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嘴上说不熟》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节 本书名称:将军嘴上说不熟 本书作者:月染桃花 简介: 【死遁重逢打脸宠娇◎明艳娇慧vs阴鸷野辣】 【一】 梅爻是南境蛮王最娇贵的掌珠,十五岁那年她从刀下捞回一个叫小玉的奚奴,这少年生得漂亮,却是一身反骨。她使唤他几次,没一次让她顺心,他态度倨傲,行事敷衍,不屑交差,还不能骂,会顶嘴,顶嘴也只一句:“小姐可以换人。” 气头上她赏了他几鞭子,打完本应解气,可看他那样子她更心堵,他不认错,也不求饶,更不改。 她变着花样磋磨他,直到敌军袭营,她抱着他残损尸身哭哑了嗓子,此后夜夜噩梦,再不见巫山之云。 两年后,她被京中圣人以择婿为名留质。 春宴上,偶遇西北归来的修罗将军严彧,战功赫赫,冷厉如刀。只一眼,她便惊住——这张脸,分明是她死去的小奚奴! 她红着眼尾,颤声试探:“将军可曾去过南境?” 他拇指擦过她眼角,轻柔又疏冷:“不曾。” 后来祓禊日祈福,她故意对他的兄长展露柔情。 随后她便被他骗进温泉,热气氤氲中,他掐住她腰将人按进怀里,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后背,一口咬上她肩头。 “痛……”她颤声呜咽。 “忍着!”他开口又哑又狠,咬住她耳尖逼问:“你知错了没有?” ——将人欺哭! 他虽不认旧识,可她知他是自己想念两年的人。这一回,她有的是耐心和爱心。 【二】 严彧此生最恨三件事: 一是生来尊贵却沦为权斗棋子; 二是卧底南境却被个小姑娘当宠物养; 三是死遁后闻及她抱着“尸体”痛哭,拒婚不嫁,心尖像被毒蜂蛰过。 春宴再见,他心中占欲便一发不可收。 他攻城掠地纠缠索欢,要昔日高高在上、作弄磋磨他的小蛮主,红着眼尾,软着声音求他、唤他,才算“扯平”。 他没见过多少艳阳花开,却也想带她赴一场盛世的繁华春宴。 【磕糖指南】 1甜文,没有火葬场,1v1双洁,he; 2苏爽为主,架空莫较真; 3成长型女主,娇甜但不柔弱,伏低只是爱和策略;美强惨男主,野辣但不疯癫,妥协只是爱和情趣 4防盗80% 〖文案2025.3.19存〗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甜文 马甲文 腹黑傲娇 高岭之花 主角:梅爻 严彧 一句话简介:死遁重逢,奚奴强宠旧主 立意:苦乐相磨,练极成福 第1章 月盈中天,清辉漫洒。 南境梅府的宴乐声穿透朱墙,丝竹绕梁,觥筹交错。而仪卫司后的小院却静得出奇,连盏照明的灯笼都没点。 一盏桃花灯挑进月洞门,灯影摇曳间,一袭红纱裙飘然而入。灯辉透纱衣,玲珑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少女足下轻盈,像只灵动的赤蝶。 坐在厢房门口出神的少年,余光已看清来人,只是没动。 梅爻笑盈盈走近,提灯照亮少年,他一身灰扑扑的褐色短打,胸前挂着枚骨哨,驯兽用的。箭袖的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野兽的……连衣服都未换,确不像个过节的。 她甜甜一笑:“上元节,我来给你送灯。” 他终于肯把视线挪到她脸上。 芙蓉玉面,桃腮檀口,那双桃花眼好似沾了春露,眼波流转间,柔情似要溢出来。 这般又娇又媚,任谁见了不得多看几眼。偏这个小奚奴,只望了她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小姐与其花心思勾引我,不如安心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呵! 她有些气,可很快又安抚好自己。 眼前人乌发浓稠如墨,骨相优越,五官如刀削玉琢般分明,长睫如扇,其下是双令人惊艳的凤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略显锋利,让他看上去更为冷峻。这一身清傲,透着与其身份不符的矜贵。 真是好看,哪里都长在她的喜好上,便是这屡屡顶撞她的反骨,也让她心痒。 他是她从府卫刀下捞回来的奚奴,自称小玉,府里刁钻的下人直呼其为玉奴。 玉奴玉奴,倒是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皮囊,只是全无下位者的自觉,实时都在跟她炸毛,偏她宠他,可他也无受宠者的矜持,就很……不识好歹。 好比此刻,主子赏脸来送灯,他敢冷着脸出言不逊,那灯更是一眼未看。 她花了一天时间,裁纸、作画、破竹、破蔑、捏形、糊纸……弄得几个手指上都是伤,才把灯做出来,之后又特地换了身撩人衣衫来哄他,就为看他破防动容一幕。 却只换来一句奚落。 她勾唇轻笑:“门当户对的男人?这里是南境,有谁与我门当户对?” 她父王梅安称霸南境数十载,作为蛮王掌珠,她在这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再贴近他一些,挤进了他两膝中间。 纱裙填满了他身前所有空隙,臂上帔帛轻轻擦着他衣袖,身前的圆润几乎要擦上他的胸膛,丝丝缕缕的幽香直往人鼻息里钻。 他被迫与她对视,凤眸幽深,倒并未躲。 “身名外物我又不缺,要什么门当户对?”她甜甜一笑,“你可不可以别对我那么凶,小玉哥哥?” 一声小玉哥哥,让他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下。 她把灯笼往上提了提,从他琉璃般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歪头含笑的自己。 可他既没吭声,也没接灯,就只定定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继续:“上元节,多情小公子会陪着心上人赏灯,小玉哥哥,你可有……心上人?” 最后仨字被她咬得又酥又软。 “无聊!”声音不大,像说她又像说他自己。 他倏地起身,头也不回进了屋,又砰”一声关了门。 好个没情趣的漂亮少年,冰一样! 她原地怔了会儿,硬是把那盏桃花灯挂在他门上才悻悻离去。 -- 又是一年上元夜,梅爻站在栖云镇大街上,雪花纷飞,灯火璀璨,时不时便有多情小公子猜了灯送给心上人,软语撩的人心软。 而让她心软心悸的那个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玉死于兽营一场偷袭,她最后见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体。 没了再逛的兴致,她拎了只桃花灯闷闷地回了听风楼。 她此番是应召上京,暂落脚栖云镇。京中圣人打着为她选婿的名头,实则不过是被留质了。 倒是应了他的话,去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许是因着一盏桃花灯,这一晚梅爻又梦见了那个人。 不是血肉模糊的脸,也不是冷意凉薄的面,梦里的少年,一双凤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笑得温柔慵懒,像是猜了花灯给心上人的多情公子。 她朝他慢慢挪过去,一步两步,像怕踩重了一点便会吓跑他。 他笑容更深了些,凤眸微微眯起,多了丝风流不羁,却又藏着几分宠溺,看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小心翼翼触碰他的脸,他没躲。她又大胆了一些,环住了他精瘦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震得她悸动不已。她酸酸涩涩地开口:“小玉哥哥,我好想你啊……” 再仰头,他笑里便多了丝坏,挑起她的下颌俯身便亲,吻得又凶又狠…… “杀人啦!” 随着一声高喊,整个听风楼都乱了起来,脚步声、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呼,逆贼劫囚刺杀,所有人原地待查,任何人不得走动! 这喧嚣并没有吵醒梅爻,倒是让守夜的婢子风秀紧张起来。 “吧嗒!” 瓦片破碎声从后檐传来,风秀纵身上房,打眼一看却没见异常,倒是瞧见几处院落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这分神的功夫,一名黑衣男子快如闪电般翻进了梅爻的窗户。 他先是戒备地扫了一眼屋子,仅床头亮着一盏桃花灯,幽弱的光线罩着帷幔,隐隐可见其后的玲珑曲线。 客房的陈设不多,床下是封死的不能藏人,也并无适合的柜子可以躲避。 他稍一犹豫,向床摸去。 “小姐?”风秀隔着门喊了一声。 男子脚下一顿,幸而床上的人并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 男子刚松口气,外面又响起个声音:“端王爷带的那个囚犯,刚遭灭口了,这会官兵已经封了听风楼,正在一屋一院地查,马上便到这里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节 “主子没醒吗?” “想必是玩累了。” 这种动静 都不醒,护卫夜影不放心地迈上台阶,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屋里的男子闭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似是确认了屋里只有个睡着的小主人,夜影才又迈下台阶,嘱咐道:“大家都仔细些,别让主子受惊,也得防着有人趁火打劫!” 男子心头暗松,倘若门口那个耳朵听得再久一点,他怕要暴露了! 他继续伏身往床边去,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帷幔时,一声含糊的“小玉哥哥”从帷幔后溢出来。 他心里一紧,这声音…… 小心地掀开帷幕,果然是那张时常入梦的脸。 少女双颊绯红,眉心紧蹙,长睫不安地颤动,睡得并不安稳。因着翻身,衣襟早已松散,露出了内里抱腹的系带,虽还遮得严实,但在她一吸一动间微微荡漾,惹人遐思。 他偏开头,可很快又转回来,掌心贴上她前额,触手滚烫,她在发烧。 主子都烧成这样了,外面那一堆人还全然不知! 正欲抽手,指尖却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抓住。那双小手拉着他的大掌向下,贴在了她柔滑发烫的脸上。他从外面来,掌心凉意刚好能缓解她的燥热。 她无意识地用脸蹭着他掌心,像只贪凉的猫儿,将整张小脸都埋了进去。细嫩的肌肤摩挲过粗糙的指腹,他呆了。 掌心突然传来湿热气息,她竟迷迷糊糊吻上来,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他脑子里炸了! 同一刻,院内涌进一串脚步声,听着不下三十人。 有人高喊:“奉端王爷令查贼,抗令者与贼子同论!给我搜!” 男子稍一迟疑,咬牙跳上了床,将床上的人往怀里一拉,又扯起被子遮在了两人身上! 梅爻昏沉间失了那只冰凉的大手,正空虚地想再抓住些什么,突然便被扯进了一个带着冷气的怀里,她本能地朝他贴了上去,双腿缠在了他的腰上,玉臂勾住脖颈,滚烫的脸颊直往他颈窝里蹭。湿热的气息混着幽香,尽数扑在他喉结上。 “别乱动!”他一把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另只手死死压住她扭动的双腿,将人牢牢钉在怀里。隔着薄薄寝衣,那两团绵软正随着喘息起伏,蹭得他胸口发烫。 第2章 被禁锢的不爽让梅爻清醒了一些,她艰难地睁开眼,没看清,缓了缓再看,这回看清楚了。 她被子里多了个蒙面男人,他身上带了凉气,还有些很好闻的味道。她正被他禁锢在怀里,手被他按住,连腿也被他的大腿夹住动弹不得。 大约意识还有几分混沌,她倒没慌,只是盯着男子露出的那双眉眼出神。 他看起来好像小玉啊! 剑眉星目的男人,身体微凉,但眼光灼热,她好想看看他被遮住的下半张脸,是不是也和梦里那个人一样。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 外面已是僵持状态,台阶下横着一具尸体。 夜影的剑还在滴血,端王的兵围在阶下谁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夜影提剑压近几步,那队甲兵就后退几步。 夜影满脸杀意,声音冰冷:“印信已给你们看过,我再说一遍,屋里是文山王郡主,没有什么贼子,便是端王爷亲自来了,郡主闺房也是不能闯的!” 屋里的男子正凝神听外面的动静,耳边冷不防响起个声音:“你是谁?” 她这质问有气无力,毫不凌厉,倒听出了几分期许。 他低头,见她睁了一双潮湿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床头的桃花灯散着幽微的柔光,映着那张略带迷离痴念的小脸,一时间让他有种如梦似幻之感,好似梦里见过这一幕,手上的力道和周身的强势竟平白弱下去几分。 她又抽了下手,这次竟能从禁锢她的大掌里挣脱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他覆着的面罩,四目相对,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躲避,就那么望着她,像是看她敢不敢拉下来。 她望着那双像极了小玉哥哥的眉眼,手指微微颤抖,勾住了他的面纱,只消再一用力,便能真相大白。 可一息、两息过去,她的手指迟迟未有进一步动作。 而她眼里已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他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勾着他面罩的手指松了,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落在了他的鼻尖、唇上,柔软的指腹在他唇瓣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之后她闭起了眼,朝他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双唇触碰的瞬间,男子呼吸一滞,隔着面罩,依然能感觉到她唇瓣的柔软,以及她亲吻他时的小心翼翼。 面罩湿了,有什么东西咸咸的,触及了他的味蕾。 她只是轻轻触碰便离开,缓了口气,忍着不适道:“想活命的话,便放开我。” 他听话地松了手脚。 她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时身体还晃了一下,他想扶,却听她道:“藏好,别出声。” 他看着她趿鞋下榻,身子略显单薄,可方才搂在怀里时,又是丰盈有致的,也比两年前又长高了些。 梅爻拾起衣架上的狐裘披衣开门,外面火光通明,小小院落竟站了三四十名兵士。为首的大概是被她那挡门的几个护卫震慑住了,想冲又不敢冲,想撤也不能撤。 风秀一看主子出来了,立时过来扶,却见小姐面色通红,手搭上去才觉肌肤滚烫,她紧张地要哭:“奴婢该死,竟不知小姐在发烧!” 扭头喊梅九:“去请巫医来!” “谁都不能动!”院中将领喝道。 风秀气得要死:“郡主玉体要是有损,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梅九快去!” 巫医宿在别院,梅九刚要往外跑,便有甲兵提刀去拦,梅爻的护卫凤舞先一步把剑横在了拦人者的脖子上,冷声道:“动一下试试!” 梅九趁机撒腿便往巫医所在的别院跑,可刚到门口脚下一滞,一步步又退了回来。 院门外有人高喊:“端王爷到!” 梅爻站在阶上朝院门看去,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子大步而来。端王李晟身材高大,生得龙章凤姿,倒是贵气逼人,只是那冷厉的眼神中,细看还藏了几分风流神韵。 李晟也是头一回见到文山王梅安这个女儿。 她显然是从榻上爬起来的,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脂粉未施,钗环未着,虽带了几分病态,但眉眼冷厉,在阶上昂首玉立,未觉不庄重,反倒有副不容侵犯之姿。 梅安是朝中公认的美男子,李晟听闻他的几个子女都生了副好样貌,长子梅敇在京为质时,便让他那嫡亲的七妹妹哭着喊着非他不嫁。今日见了文山郡主,更觉传言不虚,她的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一身素白,冰肌玉骨,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如琢,一双天然含情的桃花眼,此刻虽冷,见之却令人沉醉。她美得并不柔弱,明艳而娇媚,好似雍华芙蓉! 这漂亮,显然不好拿捏。 满院子士兵见了端王齐齐施礼,梅爻也只得跟着拱了拱手道:“文山郡主梅爻,见过端王。听说王爷在抓刺客,敢问王爷,可是有谁见贼人跑进了我的院子么?还是说王爷认为我与贼人是一伙的?” 那院中带兵的小首领本不是端王的亲卫,他是端王此行破格提拔带回京的,约莫是见来了撑腰的,还想着表现一番,梗着脖子道:“贼子逃匿,听风楼各院各屋都得查,你这一院子高手,保不齐……” “放肆!”端王突然朝属下呵斥,“本王是让你们抓贼,不是惊扰郡主!郡主玉体抱恙,你们岂敢连她召医都拦!马校尉,带着你的人自去领罚吧!” 挨了训斥的马校尉目光中的不忿也只是一瞬,随即便招呼人抬了阶下的尸体,一队人哗啦啦地撤出了院子。 李晟又对梅爻笑道:“本王御下不严惊扰了郡主,还请海涵。郡主长在南境,许是不耐北方严寒着了凉,正好我那里有治风寒的成药,稍后便给郡主送来!” 梅爻略略颔首:“多谢王爷好意,我带了巫医。” “郡主不必客气,全当是本王属下办事不利给郡主赔罪。”端王带着笑,看起来诚意满满。 “王爷言重了。” “那本王便不打扰了,郡主好生休息。” “恭送王爷!” 端 王一走,吵吵嚷嚷的院子终于恢复了安静。 凤舞跟着端王的队伍出了院门,片刻后回来秉道:“主子,他们只是撤出了院子,听风楼还是围得严严实实。不过那外面又来了一队人马,是从西北回来的严平王次子严彧将军,被端王的人拦了,正在交涉!” 梅爻心下郁结,喊道:“梅九!” 风秀提醒她:“梅九去请巫医了。” 梅爻生气道:“先给他记下,他这探路的本事可不怎么样!” 她进京这一路本应走官驿,可她嫌拘束,又是头回踏出南境,边走边玩,是以一路上都是梅九先前探路并安排食宿。此番落脚栖云镇,这是大齐南北西三方的通衢重镇,也是进京的必由之路,果然今日几路人马便这么撞在了一处,这小子竟没打听出来,着实该罚。 梅爻想着更觉头晕得厉害,眼前一花,身体便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晕倒前那一刻她还在想,她床上还有个人,要暴露了! 第3章 再醒来天已大亮,烧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乏。 她忽的想起什么,猛的坐起四下打量,屋子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风秀端了两只碗进来,一见主子坐着,忙凑过来道:“小姐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碍,巫医的药么?” “是。不过昨晚来不及煎,用的是端王送来的成药,巫医看了说可以吃。” “白白让他得了个人情。” 梅爻说着,想到昨晚的混乱,又问:“昨晚这屋里,可有异常?” 风秀突然跪了下去,满是愧疚道:“是奴婢大意了,外面天寒,屋里的后窗想是夜里被风吹开,奴婢不察才让小姐着了凉,请小姐责罚!” 既这么讲,当是未见她房里有人。 梅爻抬头望向那扇高高的窗户,已经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栓。 她垂眸道:“起来吧,既是风吹的便不是你的错。” 风秀谢过小姐,端来粥道:“小姐先用些粥再吃药吧。” 梅爻吃了两口,又问:“昨夜端王爷要抓的那个刺客,可抓到了?” 风秀提心吊胆地照顾了主子一晚上,哪有心思留意别人的刺客抓没抓到?但见主子问,只好答道:“一早听凤舞说,院外的官兵撤了,是不是抓住了不晓得,奴婢遣人去打听一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节 “不必了。” 喝了药躺好,倒是不困,她视线扫到床头那盏灯,突然道:“风秀,那盏桃花灯……” 风秀看过去,也觉得那灯有点怪,又看了两眼道:“少了底下的络子。” “我拿回来的时候有么?” “奴婢记得是有的,粉嫩嫩的一条,还系了个如意结。” 梅爻不吱声了。 风秀摸不准主子心思:“小姐,这灯……” “拿去丢了吧。”顿了顿又补充,“就丢在听风楼外显眼的地方。” 她觉得这刺客还真是大胆,干着掉脑袋的活,还有闲情逸致摘人家花灯的络子! 又记起那刺客一双眼睛像极了小玉,这会想来便觉荒诞。八成是自己发烧烧懵了,再加做了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鬼使神差的便被蛊惑了,竟对一个刺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好像还心酸难过地亲了他,果然人在虚弱的时候又傻又痴。 那贼子定然笑死了,轻易便捡了条命,艳福还不浅呢!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抓他回来砍了! 可气归气,她是真的好想小玉啊。 她摸出颈间挂着的一枚骨哨,那是小玉生前训兽用的,两寸大小,通体莹润,是盘磨久了的样子。她当时抖着手,从他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身上拾起了这枚东西。 握着那枚骨哨,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亲了亲。 许是因为这一病伤身,又许是因为意外闯来的贼人伤神,梅爻在客栈两日没出门,这期间端王倒是来探过两次病,临行还曾邀她一起回京,她婉拒了。 她此番是应召上京,圣人旨意要为其择婿,天家脸皮子厚,留人质的事说成天大的恩典。 可担了这个名头,也不好与一个未赐婚的皇子同行,且她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并不好,大哥梅敇在世时,对这位皇子的评价是就俩字,淫和狠,因此他越是周全,她越是不喜。 到京已是十几日后。 京中梅府,是陛下赐给她父王梅安的府邸。前几年大哥梅敇住在里头,后来他随军东击海寇时不幸罹难,这宅院便空置了。如今她到了,自是提前收拾了一番。陛下和太后为表关爱,不仅赐了山石摆件装点门面,还赐了人,无论丫鬟小厮,那叫一个伶俐。 好在管家梅阊是自己人,忠心又得力,不用她太操心。 一切安排停当,梅爻进宫去谢了恩。给陛下递上了她父王颂圣的折子后,老皇帝当场便红了眼睛,梅爻不禁暗叹天家真是好演技! 太后礼佛,文山产玉,梅爻给太后献了一尊极品翡翠佛像,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老太后喜得赞不绝口,立刻便命人请去了佛堂供奉。 各宫娘娘、公主们的礼送完,她带来的两车东西已散了个七七八八,当然后宫的礼也是收了个满满当当。从这一来一往,她大体能感受到主子们对她或者说对她父王的态度。 从宫宴回来她累的要死,只这一场,便深感当年他大哥梅敇在京时有多不易。 接下来的小半月也都未得清闲,先是去拜会了梅安和梅敇的几位故旧,向长辈请了安,后面七公主扶光竟来看她,还带了几位世家贵女。 这位扶光公主名李幼彤,便是那位对她大哥情根深种的天之骄女。单凭“扶光”的封号,便知极为得宠,性子确也不好惹,只是被梅敇这一蹉跎,已到了桃李之年。她倒也不急,似是打定主意此生便这样过了。 扶光公主打了样,便陆续有贵女登门结交,尽管心思各异,但萧条了许久的梅府倒又热闹了起来。 接下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桃花宴。 端王李晟和皇后有拉拢文山之意,梅爻原以为扶光公主是来打友情牌的,却不料她先把自己的亲大哥批了个不堪:“我四哥李晟你见过的,样貌倒是一等一的,可他这个人心狠薄情,于男女之事上又不节制,不是良配!” 梅爻挑眉,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她都看不上,还真是率真。 率真的公主继续讲:“我五哥、九弟也都没指婚,可五哥李茂体弱,是个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嫁不得。九弟李享才情倒还不错,只年纪小贪玩,累人,且你若选了他,便是与我母后四哥为敌了!” “世家里头,严平王世子严瑢、相府的二公子吴仲仪、大将军府嫡子李牧,才情秉性都还不错,可以挑挑,旁的便看缘分吧。” 李幼彤掰着手指头把天潢贵胄和世家子弟都捋了一遍,梅爻见她讲得慎重又认真,起身正正经经施了一礼道:“多谢扶光公主如此细致地提点,只是……不管嫁谁,都是陛下恩典,公主这份恩情,梅爻铭记于心!” 李幼彤扶她起身,心知文山郡主的婚事干系甚多,多半容不得她挑挑拣拣。 她叹口气道:“我听闻文山王爱妻如命,几十年身边只王妃一人,便是王妃薨逝后身边也无任何女人。想来王爷定不愿你受委屈,我与你说这些,也是盼你能有个好归宿。” 梅爻福身再谢,却听李幼彤又道:“前些年的桃花宴,都是母后和皇祖母为我攒的局,可我……我十四岁认识你大哥梅敇,年年盼着父皇赐婚,盼了一年又一年,却等来了……终究是我无福。我今日见了你,便觉亲切,想你大哥也是希望我能照拂你一二的。” 梅爻见她黯然神伤,安慰道:“公主莫要太过伤怀,是我大哥无福,没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妻子做我大嫂。” 一声“大嫂”,竟叫李幼彤红了眼眶。她缓了缓心神,继续道:“好在今年的桃花宴,母后和祖母对我已不做强求。适龄的千金贵女们也无需顾忌什么。在外的年轻皇子、将军、贵子们也已陆续回京,届时应是相当热闹,你不妨接触看看,事在人为。” 梅爻只笑着应了,心下却无甚期待。 这世间再无那冷玉般的人,为人事,也不过都是功利。 第4章 好皮囊加烂性子,不知要惹多…… 桃花宴那日,风秀捧出了时下京中最流行的装扮,势要让自家小姐拔个头筹,却被府中梅敇留下的杨嬷嬷回绝了:“小姐已经很美了,不需要出这个风头。” 梅爻最后是一身妃色衣裙又加了件白狐披风,搭配上中规中矩,只细看做工用料都极为讲究,杨嬷嬷的妆发也是细节处见功夫,一番打扮下来,明艳大气又不失娇媚,极好地展现出了文山郡主的端庄俏丽。 梅爻与扶光公主同乘抵达,远远便瞧见一片钗光鬓影争相斗艳,红飞翠舞地穿来穿去,倒是比桃花还要艳上几分。 李幼彤道:“前几年被我压着,都知收敛,今年放开了,一个个像开了屏的孔雀!” 梅爻笑道:“便是如此也没人及得上公主天姿国色!”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李氏皇族这一脉都生得极好,李幼彤确实美,加上天家贵气,梅爻觉得她大哥梅敇是动过心的。 见到她们,一众贵女纷纷朝着李幼彤施礼,眼神却都往梅爻身上瞟。 见过文山郡主的千金贵女毕竟还是少数,更多人只是听闻蛮王梅安的掌上明珠进京了。梅敇承袭了梅安七分俊朗,便让扶光公主“守了寡”,如今见了梅爻,更觉惊艳,明艳中透着媚惑,媚中又带几分清雅,矛盾又和谐地在她身上,看得众人又妒又羡。 李幼彤引着众人与梅爻见礼后方道:“方才瞧你们聊得热闹,在说什么?” “回扶光公主,姐姐们在说我二哥严彧!”讲话的是严平王的庶女芾棠,今年刚及笄,生得灵动可爱,一群人里数她最小。 李幼彤见小姑娘言谈间透着股骄傲,显然是因为她那二哥,让她虽为庶女,倒也享受了一次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李幼彤见过严彧一次,那还是两年前废太子李啠被贬去南境,严彧亲自回来护送。 在当时人人恨不得与李啠撇清关系的档口,这位少年将军竟不顾军令,从大西北跑了回来,为全幼时短暂的伴读之谊。此等勇气李幼彤还是很钦佩的,也庆幸陛下开恩,没有重罚他,只抽了十几鞭子,关了他几个月的禁闭。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记得这小子倒真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样貌,只性子清冷孤傲又执拗,一点都不可爱,全不似梅敇那般温润冷静又持重。 好皮囊加烂性子,若这位严二公子长留京中,还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伤心伤神。 李幼彤似笑非笑道:“对,本宫记得他回京了,他来了么?” “回公主,他来了的,方才恭顺侯府的婉姐姐说在马场见他了。” 卢婉面上一红道:“是,方才我去找哥哥,有幸见了严将军马上英姿,不亏是战场上成名的将军,确实威武!” 李幼彤忽地笑了:“不都说他杀人如麻,阴鸷无情么,怎么本宫倒听出来几分倾慕?” 显然这评价让小芾棠紧张了,她急着辩白道:“公主,我二哥自小跟着父王在战场长大,性子是冷硬了些,可他杀的都是敌人呀!他一年到头都没几日在京中,西北那种狼烟之地,让他跟谁留情嘛!” 芾棠越说越委屈,不晓得她二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名声。 李幼彤看得有趣,笑道:“那是本宫说错了,既如此还在这里聊什么,春光正好,去跑跑马吧!” 与桃苑的春色比,马场要枯燥得多,姑娘们的到来让这里多了几抹亮色。 场内有人在试马,风驰电掣跑得潇洒,贵女们叽叽喳喳看得兴奋,梅爻倒兴趣不大。与这些京中贵人赛马消遣不同,她在南境是骑过战马的。 李幼彤扫了一圈,只见了自己四哥和几个世家子弟,便道:“你们惦记的那位玉面将军,好像不在。” 说话间马厩方向转出来几个人,当中一位身量颀长,穿一身靛蓝色衣衫,腰带分出绝佳的腰身比,宽肩窄腰大长腿,步子迈的沉稳威仪。 他低着头擦手,一边走一边与旁人说着什么。 芾棠见了大声喊道:“二哥,这里!” 男子远远朝她们看了一眼,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待到近了,芾棠见他手上都是血,一张帕子已擦得血乎乎,看着吓人! “受伤了吗?”芾棠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 严彧挣开芾棠的手,仍慢条斯理地擦着,随口道:“刚处理了一匹劣马。” 他仿佛丝毫不觉当着千金贵女们的面见血有何不妥,擦满意了才将帕子往随侍手中一丢,上前两步略一颔首道:”扶光公主。“ 这姿态属实算不得恭敬。 李幼彤没吱声,只觉得眼前人嚣张。 可他这身气度又似浑然天成,仿佛天然便没什么能入他的眼。 一旁的芾棠略显尴尬,犹豫着要不要替二哥找补点什么。 李幼彤身后的一众贵女也都提着一口气,都知晓这位公主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梅敇,对旁人可没多少宽容,只怕她一时恼了,马场便要成罚场! 严彧抬起头,望向扶光公主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继而视线一扫,从一众贵女们面上掠过,有一半不认得。 可她们脸上花痴般的表情却都落进了他眼里,那也没激起他半分情绪。 梅爻望着他那张脸,一瞬间脑子是懵的,这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么? 可又感觉哪里不一样,尽管眉眼鼻口五官依旧,可合在一起又似乎比两年前更硬朗成熟了一些。 让她看得心颤! 眼睛都有些潮了。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男子,而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甚至都不曾在她身上多留片刻。 端王李晟出来打圆场:“瞧瞧,严将军这一露面,连本王谁都瞧不上的七妹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李幼彤一声轻笑:“四哥惯会取笑我。严将军确实气宇不凡,只是此番在场具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将军莫要吓到人家才好。” 这是拐着弯儿骂他了。 严彧嘴角微挑,垂首道:“臣受教了。” 第5章 端王身后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一直在打量梅爻,此刻挪出两步道:“这位便是文山郡主吧?在下恭顺侯府卢澄,见过郡主!” 梅爻敛回心神,只抛出个招牌似的笑容回应了一声:“卢公子有礼了。” 端王眼里,栖云镇的文山郡主凌厉更甚于漂亮,眼前的她却更为惊艳,也更温柔。他不缺美人,也早过了美人看脸的时候,此刻却架不住她粲然一笑。他相信但凡沾了色的男人,都不会不动心!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节 李晟眉目柔和,声音也极暖:“郡主来京这些时日可还适应,有何需要只管与扶光说,不必客气,若有难处也可告知本王,本王定会照应。” 梅爻觉得他可真会说话,寥寥几句,便把扶光对她的好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仿佛扶光亲近她,是受了他这个四哥所托。 就连李幼彤都斜着眼望向了别处。 梅爻笑容满是诚挚:“多谢王爷和公主关照,梅爻适应得很好。” 说话间便听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果然在这里!方才祖母来了不见人,我便说是在马场撒欢,怎么没跑几圈儿?” 梅爻听这话便猜到来得是九皇子李享,确然是个翩翩少年。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公子,具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享给李晟和李幼彤打过招呼,似是才看到人群中的梅爻,一双桃花眼将她从头看到脚,只是笑倒没说什么,却朝着严彧道:“难得严将军也来了桃花宴,将军见惯了西北狼烟,这京中艳色,是该好好赏赏。” 他这一语双关,听得冷面将军嘴角浮上一抹笑,只淡淡道:“好。” 回答的真是省心省力。 李享提议:“既然严将军在,不如跑几圈儿?” 卢澄此前是见了严彧骑马的,此刻紧着道:“谁敢跟严将军赛马?人家上马是玩命的,我们几个可不敢班门弄斧!” “你不敢我敢!”李享自认马术一流,笑呵呵对着严彧道,“怎么样严将军,给个面子?” “臣不敢!”严彧是真不打算给面子。 端王笑道:“行了九弟,你这个张狂性子不用比已经赢了!依我看,严将军还是做个裁判,你们只比你们的!” 卢澄听罢带着一股 子兴奋劲儿道:“还是端王爷公平!诸位千金只是看多无趣,不如也下场跑跑?” “我来!”卢婉自打又见了严彧便一心想着多露脸,她自小跟着卢澄跑来跑去,自认马术不比哥哥差。 李享望向梅爻:“文山郡主会骑马么?” 梅爻见大家都朝自己看过来,浅笑道:“骑过。” 她这话说得含糊,会还是不会,精还是不精,要人猜。 李享一笑道:“那必是高手了,等会我可要领教领教!还有谁要一起么?” 卢婉又拉了两个女伴,四男四女意气风发地准备争上一二。 李幼彤从头上摸下一根簪子,笑盈盈道:“趁他们去换衣服,不如我们来猜个输赢……” 梅爻换完骑装回来,在场的人一时都看呆了!她这衣服是从南境带过来的,带着些异族特色,紧身,包裹性极好,衬得胸脯饱满挺翘,她腰又细,腿又长,好身材一览无遗,再加那副动人的美貌,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扎堆的贵女们窃窃私语,这衣服样式在她们看来实在有些大胆,“不羞、狐媚”等字眼便低低地灌进了梅爻耳朵。但因着李幼彤在,她们倒也没太放肆。 那些世家公子的反应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们想看,又不好意思一直看,好几个人耳根泛红,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可又似被勾着似的看了回来。 倒是李晟和李享这两个皇家子弟,在这方面不要脸得多,看得直白又大胆,李享还笑着打趣:“要我说,还是郡主的骑装最好看,还没比便赢了!” “九弟莫开玩笑!”李幼彤轻声呵斥。 梅爻望向严彧,他倒也没避讳看她,只是眸色略暗,微微拧了眉。 跑马场上,梅爻起初收着力观察旁人,倒是卢家兄妹一直冲在最前面。这两人不争输赢,只想逮个机会露脸,这些小心思很容易看透。 后半程梅爻开始发力,变成了她与李享的角逐,众人此时才知这个文山郡主,不止美,还很飒! 临近终点,梅爻已遥遥领先,却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拉起缰绳掉头,看样子是要回去捡。饶是她骑术了得,这一举动也吓到了众人。此刻场内骏马奔腾,疾如闪电,她这个动作简直不要太危险! 李享的马已风驰电掣般追了上来,眼见便要撞上梅爻,他惊得拉紧缰绳,可仍显来不及,要紧关头一道人影一闪而至,抱着她就地一滚,嘶鸣的骏马与他们擦身而过,停在了几丈外! 围观人憋的一口气至此才喘上来!李幼彤吓得脸色都变了,带着一众人快步朝场内赶来。 梅爻此刻正趴在严彧身上。 她似是被吓到了,一动不动。 细腰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另一只大手护住了她的头。她头窝在他颈间,胸腹紧贴。 身下的男人有点硬。 梅爻抬头,一双受惊的眸子对上身下人,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剑眉星目的年轻将军。 一瞬间她有种想亲一亲的冲动。 她水润润的眸子眨了几下,红唇微动,便见身下人喉结滚了滚。 这一下,她便觉他好像更硬了! 围观人从四面八方快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小姐没事吧?” “郡主可还好?” “严将军真是好身手!” “彧哥哥没事吧?” 最后这声娇中带急,梅爻抬头,先是见了双缀着珍珠的金缕绣鞋,继而是件精致华丽的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罗裙,再往上就看到了一张娇俏中带着些紧张和恼意的小脸。紧张的自然是“彧哥哥”,恼得便是她梅爻了。 抱紧梅爻的那两只大手松开了。 梅爻在风秀和李幼彤的搀扶下站起来,心跳有点快,也不知此时脸色是红是白。 救她的人也翻身起来,他的随侍想替主子拍一拍身上的土,却被他抬手阻止了,他迈步朝她掉在地上的东西而去。 那是枚骨哨,可惜被马踩坏了。 梅爻小跑过去,那东西已被严彧拾到了手里。 俩人几乎同时开口: “为这东西不要命?” “请将军还我!” 一时僵住。 众人都往严彧手里看,方才那东西没瞧真切,此时严彧又攥得紧,不知是何宝贝,让文山郡主如此紧张它,连命都不要。 梅爻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的男人,想极力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破绽来,只可惜他眼中不见情绪,便是刚才那话,也听不出是奚落还是心疼。 似是随口一评。 可他还攥着她的东西不给。 梅爻伸出手,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恳求道:“适才多谢将军相救,将军掌中之物,乃我心爱之物,还请还我。” 他见她细白的手心,不知怎么竟擦破些皮,小小一只手,红了一大片。 梅爻也留意到被挫伤的掌心,此刻方觉火辣辣地疼。她见他只盯着不动,又朝他伸了伸手道:“请严将军将心爱之物还我。” 她将“心爱之物”几个字咬得极重,那只握着骨哨的大手终于缓缓抬起,悬在了她的手掌上方,略一停顿,将东西压进了她手里。 “多谢将军!” 梅爻攥紧了手中之物,带着歉意看向众人:“抱歉扫了大家的兴致,你们玩,我去换下衣衫。” 李幼彤关切道:“我陪你去吧,顺道叫大夫瞧瞧你的手。” 李晟也道:“郡主千金之躯大意不得,那手伤得叫人看着都疼,便让扶光陪你吧,请大夫好好瞧瞧。” “多谢公主和王爷,有风秀陪着即可。你们玩,我先失陪了。” 她带着风秀转身离开,听闻身后响起那道娇软的声音,透着紧张:“彧哥哥,你有没有事啊?” 严彧见眼前姑娘扯着自己衣袖便要检查,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拉扯,淡淡道:“无碍。” 垂眸望向握过骨哨的手,手心还残留着梅爻指尖滑过时的酥痒感。余光扫了眼李晟,见他正对着那道袅袅而去的背影出神。 第6章 梅爻走至没人处,才像是泄了力般放缓了脚步。 掌心摊开,是那枚碎掉一块的骨哨。她眼眸有点湿。 她可以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却不该拿它来试他,这已是小玉哥哥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风秀见自家主子赛马前还一脸踌躇满志,此刻却要哭不哭的忍着眼泪,劝慰道:“奴婢拿去请匠人仔细修,定能修复得完好如初,小姐莫要哭。” 她不说则以,一说完好如初,梅爻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哪还有什么完好如初? 风秀劝道:“小姐莫在路上哭,给人瞧见了不好,先去更衣吧。” 风秀先给她清理手上的擦伤,抹药时瞧着主子心不在焉,她这一连串的举动风秀都看在眼里,便忍不住道:“严将军……他是么?也太像了!” 他是么?她都不要命了,都没从他脸上看出来关切,语气也是冷冰冰,与救了个陌生人无异。 可她又觉得,他对那枚骨哨似有印象,否则不至于她讨要几次才还。 她又忽的想起了在栖云镇冒犯她的刺客。 她曾觉得是自己烧糊涂了,才会觉得那贼子像极了小玉,此刻想来,他极可能是这位严将军。 端王大张旗鼓的封楼抓人,偏巧西北的严将军便提前到了,刺客原地蒸发,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她一边想着,风秀已伺候她换好了衣服。踏出门去,远远便瞧见小院门外站了个人,一袭月白的长衫,背门而立。 风秀小声道:“像是严将军。” 那人回身,不是严彧又是谁,显然也是刚换完衣服。 他就冷着一张脸,看着梅爻走近。 还是梅爻开口道:“严将军是在等我么?” 他视线瞥向她的手,因伤得不重,等会还要见太后和皇后,梅爻不愿显得矫情,便只涂了药没有包扎。 她望向他,软声道:“擦了药,不碍事的……严将军特地等候,是不放心我么?” 对面男人的脸色暗了几分。 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冷声道:“你在我面前演这出戏,是为何?” 梅爻刚有了一丝暖意,未料他竟如此讲,她脸上便没了笑,反问道:“你如何说我是演戏?我演了什么戏?” 他一副你当我傻么的表情:“以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节 郡主的马上功夫,那等物件岂会轻易掉落,还偏偏掉在我跟前。便是掉,郡主也有能力避开身后凶险捡起来,可你硬是不躲不避,是笃定了人前我不会袖手旁观对么?” 他的确没说错。 梅爻有些被拆穿的窘意,却也不想输了气势,硬声道:“那你此刻讲出来又是为何?想警告我,还是羞辱我?” “你目标是谁?李享?还是我?” “你。”梅爻直言。 他朝她压近,梅爻不躲不避迎上他的目光,听到他语带挑衅:“放着两个皇子不要,勾引我?” 他这目光可毫无情趣可言。 梅爻大胆地朝他身下某处看去,勾唇一笑道:“你当时,上钩了不是么?” 他轻笑一声道:“正常反应而已……怎么,文山郡主想要嫁给我?” 梅爻也欺近一步,几乎贴到他身上去,清冽的气息就这么钻进了鼻息。她声音娇软酥媚:“不可以么?” 严彧垂眸盯着那双盈盈水眸,说出的话却无情:“两个异姓王结亲,南北一气,你是想让陛下白天夜里都睡不着么?” “原来是担心这个。”梅爻忽地笑了,带了丝调皮,“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想多了!郡主还是把心思放在合适之人身上吧。” 严彧说完转身便走,梅爻突然道:“严将军上了我的榻,便是如此担当?” 严彧脚下猛地一滞,蛮主悍女,还真是什么都敢讲! 幸好此地再无旁人。 他回身道:“郡主慎言!” 梅爻又恢复了一脸娇媚:“于将军不利的事,我自不会说出去,将军放心。” 他又折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威胁我?”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按向了自己胸口,眼里的柔情都要溢出来:“真心的。” 掌心被她的温软塞了个满当,他竟有股想捏一捏的冲动。 于是便捏了! 梅爻身上一紧,这反应落进他眼里,外强中干! 他笑了,缓缓抽回手,声音却分外凉薄:“这里不是南境,郡主收敛着吧!” 严彧说罢转身,脑子里竟浮现出栖云镇那晚,梅爻泪眼朦胧亲吻他的一幕。 掌心温软的触感好似还未褪尽,他攥起了拳头。 这回梅爻倒是没再激他,原地愣了一息,抬足跟上。 风秀瞧着方才一幕,瞧得一愣一愣的。愣完了觉着,这位桀骜将军顶着张小玉的脸,性子可比小玉孟浪得多!以往自家小姐也曾对小玉起些坏心思,可那个少年不解风情得很,全不似眼前这位荤素不忌,还会反客为主。 梅爻也未料到他竟如此大胆,后知后觉自己是拿小玉的反应度量他,可显然这位严将军的毛,不是这么捋的。 她跟在他后面,望着那道挺拔身影,宽肩阔背,腰腿健硕,抬足展臂间襟袍扬动,与她记忆中的小玉哥哥重合,她竟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想再抱一抱他。 她想起两年前在山里,小玉也是这样走在她前面,她便是这样默默看着他。 她那时才及笄,还存着几分稚气,他比她大几岁,已有些男人的样子。他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吸引着她,哪怕只是看着他,她也觉得心里被塞满,又甜又涨。 崎岖山路上,她对着宽肩窄腰的少年胡思乱想,一不留神便崴了脚。 听到动静的少年回身,便看到她捂着脚腕蹲在地上,疼的鼻尖都冒了汗。 他打量她不像是装的,终于肯来扶她。 他问她:“还能走吗?” 她有点气,都疼成这样了,他是瞎么? “走不了!”她声音里带着委屈。 “那便歇会。”他想扶她坐下。 “我不要坐!”小蛮主的脾气说来便来。 他愣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时竟没有动作。 她低着头抚着脚腕,很疼,眼泪开始吧嗒吧嗒掉。 心里莫名地气! 却听他道:“小姐既不能走,也不要歇,那要怎样?要我抱?” 她猛地抬起头,见他说得认真,几乎脱口而出:“可、可以吗?” “不可以。”他说。 这不是添油点火嘛! 她觉得自己要炸了,却听他又道:“可以背。” 他说着果真朝她走近两步,转过身,在她身前蹲了下去。 然后,她便如愿以偿的亲近了那具馋人的身体,她趴在他背上,环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颈间,声音都软了下来:“小玉哥哥,你很好闻。” 少年的身体一瞬间紧绷,但他继续走着没吭声。 梅爻想着想着,眼里便又湿了。 下一刻,她便觉脑袋磕在了身前那具宽厚的背脊上。 怎么回事,走好好的他停什么! 第7章 这家伙后背硬的像石头,梅爻揉了揉碰疼的额头,还未及开口,便听一个娇憨的声音从桃林路上飘了过来:“彧哥哥换个衣服要换这么久,莫不是已走了?” 是马场那位又急又恼的千金贵女。 一听这声音,严彧转身对梅爻道:“你未见过我!”说完便纵身越过迎春花丛,消失在了墙另一边。 跑得比兔子还快! 梅爻心下不爽利,她凭什么要配合他撒谎演戏? 她摊开手掌,是枚白玉腰佩,方才从严彧身上拽下来的,就在他要跑的那刻。 严彧自然知晓自己丢了东西,可跟应付那个让人头大的声音比,他觉得这腰佩也不那么急。 此时那道华丽身影已从繁花后绕出来,身侧跟着卢婉和婢女。那女子脚步匆匆,待看清梅爻,忽而一缓。 卢婉紧着上前道:“这位便是文山郡主梅爻,这位是大将军府的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便是长公主李忆如与大将军李开阳的嫡女,李姌。梅爻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梅爻。 李姌眼里,眼前这位文山郡主,不过是朝廷安抚边王的一个名头。梅安近几年屡遭打压,他的女儿自然是没法跟自己这个长公主嫡女比。 李姌扬脸问道:“你,可见了彧哥哥?” 梅爻见她开头便问了这么一句,心下不豫,却仍带着笑道:“不曾。” 李姌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抬脚便走,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梅爻手中露着半截穗子,她张开手,是那枚精致的白玉葫芦,淡淡道:“腰佩。” “是彧哥哥的腰佩!”李姌有些激动,往前一步道,“为何在你手里?还说你没见他?” 梅爻不作声。 卢婉也有些诧异,这东西她也认得,一直挂在严彧腰上的。但眼前俩人她都惹不起,打圆场道:“想来是文山郡主捡到的吧,严将军不慎掉落也是有的。” 李姌听了面色稍霁,伸手道:“那你给我吧,我还给他!” 