥遥对视那次。 秦砚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开始关注宋子京的动向,在此之前他们完全不对付,甚至是关系很差,差到一见面就能打起来,互相看不顺眼。 现在秦砚要好好想想这个互相到底是他们真的看不惯对方,还是只有他秦砚看不惯宋子京。 就这样过去一月有余,春将至。 承烛府外种了一圈桃花,但当下不是花开的时节,枝条刚抽出新芽,几片嫩绿。 松向南本就有天赋,这一月以来更是突飞猛进,隐隐有他独特的掌烛术法。 镇内的除魂,基本上可以靠松向南一人完成,偶尔也会叫上许逢,甩两张符又找个地方去乘凉。 秦砚依旧是那副模样,棋局早就重布,他每日与自己对弈,时不时盯着松向南练法,若是有比较棘手的问题,他还要外出一趟,再踏着未消的积雪回来。 先前松向南落在青溪湖的那个茶炉派上用场,还真就让几人再去那里聚了两回,除了宋子京。 那日几人又聚,许逢很久没喝酒,嘴馋要尝尝临期的桃花酿,原本定在青溪的聚集点临时改到临期,还是那个固定厢房。 不知怎得几人聊到宋子京,许逢挑眉:“真不知他去哪了,将近一月没音信,灵瞳子有这么忙?” 松向南原先在倒酒,闻言抬眸看他一眼:“你也没联系到?我原以为是他不愿来。” “哪能啊,老子叫他三四回,连个信都不给,后来杀到他家去,才知道他早就出门,很久没回了。” 秦砚没加入这个话题,目光又不自觉瞥到窗外。 这些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让秦砚后背那块淤青彻底好起来,原先黑紫色的皮肤前些日子已经看不见踪迹,恢复至雪白。 楼下熙熙攘攘,正是午后热闹时,门外挤进来一群人,看神情像是新客,吵闹着商量谁来做东。 秦砚目光只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便移开,他每次坐在这个位置都会向下看,不知道在看谁。 本想喝完这杯就起身离开,今日疲乏,谁知在一片说话碰杯声中,他听见了花钱碰撞的声音。 声音不大,甚至很难被听见,但仅仅一瞬间,秦砚视线挪下去,看到那个从门外迈进来的黑袍青年。 熟悉的侧脸,扬起眉头走进临期,他笑着朝那群人道:“不必争,今日我包了。” 他这话登时引起一阵欢呼,几个大老爷们立马找了位置坐下,嚷嚷着上酒。 秦砚面无表情,但视线就是挪不开,他眼睁睁看着宋子京点完酒,朝着楼梯这边走过来,越来越近,底下那人福至心灵,抬头看了一眼。 两厢对视,皆是面无表情,但这次先错开目光的是宋子京。 默不作声,秦砚收回目光,将窗关上了。 不出数秒,厢门被人拉开,许逢抬头看过去,立马大骂了一声:“你他爹的吓死老子了!回来不说一声,我以为你死了。” 宋子京乐着进屋,熟练在松向南身旁的位置坐下,毫不见外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酿,一口闷了:“少打我主意,死了岂不是便宜你?” 就连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林听淮都替他斟满一杯,再推到宋子京面前,几人都盯着他,等他开口主动说。 秦砚坐着没动,目光还是盯着桌上的茶盏,耳朵却暗自竖起。 “没啥事,家里边新引了些门生,我招待几天。”宋子京谢过林听淮,不客气地又喝了一杯:“准确来说是我爷爷收的,他嫌府上冷清,要教那帮子人算命,有意思不?” 他一来,气氛彻底热闹起来,松向南也来了兴趣,笑着问:“算命?灵瞳子你家中还会这些?” 宋子京摆摆手:“别别别,那是我爷爷当年的饭碗,我也就学了些皮毛,要不然你以为我这花钱哪里得来的?” “回老宅转了一月,和他们相处倒也舒服,这才带回来给我爹瞧瞧,可把我累的,酒都喝不上两口。” 许逢一听宋子京这样说,立马将酒盏夺回来:“滚滚滚,我看你要喝光才作罢,自己买去。” 想必他也是清楚宋子京这次来临期是待客的,自然也就玩笑般说出来,两人都不在乎这些口头对战,反而更增添趣意。 聊了几句,宋子京急着去埋单,也就匆匆作别,许逢看起来蛮高兴,笑着同松向南说,以后又能多个拌嘴的人了,否则总觉着无趣。 松向南弯起眉眼,目光却放在一旁从头沉默到尾的秦砚身上。 他能察觉到,宋子京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刻意避开了与秦砚的交流。 几人喝完两壶,也就四散,松向南依旧是跟着秦砚回府,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近期除魂的事。 今日回的不算晚,天还没沉下来,自从积雪开始融化,秦砚没再带过那把伞。 松向南讲了半晌,口干舌燥,正打算歇会儿,身旁那位一直未表态的人突然出声:“你说,关注一个不想关注的人,是不是很奇怪?” 一扭头,秦砚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只不过看他耳尖,居然带了一点潮红。 这是又开春了?松向南一脸疑惑,但还是认真回复:“这还得看详细情形。” 秦砚犹豫,但还是规避着说出来:“对一个人并无其他感觉,但下意识想去在意对方在做什么,这……” “哦,那不就是你喜欢人家吗?”松向南语出惊人,有理有据:“你都在意那人的行为了,这是惦记。” 一句话把秦砚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他才出声:“不是喜欢,没什么接触。” 松向南思索:“那就是对方对你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对你产生了影响。” 见秦砚还是不解,他咂舌,换了种说法:“这样秦哥,如若你讨厌一个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你放大,喜欢和惦记也是如此,或许有时你只是受他影响严重,所以不自觉开始放大对方的行为,觉得自己在惦记他。” “懂了不?”一套说完更加口干舌燥,所幸已经能看见承烛府大门,松向南稀奇盯他两眼:“先前你就问过我,到底是谁家小男儿?” 秦砚不吱声,闷着头自顾自地走,没走两步,身旁松向南声音乍起:“宋子京?你咋在这?” 抬眸看去,不知最靠近府门口那棵桃花为何突然开了几朵,娇嫩的粉红裹在春风里,叫人心情大好。 宋子京就站在树下,抬头去瞧那几点俏色,听见松向南叫他,这才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在秦砚身上刮了一遍:“有些东西来送给道长。” 第74章 刚才还在腹诽的对象如今就站在眼前, 秦砚不可控地呼吸停住一瞬,随即又调整过来,和松向南一起走上前去。 松向南正是口干的时候, 打了个招呼就急急近府, 当即只剩下他和宋子京,无声对峙。 宋子京见他不说话, 主动笑笑,指着头顶那点春色:“我找你好久了道长,先前居然从未注意到,道长家门口竟有如此景色。” 秦砚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想起他那句“我心悦你”,气上心头,一时口快:“找我作甚?你不知道的多了。” 这话出口,他才意识到有多伤人, 尤其是自己还置气,语气更是差到极点。 第84章 宋子京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本以为依照秦砚的性格, 会不咸不淡问句何事,再把他打发走。 闻言,宋子京调整好神情:“我是给你送东西的,很快就走。” 一句话,秦砚成功乱了阵脚, 他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说不出口,秦砚不会说服软的话, 他本就没为任何人服过软。 难道他要把棋子还给我?说以后再无瓜葛,永不相见? 秦砚思绪还没转弯, 宋子京已经将背过去的手伸出来,拎的是几个纸包:“南镇的特色桃桂糕,抚原镇可没有,特地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秦砚懵了一瞬:“只是……这个?” 宋子京歪着脑袋点点头:“是啊,这是你和松向南的,剩下的我明天再给许逢他们拿过去,快接着。” 秦砚下意识就接过纸包,透过几层油纸,他居然能闻出一股花的香甜味。 盯着纸包看了一阵,秦砚莞尔:“你来只是送这个?” 宋子京又摇头:“那不是,这是我给你们的,还有个东西是给你的。” 说着,他伸手去摸衣襟,很快便摸出个小巧的东西,摊在手心里递过去:“喏,这个送你。” 垂眸看去,居然是一枚做工精致的花钱。 “什么意思?”秦砚没接,反而拧眉看向他:“这不是你府中物品?” “是,我学了些算命,打算后面教你,很有趣的,怎么样?”宋子京眨眨眼,怕他不信还补了句:“这花钱制作成本很高,可是正儿八经的真东西,你别不信我。” 秦砚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起花钱,在掌心捂了捂:“……为什么给我这个?” 宋子京凑近他几步,抓着他目光不放:“因为我想和道长多些时间相处。” 这话足够直接,秦砚脚步像被钉子钉住,没能往后撤步,也紧紧看着他。 瞳孔映出两人的倒影,宋子京越凑越近,一弯眉眼,那双狐狸眼就扬上去,极其好看:“道长,我先前所言句句肺腑,你是不是忘了?” 秦砚面上不显,耳朵却已经红透了:“你不是只当作玩笑?你我性格不合,你心里明白。” 宋子京步步紧逼:“但你没拒绝我,不是吗?倘若真的讨厌,此刻我早就被你推开了吧?” “性格不合哪又如何?我不信还有人能比我更看得穿你,能同你一起,什么都不是问题。” 秦砚忍下心里的躁动,还是抵挡不住下意识的反应,接受不了如此近的距离,向后退了一步。 宋子京注意到他的动作,弯起嘴角也向后稍稍拉开距离,给秦砚一点反应时间。 “今日就到此为止,道长,明天见。” 宋子京冲他眨眨眼,转身要走,秦砚想到什么,叫住他:“那颗棋子……” “你说这个?”宋子京从脖子上拽出来一根绳,绳子下方有颗白玉棋子,被缠绕包裹的很好,系在绳子上,挂在宋子京脖间。 秦砚凝噎,被他这行为震到说不出话:“你……” “棋子和妻子你只能要一个,很可惜,接了我的花钱就只能选妻子了。”宋子京笑起来,将棋子小心翼翼收回去:“道长,顺嘴一提,你现在是粉红色。” 正是春好处,斯人在侧,人比花媚。 松向南喝水喝到饱,顺便去换了套衣服,一出来就看见秦砚坐在窗边,盯着棋局不吱声。 他部分时间都是这个状态,这倒是没什么好说,只是盯了一会儿,就能发觉秦砚根本没走心,甚至耳尖还是红的。 松向南晃过去,见他还没察觉,回想起方才宋子京来找他,福至心灵。 先前在青溪湖,秦砚走后没多久宋子京也离开了,等到回来他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如今的一切全串起来,松向南突然想起了什么。 盯着秦砚发红的耳尖,松向南暗自思索了一阵,犹豫着凑上前,仔细看着秦砚手里不断搓捻的物品。 那是一枚做工极其精细的花钱。 松向南如同被雷劈过一遭,登上明白了眼下情形,想起他这些时日来秦砚问的那些奇怪的问题,还有宋子京和他的奇异氛围,松向南脑海里只有那句“你的挚友也是断袖”。 太过不可置信,他全然没注意到秦砚脸色,直截了当问出来:“你和宋子京……?” 秦砚脸色一沉:“你都知道了?” 松向南心中悲痛,如此大事,他居然都不告诉自己,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不讲理之人吧! 闻言,松向南重重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我会替你们做好掩护的。” 秦砚瞥他一眼,那点窘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疑虑:“什么掩护?你要做什么?” 松向南全然豁出去了:“不就是相好吗?我不会告诉许逢和林听淮的,你们放心来往。” 秦砚这才明白他是会错意,但这事的确不好讲,不知如何解释,干脆不做辩解,由他自己去想。 指尖的花钱纹路凸起,秦砚反复摸索,能感觉到花钱里有股无名的吸力。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花钱,宋子京给他时也没瞒着他,但秦砚接受这份礼,代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今日是真听信了松向南的话,或许他不是真的在意宋子京,对方的行事风格与他完全不同,性格也是大相径庭,不过是多缠了他几天,怎么可能就在意对方? 但真当宋子京站在他面前时,他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要同一个男人在一起,秦砚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更何况这个人是宋子京,更是触及到他的雷线。 但那人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再凑近些,秦砚脑海全乱了,满心满眼都是那句“我心悦你”。 这下不妙了,雷线成红线了。 宋子京回来后,几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些,除此之外,只要闲来无事,宋子京便会登门承烛府。 他说到做到,说要教秦砚算命,还真就日日带着花钱来,起初是秦砚去开门,到最后松向南早就习以为常,放他进来时还挤眉弄眼,朝他使眼色。 宋子京莞尔,虽然看不懂,但也没多说什么。 棋局还在窗前放着,秦砚习惯执白子更多,下完这局隔两天再重新布局。 宋子京来时秦砚正坐在窗边盯着棋局,知晓是他,秦砚眼皮都没抬,继续盯着棋局沉思。 凑上前看了几眼,他笑着捻起一颗黑子,拦在白棋面前:“我觉得这一步很妙,道长你觉得呢?” 秦砚这才抬起眸子看他一眼,却没责怪他打破了这盘与自己对弈的棋,反倒是与他有来有回下了几招。 不出几步,宋子京就放下瓷罐嚷嚷:“不玩了!下不过你。” 秦砚没异议,接过他递来的瓷罐盖好盖子,从怀里掏出花钱,安安静静盯着他。 宋子京见他这副模样莫名好笑,嘴角弯起乐了一阵才说:“你这样着实有趣,自己同自己下棋,难道不会对哪一方有所偏袒?” 秦砚皱眉:“站在每一步棋的角度考虑,自然不会分心。” 开了春,窗户大开,从外吹进几缕风,将秦砚肩头黑发扬起,从唇边擦过。 宋子京看得心痒,收回视线摆摆手:“话不能这样讲,有了偏袒才有人情,若是事事都从余外的角度考虑,亲近的人与他人还有何区别?” 秦砚只听,不做声。 宋子京才不管他听没听懂,接着问:“道长,你对我,与他人可有二致?” 秦砚还真就细细思索,想了半晌,确实没想出他对宋子京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对面那人早就看出他心思,见他凝神思索半晌不说话,也就猜到回答,笑眯眯凑上前去:“道长,你瞧我,我待你与别人就是不同的。” 他总有牵着秦砚视线走的能力,不过是几个眨眼,秦砚就盯着他动作挪不开眼了:“譬如?” “譬如,我从不会追着别人不放,也不会心甘情愿陪在别人身旁教他用花钱,再譬如,见到你总是比看见他人更开心。” 宋子京见他上钩,这才倾过身子凑上前,呼吸尽数洒在秦砚颊边:“因为在我心里,你与别人不同,所以总是要偏袒你更多一些。” 手里的花钱猛然攥紧,盯着他那双眼睛,秦砚从瞳孔里看出倒映的自己,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宋子京却突然伸出两指,抓住了他一直捏着的那枚花钱。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宋子京体内通过花钱流向秦砚,正如宋子京这人,炽热猛烈,将秦砚五脏六腑填充地满满当当。 冰凉和炽热冲击在一起,不仅没有相互排斥,反倒交相融合,烘的秦砚全身暖洋洋。 不出几秒,宋子京撒开手,灵力撤出,余温却还残存在秦砚的嘴角。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已经弯起唇角。 宋子京后撤几步,又回到安全距离,拍拍手站起身:“今日不学算命,今日我请道长下馆子。” 秦砚这才缓过神,面色不改将花钱又放回去,也跟着他起身:“不必,府上有厨娘。” 第85章 松向南早就扒在墙角偷听半晌,刚才没听见声音本就着急,悄悄探出头,正巧看见他们在说这事,连忙跳出来:“对,府上有厨娘,不必麻烦。” 秦砚瞥松向南一眼,看他神色就知道刚才他都干了什么,松向南被他盯到不好意思,将话题转到宋子京身上:“怎么这么突然要出去吃?” 宋子京抱臂,顺势斜靠在墙边柱子上,脸上神色却认真:“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量,主要是道长。” “关于南镇杀害那道士的人,我爷爷算到了一些迹象。” 第75章 还是上次吃烧鹅的地方, 这次他们没坐一楼的散座,宋子京包了个房间,专门选了安静的地方。 明明是宋子京做东, 他却说松向南更懂这家店的美味, 要他去选。 几人对视一眼,松向南小心翼翼:“选了我还能回来吃吗?” 一句话把两人都逗乐了, 宋子京笑了半晌:“没多余意思,将点菜权交给你,我们说的话没什么好避的。” 松向南乐颠颠去叫小二,屋内只有宋子京秦砚两人,指腹在茶盏边缘描摹几圈,秦砚端起来抿一口:“什么事?还要单独出来说?” 宋子京笑着将胳膊撑在桌上,手托着脸看他:“其实就是想来尝尝这家烧鹅,上次来就想了, 可惜道长太冷淡。” 上次?秦砚想起他们那次在店里的相遇,了然于心。 玩笑话说过,正事不能忘, 宋子京敛了神色,语气凝重起来:“离开抚原的这一月,我回老宅去见爷爷,原以为家里招的新门徒是来学习灵瞳术,后来才知晓是同我爷爷学占卜。” 秦砚毫不意外, 但被他话里的另一句吸引了重点:“灵瞳术?” 宋子京摆摆手:“别多想, 就是些开眼的东西,和我肯定比不了。” 停顿几秒, 他又接着说下去:“抚原镇虽在中心,但很多事也未必传的清晰, 再加上南镇那边刻意下压,那道士的事其实被隐瞒了许多。” “我去了才明白,那道士死状凄惨,几乎是硬生生从中间被撕成两半,再加之他先前服用了散魂丹,因此才魂丹四散,叫四周的野兽妖灵吞噬。” 无论如何,入了圈的人同寻常百姓到底是不一样,这魂丹的效力自然也就不同,普通人的魂丹被吞,顶破天也就是个强身健体的用处,但有修为的魂丹吞下去,可就不是一般的效果了。 这么说来,林以宁的速度已经算很快,居然能迅速将那道士的主魂找到并带走,这若是主魂被吞,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秦砚明白他的意思,接过话头:“那道士被人害死不奇怪,是死状太奇怪,如果不是怨恨,应当不会做到如此绝。” 松向南依照口味吩咐完回来,就见两人各坐一边屏息思索,从宋子京口中了解到事情,不自觉倒吸几口气:“这……太恶毒了。” 杀了道士的人很聪明,也一定很了解这道士的身份背景,明白可以利用他来挑拨许林两家关系。 同时也在怨恨着他,以如此恶毒狠辣的手段杀人,必定是对他不满到了极点。 但这一切与他毫无瓜葛,为何要单独拿出来说? 宋子京如同早就洞悉他的想法,话题转的很快:“此事在南镇已经快压不住,我爷爷被许家请去算卦,询问有关凶手的信息。” “他具体算出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听那许家门徒说,凶手是不是寻常人,是个游走于各家之中的圈内人。” 秦砚抬眸。 “当然,在南镇那边驻扎的只有许家林家和墨家,我们不算其中。”宋子京补了一句,又接着说:“许家那边已经打算来找你去解决了。” “找我?”秦砚鼻间嗤出一声:“道士的主魂被林以宁带走了,如今应该保管的很好,有什么需要解决?” 松向南闻言,也替秦砚说话:“是啊,难不成叫我们去抓凶手?” 屋外小二敲门,将烧鹅与小菜一同端进来,几人短暂安静,给屋内沉重的气氛一点喘息。 松向南和宋子京都清楚秦砚嗜辣,不约而同将辣菜朝秦砚那边放了放,宋子京伸出筷子,先夹了一块肉放到秦砚碗里,这才自己扒两口饭。 秦砚盯他动作,手指蜷了蜷,低头将菜吃掉,一言不发。 松向南看傻了,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内心悲鸣,这下一切都完了,许逢和林听淮这两人暗戳戳搞小动作,一般不放到明面上,但宋子京这死性子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好,接下来的日子有他的苦吃。 他正愁眉苦脸,秦砚却突然开口:“那散魂丹,也是凶手逼他吃的?” 宋子京将嘴里饭咽下,喝口茶漱口:“不清楚,许家想叫你过去,是想将那道士的余魂收集起来一同除去,他怨气太重,已经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秦砚面上表情没变,口里说出的话却不客气:“叫我除魂?还是招魂?” 一字之差,效果大相径庭,他身为掌烛人,不但有除魂的能力,还有招魂的能力,准确来说是能召回同一主体的那些残魂,一并除去。 “残魂都被妖灵吸食去,他们没有许逢的帮助,恐怕是不好找余魂,叫我去一石二鸟。” 秦砚语气淡淡,听的松向南一愣一愣的,反观对面宋子京面色如常:“是这个理,我走之前,听到他们在商讨该给你多少酬劳。” 许家和林家都不是缺钱的户,要是真的请秦砚过去,自然是一笔丰厚到无法想象的报酬,但秦砚也不是视金钱为生命的人,要考虑的东西肯定不会以金钱为标准。 松向南给自己倒了杯茶,唏嘘道:“宁愿花钱来请秦哥,也不愿认许逢这个亲传,许家对他的敌意这么大?” 这话说的在理,如果早就将许逢请过去,想必事态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局面,但问题就出在许家一直不认许逢,尤其是驻扎在别镇的宗门,甚至自立了小亲传。 许逢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能控制抚原中心的许家,就不惧怕外镇的驻扎,许家的门徒太多,琐事处理不完。 南镇的人甚至自作聪明,将此事隐瞒不上报,试图自己解决,最后事态失控,事情也传到了许逢耳朵里,自然是免不了责罚了。 宋子京又往秦砚碗里夹肉:“你先吃,听我慢慢讲,眼下他们还能再撑一阵子,毕竟人多力量大,你可以慢慢考虑用不用帮忙。” 竹箸在空中顿住,随即又落下,宋子京盯着秦砚的眼睛,神色凝重:“你是掌烛人,自然清楚此事的危险性,招魂并非小事,比起那道士,我更心系你的安危。” 秦砚学以致用,唇角微微扬起:“这是偏袒吗?” 宋子京被他逗笑,眉眼上扬,身体不自觉朝他靠近:“是啊,所以道长,你要偏袒哪一方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招魂不是易事,反倒十分危险,他是有这能力不错,但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当下无法做出论断。 松向南很快抓住他话里的问题:“他们既然还能撑,那就回去慢慢想,若是真的情况紧急,许逢会找来的。” 秦砚颔首:“先吃饭。” 此事就此揭过。 吃过饭,松向南识相地率先离开,秦砚自然不会真的放任宋子京结账,刚找到店小二,那人却说他们桌已经埋过单了。 宋子京揽住秦砚的肩头,笑着将他朝外拉走:“走吧道长,说了我请,这么客气做什么?” 秦砚盯着他侧脸,想推开却不知从何下手,总觉得触碰到哪里都很奇怪,最后还是面无表情,选择向后撤退拉开距离。 