梅爻觉得可笑,又想到严彧躲她躲得比兔子还快,便道:“昭华郡主与严将军,是何关系?” 一句话问得李姌哑住,是何关系?一个追一个跑的关系。 李姌面皮一红,有些恼意:“这与你说不着,还我!”说着便上手去夺。 梅爻握拳抬臂,李姌抓了个空。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李姌道:“郡主方才也说,这是严将军的东西,既不是你的,怎当得一个‘还’字?便是要还,也是我还于严将军!” “你……”李姌气坏了,长这么大还没谁这般辱她,她怒气冲冲朝身边人呵道,“你们,去给我抢回来!” 她身边婢子大约也是跟着她跋扈惯了,抬脚便要上前,风秀横身怒道:“屎糊了脑子么,要跟郡主动手?” 显然军中长大的风秀,气势上要比李姌的婢子强的多,这一声喝倒让对方一时不敢上前。 “都在这处做什么!”一声不善的呵斥,竟是李幼彤带人从花后绕了过来。她见更衣的人迟迟不回,又听闻李姌过来了,便不放心地找了来,果见两拨人差点掐起来! 李姌见了表姐,委屈地扒上她的胳膊,半哭道:“彤姐姐你来得正好,如今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了……嘤嘤嘤。” 梅爻微微拧了眉,说得好像她是什么不堪的人。 李幼彤朝梅爻看去,梅爻欠了欠身却没作声。 李幼彤拍拍李姌扒着她胳膊的小手,安抚道:“你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急了!行了,祖母听闻你 来了,正到处找你,快去吧!” “可是她还拿着……”李姌想再说什么,可瞧着李幼彤脸色沉下来,只能憋了回去。若论跋扈,扶光恼了可比她这个昭华郡主严重得多,她只好不甘心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去!” 瞧着李姌去了,李幼彤过来牵了梅爻的手,柔声道:“咱们也走吧,快开宴了!” 卢婉瞧着方才这一幕,心里的天平从昭华郡主往文山郡主偏了偏。 梅爻随李幼彤走着,不动声色地朝迎春花丛的矮墙边瞥了一眼。这一眼如有实质,让墙头下的护卫天禧下意识伏了下身,低声道:“爷,你这小蛮主还真是混不吝,到了上京也是一点不收敛啊!” “我的,蛮主?”严彧挑眉反问。 天禧似是完全不察主子的不豫,继续道:“属下瞧着昭华郡主缠爷,不比当年的文山郡主弱啊……” “你瞧个屁!”严彧语气凉戾,“回府!” “宴席要开始了,不吃?” “王府少你一口吃的?”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节 “那倒没有。” 走了两步,天禧又道,“……爷的腰佩还在文山郡主手里。” “爷不瞎!” 严彧只觉得聒噪,怎么就一时脑抽带了他来。 席上也不知是谁定的坐次,梅爻竟被引至了李姌旁边坐下。她云淡风轻地同李姌打招呼,可因着方才的龃龉,李姌却不想理她。 梅爻碰了个冷脸,也不往心里去,横竖在场的人都不瞎,谁乖谁戾瞧得清楚。 今日这场宴算得上文山郡主的首次公开露脸,她容貌本就出众,跑马又“炸”了个场,加之被眼高于顶的昭华一衬托,更显温婉大方,引得诸客侧目,身边更是围了一圈人谈笑喧阗。 皇子女们此刻都陪着太后坐于上首高台,李晟看李享目光一直在梅爻身上打转,便笑道:“九弟以为文山郡主如何?” “四哥以为如何?”李享随口反问,视线却没离开那道婀娜身影。 李晟望着梅爻巧笑倩兮,似有深意道:“朝廷欠着梅安一个儿子,如今他又送了个女儿来,霸道蛮主,他这女婿可不好当啊!” 李享终于肯收回视线看向四哥,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脱去蛮服,她穿这身轻罗衫更好看,四哥觉得呢?” 李晟笑而不语。 下方李姌看着身旁梅爻热热闹闹与人谈笑,又想起她一身媚装趴在严彧身上,便有些火大,轻嗤道:“蛮风野俗,不知羞!” 视线一撇,却瞧见了那道寻而不见的身影,他往台上打过招呼,似要离去,她立时起身跟上。 梅爻自然也见了,也寻了个借口离席。 俩人前后脚走着,李姌不悦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此处不能走?”梅爻故作不解。 “你少装了!”李姌边走边道,“你也看见他了,要去找他对不对?” “谁,严将军吗?”梅爻笑道,“是呢。” 李姌不料她毫不掩饰,一时气急,回身道:“你真是……不知羞!” 梅爻淡淡道:“你不是?” “我与你岂能一样……算了,不与你说!”她无暇与她纠缠,转身继续追人。 梅爻在她身后一步未落,带着些调笑道:“是不一样,我瞧他对你避之唯恐不及,适才在桃林路上,听到你的声音逃得比兔子还快!” 风秀听闻噗嗤一乐。 “你……你胡说!”李姌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要喷火。 梅爻不嫌事大:“反正他就在前面,你不然自己问问。” 李姌忿忿地瞪她一眼,小跑着朝即将走远的严彧追了过去,远远喊道:“彧哥哥,你等等我!” 叫到第三声,严彧才驻足。 李姌已跑得气喘吁吁,杵在高大的男人身前,仰着粉白的小脸似娇似嗔道:“明知我喊你还走这么快!” 严彧一脸正色道:“郡主喊我何事?” 李姌有些气恼,可对着那张俊脸又发不出火来,拧巴间便见梅爻越走越近,她赌气道:“先前你更衣久去不回,我曾去找你,你……你知道么?” 严彧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李姌干脆挑明:“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她说你听到我的声音,逃得比……比兔子还快!” 严彧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侧头望向袅袅而来的人,她带着一脸无辜的明媚浅笑,好似挑事的人不是她。 李姌不依不饶:“她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严彧收回视线,语气却极平静:“有事,走得急了一些。” “彧哥哥!”李姌被戳中,眼里蓄起了泪花。 梅爻已走至近前,侧头望了眼潸然欲泣的昭华郡主,仰脸看向那个一脸淡漠的始作俑者,说了句让严彧更为心堵的话:“严将军真是惯会惹人伤心……” 她这话说得既软糯又幽怨,望向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深情和怨怼,虽是在说他惹哭了李姌,却更像在说她自己,好像他也惹了她一样。 她可真会演戏! 搞得好似他是个渣男负心汉,伤了一个又一个! 严彧被气笑了,刚要开口,却见挑事的女子竟与他擦身而过,那表情似嗔带怨,还刻意露了下被她“偷”去的那枚腰佩,然后袅袅婷婷朝着另一侧供人休憩的小院而去。 她这是刻意引他过去呢! 倒是比眼前一味追着他跑的娇娇舍得花心思! 梅爻无意上演“二女抢人”的戏码,可这个顶着小玉哥哥一张脸的严将军,她又实在有兴趣。加之李姌一口一句“彧哥哥”听得闹心,她便给他二人添了些堵出气。 她想着,不管是兴师问罪,还是讨回腰佩,他总该主动来找她了吧? 第8章 事实打了脸。 梅爻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来。风秀出去瞧了瞧,哪里还有严将军的影子。 不上钩的严将军让梅爻有些羞恼和失落,风秀劝慰道:“莫不是被昭华郡主绊住了脚?” “不会!”梅爻想着那个刁蛮郡主,严彧若不想理她,有的是招儿。他只可能是看穿了她,故意晾着她。 她一手握着玉腰佩,一手握着破损的骨哨,贵贱如此分明,不禁有些恍惚,它们的主人真的是一个人么? 从桃花宴回来后几日,梅爻便有些心不在焉。那张俊脸和那道撩欲的身姿一直挥之不去,特别是她还被他晾了一回,鱼不咬勾空费力,让她更心堵。 晨起梅阊来回话,他是家奴,四十多岁,沉稳干练,是梅敇带来京中的,打点照应很是得力。 梅阊禀道:“有件事想请小姐示下,昨夜凤舞在世子书房抓了个婢子,名唤花朝,声称是追狸奴误闯,被凤舞拆穿她东翻西找后,还试图色.诱凤舞以求开脱。这姑娘是宫中来的,小姐您看要不要……” “色.诱凤舞啊……她很漂亮么?” 梅爻想着凤舞生得俊俏,这优势他是一点没浪费,众护卫里头出了名的风流。花姑娘敢色.诱他,还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梅阊未料小姐竟问了这么一句,稍一迟疑道:“宫中送来的,自是有几分姿色。” “哦,翻到了什么?” “世子走后,书房已无要紧的东西,自是没找到什么。只是此时做这等事,不知宫中又起了什么心思?” 梅爻眼锋一沉,继而垂眸道:“把她给凤舞吧,他知晓如何做。” “是。” 梅阊打量着眼前的三小姐,她虽不似世子那般冷峻多谋,却也聪慧果敢,想来这位花姑娘的日子是到头了。 果然很快便有人来报他,说花朝姑娘衣不蔽体冲进外院厢房,对着一众佣人小厮露骨发骚,被送回内院后不久便自戕了。 梅阊心下暗叹,这凤舞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梅爻坐在折露亭,望着桌上那枚如意葫芦,正琢磨若它的主人再不来讨它,她便得做些什么,便见风秀穿廊过榭赶过来,步子迈得急,似乎还带着气。 待她走近,梅爻问道:“谁惹你了?” 风秀福了个礼,气鼓鼓道:“琳琅阁!奴婢按约定去取修好的骨哨,掌柜的却不交货,还把订金退了回来,称若要取货,须用东西来换,说贵人心里有数!” 梅爻勾唇一笑,望着桌上的 白玉腰佩道:“可是用它换么?” 风秀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奴婢只知琳琅阁是京中首屈一指的珠宝铺子,却忽略了它的东家,竟是平王府的产业么?” “既指了这般的条件,那必然是与他有关了。”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还回去也太……” 也太打脸了! 梅爻拾起那枚腰佩,又将上面的白玉葫芦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玉的质地极为上乘,雕工也十分细腻精湛,却并未见特殊记号,想来也不过是日常配饰而已。 陵水的珍珠,文山的玉,这枚白玉腰佩虽然珍贵,可对梅爻来讲也并非独一无二。 她让人换来梅阊,问道:“昔日大哥在京时,曾带来一名玉匠,他还在么?” 梅阊道:“梅伯么,还在府中,不知小姐找他何事?” 梅爻把那枚腰佩递给梅阊:“你把这东西给他瞧瞧,从我带来的玉石中选,务必雕个一模一样的来!” “是,我这就去!” “等一下!”梅爻又嘱咐,“我要得急,只给一天时间!” “明白了。” 次日梅爻甫一醒来,还未洗漱风秀便来回话,说梅伯带着雕好的玉佩在候着主子了。 梅爻进到堂中,果然一位身穿灰褐色短衫长裤的老者起身施礼,他身上细看还带着些轻浅粉尘,待看清老者面容,清瘦矍铄,双目虽炯炯有神却带了几线红丝,怕是整宿细琢未得休息。 他俯身道:“梅岳峰见过三小姐!小姐命老奴雕的玉葫芦已见成,想尽早给小姐过目,倘有不妥尚可修整。” 老者弯腰俯首捧出两件东西,一件自然是严彧那枚腰佩,另外一件便是他连夜精雕的仿品。 梅爻接过来细看,仿件除了没有丝线配饰,主体葫芦可谓分毫不差! 她赞道:“梅伯碾玉妙手,真乃天工之技!辛苦梅伯了,我很满意。你一夜未眠,先去休息吧。” 梅伯褪去后,梅爻对风秀道:“你找匠人将此两枚葫芦打在一起,之后拿去琳琅阁,换回骨哨。” 风秀有些意外,原以为自家小姐仿了一个,便不会将真的还回去,岂料她两个都不留。 梅爻也不解释,只道:“若掌柜的问起,只说另一只是修骨哨的谢礼便好。” 平王府文韵斋外,天禧托了只锦盒兴冲冲来回自家主子,没进门便开始喊:“爷,那小蛮主把您的腰佩还回来啦!” 门外的天泽拦道:“瞎吼什么,爷在跟世子说话!” 天禧立时闭了嘴,却见书房门开了,严瑢踏出门来,含笑看了天禧一眼,踱步而去。 屋里传出个凉飕飕的声音:“滚进来!” 天禧在天泽自求多福的眼神中踏进了书房的门。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节 严彧似是在写什么,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把东西收进库房,去吧!” 天禧觉着那被“窃”去的腰佩,好似失贞的女人,自家爷这是今后都不想再碰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道:“爷不看看?” 严彧手中的笔一顿,终是抬起了头。 天禧上前一步,打开了手中的锦盒,一模一样的两只白玉葫芦被打在一起! 福禄加倍,寓意倒是挺好,可让人看着气得慌! 她还倒是还了,却又挑衅了他一把! 他不是想讨回自己的东西吗,如今完全不晓得哪只才是自己的。她能仿一只,便能仿多只,他甚至不晓得这两只里面,有没有他自己那只! 若两只都收下,那便又欠她一回,若不收,便是打他自己的脸,只收一只,那简直扯不清…… 严彧舌尖舔过槽牙,把笔一丢,扯过天禧手里的锦盒扣好,捏着便朝外走。 天禧紧紧跟上,追问道:“爷去找文山郡主么?” “你自去领罚!”严彧头也不回地出了文韵斋。 天泽瞧着天禧傻愣愣地杵在门口,叹气道:“你话太多了,兄弟!” 梅爻用过晚膳,看了会儿书,其实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东西还回去后他会是什么反应,她有过猜想,只是拿不准。 他或许较一较真,再与她纠缠几个回合,那也不枉她费这一番心力,怕只怕他看都不看便丢掉了,那才让她心凉,更有些不被当回事的折辱和心伤。 沐浴完毕,她半湿着一头秀发,握着那枚骨哨出神,匠人修复得极好,几乎看不出碎痕。 她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骨裂之处,喃喃道:“小玉哥哥,你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骨哨被放至唇边,与莹润柔软的唇瓣轻轻触碰。 小玉哥哥也曾这样吹响过吧。 一声轻短的哨声响起,因未用力,声音显得轻飘飘的。细听之下,与破损之前的声音还是有些差异的,看来匠人手艺再是精巧,也做不到完好如初。 她心下淤堵,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又发了会呆,她想起身上床,一扭头便见到了那个搅动她情绪的始作俑者! 他一身玄色衣袍,负手站于她身后几步之外,那张俊脸带了七分不羁,三分嘲弄,好似看着一个傻白痴人。 梅爻一惊之后看向窗户,是开着的。 他来得悄无声息。 要么不理她,要么直接夜闯梅府找进闺房来,还真是……乖戾又大胆! 严彧缓缓欺近,停至她身前,两人之间几无空隙,他闻见了她身上沐浴后潮润的花香气。 “花样百出,就这么想见我?” 他高高地俯视她,梅爻从他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看到了仰首痴望的自己。 他这话因戳中她心事,让她心里又酸又软,也不管他带着几分嘲弄,双眸竟有些起了雾。 想啊,她当然想见他,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她潮着一双带露桃花眼,几乎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小玉哥哥?” 他唇角上扬:“唤彧哥哥即可,无需加个‘小’字!” 梅爻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竭力想从他带着不羁的调笑神情中,发现一丝因“小玉哥哥”产生的动容。 遗憾的是并没有。 她不死心道:“将军去过文山么?” “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他用拇指擦过她的眼角,手指被沾湿了。擦完一边,又去擦另一边。 他的手指并不柔软,温热又略显粗粝的触感从她眼角滑过,梅爻只觉好似要勾出她更多的眼泪。 他袖间的味道她也喜欢,淡淡的龙涎香,竟有些贪恋。 严彧抬手看了眼湿润的指尖,语气却显凉薄:“郡主这一出一出的戏,不累么?” 呼!真叫人胸闷。 梅爻与他拉开些距离,敛了敛心神问道:“那么严将军,夜闯闺房,是想做什么?” 第9章 严彧望着眼前的小郡主,她方才还是一副含春带雨的模样,他只碰了碰她的眼角,便又勾出她许多泪水,娇软得好似要在他指间化掉。可因他一句冷情冷肺的话,她又生生将满腔情愫压了回去。 她此刻一袭荼白寝衣,卸去浮华,虽被他的话恼到,眉眼却并不凌厉,甚至还有些泛红,倒让他想起栖云镇那晚,她便是这样从他怀里挣开,嘱咐他藏好,然后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应付外面端王那群嚣张的甲兵。 眼前的人长发垂腰,肤如凝脂,未施粉黛却尤显娇甜,如春花带露。他的视线从她闪着碎光的水眸,到小巧的鼻尖,掠过娇润的樱唇,落入交领那半隐的白腻肌肤中。宽松的寝衣下有无限风光,他犹记得她穿骑装的模样,玲珑的娇躯叫人不舍得移开眼。她摔倒在他身上,她的饱满柔软撞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他后来还挑衅地捏了一把,余韵萦心。 他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一滚。 又觉荒唐,这才哪到哪,如此便顶不住了? 他自嘲地一笑。 在梅爻看来,他又嘲笑她一次。 可面对这张脸,这个和小玉一模一样的人,这个她心心念念两年,许多次梦回让她偷偷掉泪的人,实在是恼不起来。 只有闷闷的心酸心疼。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是小玉哥哥?” “又来?”他眼底漫出些轻浮笑意,“郡主非要如此唤我,都随你!” 梅爻轻笑一声,垂眸默了几息,又抬起头道:“堂堂王府公子、骠骑将军,夜闯梅府,戏弄闺阁,我若想难 为你,你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梅府!且此事若传开,你和你严平王府声名扫地不说,你要如何善后?是南北打一场,还是你要娶我?” 似是提醒他又像是在打他脸,她又补了一句,“陛下会睡不着觉的。” 小狸猫终于朝他亮了下爪子! 严彧勾唇笑道:“说得好有道理呀。” 他从怀里摸出她还给他的那串腰佩,拎着顶上扣环吊在她眼前,凉凉道:“这个,解释一下?” 那穗子在梅爻眼前轻轻荡漾,她看向上面紧紧挨覆的两只白玉葫芦,柔声道:“将军讨要,我自是留不住。可我若原样还回去,敢问将军,要如何处置它?” 严彧不妨她有此一问,他自己的东西,如何处置也与她无干吧? 见他不语,梅爻沉声道:“将军或许会将其束之高阁、沉入库房,或者丢了、毁了……对么?” 严彧心头微动,她好似笃定他即使讨回来,也必不再用它了。 梅爻继续道:“那日我从将军腰上解下此物,确是一时冲动,那昭华……” 那昭华郡主缠他缠得紧,她心下不豫便起了胜负心,想也未想便下手了。这些话开了个头,到底没说下去,只道,“它在我手上这几日,我一直宝贝得紧,是……很喜欢的,可既然留不下,也舍不得它有那般结局。” 顿了顿又道,“如此两只,便是遭弃,也不独悲。” 严彧不料她竟是如此解释,听着多么重情重义啊,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要不是知晓她惯会哄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他差点便信了! 他又往前些,微微低头,对上她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问道:“几分真心话?” 她仰了仰头,带了几分委屈道:“将军是否对我有何误会?似乎总不愿信我。” “我与郡主初识,能有何误会?” 严彧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下那两只葫芦,问道:“郡主自己能分辨出哪只是仿品么?” 梅爻摇头:“自是不能。” 要的便是谁都辨不出来才行。 严彧勾唇浅笑:“郡主既能仿出来一模一样的,怎的偏偏喜欢别人的东西?” “对我来说,你不是别人。” “哦?那我是谁?小玉哥哥?” 听他这口气,但凡她答一个字,必会引来奚落。 梅爻干脆大着胆子道:“你说不是小玉哥哥,敢不敢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她记得初遇小玉时,她见过他后背左侧有道剑伤,是新伤又碰到了旧伤,那样重的伤口,她觉得即使好了,也不会完全不留痕迹。 严彧的神色颇堪玩味,满脸刁钻促狭:“你让我脱衣服?” 梅爻辩白道:“你别说那么露骨,我只想验证一下而已!” 他气势陡然变强:“凭什么?你让我脱我便脱,当我是什么人?” “那你呢?”梅爻毫不退缩,“严将军随随便便上了我的榻,之后一走了之,你又当我是什么人?” 梅爻想着栖云镇那一晚,莫名多了丝委屈。她没说出来的是,若非那双像极了小玉哥哥的眼睛,不用等到李晟抓他,门外夜影几个也早将他砍了,哪里还有后面她拖着虚弱病体救他! 严彧眸色深沉,这件事上,的确是他欠着她。 可话头放在这儿,两厢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到最后严彧竟倏得一笑,学她耍起了无赖。 他往前一步几乎贴到她身上去,刻意压了声线,声音柔和低醇:“我是上了你的榻,遭追逼无奈之举,可是你亲了我,却是有意而为!我舍了清白一走了之,当是全了郡主的名节,难不成还要我大张旗鼓的道谢?亦或是上门提亲?” 他故意将湿热的气息铺撒在她脸颊耳边,梅爻只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但她的脑子还算清楚,这种无理搅三分的事,他竟也说得顺口! 她抬手推了推他,本意是想两人分开些,可他那胸膛硬邦邦的,一触之下,竟又勾出些莫名的情愫来。 她索性又将手收回来,仰头道:“我救你一命,你让我看看,这件事便两清。倘若你不是小玉哥哥,往后我必不扰将军清静,如何?你不亏的!” “不好!”严彧张口回绝,眼底闪过一道狭光,她方才的小动作和小心思悉数落进他眼里,他便起了坏心思,非但没有退开,反倒又略略俯身朝她压低几分,低哑的声音藏了笑,几乎擦着她耳廓响起:“我信不过郡主!从你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我不脱还比较好!” 说得好似她是多么贪色之人!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节 虽然,但是,也确实是,可一定要这么拆穿么,这个混蛋! 饶是梅爻大胆,也被他这贴近的动作和这番话羞红了脸。 看着她玉白的面颊起了粉雾,耳廓红透,如蝉翼般的睫毛频频轻颤,一双莹亮的眸子里藏羞带忿,如樱般双唇几次开合,想说些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竟觉十分有趣! 他噙着笑继续俯身,她虽未后退,却已下意识往后仰,一只大手绕到她身后顶在了她的后背。 梅爻只觉被那道好闻的气息完全包围住,看着他缓缓靠近,心跳若擂鼓,她下意识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扣在她后背的那只大手。躲避是下意识的,这场景过于陌生,便是在梦里也无几次,而眼下感受比梦里更混乱。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她本能地闭眼偏了偏头,下一瞬,他果真偏停住了。 她似是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还没反应过来是何意,修长有力的指节便钳住她的下巴,用力转向他,然后便觉唇上一阵温热。 他吻得来势汹汹,她整个人被他包裹住,强势又霸道。梅爻一瞬间彻底懵了,直到他灵活的舌尖试图撬开她的齿关,捕捉那条滑腻的香舌,她才有点回神。 她被强吻了!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 他的唇舌如灵蛇般钻进她口中,火炭般扫过她口中每个角落,羞愤和不适,让她几次想咬他,又狠不下心。 他的吻终于离开了她的唇,辗转滑向她的唇角、下颚、脖颈,又在白腻腻的锁骨处留恋片刻,意外地竟温柔下来。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小脸和脖颈,新生的胡茬擦过她娇嫩的肌肤,卷起一阵酥麻。小巧娇红的耳垂被他含进口中,轻拢慢舔,还使坏般轻咬了两下,梅爻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是靠着他揽在她腰上和后颈的一双大手撑着才没有滑下去。 他伏在她耳边轻喘吐息,声音又哑又欲:“你看,我都还没做什么,你已然扛不住……下回再想招惹我,可要想仔细了!” 梅爻大口喘气,胸脯急遽起伏。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到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任他将自己扶靠在床上,看着他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白玉葫芦,揣进胸前衣襟里,然后翻窗出了她的屋子。 她在床头呆坐良久,心跳还是缓不下来。 身上、口中似乎还都是他的气息,他跑来撒了一通野,又跑了,徒留她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严彧半夜回府,一路上下腹孽火竟没下去,实在是不正常,便是两年前也不曾如此失态过。 回到房中,脑子里也全是文山郡主在他怀里惊吓、发懵、娇喘、软得似沙似水的样子。她似乎比两年前更娇更软也更聪慧,可任她如何装模作样,只一个吻便消停的不像话,纸老虎! 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看着下腹紧绷绷的衣裤,他皱着眉咬了咬牙,狠狠摸了两把,喘匀了气,招呼院外天禧打水沐浴! 第10章 后半夜轻雷阵阵,催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轩窗透初日,那雨已成轻丝细雾,笼得梅府如披了一层轻纱。梅香阁里,杏花吐艳,玉草生芽,山石浴露,石径无尘,檐下旧巢入新燕,两只鸟儿穿过细雾,飞落在半敞的雕花木窗上。 窗前的少女撑腮枯坐,尚未梳妆,一副娇容带着几分不甘。 梅爻看着那两只燕子,毫不避人在她跟前交首叽喳,玉颊上便又染上几分红晕。 她晚间睡得不踏实,一早便坐在窗前愁思。 那人昨夜便是从这窗子翻了进来,竟躲过了府中巡院护卫,这夜影大人真该罚一罚了。 昨夜的情形,是有些被动了。 原本两人交锋她是占上风的,明明都已拿到他的短儿了,却不想这家伙出 其不意强吻她,她思绪整个乱了,空了。 不讲武德,这人真是坏死了。 她琢磨许久,还是自己见识少,倘是凤舞那般的阅历,定然不会被这小小手段乱了阵脚。 她幼时曾半求半命地让凤舞带她去过春莺楼,然后在一处十分香暖的屋子里,吃着瓜果茶点,听了半个时辰的琴曲儿,之后便被凤舞领了回去。彼时她还朝凤舞感慨,此处丝竹一般,技师倒好看。后来才知是被凤舞耍了。 风秀打了水来伺候梳妆,瞧着小姐雪肤花貌,也不晓得要被指给谁。眼下冒出个平王府的严二郎,跟小姐心上人生得一模一样,小姐连日来神思不属,显然是上了心。她虽为奴仆,却也明白圣人不会让两个异姓王结亲,小姐这婚事还不知要被怎么磋磨。 风秀给小姐松松挽了个云髻,又斜斜插了支飞蝶碎花镂金华胜,露出了饱满秀气的额头,柳眉含烟,桃目灼灼,点上口脂,水润润的让人移不开眼,好似这春日里含露初绽的海棠。 外面的细雨还是雾一般笼着,风秀又给加了件披帛,随口道:“皇后娘娘的内宴不挑日子么,偏偏赶上这种天气?” 梅爻并未接口,风秀絮絮叨叨:“也不知宫里怎么想的,说是指婚,这都来了月余也没见有个说法,局倒是一场接一场的攒。” “指婚是噱头,不过是留质罢了。父王占据南境险境,独守一方,朝中那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人,少不得进谗,污其养寇自重有不臣之心,你让陛下如何安心?” 梅爻起身迈着纤步去床头,继续道:“再者说是指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既是老皇帝对父王的试探,也是对皇子臣工们的试探,毕竟父王的实力,非要跟朝廷叫板,也是能打一打的。” 她将那枚骨哨系在颈间,哨子藏进衣服,又道:“其实她们攒局,也并非只为此事。春暖万物生,本就是情丝萌动之机,京中太后皇后,公侯命妇、各府主母们,自是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家小辈相看良人。春宴,内宴,后面还有春蒐,他们搭的戏台子多着呢。” 风秀想着上回春宴见到的几位公子,瞧着倒都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乏芝兰玉树的形貌,可京中贵子惯常三妻四妾,遑论龙子凤孙,只这一条,风秀便觉得都不是自家小姐的良配。她家小姐天资玉质的人物,如何能与旁人分享所爱? 霜启端了小厨房的粥和几样小菜,进门禀道:“小姐,车马已经备好了,用过早饭便可以出发了。” 梅爻简单用了一些便出了门去,踩着湿漉漉的石径,想到这无聊的宴局也不知要对付到几时,便觉甚是无趣。 因是皇后内宴,来的具是各府主母和小辈女眷,只陛下简短露了个面便离开了,留下后宫妃嫔陪着众人欢宴说笑。梅爻瞧着那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们,都如花般娇艳,无论性子恬静的还是欢脱的,都有理有节,被教养的很好,也都在力争给宴上长辈们留下好印象,以求能得一份良缘。 女儿自是好女儿,却如物般被陈列挑选,梅爻想着心下便有几分喟叹。 再想自己如今又何尝不是? 倘若还在南境,她是说一不二的蛮王掌珠,任人挑选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她挑别人还差不多,高兴了蓄养几个男侍也不算大事,与人分享爱人更如笑话一般。 一丝不易察觉地轻叹从她口中逸出。 一名小宫婢凑到跟前,称扶光公主有请。梅爻知晓她的婚事也不是这种宴上能定的,她自是巴不得离席透气,想是七公主知晓她的心境,便来相邀。她朝皇后打过招呼,便带着风秀和霜启离开了。 身后传来也不知哪位妃嫔或者命妇酸酸的话语:“她离开也好,她在这里,把咱们这些女儿们的光彩都遮住了……” 皇后李羞月陪着说了会话,视线不经意扫过众人,忽然发觉宴上少了人,心下忽而烦躁不已,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嘱咐下首几位妃嫔好生陪诸位夫人,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李羞月带着人行色匆匆往自己宫里赶,甫一踏进宫门,便见李晟那个贴身随时马全儿扭身便跑,好似兔子见了鹰! 李羞月身边大宫女春槿当即喝道:“站住!” 马全儿一个激灵,脚下一顿,回身便跪,有些语无伦次道:“娘娘,参见皇后娘娘!” 春槿斥责道:“你是吃错了药?一点规矩都没了!见了娘娘跑什么?” 马全儿支支吾吾间,李羞月冷声开口:“你给我跪在这儿!” 说罢带着几个侍从越过瑟瑟发抖的马全儿,大步朝里而去。 她绕去宝华殿后一处偏殿,见守门的是个瘦弱的小宫人,这人一见凤驾,也如马全儿一般慌得抬脚便要进殿,李羞月挑眉一指,虽未开口,但冷厉凤威摄人心魄,小宫人再不敢动,直直跪了下去。 李羞月示意身后随从止步,独自迈入了殿内。 让人脸红心跳的女子呻吟声突兀地传来,莺声浪语不绝于耳,伴着花梨木雕花六柱架子床吱吱呀呀声,似要被摇散一般! 李羞月绕过十二扇紫檀镶玉的大围屏,便见女子衣物散落一地,一件一件延伸到雕花玉床。那床上轻幔后紧密纠缠的身影起起伏伏,便直直撞进她眼里。薄如蝉翼的纱幔本也遮不住什么,李羞月甚至能看清覆住女子双目的软纱。 李羞月只觉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刻上前呵斥降罪,可那床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冒然恫吓又怕把人搞废,只能一忍再忍地没有发作。 床上俩人情欲汹涌,丝毫未觉殿内已有人进来。床上女子云鬓散乱,连连求饶,却是语不成句,男子发狠行事,一阵风骤雨急,摧花折柳。 完事李晟才突然察觉不对劲儿,冲着帐外道:“母后?” 他身下女子听闻这声“母后”,吓得一把扯下眼上软纱,只见了一身华服的皇后娘娘正伫立在帐外,身上的火气强得似要烧死人! 她吓得娇呼一声爬起来,团起身子扯过被子缩到了床角,想要穿衣讨饶,却发觉衣服都被扔在了帐外地上,便是连件小衣都不曾给她留在手边。 反观李晟却并不慌张,一边探手去摸床下的亵裤,一边慢条斯理道:“母后站在这儿,是想教儿臣如何穿衣么?” 李羞月气得一口玉牙都要咬碎,忍了忍背过身去,胸口大起大伏,一双美目几欲喷火! 李晟提起裤子,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女子衣物,丢给床上的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11章 已经穿好衣服的女子趴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只叫了一句皇后娘娘后再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抬头。 李羞月甚至没再看她一眼,只盯着李晟冷冷道:“来人,先将她带下去,看起来!” 殿外进来几个宫人,连拉带扯拽起地上的女子,连同替她守门的婢子一起拖了下去。那女子一双楚楚可怜地眉眼望向李晟,却没等来他开口。 李羞月闭了闭眼再睁开,强压着心中火气道:“今日园中设宴,王公命妇们都在,你这是要作死么!” 李晟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显然并不在意李羞月的话。 “我知你风流成性,可那是谁?那是你父皇的幸人!” 李羞月指着儿子,气得手直哆嗦:“你想过没有,倘若此事传至你父皇耳中会如何?夺嫡路艰,母后为你筹谋多年,干掉了前太子,你是飘了啊,如今要自毁根基!” 李晟听她提及父皇,脸上的不屑更加明显,轻嗤一声道:“便是父皇知晓又如何?儿子如今这秉性,难道不是他的手笔?儿子年幼尚不知人事时,他送给儿子的玩具竟是尊欢喜佛!机关打开,交.媾之姿动若真人!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你给我住口!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讲,我看你是疯了!” 李羞月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匀了几口气才又道:“你也莫要觉着那至尊之位已是你囊中之物,怡贵妃那个老九,年纪虽小,却也聪慧过人,深得陛下喜爱,他外公左仆射如今势力正盛,这宝座谁做还说不定呢!再者我观陛下对先皇后旧情难舍,太子 虽被废,可难保不会死灰复燃,你打那书办的主意不也为此么?大局当前你竟行此蠢事!” “那叶贵人又是哪点馋到你了?为了□□片刻欢愉你竟置大计于不顾!” 李晟喉咙微动,不觉又想起那被软纱遮住的半张脸,像极了某副娇容。 李羞月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你如此不知收敛,一旦被有心之人拿住把柄,便是万劫不复!” 到底是为自己筹谋的母亲,李晟忍下心中淤堵,安抚道:“母后息怒,儿子知错了!那叶贵人……也并非什么舍不得的人,劳烦母后,送她去该去的地方吧!” 似乎这话还有几分上道。李羞月放缓了道:“你也要顾忌些名节,类似的事若再传入长公主耳中,也是不好交代的,你与昭华的婚事也……” “呵。”李晟未等她说完便发出一声嗤笑,不屑道,“姑姑知道又如何?我这点子嗜好和她年轻时比,也算不得稀奇。便是她那个女儿昭华,也未见得干净!” “你这孩子!”李羞月呵斥道,“这话也只在我面前说说罢了!你与昭华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你便是嫌弃也受着吧,横竖有长公主的助力才要紧!” 李晟眼锋暗了暗,这反应落入李羞月眼里,她软声道:“我知你不喜欢昭华,可你的婚事,喜欢与否不重要。因着你们拧巴才拖了几年,现下不能再拖了,今日散了宴,我便会和长公主一道去请旨赐婚!” 李晟凉凉一笑:“我倒是不介意,无非就是后院多个女人,只怕我那小表妹不干!你没见前几日桃花宴,她追严彧追得紧,让她嫁给别人,她不得闹翻了天!“ “不至于,左右还有长公主做主呢,你便拿出个欢喜态度来娶便是了。他日荣登大宝,想要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别想不开!” “儿子知道了。” 李羞月教训完儿子,胸口仍是闷闷地堵。她这俩孩子,一个如此放浪形骸,拿着可随时进宫的特权睡皇帝的女人,一个又一门心思在个死人身上,大有孤老终生的架势,一点用都不顶,真是要气死她! 还有那个叶贵人,是半年前选进宫的。陛下沉迷丹道,虽不大碰后宫了,但为权衡朝局,还是会例行选美人进来。叶少仙还是她亲自定的,硬搭还算沾点亲,初时瞧着温婉乖巧,竟不料差点毁了她儿子的前途! 她越想越气,原想直接处理了,忽地又多了份心,叫人又把她带了上来。 叶少仙自知做了孽,已知今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被人甩在地上后,她跪着朝皇后脚下爬了几步,重重叩了几个头道:“臣妾知错了!臣妾无脸祈求皇后娘娘饶恕,只盼娘娘能看在臣妾昔日忠心伺候娘娘的份上,饶恕臣妾家人!”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节 说着又重重叩头,磕个不停。 “你抬起头来。”李羞月端坐宽大的雕花椅上,凤仪威严。 叶少仙小心翼翼抬起头,李羞月仔细打量她几眼,吩咐身边婢子:“取软纱来,遮住她的眼睛。”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叶少仙莫名惶恐。 趁着宫人绑缚软纱的功夫,李羞月冰冷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的事,几次了?” 视线被遮,叶少仙莫名心慌,颤音更甚,哆嗦着道:“三、三月之前,几次……臣妾不记得了。” “跪好,抬起头。” 叶少仙听话地照做。 李羞月有片刻没出声。 叶少仙心里砰砰直跳,终于又听到一句:“这软纱,以往也用么?” “不、不曾……只这次……” 李羞月闭了眼,朝着宫人挥了挥手。 李晟从皇后宫里出来吩咐马全儿:“内宴后皇后和长公主要去找陛下求旨赐婚,你尽快把消息透露给昭华郡主,再办不好……” “奴才自己了断!”马全儿说完一溜烟儿去了。 梅爻在李幼彤处与她闲聊了一会,李幼彤笑道:“你我投缘,此处也无外人,你一口一个‘公主’唤我,倒显生分了,唤我姐姐吧。” 梅爻甜甜一笑:“如此便不恭了,彤姐姐。” “妹妹有小字么?” “希言。” 这是及笄时许先生取的,只是以往在南境,也无甚人如此唤她。 “梅希言,好字。” 李幼彤眼里藏了几分狡黠,”希言妹妹来京也有些时日了,京中贵子,可有中意之人?” 梅爻羞涩一笑:“彤姐姐莫要打趣我,此事哪里是我……” “不管陛下,只问你自己,可有中意之人?” 见她不语,李幼彤道:“那让我猜猜,不会是我四哥或九弟,莫不是西北的严将军……” 望着梅爻脸上隐隐的笑意,李幼彤更加笃定:“是严将军!难怪那日昭华如此为难你。” 梅爻小心试探:“她和严将军……” “一厢情愿罢了!去年严将军回京,去了大将军府,可巧被她撞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万幸那冷面王不常在京,否则还不知她要闹出什么事来!” 梅爻听着颇有故事,李幼彤也不惜揭短:“她自小受宠,对所求之物向来势在必得,去年春蒐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竟将人骗堵在了京郊荒舍,逼得那冷面王当她面行军法,直接将被她收买的侍从杖杀,次日便回了大西北。” 梅爻心道难怪他躲她躲得比兔子还快,为了她还能天天杀人么? 李幼彤苦口婆心:“我是见春宴那日,你和昭华似是因为严彧起了些龃龉,我絮叨这些也是给你提个醒儿,那个玉面修罗,也不是个良人,还是莫要招惹才好。” 梅爻心道,已经招惹了。 俩人闲聊间,有婢子进来朝李幼彤伏耳禀了几句。 李幼彤抬眸道:“出事了不是!叶贵人宴上多饮了几杯,回宫途中不慎落水,丫鬟紫鸢营救不利,已双双溺亡了。” 第12章 谨身殿里,陛下懒懒地倚床而坐,捏着也不知是什么的一卷文书看得入神。 在他对面,严彧已经敛膝倾身跪坐了半盏茶的功夫。 这姿势待久了腓痛、足痹、转筋,饶是他在军中苦惯了,也觉难受。 可陛下似乎仍无搭理他的意思。 大约是文书看久了眼睛疲累,对面的圣人放下书闭起了眼,顺便还伸直了腿,变成了半躺之姿。 却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严彧轻吁一声,长臂一伸捞过旁边一个黑檀凭几,往肘下一架,身子一歪,变成了靠坐。 嗯,舒服多了。 他这动静有点大,床上的圣人倏地睁开了眼。 “你倒是不客气!朕不理你,你还挺会自己关照自己。” 严彧又侧了侧身,一条腿盘膝,另一条腿支起,慵懒之姿倒不比床上那位差,恭谨的声音中又带了几分讨巧:“臣斗胆揣摩陛下圣意,这凭几摆在这里,正是给臣用的,臣谢陛下体恤!” 皇帝李琞忽地一笑,对身边伺候了近三十年的近侍高盛道:“瞧瞧,此等不要脸皮之事他做得十分顺手!” 老宫人俯首堆笑:“是陛下仁慈,严将军聪慧。” 皇帝敛了笑道:“凉州刺史贪墨的案子已经结了,至于他那个书办,死了便死了吧,不过你——”他一指严彧,语气严厉了许多,“以后不可再行此等危险之事!” 严彧跪直了身体,沉声道:“端王凉州肃贪一行大手笔,连杀大小官员三十余人,偏偏要将个书办带回京中,还不是因为那书办曾是先太子司墨!先太子被废无名无号,还要留这等狡黠书办大做文章,很难不让人遐想,倒不如杀了痛快!” “你!”皇帝气得坐直了身体,压了下火气道,“便是要杀,也需你动手吗?” 严彧打量着陛下神色,语气弱了几分道:“顺手而已。” 高盛笑着打圆场:“陛下莫气,严将军这是难得的忠勇仁义。” “你倒是肯为他讲话!” 皇帝起身踱至严彧跟前,严彧即刻起身,躬身肃立,听到陛下略显冷硬的声音:“毛毛躁躁,哪里像个一品将军的样子?你莫要辜负了朕的期许才好!” 严彧从谨身殿里出来,天泽立刻迎了上来,小声道:“爷,方才有个小太监探头 探脑望了好几次,属下瞧着像是昭华郡主身边的。” “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咱们绕路?” 可刚出殿外,便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行来,恭敬地拦了路:“严将军留步!太后听闻将军进宫了,许久未见您她老人家甚是想念,特让奴婢来请将军!” “今日内宴,太后有空见我?” 小黄门一笑:“皇后娘娘的宴席,太后露个面便罢了。严将军快请吧,莫要让她老人家久等。” 严彧回身对天泽道:“你先回去告诉我大哥,我稍晚回府。” 严彧跟着小黄门一路穿行,却并非是往宜寿宫方向。 “太后不在宜寿宫么?” “这会歇在海棠园,在延春阁等将军呢!” 小黄门说着脚下步子似乎又快了些。 而此时梅爻已在延春阁里睡了一觉。 李幼彤中途被太后召走,怕她无聊,称自己有些话本子可解闷,便带了风秀去取。梅爻见这园中花盛草茂,自己溜达了一会便进了延春阁。临窗看了会景儿,因着昨夜没有睡好,被暖洋洋的太阳一晒便勾出来满身困意。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说话声,打眼一望,竟是李姌带着两个婢子快步走了来,瞧着竟也是冲着延春阁来的。刁蛮郡主边走边嘱咐:“你们两个可记死了我的话,要是出一点差错,一顿乱棍打死!” 瞧她这架势是要干点什么,梅爻不想与她再生嫌隙,可这会出去必然撞上,她四下打量,只有那铺了锦缎的桌下尚可藏人,便想也不想地钻了进去。 她躲在暗下,听着很快便有细碎的脚步声进了门,继而有人四处走动,似是粗粗探查了一番。然后便有关窗声传来,梅爻心下生疑,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少许,开门声又响了起来,似乎人已经退了出去。 梅爻又等了几息,确认屋里再无动静,这才掀起锦缎一角朝外打量。 因着门窗尽关,屋里暗了不少,只瞧见晦涩的光线照着窗花,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屋里确实没人了。 她站到门边,轻手轻脚拉开一丝门缝,没看到李姌,只她的两个婢子探头探脑地张望。 没法出去了。 她有些懊恼,想着若是方才出也就出了,大不了拉扯几句也没什么要紧,此刻再出去倒有些打不清官司了。 罢了,她倒要瞧瞧这个刁蛮郡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没一会儿门外的脚步声又近了,梅爻立即又钻回了回去。 门开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严将军先于此稍息片刻,奴婢去寻太后来!” 严彧刚要喊一声“站住”,却突然察觉身后有动静,迟疑间那小黄门已出去。 回头,便见一张娇媚的小脸从桌下探了出来。 “怎么是你?”他隐隐觉得有异,竟没料到在这守株待兔的会是她。 如果是他梅爻便不怕,她只觉憋了太久,心跳有点快,闷闷的又有点躁,索性便钻了出来。 只一眼便瞧见了他腰间的两只白玉葫芦,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甜蜜暖意,嘴角的笑便压不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问了,却见她仿佛没听见,只眉眼弯弯望着他腰间的东西,然后一步步靠近了他,之后便有一双小手朝他腰上伸了过来。 他没躲,她便如愿摸到了那两只小葫芦,离得太近,香甜的气息又往他鼻息里钻。 “我就知道……”她吐气如兰,声音软软的,仰起头看他,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点了口脂的双唇水润润的,好似诱人的樱桃。 “你知道什么?”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轻软几分。 “我就知道……”她望着他清隽的脸,带着几分痴念,“你不会丢了它,你这样做……我很喜欢。” 因他这一个举动,她似乎很满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此处睡着了,不想竟被关了起来,听到有动静又害怕,便躲到了桌子底下……” 她这话半真半假,严彧似信非信,可瞧着她小脸红红,话也说得委屈巴巴,便道:“那宴席的热闹不好玩么,为何来此睡觉?” “我又不想被人挑挑拣拣……” 她说着竟将一双小手按在了他的腰胯上,仰头道:“我只喜欢你……你知道的。”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节 严彧只觉腹间一紧,那双小手看似无力,却好似能轻易摧毁些什么。 不安分的小手还轻轻摩挲了几下,带着几分傲娇,“她们也不喜欢我在那里,嫌我遮了她们自家姑娘的光彩……” 她一向自信! “彧哥哥!”一声娇呼从门外传来。 梅爻立时撒了手,只轻声道:“你未见过我!”说完立即又钻了回去。 这一幕好生熟悉啊! 严彧一声轻笑。 第13章 这声音两人都无比熟悉,不是李姌又是谁? 李姌款步进门,对着长身玉立的男人甜甜一笑,反手便把门关了。 严彧脸上冷了下来。 这就对了,敢一而再地对他行这种疯批之事,也只有长公主的昭华郡主了。 “彧哥哥~” 李姌娇滴滴靠上来,抬手抚向严彧胸口。他足下未动,略一后倾,那双纤纤玉指终是没有碰到他,悬在了两寸之外。 李姌留意到他的腰佩,转手摸向他的腰间,诧异道:“咦,这东西……彧哥哥你究竟有几个?” 一个两个的都想摸上一摸。 严彧索性转身,大步一迈坐到了桌后的椅子上。一双大长腿杵到了桌子底下,堪堪将桌下藏着的人困在了两腿中间! 梅爻浑身一紧,心慌地好像更厉害了,连带着一股躁动之气在体内激当,太闷了,也太热,浑身好像要烧起来。 严彧也觉出了不对劲。 一双小手先是碰到了他的小腿,继而整条腿都被她抱住,娇软软、热乎乎的身体便这么靠了上来,她还把脸枕在了他的大腿上,蹭了蹭! 这个蛮主悍女! “彧哥哥。”李姌娇声唤他。 “何事?” 严彧开口,他和李姌都听出了声音里的暗哑隐忍。 李姌只道是自己的布局起了效,心中多了几分得意,又朝他走近几步,委屈道:“彧哥哥你可知,陛下要给我指婚……” “与我何干?” 话刚出口他便觉腿根一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桌下的人竟碰到了他那里!他眉头一紧,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将人紧紧箍住。 梅爻倒也并非存心撩拨他,实在是她此刻难受的厉害,头晕,还有从未经历过的焦灼,不知要如何缓解这种痛苦。她想寻个倚靠,偏他这腿实在太硬,枕靠得极不舒服,她胡乱扭动间便觉碰到了一个硬物,初时没反应过来,缓了缓意识到是什么,更觉燥热无比! 此刻又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她又添了丝恼躁,气得伸手去掐他大腿。可掐不动,这人怎么这么硬? 她干脆朝他大腿咬了下去! 严彧拧了眉。 李姌一瞬不瞬地瞧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表情似乎不好受,像在忍。她心下得意,脸上却仍是一副委屈娇憨的模样道:“跟彧哥哥你有关的!我母亲、皇后都都想让我嫁给四哥哥,可我对你……” “你做了什么?” 严彧压根没听她讲什么,他只觉得丹田躁气乱蹿,初时只道是不耐腿间那个作乱的人,可渐渐便觉得不只如此。 李姌更加委屈:“彧哥哥,你此言何意?” “媚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严彧毫不留情地质问。 李姌竟有几分潸然欲泣:“彧哥哥,你当知晓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怎可如此……如此磋磨它……嘤嘤嘤……” 严彧只觉得烦躁。 他进门时已觉得有异,若太后曾休憩在此,岂能门窗尽关?只不曾往这等低劣招数上想。如今看来屋里定然是熏了什么无色无味的东西,而始作俑者还在装腔作势,抵死不认。 “唔……”桌下突然传出一道似有似无的呻吟。 梅爻已经极力忍耐了,她掐不动这个男人,只好掐自己,想让疼痛使自己清醒一些。 严彧觉得此处不能再待了。 他眼中冷光一闪而过,朝李姌道:“过来点!” 李姌未料他竟主动让她靠近,愣了一下后倾身靠了过去,柔声道:“彧哥哥……” 她那媚香用的足,她自己也 在这儿站了许久,此刻也觉春潮涌动。 眼前这男人浑身透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离近了,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李姌禁不住深喘一息,俯身展臂朝他颈间搂去。可刚挨到他肩膀,便觉后颈猛地一痛,身体便软软地倒下去,没了知觉。 严彧起身想将李姌先抱出去,可腿上的挂件搂得紧,他只好一手揽着李姌,一手掀起桌布道:“你先松开!” 枕在他腿上的人扬起头,脸上一片潮红。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人,然后一双桃花眼里便挂了泪。 好像是笃定了他为了怀中的人不要她。 严彧声音软了几分,解释道:“外面有她的人,我先送她出去你才好脱身。” 见她湿着眼似懂非懂,也不知意识还有几分清醒,开口声音便带着些哄慰:“乖,你先忍耐下,我很快回来!” 抱在他腿上的小手终于松了,他见她往桌腿靠了靠,闭起眼,胸脯起起伏伏。 他抱起李姌开门出去,只见一道人影闪进了花影里。 他朝人影消失的方向喝道:“滚过来!带你们主子去召医!” 严将军杀神的名号无人不知,见这活阎王发了怒,花荫后窸窸窣窣现出个小黄门,怯怯地接过了他怀里的人,一溜小跑地冲出去几步后又突然回身。 小黄门想到被他仗杀的侍从,咬了咬牙道:“将军快走吧,太后马上便到了!”说完才抱着人快步离去。 严彧返回屋里,俯身捞出桌下的人便朝外走。刚出门,太后的声音便传了来:“姌儿在搞什么呀,什么好东西,非得要本宫来这里瞧?” 这里只一条幽僻石径,这样抱她出去非得撞上。严彧抱紧了怀里的人,毫不犹豫地飞身越过花墙,往另一条路而去。 梅爻开始还搂着他的脖子,到后面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她窝在他怀里,被那道好闻的气息包围着,更觉难受,想要点什么,又不知要什么。她拱来拱去,时不时便有轻吟声从口中逸出,手也开始乱动,意外探进了他衣衫交领,春衫轻薄,肌肤炽热,那只小手无意识地在里面游走点火。 严彧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别乱动!” “难受……” “我知道!” 他也并不好受。 他不晓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的侍女在哪儿?就这么送她就医显然不妥,抱出宫去也不现实,只好将人带去了先皇后住处的一间偏殿里。先皇后亡故后这里便没有主子居住,仅有些下人留居,基本是空置的。 严彧将人放在榻上,刚要起身便被她抓住了前襟。他低头便见那皓白的玉腕上红红的指甲印子。 她对自己也是真狠。 头上发髻已被她自己拱乱,领口也有些散,原本白腻腻的肌肤已微微透粉,好似朝霞映雪。那双一笑勾人的桃花眼,此刻雾蒙蒙的,似委屈似祈求,就那么一眨不眨望着他,口脂也被她蹭没了,不知是情欲催动还是她自己咬得,樱唇越发红润,沾了些口浸,像涂了蜜。 严彧只觉下腹气息已不稳。 她声音如泣如诉:“你别丢下我……” 她抓着他衣服十分用力,指尖泛白,好怕下一刻他便抽身而去。 “我真的好难受……小玉哥哥……” 这声“小玉哥哥”好似又一记媚药,让他心中躁动不已,呼吸也粗重了起来。她难受至此喊的都是小玉,而不是严将军。看着她为了让自己清醒,掐红了胳膊,他又有些心疼。 “小玉哥哥……你救救我……” 她说得含混不清,抓着他胸口的手没有松,另一只手已攀上了他的脖子,挺胸想要靠近他,却又始终够不到,一着急,竟揪着他哭出声来。 “呜呜……你怎么这么坏……我好难受……你管管我……求你……” 她哭得眼泪汩汩流,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更加潮红,手虽是抓着他不放,两条玉腿已经在交叠扭动不知如何是好。 他猛地又将她抱回怀里,俯身便亲了上去! 这突如起来的吻堵住了她含混的哭泣,她像是渴久的人遇到甘露,迷雾中的人看到了光,一声轻哼出口,她敏感的身体都在满足地轻颤,只随着感觉贪婪地汲取! 他吻得急切,似也在释放自己压抑的欲望。舌在她口中扫荡冲击,又吸又吮,一点点磨掉她口中空气。 很快窒息感袭来,梅爻的呻吟声里夹进了一丝不适。 他不舍地从她唇间离开,看到怀里人眼神迷离,玉面红透,挺着胸脯大口喘息。 他用略显粗粝的手指给她擦眼泪,柔声道:“又没说不管你,竟委屈成这个样子。” 梅爻缓过了方才的窒息感,觉得周身更为难受。他那个吻好似饮鸩止渴般,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空虚和无措中。她睁着一双幼鹿般的水眸,又去够他的唇,颤声道:“还要……” 严彧迎上去,比之前温柔了许多,倒是梅爻有些毫无章法的急切。 他亲过了她的唇,又滑向她红透的耳尖,一口含住,便听到了她无法压抑的颤音。他轻轻咬了咬,安抚道:“别急……” “急的……” 她说着又要哭。 他咬了咬牙,扯开了她的裙带,将手伸了进去。 门外响起高盛的声音:“陛下,转转便回去吧,龙体要紧。” 第14章 梅爻身体本能地一抖。 这感觉很陌生,新鲜又刺激,她此时脑子不甚好使,但身体正敏感,未觉难堪,只觉曼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却正是她需要的,好像能填满她所有的空虚。这感觉来势汹汹,她不受控制地只凭着本能去迎合,不知不觉在随着他的的动作深喘和用力。 而殿外的脚步声已至门口,仿佛人下一刻便要推门进来。 皇帝李琞的声音低沉又沧桑:“央央当年便是在这里生下了老二,朕记得当时她流了好多血啊,朕好长时间一闭上眼,便看见央央躺在血褥上,身下腥红一片……”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节 “陛下节哀,龙体要紧,还是回吧,皇后娘娘的宴想来也快结束了。” “……你让朕再待会。” 严彧眉头紧锁,稍一迟疑抽出了手,抱起怀里的人,想去角落里那扇大屏风后躲一躲。 可梅爻哪里晓得眼下情况,只觉方才满足她的那道美妙感觉骤然消失,身体又变得躁动难耐。她睁开水润迷离的眼睛望向他,委屈的感觉又袭上心来,她才觉得好一点他便这样,坏人,太坏了! 她双唇一颤又要哭,便觉唇上一热,身前男人突然吻下来,将她没出口的声音堵了回去! 严彧抱着她刚转到屏风后面,殿门便开了…… 梅爻似是已记住了这个感觉和动作,她在他怀里,扒着他的衣服仰头索取,可远远不够,她挣扎,扭动,可这男人噙着她的唇瓣不放,他明知道她要什么,偏不给她,她又急又气地落了泪。严彧终是不忍又探进手去。 巨大的满足感再次袭来,梅爻难以抑制的想出声,奈何这男人吻她吻得更深,她只觉得那曼妙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像是飘在云端,又像是伏在海上,飘飘荡荡,起起伏伏,向着那尽在咫尺的光亮奔去。 意识渐渐回笼,她觉得唇间亲吻变得温柔起来。她在沉沉的喘息中睁眼,便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他微阖的眼眸缓缓睁开,从她唇间离去,手也出来了,一掌淋漓。 门外的圣人终究没有踏进来。 严彧拿帕子擦手的功夫,梅爻终于找回些清明。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她脸上尚未褪去的韵泽更胜,红彤彤地像一朵娇嫩海棠。脑子里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到最后竟开始后悔,她应该直接“晕”过去的,睁开眼做什么! 似是从她懊恼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心思,眼前的男人轻嗤一声道:“爽完了再倒打一耙,可就没意思了!” “你真是……讨厌死了!” “我讨厌?” 他干脆用那只手,夹着帕子挑到她眼前。 那帕子……不忍直视! 梅爻有心一把夺过来,可终归嫌弃地没下去手。 严彧看她偏头闭眼,一脸羞愤的样子,起身道:“自己收拾一下吧!” “你站住!” “还有事?” “我……我这样子怎么出去? ” 她发髻凌乱,最重要的是,亵裤已不能穿了。 严彧咬牙切齿:“真该不管你!” 走出去两步才又道,“等着!” 这殿中大部分东西都收了,只东暖阁里有只箱子,存了些先人遗物。严彧开箱找了找,拿出件小衣。 梅爻一见便皱了眉头:“什么乱七八糟人的东西,我不要!” 这小郡主真是矫情! 严彧耐着性子:“先皇后的,干净的……真不要?” “不要!我才不要穿别人穿过的!” 她扭着头看也不再看。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严彧说完便朝殿外走。 即将踏出门时,果然听到身后的人带着不甘道:“等……等等,你回来!” 严彧回头,那表情分明是在嫌她事多! 今天怎的如此倒霉?梅爻狠下了番决心,才闭眼垂眸朝他招了招手。 下一刻便有件衣服兜头盖脸呼在了她脑袋上。 她把衣服从脑袋上扯下来,抬头见他直直地盯着他,不满道:“你还不走?” 典型的过河拆桥! 他便故意气她:“摸都摸过了,还怕看?” “你……”她一张小脸又涨得通红,“严彧你能不能要点脸!” 他不急不躁地踱回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几乎一字字道:“你是忘了方才你怎么求我?你哭着求我救救你,你说你还要……” 梅爻直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这个流氓、混蛋! 满嘴糙话讲得脸不红心不跳! 可就在她的手碰到他的嘴唇时,她看到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既然,那么…… 她突然朝他贴了上去,果然! “严将军这是又正常反应了?” 她这是自己爽完了,开始坏心思地给他点火! 严彧突然搂住她的细腰,朝自己猛地一按,结结实实顶住了她的小腹。 他哑声道:“是呢,你帮我?” “你想得美!”梅爻挣开他退了两步。 “呵!就知道关键时候你靠不住!”他跟进两步,发狠道,“再敢惹我,便不是手了。”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梅爻只觉心跳陡然变快。 顿了几息才喃喃道:“我又不是故意要惹你的,人家也是受害者嘛,还要被你欺负……” 说着竟潸然欲泣。 明知她又在演戏,严彧却已无心跟她计较,深吸口气道:“去换了衣服吧,我带你出去。” 这宫中她只来过一次,先皇后这里从未踏足过,确实需要个引路的。 “可我……不会梳头。” 到底是蛮王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真是难搞! 严彧问她:“你随身侍女呢?” “跟着扶光公主走了……” 她突然意识到,此刻风秀怕是找她找疯了! “在这等着!” 严彧说完快步走了出去,梅爻趁机整理好了衣裙,只污了的衣物不知往哪里放,被她团了团,团在了屏风后面。 严彧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个十分恭谨的小婢女。 “给她梳头。” “是,将军。” 梅爻不知他这是从哪抓来的人,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倒也没有拒绝。 此处没镜子,梅爻也不知她被收拾成了什么样子,只在小婢女说“好了”时,仰头看向严彧:“好看么?” 她可真麻烦! 严彧扭头不理她。 梅爻轻声道:“那便是不好看,换一种!” 严彧只觉头大:“好看,很好看!” “真的好看么?”她走到他跟前,仰着头问得一脸认真,一双餍足情欲的桃花眼让人看得心颤。 严彧朝她俯身:“我刚才说了什么,再惹我一次……” “那走吧!”梅爻接得干脆利落。 严彧恨得牙痒,只管点火不管灭的野猫,早晚,哼! 他刚要迈步,却突然瞥见屏风后面那团东西。 他带着几分嘲弄道:“那东西,你就放那不管了?” 呃,梅爻突然想起还有这个茬儿,一时又羞红了脸。 她这模样倒似取悦了他,他脸上的表情比方才好看了些,似乎她出糗他便扳回了一局。 严彧对小婢女道:“你去找个什么东西,给她包一下带走。” 饶是这小婢子年纪不大,此时也意识到,这位修罗将军和眼前天仙一样的玉人,必定发生了些什么。小姑娘竟也羞红了脸,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去了。 不多时这小婢子取来一个精致的紫檀镶金雕花囊匣,将团在屏风后那团“东西”叠好收进去,恭恭敬敬捧给了梅爻。 梅爻只觉得接着烫手。 她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男人,见他轻抿薄唇,笑得颇堪玩味。 出了长乐宫,梅爻才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小婢子,她会不会……” “先皇后宫里留守的,她不敢乱说话!” “你对这里很熟悉?” “幼时有一年多光景常来这儿玩儿。” 他想起五六岁时做太子的陪读,十来岁的小太子常常带着他偷跑进来,那会儿这里还有个老嬷嬷姓冯,是伺候着先皇后从小到大的。每次他们来,冯嬷嬷都会偷偷给他俩拿好吃的好玩的。 再后来他便被平王严诚明带去了大西北,一年里也只能回来一两次。索幸陛下对先皇后始终存着一份旧情,这宫里竟也没什么大变化,算是熟悉的。 梅爻见他神思游离,似是沉浸在什么事情里,便没再开口。 严彧直接将人往行宴处领,或许人都在赶热闹,一路上倒也没有撞见什么要紧的人。 路过海棠园,梅爻又觉脸热,心里已对昭华郡主攒起一股无名火。 “小姐!” 梅爻对宫里不熟,风秀自觉她该不会走远,已围着偌大的海棠园绕了好几圈,乍见了自家小姐,激动地一溜小跑冲了过来:“没事吧小姐?奴婢找不到你,都慌死了!” 扭头看到身边的男人,很守礼地福了个身:“严将军。”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2节 “我走了。” 严彧见人已经安全,迈着大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好似恨不得赶紧甩开她撇干净关系。 梅爻瞧着他那样子忿忿地皱了眉,明明刚才他对她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此时冷硬得倒像俩人刚刚打过一架! “发生什么事了,小姐?” 梅爻闷闷地:“不想说。” 风秀觉得自家小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且一定跟严将军有关,且她这是没占到便宜,且绝对是她自己没理。 两个冤家! “小姐这盒子是?” 风秀见那盒子精致奢华,想着定是宫中哪位贵人送的礼物,说着便想接过来。 梅爻稍一迟疑随了她,又道:“不许开,回去再说。” 她家小姐讲这话时玉面又红了几分,风秀觉得那必定是严将军送的礼。 初尝情欲的梅爻这晚做了个羞羞的梦,半夜里醒来竟湿了小衣。 她捂着胸口发了会愣,意识到一件更要命的事。 她那条被他拿去擦手的帕子,好像没有跟回来。 第15章 翌日,严彧照例在寅时起床。 若在西北军中,他此时已身在校场,即便此刻在王府,以往这时候他也热身回来了。 可今日他却没动。 他做了个梦,梦不长,也并非是什么战火狼烟、朝堂倾轧,那梦里只有个云鬓散乱,阖目娇喘的小蛮主。 小蛮主在他身下,玉面红透,软着身子,声音娇得不能再娇,一声一声地喊他彧哥哥,说还要…… 醒来东西比石头硬。 天禧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一大早要冷水的。 这还不到盛夏,虽然主子他一向严于律己,苛以待人,有着异常强健的体魄,可安排此等训练,他也觉得实在是狠了些。 严彧闭目仰靠在浴桶里,听着天禧窸窸窣窣帮他收拾换洗衣物。这二愣子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一时话都有些结巴:“爷,你这衣服里头,怎么有、有张女人的帕子……” 天禧一手拎着主子衣物,愣愣地看着抖落在床上的那张白色罗帕,绣着一小枝台阁宫粉。 可惜污了。 他不知此时浴桶里主子,面上已经凝起了风暴。 “滚!” 天禧听话地抱着脏衣服滚了。 门外天泽看到天禧一脸黑线地 出来,凑过去道:“你就是话太多了……” “你不懂!收个姑娘的帕子本也不算什么,爷肯收有的是姑娘排队送,可那帕子、那帕子……” 天禧想说那帕子虽精材细绣,可污得厉害,皱皱巴巴地团在主子衣服里,很可疑啊! 天泽叹口气,望着天禧一脸悲悯:“好好活着不好么?” 严彧泡在冷水里,死死盯着床上那方可疑的帕子,浴桶里的水泛起了水花。 可不行,他从桶里出来,终于将那帕子夹进了手里,另只手几乎要将床上雕花木围捏碎。 片刻后声音响起:“天禧,换热水!” 进来的是天泽,耳观鼻鼻观心,将半桶烧滚的水兑进了主子浴桶里,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严彧快速收拾好自己,看着那帕子愣了一下,还是拿着它往清水里生疏地洗了洗。 不多时天禧回来了,这回是隔着门回话:“爷,禁中有消息!” 门开了,严彧衣冠楚楚,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负手道:“说!” “昭华郡主在内宴上失踪,宫里乱了一整晚。此刻长公主正在陛下和太后跟前哭天抹泪,一边说找不回郡主她也不活了,一边怒骂禁军尸位素餐,屁事不顶!大将军和长子李牧也都到了……中郎将穆丹想是要换了!” “知道了!” 穆丹是九皇子李享生母怡贵妃的义兄,皇后和李晟早想将他换掉了,昭华失踪倒是个绝好的契机,严彧甚至觉得,便是没有李姌这个意外,昨日那场宫宴也会出些别的意外。 想到李姌,这个郡主恃宠而骄,张扬跋扈,一而再地冒犯他,严彧觉得该她有这次的教训! 第一次他当着她的面,将她指使的人仗杀时,这位金枝玉叶听着那笞杖猛击之下的筋骨断裂声,以及受刑之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眼睁睁看着血肉模糊的人在她面前咽气,吓得脸色煞白,可她既没有认错,也没有替那个她害的人求情——她或许觉得贱奴不配,总之那时候,严彧便觉得她并未反省。 她如此纠缠不休,是因为她觉得惹得起他,那就让她怕他! 幽僻的密室中,高高在上的昭华郡主被蒙住了双眼,捆缚在冰凉的铜桩上一整晚,她起初还奋力挣扎,哭嚎、求救、叫骂,可每次出声便会被遭冰水泼头,冷水寒彻刺骨,从头浇到脚,激得她浑身发抖。从未吃过皮肉之苦的金枝玉叶,喊了几次便不敢再出声了,只敢呜呜低哭。 待到她力气耗尽,站不住了,可手脚被固定又倒不下去。她闹到嗓子哑,喉咙撕裂般地疼,可连一口水都没人给她。她又饿又渴又怕,身体冰冷,又因为看不见,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便越来越强。 严彧见到她时,那个昔日里嚣张的昭华郡主,锐气几乎被磋磨完了。 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抵在了李姌娇嫩的脸上,尽管看不见,李姌已然感觉到了锋利的杀气,那应该是匕首或短刀。她一动不敢动,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又恐又哑。 “求、求求你,不要杀我!你想要什么,我母亲都能满足你!” “长公主怕是没那么大的本事。”严彧的声音并不怒,但极其冰冷,“我是个战场上的将军,死人堆里打滚,比不得李大将军云台高卧!我的刀削铁穿甲惯了,倒不知划在这娇嫩嫩的脸蛋上,是何手感?” 李姌万没想到,如此折辱她的人竟是严彧。 严彧虽比她父亲李开阳的一品将军衔低一阶,可她父亲的大将军是个虚衔,他甚至从未上过战场,不过是承了祖上荫翳又娶了长公主,才显得风光。而严彧却是自小马踏烽烟、刀枪剑戟中杀出来的修罗将军,他骨子里又岂会真将一个靠祖上和女人上位的虚将看在眼里? 只怕计较起来,连长公主他也是不当回事的。 李姌此时才体味出了传言中玉面修罗的可怕,他仗杀侍从那次还只是给她个警告,此时才是真的不留情面了,他狠起来比她还疯还戾! 可她仍存着一丝侥幸,语带哭腔道:“彧、彧哥哥,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你何至于对我残忍至此,好似对敌人一般?” “这便算对敌人了?郡主金枝玉叶,怕是没见过军中审讯……哦,还有,你对我得换个称呼。” 李姌又羞又忿,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严将军,你此番实在大胆,倘被陛下和太后知晓,你、你必定会……” 严彧见她仍在威胁他,未等她说完便道:“你假传懿旨,引我入后宫,私设媚香,欲行秽宫闱,觉得我不敢杀你?” 他这话冷厉入骨,听得李姌脊背生寒。 她骤然想起他去岁回京,皇叔礼亲王的二子李祈,因为调戏他那个庶妹芾棠,便是丧命他手,事后他也不过是被笞杖降爵。与一个镇鬼戍疆的将军比起来,纨绔如李祈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严彧的父王严诚明是保着陛下登基的权臣,更是不好惹。 眼下的她与李祈,又有多大区别呢?且她还多着一条假传懿旨的罪…… 一串乱步声传来,是她那两个婢子和她收买的小黄门被带了上来,仨人涩涩地哭求:“郡主,求郡主救命,求将军饶命!” 严彧的刀沿着李姌的脸蛋往下滑,擦过她细白脆弱的脖颈,又挑开了她胸前衣衫的交领,引得李姌身体微微发抖。 她只觉胸前一凉,一阵刺痛传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啊一声叫了出来。 严彧的刀锋离开了,刀尖挑着她的襟领又遮好,可血已经透出来,像开在她鹅黄衫子上的一朵红梅。 他并未用力,但这侮辱已蚕食掉了李姌最后的侥幸和傲气。 严彧的声音冷得像冰,又阴寒的仿佛来自地狱:“郡主金枝玉叶,还是躲我这个糙人远一些好,我杀人杀惯了,手上一时没个分寸也是有的。至于他们,劣奴无德,纵着郡主行秽,我自会替郡主管教。郡主只需记住一件事,别在我身上打任何主意!至于郡主回去如何讲,是要告状还是要讨伐,随便。”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李姌到底是个郡主,受此折辱终于催出些傲骨。 严彧却不以为意道:“我是大胆,可也并不妄为。但若郡主仍一意孤行,也未必不能如你的愿。” 李姌被送走后,天禧忍不住道:“她被爷这么一吓,会不会由爱生恨?” “你很闲?” “不不,属下很忙的,属下立刻去忙!忙死了……” 李姌回去后一通打砸,只说是听闻要给她指婚才闹了场离家出走。她不要嫁端王,她谁都不嫁,她要学七公主扶光,后半生自己过! 李姌闹完便大病了一场,烧得一塌糊涂,长公主甚至把宫里御医讨来日夜看顾她。李姌在梦里一会哭一会叫,看来是伤了大神。 因着她这一闹,长公主终于暂时心软了,指婚的事不得已又缓了下来。 李晟很得意,他早知道这个虎妹什么都干得出来,竟连离家出走这种招儿都用上了! 此事的意外得利,是掌宫禁的中郎将穆丹被收回了印绶,长公主回娘家吃个饭还能丢了女儿,他这个官可以换人了! 至于换谁,陛下倒一时没有抉择,只着郎中令徐茂暂领。 徐茂今年已五十有六,诸事繁杂,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安顿宫禁,处置琐细,没几日便卧床了。 禁中护军缺一忠诚得力之人管带,几个皇子都力荐门内之人,朝中一时吵吵嚷嚷。 直到老宫人高盛领着个年轻人进来,年轻人捧着个精致锦盒,说是奉严将军命,给陛下进献西北党参。 老皇帝李琞半卧在床上,没让呈上来,只歪着头打量道:“朕看着你有些眼熟。” “回陛下,臣是严彧将军麾下副将,裴天泽!日前曾随将军进宫面圣过。” “往前点,抬起头来朕瞧瞧!” 天泽起身上前几步,垂眸抬首,李琞细看了几眼,问高盛道:“像么?” 高盛笑道:“回陛下,自然是像的。” “嗯,央央那种含情眼,是裴家人特有的……裴天泽,朕跟严彧要了你了! 天泽眉峰微动,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太骚气了! 翌日天子下令,擢升骠骑将军严彧麾下副 将天泽为三品中郎将,调京师领禁军虎贲,巡护禁中! 旨意既下,原本吵吵嚷嚷的一杆子人等都懵了,不知这是从哪扒拉出来的一位。 但他们很快便扒出了底细,这位裴大人,是已故先皇后的哥哥、西北阵亡的裴校尉的遗孤,裴家唯一一根独苗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3节 第16章 想起那帕子,梅爻挺心塞。若是条素帕也便罢了,可那上面还秀了枝宫粉,她其它的一些私人物件上也有,但凡有心之人留意到便容易生疑。 何况还是条沾了秽物的帕子。 还是得讨。 想起严彧,也心塞。她与这男人拉扯几次,他虽非传言的冷情冷肺,偶尔也极尽温柔,比如她从莫大的快慰中回神时,他在她唇间辗转厮磨的那个吻,就让她生出他喜欢她的错觉,可他随后的行为,又实在算不得有情。他偶尔的温柔,是对她走心还是走肾,实在不好说,毕竟她是美的,又毕竟每次都是她主动招惹他的。 他对她,是那种可以随时抽身的兴趣。 眼下他占着上风,已连着几日不理她,只她自己心烦意乱,患得患失。 又想起他夜闯闺阁,是因为她逼得他进退维谷,感觉被挑衅,又或者觉得她有点意思,不似李姌那种一根筋儿地只知死缠烂打。 说白了,他吃“勾引”那一套。 勾引! 梅爻从海棠花下抬眸,唇角微扬,要捋这严将军的毛,还得继续撩啊。 霜启瞧着自家小姐那一副芙蓉面,一会儿羞,一会儿气,一会儿又笑得意味深长,叫人琢磨不透。 她的身份确切讲是贴身护卫,并非是伺候衣食起居的,她也不爱唠嗑,虽好奇主子在想什么,可到底没有问出来。 不多时便听小姐吩咐:“霜启你帮我准备笔、墨、宣纸、竹篾、细木,我想做灯笼。” 霜启想起了主子两年前做的灯笼,一只送给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少年,至今还在那间下人房里挂着,早已泛黄。还有两只在她和风秀房里,她那只是蜻蜓。 特别丑。 于是在那个暖风微醺的午后,府里往来下人见到自家主子在海棠花下,做了一下午灯笼。府里宫灯亮起时,主子的灯笼终于做好了,细心的下人发觉,小姐那十根纤纤玉指,被霜启缠起来六根。 天可怜见的对自己这么狠,这灯笼谁敢挂啊! 主要是丑。 梅爻拎着刚做好的灯笼左看右看,还挺满意,对霜启道:“你帮我把它送去平王府吧,给二公子严彧。” 想了想又补充:“不必报名号。” 霜启瞧着那灯笼,与两年前给小玉做的那只很像。又觉得果然什么都讲究个熟能生巧,隔了两年,一只不如一只。 她没见过严彧,也不知自家主子给他送灯笼是何意,可她执行命令从不打折扣,拎了灯笼便出门了。 平王府守门的四个阍人,上上下下将眼前姑娘打量个遍。她一身精致短打,容色姣美,眼锋却犀利,瞧着是个有身手的,只是问什么都不肯说,只手上拎着一只不知如何欣赏的灯笼,说是要送给他家二公子。 瞧着也不像是个癫的呀。 作为平王府的阍人,若是什么都收什么都传,大概率也待不了几天,何况阖府上下就属二公子脾气不好,自打他回京,里外全都战战兢兢伺候着,眼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谁敢去回话啊? 僵持间,府门外车马声传来,身为大理卿的世子严瑢回来了。 霜启打量来人,芝兰玉树的神貌,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厮,想来是个主子,便懒得再与门口阍人纠缠,直冲过去道:“爷请留步!” 几个阍人不妨她如此大胆,又动作如此之快,想要拦已来不及。 严瑢驻足打量她几眼,倒并未显出不满,只操着一贯审讯般的口气,冷冷道:“怎么回事?” 霜启抱拳稽礼,刚要开口,便被几个阍人抢白道:“回大爷,也不知哪里来个姑娘,二话不说非要给二爷送这么个……灯笼,咱们拦都拦不住,竟让她冲撞了大爷……” 严瑢问霜启:“你叫什么?” 霜启谨记主子不报名号的嘱咐,弯腰恭谨地递上灯笼,却闭口不答。 “嘿,您看这人怪的……” 几个阍人心急,只怕大爷一时恼了连累自己。 严瑢又细细打量那只灯笼,不过节不当令的,不晓得送这个是何意?且看起来做得也实在是糙了些。 “是你自己要送的,还是替别人送的?你讲明白些,我也好替你转达。” 霜启垂头不语。 “那可还有什么话要一并转达给二爷的?” 霜启已然不语,小姐没交代的,多一个字她都不会说。 严瑢看等不来什么,便示意身旁小厮将灯笼接了过来。 霜启又一抱拳道:“多谢大爷转交,告辞!” 严瑢锐利的眸子望着她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进了府。 这姑娘一看便是个听差的,那灯笼虽做得不怎么样,其上那几行字倒是颇堪玩味: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严瑢觉得怕是他这个二弟又招惹了哪家姑娘。 鹤鸣苑中,青石小径蜿蜒而过,竹林摇曳生姿,竹后一池翠潭,早有满池青荷,风拂过一院香。潭边一角,一道芝兰玉树的素白身影,慵闲地喂着两只优雅瑞鹤,他身旁还有另一道挺拔身影恭然肃立,在灯火夜色中,美如画卷。 这是天泽最后一次随侍主将严彧,明日起他将离开西北军,领禁军职。 他自小便跟严彧一起长大,七岁时俩人第一次上战场,弓都拉不满的年纪,已懂得不择手段地杀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十几年来,俩人经历了无数生死时刻,彼此的命都是对方抢回来的,虽为上峰下属,却也是真正生死相依的兄弟。 裴氏一门忠烈,男子基本都已为国捐躯,也因如此中宫虽荣却失了倚靠,为心怀叵测之人构陷。西北浴血数年,裴天泽已得到了足够的军功和历练,禁宫领职,是他重振裴氏门楣的开始,也是他向主子兼好友报恩和效力的进阶之途。 天泽虽站得规矩板正,心情却正澎湃着。倒是严彧淡淡的,好似与以往并无不同。 严瑢提着个灯笼走近,笑呵呵道:“恭喜裴大人啊,明起同殿为臣,还要请裴大人多多关照!” 天泽被说得一时无措,像拜严彧一样郑重见礼:“见过大爷!大爷此话叫属下惶恐……” “使不得使不得!”严瑢赶紧去拦,“你我同级,可不兴这个!” 严彧不理俩人的戏谑打趣,只盯着大哥手里的灯笼看。 严瑢余光敏锐地瞄到二弟的反应,将手里的灯笼一提道:“这灯笼,二弟觉得如何?” “丑!” 严彧收回视线,复闲散喂鹤。 天泽也留意到了这个灯笼,觉得有些眼熟,好像…… 严瑢把灯笼递过去,笑得意味深长:“拿着吧,人家专门给你送来的!” 严彧没接。 “不要啊?” 严瑢笑意一收,喃喃道:“看来是挺嫌弃!也是,这么个丑东西瞧着忒煞风景,我还是拿去丢了吧!” 说着便转身慢悠悠往出走。 天泽见主子看也不看地只管喂鹤,而大爷马上就要踱出院子,咬牙追上去道:“大爷!此等物件要丢掉,岂敢劳烦大爷亲自动手,给属下吧,属下丢得远远的!” 身后喂鹤的人,勾着唇角轻哼一声。 天泽接过灯笼恭送道:“大爷慢走。” 严瑢含笑看了眼池边的人,冲着天泽道:“有前途。” 天泽拎着灯慢悠悠往回走,借着灯光打量着白宣纸上的几点红痕,忿忿道:“本来就丑,还沾了血污,竟拿此等秽物污爷的眼,属下给它丢到粪坑去!” “天泽!” “属下在!” “官大了,胆子也大了,连你家爷也敢消遣一二了!” “爷误会属下了!您看这灯笼,比两年前那个还不如。之前那个蹭了血污还知涂个花瓣遮一遮,这回是赤裸裸的血手印,属下觉得这才是消遣爷呢!” “天泽!” “属下在呢。” “你可以滚了!” “是!” “灯笼留下。” “……哦。” 天泽将灯笼小心翼翼放到石台上,望了眼那个被消遣的人,忍笑滚了。 严彧盯着那灯笼出了会神儿,还是踱过去,提了起来。 然后被气笑了。 的确是做得很糙,画得也极丑。相比之下,两年前那只还算是用了心的,眼前这只说是在侮辱他都不为过,他是什么破烂玩意儿的爱好者么? 那上面三块殷红的血迹突兀又扎眼,像是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灯笼时沾上去的,显得不经意又透着刻意。 还有行小诗,九岁的水平! 她就是故意的! 一边气他,又一边讨好。 严彧将灯笼又丢回了石台上,有心不理它,脑子里竟自动描摹出她伤着手指一点点做灯笼的样子…… 虽知她这又是个圈套,可他偏偏做不到情绪无波,轻易便被搅了心神,好恼躁。 人是恼躁的,可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已自动又倒了回去。 他到底还是把灯笼拎回了卧房,跟一只粉嫩嫩的络子一起收进了柜子里。 梅爻洗漱完却没睡,发髻松松挽着,只卸了珠钗。没了金玉作势,她此刻的面容精致却柔和,好似一朵初开的白芙蓉。身上是件梨花白的素缎软袍,腰间垮垮系了根带子。衣服宽松,交领开得略大,隐约可见胸前一小片白腻腻肌肤,一根石榴红的抱腹带子蹭了出来,在一片雪光中显得异常勾人。 她托腮撑在花窗前,瞧着院中婆娑的月影下,倏地落进一道细长暗影。 那张粉润饱满的樱唇,立刻便勾起了异常好看的弧度。 严彧目力极佳,一眼便瞧清了月色下这朵待折的娇花。 第17章 梅爻临窗对上他的视线,漂亮的的眸子里带起一丝玩味,抬手便要关窗。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4节 可就在她的手刚一抚上窗棂,那道身影已闪至窗前。 一双大手擒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不容她抽身,俯身便朝她压下来。 梅爻只觉唇上一热,顷刻间便被那道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包裹住。 他轻松撬开她的齿关,肆意攻掠,吻得又凶又急,带着强烈的侵犯和惩罚。似是尤嫌不够深入,他半个身子都探进窗来,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掌捧住她娇嫩的面颊,让她仰起头承受他。呼吸渐乱,他重重喘息,放肆地攫取唇间的香甜,吸允啃咬,像是要摧折掉这朵不乖的花。 梅爻快要站不住,被迫点起脚尖承受他霸道的亲吻,扶着窗棂的手下意识攀上了他的双臂,却是无力抓握。在他粗重的喘息和唇齿纠缠声中,她身体涌起一道熟悉又羞耻的情欲,一声低浅的娇吟从口中逸了出来。 这声音似是终于让他满意,如狂风骤雨般的吻突然慢了下来,可他却并没离开她娇嫩的唇瓣,压在上面深深喘息,哑声道:“想了?” 梅爻恍惚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 此刻这人眼里带着些放荡笑意,刚刚作乱的薄唇红润潮湿,勾着好看的弧度,俊朗的脸上全是欲色。 “坏死了!” 她打开他的胳膊,顶着红透的小脸,用湿漉漉的桃花眼瞪他一眼,反手关了花窗。 严彧笑眯眯看着她,至此才觉心中气郁减了几分。 他踱至门口,轻轻一推,门没锁。 梅爻背对他坐着,气道:“又一次夜闯梅府,我这里你如今倒是熟门熟路!” “不是你想我?我便来了!”他很自然地关了门,凑到她跟前,从后面将人捞进怀里。 梅爻转了个身,却没挣出他的怀抱,娇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你?” 她衣衫宽松,严彧垂眸便能看到她领口下大片旖旎风光,那根樱红色的细带勾得他手痒心痒,很想扯开。 他掐住她细软的腰身朝自己按了按,俯身窝在她颈间,哑声道:“你全身上下,都在说你想我。” 如情人间的昵语,让梅爻心跳若擂鼓。 她以手撑开他结实的胸膛,望进那双泛着欲色的幽深凤眸,痴痴然道:“那你呢?” 他勾起唇角,坏心思地一挺道:“你说呢?” 梅爻红了脸。 她挪开一些,故意捡他的话头:“都是正常反应,说明不了什么。” “那你还问?” 她望着他一副不羁的模样,挣开他环着的手,退了两步,带了些冷淡道:“既是无心,帕子还我吧。” 他忽而安静了几息,定定地望着她,不知在分辨什么。 继而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她被他轻轻一带,又落入了他怀里。 “生气了?”他圈着她,垂眸低语,带着些哄慰般的温柔宠溺。 梅爻忍下心中酸涩道:“有何可气的,我又不是将军的什么人……” 他挑眉一笑:“你这是在向我要名分?”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话一出口,他便觉怀里的人眸色又暗了暗。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他从南境战场上伤重撤下来,被她毫不避讳地留在身边养伤,他昏迷了几日,她便照看了几日。迷迷糊糊间,他似是听闻她在耳边低喃絮叨:“小玉哥哥,我都已经喊你小玉哥哥了,你为何还觉得我在耍你?有哪个主子会为戏耍下人自降身份?我是真心的。我知你不在乎名分,可我又不缺奴仆。我不择婿,我只想要你,是我想同你求个名分……” 而这个名分,至“死”他都没有给她。 而在“死”之前,他还朝她使了通脾气,他气得她粉面通红,眼圈潮湿。 他又将人使劲搂了搂,俯身亲下去,温柔又缠绵,带着些补偿式的歉意。 梅爻挣扎着推开他,红着眼带了几分委屈道:“不许亲……帕子还我!” 他喘了几息,从怀里摸出那方绣着台阁宫粉的帕子,“这个?” 梅爻伸手便夺,对面男人手一扬,她自是没有抓到。 他笑吟吟道:“我用过了。” “我知道啊!”梅爻继续抢。 严彧一把抓住她争抢的小手,将人圈进怀里,哑声道:“你没听懂,我说我用过了,可不是内宴那日……” “你用……什么?” 梅爻望着他一双藏坏的凤眸,懵懵懂懂,却又觉得不似好事。 他抓住他的小手朝自己按上去,哑声道:“我、用、过、了……” 梅爻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家伙说什么糙话,脸不红心不跳,可下面分明…… 她又看向他手中的帕子,一时间五味陈杂。 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那也得还我,女子私物,岂能留于不相干人之手!” 严彧眉峰压暗:“不相干之人?” “难道不是?” 他圈住她的力道收紧,一只手探进了她颈后的衣服里,食指在那根樱红色的带子上绕了两圈,轻轻一拉,梅爻便觉颈上一松,抱腹的带子被他挑开了。 他跨一步坐到了床上,将她抱坐在大腿上,埋首在她胸前深深吐息,缓缓道:“那要怎样才算相干?” 说话间她的袍带也被扯开,一只大手探了进来,代替了滑落的抱腹,引得她周身战栗。他好似故意的,又将她往身前按了按。 她浑身紧张地推他,睁着一双无措的水眸求他:“严将军,你、你放开我……” 他埋首喝气:“不要这个称呼。” 眼前是一片好风光,干燥温热的手掌缓缓逡巡领地,梅爻只觉得周身气力被抽离,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从他掌下蔓延开,她无措地撑住他的肩膀,思绪不甚清明,只顺着他道:“那、那要唤你什么……” “自己想。” 掌下这副娇躯好敏感,明明浑身紧绷着,一双玉腿悬在他大腿两侧夹得紧紧,可手及之处哪里都是软的,又香又软。他涨得难受,手上力道便忍不住又重了些,梅爻吃痛地娇呼一声,勾得他更难受。 “还没想好?再喊不对,我要惩罚你了……” 难道此刻还不是惩罚么?她本能地想喊“小玉哥哥”,又突然意识到他不承认,如此唤他怕是会引来更重的“惩罚”。 那便不加“小”字。 可一想到昭华郡主,一口一个“彧哥哥”喊得亲热,她又莫名不豫,堵着气道:“我不要喊,你想听,去找昭华好了!” 虽是堵着气,可出口的声音又酥又软,还带着几丝颤音,听在严彧耳中竟莫名熨帖,他抬眸望着她粉润的面庞,水润迷离中又藏着气和委屈的眸子,低声道:“醋了?” “没有!”她撇开头不看他。 他忽然埋首咬了上去! “啊——”强烈的刺激让她 一阵颤抖,无力地伏在了他身上。 “嘴硬!”他松开她,又在那馨香盈软上轻轻亲吻,似哄带诱道,“放心,她以后不敢这样喊了……所以,你唤声来听听?” 梅爻尚未从惊颤中回神,哪有精力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只重重喘息,没有应声。 他抬眸,“乖,唤声‘彧哥哥’……” “不要!”她讨厌昭华,才不要学她。 “真是不乖!” 他手突然探下去,勾唇轻笑:“都这样了,还敢嘴硬?” “你不要说。” 梅爻急地去捂他的嘴,手却被他握住。 他攥着她柔软无骨的小手亲了亲,哄道:“想吗?想的话,唤声‘彧哥哥’……” 第18章 “不想……你放我下来!” 梅爻使劲推他,推不动便开始挥着拳头打,一拳一拳落在他胸口、肩上、背上。 “还有这么大力气!” 他埋首报复式地啃咬,她立时便又软的一塌糊涂,可心里却觉得不该是这样。 上一回是因为她中了媚香,身不由己,难不成这回还要把自己白白交代出去? 她能容忍他一次次占她便宜,是因为将当做了小玉哥哥,可他是么? “你停下……你这样,不公平……”她努力把话讲的顺畅。 听到“公平”俩字,他终于停下,在她的窘迫慌乱中好整以暇地抬眸:“你要什么公平?” 她喘了几息,撑直了身体想要从他身上下来。他僵持了一下,由了她。 她从他腿上退下来,尤觉身子异样的酥软,侧了侧身收拢衣衫,才发现雪白的肌肤上,已被他弄得片片红痕,心中一时羞恼,怪他不知轻重。 不见了眼前那副好风景,怀里也空空,严彧一时还有些不舍,却也没动,只暗自平复下腹的躁动。 梅爻整理好衣衫回身,瞥见他腿上湿湿的印渍,脸更红,心也更恼。她已一身凌乱,而他依然衣冠楚楚,便是腿上沾了些秽渍,外袍一遮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便是不公平。 她深呼吸,然后伸出手去,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看到他衣袍下的东西似是跳了一下。想到方才被他按着贴那么紧,她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描摹了形状,一时间脸红的像烧红的虾子。 她用力拽了下他,可这男人竟纹丝不动,一脸好事地瞅着她,笑得暧昧。 “你站起来。” 她睁着一双雾气昭昭的桃花眼,讲出的话虽软,却似命令。 他大喇喇站起来,还朝她欺近几步。 高大的身体伫立身前,玉面如琢,猿臂蜂腰,只是看着便叫人移不开眼,梅爻自然是喜欢的,她不想掩饰,眼里全是贪恋。 她一手勾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他竟很配合地侧头,还在她柔软的掌心蹭了下,望着她的眼神也着实勾人。 她忍着砰砰的心跳,视线随着手指往下,停在了他的喉结上,食指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然后便见他微抬下颌,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从嗓子里逸出来。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5节 他早已动情,她此刻倒清明了许多。她将手掌贴到了他的胸口,是很饱满硬实的肌肉触感,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颤着掌心,强而有力。 她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勾着唇角微微挺身,神情似乎在说,很好,继续。 那只一路巡游的小手终于落到了他的腰带上。 她曾解过一次小玉的腰带,那不过是根棉布绳绕在他腰间,很好解。可她明显低估了眼前这男人的腰带,一层一层,又叠又塞,还有玉带钩连,他也不收力配合,她解了半天不得头绪,已有些狼狈。 严彧看着她从强做从容,到后面手忙脚乱,甚至还有些懊恼地戳了几下带钩泄愤,竟觉十分有趣。他望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发根处散着根根细软的绒毛,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捋一捋。 “你干什么?” 脖颈上的突来的触感吓她一跳,她正烦躁得紧,他却有闲心闹她! 下一刻,那张俊脸便朝她仰起的小脸压下来。 他扣着她后颈,搂着她的腰,俯身吻上那双水润樱唇,吸吮厮磨,亲够了才又滑至她玲珑的下颌,纤细的脖颈,逼得她高高仰头,深深喘息,很快便又丢盔弃甲,软了身子。 感觉到他的大掌又开始不安分,她忍着不适委屈道:“你不要碰我,你、你都还没脱……”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着她红透的耳尖厮磨,“若我也脱了,你便没有退路了。” 她喘息着吐出俩字:“要脱。” 他眸色暗了暗道:“别后悔。” 腰带被他自己解开,滑落在地上,他眸色深沉的望着她,胸口微微起伏,似在等她的动作。 梅爻瞄着他的神色,轻轻褪去了他的外衫,露出了内里白色的中衣。 缓缓吸口气,她又解开了他腰间的系带,中衣的交领大开,露出了一片蜜色的胸肌和腹肌,肌肉线条分明,很漂亮,却是与她身体全然不同的样子,看得她有些燥热,呼吸又重了些。 他低哑地挑衅:“继续吗?” 她瞧见他眼里似有什么在涌动,又似在压抑,沉了沉气息道:“要。” 她绕到了他的身后,微微踮起脚尖抓住了他两肩的开襟,刚要用力便听他道:“别失望。” 她愣了一下,还是将他的中衣扒了下来。 男人宽厚的背部肌肤映入了眼帘。块块结实分明的肌肉贲张起伏,透着野性蓬勃的力量。脊骨陷入在宽厚的背中央,从后颈延伸出长长一道,滑过凹陷的后腰,消失在裤腰里。 他背上有伤,从右肩斜划下来,一尺多长,看起来是刚好不久,新肉还有些粉白。 而左侧却是很漂亮的肌肉,完好无损,什么印记都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可跟你的小玉哥哥一样?” 他说着双臂一抖,又将中衣穿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这才回身看她。 她还怔怔站着,双目好似失了焦,又好似想哭,全没了方才被他挑起的火热情欲。 她竟不惜□□让他脱衣服,他本想奚落几句,却见她红了眼圈,眼泪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他终是把到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默了一息后,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外衫和腰带,连同落在地上的那方帕子一起,穿好系好藏好后,才又踱至她身前。 她泪光盈盈地望着他,眼神里依然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不舍。 可这些感情,都是对小玉的。 她垂下了眼,看着他时,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虽是我招惹将军在先,可我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我们算扯平了好么?将军将帕子还我吧,我今后……不会再打扰将军了。” 她这是要践诺,与他两清。 他问她:“那你送我的灯笼呢?” 她几根手指肚上有浅浅的划口,他握着亲吻时便已留意到了,确也心疼过一瞬。 梅爻声音轻浅:“那不是送你的……将军丢了便是。” “用那么丑的灯笼,耍我?” 她摇头:“我无意冒犯将军,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 “那它呢?” 他从腰间解下那两只葫芦,托在掌心。 “将军莫不是认真了?你其实晓得我做这些,不过是为讨你关注,想你不要忘了我。可你既然不是小玉哥哥,这些便没意义了。” 她从他手里拿过腰佩,去寻了剪刀来,一刀下去,两只葫芦分开了。 “我之前说辨不出来仿品,是骗你的,现在你的还你,我的我留下,两清了,将军要丢要毁,也都与我无干。” 她说着将那只带着穗子的葫芦又放回他手里,却见他手一直摊着,一动未动。 严彧一直忍着,他看到她毫不犹豫地一剪刀下去时,心里猛地紧了一下,好像那一剪刀是划在了他心上。 他愣神的功夫,一只小手已经探进他胸前,摸出了那方绣着台阁宫粉的帕子。 “这帕子……” “要丢要毁,也与将军无干。” 她轻移莲步开了门,看向站在床边的人:“将军该回了。” 严彧眸色又冷又暗,他这是大晚上自讨没趣来了吧? 怎么会有如此磨人又心狠的女人? 可他的脸也是脸啊!