宋子京知他心性,出了店门就自然松手,两人隔着些距离并肩而行,无人开口说话。 行至岔路口,宋子京自然而然打算跟着秦砚左转,将他送回府,谁知秦砚这回站在原地没动,而是目不转睛盯着他。 宋子京被他眼神逗笑,乖乖凑上前去:“道长不走?是不是舍不得我,不想回府?” 本以为面前这人会冷着脸否认,谁知秦砚语出惊人:“今天向西走。” 西边是宋子京的府邸,两人心里都清楚,宋子京闻言愣了几秒,随即喜笑颜开:“好啊,那道长你跟紧我。” 说罢,他率先向右迈出,乐颠颠地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他,生怕秦砚不跟着,自己偷偷走掉。 他那点小动作被秦砚看在眼里,莫名觉得有趣,不自觉步子紧跟了两步,拉进和宋子京的距离。 他才靠近,宋子京就凑上来喋喋不休:“你看到那棵柳树没?我以前爬过,差点就摔了,自那以后每次路过,我都在心里偷偷咒它长不高。” 宋子京眼睛亮亮的,盯着那棵柳树看,手却不自觉揽上秦砚的胳膊,笑得得意:“后来它居然真的没再长高,我特地去瞧了一眼,原来是被人在树根处砍了几道,不知谁家酒鬼半夜喝了酒耍疯砍的。” 他说了这么多,秦砚的注意力全在胳膊上,感受着宋子京传递过来的温度,秦砚忍下想甩开的感觉,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第86章 “然后我叫了人去,将那柳树治好了。”宋子京抬头,盯着秦砚看,眼角下那颗痣随他表情动:“我已经长大了,所以它再长高点也无妨,我不会再摔下来了。” 一路上宋子京絮絮叨叨,将所见的一切都尽数讲给秦砚听,胳膊也拉了一路,两人如同真的亲密无间,又因相貌不凡,走在路上不断引人注目。 秦砚听了一路,连一个“停”字都没说过,耐着性子将他送至府门口,这才拉开距离:“回吧。” 宋子京才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就想着趁机多说两句:“别急啊道长,再说一会儿。” 秦砚还真就没走,等着他开口,本以为宋子京又要同他闲聊,没想到他却敛起神色,一字一句都认真:“道长,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思索,关于南镇的事,因素太多,许逢过一阵应该会前去处理,这件事瞒不了他多久。” “我明白。” “目前事态并没发展到足以毁天灭地的地步,不过是魂魄作祟,再加之他们迫切寻找凶手,所以想来寻求帮助,你也不必有负担。” “我清楚。” 宋子京真是把他想的太好了,秦砚是什么性格,只有他本人和松向南最清楚。 掌烛人门下有规,凡是不能保证生死的事,统一不做处理,尤其是涉及到魂魄问题,掌烛人没有血脉传承一说,只有命定延续,要保证自身安全。 如若到了许逢来请他的那天,他或许会去,但在此之前,他不会考虑对他来说多余的事。 秦砚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宋子京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了。 这人仅仅用了半年,便将他所有竖起的高墙全部打破,一点点强硬钻进他的世界里。 或许是处于冰雪之中太久,他也想尝尝春的味道。 第76章 待到承烛府门口那棵桃花树树叶落光了, 南镇的具体消息才传来。 从春至秋,又是一年将过,秦砚还是老样子, 不过这一年以来还多了同宋子京的相处, 两人凑在一起不是学占卜便是下棋,以前是秦砚一个人下, 现在有人陪他。 松向南早就习以为常,先前入夏,他还招呼着众人去青溪湖上坐了一回。 夏季冰面解冻,四周环水,别提多凉爽,那时许逢还没收到从南镇传来的报信,还乐乐呵呵跟着林听淮一起来,松子果丹也换成时令水果, 好不快活。 总算不是冬天,林听淮也没再抱着汤婆,倒是腾出手来, 帮着松向南一同煮茶,有时还会煮果汤。 松向南首次尝试就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许逢忽悠着宋子京喝了三碗,酸的他要吐出来,一转头看见秦砚那张脸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秦砚似笑非笑:“他们整你, 你也能忍。” 宋子京笑着凑上前:“道长开心, 有什么不值得?” 听他这样说,秦砚心里酸酸的, 二话不说端起最后一碗喝下去,面上没什么表情, 耳尖却红透:“我同你一起。” 许逢近期本就觉得这两人怪异,看秦砚这情形更是如同天打雷劈:“不是,这才多久没见?宋子京你给秦砚下蛊了?” 松向南本在低头换壶煮茶,闻言连忙抬起头,看到秦宋两人挨在一起,吓得整个人要弹起来:“那那那那个……好兄弟走得近些很正常!你说是吧秦哥。” 秦砚瞥过去,眼底全是疑惑,仔细想想松向南好像从一开始就默认他和宋子京已经交好,还说要替他们做掩护。 目光转过去,许逢和林听淮小桌下的手紧紧缠在一起,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思绪转了几遭,不知该说松向南是单纯还是怎样,秦砚只得点点头,自觉和宋子京稍微拉开些距离。 林听淮眼尖,早就看出猫腻,低头笑笑没说话,将许逢喝完的茶盏顺势拿去洗了。 新茶上桌,松向南巡着一人一盏,坐下歇息,有许逢和宋子京在,一向不会有空的话题落地。 这半年以来,许家事情多到连喘息的时机也少有,虽说许逢不爱在家里呆着看那帮老辈子的脸色,但南镇一事迟迟得不到解决,他作为亲传,自然也为此着急。 南镇那边的驻扎不认他,抚原这边又不放人,许逢左右都不是,反而被扣在府里老老实实处理了几个月琐事,可谓是心烦意乱。 这样一对比,他们几个就显得很清闲,松向南甚至闲到在府里找了个空地,和宋子京一齐把土刨了种菜。 许逢闷口茶,重重放到桌上:“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南镇那边具体情况,二叔只说是还能压,他难道不清楚?一个魂魄需要压如此之久,早就不是一般人能解决的事!” 几人不吱声,心里对这件事的紧急程度门儿清,沉默半晌,只有宋子京接过话头:“现在这个时候,你去也是火上浇油,他们不肯叫你,无非是抵触心思太重,等到事态严重,你不想去都由不得你了。” 许逢头一次没反驳他的话,垂着眸子盯着桌上的茶盏,盯了半天才愤愤开口:“可我就是做不到看着他们拖延时间!” 他说的没错,无论如何,一个魂魄能拖着整个家族这么久,已经不是小事,在这种情况下却迟迟不肯叫亲传来商量解决事情,恐怕已经不仅仅是拖延这么简单。 “那道士虽是许家人,却和林以宁有关系,杀了道士,无非是想挑起许家和林家的关系。”宋子京瞥了眼许逢和林听淮,视线下移:“两家关系暂且不论,散魂丹一吃,道士的魂即刻分崩瓦解。” 他话音刚落,秦砚淡淡接上:“凶手应当是同许林两家都有仇,且认识那道士的人。” 这个时候没人再注意他和宋子京的配合,皆是一脸紧张地盯着许逢,谁知他脸上根本没有轻松之色:“这个方向我提出过,二叔说已经报给南镇,目前那边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所有的事情都将许逢排斥在外,也怪不得他如此着急。 林听淮又斟了一杯茶,递至他面前:“林家有专人记录,我回头将所有门生的公开信息交一份给你。” 聚会不欢而散,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影始终消散不去,许逢和林听淮先行离开,余下三人慢慢坐着贪凉。 没多久松向南也遭受不住,点着步子走了,亭子里只剩秦砚和宋子京。 两人对着湖景坐了一阵,各自想着心事,还是宋子京忍不住先开口:“道长,若是许逢来请你,你去吗?” 若是为了南镇一事能让许逢来请他,那自然是没有不去的理由,但秦砚偏想看他反应,故意说:“不去又如何?” 肉眼可见,宋子京神情由不安转向放松,随即又迷茫,他眨眨眼,嘴唇翕张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最后还是轻轻歪着头,靠在秦砚肩膀上。 有风穿过,将宋子京发丝扬起,吹在秦砚脸上发痒,秦砚下意识伸出手去摸,手却在触到面颊时感受到宋子京鼻间的气息。 他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宋子京沉默良久,他头一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我先前说过,对你有私心。” “作为灵瞳子,我不止能看到现在,也能看得见过去与将来,虽然并不明确,但我能感觉到,南镇那边问题越来越大,你有危险。” 宋子京抬起头,直直盯着秦砚的眼睛:“如果你去,你会有危险。” 说完他气焰又下去:“但作为如此身份,没有退缩的道理,我不想看着你出事,但许家的问题也总要有人解决。” 秦砚瞬间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更何况还是如此重要的问题,今日听许逢那样一说,秦砚就暗自做好打算,哪怕最后许逢没出面,而是南镇的人来找他,他也愿意跟着去看一看。 夏日炎长,听了宋子京的话,原本闷热的天也没那么躁动了,秦砚弯起唇角,语气平缓:“除魂是我的职责所在。” 宋子京猜到这一点,没说话。 “不过与你相处良久,我倒也学会偏袒。” 秦砚笑笑:“走一步算一步。” 当年十月,许逢接到来信,快马加鞭前往南镇。 承烛府外那圈桃花树开始落叶,以往都是秦砚和松向南两人来扫,今年多了一人。 宋子京拿着扫帚,斜靠在外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扫,时不时还去撩拨一下秦砚,笑得得意。 秦砚将就近的一圈落叶扫至一堆,宋子京若是叫他,便抬眸看他两眼,不过是些小事,虽说不打紧,但秦砚也没觉得不耐烦。 这三人里只有松向南认认真真扫,老实干完活,还要看这两人明晃晃的互动,他恨不得收回先前所说要替他们做掩护这句话。 府里开的小菜园也到了丰收的时候,说是收获,实际上他们也没种什么,浇水施肥倒是勤,就是没什么经验,枯了一大半,也就些绿叶子菜还勉强存活。 宋子京和松向南倒是不介意,两人乐颠颠地去将菜拔了来,当晚就交给厨娘要做了吃。 第87章 秦砚不语,坐在窗边看着他们欢闹,天色暗黄,屋内却没点灯,秦砚头一次觉得这屋里是真的有了人气,哪怕是此刻也亮如白昼。 松向南虽说也算是性子跳脱,但面对秦砚,也难免会有接不上话的时候,自从宋子京开始到访,屋内有趣的小物件越来越多,也罕见地开始热闹起来。 后来松向南总说秦砚多了些生活气息,他问对方具体在哪里,但松向南又说不出来,直至后面秦砚才得知,那是宋子京身上遗留的气息。 今年的冬格外寒冷,初雪那天,松向南又叫着去了青溪湖。 这次没有许逢,他一去就没了音信,林听淮到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把茶煮起来,就等他了。 他手里还是捂着汤婆,天气一寒就离不开,恨不得焊在身上,松向南知晓林听淮的身体状况,特意煮了御寒茶,给他斟了一盏。 几口下肚,身子骨这才有些暖意,没了许逢斗嘴,就连宋子京都收敛不少,只顾着坐在秦砚身旁剥果壳。 又聊了些家事,宋子京这才将话题转向许逢:“他最近怎样?杳无音信的,也就你能联系上。” 林听淮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将许逢先前写在信件里的说出来:“情况恶化了,镇里又出现一个魂魄,专吃活人,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手,已经害了不少人。” 松向南一听这情况急了:“这么严重的事,他瞒着我们不说?好歹也能给些援助啊。” 林听淮捏在茶盏上发白的指节紧了紧:“硬撑罢了,死性子永远改不了。” 秦砚反应迅速:“连许逢都没办法动的魂魄,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闻言,林听淮身形滞了一瞬,这才继续说道:“沿着现有线索探查,那魂魄的主人,大概率就是杀死道士的凶手。”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无声。 这可当真是最坏的情况。 林府忙碌,林听淮坐了没多久就起身离开,走之前还特地瞥了秦砚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没讲,但秦砚心里清楚,大概率是需要自己出面一趟了。 这里坐着的每个人都不是傻子,松向南很快反应过来,将茶壶一放就想说些什么,但看秦砚脸色,又乖乖闭上嘴,回头收拾残局。 秦砚起身,坐在一旁的宋子京还没动,置若罔闻地剥果壳,犹豫半晌,他还是朝宋子京道:“我先回府收拾,你……” “我再坐会儿,你们先回吧。” 宋子京往嘴里丢了一颗松子,冲他笑笑:“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秦砚二话没说,转身离开了。 松向南很快追上来,声音很急:“秦哥,你是不是要出发了?南镇那边还没来信,说不准……” “没有说不准。”秦砚打断他,语气毋庸置疑。 这是松向南第一次听到秦砚这样的语气,当场就愣住,好一阵才缓过神,冬风刮的他脸生疼,不得不抬起袖子往回走,试图再说些什么:“可是……” “没有可是。” 秦砚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两人逆着风雪往回走,秦砚顺势打起手边的伞,一把笼罩在松向南头顶。 “你跟着我学了一年有余,也能看懂局势,当下这情形,不做好准备怎么应对?” 松向南双颊发烫:“我要和你一起。” 秦砚瞥他一眼,那一眼却叫松向南永生难忘。 “我们要做的是最坏打算,如若我出事,你还能将掌烛术传承下去。” 这话在松向南耳朵里如同遭了雷劈,他当即停住脚步,一把捞过秦砚肩膀,双眼泛红:“你教我掌烛就是因为这个?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继承你掌烛人的位置?” 他头一次这样同秦砚讲话,力气大到秦砚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松向南硬生生扳着肩膀与他对视。 看见他通红的双眼,秦砚当即拧起眉头:“你冷静一些,这只是最坏打算……” “我不要听什么狗屁最坏!”松向南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猛地推了秦砚一把:“你只是去替他们看看情况,要什么最坏!秦砚,你别告诉我你想将这件事管到底!” “我是掌烛人!” 秦砚也提高音量,但面上依旧不显,只有眉头越皱越紧:“一个魂魄拖了半年,现下又出现另一个恶魂,你不会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形。” “灵烛不是白白端的,接过蜡烛就是接过责任,松向南,你不是说叫我一声师父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是啊,秦砚才是掌烛人。 松向南忽地想起教他那日缕缕升起的烛线,那时他就想,为何这烛线在秦砚手里就如此听话,如同受过训练。 后来他夜晚辗转反侧,才意识到秦砚可能也学了很多年,花了很多心血才走到这一步。 如今掌烛人的身份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担子,以至于松向南想帮扶一把都扶不上,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秦砚干着急。 风雪迷了眼睛,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那点所谓的天赋不过是螳臂当车。 不知是什么风吹花了眼,松向南一声不吭,冲出伞的庇佑,兀自朝外走去了。 秦砚还留在原地喘息,他头一遭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而对象是他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秦砚下意识去摸怀里的花钱,自从棋子被宋子京拿走,花钱就成了他情绪的承载物。 摸了半晌没摸到,秦砚猛地想起方才拿出来同宋子京讲了两句,忘了收回来。 看着松向南离去的背影,秦砚咬咬牙,快速往亭子赶。 一路上他走的飞快,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在想什么,亦或许是什么都想到了,但什么也提取不出来。 点着步子掠过湖面,秦砚远远看到地上坐了一人,靠着柱子不动。 宋子京正双臂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整个人斜靠在柱子旁不出声,秦砚呼吸滞住,悄悄走过去,发现他居然睡着了。 这人居然不怕冷,也不怕雪染白了头。 秦砚看得呆了,一时间忘记自己来取什么,盯着宋子京睫毛上挂着的几片雪,以及眼角的晶体,鬼使神差般将伞搭在柱子旁,倾斜向他。 花钱就在桌上,秦砚飞快拿走,看了宋子京一眼,掠着步子又离开了。 松向南自从回了府就钻进屋里不说话,直到晚上也没出来。 秦砚明白他在置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哄,时至今日他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一直是松向南在包容他。 想了良久,他倚在棋盘旁,拿起笔认认真真在纸上书写,窗户半开,寒风冰冷刺骨,但秦砚手没抖,一气呵成。 当晚,马蹄声止在承烛府前。 几匹马疾驰而来,为首的许逢跨坐在马上,看模样像是连夜奔赴,一脸疲惫,他扯着缰绳停住,见是秦砚来开门,立马翻身下马,刚想跪下,却被秦砚托住胳膊,稳稳地扶起来。 “跪什么?别折我寿。” 许逢抬起头,眼里是一望无际的坚毅。 “许家亲传许逢,前来请烛,恳请掌烛人出面。” 第77章 几月前。 南镇位于抚原镇南边, 是战时遗留下来的一座小镇,在这里定居的大部分是无家可归的人,靠着一点种子自给自足。 许逢已有三年没踏足过这里, 那日骑马迈入这片土地, 这里的气息简直叫他不敢认。 四处一片昏暗,明明是白天, 却仿佛永不见日光,草木枯萎,到处都是阴灵的气味,难闻到直捂鼻。 前来接应他的就是那位“小亲传”,人名许岑川,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他个子不高,站在马前却将背挺的笔直, 盯着许逢的眼睛丝毫不惧:“岑川奉命,前来恭迎亲传。” 许逢不爱看他们拿着这些文邹邹的架子,干脆利落翻身下马, 叫身后跟着的侍卫先将东西搬进许府里,这才回头看了少年一眼,面露鄙夷:“你姓许?” 许岑川低头:“是,弟子是第十九代传人。” 许逢这才抬起眼,仔仔细细将他看了个遍, 等到周遭侍卫都抬着箱子进了屋, 他这才跨上前一步,语气压下来:“怪不得能做小的, 原来你还真是自家人,听好了, 老子要是查到你们瞒了什么事,第一个拿你试符。” 说罢,他转身就进屋,丝毫不顾及许岑川难看到极致的脸色。 府里的几个长辈早就知道他要来,都在厅里设好了宴席等他,许逢背着手跨过门槛,看见小桌上摆满的吃食当即就皱了眉。 南镇这边不参与许家中心的纷争,但对这位亲传却是有不少耳闻,正所谓人传人也能将话传错,更不必说隔了这些距离,会将许逢传成什么样子。 有几个年长的看到许逢的表情,立马变了脸色,还有些依旧维持着笑,站起身朝他行礼。 许逢一眼扫过去,没一个他熟悉的,前些年派来的叔叔伯伯全被这些人暗自打压下去,仗着他不管这边开始胡作非为。 第88章 这些老东西。 许逢咬牙,面色更臭了些。 眼瞧着他们弯着的腰还没直起,许逢盯着桌上的吃食气不打一处来,强行压下不满的情绪,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许岑川跟在他身后迈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眼瞧着昔日里尊重敬爱的长辈竟遭他如此对待,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上前去提醒:“这是长辈。” 眼看腿还没他胳膊粗的少年背着剑一脸不服,许逢从进入南镇就开始的不满在此刻爆发,他黑着脸,语气沉下来:“怎么?要我磕几个响头?” 对面站的那一排老人眼见情况不对,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有位看起来稍微年轻些的,走上前来陪笑:“哪里招待不周,还请亲传指示。” 许逢盯着他眼睛,直言不讳:“南镇情况已经多久了?” 男人错愕,声音小下去:“这半年才……先前还没那么……” “整整半年。”许逢冷着声音打断,目光犹如利剑,狠狠射向在场所有人:“这里没有百姓?没有生灵?你们就放任这样的情况整整半年!” 后半句他几乎是吼出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惊惧不疑地盯着他,不敢吱声。 “直到现在你们还在设宴招待?我再晚来几个月,你们要招待的就是泉下百姓的冤魂了!” 许逢一脚踢开摆着精致菜肴的小桌,怒气冲冲盯着那帮子满脸不服的人,狠狠吐出一口气。 四周气压迅速低下来,这次没人敢再随意开口,恰好许逢带来的侍卫走进来,面不改色朝他汇报:“许公子,卧房已收拾完毕。” 许逢敛袖,黑着脸从缝隙中穿出去,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叫许岑川:“你跟着我过来。” 许岑川从他发火开始就不敢再吱声,他先前只听过传闻,说亲传许逢是个半吊子,不学无术,无法无天,是靠着血脉才坐上的位置。 但亲眼看见他眼神里的干脆坚毅,以及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感,许岑川这才意识到,许逢与传言中大不相同。 “我说话你听不懂?要我教你怎么服从?”许逢没耐心,眼睛斜过去,许岑川能看到他眼底的傲气。 他二话不说立马跟在许逢身后,在一众人的目送下走出宴厅,跟着许逢上了楼,进了卧房。 遣散侍卫,许逢斜靠在门边,没让他深入屋内:“你将这半年以来的事给我详细讲一遍。” 许岑川错愕,本以为他要自己来撒气,原来是要听正事,几个眨眼又怕他黑脸,赶忙开口:“道士的尸体我们一直妥善保管,但碎魂太多,无法全部找回,还在慢慢招。” “半年以前,镇上突然有人报案,说街边出现莫名的尸体,等我们赶过去,才发现尸体的血肉包括魂魄已被吸食干净。” 许逢听到这儿就皱了眉,语气里的责怪全部流露出来:“道士的魂魄没收全,许家却不做任何措施?魂魄怎么会随意吞吃生人?” 许岑川也不自觉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低下头去:“经调查,那吞吃血肉的魂与道士魂魄不同,应当是两种魂魄,当即府上便派了人去沿着痕迹收魂,但去了的门徒都……” 他话没说完,但许逢已经能猜出接下来的走向,脸色瞬间沉下来:“全军覆没?一个活口没留?” 许岑川艰难点头:“是,派了二十有余,无一生还。” 这魂魄不仅吃人血肉,还能吞食有修为的魂丹,看样子是怨气不小,有备而来。 