他大步踱至门口,冷冷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晚的话,莫再惹我!” 长腿才迈出去一步,便听身后喊道:“霜启!让夜影加强巡视,再若放人进来,提头来见!” 暗处一个女声利落地回应:“是!” 严彧气得牙痒痒,都是圈套! 这个刁蛮小主,待他查清干系,定要将她收拾老实! 第19章 这一晚之后,霜启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给严二公子送灯笼。 若是那张脸便说得通了。 可瞧着俩人最后咬牙切齿地互放狠话,她又不解道:“小姐您好不容易将人引来了,怎的又聊崩了?” “崩了么?崩得好!” 梅爻把玩着从严彧腰佩上剪下来的葫芦,笑盈盈道,“就是要他气!越气越好,越不甘心越好!” 霜启不理解,她眼见着小玉没了的这两年,没人能入小姐的眼。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了,怎的还报复起来了呢? 说话间梅六来回话了:“小姐,属下查实了,两年前严彧将军从西北回来过,亲自护送前太子去的文山,时间上与小玉出现在王府吻合。只因他是无召令偷跑回来的,陛下罚了他之后便把消息压下了,知晓的人不多。” “去过呀……” 梅爻一脸欣喜,她就说嘛,从见他第一眼便觉得熟悉。他当年自称“小玉”,想来不过随口一说,是“彧”而非“玉”,是她想当然被他那张脸误导,还以为“玉”字用得贴切。 他如今不认也好理解,堂堂王府公子、一品将军,能承认与人为奴才怪! 可再细想她便喜不起来了:“若是同一人,他为何夜探王府?” 梅六道:“属下猜测,他与前太子李啠交厚,八成是觉得文山跟前太子案有关,毕竟当年事发太子被废,是咱们世子去抄的太子府,而李啠被贬文山,圣人这心思也颇堪玩味。” “无召令回京,便这么无声无息地压下了……陛下还挺疼他嘛!” “大齐难得出这么个少年将才,又是平王爱子,想来陛下也不忍怎么办他,背地里教训一通也便罢了。” “我知道了,还有么?” “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日前内宴,据说昭华郡主失踪了一整晚,长公主一家大闹宜寿宫,逼着陛下裁撤了穆丹。昭华郡主次日晌午才回,却自称是离家出走,去了哪里也不说,此后便一病不起,这几日才好了一点,却是终日恹恹谁都不见。” “你的意思是……” “属下起初猜测,是皇后与长公主联手做局,为的是干掉穆丹,可依着长公主对昭华郡主的宝贝程度,断不会以她做饵;那便是真的失踪,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是黑龙卫干的!” 梅爻诧异:“陛下自己?” “试想禁宫森严,昭华郡主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如何穿过那层层宫门,在侍卫的眼皮底下消失?除了陛下的暗卫,属下想不到还能是谁!其实黑龙卫是否存在一直都有争议,可从这件事看……” “黑龙卫是存在的,且就在禁军当中!” “属下也这么认为!” “那真是有意思了……谁说咱们陛下昏昏然只醉心丹道的,瞧这演技多好!” “可不是,陛下终究是陛下,怎么说也是从夺嫡的九死一生中杀出来的!此举既敲打了长公主,又削了怡贵妃的势,还挑拨端王和九皇子,包括顺势又拉起了裴天泽这个先皇后的人,多方制衡,都是帝王心术!” 听着梅六侃侃而谈,梅爻笑道:“你如今倒是把朝局看得通透……” 梅六一怔,讪笑道:“属下不过是前些年跟着世子得了些历练,斗胆妄言一二……对了,昨日又有俩门客来归,是世子曾器重的,我跟阊叔安排了,小姐得空可见见。” “好。” “还有个来骗吃骗喝的,属下自作主张,请凤舞大人好生招待了一回。” “也好,要不然还都以为梅府的三小姐好欺负呢!” “那不能!”梅六笑嘻嘻拍马,“谁不知梅三小姐的地位,那是咱们王爷和两位公子都惹不起的!” 梅爻被逗乐:“就冲你这张嘴我也得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梅六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属下便不客气了,属下想讨世子带过的那串白玉佛珠。“ 梅爻敛了笑道:“我知你忠心,可将遗物赐人终是不吉利,我有串同料佛珠,品相还在大哥那串之上,晚些时候让风秀拿了给你。” 梅六顿了下,深躬道谢。 梅六走后,梅爻默坐着思量这些事,竟莫名想起严彧埋首在她胸前亲吻哄诱时的话,她当时因着昭华一声声的“彧哥哥”而不肯开口唤他,他似乎说了句“放心,她今后不敢这样喊了……所以,你唤声来听听?” 他做了什么,能让刁蛮任性的昭华郡主不敢再如此亲近他? 和昭华失踪又生病有关么? “小姐,给各府的帖子都已送去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6节 风秀回来交差,便瞧见自家小姐在愣神儿,手里还攥着只玉葫芦,小脸透粉,不用说,又跟那位有关。 风秀一笑道:“奴婢去给平王府的三小姐送帖子时,她好兴奋呢,她一个庶女,平日里鲜有与高门嫡女一处玩耍的机会,小姐这是给她争面儿了。” 梅爻摇头:“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其实平王府就她一个女儿,便是庶出也是受宠的,且我听闻去年时,严彧为护她,连礼亲王的儿子都敢杀,只凭这一点,已令诸多嫡女羡慕了,试问有哪家的哥哥有如此魄力?” “倒也是。” 风秀想起春宴那日,这小姑娘也是被众千金们包围着问长问短,一点不受冷落。便是扶光公主质疑,她也敢开口反驳,这份胆量,可不是在家受惯打压的庶女模样,没有足够的宠爱长不成这样。 梅爻把那葫芦递给风秀,吩咐道:“你帮我做个香囊,把香料连同这葫芦一起放进去。” 风秀试探道:“这……是严将军那只么?” 梅爻叹气:“怕是连梅伯自己都辨不出来……” 两日后,接了梅爻帖子的千金贵女们如约而来。 梅府后院有个不大的戏园子,是早些年梅敇改的,他当时尚无实职,闲来无事便喜欢呼朋唤友听曲看戏,一时兴起还改了几出戏,颇受好评,一个武将,硬生生把自己闲成了个风流才子,倒也因此结交颇为广泛。后来领了左将军的差,梅爻觉得颇有点官封弼马温的感觉。 她二哥梅溯从南境送来一些庵罗果、红果等特产,也都摆了上来,有吃有喝有的玩,这场宴倒是颇为热闹。 席散时,梅爻还特地给每人备了一份礼物,她亲手做的一盒小花糕,粉嫩嫩的,飘着细小的白色花瓣,盛在精致的食盒里,还放了一张花笺,用娟秀小楷写了句吉祥话,看着颇为用心。 严彧一进门,便看到一屋子人正热热闹闹品吃糕。 小芾棠挥着小手招呼他:“二哥快来快来!我特地给你留的,你尝尝,文山郡主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严彧一看妹妹手里的糕点,再看那食盒,气笑了! 这东西他可太熟悉了,两年前他一度要吃吐了! 她当时也不知发什么疯,每日做了难吃的糕点投喂他,要么不熟,要么发苦,要么牙碜,每回都有新花样,他忍着尝了几次后,干脆当着她的面将花糕丢给了豢养的獒犬,惊得一旁犬奴一个滑跪便要去夺回来,结果发现狗都不吃! 如今她又做了送……送给了他妹妹,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便是她说的“再不打扰将军”? 神他妈不打扰他! 芾棠瞧着自家二哥脸上阴晴不定,诧异道:“怎么了?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我们都吃了好多!” 平王妃和她曾经的侍女——妾室陆芷,拈着糕点笑呵呵附和,连严瑢都笑道:“快吃吧,不然过不去这一关!” 说话间小芾棠已将一块糕点塞进了他嘴里,他不得已咬了一口,味道么……好像还行。 小芾棠见他吃了,把剩下的半块也塞到他手里,这才笑呵呵坐去平王妃身边。 严 彧捏着那半块糕点坐了,貌似不经意道:“这玩意儿只你有,还是都有?” “二哥这叫什么话!”小芾棠有些不快,“自然是都有,二哥是小瞧了郡主,还是看低了我?” 严彧这才意识到言辞不妥,一笑道:“是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看起来你这趟玩得挺开心?” “那是自然!这个郡主一点架子都没有,待我可好了,我们还约好上巳节一起去凤山呢!” “呵!”严彧一声轻笑,“小心她把你卖了!” “怎么会,二哥你又吓我!”小芾棠朝平王妃撒娇,“母亲你看他!” 严瑢轻轻吹了吹杯中茶叶,噙着笑道:“二弟对这位文山郡主,似乎颇有微词啊!” “他心眼小呀!”小芾棠吃着糕点,声音略有些含糊,“还不是嫌春宴那日,郡主冲撞了他!” 严彧一个眼刀甩过去:“小孩子别乱说!” 平王妃笑道:“说起春宴,瑢儿没去,你勤于公务,我和你父王自是欣慰,可于绵延香火上也该有所担当……” 未等母亲把话讲完,严瑢便带着几分玩笑道:“此等重任,我看二弟更有担当。” 平王妃板起了脸:“他是他你是你,现下只说你!似你这般年纪,我合该抱孙子了,你也该为你弟弟妹妹做个表率!” 一听此话,严彧跟小芾棠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施了个礼,逃也似的出了屋去,生怕下一刻便要饶到自己身上。 “他们走了也好,省得你不自在!”平王妃又扬起笑道,“日前进宫,怡贵妃的表妹沈修妍也在,贵妃娘娘有意撮合你们,那姑娘我见了,才貌都不错,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母亲,怡贵妃是想为九皇子拉拢平王府……” “这点你父王心里有数!”平王妃不容他寻托词,“只问你自己愿不愿意?” 见儿子垂眸不语,平王妃叹了口气道,“便是不合适,怡贵妃既开了口,也见见吧,便约在上巳节吧,成不成的都不突兀。” 第20章 梅府宴娱时,梅爻约的女宾不拘嫡庶,但基本都有未娶之兄弟。她是存了私心的,与众贵女约着上巳节去凤山祈福,她相信必有闻香而来各府公子。 既与那个男人“聊崩”了,再不好主动去招惹他,那便引他主动,最好能让他醋一醋。她也想试试,他对她的情谊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凤山在城东郊,朝云为盖,茂树为庐,灵气氤氲。山上有座栖霞观,是皇室贵胄们祈福打醮之地。观外山泉环抱,古树藏幽,每逢佳节盛会,此处必是热闹非凡。 祓禊之日,春光明媚,梅爻亦装扮得十分娇艳。三千青丝挽成云髻,额前缀了一只镂金贴翠彩蝶戏春坠珠花胜,每次轻语,珠串摇曳生姿,衬得芙蓉玉面更显娇俏。 一身芍粉妆花纱衣加鹅冠红帔帛,其下是齐胸胭脂雪彩绣团蝶百花幅裙,外是同色系的细纱笼裙,如烟似雾,步步生莲。与纱衣同色的腰带勾出盈盈细腰,佩玉宫绦,首尾缀着两只翠玉铃铛,随着款步姗姗,时不时传出叮当脆响。 这副羞花容姿,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仙姿玉貌,精妙无双! 巍峨壮观的宫阙式山门前,早已盈满了钿车宝马、锦衣华服,几个总角小道童手执兰草,沾了花瓣水给入山祈福者点头身,祈病除,祓不祥。 梅爻从马车里下来,一露面便引得游祀之人频频看。 “梅姐姐!” 一道欢快亲切的喊声传来,梅爻循声望去,只见一片彩衣中,飞出个小黄鹂般的身影,她一身鹅黄系襟薄春衫,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身姿轻盈,正是小芾棠,飞近了福个礼,杏眸闪闪道:“梅姐姐可真好看,比桃花宴那日还好看!” 梅爻心道那是自然,桃花宴时她心如止水,今日可是铆足了劲儿来开屏的。 她牵了小芾棠的手道:“无需多礼!我来晚了,害你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说话间其他几位贵女也来了,一行人中梅爻身份最高,众人见了礼随着梅爻迤逦上山。 卢婉顺着方才的话头道:“自打郡主入京,春花都失了颜色!京中盛传郡主美名,听我哥讲,今日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可不少呢!小芾棠,你家两位哥哥可来了?” 卢婉这话里夹带私货,梅爻只笑而不语。 小芾棠道:“我二哥那个性子,多半儿在家躲清静,大哥……可能会来吧。” 她从姨娘陆氏那里得知,怡贵妃有意撮合表妹沈修妍和严瑢,想借着祈福的名义让两人见一见。她不知大哥心意,此时也不便多言。 听闻严彧不来,卢婉有些失望,却也忍不住道:“严将军此次回京,留的时日比往年都长,还回西北么?” 闻及此,小芾棠轻哼一声,气鼓鼓道:“全家只他行事叫人看不出个章程,总是突然回来,说走便走,谁知明日睡醒,他还在不在府中呢!” 去岁暮春便是,她一大早捏着亲手绣的小香囊给二哥送去,却被告知他天不亮便带着副将回了大西北。不打招呼便走,惘她还熬夜给她绣香囊! 她气得直哭,哭完了又心疼他。他明明也是嫡出,可从小便没得什么安稳,跟着父王,有的只是西北的风沙、荒漠、刀枪、战局、狼烟、鲜血、凶敌……母亲的温柔几乎未曾滋润过他,他性子冷硬,与大哥的温润全然不同。 可他给予她的安全感又是无人可及的。礼亲王家的孽障屡次骚扰她,他干脆将人杀了。当时李祈跪地求饶,称再也不敢了,他捂住她的眼睛,轻飘飘道:“我可没功夫看你一改故辙,不如现了结的省心!” 外界只道她二哥冷辣狠厉,她却晓得,若真有一人能入她二哥的心,他必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她会是那个最幸福的女子。 如此想着,小芾棠又望向梅爻,她觉得眼前这位郡主就很好,生得漂亮,性情又好,只可惜,她二哥是个瞎的。 卫国公府的嫡女唐云熙打趣道:“瞧小芾棠,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你这两个哥哥一文一武,具是济世之才,又都如此疼你,才真叫人羡慕!” 虞晚是五皇子李茂的表妹,闻言笑道:“如此好也不好,珠玉在前,也不知何样少年郎才能入小芾棠的眼!” “两位姐姐又打趣我!”小芾棠撒娇告状般去扒梅爻胳膊。 梅爻笑道:“平王的两位公子自是个中翘楚,然我大齐俊杰辈出,各有千秋,我们小芾棠将来的夫君,必定也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一行人说说笑笑迤逦上山,见沿路朱幔虹舒,翠幕连绵,芍药飘香,景石亭台相映成趣。及至曲水流觞处愈发热闹,沿水肆筵设席,羽觞交酬,俊儒雅士冠高曳裾,坐沙渚谈,淑女美媵佩珠戴翠,临水道情,一派欢然。 梅爻不善吟诗作赋,也并非炫耀才情来的,只打算开个屏便撤。何况有了内宴的前车之鉴,瞧着临水显贵们无论婚嫁与否,瞧她的眼神多少带些缠绵情思,她既不想挡了千金贵女们的光彩,也不想横生事端,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风秀和霜启去往道观进香了。 三月三是王母蟠桃宴,前殿里正在举行法会祈祷国泰民安,人多而拥挤。梅爻从侧门往真武殿而去。真武大帝掌生死阴阳,常有信众祈求平安吉祥、姻缘婚嗣。 此时殿内人不多,却让梅爻撞上了一场闹剧。 殿面不大,一进门便听有人在叫骂:“淫.贱母狗!你还敢来这儿!你来这儿是求什么?求换个人干你,还是求孽障王八崽?我看你是嫌好日子太长了!” “啪”一个耳光,令人群外的梅爻都惊了一下。 骂人的似带着醉意,骚话脏话连珠炮似的往外飚,还动了手,梅爻不知被骂的女子要被羞辱成何样? 她穿进人群,只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水蓝织金长衫,衫面兰草精致典雅,腰上是条金丝镂空缠纹镶玉腰带,缀了条单流苏黄翡转心玉佩。看装扮定是哪府贵人,他满脸潮红,怒目圆睁,右手上还握着把鎏金匕首,刀尖正指着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子,更显得小脸煞白。她的婢子吓得叩头不止,连求饶命! 男子身旁 的家仆似是想劝,可瞧着主子这怒极的气头和手上的匕首,也只一脸焦灼,怯怯地不敢出声。 大约是跪着的女子默不作声,反惹得男子郁气难消,他又上前一脚踹在了女子肩头,将人踢翻在地,叫骂道:“你此刻倒不作声了,你在他床上不是叫唤得厉害?你再叫啊!” “爷莫再说了!妾一死给爷泄恨!” 女子被逼出烈性,爬起来便朝着真武殿前的石墩子撞去,不想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 人群中踱出来一袭月白长衫的矜贵男子,将被拦下的女子交给她的婢子扶好,转而朝着发怒的男人冷冷道:“荣郡王这是作甚?此处乃真武大殿,不怕亵渎神灵?” 荣郡王李世甄捏紧了手中匕首,扬着下巴斜睨着来人,阴恻恻道:“既知不是你的大理寺公堂,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这是我家事,你趁早让开,不然我手里冷刃可不认人!” 说着持刀便去扯那哭在一旁的女子,狠骂道:“你个骚货贱蹄子!还不给老子滚回来!” 白衣男子横步上前,抬手一指,提声喝道:“荣郡王!神明在上,民众当前,岂容你持刀滋事!便不是公堂,也非你放肆之地,再不收手,我必以法办你!” “严瑢!少他妈在老子跟前装大!你一个三品官,管拉屎放屁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既不让开,那便认认爷的刀!” 说着便朝严瑢扎去!李世甄是酒壮怂人胆,却吓坏了他身旁家仆,忙扑上去拦道:“使不得呀爷,伤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李世甄哪听得进去,连扎两下都没得手,气得挥刀划向拦抱他的家仆,锋利的匕首划在下人胳膊上,顷刻见血,那仆从捂着胳膊哎呦不止! 严瑢一味闪躲,心中憋着一口气,只恨今日未带兵卒。围观人见闹僵起来,惊得四散躲避。 梅爻退到一棵老树下看向霜启,霜启抬手折断了两根拇指粗细的枝丫,手腕一甩,一根打向李世甄握刀的手,一根打向他的小腿,匕首落地的同时,李世甄也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谁?谁他娘暗算老子?” 李世甄趴在地上嗷嗷喊。 他的两个家仆见匕首脱落,连忙上来扶他。另有两个华服子弟并一个青袍道人,后知后觉地匆匆赶来,连扶带劝道:“我的爷呀,怎的酒喝了一半便跑来这里,害我们好找!快别闹了,那厢宴席还等您呢,快随我们走吧!” 李世甄摔得七晕八素,被扶起来才注意到古树下站着的姑娘。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7节 真是一眼万年!他自认阅女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唯独眼前这副神韵,明明又娇又媚,偏偏眼神又带着丝清寒,真是既勾人又杀人,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严瑢顺着李世甄痴痴的目光,也看到了古树下的人。 好一副玉骨雪肤芙蓉面,她只静静站在那儿,便让明媚春日都失了颜色。 严瑢看了几息,才留意到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他记性很好,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往府上送灯笼的姑娘,心下莫名涌上一丝异样感觉。 第21章 李世甄被美人勾了魂,忘了疼,也忘了辱,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旁人:“那是谁家小娘子?真他娘得劲儿!” 他身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子钱玉楼及其门客,钱玉楼眯着一双桃花眼,也打量了许久,带着些馋意道:“这京中美人几无你我不识的,瞧她这一身矜贵却又大胆的装束,还有这销魂形貌……在下猜测,想必是南境来的那位郡主!” “她啊……”李世甄醉眼迷离,唇角却弯得更深,“这要压到身下,死了也不亏!” “荣郡王又说疯话!”钱玉楼打着哈哈道,“走了走了,喝酒去!” 李世甄被人一步三回头地拽走,丝毫未曾留意人群中有双冰冷至极的眼眸,若是把刀,他已被凌迟了几遍。 那受辱的女子移至严瑢身侧,深福一礼道:“奴家罪过,平白给大人添了麻烦!大人的恩情,奴家此生恐无以相报……” 严瑢回身,瞧见她浮白的脸上掌印未消,讲得悲悲切切,有意安抚几句,又想着荣郡王家里出了名的污糟混乱,只软声道:“回去吧。” 那女子一时没动,似是想再说什么,默了几息后终是默默离去了。 严瑢行至树下,只觉眼前的姑娘明媚灼人。视线拂过霜启和风秀,最后又落回梅爻身上,拱手道:“多谢小姐出手解围。” 梅爻开口轻软:“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慧眼如炬。” 这声音听在严瑢心里,像是花瓣擦过水面,轻飘飘的,却漾出了道道水纹。 “你的手臂……” 梅爻惊觉他左手袍袖下渗出一道殷红,细看竟是血。 严瑢抚起衣袖,见小臂内侧有一道划伤,正冒着血珠。 “大人还是包扎一下……” 梅爻说着摸出一方素帕,折了折,覆在了他的伤口上。自那日后,她觉得还是素帕用得省心。 严瑢一句“不打紧”没来得及出口,只好又咽了回去。 看着她轻柔而又仔细地给他包扎,他只觉她胸前如雪的肌肤有些刺眼,撇开视线,可周遭的幽香还是往他鼻息里钻,只好强自镇定道:“有劳了,还未请教小姐家门?” “包好了。” 梅爻抬眸道:“我还要去进香,大人保重。” 严瑢道:“这帕子……” “不是要紧之物,大人处理伤口时,丢了便是。” 严瑢看着她袅袅进了内殿,这才遮上衣袖出了真武殿。 这个时辰,沈修妍也该到了。 梅爻上完了香,又求了支签,还未来及解签,便有个小道长来清场,声称有贵人要来,殿内香客须回避一二。 风秀气鼓鼓地理论:“没听说过神明是一家的神明!什么贵人如此霸道?” 来此进香祈福的大多非富即贵,小道长见眼前的小姐一身矜贵,生得又灼灼耀目,自是不敢得罪,可宫中贵妃娘娘的旨意也忤逆不起,只能陪着笑道:“宫中的旨意,还望贵人见谅,左不过半个时辰便好,贵人不若先去观后竹苑喝个茶,逛一逛,那后园景色也是极佳的!” 风秀想要再说什么,梅爻阻止道:“无妨,走吧。” 刚出内殿,便听有人喊:“郡主请留步!” 来人声音尖细,微微躬身,脚步轻盈,像个小太监。他走近了施礼道:“郡主,端王爷在观后品茗会友,听闻郡主也来了凤山,特叫奴才来请,不知郡主是否方便移玉步一见?” 李晟的性情梅爻并不喜欢,可他毕竟身份尊贵,自己又欠着他一个人情,到这儿来的不外乎祈福会友,也不好拿旁的理由搪塞,便道:“请带路。” 道观后的竹苑的确是处妙境,修竹兰亭,溪水潺潺,鸟鸣啾啾,曲径蜿蜒通往各处别院。梅爻被引至茂竹白石后的一处清雅别院,还未进门已闻丝竹之声,及至院中,大片芍药开得妩媚,其后是间古朴竹舍,内有丝竹宴乐之音,倒是个风雅之地。 梅爻沿石径拾阶而上,一眼便瞧见了屋内居中而坐的端王李晟,以及他右侧酣然半卧的荣郡王,李世甄正一手执杯,一手扯着美人一条帔子,似要灌美人酒。左侧之人正是在真武殿将李世甄劝走的那两位,她不识得,想来也是同类中人。 见了此番场景,梅爻愈发不愿久留,只想着打过招呼便寻个借口离开。 屋内众人却似得偿所愿般齐齐迎了出来,李晟带头笑道:“文山郡主赏光,蓬荜生辉,郡主快请!” 醉醺醺的荣郡王扔了杯子,腿脚拌蒜地也朝梅爻晃过来,却是一脑袋往她怀里扎去,被李晟一把揪住了后脖领! 李晟冷着眉眼招呼身后婢子:“扶荣郡王去醒酒歇憩!” 扭头又对梅爻道:“荣郡王贪杯失仪,郡主勿怪!” 寒暄几句后,李晟亲自把盏衔杯,递到了梅爻跟前。 小太监明明说是品茗,可眼下杯中却是酒,且有个已找不着北的。梅爻执杯道:“殿下雅趣相邀,实乃荣幸,只是我还约了几位闺友,在此敬诸位一杯,愿诸君尽欢愉、皆胜意!”说完便一饮而尽。 李晟存了留人的心,见她要走,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被扶走的李世甄又晃了回来,红着一张脸肆意打量梅爻,笑嘻嘻道:“都言虞族能歌善舞,郡主貌若天仙,不知会否春莺啭巢舞?”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在场皆是勾阑常客,春莺啭巢,实乃舞伎榻前求欢的舞蹈,此种场合讲出来已是不妥,何况还是对着堂堂郡主而言! 梅爻自是不懂这舞蹈的门道,可李世甄的亵渎之意已是赤裸裸。 李晟喝道:“鉴明!你喝多了,休得对郡主不敬!” 几个人连拉带拽将李世甄架去了一旁。 梅爻看着李世甄比先前更癫,一笑道:“我不善舞,倒也不想拂了荣郡王的雅兴,我这属下倒是善武,可为助兴!” 她看了眼霜启,霜启右手在腰间一拉,一把软剑立时出鞘,带着清冽的剑鸣。 “献丑了!” 霜启提剑起舞。 李晟在栖云镇是见识过霜启杀意的,见她出手,心知这位郡主已被惹毛了,看向李世甄的恼意更甚。 此刻一柄长剑在霜启手中似有生命,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龙穿梭,剑影如织,光华如雪。她身姿轻盈,衣袂蹁跹,轻若游云,可剑尖所指,透着凛然霸气,几次擦着李世甄的面颊、脖颈划过,吓得李世甄酒醒了一半,双眸圆睁,一动不敢动! 几招之后,只见那柄软剑一抖,竟卷起李世甄案前一粒小小青梅,继而凌空一扬,剑身舒展,青梅腾空,下落的梅子被锋利的剑刃一分为二,“啪”一声落入了李世甄面前的羽觞中,几滴酒花飞溅到他脸上,惊得他一个哆嗦! 霜启收剑入鞘,执起李世甄面前的羽觞,单膝地跪恭敬道:“婢子斗胆为荣郡王献青梅酒,祝王爷岁月无忧!” 李世甄连惊带吓,脑子已是一片混沌,呆呆地望着霜启一动不动。 李晟打圆场:“鉴明?荣郡王!美人献酒呢,愣着作甚?” 李世甄这才缓过神来,原本潮红的面颊略显苍白,接过了酒,看看两半的青梅,又望向眉目清冷的梅爻,只觉得脖子凉飕飕。 李晟示意侍者上茶道:“美酒醉人,清茶明志!今日酒便到此为止吧,本王这里有新进的明前,诸位尝尝!” 他亲自给梅爻斟茶,含了些歉意道:“今日于郡主多有冒犯,还望郡主海涵,我敬郡主!” “殿下言重了。”梅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浅笑道,“好茶。” 李晟望着眼前勾人的芙蓉玉面,笑而不语。 梅爻早想着走,干脆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道:“多谢殿下相邀,我还有约,先告辞了!” “我送郡主。” “殿下留步,诸位继续欢宴,我先走一步!” 梅爻带着风秀和霜启踏出竹舍,才下台阶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足下一顿,抓紧了风秀的胳膊。凝神感知,并无之前中了魅香的躁动之气,只是浑身力气渐失。回望身后诸人,已有些面目模糊。 有人只想要她昏迷…… 下药之人心思歹毒,比昭华更甚! 她怎么都没想到,天潢贵胄竟会如此不堪! 李晟早已想好,今日荣郡王醉酒闹事,转着圈丢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既是出了名的胆大好色,合该他担了这亵渎郡主的罪名! 他上前扶住梅爻胳膊,只觉眼前的人又香又软,心猿意马几乎要把持不住,压抑着道:“郡主可有不适?” 梅爻无力地唤霜启:“回府!” “是!” 霜启强行从李晟手下揽过主子,却听李晟道:“慢着!郡主既赴本王宴饮,启有眼看郡主不适,却放任不管的道理?马全儿,去请大夫!” 风秀急道:“不敢劳烦殿下,我等照料小姐便好。霜启,走!” 李晟朝身后侍婢道:“你们几个,扶郡主去鹤院等府医!” 霜启面色一凛,手已摸向腰间,正待开口,便听院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文山郡主可在此处?贵人有请!” 李晟抬头去看,是个陌生男子,一身劲装,眉目冷硬,眼风带寒扫过他,朝着梅爻拱手道:“郡主请随我来!” “站住!” 眼看到手猎物要丢,李晟火已烧到胸口,可碍于对方态度倨傲,又不明身份,只好耐着性子道:“郡主是本王的贵客,你代何人相邀?” 来人正视他,从怀里摸出件东西,抬手出示。 李晟只看了一眼,便睁大了眼睛。 第22章 黑龙符! 李晟三两步跨下阶去,细看来人手里那块巴掌大的龙纹黑玉,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最神秘的黑龙暗卫令符,是只有当今陛下才能调动的暗处力量,他也是头一回见,怔然道:“你、你是……” 他想确认来者是黑龙卫,却又意识到此刻四下一堆人,终是咽了回去。 来人冷冷道:“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贵人……他也在这儿?” 李晟脑子是懵的,不知怎的竟惊动了圣上。 来人将龙符揣回怀里,转身对梅爻道:“郡主请吧!”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8节 “等等!” 李晟见梅爻如今虚乏无力,靠在婢子身上路都走不了,让她如此见陛下非出大事不可。他气急败坏地朝侍候的小厮道:“府医还在磨蹭什么!” 说话间一个灰袍老者提着药箱一溜小跑着赶到,对着李晟正要施礼,却听李晟道:“免了,先看郡主!” 老者扯着梅爻袖襟略一搭脉道:“回禀王爷,郡主无大碍,只是季节更替,一时肝气不调,晕眩乏力也是有的……” 风秀双眼喷火地瞪着老者。 “快治!郡主有碍本王唯你是问!” “是是!” 老大夫慌里慌张取来一颗丸药,在风秀和霜启的逼视下,化了水给梅爻喂了下去。 药效很快,梅爻面色渐转红润,力气也在恢复,心下了然这是给了解药。 来使道:“郡主既已无碍,还望莫让贵人久等。” 李晟心下略松,拱手道:“那便有劳贵使,护送好郡主!” 看着梅爻几人步出院去,李晟回身,见众人具是小心翼翼站着。 钱玉楼虽不识来者身份,但见连端王都恭谨放行,已猜对方身份非凡,心中沮丧,却道:“今日荣郡王这一闹颇惹人关注,待他酒醒恐遭斥责,少不得还要负荆请罪,尚需殿下多多周全!” 李晟轻哼一声,是个会说话的。他折回竹舍,见那颟顸郡王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吓得,已然倒在席上一动不动。 梅爻被引着七拐八绕到了另一处别院,引路的男子在院门口驻足,并拦下了风秀和霜启,郑重道:“贵人有令,只见郡主一人。” 梅爻试探道:“里面可是陛下?” “郡主进去便知,请!” 梅爻见问不出什么,便对霜启和风秀道:“你们俩在这儿等我。” 此处院落倒是比李晟宴饮的院子更大更精致,几座假山形态各异,奇趣横生,院墙下忽开一隙,引山泉绕山而出,妙趣更胜真山真水,山泉汇入一汪碧潭,潭中莲叶田田,岸边有水榭亭,沐风闻香,雅然成趣。 沿石径穿竹林过小门,先见着一片佩兰在几座假山间肆意生长,山后竟掩着一汪热气氤氲的汤泉,岸边有置衣架,放着一身妃粉女装,一旁有只鎏金薰炉散着袅袅轻烟,细闻还有丝药香,是入京以来,府中巫医惯给她驱寒润燥的药味儿。 她四下巡视一圈儿,再未见旁人。 祓禊日有采兰沐浴的习俗,这位“贵人”安排得倒是周到。 她身体还有些虚乏,竟对这温润之地颇有贪恋。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虽才吃了亏,可终究忍不住这份渴望,她稍一迟疑,扯下了肩上帔帛…… 仰躺在古树上的人,微侧了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纤纤玉指捏住了纱衣两襟,细纱滑过柔滑的肩膀,白玉般的藕臂从纱袖中缓缓脱出,背后的一对蝴蝶骨也展露了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似要展翅欲飞一般。 她背对他宽衣,解开了胸前襦裙诃子,如烟如雾的细纱笼裙被褪下,彩绣幅裙也被解开,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副画卷般,一点一点,缓缓展现出深藏的惊人之美。 “啪”一声轻响,一根细枝被他不经意地折断。 细小的声音并未惊动汤泉边的人,她踱了两步去放衣物,那副玲珑身子转了过来,冰肌玉骨掩在捧抱的纱衣中,鹅冠红的轻纱帔帛垂下来一截,行动间擦抚着她皓 白玉臂和圆润的大腿,春光若隐若现。 他一双凤眸变得愈加幽深,似是藏着某种要蓬勃出逃的凶兽,掌下抓着的枝干也几乎要被他捏碎。 她已长开了,眼前这副娇躯比两年前更玲珑有致,而他的定力似乎无甚进步,亦或是比两年前还不如。 他望着她赤脚游走在池边,挑了一处稳妥的地方准备下水,先是探出了一只纤纤玉足拨了拨池水,之后才倾身而入,将整个身子都沉入了水中。 氤氲的水汽缭绕着,便是连半截好风光也未给他留,只一颗卸了发钗的乌黑小脑袋若隐若现。 他回头仰在树干上,虚睨着郁郁葱茏的枝叶微微喘息。 温暖泉水煨得梅爻浑身舒爽,手指滑过身体,竟蓦地想起那个人埋首她胸前作乱的一幕。他当时惩罚似的又吮又咬,弄得她胸前片片红痕,如今这痕迹已然看不见了,她与他也说好再不相扰。 她深吸口气沉入了水里,又想起了小玉哥哥。 或许他真的不是他吧。毕竟从前她如何撩拨小玉,那个不解风情的少年,也未曾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她又想起玉山的温泉中,她被一只冷箭惊出水,赤条条扑进小玉怀里,他也只是冷静地将她裹好带离。她窝在他怀里小鹿乱撞,他面上却毫无波澜,甚至心跳都不曾快一分。 无论是对她的身体还是她的情谊,他都未曾有过回应。 她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眼睛上蒙了一层雾气,掬了把水撒在脸上,又缓缓抹去,强迫自己不再耽于那些酸涩回忆,吸了吸鼻子,打算出浴。 谁想刚一转身,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双墨锦暗纹方头靴。 她如被击中般僵在那里,竟忘了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立在水中,半截身子还露在外面。 严彧拧紧的眉头舒展了些,掀起袍角缓缓蹲下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他一时不见了水中那颗小脑袋,这才落下树来。此时见她冒出头来,一身湿漉漉的站在池中,眼睛略红,面色粉润,一缕盘发散落,发丝像个引路的精灵,顺着白皙的脸颊垂落肩头,肌肤白里透粉,沾着水汽,临风带露。 他眼风眯了眯,鬼使神差朝她伸出手去。 池水哗啦一响,她退了一步,双臂环住自己又没入了水中,红着脸道:“你怎的在这儿?” 方才的好风光又隐进了水汽中,严彧收回悬空的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带着些郁气和嘲弄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那人用龙符召我……” “你连圣人都想招惹?” 他脸上的嘲讽更甚,还似带着火气。 梅爻也气道:“你休要浑说!我何时想招惹圣人?” 那个华发半生、终日恹恹的老人,连她父王一般的精气神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他讲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没有?那你脱了个干净,泡在这里?” “你真是……” 她想说那不是“贵人”希望的么,只是这汤泉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便随而就之罢了。只是想到那“贵人”若是他,难免又遭羞辱,便只气鼓鼓道:“胡搅蛮缠!” 她扭过头不理他。 想了想又转回身道:“背过去,我要穿衣!” 他嗤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却是踱向了她搁在架上的衣衫。他盯着那件齐胸襦裙看了几眼,继而伸手拾了起来,拎着它缓缓回身。 梅爻知他没那么好心替她拿衣服,果然下一刻,他嫌弃地扬手一抛,讽责道:“这衣衫坦胸露乳,你还想穿?” 梅爻又羞又气,那襦裙不过稍稍挂低了一些,哪有他说得那般不堪? 她气鼓鼓瞪着他,瞪着瞪着又倏地笑了。 他在因她生气! 她这一笑,严彧似是意识到什么,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咬了下后槽牙,朝她逼近过来。 梅爻只含笑看着他,可这笑并未持续太久,就因他接下来的举动变了调。 “你……你干什么?” 她有些惊恐地看他慢条斯理卸了腰间玉带,又不慌不忙解起了衣衫。 “祓禊临泉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沐浴。” 严彧兀自脱衣,心里的气郁因着对面少女的慌乱逐渐消散,眼里漫出来几丝邪趣。 “你、你先等会……” “等什么?” 说话间外袍已被他丢在了地上。 梅爻一下子转过身,看不见,可听觉越发敏锐,衣衫接二连三的落地,鞋靴也被他踢掉,窸窸窣窣声听得她心慌,继而便是“噗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了水中。 她慌地往前躲,溅起的水花还是落在她背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只一个用力,她便被扯进了一个滚烫硬实的怀里。 第23章 以往两人也有过肌肤相亲,可全不如此时要命。 他将她箍在怀里,紧紧按向自己。他能感觉到她浑身紧张,可她每一处又都是软的,幼滑柔腻,如脂如玉,呼吸间也全是少女的甜香……这梦里才有的一幕,如今实实在在抱满怀,烘得他热意蓬勃,只想发狠地蹂躏,手上力道便不自觉地加重。 “痛!”梅爻颤声道。 “忍着!” 短短两个字,哑到不行,又似带着怒气。 她又羞又忿,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后背肌肤滚烫,而他似是要捏碎她般妄为,她吃不住痛喊道:“严……啊,你干嘛咬我!” 严彧心里有火,又被身前软玉勾得越发焦躁,见她白生生的肩头在眼前扭动,一口便咬了上去。初时下口狠了些,可真触及她香软的肌肤,闻着那诱人的幽香,口中力道不由地又卸了几分。她太嫩了,又娇又嫩,像块豆腐,他这样粗暴怕是要毁了她。 他松了口,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训话:“你知错了没有?” 梅爻只觉这个人无赖到家了,从一开始就是他在欺负她,眼下倒问她错了没有? 她揉着被咬痛的肩头,美目含忿道:“我有何错?错的是你……啊……” 她话才说了一半,他又去咬她耳朵,报复般用牙齿碾磨她娇嫩的耳尖,混着湿热的气息,引得怀里娇躯阵阵颤栗。他像是找到了某种机关,每次他在她耳畔厮磨,都会引得她战栗不止,他逗弄的心思便又重了几分。 “到底错了没有?” 他噙着她的耳尖讲话,故意将湿热的气息铺洒在她耳畔颈间,引她难耐。 梅爻被他逗弄得身子发软,却仍带着不忿道:“明明是你在欺负我,你才是……啊……” 他又重重咬她一口,压着火气道:“你今日是存了心来气我的?到处招蜂引蝶!你可知你都惹了些什么人?那荣郡王李世甄,是出了名的色中恶鬼,你遭他惦记,能有什么好?” 想到李世甄色眯眯盯着她,还说“这要压倒身下,死了也不亏”的话,他便恼得想杀人!偏眼前这娇儿毫无知觉,不知防范。 李世甄没说错,怀里人的确是销魂的毒,杀人的刀,他此刻已然心骨剧痛,恨不得就此沉沦!他越想越恼,手上便又重了几分,搓圆揉扁,惹得怀中人吃痛娇呼。 梅爻未料及今日竟会撞上李世甄这等人,见他在真武大殿一通腌臜话骂得极其难听,已然知晓并非良人,更不想后来又在竹苑里见到了他和李晟在一起,又被辱了一回,尽管她把场子找了回来,却也是败兴! 她正暗自恼躁,身后男人竟也提及这茬:“你还敢赴李晟的宴!那等披着锦皮的畜生,他老子的女人都敢弄,也不怕他拆吃了你!” 他说得咬牙切齿,听得梅爻心下发凉,差一点,差一点她也要栽了! 她此刻才觉后怕,泛红的脸上带着羞愧,长睫快速眨了几下,竟没再顶嘴。 他气得又去咬她,在她白腻香嫩的肩头重重标记,不轻不重的啃吮厮磨,忿忿道:“若非我今日来了,你怕已交代在他那儿……这是你欠我的!要如何还我?”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9节 “你别咬我,好疼。” 梅爻眼里带了泪花,扭头看时,肩头已有两处深深齿迹,以及朵朵红痕。 他手上加力,恶意施为,带着怒意和醋意道:“还有,你还招 惹我大哥!” 这是他尤不能忍的,她真是要气死他! “我没有!" 梅爻被他的动作惊得激烈挣扎,身子刚离开他一点,又被他按回去,撞得他也闷哼一声,又咬牙切齿道:“没有?那帕子不是你的?这回倒是聪明了,还知用张素帕!” 梅爻抓住他作乱的大手,想要阻止,却是无力撼动分毫。她被他磋磨的周身虚软,忍着不适解释道:“他受伤了,我只是……唔……你不要动了!” “只是什么?”严彧声音里也满是隐忍。 “只是随意找了件东西包扎,不是、不是招惹……你快停下……” “撒谎!” 他手上力道加重,惹的怀中人忍不住娇啼。 耳尖被他咬住,哑厉的声音混着热气洒下来:“还不说实话?” 梅爻浑身战栗,死死抓着他的手并紧了腿,鼻尖已微微冒汗,话出讲的虚虚软软又磕磕巴巴:“是、是为了你……所有都是为了引你……唔……” 她被他突然钳住下颌扭向他,灼热的气息迎面压下来,吞没了她未出口的话。 严彧早已忍得难受,奈何这怀里娇儿刁蛮难驯,此时见她终于肯吐实话,他再也忍不住,咬上那花瓣儿似的红唇,噬咬吸吮,如虎狼般凶狠。她早已浑身娇软,他几乎不费力气便顶开齿关,舌尖长驱直入,宣泄心头燥热和怨忿,引得她娇喘连连,声音似痛苦似愉悦,最终都被他吞没在唇齿间。 他故意凑到她耳边低喃:“放松些,别那么用力。” “你别说……” 潮湿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挠在她身体的羽毛,引她战栗不止。她祈求道:“不、不要……”又羞又急,还有难以启齿的悸动,痛苦和愉悦交织,逼得她眼又里涌了泪花。 他反而变本加厉,含着她的耳唇故意逗她:“不要哪样?” 见她娇喘不止,掐着他胳膊的小手指尖泛白,他突然使坏地放缓,亲吻着被他咬出的齿痕,似哄似诱道:“唤声彧哥哥,便给你。” “我不!”她知晓他在说什么,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真讨厌,又来逼她。 他不死心道:“那唤声哥哥也行。” “都说了我不!你快放开我……唔……” 他惩罚似的施为,感受到她深深战栗,呼吸越发急促,轻笑一声道:“要不要?说话。” 她早被磋磨得方寸大乱,已无力与他较劲儿,他却并不饶她,邪气笑道:“嗯一声,点个头也行,不作声我可要——” 她潮着一双湿眸看他,有羞、有忿、有忍、有欲,最终还是忍不住逸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嗯”,两颊绯色愈发暧昧。 他满意地扬起唇角,继续哄诱:“该唤我什么?” 她再忍不住,呜咽出声:“……彧哥哥。” 这声音又酥又颤,激得他躁动不已,可还未及细品,便见她双目缀泪,逐渐失焦。他无声笑笑,沉默地看着那朵风狂雨骤中的海棠,静等她平静下来。 理智逐渐回神,她见他正带着些不太正经的笑意看着她。 她羞地无地自容,挣扎着便要起身。可她那点力气于他实在不值一提,三两下便被他制住。他将她转了身,与他相对。 男人笑意凝结,眸色如火,抓着她手臂将她拉向自己,抵着她额头哑声道:“你还真是没良心,得了便宜便想跑?” 她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危险气息,果然他道:“帮我!” 她又惊又慌道:“不行!” 他抬眸,一双好看的凤眸里全是压抑的欲色,沉沉道:“为何不行?怕了?往日你撩拨我时,不是大胆得很?还是说,你想过河拆桥?你今日如此气我,而我既救了你,也满足了你,换你取悦我一回,于你有亏?亦或是,你仍存了心想要折磨我,看我难受,你很开心?” 他难得一口气讲这么多。她望着那副入眼入心,又念了两年的俊颜,见他眼中有欲、有气、有求,似乎还有一丝委屈,终是于心不忍,顿了顿道:“可我、我不会……” 他倏地一笑,哑声道:“无妨,我教你!” “你先松开我,你抓得我手好疼。”她被他箍得难受,他手劲大,恐已将她手腕捏红。 “不跑?”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又一笑,果然松了手。 她刚想往后退一退,下一瞬便又被他掐住了腰:“还说不跑?” “没跑,只是,能不能让我下来?” 他凑近她,斩钉截铁:“不能!” 如火的视线沿着她娇嫩唇瓣向下,几度逡巡停留,开口哑厉:“用哪里,你自己选?” 第24章 见她半晌不语,严彧耐性渐失:“需要想这么久?这时候拖延,我可要收利息!” 他这凶野孟浪的做派,可丝毫不似小玉。 小玉的眸子一惯清冷,也不似眼前这位杀神将军又野又欲。她望着眼前人一双染透情欲的凤眸,随时要吃掉她一般,不禁想若是小玉哥哥动情,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他捏住她娇嫩的下颌,拇指在她唇上轻轻碾磨,不怀好意道:“想什么呢?你若再不开始,我便要自己来了,届时可由不得你选。” “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小玉哥哥……” 他眉峰动了下,旋即勾起个不太正经的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说着竟抓住她手按下去。 梅爻被烫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抽手却没抽动。他按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声音变得又哑又厉:“我憋久了,这会儿可不想跟你闲话!” 梅爻小心翼翼垂眸看了一眼,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可怕。她心跳如擂鼓,结结巴巴道:“那、那便这个吧……” 她这是选好了。 严彧轻哂一声道:“你可轻着些,别择机报复,我这儿可娇气得很。” 梅爻被他几句话说得脸上发烫,手上更烫,一双桃花眼含羞带忿地瞪着他。 一只大掌便扣住了她的眼睛,他发狠道:“两只手!” 她眼睛看不见,只能听闻面前急促的呼吸和粗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引得她好似被炭火烘烤,又带起一阵阵炙热难耐的痒意。 他忽而闷哼出声,听着又压抑又隐忍,她只觉身下大腿太硬了,坐得极不舒服,刚想挪一挪,便觉身前抓上了一只大手,她吃痛地娇呼一声,便听他沙哑地声音道:“别停……” 汤泉水热,水中两人的身体更热。氤氲的水汽中,一硬一软,紧紧裹缠。 梅爻只觉覆在眼前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甚至按得她有些痛。面前人的喘息也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一只大手握在了她的手上,继而便听他沉哼一声,覆在她眼上的大手转而扣住她后颈,勾着她重重地亲了上去! 风停雨歇,四周一片寂静,只余两人紊乱的呼吸。 严彧展臂将人环进了怀里,带着莫大的满足,声音竟难得的温柔起来:“别急走,让我抱抱。” 梅爻此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倒也乖顺地任他抱了去。她侧身坐在他怀里,因感觉到他春兴并未褪尽,她也并不敢乱动,只靠在他肩头,视线虚虚地看着水面缓缓升腾缭绕的水汽。 在经历了方才那么亲密的举动后,她有种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悸动。她无疑是喜欢他的,可又觉着是因为潜意识已将他当做了小玉。可他若不是,他们不过是匆匆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那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是在做什么? 且眼前人也从未说过喜欢她,两人的身份,他也不可能给她什么承诺,陛下更是不可能赐婚。 这样想着,又有些失落和酸涩。 严彧并不知怀里的人一时间胡思乱想了许多,只觉她出奇地乖顺,他泄掉了躁郁也难得有耐性陪她温存。他又在她唇上温柔亲了亲,哄道:“你方才唤我的,再唤一次听听?” 意乱情迷时的失守,不代表此时也能喊顺口。她仰头看向他一副俊颜,喃喃道:“我认识的那个人,与你有着一般无二的样貌……” 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纤纤玉指在他眉弓上轻柔地擦过,他有些痒,俯视着她一双水润的眼眸,那里全是痴恋。 她以手指描摹他的五官,软声道:“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 里都是一模一样,很是好看。” 他很好看,哪里都长在她的心尖上,想来从见他第一眼开始,这心悦便已萌芽了,只是她当时年纪小,又霸道,由着性子欺负他,抒发那不明所以又无处安放的情愫。 他偏了偏头,似是不想再给她摸,开口声音却有些暗哑:“喜欢他?” 她收回了手,垂眸道:“嗯,很喜欢。可他大约是讨厌我的,可能至死都是恨我的吧。” 说着眼底已是泪光盈盈。 他沉默着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默了片刻她又问:“你今日如何也来了这里?你妹妹芾棠说,你合该在家里躲清静。” 他手指不经意地卷玩着她垂落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不是你大费周章引我来么,哦,那糕味道不错。” “所以拿龙符召我的,其实是你?” “那一屋子人身份特殊,我不便直接抢人。” “你怎的会有龙符?” “你认识龙符?” “……没见过。” 她突然双目睁大,“你该不会拿个假的骗李晟吧?” 他笑而不语。 她又道:“也不对,你怎的会随身带着那么一块龙牌?我观那玉的选材、形制、做工、机巧都极为讲究……” “不重要。” 他说着又去亲她,直接封住了她的碎碎念,手也不安分起来。 她只手抵在他小腹上,与她全然不同的触感,块垒分明,肌肉间沟壑连连。 她嗫嚅道:“严将军,外面还有人等我……” 他不舍地从她唇间离开,浅笑道:“我忘了,你在院外还留了个高手。” 她撑着他的肩头站起身,下一瞬足底却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袭来一阵微凉,她被他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 严彧只觉自己从水里捞出了一捧暖玉,又香又软。温暖的泉水从她柔腻的肌肤滑落,热意熏得白腻腻的肌肤透了粉,比芙蓉花瓣的颜色还要好看。 “我抱你出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0节 他将人抱至那身妃粉色衣衫跟前道:“你先自己穿,等会我叫人来给你梳头。” 衣服准备的很齐全,连抱腹都有,红艳艳的一条,镶金盘银,精致华丽。她正看着,一只大手绕过她肩头,递过来件东西,是她放在原先那身襦裙旁边的骨哨,他给她送了过来。 她此刻手里正握着那件抱腹,他就在他身后,虽是件从未穿着的新衣也觉怪异。她只抬手接了下来,那只大手便又缩了回去。 她窸窸窣窣地穿衣,穿好回身,却不见了严彧的身影。 她竟不察他何时走的,汤池边一时空寂寂,未留下他任何的痕迹,好似这里从来便只有自己。望着那氤氲水汽下平滑无波的池面,她恍惚觉得那场欢愉是场梦。 “小姐!”风秀和霜启匆匆找了来。 风秀扒着主子胳膊上下打量一圈,见无大碍才松了口气。小姐换了套衣衫,妃粉佩鹅黄缀着两只翠玉铃铛,真的便像春日里的娇花,风秀情不自禁道:“小姐穿这衣服真好看!”又见她发丝还有些湿漉漉,她又取了一旁的巾帕为她揩干,一边忙活一边絮叨:“小姐进来这许久,竟是泡了个澡么?” 梅爻被个小丫头说红了脸。 她问风秀:“你俩怎么进来的?” “先前带路的人说让奴婢来进来伺候主子,吓得奴婢还以为主子又怎样了,还好没事,只是泡澡而已。” 梅爻心道的确是泡澡,却并非“而已”。她轻吁口气,想着那难以出口的情事,心里软软涩涩。 从那院子出来,梅爻又绕去了真武大殿,她还有只签没有解。她记得签上的几句签文是:圆又缺,缺又圆,低低密密要周旋,时来始见缘。 那是她为文山王府前程运途求的签。签文大意她是懂得,可还是想再跟解签的道长问上几句。 此时的真武大殿里贵人已去,又恢复了人来人往,可她却未见着解签的道长。郁郁地踏出门去,却见一身鹅黄的小身影欢快地朝她奔来。 小芾棠小鸟一样飞至近前,她身后的婢子也跟着跑得气喘吁吁。 “梅姐姐我可找到你了!”她小脸红扑扑,扒着她的手道,“咦你还换了身衣衫,倒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也很好看!” 梅爻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二哥!什么在家躲清静,小丫头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芾棠!”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小芾棠回身,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大哥”。 梅爻视线里出现一袭月白云锻蹙金锦袍,眼前人芝兰玉树,带着温柔笑意,静静望着她道:“又见面了,先前不识文山郡主,失礼了。” 说完颔首打拱,恭谨致意。 严瑢是刚刚送走了沈修妍,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这里。一进殿门,便见小妹芾棠正扒着一个娇贵的女子絮絮叨叨,想来多半便是相约的那位郡主。待再细看,竟是给他包扎伤口的姑娘,只是换了件衣衫。 她现下这件衣衫轻罗无纱,交领一层层遮得严实,与先前那件□□半裸、玉臂盈透的细纱襦裙比,少了些媚惑风情,倒是庄重无比。 梅爻淡笑应道:“严大人客气了。” 小芾棠好奇道:“你们见过了?” “郡主曾仗义出手替我解围。” “言重了,大人才是端直仗义,令人钦佩!” 梅爻想着那个人野性孟浪的“报复”,不想再惹事,也不想徒惹严瑢多心,便道:“今日约了芾棠妹妹,本该同游同乐,可实在不凑巧,府中有事需得先走一步,改日再约妹妹尽欢。” “梅姐姐这便要走了么?”小芾棠有些失落,她还有好些话想说,也只能道,“那改日再约吧。” 芾棠看着梅爻带着侍女消失在殿外,扭头发现大哥也正望着殿门出神,便道:“我没说错吧,这个郡主又漂亮,性子又好,对不对?” “嗯,很好。”严瑢淡笑。 芾棠突然对着大哥打趣道:“难得看你这个表情夸一个女子。” “不是顺着你夸的么?” 芾棠甜甜一笑,心下却觉得,文山郡主那般的玉人,连她都喜欢,任凭哪个男子见了,也不会全然无动于衷,她大哥也必定是喜欢的。 可是这等天姿灵秀的人物,需得有本事护得住。大哥虽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到底规矩板正了些,还得是她二哥那种混不吝的性子才行。 第25章 天禧今日有些郁闷,因他尽心尽力侍候的那个主子,去凤山游祀竟然不带他! 以往他家爷出门也有不带他的时候,会带天泽。天泽的醋他是吃不动的,好不容易熬到天泽被禁中的圣人要走了,原以为该独宠他一人了,结果又冒出来个天禄! 天禄也是天字营的一员,这次随主子回京的天字营弟兄一共三十人,天禧觉得天禄在这三十人里,实在无甚显眼之处,也未见他家爷给派过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可偏偏上巳节主子带了天禄走,把他留在了家里……洒扫洗涮,他心里着实堵得慌。 天禧叫人打来水,吭哧吭哧洗完他家爷昨夜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正唉声叹气地心疼自己,一等侍卫干着三等奴婢的活,便见主子踏进院门,身后跟着那个抢了他风头的天禄。 天禧吸了吸鼻子,一溜小跑着迎上去,一副委屈又讨好的语气道:“爷您回来啦!您吩咐我的事都做好了,今日摘报已整理完,放在了书房,床已收拾好,衣服也洗好了……” “又不是媵妾侍主,好好说话!” 严彧直接越过他往里走,又对身后的天禄道:“把东西给他!” 天禧早见天禄手里还抱着个匣子,见主子让给自己,一时喜道:“主子待属下真好,还给属下带了礼物……” 天禄小声道:“你不然先看看呢?” “好嘞!” 天禧一把掀开匣子,只扫了一眼,“啪”又扣上了! 那竟是一袭芍粉纱衣,底下还隐隐露出小半截红带子。女人衣服,连抱腹都有,不用想也知晓是谁的! 天禧想着他家爷柜子里头那些东西,粉络子,丑灯笼,脏手绢,眼下又添套旧衣服……这是什么变态收集癖啊! 关键是他的礼物,没了!天禧感觉内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严彧哂笑一声。 天禄把东西交给天禧后,恭谨道:“主子若无其它吩咐,属下便先告退了!” 严彧嗯了一声,进了屋道:“更衣。” 天禧麻利 地捧来套燕服,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道:“爷这是又去见郡主了?” 严彧没吭声,但天禧看到他弯起了唇角。 爷心情不错! 上回从郡主那儿回来,天禧记得他脸色黑得像锅底,一点就炸!想来这回是占了便宜,匣子里那衣服,别是直接从人家身上扒下来的吧? “你笑什么笑?”严彧眼风扫见天禧一脸傻笑。 “属下笑了吗?” “嗯,还很明显!” “那兴许是今儿天气不错!” “……” 想到不错的天气里自己在干杂活,天禧又委屈了。 “脸怎么又黄了?” “爷心目当中,属下还不如天禄么?那么好的天气出门,带他也不带我……” “出息的!不带你是为你好!” “属下不懂……” 严彧戳了戳天禧的脸道:“你是脸皮厚,但是天禄,是脸皮'多'!有些事他做得,你做不得,别一天天的瞎吃醋!” 见天禧傻愣愣的,严彧也不管他听没听懂,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天禧忙道:“回来了,半个时辰前世子跟小姐一道回来的,这会正在夫人房里说话。” 见严彧打算过去,天禧又道:“还有件事,锦娘派人来回主子,凉州刺史袁穆仪的女儿袁月仙,明日在宜春坊挂牌,都已准备好了。对了,袁月仙如今叫浮玉。” 清姿浮玉润,不受暗尘侵。昔日里娇养在闺阁的金枝玉叶,一朝沦为官妓,不受尘侵便是妄念,不过是托志罢了。严彧想着,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平王妃那里正热闹着,小芾棠立在屋子中央,讲得眉飞色舞,正在讲上巳节的趣事:“母亲、姨娘你们不知,今日曲水流觞,大哥去晚了,那卫国公府的小世子唐云霄喝得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起哄,要罚大哥做数名诗。” 她举着茶壶,学着唐云霄执觚提盏醉醺醺的模样,含混道:“来来,都看过来!满朝尽知佩章大、大才,你便也来个七、七步诗如何?” “大哥道:不需起步便送你首绝句。” “那唐小世子红着脸嘿嘿一笑,猛灌一口道:那便来吧!” “大哥笑道:一觚二三口……唐小世子一愣,嘿嘿笑道:爷酒量好,你接着说!” “大哥又道:便醉四五分!唐小世子没了笑,朝大哥晃悠几步道:敢打趣爷?” “大哥再道:踉跄六七步……唐云霄便瞪了眼!大哥又道:八九十成昏!” “临溪的才子佳人都笑疯了!便是云熙姐姐都笑出了眼泪!” 一屋子人掩唇大笑,平王妃笑得直不起腰来,拿小手绢搌着眼角的泪花道:“你们瞧瞧瑢儿,还是状元郎呢,平日里板正成那样,这是做得什么损诗!” 众人说说笑笑时,严彧进了门来,平王妃道:“你这孩子不去游春,可是错过了流觞赋诗的一场热闹!” 严彧望向严瑢,浅笑道:“还以为大哥今日只会佳人呢……” 平王妃敛了敛笑,对严瑢道:“说起来,你今日可见了沈家的小姐,如何?” 提及“佳人”,严瑢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位给他包扎的郡主。她垂首在他身前,娇媚的小脸、雪样的肌肤,以及若有若无的幽香,想来仍觉心悸。 严瑢视线落在左臂伤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漫上唇角。 这表情落入严彧眼里,脸色有点黑。 平王妃却好似看出来点春情,笑道:“我观沈家小姐样貌出众,温婉柔雅……” “母亲!”严瑢突然开口,“儿子……已委婉同沈小姐说清楚,我们不合适。” 平王妃:“……” 那他脸上方才的笑意是为何? 平王妃顿了顿道:“瑢儿你是否已有心仪之人?” 一句话引得屋里人都把目光投在了低头饮茶的男人脸上,等着从这位已过弱冠的才子嘴里,听出个子丑演卯来。 严瑢面上罕见地染了些红晕。 小芾棠对平王妃道:“大哥害羞了。” 平王妃轻叹道:“自袁家出事你便是这样,罢了,我也不多问你。你若有何想法还需早同我讲,我好替你周全,需知你的婚事若再拖下去,便只能是指婚,届时便由不得你选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1节 “与袁家无关……让母亲费心了,儿子省的。” 几人正说话间,门外匆匆奔来个小丫鬟,平王妃的贴身侍女时清迎过去,俩人耳语几句,时清回来低声禀道:“夫人,荣郡王的侧妃薨了。” 声音不大,却让众人意外。 严瑢立时想起前半晌在真武大殿里那场乱,已大抵猜到了原委。 李世甄醉酒在大庭广众之下那般辱她,想来她已无退路。继而又想起她似想要对他说什么,可当时他晃了心神,并未理会,只叫她回去,现下想来不免懊悔。 平王妃不明底细,□□郡王家里的事她早有耳闻。 侧妃杨氏原是李世甄幼时便钟情的姑娘,只是碍于她身份低未能入府,后来娶了正妃才又辗转迎进来。不料进门不久,便被李世甄将她和李祈堵在了床上!堂兄弟俩个为此闹翻是亲贵们皆知的事,乃至于李祈后来死在严彧手上,李世甄还称他是罪有应得。 只是这事之后,李世甄心里埋了大刺,虽舍不下杨氏,却是想起来便要扎她一扎、刺上一刺。有几次宴上遇见,平王妃还留意到了杨氏臂上有青紫的淤痕,想来是没少受折磨。 她长叹道:“怕是荣郡王又发了什么疯,杨氏终究是受不住了!从前的孽障都是李祈做下的,杨氏入府时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也是可怜!” 想到李祈,小芾棠脸上一点笑都没了,她还记得那日被李祈拖入园角的可怕一幕,他扯得她衣衫破掉,抱腹都开了,她当时尚未及笄,什么都不懂,只觉眼前男人像头吃人野兽,红着眼睛想把她一口吞掉! 后来二哥路过,干脆利落地要了这色坯的命,之后两三个月里她还会吓得从梦里惊醒。 小芾棠不便多言,可觉得李氏皇族这一脉,到这一代实在不堪敬了。 姨娘陆氏道:“许这便是命吧,她也算是解脱了……我去准备下,咱们府少不得还得有人去吊唁。” 从平王妃院中出来,严彧道:“大哥手臂是不是伤着了?” 严瑢一愣,笑道:“你如何知晓?” “军中伤损多,但有异常我自是瞧得出来。是怎么伤的,可让府医瞧过了?” 严瑢想着今日荣郡王一闹许多人都瞧见了,也无隐瞒的必要,便道:“今日荣郡王醉酒发疯,不小心被他用小刀划了下,不打紧,已经处理过了,别闹的府里尽知,徒惹母亲担忧。” 严彧没吭声,小芾棠却不放心,执意拽着大哥手臂要掀开衣袖来看。严瑢不想她纠缠,便道:“云苓帮我处理便好,你放心!” 云苓原是平王妃的贴身丫鬟,严瑢十四岁时给他做了通房,可几年过去,依旧是清白身子。云苓对这位大公子一直又敬又爱,适才王妃议起严瑢婚事,云苓也在,心下已微微发涩,冷不防听闻大公子叫自己,忙道:“我定将大公子照顾好,小姐放心!” 回屋已是掌灯时分,云苓小心翼翼挽起严瑢的衣袖,露出一截遒劲有力的小臂,果见那臂弯上缠着一方素帕,她一点点,轻柔地解开,脑子里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酸酸涩涩心疼得不行,竟有点眼圈潮红。 及至那帕子松开,她愣了,真是“好重”的划伤啊,再晚点解开怕是已痊愈个七八了。 她看着伤口已经结痂,帕子上沾了不多的殷红,仍柔声道:“疼么?” 严瑢也有些窘,直接放下了衣袖道:“都说了不打紧,一个个的都是小题大做!” 云苓痴笑一声道:“大伙还不是关心你。” 继而她又望向手里的帕子,那帕子上虽无任何标记,但工料精细,直觉告诉她,定是哪家贵女给包的。 她大着胆子道:“这帕子,可是沈家小姐的?” “不是她的。” 却又没说是谁的 。 云苓又道:“这帕子沾了血污……” “放那儿便好。” 这是舍不得丢掉。 “那奴婢拿去洗好了,再给公子送来吧。” 严瑢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 是夜,万籁俱寂中,一道矫健身影悄无声息靠近了严瑢西厢房的雕花窗,窗户半开着,靠窗屏风前的木架上,晾着一枚洗净的素帕。 文韵斋中,天禧敲了敲书房门,笑嘻嘻道:“爷,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帕子取来了。” 严彧翻着手里的册子,头也没抬,淡淡道:“烧了。” “啊?” 天禧傻了,他冒着大不敬去大爷院中偷东西,好不容易偷来了,竟是为烧了?他这主子真叫人琢磨不透。 天禧又回到院中,刚点着火折子便听天禄道:“做什么放火?” 天禧抬头,见他捧着一沓文书送来,复低头道:“爷叫烧个帕子。” 天禄走出去几步又了退回来,盯着那帕子道:“郡主的?拿回来了?” “你竟认得?” “嗯,我见郡主包在世子手臂上的。” “……” 要这样天禧便明白了,那样的用法,他家爷使得,可容不得旁人使,大哥也不行! 第26章 梅爻一进府门便对梅九道:“让凤舞来梅香阁见我。” 梅九笑道:“小姐忘了,凤舞大人这两日不当值,一早便出府了。” “去哪了?” 梅九嘿嘿两声,梅爻轻哼道:“眠花宿柳!” “宜春坊新来一批瘦马,听说个顶个的绝色,咱们凤舞大人风流,自是不能错过……” 风秀沉着脸提醒:“跟小姐讲这些作甚?” “无妨,继续说。” “这批瘦马明日便将挂牌,听说这里头还有前太子少傅之女袁月仙,太子出事后袁大人先被贬为凉州刺史,后又陷入贪墨案自戕,如今案子了了,这位袁小姐刚从牢里放出来,袁家上下只活了她一个!听说她曾号称京城第一美人,还差点成为太子妃人选,眼下竟沦为娼妓,还不知要遭多少磋磨……” “京城第一美人?凤舞冲她去的?看来我给他的薪俸还是太多了!” 梅九自知失言,巧笑着圆道:“小姐说笑了,那等贵女一旦跌落神坛,还不知要被多少权贵惦记,凤舞大人必不会趟这种浑水,想来不过是看个热闹。主子既找他,属下这便着人请凤舞大人回来!” 梅爻不作声,梅九一溜小跑着拎人去了。 回房后风秀帮主子更衣,见自家小姐锁骨处几片红痕,在白腻腻的肌肤上分外显眼,随着衣衫褪下,又见她肩窝、胸前也有,她立时便红了脸。 这情形她前些日子也见了,她给小姐涂涂抹抹,才刚养好,便又弄了一身。 回想汤泉一幕,越发可疑。她有些心疼道:“严将军也真是,小姐肌肤娇嫩,也不知轻着些!” 梅爻被她一句话说红了脸,想他存心在她身上“报复”,又岂会轻? 她脑中一时冒出他压抑而又隐忍的喘息,以及那硬邦邦的滚烫触感。 忽而又意识到,他捂着她的眼睛不许她看,而她意乱情迷时的媚态却都被他瞧了去,这又是不公平! 混蛋! 风秀见小姐含羞带忿,忍了忍还是提醒道:“小姐,恕奴婢大胆,咱们是来京选婿的,这里不同于南境,还是要、要顾忌一下名节和清白……” 梅爻本不欲解释,可瞧风秀是真担忧她,便道:“清白是在的,名节……也还好。我有分寸,放心。” 风秀不放心:“小姐自是持重,可那严将军却孟浪得很……” “他也有分寸。” 梅爻想着与他几次擦枪走火,或主动或被动都是她挑起的。诚然他有欲,也很忠实于自己的身体,对她来者不拒,却几次都未突破最后的底线,可见他绝非李晟那种疯批贪色之人。在他的价值排序中,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栖云镇的刺客、今日的龙符……他看似凶野,实则筹谋很细。 她由着风秀涂了药,换了燕居服,外面便报凤舞回来了。 梅爻见他一身荼白织缎外袍,宽衣博带,腰坠白玉,鬓角发丝松松垂下几缕,慵懒而又随意,全无平日里的严整和杀气,灯下观玉面护卫这副勾栏派头,很是风流不羁,一看便是刚从温柔乡里爬回来的。 凤舞闲闲站着,歪着头笑盈盈道:“小姐也觉得,属下太过耀眼么?” 梅爻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银子还够么?” “啊?” 话头不对,凤舞敛了风流神韵,乖巧道:“属下错了,小姐有什么吩咐,您直说?” 梅爻三分戏谑七分认真:“求教先生,若要治一个色欲熏心之人,有何良策?” “哪个王八犊子惹您了?您告诉我,我叫他爽到死!” “你先说几个法子来听听。” 凤舞精神抖擞:“治人需从软肋处下手!对付小姐说的这种人,我有九十九种方法弄废他……” 次日华灯初上,城东临河长街尤其热闹,灯火阑珊中,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尽是京中权贵、巨商富贾们宴乐欢饮、销金迷魂之处。其中地段最佳、最为气派的的一处当属宜春坊,它隶属于教坊司,其中的姑娘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拔尖,算得上天上人间的销魂地。 两道俊逸身姿沐光而来,一个高大挺拔,眉宇轩轩如玉树临风,行止风流不羁,另一个玉貌昳丽,琼姿皎皎如青莲谪仙,正是凤舞和梅爻,直奔宜春坊而来。 一进门便有好几个姑娘围上来,凤舞不着痕迹地往前挡了挡,一副风流派头,由着她们上下其手,一个个好似三月桃李六月荷,明艳艳得灼人。一众恩客里,凤舞虽不是最豪的一个,却是少见的风流好看有情调,她们也乐得与他调笑。 “凤舞大人您可回来了!酒喝了一半您便跑,害得姐妹们意趣全无,大人可要补偿奴家……” 凤舞修长的手指从讲话的姑娘唇上拂过,含笑道:“柔儿这是被谁吃没了口脂,可要叫他多多补偿你才行!” 柔儿挥着小手绢一把拍掉凤舞的手,佯怒道:“讨厌啦,大人惯是滑头,奴家口脂分明在大人手上、唇上、胸腹以及……” “嗯咳。” 梅爻嗓子有点痒。 凤舞笑道:“今日我有朋友,晚些时候再与你们欢闹。” 说完护着梅爻径自往楼上雅间而去。房间是凤舞一早订好的,相对安静,位置也好,门打开楼下舞台一览无遗,视角绝佳。 他给主子递上茶,梅爻浅啜一口道:“早知我也不必扮什么风流公子,从进门到进屋,竟无一个姑娘理我,全是冲着你去的!” 凤舞呵呵一笑:“单论样貌,公子您可谓玉面无双,只是味道差了些。” “什么味道?” “您想想看,来这里的男子,哪个不是冲着寻欢作乐来的,惟独您一进来,四下乱瞅,便是见了姑娘,那眼神里可没一点馋意!她们不瞎又不傻,自是不会在您身上枉费力气!” “有些道理。” 提及馋意,她脑中浮现出严彧看她的眼神,那算么? 楼上,一袭华服的锦娘轻轻叩了叩门,门开了,锦娘躬身而入,身后的门又再次阖上。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2节 锦娘道:“主子,梅府的凤舞大人去而复返,带了个小公子来,奴婢瞧小公子丰神如玉、一身矜贵,凤舞大人又恭谨得很,猜测是文山郡主。” 听闻“文山郡主”四字,男人执盏的手微微一顿,凤眸中闪过一丝狭光,继而道:“随他吧。其他人到了吗?” “相爷家的吴大公子、卫国公的唐小世子、恭顺侯府卢公子、虞妃弟弟赵公子、礼亲王世子……还有,您大哥也来了,世家子弟已到了七八成。富贾豪商也到了一些,大多是钱袋子,不过看个热闹。哦对了,荣郡王本是订了房间的,可他府上办丧事,恐是不会来了。” “皇子……端王可来了?” “不曾,几位皇子均未到场,也未订房。不过……钱玉楼来了。” 男人勾唇一笑:“好 。” “还有一事,龟奴说寅时见着凤舞大人,在几位贵人定的房里转了一圈儿,说是要比比看,他那间也要差不多才行……他走后龟奴倒没察出异样,谨慎起见,还是来报主子一声。” “是哪几位贵人?” “东边的几间房,唐小世子、荣郡王、钱公子、卢公子,房间是挨着的,龟奴见他都转了一圈儿。” “告诉龟奴,此事全当没看见。” “晓得了。” “既然人到的差不多了,那开始吧。” “是。” 锦娘退出去,不多时楼下便起了鼓乐声,唱卖开始了,这卖的便是清倌们的初夜。 梅爻捏着杯果酒,看着锦娘风情款款走上台,讲这批瘦马如何出色,又强调唱卖规矩,其实今日来的都是欢场熟客,对此轻车熟路,他们更迫切地想一睹芳容。 最先上台的,具是些寻常清倌,唱价声随此起彼伏,倒也并不出格。 凤舞喝着酒娓娓道来:“今日唱卖的清倌人共十五个,宜春坊好久没集齐这么多世家子弟同堂竟欢了!不过他们都是冲着袁月仙来的,哦,她如今叫做浮玉。” “多半个京城子弟都来争抢,她当真那般好看么?” “曾顶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想来是天姿国色……”瞥见主子回头看他,凤舞又道,“哦,自然是比不得主子您雪肤花貌,不过,我也没见过她……” “说得真好听,下次别说了,她有什么资格跟我比!” 梅爻轻哼着扭回头去,这副娇嗔矜贵的姿态,看得凤舞无声浅笑。 他又道:“不过说到争抢,我看倒也不全是喜爱。那等贵女昔日里高高在上,还差一点成了太子妃,想来也是孤傲的,少不得让许多觊觎她的贵公子遭冷遇白眼。一朝沦落风尘,想踩上一脚、蹂躏报复一把的大有人在!” 听得梅爻心下唏嘘,叹道:“心思可真龌龊!” “呵!”凤舞一笑,“男子天性!还有她这名字,浮玉,她已跌落神坛,还以此托志,她越是如此清傲,约会激起男子想要蹂躏她的欲望,只怕还会被碾作尘泥,可怜啊!” 俩人喝着酒看着楼下喧闹,过了一会儿,传言中的京城第一美人终于上台了。 第27章 鼓乐声停了,说笑声停了,诺大个宜春坊一时间鸦雀无声。 平日里放浪形骸的富家权贵们也都屏了气息,满堂人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射向舞台一角,刺得尚未登台的姑娘面色泛红,这红润倒让她更显娇媚。 锦娘低声道:“姑娘莫怕,只需记住你要做的事,去吧。” 浮玉深吸口气,轻移莲步,在满堂人的注视下,款款迈了出来。 梅爻只见一袭红色身影缓步而来,那衣衫却是一层薄纱,只将关键部位堪堪遮了遮,柔滑的肩背,丰盈的玉山,玲珑的腰身,修长的美腿,全部隐隐透现。她拖着曳地帔帛,微扬着下颌,眼神虚睨着,神态冷峻,奈何一副芙蓉面生得软糯娇媚,并不觉高傲,反倒有种雪岭清莲之感,引人采撷! 梅爻悄悄看向凤舞,臭小子满目含春,一眨不眨,捏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已然看呆。 她轻哼着扭回头,不得不承认,台上的人的确天姿国色,哪怕她一个女子见了也觉惊艳。 只是这美貌未免柔弱了些,徒惹摧折。 底下的唱卖已然开始,一声更比一声高。 “马校尉五千两!” “吴公子,六千两!” “卢公子,八千两!” 梅爻瞥了凤舞一眼,朝门口一名小龟奴招招手,那小龟奴乐颠颠跑出去,高喊道:“梅府凤舞大人,一万两!” 这一嗓子似喊魂一般,惊得凤舞双目圆睁回了神,一张俊脸又尴尬又讨好:“祖宗诶,可不带如此耍笑属下的,一万两您不如直接给我!” 梅爻认真道:“那能一样么,我喊一嗓子又不亏,给你便真亏了!” 凤舞:“……” 楼下传来唱价:“唐国公世子,一万三千两!” 梅爻有些意外地循声望去,果见唐云霄大喇喇坐在对面二楼雅间中,漫不经心地玩着面前一件金灿灿的物件儿,似是什么机巧玩意儿,对楼下的风光并未看上几眼。 梅爻与唐云熙游山时曾见过她这位弟弟,此时便忍不住道:“他才多大,竟也来抢姑娘?他父亲晓得么?” 凤舞顺着她目光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男子十三便可以了!” 梅爻:“……” 一道华丽身影现身门口,锦娘眉目含笑,恭谨道:“贵人请郡主移驾楼上一叙。” 凤舞正了正身道:“哪个贵人?” 锦娘温和一笑,朝梅爻捧出件东西,一枚白玉葫芦腰佩。 “他也在这儿?” 他还真是什么热闹都凑?忽而又想起他施在她身上那些手段,轻易便叫她丢盔弃甲,说不定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不忿道:“不去!要叙让他自己过来!” 锦娘心下叹息一物降一物,转身便见门口站了道清贵身影,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长袍,腰系玉带,精致中透着几分不羁。 凤舞满脸惊诧:“我、我看到了谁?你、你是……” 锦娘巧笑道:“委屈凤舞大人移驾别间,晚瑶姑娘已在等您了,定会伺候好大人!” “等等!”凤舞朝门口跨了几步,“你是不是小玉?” 严彧看也没看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梅爻,不辨喜怒。 一时进来几个姑娘,连拉带推地拱着凤舞便走,他被推拉着边走边喊:“主子救我!” 梅爻送他一个大白眼! 也不知道谁护卫谁! 楼下唱价还在涨: “礼亲王世子,一万五千两!” “唐国公世子,一万八千两!” 梅爻觉得唐云霄这小孩儿疯了! 她望着对面的人,含幽带忿道:“你不出价么?” 严彧眸光微动,一步步朝她靠了上去,她倒也不躲,仰头与他对视,眸子里似娇似嗔。 他唇角浮起一抹淡笑,一把将人捞进怀里,轻声道:“生气了?” 淡淡的龙涎香充斥四周,混着他喷洒过来的湿热气息,梅爻心尖颤了颤。她望进他一双藏笑的凤眸,娇声道:“你若再不出手,那楼下的京城第一美人,便是别人的了!” 严彧脸上笑意更浓,小醋精又在激他! 她今日乌发挽起,簪玉冠,没那些繁饰凑趣,更显得一张小脸细腻如玉,精致如琢。他盯着那如花瓣般诱人的娇唇,缓缓低下头去,看着她下意识往后仰,长而卷翘的睫毛快速眨了几下,竟觉十分有趣。 梅爻以为他要亲她,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唇时转了向。 她尚未来及分辨心里那丝异样,是失落还是安心时,便觉颈间一阵凉意,继而湿热的气息便铺洒下来!他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又缓缓吐息,好似她是什么馋人的美味,“用了什么勾魂摄魄的东西,这么香……” 自从两人有过肌肤相亲,严彧便觉被她身上幽香蛊惑,魂牵梦绕。他在她玉白的脖颈、耳尖磨蹭,喃喃低语,“我只对你有兴趣,单是看着都要硬了。”他故意将最后俩字送到她耳边,气息火热,字眼发烫,她白腻的肌肤很快便染成一片粉红,连气息也有些不稳。 他方才只是拿话逗她,此时闻着怀里馨香,又见她一副娇羞软糯的模样,便渐渐生出一捧热意,手上加力又将她朝自己按了按,瞧着那粉透的耳尖,一口咬了上去。 梅爻忍不住逸出一声娇喘,身子发软,双手抵住他胸膛,颤声道:“干什么你!门还开着,如此孟浪!” 他轻轻挑眉,勾唇笑道:“你想关门?那得等外面结束……”说着大掌扣紧,又朝她凑了凑。 梅爻已羞的满面通红,仰头却见他眉眼藏笑,云淡风轻。 楼下的唱价水涨船高,细听竟只有两人在较劲了: “平王世子,两万两!” “唐国公世子,两万三千两!” “平王世子,两万五千两!” 严彧皱了眉头。 天禧叩了叩门,怕被罚,有些不好意思道:“爷,要不我去跟大爷说说? ” 梅爻听闻,不禁想起真武大殿里那个温润如玉的严大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也来挥金抢人!两万五千两银子,他一个三品官,单算年俸怕是干到死也赚不出来。便是金子做的平王府,此等行为,也与他君子无尘、不耽风月的口碑不符啊! “真是添乱!你去……” 严彧话未讲完,便见锦娘也来了,低声道:“主子,端王爷乔装到了。” 严彧嘴角弯起,转而对天禧道:“你不用去了。” 唐云霄还在加价,楼下高唱:“唐国公世子,三万两!” 这一声极其洪亮,一声落,宜春坊一片哗然! 唐国公家业丰厚人尽皆知,唐小世子似是铁了心要拔这个头筹,直接开价三万两银子买一个女人初夜,属实叫人喟叹!场内一时议论纷纷,羡慕的有,嘲讽的也有,众人一时都瞄着平王世子严瑢,不晓得他还要不要跟。间或有些闲碎言语,说想不到风光霁月的严大人,也过不去美人关要来争一争! 严彧揽她坐下,望着楼下叹道:“你不晓得我这大哥,重情重义得很,他与这位袁小姐幼时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多年来不谈婚娶,想是还存着幼时情谊。见红颜落难,这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梅爻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方才一句“添乱”当是在说严瑢,锦娘称呼他“主子”,她替凤舞出价后他便找了来……他必是在袁月仙身上谋划什么,而只想让他希望的那个人买下! 惘她还以为他是念着她,不过是怕她像严瑢一样添乱罢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3节 她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些距离,拾起桌上果酒浅酌一口,想着李晟竟是乔装到了,这是既舍不下美人,又舍不下长公主的助力。 无论如何,他来了便好,不然还白费了凤舞对他的关照。 至于严彧在谋划什么,又是在钓谁,与她无关,她也懒得琢磨,不阻她的事便好。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倒也安静。 楼下严瑢已被逼得进退维谷。 他今日举动实在是太过了些。 诚然平王府不缺银子,可三万两实在也不是小数目。瞧这意思,对方势在必得,但凡他再开口,那唐小世子必定会再加。他同个未加冠的小孩子抢女人,钱多钱少先不论,说起来便先跌了份! 还有,他前脚刚拒了怡贵妃的表妹沈修妍,后脚便来宜春坊抢人,这无异于昭告亲贵,沈修妍还不如个青楼女子,可谓卯着劲儿打怡贵妃的脸,后头还不知有什么麻烦。 再者,母亲费劲心思给他筹谋亲事,今日这风头一出,亲事如何先不论,怕是要气死他母妃! 严瑢心思沉沉,在众人的议论和起哄中望向台上的姑娘,对上她一双泪光盈盈的杏眸,她看起来娇弱、无辜又可怜,这眼神绞着他的心,好似若不救她,那害她的便是他! 许是看出了他的煎熬,台上的姑娘含泪朝他微微摇头,意思很明确,放弃吧! 梅爻望向身旁冷眼盯着楼下的男人,带了几分挑衅道:“楼下那个备受煎熬的人,可是你大哥。” 严彧微抿唇线,神色晦暗,良久才道:“两年前他救不了袁月仙,今日就更救不了。他心中那个金枝玉叶早死了,眼前是花魁浮玉。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不过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罢了。” 第28章 三万两白银,买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初夜,唐国公这位十五岁的小世子唐云霄,真是好大手笔! 唐家是当朝太后的娘家,老国公是太后的亲弟,当年还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唐云霄是老国公唯一的嫡孙,也算是金字塔顶上的人物。只是到了他这一代,提枪上阵是不行了,吟诗作赋也了了,只一样强,专好研究机巧玩意儿。 梅爻见他虽重金揽下美人,可整场精神头大都在他手里的物件上,便是楼下朝他高声道贺,他连眼皮也未抬一抬,既不见喜色,也不见肉疼,对于隐隐的讥诮声便更不在意了。花钱花得如此云淡风轻,是个有前途的。 她望向严彧,这男人勾唇浅笑,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 锦娘来报:“主子,事情都安排妥了!如主子所料,结账的是钱玉楼,结完账便走了,不过奴婢送他时,瞧他脸色很不好看。” 严彧瞥了眼梅爻,见她低头把玩着手里一只玉盏,一副无聊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对锦娘道:“即便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三万两也不是小钱,何况是开销在这种事上,难免肉疼,不用管他。端王爷呢?” “端王爷同钱玉楼在雅间坐了会儿,刚刚被引去别院了,浮玉姑娘也已送了过去。” “伺候周到点。” “奴婢明白。唐小世子今夜留宿,被安排在了端王爷别院的后面,没要人陪。” “知道了。” 梅爻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身旁的对话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这男人竟是在打李晟的主意,唐云霄是个幌子,也难为唐小世子不在意这风流名声。 锦娘又道:“平王爷世子,您大哥,也没走,瞧着很不放心浮玉姑娘。” 严彧冷嗤一声,又叹气道:“随他吧,浮玉那儿你多留意些。” “是。” “还有。”他看向梅爻,见她一手托腮,一手有意无意地点着茶盏,里面茶液晃晃荡荡,却无一滴洒出来。他颇有深意笑道:“给她换身衣衫。” 梅爻手上一顿:“谁,我么?为何要换?我不换!” 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他打量着她清隽小公子的模样道:“我可不想明日满城疯传,严二公子有龙阳之好!” 锦娘掩唇轻笑道:“是,奴婢马上送来!” 梅爻一掌拍掉他的手,气道:“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你走便是了!这是我订的房间,我花的钱,宜春坊纵是有你的人,它也是官家的,还有欺客的道理?” 严彧瞧着她这牙尖嘴利的模样,带着几分戏谑缓缓起身。 梅爻“蹭”地也站了起来,警惕道:“你又想做什么……” 话未讲完便被他扯住胳膊拉进了怀里,剩下的话被一个吻封得严严实实。 他撬开她齿关长驱直入,追着她的香舌,不住地勾连试探,津液交往,难分难舍。梅爻起初还在抵抗,可因他锲而不舍地施为,渐渐便觉气血上涌,小腹酥麻,浑身力气被一点点抽掉,从推拒他变成下意识捉紧了他前襟。 怀里的人软的似沙似水,偶有轻咛声逸出,严彧终于满意地放缓了节奏,微喘着停下来,拇指摩挲过被他吮红的樱唇,指尖沾了两人亮晶晶的津液,哑声道:“你全身上下,只这小嘴最硬,若不喂饱它,便永远不乖。” 梅爻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一时尚未组织起有力的语言反击,只瞪了一双水汪汪地桃花眼对他,那眼神里有气,可不多。 不多时锦娘捧了套鲜艳艳的衣衫来,恭敬地询问,是否需要她帮郡主更衣? 梅爻拎起那衣衫,轻纱薄透,比适才浮玉那身好不到哪去。 她把衣衫一丢道:“当我是什么人?” 锦娘见她恼了,怯怯地望向严彧。 严彧拾起被她甩在桌上的衣衫,笑着揽上她的腰:“怎么,文山郡主的身份,是靠衣衫撑着不成?贱奴、贼匪、丑虏,我都扮过,我不还是我?” 因他一句扮过贱奴,梅爻怔了一下,随即便道:“你休拿话激我!你不想满城传你龙阳之好,可我若穿上这身衣衫,明日满城便知,文山郡主在宜春坊接客了!” “有些道理。”他低了头,湿热的气息擦着她耳尖,哄诱般道:“那换个地方,你穿给我看!” 锦娘忍笑退了出去,又关了门。 梅爻羞忿地望着他,花样这么多,必是风月老手!越想越气,一把扯过他 手中衣衫便要往外丢,却被他连人带衣服又捞回了怀里。 他抵住她额头,声音温软低醇:“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一点小情趣而已,也值得你这般气?” 他周身热意蓬勃,欲望昭昭,可讲出的话却带着讨好的哄慰,叫她一时硬气不起来,她不忍再朝他发火,却仍委屈不甘道:“哪里练的这些下流招数,却来作弄我。” 他摇摇头,讲得认真又乖巧:“你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在遇见你前,清清白白,能去哪里练?便是要练,也只想在你身上练。我只是想,这衣衫若在你身上,该是如何销魂磨人,单是想想,我便忍不住……” 他越讲下去,声音越是隐哑,好似下一刻那澎湃的欲念便要收拢不住。梅爻小脸通红,望进他一双炽热凤眸,其中似是有团火在烧,灼得她心慌脸烫。 她强扯起一丝气势道:“什么清白,说得好似是我……休想赖到我身上,快放开!” 他反倒搂得更紧,带着些恶意捉弄道:“怎么不是你?是谁在汤泉未着寸缕勾.引我的?那滋味我忘不掉,上瘾了,自然该你负责……” 梅爻不懂他平日里一副清傲模样,怎么总能对她吐出许多臊人话来,饶是她大胆也觉烫嘴,偏他讲得脸不红心不跳。 她急道:“你别乱讲!我哪有勾、引你,明明是你设局,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我才是吃亏的那个!” “那今日我许你讨回来。” 他说着极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瓣,轻轻触碰便离开,打量着她未再急恼推拒,才又再次亲上去。他下腹躁郁难耐,亲吻却极为克制,好似捧着馋久了却又舍不得享用的美味,这矛盾而又隐忍的反应,比一味用强更易让她丢盔弃甲。 他并不急着攻掠,只在她微启的唇瓣上厮磨吮弄,又辗转至唇角,下巴,她便闭了眼,不自觉的仰起头,呼吸渐促。他亲吻她白皙的脖颈、颈窝,瞥见他留下的红痕,下意识又轻了些。 他湿热凛冽的气息,擦着她的脖颈移至耳畔,耳尖被他含住,她忍不住一阵战栗,身体站立不住,被他抵在身后的桌子上。他矮身凑近过来,在她耳边哄诱:“穿给我看,好么?” 梅爻看着他一双眼睛,带着欲色和祈求,对他这个样子实在无甚抵抗力,竟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堂堂郡主,穿妓子衣衫取悦他,便是当年对小玉哥哥,也不曾做到这种地步,而他又是谁呢? 似是看出她一瞬间的迟疑,他的吻又追了上来,埋首在她耳畔颈间厮磨,哑声道:“若你觉不公,你喜欢什么,改日我穿给你看。” “……” 她似乎无此嗜好。 他仍在锲而不舍地哄诱:“我想看,你给我看看,好么?” 他像只撒娇的大狗,这个人、这张脸,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往她心坎上撞,她忍下羞怯道:“就只是看?” “不做别的。”他答得斩钉截铁。 她站直些,迟疑了一下摸起那件纱衣,想了想道:“那你转过去。” “都已看过……” “转过去。” 他无奈地笑笑,转身背对她。身后传来玉带钩的脆响,织锦软缎若有若无的摩擦声,他脑中不自觉便浮现出氤氲的水汽中,那具白皙、嫩滑、凹凸有致的玉体,那身子无一处不完美,单是想一想,下腹便燥动不已。 他坏心思的回头,见她背对他站在榻前,脱下来的衣物被放在床角,身上只剩亵裤和抱腹。因其小公子装扮时,外衣是件宽松对襟长衫,因此并未束胸。此刻那两根粉嫩嫩带子,勾得他心痒手痒,恨不得亲自上手扯下来。 他这灼烫的目光似有实质,梅爻下意识回头,便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上顿时起了火,羞忿道:“谁叫你偷看的,扭回去!” 严彧瞧着那白嫩嫩的肌肤上一抹柔粉软缎,绣了蝶戏牡丹,一只彩蝶正轻拂粉瓣,亲吻花蕊。 他嘴角微扬,伸出根手指指了指:“那东西,也得脱掉!” 说完倒很乖巧地转了回去。 待梅爻拾起要换的衣物,才知那纱衣自带一条红色“抹胸”,堪堪能遮住身前娇软。 这家伙对女子衣物如此熟悉,必是来找她前,让锦娘一早备好的!若无他的授意,锦娘又岂敢对堂堂郡主如此放肆? 可她既应了他,不适归不适,倒也并不反悔,沉了沉气,将身上衣物尽褪脱。 第29章 梅爻在南境野肆生长,又是那般高高在上,虽有中原师傅传道受业,倒并未如中原高门贵女那般,被吃人礼教绑死,梅安能容她为个奚奴拒婚便可见一斑。 她此番肯穿这身衣衫,虽是被他炽热又可怜的摇尾姿态蛊惑,确也存了想要撩拨他的心思。只是这衣衫上身,仍有几分不自在。她把头上的发冠解开,乌发垂落,分了两捋到胸前,算是勉强遮了遮。 严彧见身后久无动静,耐着性子问了句:“好了么?” 无人回应。 转身,便见一道如梦似幻的身影赤脚而来,玉足落地,寂然无声。轻纱如烟如雾,浮光流转,笼着冰肌玉骨。那副又娇又软的身躯他曾亲近过,此时半遮半掩更为磨人,一张玉瓷小脸上藏羞带媚,双眸如浸着桃花的清泉,只轻轻一眨便漫出潋滟波光来,真是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他恍惚了一下。 梅爻已近跟前,仰头浅笑,声音亦如空谷幽泉般清甜:“小玉哥哥,好看么?” 不知是没意识到她话里的陷阱,还是压根不在意,这声“小玉哥哥”,并未激起她预想的波澜,他只是呼吸渐重,盯着她的眼神热得好似要将两人一并焚烧! 她垂眸,以小指去勾他微微蜷起的手指,异样的酥麻感从他指尖蹿开,他反手将那只白嫩小手攥进掌心,用力一带,整团暖玉也进了怀里! 梅爻未来及反应,炽热的吻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重重喘息着亲她双唇,脸颊,下巴,脖子,耳朵,毫无章法又漫无目的,好似蓄洪的闸口被冲开,洪水一泻而下,冲到哪儿便是哪儿! “唔……小玉哥哥……” 含混不清的嘤咛被他吞入口中,他不言语,只顾埋头索取,掌上力道不由地加重,好似要将这绵软抓碎捏烂,揉进他自己身体里去。 “刺啦”一声,不知她哪处的纱衣被他扯坏,他如被蛊般放肆施为,也没个轻重,在她身上又添了些许独属于他的印记。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4节 “痛……” 梅爻吃痛往后退,他便按着她前进,唇齿纠缠,气息交错,几退几进后,双双跌倒在榻上,他覆身上来,眸色热得烫人。 她只手抵在他胸膛,娇喘咻咻地提醒:“你说过,不做别的。” 他无声笑了笑:“能看不能吃,你是专门来折磨我的?” “是你自己说……唔……” 暖玉温香,桃腮檀口,人都在身下了,还管曾说了什么?天予弗取,时至不迎,他可从不做惘负时运又亏待自己的事,对怀里娇儿只想发狠拥有。 他埋首深吻,封住她碎念,却掘开了自己洪欲的闸口,他按捺些冲动辗转在她唇间,面颊,耳朵,锁骨,看着她面颊红透,眼尾潮红,仰面深喘嘤咛出声。他声线沉沉:“难受么?想不想要我?” 实则他自己难受至极。 这话让梅爻从眩晕中回神,她又被动了! 她抓住他使坏的手腕,用地推开:“谁想要你,竖子食言!” 说着她双腿屈膝,本想要挣扎起来,却见他一个后撤躲避,猛吸口气,一把按住了她乱动的腿!他惊出一身冷汗,方才她那一下若是撞实了,不撞废了他才怪! 他眼中情欲褪了一半,咬牙道:“好,好,且等着,有你服软的时候!” “呲啦”一 声,她腰间那层软纱也被扯开,雪白肌肤再无遮无拦。他扯过一旁的软垫垫在她身下,扣紧她腿跪坐其间,浑身似藏着一团火,望着她的眼神带了些轻浮浪荡意味。 梅爻不知他要做什么,撑起身子后撤,刚一动便被他抓着脚腕又扯了回去。她知是她方才冒失动作惹毛了他,可她又不是故意的。瞧着此时情况不妙,立时换了副乖巧模样道:“我跟你道歉,我方才是无心的,你……” 她讨好的话还未讲完,便见他邪邪一笑,俯身下去! 梅爻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极力挣扎,却被他箍得死死,无所适从间,只能浑身颤抖着僵在榻上。 他在做什么啊? 严彧的性子向来自己最大,可今日竟不知是被她逼急了,还是哪根筋儿搭错了,突然有此一试的冲动。听着她急促的娇喘,特别是她动情时一声声唤他,他心里生出得意和满足,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狸猫,终被他磋磨乖巧。 风停雨歇,他扯过被撕烂的软纱拭了把脸,抬头见她脸上一片潮红,眸中有泪,却是迷离不清,知其春情未消,得意道:“这会儿倒是老实了。” 他覆身上去轻轻吻她,她偏了偏头,他无声一笑:“自己的也嫌弃?” 她又羞又忿地瞪他,可那被情欲染透的水眸实在无甚威力,反倒叫他觉得甚是可爱。他又笑着问她:“可喜欢?” 梅爻听他满□□言浪语,羞愤地抬手去捂他的嘴,却又被他抓着手亲吻,还伸出舌尖舔她掌心,惊得她倏地又抽回手。他垂眸坏笑道:“那日在栖云镇,你睡梦中便是如此亲我,倒不知梦见了什么淫乐事,瞧着冰魂雪魄,骨子里倒是风流得很……” 她堂堂郡主也是有反骨的好么,他一而再地说些粗话羞她,她干脆抬首以口封住!他怔了一下,继而加深了她的吻,夺回主动放肆亲吻。许是被他激的不甘,又许是受多了他的凶野,她脸皮也厚了些,又或者被什么催动情愫,梅爻不知不觉间开始回应,两人纠缠厮磨,直至双双气息不稳。 他从她唇间离开,身下却又重重碾磨一下,喘息着道:“换你帮我!” 梅爻眼睛显而易见地睁大了! 她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种事,想想她都做不到的! 身上人的一双凤眸眼见着又要结冰!实在不怪他气,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有哪一次是肯乖顺主动的?都得他先满足了她,她才肯半推半就、委委屈屈地依他。 梅爻见他压抑的眸色要凝出风暴,怕又招来他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咬了咬牙,结结巴巴道:“我、我想了想,我不行……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就上回那种,她觉得勉强还能接受。 他见她一双小手横在胸口,已攥成了拳头,不像行欢愉之事,倒似憋了劲儿打架,嗤笑一声道:“行啊,来吧!” 他直接翻下来,往她身侧大喇喇一躺,如火的凤眸睨着她,静等她过来。 梅爻撑肘坐起,见他勾唇魅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相形之下倒是她放不开了。 她暗自吸口气,怕什么,换她来掌控他,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严彧见她眉梢扬起一丝窃笑,压了压眉峰道:“你别是没存好心?我方才伺候你爽利了,你可别恩将仇报!” 梅爻娇声巧笑:“怎么会呢,小玉哥哥,我都是按你教的来。” 他三两下卸除腰带,将襟袍一掀道:“但愿如此,开始吧。” “那我来喽!” 她伸出纤纤玉手,还未落到他身上,便听门外“咚咚”响起敲门声,天禧声音里带着不安和紧张:“主子,出事了!锦娘刚派人来回,说别院里那位贵人好似状态不对,再不干预,浮玉姑娘怕是要被弄坏了!还有,唐国公的嫡小姐带人找了来,正在后院大闹,要将小世子绑回去,还要闯前院理论,锦娘周旋着,怕坏了主子计划,求主子示下!” 严彧双目藏火爆了句粗口! 他看向梅爻:“你对李晟做了什么?” 梅爻也愣了,事是她让凤舞干的,听着门外的话,她蓦地想起凤舞那句“我叫他爽到死”,不妨也惊出一层汗。 严彧不等她回答,已快速整理好衣衫下榻,略一迟疑,回身捞过她猛地亲下来,忍着满腔躁郁道:“记着,你今日欠我一遭,是要还的!” 说罢朝门外喊道:“唤人来伺候着!” 他将人往里推推,扯过锦被给她遮好,柔声道:“等会有人来伺候你梳洗,我先走了!” “小玉哥哥!” 话出口,她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 严彧叹口气:“下回把‘小’去掉,乖,走了。” 梅爻怔怔地看他开门出去,因想着自己可能坏了他的事,竟生出一丝愧疚。 第30章 梅爻由人伺候着梳洗完毕,依旧是玉面小公子模样,又着人唤来凤舞,风流护卫进门时,婢子正在收拾被扯成一缕缕的衣衫。 凤舞挑眉,眼底挂了副暧昧笑意,叹道:“那家伙这么野的么……话说,他是不是小玉?” “他是严平王的二公子,骠骑将军严彧。”