如果不及时进行阻拦,恐怕是整个镇子都不够那魂魄吃,许逢越听越觉得头疼,南镇这边的看管太松,现在出了事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继续,你们往下查了吗?” “查了,我们收取尸体身上残存的魂魄碎片,本想带回府上尝试找到主魂,谁知这魂魄与那道士的尸身还有残魂相克,起了强烈的反应。” “相克?” “是,后来请了林家人来,才知那魂魄有极大可能就是杀害道士的凶手。” 许逢问一句,许岑川答一句,对答如流,倒像是真的将此事了解透彻,眼下距离他说的这些已经过去半年,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尽力弥补。 想到刚进南镇时看到的景象,许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顺着不远处的窗子望出去:“没抓住,就放任魂魄在外吃人?” 许岑川脸色登时发黑:“拦了,拦不住……去了的人无一不是暴毙而亡,那魂魄还会吞魂丹,再派人去,恐怕就真让他吞到无法抵抗了。” 一时间气氛凝重,屋内没点油灯,窗户外是南镇的昏暗,压抑无声。 许逢都能想得到他们派去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无非是些修为不高的小门徒,陆陆续续去了几十个,居然全被吞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许岑川看着许逢越来越黑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自知无理,将头低下去,背却挺直。 一想到曾经欣欣向荣的小镇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许逢便恨自己管的不能再多一些,但总有腐烂的环节在其中,管的再严又有何用? 想了半晌,他吐出一口气,吩咐许岑川:“去起阵,即日起,我跟随你们一同收回道士魂魄,给镇里所有幸存百姓送符,如有恶魂消息,立即来报。” 听他这样一说,许岑川急了,抬起头,原先清冽的嗓音也带了些焦虑:“想要抵御恶魂,所需的符咒成本不小,就这样送出去……” 后半句他没再说,但许逢明白他的意思,眯起眼睛盯他两眼:“那你说,有没有什么更快更好的解决方法?” 许岑川见他没发火,吃了一惊,随后拱手躬身,背上的剑跟着他动作晃动:“弟子听闻抚原有位掌烛人,能除魂招魂,若是将此人请来,必能……” 许逢的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许岑川没听懂他意思,还想继续说,却被一记眼刀吓得不敢吱声。 “许家人都不敢冒险的事,你叫掌烛人来替你做?许岑川,在这种小地方长大,你就学会了这些?” 许逢声音不大,但听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人背后直升寒意。 许岑川总算是忍不住,头抬起来站直身子:“弟子知晓亲传大人看不上这里,但这也是许府,厅堂里上上下下坐着的都是前辈,身居高位,也请勿眼高手低。” 这话要是拿到外面说,必定是要挨罚的,但他仗着这里没人,门又关着,索性将心中所想全部说来,一吐为快。 许逢这次却没生气,上上下下扫他一眼,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我懒得解释,按我说的去做,掌烛人这事不要再提。” 许岑川咬着牙,拉开门出去了。 此后几月,许逢跟着南镇这边的节奏在走。 南镇半年以来因那恶魂一事,人数大幅度锐减,眼下仅剩三十几户人家还在苦苦支撑,许逢抽空去了趟武器库,拨出一些基本符,分发下去。 这些日子他深刻感受到为什么许岑川如此看重那些符箓,原来是先前这边的人随意分发,拿去练习,浪费了不少东西,还有的法器早就坏了,被送到墨家去修,至今也没人去拿回来。 许逢来的那天晚上就起了阵,阵眼处就是那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凌空笔。 他能看出南镇的不对劲,心里也清楚这是一场硬仗,既然要打,不如斩草除根,因此他将自己三分之一的修为放进阵里,想试试那恶魂的底细。 谁知这几月以来都没遇见那恶魂,反倒是道士的魂魄找到不少,就快要拼凑完整。 那日晚,许府上下无声无息。 许逢来后上上下下批了个遍,他们哪敢吱声,默默去做了便是,就连许岑川跟着他,动作都快了不少。 入夜,许逢照样回房去清点账单,核对法器目录。 眼下南镇的主要问题是道士的魂魄太碎,被其他妖灵吞噬会四处生事,以及那个吃生人血肉的恶魂,明明如此行径恶劣,他们却无法追踪到具体位置,也不敢贸然前去追寻踪迹除魂。 也许将那道士的魂魄集齐会有进展,许逢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好,忙着收魂净化,还要想办法把主魂从林以宁那里要回来。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休息,可真的躺在榻上,却又怎么也睡不好。 不知是不是事情太多压得他头晕眼花,就连心脏处也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许逢心里慌乱到极致,不知怎得,他起身下床,拉开门,朝着后院里的阵子走去。 那阵从画好开始就一直闪着金光,可今夜许逢站在院外,远远瞥见墙上映射出的红色光影。 他当即拔腿迈过去,冲进院门去看阵,阵眼处的毛笔没问题,符咒也没问题,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变故? 许逢只觉得心脏处被人揪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刚想凑近去瞧,身后却突然传来少年的叫喊:“别去!” 许岑川正从不远处跑来,满头大汗,却顾不得当下形象,冲上前来一把扯住许逢:“不能去!这阵有问题!府里进东西了!” 第89章 许逢还没作声,前院里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那是一种带着惊惧与绝望的叫声,在静谧的夜晚里直冲头顶,许逢只觉得自己要被这叫声撕成两半,眼眶火辣辣的疼。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动作,许逢脚下生风,飞快朝着尖叫的来源处赶去,许岑川就在身后紧紧跟着他,也是一脸焦急。 叫声已经吵醒不少人,等到许逢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地上躺着的女尸了。 看穿着,应当是府里的佣人起夜,她整个人宛如一具人皮骨架,没有血肉,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嘴巴张得极大,眼珠凹进去,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令她极其惊恐的东西。 已经入了冬,但许逢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要冲进脑子里,将他烧了个干净。 他就在府里,他就在这里。 但为什么还是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这里甚至是许府,放着无数开过光的法器,符咒四处都是,府上住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修为,且魂丹完整的许家门徒。 为什么会如此悄无声息? 女尸旁边围了一圈人,原本都在慌乱,见了许逢却都安静下来,无人作声。 许逢来的这些日子,他的实力与努力都历历在目,再加之亲传的身份,原先那些不服闹事的人也不敢在挑衅,对他毕恭毕敬。 当下,四周寂静,许逢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从入夜就开始乱,直到现在如同鼓槌般砸在耳旁。 他眼里只有地上躺着的女尸,干瘪的皮肤,空洞的眼珠,她仿佛在说,你不配做这个亲传。 冷风吸进鼻腔,刺的他生疼,围着的人都在等待他发话,许逢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许岑川:“没人察觉,你怎么知道有危险?” 许岑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当即低下头行礼:“弟子自幼体质特殊,对阴灵魂魄极其敏感。” 是了,所以他才能立马察觉到不对,赶来找自己,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叫那恶魂先下了手。 它根本就不怕,不怕这些符,不怕法器,不怕许府,不怕许逢。 这么多天的安静仿佛只是一个试探,他在观察许逢的底线,了解他的修为,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发起挑衅。 这个恶魂太聪明,聪明到许逢都快放下防备,将目标短暂转移,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它出来找些存在感,将这具尸体留在这里。 许岑川看出许逢的不对劲,立马上前走了几步,将他转了个面:“眼下情况恶劣,那恶魂已经逃走了,它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迟早有一天会拖死所有人。” 许逢没吱声。 “眼下事情都还爆发在南镇,如若有所闪失,将恶魂放至抚原,一切就晚了。” 许岑川持续念叨,终于将许逢的神魂念回来几分,他盯着许岑川的眼睛,狠狠握了握拳:“你想说什么?” 许岑川当即下跪,将身子伏在地上,其余人见状,纷纷同他一起,身子埋的极低。 “弟子恳请亲传请烛,向掌烛人寻求帮助。” 他念一声,那圈跪着的人就跟一声,声音越来越大,吸引更多人端着烛火靠近,等到许逢抬起头,地上已经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而那些长辈正站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的动向。 所谓的一声声恳求如同魔音,在院里不断回响,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他做这个决定。 “你这是在逼我。”许逢哑着声音,将怒意硬生生压住:“你要将外人也拖下水?” “还请亲传三思!” 许岑川没抬头,语气却带着毋庸置疑:“如今的情况亲传心里有数,恶魂已然可以无视一切进入许府,我们已经尽力,但能力着实有限,倘若再拖下去,遭殃的恐怕不只许家人!” 震耳欲聋。 但许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恶魂已经可以无视许府的存在随意杀人,而以他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能够独立面对。 别说许逢,整个许府上上下下都不行,若是将南镇全部赔进去,让那恶魂再流窜到其他地方,生灵涂炭的就不止这里了。 许逢终于抬起发麻的脖颈,语气低沉:“备马。” 许岑川还在地上继续说:“许家会准备好大量钱财和灵器,如若除魂成功,将全部给予掌烛人。” 许逢懒得再看他一眼,跨过尸体,他朝门外走去,侍卫早已做好准备,牵着马匹在门口等他。 风吹得他头痛,一时分不清楚哪里是东南西北,哪里才是出路。 他心里清楚,自己先前绝对是小瞧了这恶魂,若是将秦砚带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能走出南镇。 冷风猎猎,将他最后一点麻木吹干。 这是许家的祸,许逢暗自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保秦砚性命无忧。 第78章 同一个夜晚, 许府灯火通明。 “在我来之前,那恶魂已出现半年,今夜突然潜入许府, 杀完人后逃之夭夭。” 许逢走在前方, 为秦砚开路,给他解释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 两人迎着满满一院子的人走进来,备受瞩目。 秦砚视线扫过那些人的脸,没多说什么:“带我看看尸体。” 许逢将头扭过去,看向一旁跟着的许岑川:“尸体还在原地?” 许岑川从没见过掌烛人,今日一见才知他如此风姿,一时间看的有些呆愣,等到和秦砚薄凉的目光接上,他这才回过神:“搬到祭堂里妥善放置了。” 许逢眼下太着急, 没管他看向秦砚的目光,只顾着拧眉:“把她放到祭堂?谁的注意?” 许岑川不敢抬头看许逢,低下眉眼去看秦砚垂在地上的袖摆:“是我的……我……” “蠢货!许府没教过你祭堂里供着的是什么?你急着把尸体抬进去是不是生怕这里还不够乱!”许逢勃然大怒, 咬着牙狠不得要将怒气全部发泄出来。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肩头,秦砚嗓音淡淡:“别急,先带我去看。” 许逢硬生生将火气吞回肚子里,目光如剑,狠狠在许岑川身上剜了一圈:“全部在这儿待命, 有一个乱跑的都给我滚去喂恶魂!” 说罢, 他带着秦砚往祭堂方向走,秦砚视线在低着头的许岑川身上扫了一眼, 眼神暗下来。 行至空旷无人处,许逢这才狠狠呼出一口气:“你有所不知, 许府的祭堂里放着的都是历代先祖的生魂,那尸体还没经过处理,若是让生魂钻了空子,闹出来的麻烦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秦砚低头去看掌心里闪烁着的灵烛印记,猝然出声:“刚刚那人什么来历?” 许逢回过头看他一眼:“谁?许岑川?” “就是方才跟在你身旁那位。” 秦砚步伐稳当,顺势将灵烛翻出,做结点燃,烛火刚着起,烛线便晃晃悠悠飞上天,不出多久,朝着前方的一座建筑去了。 “许家的弟子,还是个亲生的,一股子傲劲,不知道谁是他爹。”许逢随口解释两句,领着秦砚朝最里面的独栋建筑走去。 秦砚稍稍扬眉,若有所思:“防着点。” 许逢明白他说的是谁,比了个手势。 两人正走到建筑前,许逢伸手换掉门上原本贴着的符,推开门:“进来吧。”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灯火放置在墙角,抬头看去,密密麻麻的牌位被镶嵌在墙上,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具体。 秦砚大致扫了两眼,被这里的阴气冷到下意识扣了扣肩,目光下移,一具女尸正面朝上,张着嘴躺着地上,身上还盖了一层白布。 许逢检查过生魂瓶都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转过身:“这就是尸体,这里不方便燃过多火烛,你能看清楚吗?” 秦砚蹲下身,撩开白布,将灵烛凑近尸体,控制着烛线围着女尸转了两圈:“能。” 不多时,他闻到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将那白布掀开更多了些,才发现那女尸居然已经开始腐烂。 不止他,许逢也闻到了,捂着鼻子凑上前:“什么味?她腐烂的这么快?” 据许逢所说,女人是今夜死的,就算再怎么快也不至于几个时辰就腐烂。 除非杀死她的东西本就不一般。 一根烛线紧紧缠上她小指,秦砚站起身,手上的灵烛焰火昏黄:“我进去看一眼,你看好周围。” 许逢会意,转身去门上贴符,一回头,秦砚已经闭上眼,端着灵烛立于女尸前了。 灵烛不仅能进入魂魄的记忆,同样也能进入死人的记忆,只不过使用限制非常高,秦砚先前练了很久,也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一阵魂丹颠簸,再睁眼,正是几个时辰前,奴仆出事的时候。 秦砚此刻神识在女人的身体里,只能跟着她的视角走,他眼睁睁看着这仆人将手里端着的一桶水倒了,随后转身回屋。 他不了解许府的构造,但跟着女人的视角走了半晌也觉得奇怪,她这方向不像是往回走,更像是朝着后院去。 第90章 转过一个又一个廊角,秦砚这才明白她在等谁。 一个个子不高,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后院门前,背上还背着一把剑,似乎是在这里等人。 女人就朝着那少年去,走到面前,两人都没说话,反倒是对面伸出手,往她怀里扔了样东西。 女人抬起头,声音刺耳:“就这些?” 对面少年抬起头,神情不屑:“你还要多少?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谈条件的时候你不是这个嘴脸。” 秦砚就知道许岑川有问题,但没看出来他和下人居然也有一层关系,当即聚精会神,想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来。 女人环视四周,确定没人后这才放心说:“你要我做的事情谁能干得了?老头子一天到晚精明得很,保不准哪天怀疑到我头上。” “小亲传,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干的事整个许府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可想好了,这钱加是不加?” 不知许岑川听到了什么,原本一双清明的眼睛登时变得警惕,朝着她扫过去:“别叫我小亲传。” 奴仆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捂着嘴笑起来:“哎哟,亲传回来了,您可是连这点名头都不敢奢想了,您放心,我这里的药还剩三天,三天过后,老头子不省人事,这许府的天可不就是你说了算?” 许岑川闻言,二话不说,从兜里又掏出几颗碎银丢给她:“拿着快滚。” 女人这才喜笑颜开,将碎银子收好,揣着包袱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许岑川叫住:“你来时走的是檐廊吧?” 女人点点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砚透过女人的眼睛看许岑川,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果不其然,许岑川咧开嘴笑笑:“回去的时候换条路,别让许逢看到。” 说罢,他轻笑一声,盯了女人一眼就离开了。 秦砚只能用余光扫他,瞥到他背上那把剑,眉头狠狠拧起。 女人记住他的话,回去的路上果然换了一条走,先前是走过檐廊,这次从后花园里穿进去。 走了没两步,她被远处的光线晃到了视线,不自觉停下脚步朝光线的来源看,漫天血红泼在天空,那红光居然来自后院。 秦砚跟着她看到这场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阵法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以作警示,如果这是许逢下的阵,他此刻应该感到强烈的不适才对。 女人被这场景吓到,不想生事,刚迈开脚步准备继续走,却在不远处看到许岑川急匆匆从后院出来。 不愧被称为小亲传,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停留了一瞬,他立马就将视线投过来,隔着树丛与她对视。 这一眼带来的战栗顺着女人的脊背也蔓延到了秦砚的感官里,这下她不敢再停留,闷着头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秦砚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就连步伐都开始沉重,如同有什么东西拖着裤脚,叫人迈不开腿。 秦砚想向下看,但女人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将怀里的包袱抱紧,加快了步子往前,谁知她愈着急,走得竟是愈慢。 刚才的那点光都能把她吓到,怎么现下这么反常的情景却一声不吭?秦砚细细感受她这副身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女人的心跳怎么没了。 秦砚此刻只能与她共享视线,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眼睁睁看着女人眼前逐渐模糊,再到一片血红,重重砸在地上。 一只手在极度的昏暗之中拽走了她怀里的包袱,转身离开。 视线归于黑暗,魂丹震荡,秦砚必须要离开这副躯体了,他收紧烛线,猛地向下一拉,原先的窒息与血红霎时消失,他的视线慢慢恢复,依旧是祭堂里昏暗的烛光。 许逢就斜靠在门口,见他有了动作,率先出声:“怎么样?” 方才的窒息感还在秦砚身上,他深深吐出两口气,这才将灵烛收起,一脸严肃:“带我去阵法,你去前院控制住许岑川。” 许逢反应很快,立马甩了张符,扔在地上的女尸身上,随后转身拉开门,等秦砚出来:“你看到什么了?” 秦砚没耽误,跨过门槛,看着许逢换了大门上的符,语速飞快:“许府今夜的恶魂就是他放进来的,你没让他碰你阵眼的东西吧?” 许逢闻言,低声骂了两句,带着秦砚往后院赶:“没有,那个阵只有我能进去,老子早就看他不对劲,我就说那恶魂怎么会悄无声息进来。” 秦砚拍拍他肩膀,脚下速度却没减:“院外交给你了,你把凌空笔拿走,符阵交给我。” 许逢脚下一个趔趄:“你怎么知道阵眼是……” “你魂魄不全,据我探测起码少了四分之一投到符阵里,还有修为。”秦砚瞥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在拿命护着这里。” 许逢咳了两声,移开目光:“这里是许府,我多上心也正常……你真的可以吗?”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门口,秦砚在女人神识里看见的红光此刻还是没下去,反而更甚。 他稍稍侧身,给许逢一个足以进去的空间:“你叫我来,难道不是出于信任?” 许逢愣了两秒,不敢多耽误,飞快冲进阵,取走凌空笔,阵眼被破,阵法自然不复存在,许逢的魂魄和修为慢慢流回体内,那些不适感也有了极大的缓解。 秦砚见他出来,刚想迈进去,却被许逢一把拽住胳膊,他抬头,对方递过来一张符。 “你是我请来的,是许府的贵人,不能出事。”许逢顿住,随后又接一句:“你要是有事,我没办法和宋子京交代。” 秦砚盯他两秒,这才稍稍弯起嘴角:“对自己负责才能心无旁骛,你的背后是整个许家。” 说罢,灵烛翻出,秦砚分出一份烛火作为阵眼,重新起阵,院里的红光成了冷青色,莫名让许逢安定下来。 他握紧了手里的凌空笔,转身飞速朝着前院赶去。 第79章 秦砚起阵的时候没想太多。 许逢那句“向宋子京交代”让他确实恍惚了一瞬, 来的时候他没想那么深,南镇那边爆发是迟早的事,他也的确会秉承这份职责。 阵眼中的烛火燃烧, 秦砚右手持烛, 左手烛线缠绕,越绕越多, 逐渐将他整个胳膊吞噬。 他一向做的都是除魂的事,而这招魂之术,他已经很久没用过。 招魂所需修为和精力极大,且风险很高,稍有不慎,招来的就不只是目标魂魄了,很有可能会将别的东西一同带来。 