梅爻粉面含春,声音却难掩落寞,“是不是小玉,他是不认的。” “那让我跟他打一架!当年小玉夜探王府是我抓的,他打架的路数十分刁钻,招无定式,是刻意训练的杀人技!这种人必是常年游走生死线上的,过手我便能确认一二。” 梅爻记得当年凤舞和夜影联手,将小玉困于剑下,小玉被五花大绑地押至他二哥梅溯跟前。她听霜启说了,好奇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贼子,竟劳动两个顶级府卫来抓。 她悄悄去了梅溯院中,躲在人后,见他们锁拿的竟是个漂亮少年,那少年抵死不跪,被凤舞以剑身击中腿□□位,应声折膝,随即便被横刀颈上。他后背还在渗血,是打斗中凤舞划伤的。梅溯没审出什么来,小玉便尝到了凤舞的手段。寻常人自是受不住,可他似见怪不怪一般,虽狠遭了一茬罪,也并未露怯。想来若是见惯了军中审讯,自是不惊。 她摇摇头:“他如今身份可不容你冒犯。且若他真是小玉,以他的性子不找你报复回来,已是好的了,还容得你再去挑衅?” 凤舞撇嘴,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 想想也是,眼前这凤舞大人也是个混不吝,他连皇子都治得顺手,又岂会顾忌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王府次子。 梅爻带着凤舞混进宜春坊后院时,唐云霄已被他那位嫡亲的长姐遣人送回府,唐云熙冷脸站在花溪院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府丁,个个横眉冷目,瞧着身材便知必然出手不凡。她对面站着的是李晟的贴身护卫,两个持刀提剑的冷厉汉子,一副谁来了也不能扰了主子好事的姿态。 锦娘在旁小心翼翼地哄劝:“唐小姐您消消气,那前院里的贵人,咱们实在惹不起,这事既关两府清誉,还是不宜闹大,您先在后院稍坐,我来周全如何?” 锦娘是个玲珑人物,可梅爻总觉她这话说得有点“点火”。 果然唐云熙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我跟前聒噪?” 她那贵胄气势十足,冷睨一眼锦娘,又转向拦路护卫道:“你们怕他,我可不怕!此等又当又立的亲王,既不当敬,亦无可惧!他是欺我世子年幼,府中无人,我倒要让他瞧瞧,卫国公府是否真是个黄金柿子任其拿捏!便是官司打到宜寿宫去,我也要讨个说法!” 梅爻暗叹这卫国公府的嫡小姐真是好霸气,那日在凤山同游时倒没瞧出来,只觉她温婉大方,今日一见,到底是天潢贵胄,将门之后,惹不得,将来入得哪府,也必是一把掌家护府的好手! 反观李晟所行,也实在令人不齿,唐云熙骂得好! 她没见严彧在场,倒是瞧见了同在人群后的严瑢,他正望着唐云熙那副威严赫赫的姿态,眼底是有几分钦佩的! 梅爻低声对凤舞道:“我想进花溪院瞧瞧你干的好事,有没有把握带我进去?” 凤舞勾唇一笑道:“有何难,那两条狗正挨训,此刻无人拦我!” 梅爻随着凤舞悄悄远离人群,绕道花溪 院侧墙下,瞅着左右无人,凤舞抱起她飞身越过墙去。 院子不大,厢房皆是暗的,只有主屋和两侧耳房亮着灯。 凤舞呵呵轻笑:“还有好事者先到!” 梅爻也瞧见了那主屋顶影影绰绰似趴了个人,只是离得远瞧不真切。她稍一迟疑道:“过去看看。” 她已问明白凤舞给李晟施了种淫药,本是助兴之物,可那药十分刁钻,行事之人越是兴奋,越会麻痹神志,乃至产生幻觉,越发停不下来,说白了,他会做到死! 她一面感慨凤舞手段邪辣,一面又觉如李晟之人活该有此一劫。至于李晟,他是带了贴身护卫和侍婢来的,自然不会真的让他爽到死,便是锦娘也不会让人死在宜春坊,何况是个皇子。 她赶回来,也不过是觉着这件事中,有些对不住无辜的浮玉。她已是可怜之人,若因此而死,实在有违她报复李晟的初衷。 凤舞带着她无声靠近,离近了梅爻瞧清了,屋顶趴着的两人,一个是严彧,另一个似是他的侍从,俩人扒开了一块瓦片,正从那道亮孔中往下瞧。 意识到有人靠近,严彧和天禧同时抬头,见是她来了,严彧面上闪过一丝异样。 梅爻好奇地朝那个空洞看过去,却被严彧抬手遮住。 凤舞:“主子,这儿!” 还得是凤舞大人,又扒开了一片瓦。 梅爻冲严彧得意一笑,那表情分明在说,偏要看! 结果她只瞅了一眼就抬起了头,严彧无声一笑! 梅爻这一眼的震撼有点大。 那瓦片之下,李晟赤着身子坐于榻前,同样未着寸缕的浮玉正跪在他身前,她这个角度看不仔细,只能瞧见浮玉低着头,李晟一掌按在她头上,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榻上寝被,仰着头闭眼深喘,激动时竟是声声喊着“郡主、郡主”……再是不懂她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严彧,他黑着脸,夜色下竟也感觉到了杀意。 底下的人闷声一声,伴着女子的呕吐声。天禧伸手比了个“七”,低声道:“梅香再不来,怕不得精尽人亡……” 说话间底下传来女子的声音:“贵人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李晟双目迷离,面色惨白,行动迟缓,整个人已有些恍惚。他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茶杯,茫然地喝了一口,似是觉过分干渴,顿了顿又喝一口,将喝第三口时,手中杯盏竟忽地脱手而落,他人也晃了晃,闭眼倒在了榻上。 另有侍女给一旁气息奄奄的浮玉披了件衣衫,扶着她出了屋子。 只留下那名递水的侍女,招呼人递来药箱,又着人将李晟扶正到榻上,她从药箱中取出一盒长针,在昏迷的男人几处穴位上,一针一针扎了上去。 严彧起身道:“没事了,快走吧,锦娘在外院撑不了多久!” 院门口,李晟的两个护卫挡着唐云熙十几个人,国公府有几个人已经带了伤,显然双方动过手了,唐云熙没讨到便宜。 有婢子从花溪院中匆匆出来,在锦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锦娘走至唐云熙跟前,双手胸前交叠,深膝一蹲,唐云熙愣了一下,锦娘朝她行的竟是宫礼。 唐云熙存了几分不解:“你是……” “奴婢锦舒,曾是先皇后的司寝嬷嬷。”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5节 她此言一出,唐云熙愣了一下。她曾听闻多年前先皇后身边有个颇得器重的嬷嬷,言辞分量便是连妃嫔也要顾忌几分,后来莫名其妙便出了宫,竟不料成了宜春坊的老鸨! 现下锦舒的姿态,已全无先前老鸨子的娇柔作势,尤似说一不二的一宫掌事。唐云熙的口气不禁软了几分道:“先前不识嬷嬷底细,失礼了。” 锦娘躬身道:“奴婢当不得!您与院中贵人冲突,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奴婢有一想法,想请唐小姐斟酌?” “请讲!” 锦娘俯首低语几句,唐云熙略略迟疑,轻吁口气道:“好,我便认这个理。”随即招呼身后众人道,“回府!” 锦娘恭敬地送走这一干惹不起的高门贵女和狼兵虎卫,抬眼竟见严瑢还站在那里。 她过去施了一礼道:“严世子在此,可是不放心浮玉姑娘?” 严瑢道:“她可好?” 锦娘正色道:“人各有命,她走得本就是一条苦途、险途,而世子身份尊贵,您面前是光明大道,担着王爷、王妃之愿,阖府兴盛之责,恕奴大胆,切不可生妇人之仁、行冲动之事!世子还是回府吧,您放心,奴定会护着浮玉姑娘无恙。” 严瑢怔怔地看着眼前锦娘,有一瞬竟觉她不似势利老鸨,竟有几分大义之姿。 他拱手揖了一礼道:“如此便有劳锦娘你了,告辞!” “坊中事杂,恕奴不送。” “留步。” 锦娘看着这位霁月清风的平王世子寂然离去,直至那道松姿鹤骨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默默叹了口气。想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少傅之女,多少人艳羡,今日又如何卑微如泥。人生起伏难料,连这世间诸事,无常是常。 继而又想起她那个主子,行的又何尝不是一条苦途、险途?自小远离锦衣玉食,喝风饮沙,负坚执锐,出生入死,又有几刻的安稳? 她怔怔然乱思半晌,回身,便见严彧和天禧正立于身后。 天禧笑嘻嘻道:“看不出锦娘讲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还以为您只在床帷之内所向无敌呢,倒是我小瞧了!” 锦娘手里正捏着个香包,原始想给唐小世子送来安神的,此刻一甩手便朝天禧砸过去,怒道:“你这小子越发没规矩,连老娘也敢打趣!” 天禧嘿嘿一笑,将那香包稳稳接住,嗅了嗅道:“安神香,正好,爷今晚可睡个好觉了!” 严彧冷嗤一声,想着那被搅没的好事,以及那具惹火娇躯,心头躁郁,神他妈的睡个好觉! 第31章 荣郡王侧妃杨氏生前屡遭家暴,死后葬礼却办得极其风光。李世甄请了太常看了日子,才正式向亲朋好友报丧。给杨氏的陪葬品也奢侈非常,府里唯一一颗“鸽子蛋”被塞进了杨氏嘴里,气得正妃吴氏把李世甄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其余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卯着劲往棺材里填。 那棺椁用得极品老料金丝楠木,内外精雕细琢,刻满了福图经篆,没个两三千两银子也下不来。又请了白云宫的高道来行超度科仪,诵经做法,敲敲打打,足足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王府上下及众亲贵,本以为杨氏是个失宠之人,竟不料如此大操大办。而李世甄自打杨氏死后便一蹶不振,终日恹恹,饮食无味,寝梦难安,阖府上下瞧着倒也不像作态,杨氏的婢子宝珠夜里去给主子灵柩前长明灯添油,还曾撞见李世甄攥着杨氏生前小衣,对着灵牌画像自渎。 私下里感慨王爷终究是个重情义的,杨氏没白死。 梅爻带着梅六去荣郡王府吊唁,梅六叹道:“属下还记得从前跟着世子吃这位侧妃的喜宴,这才几年,竟又来赴她的白事。”待到瞧见李世甄一副憔悴身形,又感慨,“他自己风流成性,倒苛求杨氏贞洁,生生把个人逼死了,又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不舍模样,何苦呢?” 梅爻也曾听闻杨氏与李祈的事,想着李祈却是因为招惹芾棠被严彧所杀,便觉着这位荣郡王少了些男儿血性。夫人被人玷污了,不惩罚施恶者,反倒把气郁全撒在夫人这个受害者身上,直至生生把人逼死,实在窝囊又可悲。 女子嫁人,还是要严将军这种夫君才行。 梅六见小姐唇角轻扬,隐隐带着几丝娇羞春情,猜到必是因着平王府的二公子,这种马屁不拍待到何时?他巧笑道: “还得是严彧将军霸气,荣郡王若有严将军三分血性,也不至内耗至此。” 梅爻挑眉侧目,一副你可真是条好蛔虫的表情。 回到梅府,梅爻唤来了杨嬷嬷,声称要绣荷包。 这等精细活,梅三小姐自是比不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绣阁里绣小手绢的深闺淑女,可她很想给那个人做一个,又怕做出的东西拿不出手,便很虔诚地请教杨嬷嬷。 杨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认认真真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梅爻放下了针线,喃喃道:“像我这种不曾碰的针线的,肯耐下心来做这个,便是做得丑些,也是能彰显情意的吧?” 杨嬷嬷看着小姐手里扎成团的绣线,不晓得要承她这份情意的,是哪个“幸运儿”。 顿了顿梅爻又叹道:“还是罢了,说不定以为我又戏弄他!” 梅爻盯着那一笸箩五颜六色的绣线,幽幽道:“嬷嬷你帮我绣一个吧,我还是更擅长往里塞东西。” 杨嬷嬷:“……” 后半晌无事,梅爻便守着杨嬷嬷绣香囊,心下却在捋着近来的几桩事。 严彧此番留京时间比往年都长,他似无走的意思,陛下也不催,梅爻觉得左不过春蒐之后,他是去是留也该有个说法了。一想到他若回了大西北,她便觉心下空落落的。 他带了个副将回来,阴差阳错那副将竟挑起了禁中护卫之责,梅六曾报过这位裴大人的底细,这让她隐隐觉得,这等要紧的人事调动又似有人着意安排,并非巧合。 还有严彧的黑龙符,她虽是头一回见,可那等材质做工,以及机巧设计,可不似假的。他一个边陲将军,为何会有此物?昭华在宫中失踪,回来后反常的声称要孤身到老,除非这失踪是他的手笔,若他手里龙符是真,那便说得通了。 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严将军,手长得能伸进宫里,广络得连京城风月之地也安插了人,谋划的对象还是个皇子。这些还是已知的,未知之处还不知水有多深。一个异姓王的次子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引人多想。 府里那位运筹帷幄的蒲先生曾说,大齐虽有两个异姓王,可在陛下心里是截然不同的,她父王梅安是“非我族类”,怕是早晚要绞杀,而平王严诚明则是“股肱之臣”,从陛下对严彧的包容器重便可见一斑。 而对于梅安这个文山王,从陛下死活不给七公主扶光赐婚也能窥见一二。 梅爻想着想着便觉压抑,她虽为质,也是想给梅府找个靠山的。 京中关系复杂,她又不在朝中,诸事还要靠着后宫、后院这条线。她唤梅阊备礼,想着也该去给扶光请个安了。 梅六曾提醒她别小瞧了这位公主,她看着远离朝局、远离后宫,一副闲散姿态,可也是手段了得,宫中及机要处的眼线、府中的门客、名下的财富,丝毫不弱于她那几个兄弟。她能我行我素又圣宠不衰,自然有她的非凡之处。 扶光近两年大多住在玉华别院,那是京郊的一处宅子,相比于公主府实在是太小,梅爻到了才知里面别有乾坤,五步一景,十步一画,步移景换,美不胜收。 李幼彤拉着她的手边走边指给她瞧,细数每一处的精巧之处,梅爻便赞叹设计者大才。 李幼彤笑道:“这个大才,是你大哥梅敇!” 这倒叫梅爻意外,她那大哥确是个少见的风流人物,竟不料还有此手笔,能文能武,难怪能将这位天之骄女吃得死死的! 两人行至滴翠亭落座,梅爻品着婢子奉上的香茶,望着满园春景,越发觉得这位扶光公主是个有城府、有情趣的妙人。 只是可惜了和她大哥的一份姻缘。 正想着便见沿廊轩现出一道月白身影,是个男子,身量颀长,步子迈得优雅稳健,不急不缓地朝着滴翠亭而来。 这身姿装扮可不似府中下人,待到近了,梅爻见来人生了一副好样貌,细看竟有几分像她大哥梅敇,关键那一身气度,雍容脱俗,风骨翘然。 她留意到李幼彤冷了脸。 反观来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尚未开口便遭到了李幼彤呵斥:“我说过什么?无召你不得入后院!” 梅爻暗自猜测来人身份,门客、面首、家仆,都不大像。 男子手里托了只小碗,轻轻放在了桌上,手指白皙修长,很好看。梅爻下意识想起了大哥梅敇,也有双这般好看的手。 男子后退两步,淡淡道:“佩兰姑娘说,公主这两日胃口不佳,又说以往公主曾钟情于一种青果蜜饯,生津开胃,只是许久未吃到过地道口味儿。我恰好会做,又恰好府里有南方供过来的青果,便做了请公主尝尝,看是不是公主吃过的味道。” 扶光的口气软了些,仍道:“让佩兰送过来便好。” 男子一笑道:“我亲自来,公主吃着哪里不对味儿直接告诉我,我再按着公主口味调制,倒比旁人传话要方便些。” 李幼彤看向桌上那只白玉小碗,盛着青莹莹半碗蜜饯,亮晶晶的果体上沾了点点糖霜,但看卖相倒与她几年前在梅府吃过的一样。 男子眉目温柔地看向梅爻:“听闻今日公主有贵客到访,这位想必是文山郡主,郡主也可尝尝,看是否是你家乡的味道。” 李幼彤拈起一颗,又将碗朝梅爻推了推道:“妹妹尝尝?” 梅爻也捏起一颗咬了一口,眉眼弯弯道:“确然是幼时常吃的味道。” 李幼彤眉目和善许多,对男子道:“如离有心了,你先下去吧。” 男子略一颔首,退了几步后大步而去。 李幼彤看梅爻视线追着他背影,有些自嘲道:“你也觉得,他有些像你大哥梅敇吧?” 她眸光藏了些伤怀,淡淡道:“他是我三个多月前从周山回京途中救下的。当时天寒地冻,他一身单衣倒在深雪里,已然要被冻成个冰坨子。带回来后,高烧三四日昏迷不醒,醒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一度还以为是烧坏了脑子。如离这名字,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也只想起来这个而已。” 梅爻瞧着如离方才的行事做派,可不像个烧坏脑子的。 李幼彤垂眸道:“他的样貌,是有五六分你大哥的影子,身形也相似,我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梅爻见她一副落寞神情,想起两年前小玉刚没了时,她也终日恹恹。二哥梅溯曾翻遍文山,给她网罗美少年,确也有那么几个,或眼睛、或鼻子像小玉,她默认他们在她身边跟了几日,又全部赶走了。 她当时觉着,便是把整个大齐翻过来,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小玉。那些有他几分影子的人,只会徒惹伤感。 想来李幼彤的心境,与她无异。 她还想安慰几句,李幼彤已自己调整好,笑盈盈道:“我昨日进宫,祖母赏了几盒西域供的香料,安神助眠甚好,一会儿让佩兰给你拿些带着。” “太后和皇后娘娘可好?” “祖母老样子,我母后不大好,想是又让四哥气着了!” 梅爻已然猜到所为何事。 李幼彤叹道:“我四哥也是忒不争气,屎糊一屁股我母后还得替他兜着,我瞧着都累!” 梅爻不便评价,只道:“世间父母大抵如此,总是疼孩子的,王爷又是唯一封王的皇子,自然要皇后娘娘更费心一些。” 李幼彤轻笑一声:“四哥这个便宜王爷,不过是子凭母贵,瞧着吧,要不了多久,那王座上,恐就不只他一个了!” 第32章 梅敇早年在京时,谨小慎微可也置办下不少家当,田庄铺面不少,供应府面开销、人情往来之余,每年还有大笔银钱汇入文山。玉石得利是重要来源之一,黄金有价玉无价,梅氏牢牢把持着京畿近八成的玉石生意。 每个月梅阊来报账,梅爻都会又一次敬服大哥,才能昭昭,财运亨通,只恨天妒英才。 今日她由梅阊和梅六陪着,在万樽楼宴请几位老主顾。男人的饭桌上少不得谈些风月,因着梅三小 姐在场又是主家,几位商贵言辞上倒是收敛了些,却也并不太素。 年过不惑的卢秉中自打进屋,眼睛便没离开过梅爻,落座后笑道:“自打郡主入京,京中盛传郡主玉貌无双、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倒比昔日那京中第一美人更绝……” 一旁赵翊礼开口打断:“卢老板这酒还没喝,已先有几分醉意,哈哈哈!” 经此提醒,卢秉中也意识到失言,那袁月仙如今一个青楼女子,以她作比是不恭了,便是无此一遭,对主家品头论足也是不妥,且对方还是郡主。 梅爻面上未着颜色,笑盈盈道:“梅府的生意,多年来全赖各位老板关照,我敬诸位!” 席间梅阊和梅六一边不动声色地护着主子,一边又热情地劝酒打诨,几圈下来对面几人已有些上头,特别卢秉中,喝得脸红脖子粗,说着说着,便把话头又绕了回来。 “袁月仙,不对,人家这会儿叫浮玉!她挂牌那晚我还真去了,纵是晓得这等人物,头一回轮不到咱吃,可那毛都没长全的小贵人,把个起点拱得也忒高了!三万两啊!他懂什么是女人吗?” 赵翊礼笑道:“容甫兄慎言哪!罪不及孥,袁姑娘是个可怜人。我听闻这唐小世子重金砸下美人,可没碰她,是替府上嫡小姐全昔日相识的一场情分,当晚便随姐姐回了国公府!老鸨子塞鼓了腰包,应了浮玉半月之内不挂牌!”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6节 卢秉中诧异:“有这回事?” 儒商杨志道:“想来是真的。卫国公府这位嫡小姐,确是名门贵胄中的一股清流。国公爷卧床数年,世子又年幼,诸事多赖这位云熙小姐周全。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必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 杨志说完又叹口气:“只可惜她救得了袁姑娘一时,却救不了一世,浮玉接客怕是早晚的事。” “倒也未必。”赵翊礼道,“我打听了,已有多位贵人想要为浮玉姑娘赎身脱去乐籍,虽仍免不了妾室或外室的尴尬,到底是比万人尝要强些。” 卢秉中呵呵笑道:“甫仁兄如此上心,是否也有此意呀?倒不知老鸨子开价几何?” 赵翊礼笑着摆摆手:“容甫兄莫要打趣!某是个生意人,眼里只有钱财,此等破财之事是不沾的,更何况那是何样人哪?那是祸根!沾了是要出事的!某不过好奇这第一美人,最终花落谁手而已。” 梅爻暗叹这位赵老板,真有颗七窍玲珑心。 送走了几位客人,梅阊略尴尬道:“委屈小姐了,这些人的酒桌一贯如此,倒叫腌臜话污了小姐耳朵。” 梅爻瞥见凤舞在旁勾着唇角一脸贱笑,那表情分明在说,老管家你还是不了解小姐! 行至一处雅间门口,梅爻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润平和:“我确曾出价,可并无对小姐不敬之意。我对袁姑娘也并无儿女之情,只是袁大人在世时,于我有半师之谊,我见她沦落至此,一时不忍。” “可外界都说,大人不娶是因为……那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梅爻刚好行至门口,那门半开着,她不经意地一瞥,刚好与严瑢望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顿了一息,望着门外那张芙蓉玉面,薄唇微启:“……有。” 沈修妍心里似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严瑢见门外那道身影消失,才撤回视线,见眼前的姑娘垂眸无语,两只小手却将一张帕子捏得死死。 他忽而又想起他丢失的那张素帕。 云苓说洗净了晾在厢房花窗前,他也确曾见它干干净净搭在那儿,可才过了一个晚上便不见了。他以为是云苓收起来了,问了说没有。云苓问他,这帕子于公子可是十分重要?他对着她那副异样神色,又不好承认,只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之物,随口问问。 他又以为是被夜风吹跑了,没人时自己围着院子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见。之后伫立在院中失笑自嘲,他自小被教育得克己复礼,若叫人知晓,世子为一张女人帕子如此失态,怕是要笑话死他。 沈修妍默了片刻,理智回笼,觉着袁月仙那等仙姿玉骨的人物,他都不动心,还能有谁秀出其右,让他为其守身?他那句“有”,兴许只是叫她死心。 她抬眸,忍不住道:“不知是哪府姑娘,有幸入严大人的心?” 严瑢回神道:“请恕不便相告。” “……是我冒昧了。贵妃娘娘因出价一事难免生气,不过大人放心,娘娘那头我自会去解释,不会让大人为难。” “如此便多谢沈小姐了!” 严瑢匆匆结束了茶局,追出万樽楼,刚好瞧见梅爻要登上马车,他鼓了鼓气,正想上前招呼一声,便听身后唤他:“大哥!” 回头,严彧正迈着悠闲步子从万樽楼出来。 那厢梅爻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马车里。 严瑢心下叹了口气。 严彧踱至跟前,漫不经心笑道:“今日并非休沐,大哥怎的不在官寺,倒有闲情来此?” 严瑢无声笑笑:“我难得开个小差,便叫你撞见。”又见严瑢身后,裴天泽及几位京中官贵缓步而来,具是要署新贵,一瞬间竟对这位二弟生出些陌生感来,可也只是一闪而过,便道,“二弟这是约了人?” 说话间一行五六人已至跟前,严彧笑道:“今日是裴大人请客,往日里他可没少掏我荷包,今日我可是逮着机会要狠宰几刀!” 相互见礼后裴天泽憨笑道:“几刀还是扛得住的,大爷也来吧!” 严瑢道:“我今日还有公务,实在不凑巧,我那几刀便由二弟代砍了吧!”言必告辞往大理寺而去。 天泽招呼道:“走,咱们去吃!” 严彧道:“你们先进去,我稍后便到!” 梅爻一行离开万樽楼,梅六去巡铺,梅阊带人去接洽采办今夏府中要物,只凤舞驾车送主子回府。 马车才行不远,突然便停了,车厢内的梅爻还未及问明原因,便听凤舞带着几分尴尬道:“小姐,属下内急,憋不住了,您且稍等片刻容我方便一下?” 听着还挺急。 梅爻道:“速去速回!” “好嘞!” 车辕一轻,想是凤舞已跳下了车。梅爻好笑,大街上呢,这个凤舞事还真多! 可她脸上的笑还没散,便觉车身猛地又一沉,下一刻车帘便被挑开了,一道靛蓝身影跳了上来,她一惊,尚未看清是谁,来人已勾住她纤腰亲上来! 这个气息太熟悉了,除了那个凶野竖子,也没谁敢! 严彧掐着她细腰将人抵在了车厢壁上,吻得凶狠!梅爻觉得他似是又带着气,不晓得他这一阵阵的怪情绪是打哪来的。 欲望来得迅疾,严彧紧紧抵着她亲吻,吞没她的惊呼,舌尖撬开齿关执拗地往里钻,火炭似的扫荡,她挣扎着偏开头,他的吻便又纠缠在她颈间耳畔,她声音发颤道:“别闹,外面全是人……” 他充耳不闻,粗重的喘息和细密的亲吻未有一刻离开她。她只觉酥痒难耐,又顾忌着动静太大惹来外面猜疑,只隐忍着娇喘,颤颤提醒道:“等、等会凤舞要回来了……” “他不会!他是看见我才离开的!” 他声音含混,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将她白嫩嫩的肌肤染得透粉。 梅爻反映了一息才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这个凤舞!真该罚了! 他压着她娇嫩的唇瓣吸吮,掌下已不满足于隔着衣物的磋磨,他伸着手朝她交领内探去,梅爻又惊又慌,娇喘着地推他:“大街上呢,你收敛着些!” 他整个身体往她身上一压,粗喘着道:“没办法,我这里硬撅撅挺着,你若不帮我,我可下不去车了!” “都是你自找的,好端端的蹿到我车上来……啊……” 他已分开她交领,埋首吻她,才不过几下,抬首便见她已双目迷离,呼吸急促,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他对她这幅模样喜爱得紧,捧住她的脸,对着那微启得樱唇狠狠亲了几口,拉着她一只手按向自己,哑 着声音道:“你帮我,这是上回欠着的。” 梅爻结结巴巴:“可、可这里是大街上……”那外面行人说笑声,商贩吆喝声,声声入耳,这马车,也只隔了一层帘子。 他故意往她手上蹭了蹭,俯首去咬她耳尖,沉声道:“都几日了?我忍不了……” 梅爻抵不住耳际的酥麻痒意,又见他一副压抑难耐的模样,狠了狠心道:“那、那你……小声些……” “事真多!” 他说着自行解开了玉带,又嫌她磨叽,抓起那两只柔软的小手按上去。 凤舞在街对面的茶肆寻了个靠窗位置,刚好能瞧见不远处那辆青顶红帷的驷马高盖,叫老板上了壶陈年普洱,慢条斯理地消起了食。 那车舆停在路侧有些打眼,马儿已有些不耐,时不时踢腾几下,又轻嘶几声。路过的百姓瞧着规制奢华,自会下意识避开,倘若离近些稍稍驻足,便会听闻里面粗重又急促的喘息,伴着女子偶尔的娇呼轻吟。 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吼,车厢里弥散开淡淡的腥膻气息。 梅爻脏了手臂和衣袖,气道:“你呀……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失笑,挑起她下巴俯身吻上去,缠绵地亲了一会儿,才带着些哑意道:“原不想这么便宜地放过你,可我这几日实在是忙,你乖一些,别去招惹别人,好么?” 他这话说得,好似她又做了什么“坏事”。她气鼓鼓道:“你说明白些,我招惹谁了?” 他兀自从她身前摸出帕子,在她羞忿的目光中,给她擦手、擦衣,之后就着有些脏了的帕子,给自己擦拭整理,快速收拾利落后,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柔声道:“乖,走了。” 她睁着雾气昭昭的眸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待到人消失了,才长吁口气,打开了窗。 第33章 突来的倒春寒,摧折了已开靡的桃李芍药,大将军府的锦澜院里,落了一地明艳艳的花瓣。李姌披了件狐裘坐在庭院当中,对着满地落红愣神。她在严彧那里受辱,回来先是大病了一场,见好后便仿佛换了个人,终日恹恹,全无生气,已多日未曾出门。 婢子玉玲在旁轻劝:“天凉,小姐才刚好些,回房吧。” 李姌缓缓扭头,凉凉的视线从婢子脚下扫上来,最后停在她略显无措的面庞上。 这个叫做玉玲的小丫头,是临时提起来用的,李姌并不怎么中意。她原先使顺手的两个婢子,都被严彧当做把柄扣下了。 玉玲晓得主子一贯骄纵脾气大,见她只冷冷瞧着自己不作声,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劝,僵持了几息,便听主子轻嗤一声,又把头扭了回去,她便更无措了。 这时海棠门外快步进来一袭绿衣,手中握着本册子,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子沐兰。她走近施了个礼,连哄带诱道:“我的小姐呀,天这么凉在这里冻着作甚?魁盛园里排了新戏,奴婢带了戏折子来,您挑挑?那里头暖和和、热闹闹,不比这里冷清着有趣?”说着便招呼玉玲:“还愣着作甚?去备车!” 李姌被她半哄半拎地架起来,倒也没反抗。 魁盛园是长公主府里的梨园。长公主李忆如喜欢听曲看戏,自府邸落成便在里头豢养了个戏班子。成亲之初的几年,她大多住在长公主府,后来两个孩子渐大,所想所谋也多了起来,便不怎么听戏了,更多是随驸马孩子住在大将军府,只偶尔烦闷了才会回来住一阵子。 李姌闭眼靠在马车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沐兰:“可是母亲邀我听戏么?” 沐兰笑道:“长公主去了礼亲王府,临走要奴婢照看好小姐,奴婢想着府中枯坐也是无趣,不如换个地方乐一乐。” 李姌没再出声。 马车一路行至长公主府,庭院深深五进归仪,揽天得地。魁盛园在四进院,因着是私人赏乐几不待客,因此并不大,胜在精致奢华。 李姌斜斜仰靠在母亲常坐的那张软垫罗汉床上,正对着戏台子,戏是她随手指的,并未上心。此刻那台上的俏郎君和美娇娘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你情怯怯意绵绵,花蕾初放惹人怜……你轻怜香慢惜玉,春风化雨润心田……你肩似玉体如绵,幽香袭人魂魄散……你耳边言乱心田,柔言温雨蜜样甜蜜样甜……” 李姌听了一会儿便觉莫名烦躁,挥挥手叫停,戏子们谨小慎微地都退了出去。 她阖目对身后婢子道:“你们也退下吧,我想睡会儿。” 沐兰拨了拨炉中香,带着玉玲躬身退下。 李姌其实也无甚睡意,数日以来,她一时气愤,一时沮丧,一时伤心,一时不甘,心绪起起伏伏。适才又听了那么一出艳曲儿,莫名便又想起那个又爱又恨的人。 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响起,她没有睁眼。很快,便有一条软缎覆住了她的眼睛。那道熟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边传来:“姌儿有多久不来了,可是忘了我?” 这声音与那个人几无二致,叫她心颤了颤。 戏子拿腔学调真是一把好手。 她默了一瞬,抬手去扯眼上的软缎,却不想手被他抓住。 他捏着那只小手亲了亲,用低醇温软的声音道:“姌儿不想彧哥哥么,哥哥可无一时一刻不在想你……” 说话间她便觉唇上一热,男子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连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都一模一样。 她顿了一顿,多日来的委屈一时涌上心来,终于掉了眼泪,垂着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对方身上,哽咽着道:“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辱我?我便是再莽撞,也未曾想要害你,而你居然……在我身上用刀!呜呜呜……” 激动之余李姌开始拳打脚踢,对方都一下一下承了,只温柔的哄慰:“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坏!姌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想怎样,彧哥哥都应你!” 他用力抱着她,一声声哄她,直到感觉她发了场疯后慢慢安静下来。他轻轻吻她带泪的脸颊,听到她委屈又心酸地低喃:“我所求不过一个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要,只要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为什么……” 他含住她开合的唇瓣,封住她的苦诉,辗转厮磨间似带着心疼道:“可以,姌儿想怎样都可以,想要谁也都可以,想要我,自然也可以。” 蛊惑人心的声音,扰乱思绪的男香,她渐渐抵挡不住,脑海中是那副玉琢般的俊颜,她环上了身前人的脖子,不自觉开始回应,温柔轻浅的亲吻变得火辣,她吻得冲动而激烈,似是在发泄压抑已久的欲念。 “彧哥哥……”她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吻过他的下巴,吻上喉结,含糊不清地命令他:“你继续说,不要停。” 他轻笑一声,微微喘息,哑声道:“姌儿馋成这样?可是这几日过得不好,没人满足你么?”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7节 她娇喘着回得认真:“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彧哥哥,我只想要你!” “好,我也只给姌儿……” 他已剥开她身上衣物,探掌一试,露重泽深。他重重吻她,脐下厮磨,感觉到身下娇躯阵阵颤栗,又烫又软,他再也忍不住道:“那我来了……” 李姌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扒着他的身子上下其手,一声一声唤他。他看着高高在上的骄纵郡主,在他一个戏子身下露出如此模样,生出莫大快慰和满足,愈加发狠地侍弄伺候。 云雨初霁,一室靡息。 李姌缓缓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拢了拢衣衫,扯下了眼上的软缎。见眼前的男人已整理好衣衫,正垂眸跪在自己脚下。 他叫左怀正,是她母亲豢养的戏子之一。 左怀正生得眉目硬朗 ,刚气十足,不似一般伶官细嫩羸弱,在长公主身侧一度颇为受宠。 她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情形了,好看的男子她见多了,他虽不丑可也并不拔尖。可她却记得与他第一次亲近。 那还是去岁春蒐,她设局想对那个人用强,却不料那修罗将军当场杀人,狠狠将她羞辱了一番。她对所求之物一向势在必得,偏偏在他这里一而再地碰个灰头土脸。 她当时趴在母亲怀里,又羞又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怀正就站在母亲身侧,静静看着。 是夜陛下笼着众人宴饮高歌,她远远看着那个玉面将军,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勾人,她看得心头又酸又涨,不知不觉便喝多了。迷迷糊糊间只听她的心上人在唤她,一声一声喊“姌儿”,又温柔又宠溺,她便不知不觉随着他沉沦下去。 她望着床前的男人,抬起足尖挑起他的下巴,见他眼尾仍有红晕。 她轻笑一声道:“左怀正,我母亲可知你所为?” 他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长公主……也许久不来了。” 她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蔑:“你胆子不小,胃口更是不小……你自己选?” 他毫不迟疑道:“奴听郡主吩咐……只听郡主吩咐。” 她满意了,似有有些无力,颓然道:“你先下去吧。” 一身疲累,她也无精力再想什么,歪在罗汉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门口有说话声,细声细气:“劳烦玉玲姑娘转告小姐,宫中传信说太后病了,长公主已进宫去侍疾,小姐今晚还是回将军府,明早随大公子一起进宫问安!” 她回到将军府,父亲李开阳听闻她回了长公主府听戏,面露不悦,可也未多言,只淡淡道:“去换身衣衫,来用膳了!” 进得膳厅,她见大哥李牧已在。他现任北军步兵校尉,原是宿在城北军中的,倒是难得回来一回。 他打量着她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 “无碍了。大哥此次回家要多住几日么?” 李牧道:“住不了。军中事多,且春蒐在即,也不得闲,待给祖母问安毕,我便回去了。” 李姌没再说话,她晓得哥哥一心都在军务上。不知从何时起,他竟默默把大将军府的威耀挑在了自己肩上,尽管这府里住着一个大将军,也住着一个气势足足的长公主。 李开阳心疼儿子,也有些惭愧。他祖父和父亲具是战功赫赫,到他这里也曾立志延续家风,光耀门楣,可荒诞的是,他自小有个晕血的毛病,这简直终结了他的沙场宦途,一个不能冲锋陷阵,只堪操演沙盘的将军,实在令人唏嘘。 翌日一早,李姌和李牧进宫,车行至宫门附近停下,改乘软舆。将至宜寿宫门口,李姌打帘瞧见宫门处的两拨人便愣住了。 梅爻先李姌一步到,下得轿来,将入宫门,刚好跟里面出来的平王妃打个照面,平王妃身后,跟着她的次子严彧,想是刚问安出来。 梅爻略感意外,仍不着痕迹地上前见礼。 平王妃曾在桃花宴上远远见过文山郡主,当时只觉她明艳艳的,好似一抹流动的光。今日她虽素了些,可离近了细看,那副娇容和姿态,更胜宴上远观。她笑着脱口而出:“天底下竟有这等灵秀人物,真叫人喜欢得紧!” 严彧在母亲身后勾起了唇角。 梅爻余光瞥见,微微红了脸。 平王妃笑道:“郡主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太后这会精神头还好,快去吧!” 两厢道别,擦身而过时,梅爻只觉手被人突然捏了一下,那只大手干燥、温暖、有力,她不由地一顿,回头,却见那道俊身姿若无其事地从容而去。 这一幕,好巧不巧便落进了随后而来的李姌眼里。 第34章 宜寿宫里暖意融融,殿中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香炉散着袅袅轻烟,梅爻从那杳杳淡香中,嗅出了一丝药香。 太后宿在东暖阁,未及通报,便见皇后、长公主及扶光公主联袂而出,李幼彤伸手朝她轻轻比了个“嘘”声,梅爻料想是太后又睡下了。 她恭敬施礼,轻声道:“见过皇后娘娘、长公主、扶光公主。” 李羞月乍见梅爻,不自觉便想起了被她处死的叶贵人。 叶少仙那张被软纱遮眼的脸,竟与眼前这张娇媚小脸有七八分像,她那个色令智昏的儿子,显然已被迷住。 其实文山郡主背后的武力和财势,李羞月也馋,只是与昭华比,她更看重以长公主为首的宗亲支持。蛮王梅安虽手握重兵,可李羞月认为并不持久。她儿子是要坐太子位的,蛮妃为后,李氏那一杆人先要掀了桌子! 至于侧妃,那是不用想的,眼前这娇蛮和她那霸道的爹,断不会应允。 望着那张美到叫人心颤的脸,李羞月想不通,陛下既召她入京,又为何迟迟不赐婚,徒留这媚祸招摇京中,长夜造梦。 最好是让她嫁给李晟的支持者……长公主的李牧便合适。 梅爻自是不晓得,皇后娘娘一时对她百感丛生,她只从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凉煞,敏锐觉察到一丝芥蒂。 李羞月和善地去拉梅爻的手,笑道:“我常听彤儿提起你,你们意趣相投,我喜欢得紧,也当你是女儿一般,无需多礼。”又扭头对李忆如道,“我观咱们这位文山郡主,除了鲜有人及的好样貌,更是聪慧温婉,灵秀天成,妹妹说是也不是?倒不知哪府有幸朝陛下求娶了去!” 李忆如正仔细打量眼前人,她那一双波光盈盈的含情目,真是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随父入朝的蛮王世子梅安! 李忆如眉眼温柔,语气却七分玩笑三分认真道:“确实灵秀非凡,若论哪府有幸抱珠而归,我倒比姐姐更合适些。” 梅爻听着两位贵人当她面“做生意”,心下冷嗤,却也摆出一副娇羞模样道:“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抬爱了。”又从风秀手中接过一道精致紫檀雕花囊匣道,“自听闻太后抱恙,臣女忧心不已,便于佛堂前手抄了一卷《药师经》为太后祈福,愿太后凤体早日康健!” 李羞月接了笑道:“郡主有心了,太后已无大碍,养几日便好。乍暖还寒,郡主自己也要多注意!”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说话间殿外通报,李牧大人及昭华郡主来了。梅爻回身,果见几个宫人簇拥着两道富贵身影而来。 梅爻自内宴后便再未见昭华,她因昭华烧得那把媚香,一度火大,还未腾出手来还给她点颜色,便听闻她失踪了,继而又听闻她回来后大病一场,眼下瞧着确是瘦了些,以往的张扬跋扈好似也去了不少,闷闷地跟在哥哥身侧,及至瞧见了她,那股高傲和冷意才又回来了些。 她又望向一旁的李牧,他身材高大,剑眉下一双优雅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些矜傲,鼻梁高挺,薄唇,面阔硬朗,乌发束冠,着深衣皂靴,玉带缠腰,身姿挺拔,少年将军威仪赫赫。 朝皇后和母亲见礼后,李牧视线才转向一旁仙姿玉影。他未见过梅爻,以往人在军中,只闻军中贵宦子弟们私下里嚼舌,称文山郡主艳色无双,眼下只瞧了一眼,几乎肯定她便是了! 长公主笑盈盈怼儿子:“你平日里陷于军务,春宴不来,少年人聚会也不见人影儿,你面前的是文山郡主,竟也不识得!” 李牧拱手道:“失礼了,望郡主海涵。” 梅爻浅笑道:“李大人言重了。” 皇后一笑道:“瞧这几个孩子客气的!这会儿太后睡着不便打扰,你们心意到了便好,也不用在这儿立规矩,年轻人还是多熟悉多走动,彤儿不如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转转?” 李幼彤自太后病倒便日夜随侍,两三日下来已显疲态,可听闻母后这话显然另有深意,便道:“番使供给太后一对灰鹦鹉,学舌颇有趣,就养在玉林苑, 那园子里新鲜玩意儿不少,不如一道瞧瞧去?” 一行四人出得殿来,李幼彤和梅爻走在前面,后面一对兄妹的目光,都盯在前面那道婀娜背影上。 严彧偷捏梅爻手那一幕,在李姌脑中挥之不去。 李姌一直当他是个冷情冷肺之人,每每见了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竟不料他也会有这般小动作。她能接受这玉面罗刹谁都不理,谁都不爱,却难接受他也会对某个女子动心……他做得那般自然,而她也没有恼,这是何时开始的? 李姌思绪纷乱,不留神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往前扑去,亏得李牧眼疾手快将她扯住,才没当众出糗。 动静惊动前面俩人,李幼彤回身道:“妹妹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大好,想是身子没好利索,不若我送你去内殿暂歇,稍晚随姑母一道回府。”不待李姌回应,又对李牧道,“牧之便陪郡主去转转吧。” 李幼彤心思昭昭,李姌却不想让哥哥接触这等狐媚魇道之人,阴阳怪气道:“她哪有心思在这里跟哥哥转,只怕……”话开了个头,瞥见表姐眼锋凌厉盯着她,剩下的话便没敢再出口,瞪了眼梅爻,继而满目忧愤地望向哥哥。 李牧自是不了解女人间这点心思和纠葛,待要回应,却听梅爻恳切道:“昭华郡主身体不适,还是要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李姌脑子有病,可李幼彤也知梅爻多半无意李牧。她给她俩创造机会,也不过是遵着两位长辈的心思做做样子,见梅爻要走,便道:“既如此,牧之代我送送郡主吧。” 李牧恭声道:“是,郡主请。” 李牧送梅爻行出几步,抱歉道:“舍妹被母亲骄纵惯了,一时无状,还望郡主勿怪。” “哪里的话,昭华郡主是真性情,很可爱。” 梅爻语气平和,李牧没再多言。 俩人静默着沿幽折复廊前行,一道轻细的声音透过廊墙上的镂空景窗传了过来:“张天师说了,他这回炼的龙虎回春丹,定能让殿下重振雄风,金枪不倒!” “但愿!施针之人的底细查到了吗?” 是李晟的声音。 梅爻忽地想起那晚趴在花溪院屋顶,瞅见那不堪一幕。屋内的李晟不过一个时辰便来了七次,之后严彧那个小跟班便惨兮兮道:“梅香若再不来,怕不得精尽人亡……” 怕是要暴露了! 果然便听那声音又道:“那丫头是宜春坊新聘的医娘,医术了得,不过……” “说!” “马校尉称,在栖云镇那晚,咱们的人跟西北严将军的人起了争执,混乱间伤了些人,当时见他军中有个医官,瞧着身形样貌,竟与宜春坊这位叫梅香的医娘有些像。” “他可认准了?” “只说像,也并不十分肯定。” 梅爻有心多听几句,隔壁却再无声音传来。 这复廊再往前走,转过一道弯,便要跟隔壁的人撞个四目相对。 她忽然偏了方向,朝着不远处那片芍药行去。 李牧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抬足跟上。 这个郡主,真是个妙人! 这厢李晟心思沉沉,步子迈的也沉重。 从宜春坊回来至今,他身体便废掉了。府医称是阳元消耗太过,一通卧床大补,补得鼻血直流,东西却硬不起来。宫里太医也看了,说辞差不多,让他少思戒欲,养精蓄锐,却没说何时能好。 府里环肥燕瘦每日轮番来试,他仍是有心无力,心里越发烦躁,脾气也跟着暴躁。马全儿见主子一时像个疯子,一时又死气沉沉,便提议要不要朝伺候陛下的老神仙讨几颗仙丹试试。 李晟原不想把自己这事闹到陛下跟前去,可眼见着能想到的所有法子都不见效,不得已才应了,借着进宫问安的机会,私下见一见这位张天师。 至于和那京城第一美人的销魂夜,他其实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只是当时他兴奋过头,诸多细节已不记得了,带去的婢子被安排在外屋伺候,里屋具是宜春坊经验老到的姑娘,护卫也被唐云熙纠缠着,他房中事实在线索不多。此等事又隐秘,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查,宜春坊的老鸨子地位虽低,却也轻易碰不得,没有确实证据不好下手办她,他只能先把这口气咽下去,留待他日施制。 他恨恨地想着,一转弯竟蓦地眼前一亮!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8节 那一大片明艳艳的粉芍丛中,一抹鹅黄色倩影俯身轻嗅,人比花娇! 他驻足望了一会儿,越看越觉眼前人比袁月仙更胜许多,袁月仙诚然花貌无双,可与眼前人比,却短着灵毓生发之气,眼前的文山郡主美得明媚张扬,如光一般暖人耀人。 他不自觉便靠过去道:“文山郡主好雅兴!” 梅爻及李牧此时具是背对李晟,二人回身,一副乍见之下的意外之色,恭敬见礼道:“见过端王爷!” “牧之也在啊!”李晟近前几步,视线从二人面上扫过,未察异样。 李牧淡笑道:“来请祖母安,可巧老人家正睡着,园中景色不错,便出来走走。” 梅爻见李晟面色浮白,心下好笑,道是凤舞下的狠手,面上却神色自若道:“我来已有些时候,竟被这园景绊住了脚,也该回了。太后这会儿也快醒了,二位快去吧!” 李牧及李晟几乎异口同声道:“我送郡主!” 梅爻粲然一笑:“前方转过去便是宫门,无几步路,还请留步!” 梅爻带着风秀姗姗离去,直至拐了弯才长吁口气,差一点就被迫撞上李晟那乌七八糟的心事了。 想着方才无意间听来的话,她觉得得见见可能替她背了锅的那个人了。 第35章 梅爻回到府中,修书一封递给霜启,想叫她送去平王府给严彧,霜启刚一伸手,那信又缩了回去。 “不用你送了,去把凤舞叫来。” 霜启不懂主子想法,但乖乖照办。很快一身劲装的凤舞便站在了主子跟前,笑吟吟道:“可是让我送信?” 梅爻把信递过去道:“给你个机会去平王府耍耍,信要直接交到严彧手上,或者那晚他那个小护卫。” “得嘞!”凤舞接了信往怀里一揣,转身瞧见霜启一脸受伤之色,拍拍她肩膀道,“妹子想开些,实是因你人设不对。” 霜启:“何谓人设?” 平王府鹤鸣苑中,天禧守着小池塘吭哧吭哧洗裤子,嘴里不清不楚地一通嘟囔,几只瑞鹤正悠哉悠哉地围观他。 天禧望着伸长脖子往水盆里凑的白鹤,从地上摸起颗石子,咧嘴一笑道:“你这畜生胆子不小,敢摸到这里来!” “嗖”一声,那枚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朝墙头打去! 刚爬上墙的凤舞头一偏,以手抓住!他甩着手跳下墙道:“都是当差的,要不要这么狠啊,疼死我了!” 天禧见是他,又把头扭了回去。 凤舞啧啧叹道:“虽说都是当差的,可平王府的差竟这么难么,连裤子都要自己洗?” 天禧把裤子往水盆一丢,水花溅了他一脸。连外府侍卫都来打趣他,这差没法当了!他起身瞪着凤舞,怒道:“你到底干嘛来了?小心我吆喝人抓你!” 凤舞呵呵笑道:“才说两句便急成这样?除非你洗那裤子不是自己的!” 天禧:“啊——”。 凤舞吓一跳:“吼什么?真不是你的啊!哈哈哈!” 不大的院子里,一个嗷嗷追着打,一个哈哈疯着跑,直到天禧突然立定高喊:“有刺——” “送信!”凤舞赶紧摸出怀里那封信,使劲朝他晃了晃,“给你主子送信来的!” 天禧气 鼓鼓伸出手:“我们爷不在家,信给我,你赶紧滚蛋!” 凤舞捏着信道:“他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天禧一把抢过信道:“这我可不知!滚吧!” 凤舞见问不出什么,扭身想走,想想又回头道:“兄弟你这差当得实惨,不如来梅府吧,至少不用自己洗裤子!” 眼见天禧低头找东西,凤舞飞身上墙,蹿了出去! 凤舞回来交差,霜启听闻他还调戏了一把严府护卫,沉声道:“……属下的确不是这样的人设!” 圆月在天,星辉耀耀,城东海河两岸青楼画舫遍布,翘角飞檐间华灯漫洒,流光溢彩,入耳尽是丝竹宴乐之音。一艘小巧的灯舫缓缓驶过铺撒着旖旎碎光的河面,漾开圈圈温柔涟漪,停靠在了岸边,与不远处的宜春坊斜斜相顾。 梅爻坐在花窗前,望着岸边放河灯的人们,老者虔诚,幼者顽皮,少年慕艾,托灯寄情。 想起那个人,她唇角漾出温柔笑意。想他坏心思的哄诱,凶野的亲吻,强势的欺袭,以及小孩子般偷捏她手,他是喜欢她了吧? 尽管他不承认,可她相信他是小玉,小玉哥哥。 可是相约的时辰已过,他没有来。 谨慎起见,她在信中并未言明何事,只说有要事相约,她不晓得是她的信没送到他手上,还是他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脚,可他连一个招呼都没有,实在不该。 她心绪不宁地又坐了一会儿,终是起身道:“我想上去走走,霜启陪我,风秀和凤舞便留在船上……等我。” 岸上游人如梭,说笑声、吆喝声夹着阵阵悦耳丝竹,才行没几步,便见一个总角小童捧着只河灯乐颠颠跑过来,霜启不动声色地越前半步道:“小心撞到!” 小童止了步,把手里的灯朝梅爻一举:“有个姐姐叫我把这灯给你,说放完河灯便回吧。” 霜启道:“哪个姐姐?不是哥哥么?” “不是哥哥,是个顶漂亮的姐姐,穿着像彩云一样的衣裙,仙女一样!”他往身后一指,又疑惑道,“咦,人怎么没了?” 他应是来了,却找了个漂亮姐姐来打发她……能把衣衫穿得那么招摇,不用想也知是哪里的姐姐。 梅爻打量那灯几眼,与河边所卖的寻常河灯无异,便道:“这灯送你了,随便玩!” “真的吗?”小孩子眼睛一亮,“谢谢姐姐!”说完抱着灯,蹦蹦跳跳去了河边。 霜启觉察到小姐的恼意,也觉得这严二公子过分了。 梅爻气鼓鼓地折返,风秀扶她上船,凤舞凑近了霜启道:“严二又惹主子了?” 霜启小声道:“他找了个姑娘来打发小姐……” “霜启!”梅爻一声低喝,霜启闭了嘴。 凤舞咬牙挑眉:“让属下去会会这不知好歹的小猞奴!” “凤舞!” “小姐你说,打到什么程度?” “不用你打,我亲自去!” 风秀、霜启:“……” 梅爻跟凤舞刚到宜春坊门口,便见里面妓子恩客慌里慌张喊叫着一涌而出,好几个人被挤倒在地遭了踩踏!凤舞护着梅爻连躲带闪地退到靠墙位置,刚站稳便见门内飞出来个人,一身华服上都是血,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不动了! 里面有人高喊:“杀人啦!快去报官!” 梅爻抬足便朝里奔去,凤舞箭速跟上,护着主子逆着冲进了宜春坊。 里面已然乱做一团,桌翻椅倒,灯碎盏裂,惊吓声此起彼伏,满屋脂粉香中隐隐可闻血腥气,坊里打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五六个手执长剑短刃的人杀得凶悍,正在围攻当中一个手无寸铁的蓝衫男子,招招直奔要害! 被围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梅爻和凤舞要教训的严彧! 严彧已被逼近体能极限,随手抓个鼓墩抵挡,被对方一剑劈开,剑尖堪堪擦过他的胸口,他几下里躲闪不及,梅爻眼看着长剑从他后背及臂上划过,衣衫破开,血色透出衫袍染成深色。 梅爻拽着凤舞胳膊,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快去救他!” “我得保护你!” “你快去!”梅爻说着用足力气将凤舞推了出去。 眼前一幕让她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她不能让小玉哥哥再次出事,单是想想,便像遭钝刀剜心一样。 凤舞挥剑斩开焦灼的围攻,严彧方得喘一口气,力气稍泄,一口血喷了出来,膝下一软撑桌稳住,大口喘息。 梅爻想冲过去扶他,奈何打斗激烈,她寻不到路。缓过几息,便见严彧脚下一翻,勾起地上一只短刀,稳稳接住,深吸口气又冲了上去!梅爻喊他回来,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杂乱声中。 凤舞出手狠辣,已斩杀对方一人,剩下的依然杀意凛凛,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局势变成了二对五,依然不惧优势。梅爻后悔没把霜启一块带来,眼看两人落于被动,却见不知从哪冲出一袭月白身影,持三尺青锋替严彧挡下一刃。他招法凌厉不在凤舞之下,倒让与之交手的死士被动,几招之内被一剑封喉! 那白衣人梅爻认得,是扶光别院里的如离。 她来不及多思,便见严彧似是再也冲不动,手里短刀忽地脱手,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她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凤舞余光瞥见小姐冲过来,出手越发狠厉,收剑后撤一个虚晃,长剑在对方身上穿胸而出!他拔剑移步,闪至梅爻身前,挡住冲着严彧而来的杀手,战在一处。 梅爻跪倒在严彧跟前,整个人都在抖,见他身上破损多处,血迹斑斑,面色惨白,阖目一动不动。她颤抖着将他扶起抱进怀里,一声声唤他,见他不醒,豆大的泪珠噗簌簌滚落下来。 泪水滴在他脸上,他终于艰难地睁了眼。 他见那副娇容上全是泪,她抱着他的手在抖,一身慌乱。他见过她高傲的模样,娇憨的模样,羞涩的模样,却从未见她如此破碎和恐惧。他蓦地想到,两年前他留给她那具残损不堪的尸身时,她是否便是如此模样? 好残忍啊,他又让她经历了一次。 他喉咙腥甜,想哄哄她,却无甚力气,艰难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梅爻一颗心揪扯得厉害,见他终于醒了,一时忍不住,倒哭得越发大声,眼泪更是流水般止不住。 他费力抬臂给她擦了擦,哑声道:“不是叫你放完河灯便回么……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还不晓得你会出事……”她哽咽着,忽而一顿道,“你早知会出事对不对?所以故意找个姑娘来气我走?” 他启唇笑笑:“只是没想到你气得直接找了来……” 他说着眉头一紧,又是一口血涌上来。 梅爻四下打量,想找谁帮一下,却听严彧道:“别慌,无碍的。是之前被喂了药,一直运功压制着,现下反上来而已,死不了。” 梅爻压抑着哭声道:“喂什么药?天子脚下,为何会有人想杀你?” “想杀我的人一直都有,京师中的暗箭,也不比西北战场更少……” 他又往她怀里靠了靠,她很香,而他只觉越来越困,他闭了眼深吸几下,“龙种无凡性,龙行无暂舍,莫如山居野鹤,好没意思……” 而她无论再怎么唤他,他也再没出声。 第36章 官兵围了宜春坊,稀里哗啦冲进来拿人时,现场执剑站着的便只有凤舞跟如离两人。地上横着六具尸体,趴了一片哎呦惨叫的坊丁。 冲进来的官兵有两拨,一拨来自巡街的北军禁军,带兵的正是被降职调任的中垒司马穆丹,另一拨是大理寺的捕快,为首的竟是严瑢。 严瑢一进门,便瞧见了昏迷不醒的二弟被文山郡主抱在怀里,小郡主哭得满脸是泪,伤心欲绝。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29节 穆丹也未料到十五巡街竟撞上了这么一出,有人敢在宜春坊行凶,刺杀的竟是西北鬼将军严彧和文山王郡主,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现场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事水深得能淹死人。他刚被降职,可不想再往这里头栽! 穆丹正发愁,便听严瑢高喊:“来呀,先送严将军就医!”继而 又对穆丹道,“穆大人,本官接到线报,凉州刺史贪墨案的几个宵小余孽,闻香追进了宜春坊,特来拿人,还望穆大人通融,由我带一干嫌犯回去细审!” 穆丹正求之不得,便道:“如此便辛苦严大人!” 严瑢喝道:“将场内之人下了兵器,一体擒拿!尸体带走查验!搜查各屋各房可疑之人,遇阻拦者以贼人同伙论!老鸨子何在?” 锦娘不知从哪儿小步跑过来应卯,严瑢冷声道:“你和袁月仙一并入寺待询!” 又转向哭红眼的梅爻,声音不禁软了几分,“也劳烦郡主一起做个见证。” 梅爻见披甲之人上下穿梭往来,不多时已锁拿了一串人出去,尸体也一具具往外搬,其中一个身材略小、身着青衫的女尸,梅爻见了不禁一惊,竟是那晚给李晟行针的梅香! 严瑢巡视场内众人道:“今日之事,牵涉甚重,任何人不得妄议,惹出事来,王法苦刑正是为尔等而设!” 训话完毕,带着一堆人呼啦啦扬长而去。 穆丹瞧着这位严大人把人一个不落地全收走,暗道这烫手山芋,他攥得倒是挺紧。 梅爻心事重重跟着严瑢出了宜春坊,被凤舞护着走在一群负坚执锐的捕快中。凤舞朝带头人喊道:“我那把剑是王爷赐的,千金难求,你们可给我护好了!” 瞥见如离浅笑,又道:“这位壮士怎么称呼,我瞧你倒很亲切。你也是点背,行侠仗义还被人缴了械!” “在下如离。我相信严大人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了好人,也不会放纵了恶者。” 梅爻看向他道:“你怎的会在此处?” 如离笑道:“我那小贵人久去不回,我闲来无事进城逛逛。久闻宜春坊大名,原想开开眼界,不想头回来便撞上了一遭祸事。想是我无此眼福,只望不给我那小贵人惹事便好。” 行至僻静街巷,前方传来严瑢的声音:“先将一干人等带回去看押,我随后便到!” 那些捕快和兵勇羁着嫌犯和人证,运带着尸体从旁越过,梅爻抬眼正对上袁月仙一双清眸。这小花魁比初见时更瘦了些,漂亮还是极漂亮的,只是气色不好,想是那晚饱受磋磨未及恢复。 袁月仙也正打量梅爻,她在宜春坊二楼凭拦下望,见这位郡主抱着严彧不顾形象哭得肝肠寸断。眼下四目相对,小郡主眼尾仍显潮红,她这副冰魂雪魄含春带雨的模样,连袁月仙也不得不承认,那京城第一绝色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是有些难副了。 严瑢行至梅爻近前,见她美目戚戚尤有泪迹,心下涌上些异样情愫,拱手道:“今日之事,让郡主受惊了!还要多谢郡主及贵属出手解围!” 梅爻道:“大人不必客气,严将军曾于马下救我一命,便算是回报吧。” 严瑢想她抱人痛哭的一幕,那等惊惧和伤心,绝非如她说得轻巧。又想起每每提及这位郡主,他二弟具是一副厌烦之色。许多姑娘往他那块石头上撞,眼前怕不是又一个?他望着她,一时生出些无处安放的心疼,又有些撒不出来的气,想说点什么,又觉不合时宜。 梅爻又道:“这位是如离,七公主的门客,多亏了壮士仗义援手!” 严瑢原以为如离是梅爻带来的,竟不料是七公主的人。他细细打量对方,见他不卑不亢,风骨峭然,眉眼竟有几分像故去的梅敇,也便能理解为何会是扶光的人。 严瑢道:“我知诸位与此案无关,带走各位原也是走个过场,现下请先回府暂歇,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梅爻嗫嚅道:“严将军……” 严瑢看着眼前人满目忧切,料是不放心他二弟,便道:“府中有良医,郡主放心。待他醒了,再行致谢!” 凤舞护着主子回船,心下转了几道弯,终是忍不住道:“小姐,属下怎么想怎么觉得,今儿这事有些蹊跷……” “我们被利用了!”梅爻闷闷道。 “小姐你也这样觉得么?我就说嘛,那等矜贵之人,身边竟一个帮手都没有,他的小护卫还安心在家洗裤子!” 其实自打严瑢出现,梅爻便有些怀疑,大理寺来得也太快太巧了些,后来又见梅香的尸体也抬了出来,便更加怀疑这是严彧的一个局。只是眼见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还有心思细究其他,此时想来,这猜测倒有七八分把握。 倘若是真,那家伙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些。 他当时气息奄奄窝在她怀里,说她不该来,倒是赚了她不少眼泪。现下想来,他那些话,倒有些分不清几分真假。 严彧失血过多,昏昏沉沉间好似又回到了南境战场。夜色掩映下,他驱遣兽营突袭南粤军中军帐,一声枭鸣后,几十只嗜血凶兽尽出,顷刻间南粤军中惊吓声,哀嚎声、嘶吼声、箭鸣声、鼓声嘈杂一片,紧随其后的牛群甩着冒火的尾巴、顶着带刀的牛角冲入帐中四下乱撞,很快南粤军中已是火光冲天,混乱一片,敌军仓皇无措,被梅溯率后军一通砍瓜切菜般冲击,杀得溃不成军……而就在此时,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冷箭,“嗖”一声射穿了他的轻甲,穿进了左背! 那之后,他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流失,整个人好似坠入了寒池冰川。冷,无比的寒冷裹挟着他,意识也在一点点溃散。 迷迷糊糊间,好似有只暖和和的小手抚上他的脸,她好像在哭,那是蛮王那个任性的幺儿。 她给他擦脸、擦手、换药、喂水,他不醒,她便实时在他耳朵边聒噪,讲军情,讲他养的小兽,讲周围人的糗事,讲他如何难驯,她如何生气,又如何不舍得罚他,也讲四目相对时,她双眸满溢却未曾出口的情愫。他昏沉间,只觉那道娇音一时欢快,一时沮丧,一时气恼,一时伤心。情难自抑时,她亲了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用力,只敢将柔软的唇瓣如轻羽般轻轻触碰他,他听到她浅喃低语,一声声唤他小玉哥哥,问他这算不算乘人之危…… 她大概以为,她偷摸对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他昏迷间都不晓得,却不知这些事和这些话,无数次入他梦中,而他在梦中的回应,竟比她要炽热百倍、千倍。 好比此刻,他亦觉有双小手游走在她唇间、胸口,肩头,后背,他记得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可又不确定那是真实经历还是梦境,可不管那是实是虚,他只想随着心意去回应。他猛地抓住按在她肩头的那只小手,用力一拽,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周围陡然响起几声惊呼! 此刻严彧身边守了一屋子人,平王妃、严瑢、陆氏、芾棠、天禧及府医都看傻了,梅香正仔细换药,也未料她这主子竟一把将其扯到身下,药打翻了,她怔了一下后羞得满面通红,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天禧反应快,大声道:“主子!主子莫慌,无人偷袭,是梅香在给主子换药!” 说完干笑两声,又道:“这是主子在军中练就的警觉反应,主子睡着时,都不许我等靠近的……” 小芾棠低低道:“军中若遇偷袭,要将贼人压到身下么……” 天禧:“……” 严彧已回神,待看清身下之人后一时也觉头大,索性又往床侧一趟,闭眼假寐。 倒是梅香惊呼道:“主子不可这样躺,你后背还有伤!” 两个府医慌忙上前,跟梅香一通收拾他又渗出血的伤口。严彧倒是能忍,从头到尾没出声。 重新敷了药躺好,府医称无大碍,二公子身子强健,修养几日便能好。 天禧心道,躺在床上还能有这般大动作,能不强健么! 一番折腾已过子时,严瑢道:“我在这儿守着,母亲、小芾棠和两位府医先去休息吧。” 严彧终于开口了 ,声音略哑:“都走吧,天禧留下。” 平王妃道:“那让梅香和天禧守着你,千万小心伺候着,不得大意。” 天禧和梅香都是跟在军中的,应声道:“请王妃和世子放心,属下定照顾好主子!” 几人鱼贯而出,严瑢留在最后,望着床上闭目无言的人,长大后,他时不时便会对这个二弟生出些陌生和不可蠡测之感。好比此刻,想着他仓促间谋划这一切,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心疼这个弟弟,或许是因自己霸占了几乎全部的母爱,又注定承袭平王府的一切,而他这个弟弟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从尸山血海里去挖。他想对他更好些,又隐隐觉得,他似乎并不在意,不在意府里有没有他的东西,不在意他们分多少爱给他。他一时强势得说一不二、势在必得,一时又淡漠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无甚能入他的眼。 看不透啊。 可想到今日他躺在小郡主怀里,这一幕可没听他在计划里提过。 严瑢终是忍不住道:“文山郡主出现在宜春坊,是意外么?” 床上的人一时无声。就在严瑢以为他又睡着了,转身欲走时,严彧开口了:“大哥若想要袁月仙,我可以改变计划。” 严瑢在今日之前还不晓得,浮玉挂牌也是他这个二弟的手笔。 他在那一夜备受煎熬,又丢了多大的面儿,他这二弟在幕后可在意过? 他无声笑笑:“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宿在隔壁,有事唤我。” 第37章 因着梅香用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严彧再醒来时已过卯时。 严瑢已上朝去,走时留话叫他安心养伤,案子交给他不用操心。平王妃和小芾棠一大早也来看过,见无事才离去。 梅香来换药,视线落在主子结实的胸背上,莫名便想起昨晚被他压到身下的一幕,一张小脸瞬间红透。 严彧瞥见,垂眸道:“天禧你来!” “主子,我……”梅香眼里立刻盈满了紧张和慌乱。 天禧嗫嚅道:“爷让属下来,可别喊疼,也别骂我!” “废话真多!” 梅香稍稍站开些,看着天禧笨手笨脚地解开裹帘,一边瞄着主子神色,一边不甚轻柔地揭开与伤口黏连的裹布,梅香眉头都要拧出花来,一双秀手紧张地攥成拳头,主子该有多疼! “梅香!” 严彧突然开口,天禧紧张的手一顿,抬眼见主子正盯着自己敷药的伤口,但话确实对梅香说的,“明日你便回西北去吧,让天禄送你半程。” 梅香眼里立时便冒了泪花,单膝跪地,哽咽道:“主子!属下并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求主子不要赶我走!” “是你在京中身份暴露,没法再留下。你回西北,替我照顾好父王和恩师。” “主子,我、我可以易容乔装……” 见梅香如此执着,天禧叹道:“听话啊梅香,主子定了的事,听命便好,你若再纠结,怕是连西北也待不了!” 梅香眼圈红红,忍着泪道:“是,属下遵命,这便去收拾,明早动身。” 严彧睨着天禧:“你包扎的动作快些,若在战场上早将你换了!” 天禧加快动作,讨好道:“那不能,爷离不开我!” “她有消息么?” “谁?”天禧嘴比脑子快,“郡主么?想是不便前来探望,可定然也是忧心爷的。您当时晕了怕是没意识,她抱着您哭得那叫一个戳心,属下旮旯里猫着都恨不得冲出去……” 严彧眼风一凉:“你冲出去干嘛?” “比喻!这不是比喻嘛,爷您是真吓到她了!” 严彧瞄着包得丑丑的伤处,缓声道:“她没消息,不理我,怕是正在生我的气。” “气什么?” 天禧见主子盯着臂上打结处拧了眉,又解开重新系了一遍。 严彧终于肯收回胳膊,往后靠了靠道:“她喜欢我,喜欢得很纯粹,我却不是。” 天禧撇撇嘴,主子就是主子,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得好似在夸自己。 严彧又道:“请她来,我哄哄她。” “啊?” 天禧愣了,哄人这么没诚意的么,让人家上赶着来给你哄? “让芾棠去,说严重些!” 天禧:“……” 梅香阁的海棠花下,梅阊带着几个管事的正给小姐回话。前几日的倒春寒过去,今日陡然暖和了许多,一众人在暖烘烘的日头下站久了,竟也微微冒了些汗。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0节 小主子今日心情不好,大伙都怕触了霉头,事禀得又轻巧又精炼,府务说完,梅九凑过来道:“小姐,平王妃派了人来请小姐,说是芾棠小姐病了,茶饭不思,十分想念梅姐姐,还想吃前些日子咱府上的花糕,平王妃请小姐看在昔日与芾棠交好的情分上,过府探视一二。” 梅爻轻笑一声:“当真是平王妃邀请么?” “这属下说不好,不过来的确是王妃的轿辇。” 风秀笑道:“既是王妃派人来接,不好拂了面子,小姐便去看看吧!” 梅爻含羞带忿:“你倒是识趣!” 风秀笑得更深:“奴婢这便去小厨房准备,半个时辰便好!梅九你让平王府的人再等会儿!” 小芾棠早早便候在了王府角门,远远瞧见府上的轿辇又快又稳地行来,欣喜道:“来了!二哥可欠我个大人情!” 她快几步迎过去,待轿辇停稳,掀帘喊道:“梅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梅爻眉头微动道:“听说你病了?” “对,病得可重了!已一日未曾进食。” “倒是我眼拙了……是何病?” 小芾棠挽着梅爻胳膊往府中拖:“也说不好,症状比较多,一时呆,一时笑,一时恼,吃不下,睡不好,别提多煎熬了!” “倒是个磨人的病……” “可不是!” 梅爻见小芾棠领着她穿来绕去,倒没打算领她去给王妃见礼的意思,行不久便进了一处修竹萋萋的庭院,几只瑞鹤漫步身侧,闲闲地望了眼她们,又淡定地踱走了。 这院子简洁雅致,无甚繁累,不似女儿住处,梅爻心跳莫名快了几下。 她心里虽气,却也真心放不下他,他伤得那样重,不晓得现下是何光景? 迈进门去,是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药香,细嗅仍有淡淡的血腥气。 小芾棠沉声道:“梅姐姐你莫怪我,实是我二哥想见你。他伤得好重,流了好多血,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醒便喊幺儿,水药都喂不进,没法子才敢劳动姐姐来看看……”说着竟开始噗簌簌掉眼泪。 梅爻起初存了几分疑,可瞧小姑娘哭成这样,又想着昨晚他浑身血葫芦一样,立时也红了眼眶,开口便带出了几丝颤音:“我瞧瞧去!” 说着竟不等人引竟自往暖阁而去,风秀刚想跟上,却被小芾棠一把扯住。 梅爻挑帘进屋,呼吸间是浓重的苦药气。当中兽金香炉吐着袅袅清香,依然压不住那丝血腥味道。靠墙有张黑檀木雕花架子床,床上侧身向里躺着个人,青冥色缎被遮住了半截身子,白色寝衣的后背带着几点鲜红血迹,当是刚沾了不久的,一头墨发披散开,铺了满枕,又垂落几缕到床下。 她盯着那几点血迹轻声靠过去,见榻上的男人面色咣白,唇口失色,闭眼浅眠,丝毫未觉有人靠近。这副虚弱模样,与他往日里元气淋漓、桀骜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看着看着,便掉了泪。 失血过多,想是怕冷,她提着被子给他往上遮了遮,把他垂落的头发拢回床上,就势便坐在了他床头的地上。 她就那么守着他,这一幕好生熟悉。记忆里的那些心疼,害怕,委屈,伤心,便一时又齐齐涌了上来,她不敢哭出声,就只对着他后背吧嗒吧嗒掉眼泪。 严彧躺在床上见又没了动静,也未听闻人出去,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又似疼痛难忍般闷哼一声,果然便听那道娇声关切道:“醒了?是不是很疼?” 细听还有哭音。 他睁开眼,果见她正慌乱地抹眼泪。 他微微皱了眉。 他本意是想哄她,因占了她的大便宜怕等会不好哄,便先用了几 分苦肉计,竟不料过头了么?竟又惹她哭成这个样子。 而他发现,对她这副泪水涟涟的模样,他比两年前还不如,竟扛不住一点。 他朝她伸出手去,柔声道:“过来。” 第38章 见严彧想坐起来,梅爻连忙去扶,小心翼翼避开他受伤的手臂和肩背,软声道:“疼么?” 他抓过她两只小手轻挼几下,望着她一双水眸道:“疼,可你来了,我便不疼了。” 平日里凶野强势的男人,此刻一副撒娇服软模样,无端叫她心颤。 他此番行径,她该生气,可他虚弱成这样,她又实在狠不下心,咬了咬唇,只赌气道:“疼也是你该受的,怎能这么坏!昨日那场祸事,你哪里是不想我去,你是巴不得我去!最好再多带些府卫,好替你挡刀……啊……” 她絮絮地数落,却不妨身体突然一歪,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她惊呼道:“你做什么!小心伤口……” “无妨。”严彧将人按在腿上,凑近她耳边道:“伤在肩背,我下面身子是好的。” 梅爻被他这意有所指的话羞红了脸,刚一挣扎,便听他道:“可你若乱动,少不得我要用力,伤口便要崩开了。” 这话果然见效,怀里的人立时便乖了。他望着她那双藏羞美目,水润樱唇,忍不住亲上去,她偏头不许他亲,那忿忿模样分明在说,我还在气! 他浅浅一笑,正色道:“昨日我是盼你来,可又怕你真的来,我并非有意要拉梅府下水……” “说得轻巧!” 梅爻不忿道:“你早知有人要杀你,可巧梅香又暴露了,你便做局借刀杀人,让他们将梅香灭口!你当时身边连个护卫也无,若非笃定我会去,又岂能如此大胆?你自然是盼着我去,人是凤舞杀的,你既甩掉了咬着梅香的尾巴,又把那杀人的阴司债甩给了我,你只做个委屈又无辜的好人,我说得对也不对?严将军真是好心计!” 他勾唇一笑,不急不缓道:“真不愧是文山王的掌珠,还能想到这一层!可你真是误会我了……” 他一双凤眸深情得要掐出水来:“我盼你来,是想你在乎我,若随便来个什么姑娘,你便要负气而走,那我真会寒心……可我又怕你真的来,毕竟那是场死斗,我怕你有危险。” “花言巧语,你是吃准了我的性子……” 她信他所言不虚,却又觉得不止如此。她喜欢他,喜欢得那样明显,又那样执着,面对昭华郡主都敢扛一下、抢一抢,又岂会被个妓子气走?她堂堂郡主、蛮王掌珠,能忍下这种折辱才怪,他是吃准了她会找上门来!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又道:“不信?莫非在你心里,我是那等阴险狡诈、无情无义之人?我的人在暗处,大理寺也潜在外围,我无需要拿梅府挡刀开祭,只是……”他抓着她的小手亲吻,声音又软了几分,“只是你那小护卫太强了,倒也不需旁的帮手,我的人再插一脚实无必要,反而将事搅杂。我是真心话,你信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轻嗤一声。 他低头去亲她,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见她不再躲,才敢施力吮吻。他在她唇间厮磨,或轻或重,津涎交往,勾得她气息凌乱。他压着那馨香唇瓣低喃:“你来了也好,我大哥也好死心!” “你胡说什么?”梅爻蹙眉。 “怎是胡说?男人更了解男人,我知道他喜欢你。” 他又在她唇上、颈间亲了亲,带着些得逞的笑意道,“就如他现下也知……我喜欢你一样,而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 因着他一句并不算告白的话,梅爻心颤了颤。实是她等他亲口说这几个字,等得太久,等得心疼了又好,好了又疼。 她痴痴地望着他,可他又开始不言语。 她眼底便不自觉浮上了紧张和无措。 他见着她这细微反应,脑中忽地响起她守在他榻前那一声声低语,她问那个昏迷不醒地人,小玉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我有点怕,若我一味纠缠,你会讨厌我么?可我舍不下你啊…… 他低头吻上去,用行动回应她的不安和忐忑,灵舌冲开齿关,舔吻蜜汁檀口的每一寸,粗喘着将湿热的气息喷洒她满面。 这姿势梅爻不得不仰起头回应,双手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唇齿相依,缠绵厮磨。许是还惦记着他没回答她,她在某个光景里睁开眼,便瞧见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他闭着眼,鼻梁高挺,睫毛竟也那般长,投下细密的一小片阴影。她又闭了眼,不知不觉间软了身子。 两人吻得气喘咻咻,他终于肯缓下来,又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下巴,柔声哄慰道:“不气了吧?” 她喘了几息,打量着他泛着情欲的眸子,低声道:“看在你替我背了报复李晟的锅,这回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他弯唇一笑,带了些促狭:“梅香跟我说,搞不好李晟这辈子便废了……你还真是狠,偏朝男子要命处下手。你可知于男子而言,那东西不行,比杀了他还残忍!” 梅爻被他说得有些难堪,她哪里想过这许多,不过是由着凤舞教训罢了。此刻听他这番说辞,不由地反思是否做得过了?不晓得凤舞使了何种手段,还有无挽救的可能?又想着李晟一心争夺大宝,她倒是不在意谁坐那位置,只是从未听闻有登基便不行的陛下,那他的后宫岂不是…… “你想什么呢?”他手上用力,梅爻吃痛娇呼,便见他带了些暧昧笑意朝她挺了下腰,凑近她耳朵边道,“是我给你的感受不够强烈,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梅爻拧眉道:“你老实些!还伤着呢!” 他带着一脸邪笑道:“伤又不在此处。” 梅爻娇嗔:“那外间还有人,我看你是疯了!” “要疯也只在你身上疯!”他抓着她手按过去,“比起伤处的疼来,这更难忍,你忍心不管我?” “你可真是……随时随刻都能发情!” “还不是因为你?”他说着俯身又亲,故意将喘息声送到她耳边,哑声道:“莫不是嫌我伤了手臂,满足不了你?无妨,一只手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浑话!”梅爻陡然用力一推,从他腿上站了起来,随即便听他哎呦一声。 她立时又紧张地凑过去道:“碰到你伤处了?不能啊,你伤又不在胸口?” 他躬身歪倒一旁,痛苦不堪道:“你撞到它了!” 梅爻意识到怎么回事后,一时进退无措。 床上的人还在哀嚎:“你对李晟狠也便罢了,对我竟也这般不留情,哎呦……你伤了它,于你有何益处……疼死我了……” 越说越不像话! 他扭来扭去,梅爻也跟着忧心不已,又担心他乱动撞到伤口,遂靠近些嗫嚅道:“真撞得厉害?那要不……我瞧瞧?” 扭成虫的人不动了,一条胳膊撑着又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 他剑眉拧起,面露苦涩:“真得很疼,怕是撞坏了……”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她看向他那处,虽隔着中衣,仍鼓囊囊一团,倒未见消下去。 “你不是要看?”他又挺身往后仰了仰。 这人不达目的怕是不会放过她。她挨着他坐下,对上他一双如火的眸子,忍不住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他倒也不回嘴,就只眉目灼灼等着她动作,只喉结微微动了下,好似待哺的孩子,一旦不乖便没得吃了。 她探手过去,将他的上衣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片块垒分明的腹肌,两条斜斜的肌肉凹线没入裤腰里,这一幕看得她心头微燥,顿了顿,才又去解他腰上的带子。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只脐下物事势头又足了些。 他那变化撞进她眼里,她微微偏了偏头,便听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浅笑。 她终于将他腰带拉开,抬眸看他,他似鼓励般笑着亲过来,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啄了两口,又去亲她耳朵,她立时躲开,惹他无声浅笑。 其实几次下来她都不大敢看,现下也只虚瞄着去拉他的裤子,可他故意一动不动,她红着脸恼道:“你抬一抬!” 他带着几分邪笑配合她欠身,看着她褪衣验伤,不怀好意道:“可有伤到?” 她一张小脸红透,瞪着他道:“原是没有,不过马上便有了!” 他将人揽过来狠亲一口道:“你才舍不得!” 梅爻垂眸侧目望着那只金兽香炉,轻烟袅袅从它口中流出,慢慢飘散,一室静谧中,唯有身边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愈加急促。 那双小手柔弱无骨,却能搅动风云激荡。 余韵未退之际,严彧一把捧住那张娇红小脸,深深吻了下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1节 滚烫的气息喷洒下来,她听闻他在耳边道:“我真想不管不顾……要你!” 她心跟着一颤,缓了缓道:“若那样,你也不用打西北了,打南境十六族吧。” 话说完,她竟觉莫名难过。 严彧将她头按在了自己胸口。 他还是放纵自己了,眼下的他,确还没有给她承诺的底气。 她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说不出是何感觉。他们之间,很多事都不应该,可情之一字,熏神染骨,她已尝过神伤骨噬之痛,不想再放手了。 她闷在他胸口,提醒道:“叫人来收拾一下吧。我给你带了吃食,一会儿用一些。” 进来的是天禧,这次学乖了,耳观鼻鼻观心,放下水便退了出去。 梅爻帮他清理干净,净手后唤来风秀,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取出来,鱼、肉、粥、时令蔬菜,具是按着昔日小玉口味做的,他要她喂才肯吃,倒是吃了个干净。 外间风秀忿忿问天禧:“你家主子当真是哄人的?我怎么觉着是我家小姐哄他呢!” 天禧得意洋洋:“有什么关系?爷高兴郡主高兴,你矫情什么!” “你!”风秀气得咬牙切齿,憋了几息才恨恨道:“无良主子养刁奴,去洗你的帕子吧!” 第39章 宜春坊一夜丧命八人,天子脚下竟出这等命案,任是再不许谈论,消息也已满城飞。 坊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外地客商不懂规矩,与本地贵胄争抢花魁发生械斗,外来那六个冒失鬼悉数丧命当场,一个京中富商围观被牵连,叫人踢飞出去吐血而亡。 也有说是大理寺的案犯乔装风流客,被检举后拒捕遭当场击毙,毕竟不少人看到大理寺的捕快呼啦啦地冲进去拿人。 也有号称知根知底的人,称是前太子少傅府上的江湖门客,想救恩主家小姐脱离苦海,却遭到坊丁和官府的围剿,竖着进门横着出去。 唯有个常年在宜春坊附近打秋风的二混子,信誓旦旦说,是有贼人乔装刺杀,杀得还是西北的严将军,那严将军别看是沙场硬汉,可也经不住这宜春坊的销魂窟,软了腿被人砍得好似血葫芦,他那天仙似的粉头抱着他哭得那叫一个惨……话是偷摸搁墙根说的,人是即刻被拉去宜春坊吃茶的,再没出来。 陛下由高盛伺候着服了仙丹,闭眼躺在榻上,听严瑢说完宜春坊的命案后,未给任何查处结论,好似听了个茶余饭后的消闷儿故事,只缓缓道:“彧儿竟伤得下不来榻啊,哎呦,看来这宜春坊比西北战场还销魂蚀骨……高盛啊,你拿一盒龙虎大补丹,让严爱卿给彧儿带回去。” 严瑢:“……” 严瑢捧着陛下给二弟的关爱,官轿行近府邸,刚拐弯便听随侍的砚心“咦”了一声道:“王妃出府了?不对,是送什么人吧?” 严瑢打帘一望,果见母亲的轿辇正往西街而去,惯常随行的婢子小厮却没见,只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护卫、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并两个眼生小厮随行,那俩姑娘他认得,是文山郡主身边的霜启和风秀。 他见小妹送完人要回府,便远远喊道:“芾棠!” 芾棠瞧见熟悉的轿子行近,迎上前道:“大哥今日倒回来的早。” 严瑢道:“母妃这是送谁?” 小芾棠眼里藏笑:“送梅姐姐啊!” “母亲邀请郡主过府,所为何事?” “哪里是母妃请的,人是二哥骗来的!” 小芾棠神秘兮兮又语带欣喜,“想不到吧,二哥他平日里口口声声对郡主嫌东嫌西,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居然也会哄人!对了,他连梅姐姐闺中小名都晓得,啧啧……“ 严瑢听得心里发紧,昨晚他曾试图探究两人关系,刚一开口,便被二弟以袁月仙堵了回来。眼下这爬不起来的人,竟能对着娇娇儿又骗又哄,他沉声道:“他身体如何了?” 小芾棠语气傲然:“二哥身体一向强健,我瞧着欢实得很!不过他骗梅姐姐那苦肉计,倒把自己说得病入膏肓,我按他的话讲完,梅姐姐眼圈都红了!” 严瑢没再吭声。 他先去瞧了那个病入膏肓的人,进屋时天禧正在给严彧手臂重新包扎。 小芾棠凑过去关心道:“这怎的又出血了?不是刚包好不久?” 天禧心道这还算轻的,若非郡主节制,后背也得重新包。 严彧看向严瑢:“大哥怎回来这么早?” 严瑢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递给他道:“陛下听闻你受伤,重得下不来榻,担心得不得了,特赐了一盒龙虎大补丹,我便急着给你带回来。” 严瑢把“下不来榻”几个字咬得极重,严彧仿若不闻,接过盒子轻笑道:“那妖道便是拿这玩意儿蛊惑陛下的吧?” “二弟慎言,陛下一番疼爱确是真的。” 伤处包好,天禧退了出去,小芾棠见两个哥哥无意理自己,遂追出去叫道:“天禧你等等我!” 天禧端了盆水正要去倒掉,驻足道:“小姐何事?” 小芾棠快走两步道:“你忙你的,我就跟着你,问点事。” “小姐想问何事?” “梅姐姐一进暖阁,你便引我去观鹤品茶,那鹤有何可观的?茶还是我送给二哥的!我就想问问我二哥和梅姐姐……” 天禧脚下一绊,险险将一盆水泼出去,端稳了才道:“爷规矩大,要知晓属下背后议论主子,少不得一顿军棍打得皮开肉绽!” 小芾棠撇撇嘴,又跟着走了几步,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便听天禧道:“小姐止步吧,别跟着了!” 小芾棠一脸执拗:“你不告诉我,我便一直跟……” 她猛抬头,前面已是茅厕,天禧扭身便溜了进去。 屋里,严彧打开了装丹药的盒子,里面是一粒粒色泽诱人的“金丹”。他捻起一粒,只稍稍用力,那枚丹丸便顷刻间化为了粉末。 他搓着手指嗤笑道:“五石散,我还未到气血虚耗,要服用这东西的地步!”说着将盒子一扣,顺手丢在了一旁。 严瑢道:“自然,我看二弟红光满面,精神头倒是比我还足!” 话出口,便见他那二弟凤眸低垂,唇角不经意地弯起,好似想到什么喜事。 严瑢迟疑道:“二弟与文山郡主,可是旧识?” 他这话是猜的,可也有几分把握。两年他这嚣张的二弟,从大西北偷跑回来送前太子去文山,不过是因为文山是梅安的地界,李啠被贬去那里,更像是朝廷与蛮王交质。严彧护送李啠本该两月便回,可硬是过了半年多才见人回来。后得知是陛下将他在李啠府关了禁闭,以示惩戒。如今想来,这禁闭关的破有玄机。 严彧神色从容:“大哥想说什么?” 倒是严瑢稍显涩然道:“听说今日文山郡主来过……我观郡主对你,似不一般。” 严彧神色坦然道: “宜春坊一事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她当时或许没意识到,过后细想必然也是气的。她背后的文山势力不能得罪,少不得要哄上一哄。我又出不得门,有意请她过来,可女儿家总要矜持一下,不得已才以母亲的名义相邀。” 严瑢听着二弟这番慷慨解释,沉声道:“除此之外,你对她,可有私情?” 严彧似笑非笑道:“这重要么?” 严瑢正色对着二弟略显轻浮的眼,默了会儿才道:“或许于她很重要。” 严彧摇头浅笑:“大哥你还真是……”继而又转移话题道,“死的那几个人可有眉目?” 严彧话未说完,可严瑢也能猜到他想感慨什么,无非是说他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等等。这一点上,他确实比不得他这二弟心狠心硬。 严瑢顺着他答道:“这等露脸的死士,出手之时便是命终之时。不过六人中,有一人是事败自尽的,毒在口中。其他几具尸体口中也找到了同样的毒物,此毒与袁穆仪自尽所服之毒一样,死后一个时辰内毒性会自然消解,与自然猝死无异……” “算不得证据!”严彧起身下榻,从柜中拿出一只黄缎绣袋,扔给严瑢道,“你看看这个!” 严瑢接了那袋子打开一瞅,眸色微变道:“这东西是……” “淫器!梅香从其中一人身上摸下来的。”严彧又歪回榻上,慢条斯理道,“那里面东西你仔细瞧瞧。” 严瑢干脆拎着袋子底部,往桌上哗啦一抖,一堆东西滚了出来。细看,有两个装药的小玉瓶,还有悬玉环、相思套、封脐膏、勉子铃……妥妥淫器包。 严瑢到底是办多了刁钻案子的,一眼就盯住了那只悬玉环。 碧油油的上好老翠料,通透莹亮,润泽不凡,不大的玉体上雕着整圈的龙凤缠枝连纹,细腻到令人惊叹! 严瑢道:“锦娘说这几人以外地富商身份在宜春坊快活了三日,身上带着惯用淫器倒也不稀奇。可这东西的材质和雕工,绝非常人能有,更像是出自宫中或某位贵胄。贪淫欢欲的,莫非是……” 长公主府中,李姌撇开婢子独自进到了魁盛园,她坐在母亲最喜欢的那座罗汉床上,望着空空的戏台出神。 严彧受伤一事她听说了,据说伤得很重,昏迷不醒,她说不清心里是忧是喜。 自打在宜寿宫门口见了严彧偷捏梅爻手之后,这一幕就怎么都挥之不去。那是她被严彧折辱后第一次见他,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是恨他的,恨极了他,越想越恨,甚至觉着手里若有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可在见到他之后,那恨就好似缥缈无源的烟,突然就散了个干净。特别是瞧见他当时勾着唇角,又野又坏的表情,她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又痒又疼!他对她又冷又狠,对那个女子却可以又欲又撩,那是她无论如何都肖想不来的。想着想着,那消散地恨,似乎又有了着落。 文山郡主呵! 一腔爱意无处着落,身体的欲望却炽热。她有时会想,自己这性子是否随了母亲。 她五六岁上,曾撞见过一次母亲的风月情事。午睡提前醒来的小人儿,不理会儿打盹的婢子,悄无声息地跑出殿去找娘亲。在那间软帐纱幔之下,她瞧见母亲正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痛苦地呻吟,一声声地喊“安哥哥轻些,当不得了”。 后来她母亲当着她的面处死了“欺负”她的男人,她也很快忘了这事。直到她大些了,意外撞见她父母亲争吵,父亲似恨似痛地吼了句“蛮夷竖子,也叫你惦念至今”,之后便衣衫不整地出了寝室。她躲在角落里思量许久,好似懂了什么,又好似没懂。 她思绪纷乱又烦躁地倒在了床上,忽地又想起了左怀正。 下意识的来这里,还是放不下啊! 情动时,他那一声声的“姌儿姌儿,彧哥哥都给你”,好似魔咒般往她脑子里钻,她腾地又坐了起来。 左怀正有单独的住处,就在魁盛园后面,她迟疑了一下,朝那儿走去。 他房门关着,李姌以为他不在,刚要走,便听里面传出来一声女子呻吟。她足下一滞,心头便立时无名火起! 贱奴! 前一刻才说过只听郡主吩咐,下一刻便耐不住寂寞,倒不知拉了哪个贱人贪欢!她气得刚要抬脚踹门,便被接下来的对话震得心头一凛! 那是她母亲李忆如被撞碎的声音:“不行……怀正你轻些!” 左怀正气喘如牛,却含着得意道:“听说长公主近来颇宠一个剑客,奴比之如何?他强还是我强?” “自然是你……” “那长公主不可以再给别人,只能给我!” “好怀正……” “我也只给长公主!” 门外的李姌眼里冒火,转过身无声离去。 云雨初歇后,李忆如媚眼如丝,一脸餍足看着眼前男人,巧笑道:“我是真舍不得你……这一身本事。” 左怀正浑身热气未退,一身健硕肌肉上挂着汗珠,闻言颇觉受用,讨好道:“奴一身本事只为伺候长公主,长公主满意奴便值了!” 李忆如轻笑一声下得榻来,左怀正连忙伺候着洗漱更衣,待到收拾利落,又恭敬地将其送出门去。 李忆如一脚踏出去又顿了一下,缓缓回身,手指从左怀正结实的胸部滑向块垒分明的小腹,弯唇笑道:“等着,我得好好赏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2节 “奴谢过长公主!” 左怀正很为今日的表现满意,却不知踏出门去的长公主眸色已然阴寒如刃。 一个戏子,竟连她豢宠死士都知晓,如此不守本分的贱奴算是活到头了!那便让她的贴身侍女、与其暗通款曲的贱婢,亲手送他一程,一起做对鬼鸳鸯吧! 第40章 梅府议事厅中,梅六及管家并几位门客已谈了快一个时辰,涉及商事、府务及相关朝务。梅爻起初还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及至几人生意经越聊越细,她便渐渐没了耐性儿。 聊到最后,梅六正色道:“开春并州融冰又逢连日暴雨,邸报称淹了五千余户,今春桃花汛之凶猛是好多年没有过的。往年遇灾情,朝廷会派专人筹款赈灾,这回是九皇子李享,不出意外回来也该封王了。端王爷没抢到差事,眼看并州受灾,太后又病着,皇后已自请寿宴简办,省下银钱救助灾民,想必届时各宫风随,也会捐上一二。” 他见小姐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又道:“以往遇大的灾情,世子也会慷慨解囊,这回咱们府是否也出一些?” 梅爻回神道:“其他府呢?” “据属下了解,其他府具是走后院人情,随皇后娘娘行事。” “那便是寿宴上添彩了,倒是给她做了嫁衣。” “还有件事,日前属下约武库署陆大人吃酒,他提及京师换防,似有一批西北军要回来。目下严彧将军在京已快仨月,陛下尚无旨意,不知在酝酿什么,他遇刺是否也与此有关?” 梅六顿了顿又讪笑着解释:“宜春坊刺杀一事让小姐受惊,属下也是提个醒,京中水深,小姐万事当心。” 出来后,风秀按捺不住操心:“奴婢瞧着小姐似有心事,可有不妥之处?” 梅爻慢悠悠走着,慢悠悠叹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风秀不大懂文绉绉的东西,却凭着几个字眼猜测道:“可是在想严将军?” 梅爻闷闷的:“我还真好哄,几句甜言蜜语便都不计较了……他是吃准了我舍不下他。” 风秀心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昨日和天禧守在外间,那里间动 静虽未全然入耳,可也有一声半句传过来。她听得不好意思,又远了几步候着,只天禧恨不得把耳朵贴门上去。 风秀不解道:“有何不好?奴婢觉着严将军对小姐有情,比小玉那个冰块好多了!” 梅爻找了个亭子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桌面,思量道:“好,也不好。我此前一门心思在想,怎样叫他喜欢我。可宜春坊这事倒提醒了我,他眼下对我有些情谊,可并不如我待他那般纯粹。我在京中尴尬,便是有想法,也只敢于暗处着手,就怕牵连文山和父王。可宜春坊的命案,梅府明晃晃搅了进去,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设计也罢,总之是发生了。昨日他虽又解释又道歉,都不过是马后炮,他是吃准了我,哄哄便好。” 风秀呆住,她还一度为小姐开心,觉得严将军以王妃轿辇来接,是用了心的。听了这番分析,也觉有理,叹道:“如此说来,是有些不对等。” “对不对等倒是次要,我也不是自伤这点付出,我是怕……他有恃无恐,会利用我连累文山。” 这话出口,梅爻自己也呆了一下,如何会猜忌他至此?她对小玉,从未生出这类想法,即使小玉身份不明,都未让她觉得他危险,可这位严将军,竟让她有了丝不安。 风秀了解自家小姐,但凡她觉得被刺了,总会有所行动,可她又忧心,俩人刚探到彼此心意,便要如此设防?这京中人事,果然不如南境单纯。 风秀宽慰道:“小姐会不会多心了?且看以后吧,可别因着一次误会便生分了。”想想又道,“小姐既认准了这人,便先拿出些诚意来,做生意还得先付个定金,谁叫……” “谁叫我先缠他的?”梅爻幽幽道,“只盼他是真心,他想要什么、做什么,我未必不能帮衬一二,可这只能是我明明白白、心甘情愿,不能被设计。” 默了少许,梅爻忽然道:“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是今晚么,我记得是包了个画舫。” 请柬是半月前送来的,邀约的具是京中有头面的贵子女,她当时不想去,眼下却想露个脸。 风秀提醒道:“她与咱们不睦,小姐送份礼便行了,倒不用非得亲自到场,万一去了她又作妖……” “无妨,出不了大事!” 入夜,梅府的软轿早早便停在了距离海河不远处的街角。 梅九在路边晃来晃去,远远见两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上一人着白氅蓝衫,玉冠束发,一身凛冽气息,挺直的脊背微微后仰,随着马儿轻晃,华灯下显得英姿勃发。再近些,他勒马跃下,将缰绳递给随侍,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抬足而来。 梅九一溜小跑回来禀道:“小姐,李牧大人来啦,身边没有旁人。” 轿帘掀开,一身暖樱粉纱裙的梅爻伏身下轿,步摇在灯光下盈盈闪光,分不清是它耀眼,还是那副玉肌花容。 风秀不放心:“真的不要奴婢陪么?” “不用,放心。” 梅爻说着莲步轻移,朝着画舫方向走去。 这条街堪称欲界仙都,街上尽是风流客,她此刻光华耀目,身边更是连个随从也无,这样一块华宝走在街上实在打眼,好在她一身华贵气度,倒叫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她也不急,压着脚步沿河徐行,引得来往之人侧目也毫不在意。 河边的夜风仍带凉意,吹在纱衣上,美则美,仙则仙,却不禁让她抖肩瑟缩了一下,随即便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文山郡主?” 梅爻转身,便见李牧大步而来,夜风扬起他身上白色披风,衬得整个人风骨不凡。 她灿然一笑道:“又见面了,李大人。” 李牧见她握了只锦盒,在岸边盈盈而立,风动纱衣,灯辉旖旎,他竟觉眼前小郡主美得不真实,怔了一下才道:“郡主可是去赴舍妹生辰宴?如何独自一人,连随从也未带?” “原是带了,因着风凉,她回去帮我取披风了。” 一阵凉风拂过,她身体又收紧了些。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那根两色交缠的合欢带被风扬起,轻轻擦过李牧腰间玉带,像只调皮的小手轻抚试探。 