来之前,他特地去了趟林府, 把道士的主魂从林以宁那里要了回来,原以为她会不肯配合,没想到听说来因, 她立马将道士主魂交出,什么都没说。 现下,道士的主魂晶体就在秦砚的左手,被找到的魂魄碎片也在许府,眼下最先做的是将他剩下的魂魄招回来, 再解决恶魂的事。 烛线将主魂晶体紧紧包围, 缠的最紧的那层已经开始朝晶体内部融合,仿佛要强硬钻进主魂里, 与道士争夺谁是主人。 这就是招魂最艰险的地方,掌烛人想要将魂魄全部召回, 要么与魂魄的主人交涉,达成共识,要么就成为魂魄的主人,掌控他回到自己手里。 道士已经死了,自然不能与秦砚沟通,所以想要招魂就一种方法,短暂掌控魂魄,强行收回碎片。 那些烛线犹如血管,缠紧秦砚胳膊的同时,一端扎进主魂晶体,狠狠向内钻去,将所有的阻拦都破开,再将秦砚塞进去。 秦砚很久没有触碰到这么窒息的感受了,全身上下的神经仿佛都在被压迫,狠狠逼进手里这个极小的晶体里,就连心脏都像被人一把攥住,强行抓紧,将他往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塞。 好痛,犹如钢针在血液里游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淌而下,秦砚几乎要站不住,但能进入的机会不多,如果不能一次成功,等到主魂有了防御意识,想进去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想到这,胳膊上的烛线缠的更紧,甚至将秦砚胳膊的形状紧紧勾勒出来,还要再深再用力,势必将所有血肉都送进去。 他的一切都开始与主魂晶体共感,胸膛处传来的窒息与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开始缓解,越攥越紧的手也终于开始松开,秦砚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融入了另一个灵魂,很挤。 烛线松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勒到通红的胳膊,以及那颗晶体在手心留下的划痕。 道士的魂魄是不完整的,但主魂在身体里,一切就都能感受得到,此刻被储存在置魂堂里的道士魂魄开始嗡鸣,随后破门而出,朝着后院涌去! 他将身体的一半分给道士,眼下还有一部分没回来,记忆和魂魄有残缺,他就永远无法得知恶魂的真相。 秦砚站在阵中央,烛火摇曳,他带着道士的主魂细细感受,但凡是有感应的方向,烛线都即刻飞出,不多时就能感受到细碎的魂魄向身体里流淌。 秦砚细细感受,并不着急,等着所有的魂魄归体再进行除魂,谁知最后的一点点死活都找不到具体方向,秦砚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就是无法判断方向,找了好久也没找出来,只能换个方式。 第91章 身体里容纳另一个灵魂的感觉并不好受,招魂也有时间限制,原以为能妥善完成,谁知却还有找不到的情况,再等下去,怕是要悬。 秦砚左手烛线翻飞,试图再分出一部分烛火去大面积搜寻,谁知他刚伸出一只手,身形立马顿住了。 他能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 不,或许不是人,是一个存在感极其强烈,但又很会隐藏的魂魄。 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秦砚手顿在空中,烛线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围着他左手缓缓缠绕。 一步,两步。 那魂魄离他越来越近,不知是不是场景太混乱,秦砚甚至听见院外人员嘶吼的尖叫,还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他感受到道士的最后一点魂魄了,就在身后! 烛线犹如巨大的怪物,猛地向后吞噬,包向那个站在秦砚身的事物,同时他身体里的主魂猛地打开一个缺口,将最后的一点魂魄碎片吸进身体。 在魂魄归体的瞬间,秦砚立马转过头,想去看看身后到底有什么,谁知扭过头去,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烛线还在向后涌去,形成一把巨大的冲击伞。 道士魂魄全部归体,这下是真的完完全全两个灵魂了,秦砚很想直接把道士的魂魄踹出去,挤来挤去真的不好受,但事情没做完,赶出去就白招了。 他看不见身后的事物,恰恰就说明那是魂魄,秦砚将烛线一把收回,转过身去正对着院门,沉下神识,将掌控权放到道士魂魄上。 再睁开眼,他居然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半透明物体,仔细看两眼,那形状是个人。 如果不出所料,这就是刚才站在秦砚身后的魂魄,只不过秦砚□□无法看见,换成道士就能看见了。 对面那魂魄离秦砚不远,几步之遥,就紧紧的盯着秦砚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睛里窥见内心深处的灵魂到底是谁。 秦砚先开口:“你是谁?” 魂魄没有动作,继续盯着他眼睛看,看了两秒,突然猛地朝秦砚逼近! 秦砚左手下意识想去操控烛线,但他现在不在自己的魂魄里,烛线效果极其微弱,几乎是刚抬起头又被压下去,完全没有效果。 眼看着魂魄即将飞到脸上,秦砚猛地向一旁侧去,右手的灵烛火焰跟着动作猛地一晃,差点熄灭! 秦砚微微睁大双眼。 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原先自己能操控灵烛,保证烛火不灭,但他换了魂魄,灵烛一旦熄灭,脚下的阵法即刻失效,他身体里两个相斥的魂魄会即刻将秦砚撕碎! 秦砚立即抬手挡住灵烛焰火,同时躲开那魂魄的攻击,拧着眉厉声喝道:“你是谁?” 小道士啊小道士,力到用时方恨少,秦砚想从他魂魄里抽取一点灵力出来,发现根本不够用。 面前的魂魄虽然没有将戾气展现出来,但秦砚心里清楚,他绝对不一般,绝对不是普通魂魄。 听闻他的话,半透明魂魄突然笑了,盯着秦砚的眼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被你害死的师弟呀!” 秦砚捋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和那道士说话。 “你忘记了?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一开始把我逼出门的不就是你吗?人总是记不起对他人的伤害的。” 那魂魄一面说着一面朝秦砚走来,明明是半透明,秦砚却感觉自己能看见他的表情,不是愤恨,而是平静。 一种山雨欲来,先摧利甲的平静感。 他越靠近,秦砚手里的烛火就晃动一分,这魂魄了不得,竟是能影响到灵烛。 秦砚压下声音,将灵烛又往后放了些:“许家广纳贤士,何来我逼你一说?” “你没逼?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没有家族要我的地步?要不是你,我这一身天赋早该有所抱负!” 那魂魄越说越激动,肉眼可见的从半透明开始变黑,甚至隐隐有冒黑烟的趋势。 灵烛受到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火焰开始闪烁跳动,眼看就要熄灭,秦砚立马将魂魄先换回来,稳住灵烛焰火,同时烛线飞出,猛地刺向刚才那魂魄站着的位置。 烛线速度已经很快,但还是刺了个空,秦砚无法看见那魂魄的位置,只能先用烛线将自己围起,调整灵烛和阵眼的位置。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的魂魄就是恶魂,他果然是冲着道士来的。 道士死无全尸,吃下散魂丹魂魄四散,与面前的恶魂脱不了干系,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恨到如此地步? 但当下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这恶魂的实力究竟有几成? 秦砚肉眼看不见他,道士的却可以,刚才的短暂对峙,秦砚清楚恶魂已经是极其收敛的状态了,他能让秦砚毫无察觉地出现,也能影响到灵烛,说明他的实力完全不亚于秦砚。 这种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未知感最令人毛骨悚然,秦砚深呼吸,再次进入道士的魂魄,烛线一刹那失去效力,立马垂下去,与此同时,恶魂散发着黑烟,就站在秦砚面前。 所幸距离不算是挨着,秦砚手上的灵烛焰火也只是猛地晃了一下,没到熄灭的程度。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恶魂不立马冲过来杀了他,明明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转换到自己的魂魄,也让对方占了个看不见的大便宜。 “你拜师许家又怎样?死了还不是比不过我?结局都是不如我,为何当初就要揪着不放,非要将我告到长老那里去!” 对面的恶魂沉沉开口,他每说一句话,秦砚都能感觉到身体沉重一分,如同恶魔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压得他快要抬不起头。 这是那道士的本能反应! 秦砚心道不妙,若是这道士真的恐惧恶魂,那这副身躯怕是没有任何可能打得过他了。 灵力用自己的,可这双眼得用他的,秦砚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试图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对面的恶魂似乎是看出他的恐慌,狞笑着靠近:“我只是想要多几分胜算,这有什么错?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你撞见我舞弊,要告发到长老那里?” 秦砚抵挡不住这道士魂魄最深处的害怕与恐惧,被迫低下头不敢看恶魂,他能感觉到魂魄在动荡,隐隐有要碎裂的趋势,他听见自己的嘴巴里吐出的声音:“你若是想进……许府……就要堂堂正正。” “好一个堂堂正正!不过是提前知晓了考核关卡,做了十足的准备就要被告发,那些端着金银迈进门的人你为何不告?你为何不说?” 进入主魂晶体时的窒息与压迫感再次涌来,不能再将道士魂魄放出来,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不出几秒道士魂魄又会碎裂,一切都白干! “你同我一样,都是惹不起名门望族的蝼蚁罢了!只不过你比我更卑劣,你看不惯这种作为,又害怕自己被打压,所以选择告发我一个无钱无权的人,给许家人做了出气筒。” 想听的都听的差不多了,秦砚立马退出道士魂魄,刚一回身,手里的灵烛焰火暴涨,猛然变蓝。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阵呼啸而来的风声,在耳边猛地炸响。 秦砚下意识操控烛线,白烟如利刃飞出,他清晰地感觉到烛线打到了什么东西,仅仅一瞬,又失去了方向。 他已经可以确定,恶魂早就看出来这副躯体里面的魂魄一直在调换,而之所以不攻击,可能是想要那个道士完整的魂魄。 既然如此,秦砚便少了道士魂魄这条路,一旦进入,恶魂当即压下,无论这魂魄是碎还是被夺走,都会产生不可控的影响。 烛线当即靠紧他,将他围住,秦砚正想怎样才能看得见恶魂,却听见身后的院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警觉抬起头,神识却比他先反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第80章 秦砚重新起阵后, 许逢立马赶向前院。 他早就对许岑川有防备,这些天的相处让他看到对方的实力,但眼里的狼子野心也藏不住。 许逢见过不少人, 面上温和但内里野心遍布的, 除了林听淮他是第二个。 南镇许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不了解,光凭一个许岑川不可能让他放下防备,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许岑川会那么大胆,与那恶魂有所勾结。 带秦砚走时他下了口令,所有人不许离开前院,等他回去时,整个院子里只有许岑川还站在空地上,低着头等他。 许逢火气“噌”地一下窜起来,强忍着没发作,压下声音:“人呢?” 许岑川语气平淡:“恶魂生事, 分了一部分人出去保护百姓,余下的我叫他们回屋自行做准备。” 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许逢上前一步, 抓着他的衣领逼他抬头:“我走之前说的话你给我再重复一遍。” 眼下场景本就混乱,他如此大胆把所有人遣走,想做什么不言而喻,许逢也没心思和他装下去,直接将他那点心机挑明, 对上许岑川通红的眼睛:“翅膀硬了, 想来分一杯羹?当了这么久的小亲传让你分不清局势,也想来学习英雄天翻地覆?” 第92章 许岑川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死不承认:“情况紧急, 你与我计较只会拖延时间,还请三思。” 许逢一把将他衣领松开,甩手一张符扔在许岑川身上,瞬间他就被定住身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松开我!” 许岑川愤恨,拼命挣扎却无果,只能咬着牙看许逢高高在上地盯着他。 “三思过了,情况紧急,那就好好保护我们的小亲传,别受什么伤害。” 处理完许岑川,许逢立即赶往南镇百姓居民区。 秦砚在院内招魂,保不齐会招到什么东西,眼下能发现恶魂的行踪最好。 许逢一脚踏进院子,几个在屋外的弟子看到他,登时尴尬不敢抬头,生怕责罚,谁知许逢直直朝着屋里去,全然没顾得上他们的脸色。 几个稍有能力的弟子正蹲在一具尸体旁,和晚上的奴仆死法一样,也是被吸干了血肉,只剩皮包骨。 死的是个男人,他的妻女正蹲在角落,又惊又惧,捂着嘴巴掉眼泪。 许逢一进屋,几个眼尖的弟子一眼瞧见,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本就是许岑川指使着出来,自然心虚,但一想到违命也是为了救人,刚低下去那点头颅又抬起来,悄悄瞥许逢眼色。 本以为许逢又会大发雷霆,谁知他二话不说,开始指挥:“先带她们撤离,分一波人去把南镇所有百姓带过来,全部跟着回许府。”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去做。 缩在墙角那对母女被扶起来,经过许逢的时候哭着道谢。 看着那么小的姑娘被揽在母亲怀里,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疑虑,许逢只觉得牙酸,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的百姓多数都是战争逼迫遗留在这里,如今好不容易算是太平,偏偏生出恶魂,将这里搅的一团糟。 剩下的百姓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小几十个,许逢走在最前面,叫几个修为高一点的走在后面护送她们回许府,余下留了几个处理尸体。 相比于别的地方,许府虽然有招魂阵很危险,但也最安全,把无辜百姓一个个送出去太不切实际,不如就在他眼下守着,等事态过了再放他们走。 这里的百姓原先没见过许逢,这几个月才对他熟悉了些,眼看是他来接大家走,都没异议,跟着乖乖进了许府。 许府空房间有的是,许逢已经在心里默默规划好一切,就等着把百姓安顿好以后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秦砚什么忙。 如果招魂成功,他可以起阵让那道士的魂魄进行沟通,从而了解到当年事情的真相,再做下一步打算。 但如果招到什么别的东西…… 许逢咬咬牙,稍微加快了步子往回走,没走几步又想起来身后的老人小孩,只得耐下性子回过身去,照顾着大家走。 有个和许逢很熟的小男孩,每回许逢进镇都会给他带糖,这会儿他正搀扶着奶奶,见许逢回过头,连忙扬起笑容,明明瘦到脸上都没什么肉,却看得人心里涨着酸。 许逢又赶紧把头转回去,深深吐出一口气。 进了许府,一切按照设想好的去安排,许逢将百姓安顿在安全的空房间里,这才赶紧往后院赶去,想去看看情况如何。 刚转出弯,迎面走来个家仆,向他禀报:“大人,来了两位贵客,说来找您。” 许逢正是烦躁的时候,当即眉头一横,脚下步子被迫转向:“什么贵客这个节骨眼来?是人是鬼你看清了吗……” 他边说边和那家仆向外走,话音未落,就看见松向南和宋子京站在门口,正焦急。 许逢当即神情尴尬,迎上前:“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松向南没说话,倒是宋子京瞥他两眼,神色散漫:“笑死我了,行了吗?” 说罢,他抬脚就往府里走,丝毫不客气:“讲讲情况吧,还有,道长呢?” 许逢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转头松向南眨着眼睛看向他,只得拿这个好说话的下手:“他发疯就算了,你来干什么?不知道多危险?” 松向南叹口气:“你把秦哥还我,我就走。” 许逢气得哑口无言,当即站在原地干发火:“从哪来的回哪去,啥都能掺两脚,这是许家还是宋家秦家?” 宋子京站在院里环视一圈,目光迅速锁在后院的方向,闻言这才回头一把揽住他肩膀:“你废话少说,快点讲情况。” 松向南迅速跟上,三人进了院门,朝着厅堂走去。 许逢三言两语交代了这几个月的事情,重点讲了今晚的恶魂袭击,松向南听闻立马变了神色:“秦哥在招魂?” 许逢点头:“是,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眼瞧松向南脸色不对,许逢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要绷紧:“怎么了?” 松向南抬头,语气飞快:“你跟着我,将周边所有可能出现魂灵的东西除干净,千万不能对招魂出现一点影响,如果招来的魂不干净,对掌烛人身体有极大损伤!” 说罢,他立马从怀里掏出蜡烛,灵力灌注,烛线当即升起,冲着门外去了。 许逢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宋子京当即推了他一把:“去啊,磨蹭什么?” 许逢边往外跑边指他:“你老老实实呆着别乱跑,等我回来收拾你们的。” 宋子京看着他急吼吼跑出去,紧跟着一脚迈出门槛,朝着后院的方向就去了。 他没来过这里,不清楚许府的构造,只能凭借着感觉和对后院强烈的感知方向往那边走。 拐过一处树丛,迎面撞上来一个少年,嘴角挂血,已经虚弱到极致,背上还背着一把剑,唇色比肤色白。 两人都是突然冲出,撞到对方,力度不大,但那少年本就虚弱,当即被猛地撞向一旁,怒气冲冲将视线扫在宋子京身上:“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话刚说完,许岑川登时噤声,因为他看见撞倒他的这人眼睛里有丝金光在闪,被对方看一眼,仿佛直直洞穿心底。 宋子京瞥了后院一眼,伸手要去扶他:“你没事吧……” 许岑川当即站起身,强撑着痛意走开。 宋子京盯着许岑川离开,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 这人身上的死气很重,不是那种身体不好快死了,而是和什么东西签订了协议,正在被夺走命数。 当前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他除了秦砚不在乎别的,只想找到秦砚做的那个法阵。 三转两转,总算是找到了后院的入口,宋子京赶忙走上前,谁知门早就被封死。 他趴在门板上听,听不到声音,只得去看,看了半天,倒是看出三个魂魄来,还有两个在不断切换,看的眼睛花。 那个最黑的魂魄与刚才那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但这个魂魄明显是主体,给人的感觉实在危险。 宋子京等不住,干脆开始找地方,打算上墙。 绕了半圈,总算是让他找到个好上的地方,当即他跳了两下,借助着灵力一蹬墙体,整个人就飞上墙沿了。 事实证明他找的确实准,一上墙就和院里的秦砚来了个对视,看到对方,两人都是心头一悸。 秦砚错愕了一瞬,随即立马抽出烛线围上宋子京,将他安全带下来:“你怎么来了?” 宋子京二话不说,视线立马看向院里的一个方向,下一秒,风声呼啸着响起! 秦砚立马顺着宋子京的目光将烛线飞出去,这次精准击中,将那魂魄甩出去,但也只是让恶魂后退了几步。 宋子京折扇抽出,飞快在自己指腹上划了一道,血珠瞬间渗出,顺着指节流下来。 宋子京的出现与恶魂的后退给了秦砚一点喘息时间,他当即拧眉,灵烛还在手里稳稳端着:“你做什么?” 宋子京瞥他一眼,语速飞快:“你看不见他,所以不敢贸然出手,浪费精力,我能让你看见,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没等秦砚回答,当即就将血珠一甩,摔箱灵烛跳动着的焰火。 原先青蓝色的火焰瞬间被染红,一股极其炽热的力量顺着灵烛开始在秦砚身体里游走,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血液里横冲直撞的力量烫到说不出话。 一转头,秦砚发现自己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比如此刻,正靠在院墙边,死死盯着他们的恶魂。 那是一个很高瘦的身躯,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黑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几乎看不见脸。 唯独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最为真切。 第81章 秦砚想过那恶魂的真面目, 没想到竟是个如此瘦弱的青年,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 方才烛线那一击正中他胸膛,虽说没能一击致命, 但伤害不小, 眼瞧着那恶魂靠在墙边喘息,秦砚甩了甩手, 这才扭过头看宋子京:“什么要求?” 第93章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折扇“唰”地展开慢慢摇:“我们两人的状态都要保证,屋外现在一片混乱,你照顾好自己,不能出事。” “没了?”秦砚拧眉,刚想再说些什么,察觉到不对,转身硬生生接下那恶魂一招, 用烛线化了势又传回去。 宋子京不再干扰他分心,转身跃上墙头,跳下去离开了。 其实他话还没说完。 秦砚能看到魂魄也是有条件的, 宋子京一旦出事,他就没办法看见恶魂了,灵瞳的能力与宋子京的性命息息相关。 所以他打算去找许逢要点符,把自己保护好,不能拖秦砚后腿。 想到这, 宋子京快马加鞭, 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秦砚现在能看见恶魂,自然不用再收着力, 刚才那招他十成十还了回去,恶魂躲闪不及, 吃下回击,整个翻滚到墙角,身上的黑气越散越浓。 眼看它一时半会儿站不起身,秦砚立马重新起阵,将整个后院与自己的魂魄锁在一起。 现在这里除了他,无人能进。 恶魂看出他动作,笑着爬起来,连身形都没歪一下:“你倒是讲义气,不让别人掺和进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死?” 秦砚二话没说,烛线翻飞,整个人入体利刃飞速朝恶魂逼去! 他的速度不比风慢,那恶魂这才飞快闪开,同时欠身压上去,刚才停留的地方被烛线狠狠砸破一个口子,石墙破碎的声音不小,那半面几乎都要倒塌,造成巨响。 见没击中,秦砚淡淡收回烛线,重新起势,眼瞧着恶魂压上来,秦砚旋身一躲,与恶魂擦肩而过。 “怪不得你能操控他的魂魄。”恶魂一拳砸在墙上,拔出来时还带了碎石块,这下一整面墙都塌了个完全:“我不与你过多纠缠,你把那死道士的魂魄给我,我立马就走。” 秦砚嗓音淡淡,同时后撤步,与他拉开距离:“做梦。” 他是掌烛人,岂有将魂魄给予他人之理?更何况面前的恶魂作恶多端,四处生事。 “你可知我和他之间有何纠葛?” 那恶魂眼看无法沟通,浓浓的黑雾滚上来,再次朝他压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一道道烛线飞出,在空中几乎化作残影,竟是完全不惧,朝着恶魂同样飞去,秦砚的速度比恶魂还要再快上一倍不止,在半路就拦截住那道黑色虚影,烛线狠狠扎进雾气里,将恶魂制住,硬生生拽着往自己面前拉。 “你与谁的纠葛都与我无关,但南镇百姓的死必须由你负责。” 秦砚的声音顺着烛线传到恶魂耳旁,清晰明了,眼看着即将拖到面前,灵烛焰火摇晃,似乎是要将魂魄直接吞吃。 谁知那恶魂忽然轻笑一声,一双眼睛透过浓浓的黑雾看向秦砚,猛地消失了! 秦砚始料未及,但没慌张,仔细看过,这才发现不对。 从他手上飞出的烛线,怎么变黑了? 眼看着那烛线从末端开始变黑蔓延,秦砚这才反应过来,那恶魂竟是附到了烛线上! 秦砚猛地睁大眼睛,刚想当即将烛线灭断,谁知已经来不及。 魂魄附体本就迅速,再加之秦砚没反应过来,此刻已经是逼至眼前,顺着烛线进入到秦砚的神识里。 只一瞬,世界陷入黑暗。 秦砚听到恶魂的笑声,但他什么都看不见,手里的灵烛散发出悠悠红光,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段路。 无路可走,与其原地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秦砚手指蜷了蜷,向前迈出一步。 四周一片黑暗,秦砚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上一次听到他仿佛是在好久以前,久到秦砚快没有记忆。 “砚儿,如今你已成人,看到你如此身姿,为父安心了。” 这是他父亲的声音,从悠悠远方传来,直至耳边,越来越清晰。 秦砚猛地立在原地,将灵烛抬起,试图照亮前方,可惜在这里不管用,道路依旧一片黑暗。 这次他毫不犹豫,迈开步子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越走越亮,越走越光明,等到回过神,他竟是站在承烛府院里。 微风缓缓拂过,将他披在肩头的墨发吹起几缕,遮挡住视线。 仅仅这几秒,待到头发垂落,一道挺拔的身姿从门内走出来,笑颜盈盈:“砚儿,走近些,为父看看。” 那道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如今十分清晰,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秦砚喉头发紧:“你是谁?” “傻孩子,我是你爹。”那道身影笑起来,张开手:“快来,许久未见,怎得如此生疏。” 不对,他父亲早在几年前就已去世,怎会出现在这里。 秦砚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在承烛府? 这里一定是那恶魂设的局,要他陷入到幻觉里无法自拔。 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心无旁骛。 一面这样想,秦砚一面朝那道身影走去。 看一眼,就看一眼。 就当是渴望一点残存的温情。 两双手触碰到一起,秦砚惊觉,面前的人双手温热,顺着手腕触上去,甚至能摸出脉搏与心跳。 对面的人直起腰,笑着揽住他:“傻孩子,你竟是要比我高。” 从进入开始就没说过话的秦砚终于开口,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里有一丝抖:“我已成人。” 对面人影滞涩了一瞬,这才接话:“是,是,你长大了。” “以前我总想,这样的一个小闷葫芦,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会不会不再与我们亲近,会不会路走得曲折坎坷,会不会以后连吃食都买不起。” “如今能再见到你,我什么都放心了。” 秦砚的手猛地攥紧。 又是一阵风拂过,将他的沉默吹向门外,身上的触感越来越轻,秦砚抬起头,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心里清楚这是哪里,但父亲说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心里,扯得他生疼。 其实他还想见见阿娘,就当是梦一场。 场景依旧没褪去,秦砚正想转身,大门外有个身影却是比他更迅速,焦急着转进来,腰间花钱叮当作响:“道长!” 秦砚飞快扭头,看向朝他奔来的宋子京,一脸错愕:“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子京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你的神识被那恶魂入侵了,这里不是现实!” 看着他额间细密的汗珠,秦砚下意识伸手,却又收回:“我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设了法阵。” 宋子京指指灵烛:“我不是将血滴进去了么?” 秦砚这才想起来他的灵瞳术“借”自己用了一阵,登时松下气来,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我能出去,你进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怕你沉沦在这里。”宋子京轻轻抓过他手腕,带着他往外走,他们一迈出府门,周围场景登时黑了下来,又恢复到刚来时的样子。 “外面怎么样?”秦砚由着宋子京带路,手也没挣脱,紧紧跟着他:“许逢还好吗?” “南镇的百姓依旧全部转移进府里,许逢和松向南在附近排查情况,没什么问题。” 宋子京没回头,声音倒是清楚:“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秦砚看着抓在自己腕上越来越紧的手,轻声道:“你……还好吗?” 宋子京不接话,只顾着向前走,秦砚拧眉,快走了两步:“宋子京?” 他这样叫对方,对方依旧不理他,秦砚心底烦躁升起来,两人腕上皮肤相接之处开始刺痛,他本想直接将对方拽过来,谁知宋子京比他快一步,猛地转过身,抱紧秦砚。 秦砚愣住了。 “道长,我心悦你,欢喜的紧,你为何总是不回应我心意?” 秦砚面上猛地一热,伸出手去想将他推开:“情况紧急,先不说这些……” “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能说?你总是这副模样,究竟谁能打动你?”宋子京声音沙哑,仿佛委屈到极致,越抱越紧:“我恨你无动于衷,我恨你读不懂我心意。” 秦砚感受着两人的紧密相贴,浑身上下的皮肤开始发热,灼烧起来,他感觉到宋子京的炽热灵力顺着进入自己体内,十分滚烫。 叹口气,秦砚反抱住他:“我明白,我对你也是同样的心意。” “真的吗?” 他声音又惊又喜,秦砚体内更加滚烫,灵力四处乱窜,从四肢流向心脏,向那里集中。 “真的,所以你能抬头,让我看看你吗?” 秦砚的声音冷静克制,将宋子京摁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动作的滞涩,随后回应他的又是沉默。 灵力已经顺着游走到胸腔,马上就要进入心脏,刺激地秦砚几乎浑身发软,就快站不住。 他默不作声,手里的灵烛焰火暴涨,烛线猛地飞出,迅速飞向半空! 积少成多,无数根烛线聚集在一起,竟是形成了一把利剑的形状,对准宋子京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第94章 只一瞬,宋子京的身影彻底消失,但烛线没停,依旧猛地向前进攻,直至穿透秦砚的身体! 一阵凄厉的惨叫传出,但拿并不是秦砚的身影,而是秦砚体内的恶魂。 鲜血顺着烛线穿透的洞开始向外蔓延,那血竟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四周的黑色景象终于开始褪去,慢慢显露出院落的模样,但秦砚已经双眼模糊,他刚才用上了十成的力气,在恶魂即将逼近心脏的时候狠狠穿透,将恶魂刺中。 在宋子京拉着他往外走时,他就察觉到不对,后来反常的告白更是让他确定,自己还在幻境里。 宋子京的灵力从不会如此杂乱无章,更不会带着如此明显的攻击性,那是恶魂试图吞噬掉他的主魂与心脏,将一切都据为己有。 秦砚不想打草惊蛇,他心里清楚恶魂的实力,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恐怕想再找破绽就难了, 从胸膛处源源不断传来痛感,秦砚双眼发黑,他赌的太大了,但凡烛线再偏一点点,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四肢最先开始无力,其次是躯干,不断泛上来的冷意似乎在提醒秦砚,这招不值得。 他原本强撑着的身体在此刻终于站不住,秦砚猛地跪下,仅剩一点烛线还在扶着他。 恶魂顺着血液从他身体流出,显出身形,定睛一看,竟是比秦砚还虚弱,看样子这招的确奏效,居然能将他逼至如此地步。 “蠢货,此事原本与你无关。” 事到临头,恶魂还在笑,歪在地上斜着眼看他:“你自作聪明,非要闯到这地狱门来。” 秦砚强忍痛意,抬起眼皮看他状态,那恶魂的主魂已经被他刺散,撑不了多久了。 “职责所在,比起你一个舞弊者,你自然不懂。” 这似乎是他的痛处,恶魂登时瞪大眼,声音怒起来:“你闭嘴!我只是想成名,我只是想多条路,我有什么错?” “我最恨你们这些假清高,拿着架子给谁看,不过内里一样肮脏,不敢惹权贵,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揭发,没有家族肯要我,原本以我的天资,我能走一条很好的路!!!!” 他已经气极,开始对着秦砚说些抱怨话,甚至将他当成那道士:“我不过是提前拿到试题,但那又如何!那些依托关系直接晋级的你为何不说!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有那么好的未来,还能遇到那么好的女人!” 血流汩汩,秦砚没倒下已经算是力竭,哪里还有心思叫他闭嘴,只得盯着恶魂,以防他再生出什么事端。 谁知那恶魂竟是越说越激动,居然在最后关头爆发出一丝力气,猛地弹起,朝着秦砚扑来,怨恨在此刻居然做了动力,叫他死也要拖着秦砚下水:“你也去死!!你也替我陪葬!!!” 血腥味已经将秦砚整个包围,他脑海里已经混乱到极致,甚至开始察觉不到痛感,满头大汗,等到反应过来,恶魂已经逼至眼前,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吞来! 秦砚立即抬起手,但浑身无力,仅剩的那点烛线在原地晃了两下,比他先消失。 眼瞧着自己被黑雾包围,秦砚闭上眼。 就当是提前去见父母了。 谁知下一秒,不知是碰到了什么,那恶魂猛地向外弹射开,狠狠撞向围墙,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身上的黑雾开始四散,连带着身体开始渐渐消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秦砚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恢复,原先痛到窒息的感觉恢复了些,居然有力气操控身体了。 诡异的尖叫从不远处穿透耳膜,秦砚缓缓借力站起身,起势点燃灵烛。 他还虚弱,甚至每走一步都能扯到胸膛,痛到无法呼吸,但对付当下的恶魂足够了,逼近他秦砚才看出,那恶魂的本体,也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灵烛瞬间吸魂,将四散的魂魄全部吸进去,炽烈燃烧,秦砚盯着地上那摊虚空,猛地靠在墙上,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我就是权贵,你一样惹不起。” 体内的灵力在流转,秦砚细细感受着那份温暖,突然伸出手,摸向衣襟。 他身上的白袍早就被血染红,布料黏在胸膛上,从肉上扯下来还能带动伤口,疼的秦砚直拧眉,但他动作没停,还在往里摸索着什么。 直到他握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花钱。 每次摸到它,秦砚都能感受到花钱里流转着的浩瀚灵力,但这次不同,那些灵力此刻在他身体里,击退了恶魂,为他撑起了生死攸关的一份保障。 秦砚低头笑了,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原来宋子京自始至终都在守护着他。 秦砚抬起手,擦掉唇边的血,将阵撤掉。 他不知要怎么样用这副模样面对宋子京,明明说好要照顾好自己,谁知居然食言到这种地步。 阵法慢慢消失,原先闭塞的后院此刻终于涌进各种各样的声音,哭声惨叫不绝入耳。 秦砚慢慢撑起身体向外走,他要告诉宋子京他全部的心意,也许一开始就该让他清楚。 蹒跚走了两步,他看到院门口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睡得沉,竟然没察觉到秦砚的动静,就那样垂着头,一动不动。 秦砚看不清楚,脚下的步子快了些,他越焦急,胸口的伤口就越疼,但他仿佛毫无察觉,满心满眼都是院门口的那副毫无声息的身躯。 不知是不是太痛,秦砚双眼开始模糊,泪水将双眼迅速淹没,延绵不绝顺着他的下巴流淌。 心脏距离伤口太近,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心痛还是伤口撕裂着疼,他只知道自己膝盖像是被人砸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犹如一把刀在秦砚心头凌迟,他颤抖着双手,抱起地上躺着的人,那人双眼紧闭,血泪将整张脸都染红,几乎要认不出是谁。 但秦砚心里清楚这是谁,他给自己的花钱还在输送灵力,让秦砚有了生的机会。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脉搏,碰到那人身体才触摸到一片冰凉。 宋子京早就没了气息。 第82章 秦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事到如今,一向冷静的他居然只会一遍一遍地叫着宋子京的名字,连晃都不敢用力晃。 他只是睡着了, 没错, 他只是睡着了。 秦砚恍惚着抬起头,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他的,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痛?痛到连呼吸都像是凌迟,活着也该千刀万剐。 你都做了什么?秦砚。 你把宋子京一个人丢在院外,甚至没有给他一些保命的法器,也没有留出一根烛线来观察情况,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 刚刚那点死里逃生的侥幸在此刻荡然无存,秦砚心里慌乱到极致,急急将手里那枚花钱塞到宋子京手里,喃喃自语:“还有用,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若不是冰冷触感真实,他真的会怀疑这里还在恶魂为他设下的局里。 怀里的人双眼紧闭, 两只眼睛流出的血泪早就干在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秦砚不可置信地盯了半晌,轻声问:“你不是灵瞳子吗?” 灵瞳子没了眼睛还要怎么活。 他抱了宋子京跪了多久就哭了多久,一面哭一面来来回回重复着那几句话, □□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快让他分不清虚幻, 秦砚狠不得刚才就死在恶魂手里也好过让他面对这种场景。 松向南远远跑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太着急, 脚底绊了个趔趄,完全没看清局势就急着大喊:“秦哥!秦哥!结束了!” 结束了? 秦砚茫然抬起头, 吓了松向南一跳,人刚跑近,看到秦砚的神情登时吓得说不出话,再看向秦砚怀里抱着的人,“扑通”一下跪倒了。 “结束了?”秦砚喃喃重复,神色惘然:“什么结束了?” 松向南被眼前这副场景震撼到无法开口,浑身浴血的秦砚抱着早就没了生息的宋子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岑川反水,杀了不少人,已经死了,许逢重伤,被林听淮带走了……”松向南越说喉头越紧,眼眶一阵阵发酸:“秦哥……” “宋子京呢?” 秦砚语气淡淡,垂着眸子,面如死灰。 “宋子京结束了吗?” 松向南泪水忍不住,如决堤的河水涌出,他伸出手去探气息,可作为掌烛世家,他哪里需要探?一看便知。 他犹豫,要不要开口,谁知秦砚猛地出声,威压感砸在松向南身上:“说话!” “宋子京已经……没气息了。” 松向南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后立马开始对着他磕头:“对不起秦哥,都怪我能力不够,没照顾好大家,秦哥你罚我,你把我往死里罚,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 他话没说完,面前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撑不住,朝一旁倒去。 松向南慌了,立马爬起身扑向前:“秦哥!秦砚!” 秦砚晕厥前的最后一点意识,是听见松向南在叫他的名字,随后就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95章 他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久到一切阴霾都被驱散。 久到他在梦里有了新的生活,父母没去世,松向南也依旧是承烛府的干儿子,只不过教他的人变成了秦家家主。 他们吃过饭,就在府里练习术法,松向南天资聪颖,很快就赶上秦砚,有时还得意洋洋,反过来教秦砚基础。 秦砚不恼,说如果没有自己,松向南必定是掌烛人,可惜败给了命格,失去了这种机会。 两人常常去临期,和许逢几人一同吃酒谈天,还是二楼,还是那个包间。 宋子京是来的最晚的,每次来都会带只烧鹅,特地分出一部分加辣,推到秦砚面前。 秦砚照单全收,在几人的哄闹声中将手伸下桌,牵起宋子京的手,十指相扣。 他们还会在雪夜里一同闲谈天地,谈着谈着两人就黏在一起,宋子京身上热热的,如同暖炉,叫秦砚永生难忘。 若是下雪,宋子京还会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问秦砚:“道长,你爱我吗?” “爱,从你走入我命格开始,直到魂魄消散。” 秦砚也认真回复他,眼里只有宋子京笑意盈盈的瞳孔。 他在等对方也给他一个回答,谁知宋子京笑了半天,猝然开口浇了秦砚一头冰水:“可是我不能爱你了。” 秦砚心口酸涩又着急,他猛地抓住宋子京的肩膀,语气生硬:“不行,宋子京,不行。” 宋子京笑得直不起腰,低下头去埋着头笑:“你回去吧道长,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秦砚心底里开始恐惧,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却又不敢用力过度,只得跟着蹲下去,小心翼翼触摸宋子京的手:“不行,我要陪你。” 一片冰凉,刺得秦砚愣在原地。 宋子京没抬头,动作没变:“道长,我不后悔,若是有来世,我还要追着你走。” 秦砚的心如同被冰锥刺进,痛到窒息,他大口喘息,猛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床上。 缓缓坐起身,环视四周,这里是承烛府,是他的卧房,视线挪到床尾,那里正伏着一人,脊背瘦削。 他一动,胸口的伤就抽着疼,刚拧起眉,床尾趴着的松向南立马抬起头,见他醒来,眼泪喷涌而出:“秦哥!” 秦砚看向他凹进去的眼窝,久久没出声。 松向南完全不在乎秦砚还会不会说话,立马弹起来,抓着他的手不放:“你等等我,求你等我,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说罢,他速度飞快地掠出门去。 秦砚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沉沉夜色。 雪未停,如同梦里那般,洋洋洒洒。 半晌,他才低笑出声。 原来宋子京不是在笑,是在哭。 秦砚胸口的伤一直无法痊愈。 他醒后,松向南四处寻找医师,用尽一切手段,所有人诊断完却只有一句话:“心病难医。” 松向南将人送出门去,秦砚就懒懒坐在窗边,盯着棋局不说话,他已经很久没碰过棋,上次下棋,还是某人陪着他一起。 秦砚胸口的伤仿佛和宋子京连结在一起,一旦想起便隐隐作痛。 松向南看着他神情,心知他在想什么,只得走上前转移话题:“今晚想吃什么?” 秦砚抬起眼皮,不吱声。 已经将近半个月,他不说话松向南也习惯,自顾自接起话头:“我前些天去买了只鸡来,今晚就做鸡汤。” 看着松向南瘦到异常的背影,秦砚终于开口:“做多些。” 松向南回过头,毫无血色的脸色是不可置信:“秦哥?” “你也要进食。” 秦砚说完这句话,捂着汤婆子进屋了。 自从醒来,他就察觉到不对,松向南再也没提起过许逢林听淮,仿佛那些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梦,唯独身上的痛楚无比真切。 他太清楚自己,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了解透彻,胸口伤的伤痛只是小事,心里开的洞要怎么填满。 秦砚甚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没长嘴,恨自己太木然,恨自己没好好把握住那片春光。 他愈恨,身体状况就愈严重,仅仅半个月,他就只能卧床,无法再进行消耗体力的活动。 松向南一开始会哭,到后面已经哭不出来,索性搬到秦砚卧房里住下,天天盯着他。 秦砚手里握着书,坐在榻上瞥松向南:“你做什么?” 松向南死死盯着他:“我怕。” 秦砚收回目光:“没什么好怕的,能教你的我都教会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松向南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积累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再此刻爆发:“秦砚!你他爹又是这副模样,宋子京死了你是不是就不过日子了?那我呢!” “人活着你不珍惜,偏偏死了露出这副模样,你是掌烛人,你能不能惜命!”松向南大口喘着气,眼泪跟着话语一齐涌出:“他很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我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让你好起来到底是为了谁?” 话说到一半,他几乎要哭到讲不下去:“你们好啊,你们都做英雄,嫌我无用,把我留下,现在死的死残的残,我要怎么活?谁来告诉我我能怎么活!” 屋内只有哭声和喘息混合在一起,秦砚看着他源源不断的泪水,沉下声音:“我留你,就是因为你有用。” “松向南,你听好了,我的棋局上共一百八十颗白玉棋子,每一颗里面都有我灌注的灵力,等我入轮回,你拿走九十颗自己炼化,剩下九十颗,你去放在宋子京坟前。” 说罢,他想起什么,垂眸叹气:“不对,应该是一百七十九颗,你留九十颗,给宋子京带八十九颗就好。” 松向南错愕,急着扑到床前:“什么意思?你急着开始留什么遗言!给我收回去!” 秦砚神色淡淡,眼里一片灰翳:“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松向南,掌烛人死后直接入轮回,如果再见你,希望你比我强大。” 生离死别的誓言最是沉重。 死亡这件事,秦砚面对了一辈子。 这是他唯一一次承受不了和宋子京的离别,他看惯了的常事,现在变成了永远不能触碰的底线。 松向南想了很多办法想让他看开些,但秦砚身体日渐消沉,没人能留得住。 最后的那段时间,秦砚反而精神很好,甚至能下床出门去晒太阳,有时无聊,甚至坐在窗边闲来算卦。 他算到松向南命格越来越旺,总有一天修为超过他,他还算到许逢这人命大,很快就能脱离危险,林听淮最后是败在了他人手上,心甘情愿牺牲。 最后才算宋子京,愣了很久,秦砚才虚虚吐出几个字:“红颜易逝,断弦之忧。” 他居然撑到了春天,那时府门口的桃花开始长苞,犹如新生,秦砚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开。 他走的那天罕见地下起了暴雨,彼时松向南刚打理完一切,坐在秦砚最常坐的位置上向窗外看,他一直不理解秦砚到底在看什么,究竟是怎样的景色。 直到向外望去,他瞥见了远处的临期酒馆。 一时间,泪水和屋外的雨一同落下。 从此。 只倾暴雨,不做春风。 第83章 察觉到不对是在秦砚走后的半个月。 松向南一人撑起整个承烛府, 秦砚教给他的的确够多,抚原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居然也能由他来解决。 春意至, 屋外的桃花开的旺, 松向南那次摘了一枝,放在了窗边, 正对着窗外景色。 那日他除完魂回到府上,正是筋疲力尽,视线瞥到窗边收拾整齐的棋盒,松向南突然想起秦砚走之前说过的话。 他走上前去,捻起一枚棋子,反复犹豫要不要将这些炼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坐在窗边仔仔细细将棋子全部倒出,挑了八十九颗, 收进口袋里。 宋子京的坟在远郊,他打算明天再去,刚将锦囊放在桌上, 下一秒,锦囊应声落地。 松向南当即就察觉出不对,立马翻出蜡烛,刚点燃,蜡烛瞬间熄灭。 府里这是不干净。 他时刻谨记秦砚教的那些, 刚想再次点燃, 谁知窗边小桌上的纸笔突然动了。 没多久,纸上猝然一行字:“宋子京。” 松向南犹如遭了雷劈, 虽然不可置信,但他还是朝着虚空中叫了一声:“宋子京?” 笔摔在桌上, 算是回应。 当即,松向南立马扑向纸笔,仔仔细细看着那行话,试图认出字迹,喃喃自语:“不可能,你魂魄还在世间?不可能。” 自言自语讲了半晌,松向南这才反应过来。 所谓魂魄闹事,正是心结太重,残存世间。 宋子京若是还有未结心结,魂魄残存,的确是寻常行为。 他这才放下纸,声音也冷静下来:“多久了?” 第96章 一旁的纸笔又开始“唰唰唰”:“半月。” “半月?这么久,为什么不早现身?” “魂魄未成型,无法过多移动。” 松向南狠狠吐出一口气。 南镇一事,过去已有几月,当年一起吃酒谈天的一群人,如今完完本本的只剩下松向南一个了。 当时许岑川本被许逢关在屋里,还下了符,不知他怎么睁开,逃了出来,还找到百姓所在的屋子,挟持了人质去要挟许逢。 他心知自己走到这步已经无力回天,许岑川很久以前就同恶魂联手,他用命去养恶魂,待到收全道士魂魄就交给恶魂。 同样,恶魂要帮他铲除周围阻拦,让他顺顺利利上任南镇许府家主。 这其中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许逢自然不可能放过他,硬是拖了几个时辰,这才保下百姓和不少许家人的命。 当晚,林听淮急匆匆赶到,将许逢接走。 自那晚之后,他们再无联系。 松向南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淡然接受秦砚的死亡,然后按他的要求传承下去。 谁知宋子京居然由于心结太重导致魂魄残存。 宋子京魂魄还在,也就意味着他没法入轮回,若是一直拖着,恐怕是好几世都没有灵瞳子了。 松向南想到什么,又叹口气:“我无法替你除魂,我学过这么多,但掌烛人的能力我没有,我只能除圈外人的魂魄。” 纸笔没停过:“我明白,你尽力了。” 一句尽力了,差点将松向南眼泪憋出来,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林家有魂魄聚形术,可以将宋子京的魂魄聚形显现出来,到那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松向南想到这里,立马站起身,但随即注意到天色已晚,林府未必方便。 刚才那点激动心绪又沉下去,松向南一屁股坐回原位,看着空中悬起的笔,叹口气:“你是怎么……” 又是下笔飞快,这次宋子京只写了个名字:“许岑川。” 许岑川逃出后,第一个撞到的人是宋子京,当时宋子京并不清楚他的来头,但许岑川只一眼,就认定宋子京不寻常。 宋子京从后院出来后立马前去找许逢和松向南,那时两人还在附近排查,宋子京没找到人,只好跟着许府管家先将百姓情绪彻底安抚下来,随即守在后院门口。 许岑川靠近他时没用灵力,伪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宋子京对他有所防备,没想到还是被摆了一道,两人当即打起,纠缠在一起。 眼看不分高下,许岑川喘着粗气,笑得得意:“打不过你,我还打不过院里那位?他此刻正是关键时候吧?” 宋子京手里折扇紧握,如同一柄短刃,朝着许岑川的脖颈落下,隐隐有杀生之势。 谁知关键时刻,许岑川突然看向后院方向,眼里迸发出极度兴奋的光芒,话也从嘴边滚出:“掌烛人死了……” 折扇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刺向许岑川的耳鬓,血珠瞬间冒出,但宋子京全然不在乎,当即转头去看。 仅仅一秒,长剑刺穿胸膛。 许岑川不解气,非要将他双眼全部剜去,他被刚见面那一眼吓到,决心报复在这里。 谁叫他们都是天之骄子。 松向南听完半晌没作声,最后只得垂着头问:“那你的眼睛还能用吗?” “可以,这是我的使命。” 嘴唇翕张半晌,松向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嗫嚅着:“待到明天,我带你去林府,等你魂魄显形,我们再商量对策。” 这一晚上松向南都辗转反侧,总是觉得心里闷闷的疼,他经常这样睡不好,往往是半夜起来一个人转转,回来再逼着自己上榻睡觉。 这次不同,松向南从床上翻起身,猛地想起宋子京应该也会在,试探性在黑暗中唤了句:“宋子京?” 榻旁的床幔晃了晃。 松向南松口气,站起身拉开窗,猛地吸了两口,这才把堵在胸口的烦躁疏通下去些。 盯着窗外,他看不清屋外景色,只能窥见天上星光,不知站了多久,松向南这才回头,拉开门,坐在檐廊上盯着院落。 有风拂过,松向南知道宋子京就坐在他身旁,自顾自说起来:“还好他走的时候你没看见,要不然你哭的比我还惨。” 这里没有纸笔,宋子京的魂魄就那样安安静静听他讲。 “许逢和林听淮的事,我很久没过问,光是秦砚就能让我焦头烂额,现在想想,几个月之前的事就好像一场梦境,我实在没办法再面对你们。” “明明说好做一辈子兄弟,偏偏我安然无恙到最后,你说我是该感谢自己命好,还是责怪自己天资平平?” 松向南笑了,笑着笑着停下来,抹掉眼角的湿润,站起身回了房。 宋子京看着熟悉的院子,他现在说不出话,只能依靠外界媒介。 原来做魂魄的感觉这样难受,整个人就好似被封在玻璃罐子里,失去了感官。 刚才听松向南说那些,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其实他早就出现了,自从秦砚醒后,他的魂魄就离了体,一直跟到这里。 承烛府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太熟悉。 曾经几人在这里洒扫,练习术式,还记得初次结下梁子,就在这个庭院,他玩闹,往饺子里包了块姜。 故地重游,人却不是那时的人了。 宋子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偏偏瞧秦砚最特别,想了很久,可能是感觉。 秦砚这人太孤独了,哪怕是松向南在一旁跟着也总觉得好似有层雾一直将他包裹着,在宋子京的视线里,他是青灰色。 保持着该有的礼数,却从不与人亲近,直到两人那次打起来,气喘吁吁看着对方,宋子京这才窥见秦砚那副躯壳下面鲜活的灵魂。 他灵瞳子居然也有看不透的东西。 愈靠近,情感愈强烈,宋子京喜欢那副面孔为了他露出平日里不会出现的一面,就好似只有他们清楚,对方与众不同的一点。 想起秦砚泛红的耳根,宋子京抬头看月亮。 也许你不知道,走的时候我就在你身旁。 只不过我已经变成魂魄,注定无法和你并肩。 如果有来世,我要早点向你袒露心意。 松向南一夜没睡好,很早就叫宋子京跟紧他,一人一魂前往林府。 又是熟悉的白玉石阶,只不过这次守在台阶外的不再是林听淮,而是林家家仆。 见到松向南,家仆行过礼,福身询问:“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松向南回礼,语气客气疏离:“来找亲传大人,不知是否方便。” 那家仆愣了几秒,随后才带着歉意开口:“林公子闭关几月,恐怕是无法待客,您若有急事,小的可以去禀报小姐。” 松向南急忙答应:“好。” 不出多久,从那白玉石阶上迈下来一位红衣少女,背着佩剑,步履轻快。 一见松向南,林以宁立马扬起唇:“贵客,许久未见,成熟不少。” 松向南认出她是谁,连忙上前询问:“林听淮呢?还在闭关?” 林以宁视线淡淡扫过家仆:“府里讲,二位跟着我来吧。” 松向南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你能看见宋子京?” 林以宁笑着扭头,挑了挑眉:“我们林家专攻魂魄,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宋子京这小子执念不浅,比较明显。” 两人一魂进到主厅,林以宁这才请他们坐下,准备了茶盏,细细给松向南讲来:“南镇一事过后,我哥带着许逢回来疗伤,没多久他就进洞闭关了,还不知道要多久,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松向南端着茶半晌没喝下:“闭关?是因为伤势?” 林以宁点点头:“是,林家后代在遇到生命危险时都会进洞闭关,将魂魄和□□养回来,我也不清楚我哥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来时他已经不在府里了。” 她都这样说,松向南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朝林以宁笑笑,面露歉意:“是这样,林家的魂魄显形术,你看能不能用在宋子京身上,他这样看不见摸不着,我们也无法商量对策。” 林以宁这才将视线转到一旁的虚空中,盯了两秒,这才想起什么:“掌烛人不是死了吗?那他这魂魄怎么办?” 这正是最头疼的问题,松向南也在想该怎么办,要是不及时送走,恐怕以后的好几世都要没有灵瞳子。 松向南自知能力不够,但林家的除魂法与他们不同,恐怕是无法动用,因此他才来找上门,只求一道魂魄显形,只要能和宋子京流畅交流,就还有别的机会。 本以为林以宁会爽快答应,没承想她将头一扭:“不行,魂魄显形术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不仅如此,使用限制颇多,目前看来宋子京的魂魄无法消散,如果着急使用,很有可能造成负面影响,能不能进入下一世都难说。” 第97章 松向南听闻,几乎是要弹起来:“林家还有没有别的方式,能叫宋子京显形,你主意多,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魂魄安然无恙送到下一世?” 林以宁看出他的焦急,微不可察的叹口气,两人对着坐了半晌,一道灵光闪过,林以宁抬眸:“我想到一个人,只不过……”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猝然冲进来的家仆打断:“大小姐,府洞开了!公子他好像出来了!”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当即顾不上那么多,站起身就跟着家仆向外跑去 第84章 几人很快围到府洞门口。 家仆带着他们前往后山时, 洞门大开,林以宁也没进过,站在门口和松向南一起守了半天, 最后低声问那家仆:“还在里面吗?会不会已经回房了?” 另一名家仆信誓旦旦:“包不会出错, 小的先前一直守在这里,无人出来。” 他话音刚落, 从那洞里果真传出一些声音,林以宁和松向南登时不再出声,紧紧盯着洞口,等着林听淮从里面走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松向南听出那是一种疲惫感,而非出关之后的重生。 视线一转,黑色锦袍率先露出一角,一双手扶着墙, 从洞里缓缓转出。 松向南惊了,但身旁的林以宁比他更惊:“许逢?怎么是你?林听淮呢?” 许逢揉着额头,连眼睛都只睁开了一只, 他眯着眼环视四周,这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这是哪?” 林以宁和松向南对视一眼,接过家仆手里准备好的茶水递上去:“不急,你先歇着,有话慢慢讲。” 许逢也没客气, 他正是口干舌燥,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反应过来:“林府?我怎么在这里?不是在南镇吗?” 林以宁给家仆使了个眼色, 那家仆接过茶盏后迅速欠身离去,当下只有三人一魂, 有事可以放心说。 松向南把当时林听淮带他回来一事大致说了,许逢这才懊恼般闭眼:“我不记得了,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 也不怪他,当时重伤直接晕了过去,要不是林听淮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许逢的伤势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这么说,当时入关保养的人是你?那我哥呢?”林以宁反应很快,上下扫了许逢两眼,语气坦然:“我哥倒是真在乎你,这么宝贵的机会说让就让,了不得。” 许逢不清楚所谓“出关入关”的含义,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想了半天倒也自己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看向松向南:“你怎么一个人?秦砚呢?” 此话一出,场面一度沉默,松向南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朝虚空中指了指:“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个魂呢。” 许逢张望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登时感觉五雷轰顶,脚底下本来就虚,这下更是快站不住。 沉默半晌,他试探道:“宋子京?” 一旁地上的草被拔掉两根,从半空中砸在他脸上。 许逢当场绷不住,破口大骂:“你怎么能死的比我早?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堆烂摊子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骂了两句,他这才卸力,彻底转出身子来:“所以你是带着宋子京来找林听淮,让他帮你渡魂?” 松向南惊叹于许逢的观察力,当即点头,随后一脸忧心忡忡:“林府没有这样的术法,我现在担心他的魂魄送不走,怕是要一直困在这里了。” 林以宁这才从中插上话,猛地抬起手:“我刚刚话没说完,其实有一个人能帮上忙。” 松向南殷切抬眼:“速速讲来。” “锁魂师,能将魂魄锁在安全领域内,不受空间限制,只不过他很难找,而且要求很高。” 松向南当即拱手,弓下腰:“还请将能找到他的方式告诉我,万分感激。” 林以宁盯他两眼,这才主动上前扶起许逢:“先来帮我把他抬走,我再告诉你。” 许逢刚出关,再加上重伤,身体虚弱,好不容易把他带到卧房榻上,他又一个咕噜翻起身:“我要去找林听淮。” 林以宁毫不客气,一剑柄将他戳回去:“躺好了,少给我找事。” 转身,她从一旁书桌上抽出纸笔,将寻找锁魂师的详细方法写下,递给松向南:“这是我先前游历时的听闻,你要是有那个耐心,就去试试吧。” 松向南当即抓过纸,立马离开。 林以宁写的步骤确实麻烦,不仅需要极其难画的阵法,还需要庞大的内力支撑。 松向南坐在府里从早研究到晚,还是忍不住问宋子京:“你能不能把你灵力借我一些?” 远处桌上的纸笔又开始移动,不多时就从窗边飘过来:“我现在魂魄并不牢固,没多少灵力。” 松向南盯着地上已经画好的阵法发愁,他能学会怎么画,却没有足够的内力去支撑他完成整个仪式。 呆了半晌,松向南猛地想起什么,飞快跑回卧房,从房间里端来了一个瓷罐。 这里面装着秦砚留给他的八十颗白玉棋子。 给宋子京的七十九颗他已经放起来了,这八十颗他没想动,本想一直留着。 松向南朝着秦砚卧房方向拜了两拜,随即紧紧抓着瓷盒,一咬牙打开盖子,将剩下的棋子全部撒在阵法上。 眼看内力也有了,还缺个阵眼,松向南走到阵间,刚想坐下,却又捡起一颗棋子,想了想,揣进怀里。 催动体内灵力,默念阵法口诀,一时间整个地面摇晃,就连风都来作伴,在一旁疯狂呼啸。 地上的棋子开始发光,化作无数内里帮助松向南起阵,将整个承烛府照的发亮。 松向南坐在阵眼处,忍受着呼啸的风声和身上被撕扯的疼痛,源源不断的往阵里输送灵力。 不多时,周遭安静下来,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肩膀。 松向南猝然睁眼,身下的阵法已经暗淡下去,不再发光,但肩上的触感真实,他抬起头,看见宋子京正站在他身后,朝他扬眉。 “你能显形了?”松向南当即翻身站起,凑上前仔细看他模样,和之前没变,只不过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状。 “是,还能和你交流。”宋子京笑笑,稀奇般看看自己的身躯:“速度这么快,看来这锁魂师不一般啊。”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就传来一阵沙哑沉闷的笑声,松向南猛地转头,就见身后站着位穿黑色斗篷,佝偻着背的男子。 阵法不再发亮,他本来以为失败了,没想到竟然一次就成! 宋子京率先朝锁魂师虚虚拱手:“叨扰了。” 那锁魂师摆摆手,忽然凭空抽出一根柱杖来,在里面上慢慢敲击:“叫我来,所为何事?” 松向南这才缓过神,稍稍躬身:“眼下有个魂魄无法入轮回,听说您能锁魂,故来询问,是否可助一臂之力。” 锁魂师柱杖停了,似乎是在透过斗篷上下打量松向南,沉默几秒,他这才出声:“这魂魄,可是灵瞳子?” 宋子京当即拱手:“是。” “你们先前没听说过我的规矩,不如我现在讲与你们听,也好把有些事情说清楚。”锁魂师将柱杖猛地在地上一敲,缓缓踱步到宋子京面前。 “首先,我不做亏本生意,其次,锁魂不是一般术法,你们未必承受的住。” “魂魄聚形,困在容器里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彻底显形,显形后的魂魄只能通过掌烛人才能入自己的轮回,在此之前,都不会消散,不过可以永久停留,参与他人的轮回,直至被除去为止。” 松向南瞪大眼:“也就是说,不拘泥于这一世?可以永久停留世间?” 锁魂师声音低沉沙哑:“不仅如此,还可以附体他人,只不过要找得到容纳者,并且限制颇多,毕竟是在他人的轮回里。” 松向南抬起头盯了宋子京一眼,发现他也是一脸凝重,三人对峙沉默半晌,宋子京这才开口:“您方才说的生意,可是需要什么报酬?” 原先低着声音的锁魂师立马笑了,缓缓靠近宋子京,柱杖在地上敲击,声音听得人心慌:“那是自然,就看各位需求。” 松向南有些急,伸出手想去扯宋子京衣袖,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现在只是魂魄,当即顾不得那么多,走上前去提醒他:“副作用实在太多,魂魄能残存这么久,必定是不可承受的代价!况且……” “况且还能介入他人轮回。”宋子京替他接上,语气冷静到可怕:“没有道长,我一样没法入轮回,倒不如参与他的下一世,直到他认出我为止。” “我就算是不赌,也是一样要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若是能参与到道长的轮回里,迟早有一天他会想起这些,到那时再把我除掉,我就能走到自己的轮回里了。” 眼看他要陷进去,松向南彻底急了:“你不用如此着急!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会除魂,我能学,林听淮肯定也有办法,你等他出面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98章 宋子京背对着他,轻声道:“可我等不起了。” “与其折磨所有人,不如让我付出本就付出的代价,你别以为我不清楚,要把我送走需要花多少精力。” “所幸这心结是因秦砚而起,不如就跟着他,待到他能认出我了再结束这一切,这样我也好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松向南不可置信:“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几百几千年的等待有多痛苦?你凭什么会觉得秦砚一定能想起你?一旦进入轮回,记忆清空,他连自己是掌烛人都记不住!” 宋子京无视松向南,朝锁魂师颔首:“灵瞳子愿意,敢问报酬是?” 锁魂师在一旁听他们讲了半晌,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一敲柱杖,连声音都开始激动到颤抖:“既然你是灵瞳子,不如……” 松向南大吼:“宋子京!” “不如就将灵瞳的一部分效力给我,我不收多,你不是能瞧见他人心绪,不如就给我这个,这样你的能力依旧能延续,你瞧如何?” 宋子京低头:“请便。” 松向南无话可说。 夕阳西垂,宋子京跟着锁魂师走之前本想再说些什么,谁知松向南却没理他,径直走向锁魂师,声称有话要讲。 不知谈了什么,松向南这才失魂落魄走进屋去,锁魂师朝宋子京招手:“你随我来,我带你去‘容器’,待到四十九天,你就能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宋子京跟着锁魂师消失在阵法里,四周一片黑暗,他没忍住问:“若是那人在轮回中死亡,我能看到什么?” “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锁魂师声音沙哑,从他前方不远处传来:“你那个朋友说的不无道理,等待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你跟随的人死了,你就只能在黑暗里等他进入下一世的轮回,才能重新进入他的世界。” “这份黑暗没有尽头,也没有时间限制,全看天命,你的等待也要依托于天命。”想到什么,锁魂师笑笑:“你也能随时脱身,只不过已经陪伴了几世的人,真的舍得放手离开吗?” 答案不言而喻。 那年春天,抚原镇倒了三大家族。 灵瞳子宋子京战亡,掌烛人秦砚病故,林家亲传林听淮不知下落,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个松向南和许逢两人坐在临期喝酒,林以宁时不时也会来,喝两盅又离开,如今她承担起了林府的一切,忙的不可开交。 许逢偶尔也会笑她:“怎样?一开始不是说志不在此,到最后不还是被困在这里走不动。” 林以宁罕见地叹气:“身不由己,谁叫我哥给我留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许逢眼瞧着奚落够了,才把人放走,又是桃花酿正火热之时,许逢叫了一壶,倒满一盏推到松向南面前。 老板还记得他们,上来送酒时笑着寒暄:“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位?” 松向南温和笑笑,弯起唇角:“他们忙着来不了,等下次就能再见到。” 老板放下托盘,转身时还乐乐呵呵:“好啊,下回见。” 下回见。 下回是多久? 无人知晓。 松向南将视线挪向窗外,奇怪,明明是春天,为何他却看见一片纯白,看见当年素雪压枝头,树下几人的音容笑貌。 镇外寒山曾映雪,最是人间几回春。 第85章 “秦先生?秦先生……” 秦砚猛地睁眼, 猝然坐起,却忘记自己身处何方,额头狠狠撞到机器, 疼的他拧起眉, 这才缓过神。 小韩忧心忡忡,凑到他身前:“我这边监测到您心率发生变化, 现在听我说,深呼吸,尽快想起来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秦砚揉了揉额角:“秦砚,浮华楼。” 见他语气平静,小韩这才松下一口气,转身将机器关闭:“能记起就好,我怕您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您看到完整的记忆了吗?” 太多的消息如同爆炸般往秦砚脑子里灌,他想点头,却发现头痛欲裂, 只得作罢:“看得差不多了,我睡了多久?” 小韩抬眼看了眼电子表:“八个小时,其实时间已经算是很短,对身体的影响也不大。” 秦砚点点头,从机器上站起身, 差点没站稳, 胸口总隐隐作痛:“谢谢你,能把我的手机递给我吗?” 小韩立马转身, 从柜子里拿了外套和手机给他,还不忘将那颗棋子也递到他手里:“秦先生, 沿着原路返回就可以离开了,如有身体不适,可以及时联系就医,对于回忆和您身体状况的分析,我们会……” 她话还没说完,秦砚已经举起手机放至耳边,推开门走出去了。 看他急匆匆的背影,小韩晃晃脑袋,回头去关闭机器。 又是那条漆黑的走廊,秦砚跟着记忆走到电梯旁,摁下按钮走进去,朝着一楼而下。 电梯里没什么信号,电话打不出去,秦砚干脆放下手机,抬手揉眉心。 记忆力穿插了一年的事,在这里也不过是八个小时,如今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想快点走出去。 林雪芥应该是收到了小韩的通知,散漫地站在门边,见秦砚从电梯出来,懒洋洋抬起手:“看完了?走吧。” 跟着他走出去,这次换了条路,林雪芥没带着他走正门,而是从后门将他送出浮华楼:“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事联系林徵羽。” 秦砚道过谢,抬眼去看太阳。 他来的早,就算是过了八个小时也不过是黄昏时分,明明这里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出来也和进去的时候完全一样,但秦砚确确实实感觉到有哪里变得不同。 愣了两秒,他又掏出手机,给宋子京打电话。 那边不知为何一直没接,可能是店里太忙,嘟了几声之后挂断,秦砚收起手机,也没心思坐公交车,抬手拦了辆出租就往金吾大街去。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自从秦砚跟着宋子京住到公馆里,基本上没再来摆过摊,车子开不进去,就在路边停下,秦砚付钱下车,下意识往角落看了一眼,那里已经被小摊小贩挤满。 一路穿过这份喧闹,来到岔路口,在街道办和回店之间,秦砚选择先去看看赵杜。 这会儿不忙,办公室里就坐着赵杜一个人,正翘着脚看他的狗血伦理剧,眼瞧着秦砚进来,他这才弹起身:“哎哟爷爷,您早上那电话我是真没看见,给您打回去了您又不接。” 秦砚知道,手机上未接来电现在还有记录。 赵杜已经接好一杯水递给他,顺口问了两句:“咋样儿?和浮华楼那边儿联系上没?” 秦砚点点头:“看完了。” “什么看完了……”赵杜想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看完了?这么快?没碰上啥人儿吧?” 想起那帮人指指点点,秦砚揉了揉眉心:“没有。” 赵杜早就习惯他惜字如金,一拍大腿转身又坐下了:“要我说,您就趁着机会歇两天儿,少忙活了。” 他说的是店里的事,最近旅游高峰期,店里来了生意,秦砚帮不上什么古玩的忙,但算命来的人也不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挣钱机会。 说到店里就不得不提起宋子京,赵杜没看秦砚脸色,摸了摸下巴:“好久没看见小宋少爷了,你俩没走一块儿?晚上一起吃个饭?” 这话可是精准踩雷,秦砚正愁怎么面对宋子京,好不容易把话题岔开,又转回到那人身上了。 秦砚心里焦躁:“下次吧,最近忙。” 想到宋子京没接的那几通电话,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和赵杜闲聊了几句就要起身去店里看看。 赵杜把他送到门口,察觉出秦砚心情不佳,急着又在路口叫住他:“明天一起来吃一顿儿!我请!” 秦砚转身盯他两眼,摆摆手走远了。 店里大门开着,光是在外面就能看到店内人挤人,秦砚没着急进去,就站在门口树下抱着胳膊通过玻璃窗看里面光景。 宋子京居然只是魂魄。 如果不是秦砚恢复记忆,恐怕宋子京还要再跟着他的轮回等他好几世,又或许选择放弃,不再跟着他走。 一想到这,秦砚心里的酸涩感翻上来,不知怎得他想起的不是锁魂师也不是那些阵法,而是宋子京吃糖葫芦时亮晶晶的双眼。 店里顾客走了两批,眼看没那么挤,秦砚这才动身,晃了晃有些发麻的脚,迈进店里。 店里只有小何和另一个店员忙的不可开交,眼看秦砚进来,如同看见救星:“老板!” 秦砚颔首,视线忍不住往柜台那边扫,空无一人。 他当即皱眉:“宋子京呢?” 小何好不容易能放下东西歇会儿,立马端起水杯猛猛灌了一口:“小老板?他今天没来啊,早上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 宋子京没来? 那他进房间时给宋子京打电话,他明明说店里很忙啊。 秦砚反应过来,无奈叹了口气。 第99章 小何看出秦砚情绪有些不对,抬眼扫了下挂钟:“老板,快下班儿了,要不您回去歇着吧。” 秦砚也正有此意,他此刻没什么心情处理别的事情,小何这样一说,他也就放下心来,将店里今天的入账细细检查了一遍,随后才离开。 街边不好拦车,要走到街道外面,路过糖葫芦小摊,秦砚停了脚步,内心挣扎良久,最后还是买了两串。 公馆离城区太远,秦砚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愿意去的。 从繁华一路到郊区,秦砚盯着窗外,这才意识到宋子京就是在一片荒凉中等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装了事,又或是他太迫不及待问问宋子京是什么情况,车子到了公馆门口,秦砚还觉得速度很快。 付过钱,他迫不及待迈上台阶,输入密码打开门,却被屋里的一片黑吓一跳。 糖葫芦暂且放在玄关,秦砚换了鞋洗过手,没开灯,就在客厅转了两圈。 没人,厨娘阿姨也没来。 屋里实在安静,安静到秦砚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感觉太重,犹豫半天他还是没按电梯,从楼梯走上的二楼。 二楼也没开灯,就连窗帘都没拉开,秦砚心里的不安开始加剧,他怀疑宋子京根本不在家,而是在外面。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秦砚心烦意乱,从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给他再打两个,却突然听见宋子京卧室里传来翻身的声音。 心里的线猛地绷紧,秦砚走上前,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 床上正躺着一人,睡得很不踏实。 宋子京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正好脸对着门口,秦砚能看清楚他眉头拧紧,神色不安,也许是做了噩梦。 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宋子京居然是在睡觉。 心里的防线一下子放下来,秦砚看着他神色,心里软下去一片,轻轻关上门,走到床前蹲下。 窗帘拉着,屋里也没开灯,门一关连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秦砚却能将宋子京的五官都描摹清楚。 这张脸他在梦里和回忆里看过无数遍,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每一条曲线都熟悉。 秦砚就那样盯了他好久,直到宋子京突然开始深呼吸,猛地睁开眼,两人就在黑暗中来了个对视。 其实这副场景很诡异,但宋子京不仅没有被吓到,反应立马坐起身,抬手就抱住了秦砚的脖颈。 秦砚反而被他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僵住,过了几秒才缓过神,轻轻拍他脊背:“怎么了?” 宋子京将头闷在他颈窝里半晌没吭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哑着嗓音说:“我做了个噩梦。” 秦砚一直在给他顺气,听到他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我梦到你死了,然后你说你不要我了,先走一步,我转身你就不见了。” “后来我找了你好久,找不到。” 秦砚没吭声,认真听他讲,宋子京讲一句他回应一句,越听心里越酸涩。 宋子京叽叽咕咕讲了半晌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你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秦砚哭笑不得,顺手把他睡炸的头发理整齐:“刚回来,哪里都挺好的。” “所以你是全都知道了?” “嗯。”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 秦砚觉得他问的问题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生气?” 宋子京吸吸鼻子:“感觉瞒了你太多太久,对不起你。” 这话听得秦砚心里陷下去一片,刚拉开的那点距离又被他拽着宋子京胳膊抱回来:“要道歉的人是我。” “如果我早点知道这些,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其实很多话我还没来得及说,是我太固执。”秦砚叹口气,握着他的手愈抓愈紧:“我早就对你……” “咳咳咳……” 宋子京彻底慌了,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捂他的嘴,整张脸红成番茄:“你先别说行吗,我还没想好。” 秦砚才不管他此刻是害羞还是紧张,脸一侧挣脱手的束缚,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早就喜欢你了,从你说我很有趣开始。” “我承认,我起初的确是讨厌你,我接受不了你太跳脱,因为你总在我意料之外,我讨厌不受控制的事。” “或许是我太一成不变,所以未知于我而言又格外有吸引力。” 说到一半连他自己都要受不了,只能侧过视线将侧脸给宋子京:“我说的一切都做数,现在我出来了,承诺还能兑现吗?” 宋子京半天没声音,搭在他下巴上的手却是发烫的,秦砚没听到动静,急急转过身,发现他早就脸红到爆炸,侧过身子跑到一边暗自消化去了。 登时他哭笑不得:“干什么,先前在青溪湖也没见你这么害羞,都是同床共枕的人了。” 宋子京摇头:“那不一样,你别看着我了……” 秦砚笑着将他手放开,还真就乖乖将手松开,不知过了多久,宋子京这才转过身子,声音闷闷的:“作数。” “所以你现在只是在参与我的轮回?本体只是魂魄对吗?” “嗯。”宋子京闷在秦砚怀里,伸出手也将他抱紧:“我跟了你五世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来我到底是谁。” 他语气委屈,秦砚却听笑了,弯起嘴角:“我前几世都没认出来?有这么笨吗?” “倒不是笨不笨的问题,我找了很多机会想让你知道,但总差临门一脚。” 宋子京叹口气:“实在是可惜。” 秦砚笑笑,将他松开:“不可惜,这一世你就不用受那些苦了,吃点甜的。” 宋子京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跟着你算不上受苦,说这些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对面蹲着的那人却突然欺身压上,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 宋子京这才开始慌张:“等一下,我刚睡醒。” 秦砚先前有过经验,顺理成章将上衣脱掉,转身慢慢同他耳鬓厮磨:“找你一天,连个电话也不回?” 嘴巴没空,手也没闲着,宋子京招架不住,连连抽气向后退:“我睡太沉……等一下。” 他本就刚睡醒,声音沙哑,刚才把人揽在怀里秦砚就觉得他气息吹的自己心痒,这句等一下在秦砚耳边无异于撒娇,更是不能放过,当即动的更厉害。 身心都折腾,宋子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情绪又被他激起来,大汗淋漓,快到极限时对秦砚是又爱又恨,总觉得自己还是性子太软了。 没折腾多久,简单洗漱收拾就该起身吃饭,宋子京又使出他少爷性子,点了几个菜送上门来。 秦砚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清理,目光又黏着不放,看得宋子京心里发毛,腾出一只手来想关门,但为时已晚。 秦砚迈进来,将门从里面关上:“我帮你。” 宋子京一捧水泼过去:“不行,你再不出去下次别碰我。” 跟他呆久了,秦砚也学会耍无赖,哪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拽过来:“下次再说。” 宋子京好不容易硬气起来的脾气又熄下去:“我求饶行吗道长。” 那自然是不行的。 第86章 先前答应过赵杜一起吃顿饭, 秦砚还真没食言。 折腾了一晚上,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 宋子京往秦砚怀里钻, 钻两下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该和赵杜他们一起吃个饭?” 秦砚正有此意,也好感谢林徵羽, 索性就拍板决定定在望春楼。 趁秦砚忙着给赵杜打电话通知,宋子京赶快爬起来去洗漱,秦砚余光瞥见他动作,勾起唇角权当没看见。 电话挂断没多久,宋子京就洗漱完毕,已经下楼去准备早餐,秦砚也飞快收拾好,走到客厅的时候宋子京已经热好炒肝。 秦砚扬眉, 朝着餐桌走去:“什么时候买的?” 宋子京打开微波炉,仿佛就等着他过来:“上午醒来了一次,托人买的。” 昨晚是真的累到了, 吃了点东西总算是缓过来,秦砚自然而然将碗收走洗了,一抬眼宋子京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 秦砚笑笑:“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想起昨晚,宋子京不想多说:“那还真说不准。” 车子驶向繁城街区, 一路绿灯, 宋子京开车看路,还不忘和秦砚说话:“和赵杜他们都说过啦?” 秦砚颔首, 将话题转到店里:“最近生意不错,昨天去店里找你你不在。” 提到这个宋子京就心虚, 赶快笑着打哈哈:“那不是怕你担心才说我在店里嘛,其实我上午是去找林徵羽了,了解了大致情况,就怕你出什么事情。” 两人都很默契,没有再提浮华楼里的事,所幸这一路顺风,车子很快就开到金吾大街。 这会儿正是饭点,店里人不算多,小何见他们一起来,总算是有了吃饭的机会,前台就交给秦砚和宋子京去处理。 第100章 将这几天的账务处理完,宋子京摇着折扇转头去和几个客人闲聊,小何眼尖,端着饭盒凑到秦砚身旁说笑:“老板,最近你不在,都没人给我算命了。” 秦砚嗓音淡淡:“命可不是什么能一直算的东西,说吧,你又想算什么。” 小何飞快扒了两口饭,不好意思笑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涨工资……” 秦砚没忍住瞥他两眼:“想涨直说,搞什么弯弯绕绕。” 闻言,小何立马放下饭盒委屈:“老板,最近生意太忙,店里忙不过来,我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活……” 宋子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另一个人呢?我记得不是两个人吗?” 他出声太突然,把小何吓了一跳:“他去度蜜月了,好像是新婚。” 闻言,宋子京笑笑,折扇一合:“涨,即日起你拿两人份的工资,不过我们可说好了,我结婚了你也得来。” 小何被幸福冲晕了头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老板你要结婚了?” 宋子京悠悠看了秦砚一眼:“快了。” 忙活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饭点,却突然来了大单子,只能让赵杜他们先去点菜。 等到彻底将单子忙完,早就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两人开车火速前往,宋子京去停车,让秦砚先上楼。 熟练上了二楼,又是那个最大最好的包厢,秦砚想起赵杜说这里的老板最是闲情雅致,起这么文邹邹的名字。 推开门的那瞬间,秦砚突然想,总比雪好。 赵杜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听见声音回头,立马招呼着他往里坐,再向内看,许裴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打着手游。 一旁还站了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和服务员沟通,待到那服务员走出门去,林徵羽这才转过身,冲秦砚点头:“秦先生,身体可有不适?” 秦砚摇摇头,想了半晌还是先对他道谢。 林徵羽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随后倒了杯凉白开递给秦砚:“举手之劳,顺便看看林雪芥那小子能不能管好浮华楼。” 赵杜挂断电话,一屁股坐到秦砚身旁:“林雪芥已经回去了?好事儿啊。” “总该让他做点事情,先前家里有意让他去接手浮华楼,我不肯,现在风气好了不少,也该让他锻炼锻炼。” 林徵羽笑着扶了扶眼镜,又将话题转到秦砚身上:“秦先生从今往后,应当是能睡个好觉了。” 秦砚想起几个月前那些诡异旖旎的梦,现在看来或许是他每一世与宋子京发生的事情,如今恢复记忆,也确实是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困扰。 秦砚还没接话,包间门就被推开。 宋子京停好车这才上来,眼瞧赵杜和林徵羽一人坐在秦砚一边,登时皱着眉凑过来:“道长好人气,也没给我留个位儿。” 林徵羽早就看出他们的关系,没忍住弯了唇角站起身,自觉向外挪了个位,没多说什么,唯独赵杜还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具体,只当是两人又在玩闹,蒙着脸也往外坐。 宋子京想要,宋子京得到,当即就坐在秦砚身边,不嫌烦的往他身上蹭。 秦砚早就习以为常,一胳膊肘打过去他才老实,眼看人都到齐,服务员开始上菜。 许裴收起手机,看秦砚身旁还空了个位置就顺势坐下,环视一圈,下意识问林徵羽:“林雪芥怎么没来?” 他能来才怪,秦砚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浮华楼里忙着呢。 林徵羽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语气淡淡:“他最近是比较忙,你要是想他我可以带你去找。” 许裴当即低下头扒饭:“那倒不必。” 赵杜稳定发挥,开始找话题,能从街道办聊到望春楼,有些家长里短听的很有意思,连着秦砚都觉得有趣,不自觉情绪就被带出来。 眼看着吃的差不多,宋子京先前结过账,也该散了。 赵杜自己开了车,吃完饭还要回街道办处理事情,林徵羽也是开车来的,最后还真让他把许裴带上,两个人朝着浮华楼去。 走之前他特意叮嘱秦砚,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他。 秦砚点头,再次表达感谢。 人都走光了,宋子京这才又一屁股坐回去,吃掉最后一口香酥鸭,又给秦砚倒了杯水。 秦砚看出他没吃饱,转身去叫服务员来又要了两个宋子京喜欢的菜,打包带回去。 “真好啊,有这帮好朋友。”宋子京喟叹一声,开始回忆往事:“我是真觉得热闹一点总比冷清一点好,还好我不要脸,才能追到你。” 秦砚瞥他一眼,伸出手去将他手掌放在自己手心揉搓:“谢谢你,没放弃我。” 宋子京受不了这样的真情流露,红着耳朵推开他,接过已经打包好的菜站起身:“走吧,等会儿天黑了。” 车子停在街区里,宋子京本想去开车,却被秦砚拦住,指了指远处的糖葫芦小摊。 宋子京哭笑不得:“道长,刚吃完饭,我还不饿。” 秦砚没和他争,右手自然下滑扣住他手腕,就那样不由分说把人带着往街对面走。 小摊就在金吾大街街边,不少秦砚认识的摊主,宋子京下意识盯了旁边人一眼,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凑到秦砚耳旁:“都是叔叔阿姨,你别吓到人家。” 秦砚莞尔,也就随他去了,走到摊前依宋子京的口味要了两串糖葫芦,这才慢慢悠悠往回走。 原本计划着早点回去,但夜晚的金吾大街实在热闹,情绪也不知不觉被带入,宋子京啃了两口糖葫芦,又笑着蹭到秦砚身边,沿着大街徐徐转着。 “道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除魂?”宋子京吃完一串糖葫芦,习以为常从口袋里掏纸。 秦砚顺手接过竹签,盯着他嘴角看了两眼:“魂魄形态对你来说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宋子京想了想:“那倒没有,我要一直是魂魄,灵瞳就一直受到锁魂师的限制,不过你要是现在就把我除了,这辈子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秦砚这才想起上次见到的锁魂师,原来他说宋子京欠他三百年眼睛是这个意思。 想了半天,正好拐至无人处,秦砚将竹签丢到垃圾桶里,空出来的手顺着摸向身旁,与宋子京十指紧扣:“不着急,我舍不得你,眼睛少用也没事,除魂我一个人足够了。” 说罢,秦砚想到什么:“还有,成墨到底是谁?”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宋子京想了半天才笑出声:“那是你上一世的名字,秦成墨,秦少爷。” “哦。” “干嘛?你不会是在吃醋?!” “可能吗?” 两人就这样笑着走进小巷,一如当年从临期酒馆吃过酒回府的模样,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的地相同,心也紧紧贴在一起。 “道长,下一世我进了自己的轮回,可就记不起你是谁了,到时候怎么办啊?” 秦砚看身旁那人双眼灿若星辰,总觉得这样的眼睛,他应该要记百年。 “那我先追你。” 身后是万家灯火,身侧是永爱之人。 秦砚头一次觉得这世界也没那么无聊。 “我想起前些天找到一部很好看的电影,我们回去一起边吃边看?” 宋子京眼睛亮亮的盯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秦砚看得开心,不自觉低下头去,唇瓣在宋子京脸上擦过:“好啊。” 时隔千年,掌烛人和灵瞳子终于相认,步入正轨。 一如那年亭中依偎着的两人那样,如今的他们手牵着手,从此就再也没松开。 ——正文完—— 第87章 那个冬天太寒冷, 冻死了很多人。 他们无家可归,就躺在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咽的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轮回。 松向南刚除完魂, 准备去临期与许逢赴约,在路上看到不少冻死的百姓, 连目光都没停留,径直路过。 冬季的临期依旧是人满为患,即使现在只有他们两人,许逢也会习以为常订二楼的包间。 松向南推开包间门坐下,许逢已经在里面喝了两盅。 他早就了解许逢的性子,林听淮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他肯定着急。 松向南这样想着落座,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饮而尽。 两人无言,只有一杯接着一杯的声音,直到一壶酒喝完, 许逢这才抬眸,看向一声不吭的松向南:“你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 这话问的巧,许逢还有整个许家作伴,承烛府如今只有松向南一个人了。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世事难料。”松向南语气平静, 站起身, 想了想还是往桌上放了几两碎银:“今天这盏算我请了,我们以后还是少聚。” 说罢, 他转身就走,许逢见他动作迅速也有些着急, 嚷嚷着叫起来:“什么意思?你要断绝关系?” 一句话让松向南止住脚步,沉默半晌,他说:“没有,我快死了。” 第101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松向南这辈子就活过两次。 第一次是秦家家主将他带回承烛府的时候。 那时候他真的还小,爹娘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被人乱棍打死,好在还有点天地良心,将松向南早就送走。 亲戚眼瞧着没了爹妈,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不给饭吃不让睡觉,后来松向南受不了,自己出逃,跑了三天都无人发觉。 他就在山林里和野怪抢果子吃,争山泉水喝,直到那次遇见魂魄,差点将他活吞,是秦家家主将他救下,带着回了府。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鲜活的家庭。 秦砚这人从小就拉着脸,松向南刚到承烛府那会儿还很怕他,总觉得对方不欢迎自己,想方设法去讨好,到头来碰了一鼻子灰。 当时秦家家主就笑着说,秦砚性子就这样,别放在心上。 家主是很和善的人,夫人更是温柔,两个好性子好脾气的人,居然生出秦砚这样固执的小孩。 松向南觉得神奇,从此就以观察秦砚为乐。 后来家主和夫人发生变故,承烛府上下只有他们俩,松向南开始担心会不会秦砚赶他走,毕竟一开始他就是这样被赶出亲戚的家门。 谁知秦砚不仅没赶他,反而在无形中与他更亲近了些,直到秦砚主动破冰与他讲话,松向南这才彻底放下心。 抚原镇几个除魂世家都是相互连结,有次宴会,秦砚主动带了他去,他这才得以认识许逢林听淮和宋子京。 当时他不会掌烛,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但秦砚还是把他介绍给他们,当时他说,这是我弟弟,松向南。 现在想想,松向南都觉得很想哭,他居然在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地方有了家。 第二次是秦砚教他掌烛术的时候。 从他进承烛府开始,就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又是怎样的一个责任,因此他一直当自己是个外人。 外界说的话他不是没听到过,但松向南心态好,不想因为那些没必要的事与他人争论。 他不想给秦砚惹麻烦。 松向南没想到自己对于秦砚来说竟然如此重要,更没想过秦砚居然想将掌烛术传给他。 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不是没做过英雄梦,只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英雄,最广泛的就是普通人。 但秦砚对他说,你天资聪颖。 于是他就在一声声天资聪颖中,拿起了那截蜡烛。 秦砚是个好师父,将一切都传授给他,从基础到入门,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松向南都记在心里,将来一定成倍奉还。 于是秦砚对他而言不只是家人那么简单的关系。 南镇一事爆发,秦砚义无反顾跟着许逢走,当时松向南一个人躲在屋里,不是在怪秦砚丢下他,而是在怪自己不够强大。 若是真的有能力,有怎么会被所有人抛下? 他不甘,于是他走出门,却在桌上看到秦砚留给他的绝笔信。 那一刻松向南才真的开始害怕,原来秦砚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本以为自己能赶到南镇就能阻止很多事情的发生,没想到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好友死亡,家人重伤。 没人知道那天松向南是怎么带着晕厥的秦砚和宋子京的尸体回的抚原,也没人知道松向南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一个晚上到底在想什么。 秦砚昏睡的那段时间,松向南每天都在想,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自己最后一个家也要没了。 如果秦砚醒不来怎么办?难道真的靠自己去除魂?可他还没学完,他还有很多要学。 那是松向南第一次开始恨自己的天赋。 如果没有这些天赋和命根该多好,这样起码什么都学不明白,也就不会在承烛府留这么久,更不会看到这副场景无能为力。 可事实就是他不仅真的能学掌烛术,还越学越好,但学的再好也没有用,哪怕是知晓自己懂些皮毛,却能力不足,反而将差距看得清楚。 秦砚醒后,松向南找了不少大夫,与他而言秦砚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他不能失去他。 谁知大夫说,心病难医。 那我呢?那我呢! 所有人都在深谋远虑,为他人的未来开始寻求一份妥善去处,唯独松向南想要的不过是秦砚一个人活。 在这场双向箭头的对战中,只有松向南的单向箭头扎中了自己。 难道自己不是他的弟弟吗?自己不是他的家人吗?怎么在生死关头,连这点简单的希望都不能作数? 时隔多年,松向南终于接受,自己不被他人选择的事实。 秦砚死后,他接过了掌烛人的职责,除圈内人的魂以外,能帮的忙他都帮。 宋子京魂魄的出现让他又看到了希望,召唤出锁魂师,送宋子京走,他和秦砚也许会在某一个世界再次相见。 那我呢? 松向南也想赌一把。 他叫住锁魂师,告诉对方,自己愿意用所有的天赋与修为,换取和秦砚的一世缘分。 宋子京和许逢他们都是圈内人,无论几世,缘分都会将他们绑在一起,但自己归根结底只是普通人,不出意外,他和秦砚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锁魂师盯着他笑了两秒:“何必呢?你总要过自己的生活。” 松向南盯着他的柱杖,许久没出声。 兴许是想好了才开口:“我要还命,他们一家于我有恩。” 如果不是秦家家主救下他,松向南早就死在那座山上,如果不是秦砚教他术法,他这辈子也就是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他总该将这份恩情原原本本还回去。 锁魂师没意见,他要的只是利益,只要报酬到手,什么都好说:“可以,掌烛人已经入轮回,他的后两世你赶不上了,不如就第五世?” 松向南颔首。 “身份呢?你想要什么身份?还是同他做兄弟吗?” 这是个好问题。 松向南垂眸思索,随后才开口:“我做他的师父吧。” 锁魂师笑了:“好,将死之时,我来收你。” 说罢,他带着宋子京的魂魄,一路走远了。 松向南盯着地上慢慢消失的阵法,从怀里掏出了那颗被自己藏起来的白玉棋子。 下次再见面,我就把它还给你。 连同你教与我的一切,从此山高水远,我们两清。 第88章 今年冬天格外热闹。 秉着自力更生的原则, 秦砚还真靠古玩店和除魂赚到一笔钱,二话不说在新城区买了套房子,要带着宋子京搬过去。 原本两人计划着把原先那个公寓租出去, 但悬界公馆实在做的太差, 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僻,宋子京当即将房子卖了, 两人不出一周就搬到新家。 一梯一户,上下方便,装修风格完全按照宋子京的喜好来,搬进去的第一天两人激动的躺在床上说了一晚上话,杂七杂八聊了很久,最后居然拍板决定叫赵杜许裴几个来吃顿饭。 秦砚一时间没能找到漏洞,想了半天才说:“他们好像还不知道我们搬家。” 宋子京一个翻身躺进他怀里:“没事,明天就知道了。” 说来说去又说回吃什么, 眼瞅着马上要天亮了,两人干脆翻身起床,赶个早市去买菜。 宋子京实在是开心, 急着往外跑的时候还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直到秦砚跟在身后一把拽住他,要他穿拖鞋。 他转身回卧室换衣服收拾,秦砚进厨房热牛奶,往碗里撒了两勺糖, 端到桌上给宋子京准备好, 这才去洗漱。 打开手机看了两眼,他这才惊觉, 后天就是年三十。 前些日子为了房子和店里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要过年了。 宋子京收拾好坐在桌前喝牛奶, 见秦砚盯着手机,凑上前去:“看什么呢?” 秦砚将日历界面展示给他:“后天年三十,不如我们后天再叫他们来?” 宋子京没意见,反而更开心:“好啊,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还好店里最近事情不多,也算是让我们能闲一闲。” 就这样拍板决定,但也不能真的临时通知,两人打算出门先去备置菜品,再回来问问赵杜他们方不方便。 早市上人不少,这个点全是大爷大妈起床抢菜,宋子京和秦砚混在人流中,两个大高个反而新鲜。 明明想好了要做什么,谁知到了早市上又开始逛糕点零食,到头来菜没买多少,宋子京手里拎着的零食一大堆。 秦砚也不恼,耐心跟在宋子京身后付钱,终于是到了要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 宋子京正拿着发糕东张西望,秦砚就从一旁将他揽过来,语气淡淡:“我们到底要做几个菜?” 两人早就沉浸在早市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了,谁还想的起一开始是要做什么,思来想去,宋子京拍板:“干脆涮火锅吧,又快又方便。” 第102章 于是年夜饭的内容就这样决定了。 一路逛的开心,菜却没买多少,正好到了店该开门的时间,两人也就没回家,直接往店里走。 宋子京坐在副驾驶,嘴里还叼着刚刚买的发糕,笑着盯秦砚:“道长,你说只有火锅会不会不够吃。” 秦砚忙着看后视镜变道,居然也能抽出心思回他:“多备些菜,总归没错。” 他这话一说完,宋子京那边没声音了,没等到回复,秦砚转头一看,那人捣鼓手机到飞起。 注意到他的视线,宋子京解释:“我叫人去准备了,到时候送菜上门。” 秦砚差点忘了这人的身份是个少爷,没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能叫人送还起来去早市?” 宋子京头也没抬:“就想和你一起走走,新鲜体验嘛。” 算了,由他去吧。 车子停在店门口,宋子京先下车去开门,秦砚顺势将车停在起盛街区附近,下了车直接往街道办走。 作为人民公仆,赵杜包是起的最早的那个,尤其是这个点,大爷大妈都该抢完菜回来,正是他忙的时候。 果不其然,秦砚刚推开门,就看见赵杜站在桌边接开水,眼瞧着秦砚进来,他立马咧开嘴:“哟,什么风把我爷爷吹来了?” 秦砚顺手将早餐放他桌上,坐在那个熟悉的小沙发上看着他接完水呲牙咧嘴地喝了一口,这才出声:“我搬家了。” 赵杜登时眼睛一斜:“搬家?哎您甭说,这起盛街区的房子现在是老了,说是过段时间要翻修,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秦砚语气平淡:“老房子我没卖,搬到城区了。” 刚喝下去那口水又呛上来,赵杜猛地咳了两声:“啥?你买新房子了?啥时候的事儿?” “前些日子,已经装修好了,年三十来一起吃顿饭?” 秦砚扬眉,看着赵杜不可置信的脸色。 缓了几秒他才缓过来,眉头一皱:“去你新房吃饭?可以啊,但我可先说好,年三十正是忙的时候儿,不保证时间。” 秦砚挥挥手,站起身就走:“记得给许裴说一声。” 赵杜看着他这位爷爷慢悠悠走出去,心说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孙子。 宋子京的店名声打起来了,外地来的游客不知从哪里听说店长是个会算命的帅哥,通通进来消费等着秦砚算命,等到秦砚晃晃悠悠走过去,店里早就排起长队,眼巴巴等在柜台前。 宋子京正在店里忙,见他进来眨眨眼:“帅哥来了,快去让他算命。”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聚集在秦砚身上,看宋子京翘着尾巴朝他笑,秦砚没忍住也翘起嘴角,从口袋里掏出花钱。 好一只俏皮的小狐狸。 忙了一天,将最后的工作收尾清完,明天店就关门,在家好好过年。 到了晚上还是会吹冬风,实在是冷,宋子京关上门,自觉往秦砚身上靠,将他手抓起来放到自己口袋里。 秦砚这人一天到晚身上都是冰的,倒是宋子京浑身上下热热的很舒服,两人没事了就黏在一起,把秦砚烤的暖烘烘的。 尤其是这会儿,冷风呼啸,秦砚下意识伸出手去将宋子京脖子上的围巾系紧,下一秒双手就被宋子京拉住,十指相扣。 到家已经很晚,但宋子京睡不着,于是又坐在客厅看了部电影,手里还端着秦砚给他热的牛奶。 秦砚在清点宋子京派人送来的食材,光是涮火锅确实不够,他打算再忙活着做点啥。 这一忙就是忙到了第二天下午,宋子京不会做饭,在厨房给秦砚打杂,倒是秦砚很有手段,准备好火锅底料顺便还给锅热了准备炒菜。 第一个来的是许裴,一进屋就洗过手钻进厨房把宋子京赶出去,取代了他的位置。 宋子京在门口看得乐,还不忘打趣他:“谁教你做饭的?” 许裴嗓音温和:“男人会做饭天经地义,你不会做才丢脸。” 这两人一见面就开怼,秦砚习以为常,转身把厨房门关上,眼神示意宋子京去收拾客厅。 他们这房子不算小,就是今天太忙很多东西都摆在地上,原本是打算将大桌子搬到客厅中间吃的,这下只能放在窗户旁边。 这落地窗也是按照宋子京的喜好来安装的,还好没装飘窗,要不然还算是碍事。 林雪芥第二个到,宋子京开门看他身后空无一人,趁这毛头小子皱眉之前先开口:“你哥呢?怎么没来。” 林雪芥的脾气虽迟但到:“手里还有个案子没处理完,估计要晚点来,还有他不是我哥。” 赵杜和徐思尔是一起来的,说是来之前正好去了趟陈阳区,就把徐思尔接上了。 这下子人多可就热闹起来,林雪芥和徐思尔拉着宋子京坐下,嚷嚷着要玩纸牌。 趁着宋子京进储物间拿牌的时候,徐思尔跟进去,悄悄把两枚花钱交给宋子京。 这是他初代腰上挂着的东西,后来一直找不到,原来是在徐思尔这里。 见他惊喜,徐思尔笑笑,还不忘朝外张望看秦砚来没来:“秦砚让我给你的,物归原主,也算是恭喜你修成正果。” 宋子京当即收下塞到口袋里,还不忘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和道长的事?” 徐思尔一脸鄙夷:“得了吧你,老娘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就你那点心思,收收再想瞒着我。” 说罢,她一甩头发走出门,很是潇洒。 宋子京看着一屋子人烟,没忍住笑,总觉得心里越填越满。 事实证明秦砚的手艺的确不错,火锅还没开,做的几盘开胃菜都要被吃了个精光,还好在端上桌之前他就单独拿了个盘子来给林徵羽留了一些,要不然等他来了连盘子都得被舔干净。 眼看着锅底煮的差不多,众人开始往里下菜,恰巧门铃响起,离得最近的赵杜去开,当即喜笑颜开:“呦,林先生快来,可就等您了。” 林徵羽罕见地没穿西装,反而是一身灰色毛衣,拎着的礼品都放在门口,直起身朝大家打招呼:“新年好。” 宋子京没个正行,偷偷将火锅里的姜片挑出来扔掉:“还没到新年呢,林哥可是说早了。” 林徵羽笑笑,洗了手也坐到桌前来:“我瞧各位容光焕发,不似旧年,不如就叫新年好。” 这话中听,惹得大家又是哄笑一片,唯独坐在林徵羽身旁的林雪芥一声不吭,低头用筷子去戳碗。 热热闹闹的一场饭局,有赵杜宋子京和徐思尔三个活宝在,怎么样也不会叫话题落地,一顿火锅吃的大家浑身燥热,忍不住起来开窗。 秦砚靠在椅背上,看着宋子京教许裴玩游戏,产生分歧还互怼两句,当下控制不住弯起眉眼,笑得柔和。 徐思尔在一旁把这狗粮快吃到吐,忍不住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来来来我们来耍游戏,谁输了谁喝,敢不敢?” 赵杜这些年游走在人情世故里早就习惯,立马迎下来,突然想起旁边还端端正正坐了个律师,又担心起来:“你要是不能喝就……” 谁知林徵羽答应的飞快:“好,陪徐小姐玩玩。” 赵杜的雷达警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彼时宋子京被许裴怼的哑口无言,转过头又向秦砚求帮助:“道长他欺负我。” 秦砚笑笑,递给他一杯可乐:“歇歇,热不热?” 宋子京也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不热。” 时间过的快,很快就要新年倒计时,一群人打开电视,看着电子数字一帧一帧地跳动。 徐思尔喝的有些多,揽着林徵羽的脖子不放手:“你少和姑奶奶耍赖!喝!” 赵杜不敢拦,怕徐思尔上头一个高跟鞋敲过来,只能同情地看着林徵羽。 林徵羽身上的高领毛衣都要被她扯歪,却还是耐着性子弯起眉眼:“好,喝。” 许裴和林雪芥两人窝在一起打游戏,林雪芥时不时还瞥林徵羽两眼,光看不说话。 宋子京盯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抬起头,在秦砚嘴上啄了一下。 秦砚回过神,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幸福了。”宋子京吸吸鼻子,半个身子都靠在秦砚身上:“我爱你。” “倒计时!” “三!” 秦砚笑笑,手揽的更紧,几乎是将人锢在自己怀里,头也慢慢低下去。 “二!” 宋子京知道他要干什么,全然不惧,迎着目光往上凑,替他接起这个吻。 “一!” 鞭炮声和电视机里的欢呼声融合在一起,辞旧迎新,他们又过了一个冬。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爱你,跨越了千年的爱人。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