李牧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他平素面对的尽是军中糙汉,只觉眼前人太娇了些,不堪风措,有心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又觉不妥。 迟疑间便听梅爻道:“舫中人想必已在等候大人了,大人先行登船吧。” 她说完双手抱臂,抬眼朝街头张望。下一刻,便觉身上一暖,一件带着热意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那披风又大又长,直裹到脚面。 李牧长身玉立,沉静道:“你先穿着。” 一抹绯色浮上玉面,她轻启檀口声音微糯:“谢谢大人。” 风秀收回视线,从轿中取出件雪色披风,小跑着穿过长街赶到两人跟前,歉声道:“奴婢伺候不周,叫小姐受凉了。” 说着先给李牧福身施了一礼,继而帮主子脱下身上大氅,恭敬地还给李牧,又给她披上自己的,仔细整理妥当才道:“小姐真好看!” “我今日不是主角,你莫要多嘴。”梅爻出声提醒。 风秀满不在意:“这里又不是画舫,再说,奴婢只是实话实话,对不对啊李大人?” “你还说!”梅爻沉声嗔怪,又朝李牧道,“家教不严,叫大人见笑了。” 李牧淡笑道:“无妨。” 三人同行,李牧臂弯挂着那件大氅,只觉幽幽香气时隐时现,莫名好闻。 轻云舫上下三层,高大精美,翘角飞檐,灯影摇曳,欢快的丝竹声和欢笑声遥遥可闻,甲板上彩衣蹁跹,人影涌动,热闹非凡。 卢婉在二层远眺,瞧见来人,女子仙姿轻盈,莲步曼妙,男子松姿鹤骨,步态从容,极赏心悦目。她一把拽住正与人说笑的李姌道:“快看,那不是你大哥和文山郡主,两人竟一起来了!” 李姌寻指望去,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又勾唇轻笑,唤来身边婢子附耳几句,那婢子应声而去。她朝旁吆喝道:“我大哥和文山郡主到了,两人可具是难得一见,走啊,迎迎去!” 一堆人呼啦啦跟着她往外走,待站上甲板,梅爻和李牧也行至船下。 梅爻抬眼望去,大部分人都不识得,只卢家兄妹、唐云霄及五皇子表妹虞晚还算认识。她见李姌笑得并不和善,倒也不意外,料想李牧在,也不会容她做什么出格事。 李姌提裙,步履轻快地迎下船来,朝着自家大哥甜甜一笑道:“你能抛开军务来给我庆生,我很开心!先说好哦,今日来了便不许提前走,大伙平日都见不着你,今日可得一醉方休!” 李牧原是打了提前离场的心思,可此时又有一丝动摇,笑道:“一醉方休应不了你,留到最后带你回家尚可。” 李姌朝身后喊道:“都听见没?今日谁能放倒我大哥,那满屋的彩头,全部拿走!” “好~” 船上立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李姌回身,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梅爻:“文山郡主,也有闲情逸致来为我庆生,我真是荣幸!” 她这话有点阴阳怪气,梅爻只当没听出来,十分有诚意地捧出一只锦盒递过去:“区区薄礼,为郡主庆芳辰,愿郡主朱颜长似,岁岁年年!” 俩人头回见面便因严彧生了嫌隙,李姌可不觉得她有多么好心。她盯着眼前那副玉颜,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她笑得又自然又真诚。李姌接过锦盒,打开来看,是一只梅花红翡发簪,肉质细腻,雕工精巧,实是上品。 “文山郡主有心了,这礼物甚合我意。” “郡主喜欢便好。” 李姌上前一步,熟络地挤开风秀,挽住了梅爻胳膊,对着船上男女道:“这位是文山郡主 ,你们当中好些人只是听闻,怕是还不曾见过!” 那船上立时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来得具是能玩的,不乏风流纨绔,梅爻见惯了唐突心思和眼神,打眼望去便知一二。 李姌一手一个,挽着两人登船,兴奋地招呼道:“都愣着做甚,快把这两位富贵财神拖进去,灌倒、赢光!” 一堆人呼啦啦地围上来,簇拥着两位贵人入了画舫。 平王府鹤鸣苑中,天禄急匆匆来叩门:“主子,轻云画舫里的暗桩传信,说文山郡主随李牧大人去赴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有……有小倌在,恐怕……” 严彧眸色陡然暗了下来。 天禧嘴快:“郡主怎的又跟李牧搅在一处?昭华郡主的宴,那玩得可花了!爷你……是不是没哄好?” 严彧气得磨牙,好,很好!他才不过伤了些皮肉,她已经拿他当个死人了! 第41章 轻云舫里此刻正热闹得紧,李姌先给立了规矩:“今日我是寿星,我最大!接下来我这三点章程,在场的谁都不许违背,违了我可要罚他!第一条,既是出来玩的,便敞亮些,抛开你们那些礼教枷锁,若磨磨唧唧扫兴,可要被我丢下船去!” 李姌专门瞥了眼大哥,见他低头一笑,晓得被嫌弃了。 “第二,既有缘坐到一条船上,那便抛开阶品门第,不许以势压人,只求平等尽欢!” “最后,游嬉欢宴具有章法,我最不喜偷奸耍滑,要拿的起放得下,赢得爽输得服,才不失为风流俊杰!” 梅爻听着她这一二三,虽透着点市莽气,倒也不失率真。 投壶热身,是梅爻自小玩大的把戏,她瞄着众人低调地拿了个第三。待到射覆,她又凭着敏锐的觉识,专捡旁人猜不出的“撞对”了几个。接下来又玩藏钩、六博,具是寻常游戏,几轮下来洒了些钱,酒倒是没喝太多。 可接下来的击鼓传花便有些尴尬,今日来的多是李姌近交,不用想也知他们必是卯着劲儿来磋磨她。除卢家兄妹和虞晚击鼓时朝她放了些水,那花接二连三停在她手上。她弹了琴、吹了笛、跳了舞,虽舞乐卓然,满堂喝彩,可再这么下去,便觉自己与歌姬无异了。 再次拿到花,梅爻怎么都不下场了,反正开屏也开够了,她要认罚,觉得几杯酒下肚还是能扛的。 婢子给她斟满酒,她红着脸看了一圈众人,视线只在李牧脸上多留了片刻,之后便一饮而尽。 “郡主豪气!” “郡主海量!” 一声声夸赞下,梅爻只想骂人。她红着脸佯出几分醉态,祈饶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不善酒力,再喝下去怕要失仪扫兴了!” 李牧拽拽妹妹衣袖:“嫋嫋算了,玩会儿别的!”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3节 “那可不行!” 李姌瞪了哥哥一眼,让贴身婢子端来酒,斟满,举到梅爻跟前道:“我有言在先,你可不许耍赖哦,一共三杯,你只喝了一杯,剩下两杯,我亲自喂你如何?” 她说着将酒杯送到梅爻唇边,只待她张口灌下。 一旁众多的公子贵女,歌姬小倌,全都看着笑着,哄着劝着,她若不喝,莫说过不去这一关,也实在显得掉价。 风秀在旁急得帕子都绞成了绳,却又不便上前帮忙,急的干跺脚。 酒杯怼上了梅爻檀口,她往后仰了仰头,一张小脸又红又窘,眼神已带些迷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卢家兄妹有心帮衬,刚一开口便被李姌阴阳怪气地堵了回去,她铁了心要灌人,一时竟无人敢劝。 “嫋嫋,我替她喝!” 李牧凑近,高大身姿将坐榻上的梅爻遮进了影子里。他俯身去接酒杯,岂料李姌手一躲,几滴酒洒出来,溅到了梅爻脸上,李牧胳膊也悬在了半空。 李姌朝周围笑道:“你们可曾见过我大哥为哪个女子出头?” 周围七嘴八舌,嘻嘻哈哈,都知李校尉铁骨铮铮,心在功业,哪有心思理会姑娘的事,今日倒都瞧了个新鲜。 李姌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挺身而出、想要英雄救美的哥哥,竟忽的改了计划。 她瞥见大哥微微泛红的耳尖,倏地一笑,颇觉有趣。 全家只大哥一本正经,整日里风风火火要建功立业,搞得好似有神命在身,越发衬得她荒诞不经。若这样一根好苗子也会做些出格事,倒不知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爹,在面对金钢也会锈时,作何反应? 她示意周遭安静,乖巧笑道:“大哥要替美人喝酒,有何说法?” 李牧沉声道:“她是我带来的,既不胜酒力,我代劳几杯算得什么?” “哦,既如此,那大哥请吧,喝完这杯,可还有一杯!” 李牧接过酒杯,悬在口边顿了顿,之后一饮而尽。李姌又斟满一杯,看着大哥两杯下肚才算作罢,招呼着众人继续玩乐。 梅爻眼见这两兄妹也打官司,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两幅心肠,竟好似不是一个爹教的! 瞅着一时再无人扰她,她朝李牧道了谢,兀自出去甲板上透气。 舱里喧嚣吵闹之声盖过了丝竹,风秀道:“这种乌乌瘴瘴之宴席,有何好赴的,小姐何苦委屈自己?” “是挺委屈的。” 梅爻望着满船灯火,喃喃道:“大哥在世时,世人都说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万事从容有度。可梅六跟我说,大哥心里那根弦至死都未松懈过。京中漩涡重重,忠正的要结交,阴险的要提防,端直的好亲近,浮浪的也得应付。我自知不如大哥圆融,可既来了,不妨接触一二,总吊在那一颗树上,才叫冒失。” 风秀听着这话,总觉自家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吹了会风,舱里出来两个小婢子,对梅爻施礼道:“新游戏开始了,贵人请郡主回舱换衣服!”又对风秀道,“这位姐姐可随奴婢去为郡主选备些吃食。” 风秀并未给小姐预备多余的衣物,诧异道:“玩游戏还要换衣服?餐食也要自己选?” 婢子道:“衣服是一早备好的,仅为助兴,选餐是为更合贵人口味,这是昭华郡主定的章程,奴婢们循章办事。郡主请!” 梅爻唇角轻轻一挑,朝风秀道:“瞧见没,遇见会玩的了。” 舱内李牧此时已很不对劲儿。 这并非李姌头回给他下药,却是最猛的一次。 上一次,是他撞见她和母亲豢养的戏子。 李姌当时周身散着难以名状的靡色,媚眼如丝,哑软着声音哄他:“哥哥,你试试,只一次,你会喜欢的。” 她那样子让他觉得,她并非是被抓住把柄后想拉他下水,她是真的想同他这个哥哥“分享”快乐。 那次的药效他咬着牙硬扛过去,之后便常驻营中,非有要紧事再不回府。 而今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再难挨得过那如洪水猛兽般汹涌的欲念。 他又庆幸这酒是入了他的口,若是喂到文山郡主嘴里,那才要出大事! 趁着众人欢闹更衣的功夫,李牧独自上了三层,那里有间供人休憩的茶室,因无甚娱乐,是以没人上去。 他进屋后先是扫了一圈,房间不大,靠墙一张茶席上摆了茶具,旁边是几个蒲墩,再一旁有只半椅高的插屏,凑雅趣儿行,却挡不住人。 整个房间无遮无拦,一眼看全。 他此刻已忍得胸背冒汗,双目猩红。药中加了五石散,药效来得比一般媚药凶猛迅疾,此等大燥之物,灼得他浑身似点了火药桶,热意上冲脑门,下决闸口,再轻薄的布缕贴在身上也成了禁锢,他只想褪尽衣衫,放肆发泄。 好在此时船上之人只顾欢乐,无人顾及到他,他迅速关好门窗,寻了个角落,三两下解开襟袍,只求速战速决。 外间那小婢子引着梅爻拾阶而上,上了三层的楼梯,行至门口,恭敬道:“此间无人打扰,郡主尊贵,便于此处更衣罢。请进屋稍歇,奴婢这便去取衣衫来。” 画舫的房间其实不甚隔音,但因着外间持续喧嚣,李牧又很投入,有人行至门口也未察觉。 他此刻外袍落地,中衣半褪,额角已被逼得汗津津,面颊、耳廓具已红透,靠墙闭眼,深喘不已,手上粗鲁,似不怕疼一 般。 偏这时,房间门吱呀一声轻响,沉迷中的男人猛地一惊,抓起衣袍抬手一扬,打熄了灯盏,房间立时陷入了黑暗。 一惊之下他也再难抵挡,骤然失守闷哼出声。 梅爻未料到房里有人,突然灭灯吓了她一跳,紧跟着便听到黑暗中那一道似愉悦又压抑的声音。 娇娇已识情欲,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一时怔住,反应过来想出去,可一转身便听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竟不只一人,心下一凛,也未免太巧了!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继而便听窗户开合,“噗通”一声,似有什么落入水中。 她松了口气,缓缓回身。眼睛已适应了窗外散进来的幽光,扶起灯盏,寻着火点亮,见房间里并无任何凌乱痕迹。 事起突然,她虽未瞧见不堪,但能确认这里之前只有一个男子在,自渎。他身手敏捷熄灭了灯火,之后又跳窗落水,避免了双方见面尴尬。 虽已入春,夜里河水仍是冰凉,倒是能消火。 正想着,那外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门突然被推开,李姌带着几个衣衫风骚的男子闯了进来,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躲在这里?” 梅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四下张望,李牧不在,她脸上那丝得意渐失,仍勉强笑道:“妹妹可见了我大哥?有人瞧见他进来了!” 梅爻因昭华一声“妹妹”,笑出了声,笑完了,便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个疯批郡主,脑子不好使,胆子却很大。 李姌被她看得再难装下去,脸色一沉道:“问你话呢,我大哥明明来了这里,他去哪儿了?你们做了什么!” 梅爻被气笑:“给我泼脏水也便罢了,怎么连你亲大哥也不放过?他要被你害死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梅爻冷笑,“难道不是你给他下药?” 李姌干脆也不装了,嗤笑道:“又不是我逼他喝的,他愿意替你遭罪,我乐得成人之美!反倒是你,没帮帮他?” 对这等露骨之语,梅爻心里压着一团火,忍着又道:“你大哥为人可比你强多了!我倒想问问,若我喝了那酒,你打算如何?” 李姌嗤嗤一笑道:“那倒不需劳烦我大哥了。” 她看了眼身后几个身材健硕的小倌,笑道:“替你试过了,好用得很!” 梅爻死死盯着她,缓缓摸出了颈间骨哨,放到唇边吹响。 李姌被她搞得有点懵,不过很快她便懂了。随着房间窗户被挑开,一道纤影轻盈落了进来。 梅爻肃声道:“我看你也正烧得厉害,便让我这属下帮你冷静冷静!” 随着“噗通”一声,窗外响起了一阵仓皇的呼救声,继而便听人喊:“啊,昭华郡主落水了,快救人啊!啊,李牧大人也在水里,快一起拉上来啊!” 第42章 船上一团乱。 岸边一个船工模样的男人,高喊着快救人,却连水都没下,只望着河中忙活的人,贼笑道:“郡主出手,真他娘帅!” 梅爻一路下楼梯,瞧见诸多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女,风骚、半裸,引人遐思。她想起初初到京时那场赛马,她那骑装不过紧身了些,便被斥为狐媚、不知羞,眼下倒是瞧不出谁是舫中船妓,谁又是高门贵女。 下到甲板,瞥见船尾一堆人乌泱泱的过来,似是已将人捞了上来,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船,大步流星往停轿处走,对风秀道:“你说得对,这种乌乌瘴瘴的宴席,我大概是疯了才会来!” 风秀噗嗤一乐:“看她们慌成一团,还挺过瘾的!” 少倾霜启追了上来,回禀道:“人没事,不过昭华郡主又哭又骂闹得挺凶,可也没指名道姓。” “她理亏没脸呗!”风秀不屑道,“算是便宜她了,若在南境,不死也得叫她扒层皮!” 梅爻道:“李大人如何?” “瞧着不大好,面色潮红不退,船上有医官在治了。哦,宴席也散了。” 梅爻心不在焉地行了一路,轿子停在王府角门,下了轿,她有些无力地对身边人道:“都各自去忙罢,我这儿不用人了,风秀也不用陪我。” 风秀顿了顿,坚持道:“小姐若想一个人走走,那便走走,奴婢先行一步,给小姐备水洗漱。” 梅爻穿门过院,沿着抄手游廊慢行,廊下灯笼将她影子拉长又缩短,四下里阒无人声,她走了许久,从未觉得这府邸如此大,又如此空。 她有些想父亲、想二哥,更想这里的上一任主人,大哥梅敇。 想到大哥,她竟莫名地想起了扶光公主身边那个如离。说起来,宜春坊刺杀他援手后,自己还未曾过府道谢。又想起他做得那碗青果蜜饯,也很似大哥的手艺。 她不知不觉便迈进了大哥曾住过的院子,院中并未掌灯,只入院廊檐下处垂了两盏灯,映亮那三个遒劲大字:燕拂居。她有时会想,大哥那一身风流气度,实在不似一个质子。他处在京师恶流中,也会苦、会累、会无助么?也会有自己的私心所求么,他喜欢扶光么? 她在漆黑的房屋中默坐良久才出来,回到梅香阁中,风秀已经备好水,熏好衣服,铺好床,只待主子回来休憩。她并未要人服侍,只身入了西侧湢室,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再出来时,窗外隐隐闻得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 她绞着长发,自去床边更衣,丝毫未察窗外那双幽沉的眼睛已看了多时。 严彧静静望着那朵出水芙蓉,她看起来那么娇,可他却晓得,她脾气上来也很有一股韧劲儿。她对心中所求,势在必得甚至比昭华还要强,她只是不似昭华那般疯。 自打再次见到她,他曾有意去探究过他不在的那两年,她是如何过的。南境传来的消息说,她除了最初时狠哭了几日外,日子与以往也并无不同,吃喝玩乐,豢兽骑马,依旧是那个肆意张扬的蛮境公主。只一条消息说,梅溯从未停止过网罗生得像小玉的少年,只是他能找到最像的那个,也被妹妹打发掉了。 他靠在窗外那棵繁花满枝的树下,看着她背过身,顺手取了桌上金钗去压暗烛火。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发尾的水珠浸湿了一小片衣背,隐隐透出肌肤的颜色,那具玲珑玉体藏在宽松的袍子里,只能在她抬手时,随着衣袖滑落看到皓白的玉臂,纤细柔弱。 他忽然有了丝难过,为她,也为他自己。 如果不遇见他,她依旧是明媚张扬的小蛮主,便是上京,也可心无旁骛地行事,不似现在,或许挣扎在两难的处境中罢?而他自己,也从未有一刻像这般迟疑,自己一时的情难自禁,也不知会给她、给文山带来福还是祸。 好比此刻,他带着伤,放纵自己又一次闯了进来,却又止步不前,只静静望着那道纤细身影挑暗灯火,卧榻寝眠。 她房里一时昏暗下来,他看着她放下了一侧床帏,又放下另一侧,然后俯身下榻,却在将要阖起帏帘时顿住了。 她看到了窗外树下那道俊逸的身影。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以往那般孟浪,为何这回竟甘愿待在外面而不进来?他能出门了?他的伤无碍了么?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脑子里竟一时闪出许多思绪。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4节 两人静静对视了几许,她才又拨开床帏,趿鞋下榻。 而他也收起闲逸模样,从树干上直起身来,行至窗前。 她望进他那双溢满柔情的凤眸道:“凤舞可是又对你放水了?” 他凑近些,笑了下,“凤舞是个好护卫,你可不能罚他。 ” “如何处置我的护卫,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她说完转身坐去铜镜前,捡起个篦子,慢慢梳拢长发。 严彧翻身入窗,倒是连门也不走了。 他靠近她,微微躬身,展臂将人圈进了怀里。 梅爻看着铜镜中箍住自己的那双大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问道:“你这样乱跑,伤口不碍事么?” 他轻笑着俯身贴近她耳廓,软声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梅爻睨他一眼:“正经些!” 他歪头看她,坏笑道:“这便算不正经了?” 梅爻挣开他的环抱,放下篦子,仰头道:“你这回又是为什么来的?” 他高高地俯视她,忽的一笑,竟弯腰抱起她,自己坐了她的位子,又将人放到腿上,抱进了怀里。 梅爻寝衣轻薄,她只觉整个人被一团热意包住,他将脸贴在她后背上,轻轻蹭了蹭,又深深一息。梅爻只觉一股热气喷洒在脊侧,激得从头到脚生起股酥麻痒意。 他的手扣在她平滑的小腹,倒是安分,只口唇擦着她的背脊轻轻吻过,将湿热的气息洒了一路,语气玩味道:“听说你今日报仇去了,将昭华当着一众贵女的面丢进了水里,可解气了?” 他倒是会聊天。 梅爻扭了扭身子对着他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自然,我对你的事很上心的。” “别告诉我画舫也有你的人?” 他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人?不过是有锦娘的人,同行是冤家嘛,说到底锦娘是个生意人。” 见她撇嘴不屑,他又道:“关于我,你可是还想问什么?但凡你问,我都说。” 她一扭头道:“我才不问!” 他垂眸一笑道,“不问也好。这世间一些事,正是因为知晓太多,心生欲念,成事之力又太少,徒生苦难。” 他虽是笑着讲得,梅爻竟听出了几丝落寞。她又忽地想起宜春坊刺杀,他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前那句“龙种无凡性,龙行无暂舍”,她想问,可不敢。 她怕他真的答了,她和文山,承受不起。 望着他那副落寞俊颜,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轻捧起他的脸来,四目相对,她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他是谁,猞奴也好,权贵也罢,她认准了他这个人,便不在意那些外物挂累。可是她又不敢说,她不在意的那些挂累,恰是文山十六族的福祸所倚。 她只能暗里抉择,暗里帮他。 她思量间,便觉搂在她背上的大手滑向了她的脑后,眼前那双英气的剑眉,漂亮的凤眸、高挺的鼻梁齐齐放大,唇间一阵温热,她闭了眼,双手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而他搂在她腰间的手也抱得更紧了些。 待他终于肯放开她,她微微喘息着,与他以额相抵,听到他无比认真道:“我知你顾忌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文山陷入险地。你方才不是问我,又来做什么?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可以自由选择,只是能不能……偏心我一点?” 她不语,他又絮絮的:“京中适龄未婚配的世家公子很多,皇子且不提,我大哥、李牧、卢澄、在外办差的吴仲仪……你都可以接触,只是能不能偏心我一点?” 他突然如此示弱,倒叫梅爻有些无所适从。 细想,许是今晚跟李牧的事刺激到他了,他眼下这副样子,好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狗。 她一时心软想哄他,手刚抚上他的脸,便又意识到,无论小玉还是严彧,具是强势的性子,他此番当真不是又一场苦肉计么? 她捧着他的脸道:“你此话可是真心的?我当真可以与旁的男子交往么?你真的不会像……像上回那般……惩罚我?” 她那尾音又黏又糯,最后几个字声音越发的小,可他却都听清了。 他原本还显几分忧郁的脸上,忽然便染了丝坏笑道:“上回?你指哪次?” 她怒目瞪他,可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似恍然大悟般道:“哦,你说温泉那次对么?你竟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想了?” “我哪有!” 梅爻声音陡然强了些,这家伙,果然正经不了一会儿! “真没有?”他坏笑着身手探入了她的上衣里,那双小手立时便撑在了他的肩头,怀里的人如此敏感,只是轻轻触碰便软了身子。 梅爻瑟缩着道:“你出来!” 他竟乖乖听话的挪开了手,大掌滑向她的后腰,轻轻揉了揉道:“放心,今日不闹你。我此番只是来同你讲清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无需有何顾忌。且给我些时日,且看以后,好么?” 他说得无比郑重而认真,她竟下意识应了他:“好。” 第43章 近日城中最火的坊间谈资,莫过于回京的西北军。 此番西北军回来了两千人,驻扎在了城外福源寺附近山上。 于三十万西北大军而言,少一个营算不得什么,或许对平王严诚明还是好事。 请旨回京的帖子里说,这两千人多是亲贵子弟,具是离家背井多年,驰骋沃野颇具战功,念其思乡情切,希望朝廷恩准其回京效力。 说白了,这是一群背景深厚、资历老到、头顶战功、强悍凶野、难抚难带的兵油子! 带这批兵油子回京的将军名叫陆离,名字取的风流雅致,生得也算威武不凡,性子却是个糙野痞汉,据说他此番回京,还带了二十多名军妓,扎营第一天便弄死个姑娘。 这样一支队伍,大概是没谁愿意带的,是以他们在福源寺待了十多天,都未有任何旨意安排。那陆将军吃吃喝喝,潇洒快活,朝中一些人却为他快要打破头。 北军中尉一听要塞给他,把头叩得山响,威胁要撂挑子,卫尉直接告了假,最后是郎卫徐茂解了尬局,把这群人给了同为西北回来的裴天泽节制。 天泽给这群爷领了个好差事,春蒐护军,一纸令下,陆离带着吃饱喝足的两千人马,从福源寺呼啦啦移去了南苑。 之后也有乐子传出来,说是陛下的狩猎还未开始,这位陆离大人,已先命人将山上野味儿烤了一遍。 除了西北军的八卦,坊间还传出花魁浮玉已脱出乐籍的消息。有说是被富商重金收为外室,也有说是进了权贵府邸,做了宠妾,只是这个权贵着实低调,竟一时扒不出底细。 这事梅爻还真找严彧问过,得到的消息是,浮玉以侍婢身份,入了端王府。 她当时很是诧异:“李晟……好了?” 严彧笑得浮浪:“你如今倒也在意起那档子事?” 梅爻气得抬手朝他胸口砸了一拳,他晃也没晃,只一把握住那只小手将人拽进怀里,娓娓道:“听她传给锦娘的消息,说使上银托子,勉强能用。他那好东西多了去了,倒也……”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梅爻见他大有侃侃而谈之势,应声打断,又忿忿挤兑道:“你倒是知晓得清楚,想必也是经验老到!” 他一笑,“不是你问?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又忽地凑近她耳边,“我无需那等经验,强得很,改天你试试。” 梅爻面上一红道,“谁要试!” 他只盯着她红透的耳尖,笑而不语。 听八卦之余,梅爻往扶光的别院也跑了几趟。有一次正瞧见扶光坐在花下,仰着头,如离微微躬身,喂她吃了一颗蜜食,和风暖日,娇花醉人。 那一刻,连梅爻自己也生出一种大哥回来了的错觉。 与之往来最频的,当属小芾棠,基本每日都往梅府点个卯,碰上她刚好不空,小姑娘也乖乖等着,实在等不及,便留话,诸如二哥伤已结痂,又添一道疤,贼子无趣,怎不划在他脸上呢?又比如二哥深夜扰人酣眠,拉天禧陪练打得人嗷嗷叫,被大哥罚去跪祠堂…… 梅爻觉着,小姑娘怕不是兄控。 春蒐前几日,赈灾的九皇子功成而返,朝中一片颂言。不出意外,隔日 陛下便降了晋封恩旨。只是这恩旨,倒也不单是给李享的,旨意晋封李享为瑞王,同时封了药罐子李茂为康王。 朝中同时多了两位亲王,最先沉不住气的,当属端王李晟,称病在府三日未出。皇后深沉,只在暗处咬牙。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春蒐吉日,陛下先往祭天之后,队伍才浩浩荡荡开往南苑行辕。远看黄伞旌旗遮天蔽日,一顶顶明黄、纯紫华盖迤逦而出,一面面写满颂圣祈福字眼的龙旗紧随其后,在龙头杆上迎风招展,其后是纛车载着几十面绣着祥禽瑞兽的大纛鱼贯而过,辚辚萧萧怒马如龙。 再之后才见帝辇,诸皇子骑璎珞御马在前导路,其后是裴天泽等几位禁军首领带着四十名护卫,佩刀簇拥着车驾徐行。再后面是些皇室亲贵,车驾亦是威风奢华,尽显尊贵。再往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护卫,手持金旗、节绒、刀剑、弓矢等,在日头下光灼灼、亮闪闪。 梅爻的车辇跟在昭华之后,由夜影、凤舞、霜启并几个一等府卫随护在侧,不紧不慢地行在队伍当中。那车里坐着的却并非梅爻,而是风秀。 风秀扒在车窗上,朝着马上一个面白如玉的“小护卫”道:“小姐,奴婢在这里坐不住了,您让我也出去吧!” “不行!” 梅爻带了几分调笑道:“马不够,难道姑娘要与在下同乘?” 一句话竟说得风秀微微红了脸,她撇了眼同样皱眉的夜影大人,大着胆子道:“小姐说什么呢,可见着是与某人在一起学坏了!” 夜影的眼刀立时甩向了凤舞。 凤舞求生欲顿时拉满:“不是我教的,和我没关系!” 说话间,便见一匹高头大马出列,停在了路侧,马上之人凤眸含笑,似在等什么人。 凤舞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了梅爻身侧的位置。 夜影乍见马上之人,有一瞬失神,旋即又恢复如常。他望向凤舞,对方勾着唇角朝他挑了挑眉。 严彧骑马行在梅爻身侧,目光毫无避讳地将她从头看到脚,笑道:“这位小护卫瞧着娇弱得很,倒不知如何护主?” 梅爻瞧着他这副闲闲模样道:“我有何本事,倒无需告诉你。” 他忽而弯腰朝她靠过来,低声道:“你不说我也知晓,最利美人刀,销魂噬骨摧折腰。” “你还真是……” 梅爻说着,却见前方马车的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李姌前后一望,视线便落在了车后骑马并行的两人身上。 梅爻虽不怵她,却觉又引她吃醋实无必要。她脑子不好使,一时想不开不定又做什么疯事,徒惹麻烦。她上次搅散了她的生辰宴,便惹得她对船上侍从又打又骂,差点弄出人命,听说回府后又把所有火气撒到了李牧身上,丝毫不能体会李牧护她、帮她的心思,气得李牧连夜回了军营。 梅爻轻扯缰绳,与严彧稍稍分开些道,却见李姌又把头缩了回去。她车侧跟着的是李牧,许是觉察出妹妹有异,也回身望了过来。 梅爻叹口气,对严彧道:“自宜春坊遇刺后,你行事便愈发我行我素,怕不是伤到了脑子!” “你还说我?你那日抱着我哭得天昏地暗,可是好些人瞧见了,在他们眼中,你可是我的……” “什么?” 坊间传言难听,他一笑改口道,“你可是我的人呢!”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5节 “胡说八道!” 瞧着他洋洋得意,朝李牧抬了抬下颚,前方之人转回身去,神色不明。 严彧正色道:“你大概还不晓得吧,日前长公主进宫,已向陛下为李牧求娶过你了!” 这倒叫梅爻意外,“当真么,陛下怎么说?” “未置可否。” “什么都没说?” “也是说了的,只问了一句,这是长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李牧的意思?” “那,然后呢,长公主怎么说?” 他声调一扬,“你还真想知道?” “我,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的意思都不重要,你嫁不成李牧。” 他说得笃定,梅爻道:“为何?”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纯是好奇,便道:“文山是把双刃剑,既是威慑也是制衡,陛下没那么快将这把剑收入哪府鞘中。” 顿了顿又道,“不过,陛下虽未允诺你入大将军府,却已应允了李晟和昭华的婚事。婚旨也已拟了,想是择日便会发。” 梅爻下意识望了眼前车,“李姌,她晓得么?” “怕是不知。” 想想也是,她若知晓,必不会这般淡定地坐在车里。 梅爻忽而觉着李姌有些可怜。 再是张扬跋扈,娇蛮任性,也不过是王权政治的工具,想想便觉绝望无力。 她又忽而自怜道,“不晓得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在毫不知情下,受这么一道恩旨,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你不会!”他言之凿凿,“你不会的,别担心。” 她望着他认真的眸色,笑了,“应该不会吧,毕竟我父王也不是那般好说话。” 她又想起离家那日,她父王这个霸道蛮主,抱着她猛掉眼泪,嚷嚷着要是受了委屈就传个信,老子干他娘的! 又说挑女婿只管选自己喜欢的,要是遭人强迫,告诉父王,也干他那娘的! 实在挑不出来也没关系,不用委屈将就,想回来便传个信,让老二去接! 她父王一向说话算话,她觉着圣人当不至于毫无顾忌地硬来。 她又问他:“这些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得意道:“我自然有我的途径,就如你不在朝中,也自然有人向你报信,为你拆局一样,我也有我的。” 梅爻撇嘴道:“我可不敢跟你比,我不过打听些花边趣事,你这可具是帝心腹语!” 他无声轻笑,带了丝凉薄:”圣心叵测,谁又能压得准呢?一朝心头肉,一朝足下泥,具是皇恩浩荡。“ 梅爻见他神色有异,一时并未接口,却见前方打马逆行来个轻甲护卫,朝着严彧道:“严将军,陛下有请!” 严彧应了声,对梅爻道:“这几日出行最好贴身带人,可记好了?” 梅爻听他口气认真,想问又知不便,只点了点头,便见他轻夹马腹,朝前奔去。 第44章 月华如水,星斗漫天,夜风徐徐抚弄院中那几株西府海棠,地上碎影摇曳,时有时无的清香散了满院。蛐蛐儿不知躲在哪处草棵里逗趣儿,一声高一声低地叫着,几只早早活跃起来的萤火虫,挑着小灯笼在院中飞来飞去,南苑的夜色比城中多了不少野趣。 梅爻已洗漱完,换了身宽松寝衣,却又并无睡意。她先在门口坐了会儿,又跑去院落中捉了两只萤火虫,笼在手心里,叫风秀赶紧找个东西来装。 风秀四下找东西的功夫,她打量着小小院落,虫鸣花香,不由想起南境那处山居。 文山的猎场在天痕山中,南境的山常年郁郁葱葱,林木深邃,山中遍布未驯化的飞禽走兽,虎、豹、豺、獐子、麋、野猪、野兔、鹰、雕、鸮等等,代代繁衍,活得恣意洒脱,倒不似这南苑,飞禽走兽具是放养进来的。 小玉便常去天痕山中猎兽。 其实最初留下小玉,并未想好要他做什么,只当时被他那副混不吝的姿态和眼神吸引。他人都被折磨得皮开肉绽了,眼里也无一丝惧意,看向她二哥梅溯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甚至还有几分上位者的睥视。 他在她那养伤时,便对她爱答不理 ,丝毫不知感恩。后来伤好了,她使唤了他几次,没有一次让她顺心,他态度倨傲,行事敷衍,不屑交差,还不能骂,会顶嘴,顶嘴也只一句:小姐可以换人。 她都没嫌弃他呢,他先不屑伺候了! 气头上她让霜启赏过他几鞭子,他当时眼中似是闪过一道寒意,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终是一动不动地受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打完了她应该解气,可看他副那样子,她更心堵。他不认错、也不求饶,更不改。 想想凤舞那么黑的手段他都扛过来了,区区几鞭子他确实看不上。可当她隔窗瞧见他褪下上衣,灯下熟练地给自己上药时,她竟生出一种莫名情愫,说不上是心疼,还是生气。 他做不来伺候人的活儿,留在她身边梅溯也不放心,说如此不识好歹的桀奴,只配跟畜生打交道,于是他去了兽营。 他有时住在山里,往往一待便是好些天。他走后她身边具是听话的家奴,一个比一个乖巧,她反倒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她带着霜启上了山。 猎苑外场有个小院,院中有几间简陋的寮房,是供兽师临时起居的,小玉便住在里面。 她赶到时他并不在,日头落山也不见人回来。她其实想过若是他想逃跑,倒是有很多机会,可他并没有,真是个怪性子。 她里外转悠了一圈儿,院子很干净,没什么多余东西。屋门口有只小水缸,盛了小半缸水,旁边有只木桶。进屋只有一榻一几一架,案几上有只油灯,连椅凳也无,床上一床薄被,倒是叠得规整。 他害她等这么久,她可不能白等,她一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便叫霜启从院中寻来一根麻绳,做了个机关,然后静等他来。 她已有好些天不曾见过他,此刻心里竟有些隐隐期待。 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月华莹莹的夜晚,她和霜启猫在那间小小的寮房里,隐隐听见院中传来脚步声,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每一下竟像是落在她心上,引得她心跳莫名渐快。 脚步声越来越近,上了台阶,到了门口却忽然顿住。 她大气不敢出,有一瞬怀疑来的不是小玉,而是什么恶人?她下意识抓紧了霜启的胳膊,把身体又朝她靠紧了一些。 终于门开了,“哗”一声,一桶凉水兜头浇在了进门的男人身上! 借着清灰的月色她看清了,不是小玉又是谁?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一瞬便咯咯地笑个不停,他看起来好狼狈啊! 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站在门下一动不动。 她笑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对霜启道:“掌灯。” 霜启擦亮火折子,昏黑的屋里终于亮起了一片昏黄。 借着灯光她看清了他,也皱了眉头。 他浑身被浇得湿淋淋的,头发是乱的,几缕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上,还在淌水。他身上衣服多处破损,胳膊更是少了半截袖子,鲜血和水混在一起,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足下也少了一只靴子,脚上也全是血。 她立时慌了,又惊又怕,还有些无暇细想的别的情绪,只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回事,你怎的又弄一身伤?” 他也不吱声,迈步走向屋子一角,取了条帕子胡乱擦了几下丢到一旁,又寻了件也不知是不是干净的衣服,“呲啦”一声扯成几条,自顾自给自己敷药包扎。 霜启凑近了低声道:“瞧着像是被野兽撕咬的。” 她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兀自处理伤处,又看看满地泥泞血污,头一回觉着自己无理取闹。还有那小半缸水,可能是他几天的口粮,让她这么一闹便没了。山上取水不便,他伤成这样,恐怕重新担水也很艰难。 她一时不知所措,想找些话说,又不知该说什么。除了她父亲和哥哥,她也没和谁低过头,眼前只不过是个遭了她耍弄的小奴,更是开不了口。 她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包好胳膊,想要脱衣服处理身上的伤时,才突然转向她道:“小姐请回吧,别吓到你。” 他声音冷冷的,虽听着是句为她好的话,可充满了嫌弃。 她扭头出了屋子,走到院子中间又停下了。 霜启是个话不多的,小姐不走,她便也不动。小姐不说话,她便也不出声。 一阵阵的蛐蛐儿叫声响在院子里,衬得这夜更加的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爻转过身来,望向那燃着一豆光亮的寮房,一时觉得小玉的身影有几分倔强的可怜。 她又站回了阶前。他已处理好伤口,换了衣衫,正在收拾一地狼藉。 她喊道:“你跟我回去!” 她不想让他在这里了,这次只是受伤,万一下回躲不过…… 他头也不抬道:“等小猞猁出生就回。” “随便你!” 她气得扭头便走,心里堵了一路,可仍是连夜派了大夫来,给他送了药、衣物和吃食。她撑着不睡,只等人回来交差,可得到的回话,他只说了一句话:有劳。 连句谢也无。 她说不清是生气更多,还是愧疚更多,亦或是别的什么情愫。 她杵在院中怔怔失神,风秀已找来只轻薄细纱做的小袋子,一溜小跑过来道:“小姐把它们放这里,透亮也透气!” 小虫子不大乖,梅爻笼着手往袋子里装时,一不留神竟叫一只飞了出去。眼看那只小灯笼又开始忽上忽下的飘,梅爻一边追一边喊:“快点风秀,帮我抓回来!” 严彧进院时,便是瞧见月色下一袭白衣少女在追流萤,衣袂蹁跹,像只轻盈盈的蝴蝶,秀发散落肩背,随着跑动扬起又落下。待追近了,她便猛地伸手去扑,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露出半截皓白玉臂,眉眼弯弯笑得又纯又甜,看得人沉醉。 只可惜她运气不好,那小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扑了几次都不得手。严彧无声一笑,却见那只星点仙子朝他这边飞来,他只轻轻一抓,已经其笼在掌中。 梅爻见他已抓到,兴奋地跑过来,小心地撑开袋子道:“放这里,小心些,别再跑了!” 他见她小心翼翼把虫子装进去,又封好袋口,认真的像个小孩子。 他淡笑道:“几只小虫子而已,便高兴成这样。” “你不懂!”梅爻举高袋子,只一会儿,里面的小萤灯便又亮了起来。 “我小时候,两位哥哥常带我捉它们来玩儿,捉好多好多,放到细纱围成的灯笼里,夜里可以照路呢!” 他笑眯眯望着她,眉眼温柔。 她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你喝酒了?” “跟西北旧部喝了一些,不多。” 他身上酒气并不重,她打量他眼神,除了比白日里更炽热些,倒也并无迷离醉意,便又问:“那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6节 他一笑,竟很自然地搂上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想你了。” 梅爻不好意思地挣了下,风秀低头一笑,福了福身无声退下。 龙涎香混着淡淡的酒香,说不出的味道,并不难闻。她迟疑了一瞬,终于也抬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胸腔的热意和扑通扑通的心跳,低低道:“我也想你。” “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仰头,见他一脸坏笑,便知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松开胳膊,拉起她的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好地方!”他说着拉着她便走。 “等等!”她挣开,将手里的袋子打开,任那几只抓了好久的小虫子飞了出去,之后朝厢房道,“风秀,我出去一下!” 风秀急急跑出来,还未开口,便听严彧道:“放心,晚点我定将你家小姐一个头发丝都不少地送回来!” “请等一下!”风秀说完又跑回了屋,不多时捧了件轻薄披风过来,“小姐带件衣服吧。” 其实这季节夜风已没那么凉,或许是想多了,梅爻竟有些脸热。她接了衣服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风秀看着两人出了院子,才唤来霜启道:“严将军带小姐出去了,没说去哪里,你悄悄跟着些吧。” 霜启二话没说,提剑跟了出去。 第45章 夜色中,霜启远远跟着前方一对璧人,瞧着严彧一手提个灯笼 ,一手牵着梅爻,时不时侧头耳语几句,惹得身边人娇羞轻躲,又亲密又自然。她近来跟着小姐,见多了那张俊脸上的温柔情色,再回想冰冷的小玉,竟觉那个少年的样子愈发淡薄起来。 前方两人抄小径出了行辕,竟是往进山方向。霜启一路尾随,听着路边簌簌虫鸣,远处隐隐传来欢闹声,那是夜猫子们在围着篝火饮酒唱跳,远眺山峦如墨,巍峨厚重,倒让她生出几分还在南境军中的错觉。 行近山口,霜启见两人转弯没入林影中,她快行几步,却忽地被人拦住。 梅爻见走得越来越远,她此刻还是一身寝衣,仅一件披风遮着。虽路上仅遇见两三个护军,也觉不自在,不禁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怕了?”他一笑,“此时怕也晚了,乖乖跟着我便是。” “我才不怕,天子行辕,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不过随口一说,却见他突然俯身过来,在她颈间深深一嗅,男人湿热的气息让她心慌了一下,便听他噙着笑道:“能不能吃了你,等会便知。” 他惯会说些浑话逗她,却总每每击中她,她紧张中又夹杂了些别情绪,还未及反应过来便觉脚上爬个东西,惊得抬脚一踢,下意识往他身上扑去,搂住他脖子整个人挂了上去,还把脚翘了起来。 严彧也是一惊,松了手里灯笼,托住怀里人臀腿将她抱离了几步。 那灯笼在地上滚了滚,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地面,只见一只猬鼠扭着胖胖的身体钻入了草堆中。 他不由地勾唇一笑。 梅爻有些脸热。 这东西她并不害怕,不过是方才心神都在他身上,不妨这小东西竟突然蹿到她脚上来,害她又丢人。 她羞赧的松开了紧抱着他的胳膊,他却无放下她的意思。 “竟这么急着朝我投怀送抱?” 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馨香柔软,只碰了一下,便觉身下燥意陡升,声音也不由地哑下来,“这里可不行,暂且忍一忍罢。” 梅爻挥着拳头砸在他肩上,羞恼道:“我看是你起了坏心思忍不得,倒说是我!” 他一笑,又朝她吻上去,唇齿厮磨间喃喃道:“对,是我忍不得。” 他讲的认真,吻得也认真,梅爻发觉自己对这样的他,实是一点抵抗力也无。她很快便软了身子,只能靠他的托举靠在他身上,双手又搂回他颈上,俯就回应。她学着他的样子,以舌尖去寻他的灵舌,几下里交涎往来,便激得他发狠深吻,似是要吞吃掉她一般。她受不住他凶狠攻掠,逸出声轻吟鼻音,他酥了脊骨。 寂静的山路上,两人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伴着偶尔几声凑趣儿的虫鸣。 严彧只觉再吻下去,他要忍不住就地放肆。他忍着不舍放开她,却见她睁开浸满情欲的双眸,略带些迷离神色,红唇亮晶晶,已分不出沾了谁的津液。视线落在他同样湿润的唇上时,他见她微微抿了下唇。 “没够?”他笑着问她。 她一张小脸已红透,也不能再红几分。 “等会儿喂饱你。”他说着挺腰把她往身上按了按,好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 他将梅爻放在地上,见她愣愣的,柔声笑道,“可站得稳?” 梅爻两只小手捂在脸颊闭了眼,竟觉腿心有些潮,真是一晚上都在丢人! 怀里这具身体好敏感,这样子倒是取悦了他,可爱。 他跨几步捡起地上灯笼,又牵起她的手继续走。 她闷闷道:“还有多远?” “前面便是了!” 前行是条岔路,他牵着她拐到一边,竟见前路挂起了灯笼,灯光下现出了一处别院来,粉墙黛瓦倒有几分雅致南风。 梅爻看了眼身旁男人,他牵着她轻车熟路地推门入院,里面繁花修竹,山石成趣,流水潺潺,圣境一般。穿过花园,又从一处爬满翠植的石洞门钻出,入眼竟是一汪热气腾腾的汤泉。 她呆了。 深更半夜带她来此,意图不言而喻。 “这处汤泉是南苑最好的一处,比行辕里陛下住处的更好!喜欢么?” 她喃喃道:“好是好……这是谁住的地方?” 瞧她这谨慎模样,他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一边将手里灯笼放到石台上照亮,一边笑道,“已经十多年无人来此了,放心,水干净得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 他说着便要帮她宽衣,手刚抚上披风领口便被她按住。 “所以,你是带我来泡汤的?” “那不然呢?骑了大半日的马,你不乏么?” 他说着兀自替她解下了披风,抬手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她脑子里不争气地浮现出祓禊日汤泉里的一幕,那是两人首次赤裸相对,他生她的气,凶野孟浪地惩罚她,弄的她身上痕迹斑斑多日不褪。 她推脱道:“我已泡过澡解过乏了……你自己泡便好。” 他一怔,未料到她竟如此讲。她虽会害羞,倒也并非过分扭捏之人。他猜度着道:“怕我?” 他上回确然不算温柔。 她嗫嚅道:“我府上有个杨嬷嬷,是我大哥的乳娘,我们兄妹自小都是怕她的。上回你……你弄得我身上都是,我避她避得辛苦,也圆得辛苦……” 他挑了下眉,又带了些哄慰道:“上回是我急躁,弄疼了你,我保证这回不会,我会很温柔,你只会舒服,不会疼,相信我!” 梅爻只觉脑中嗡嗡的。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她只觉自己在他跟前总是节节败退,对他的哄诱、亲吻、那些手段,全无招架之力,便是静静看着他,也会心动不已。早前她缠小玉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近来却觉着不能自控,好像有点问题。 他将人拉进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腰间摩挲,俯首轻吻她耳尖,带了些暧昧笑意道:“在宜春坊时,我那样做,不疼吧,喜欢么?还想不想要?” 梅爻脑中轰一声,双腿下意识收紧,只觉有暖流涌过。 她这细微的反应被他敏锐的捕捉,他不着痕迹地去褪她身上衣物。腰间系带被扯开的一瞬,她忽地后退一步道:“还是……你自己泡吧,我不要。” 他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她脸上表情坚决,他一时没懂差在哪里? 又低头看了看身下,轻叹一声。 她视线不由地也跟着看过去,小严二气鼓鼓的,隔着衣物朝她耀武扬威。 她把头扭开。 “真不下去?” “嗯。” “那你便等着吧!” 他说完兀自解衣下水,入水那刻似是刻意舒服地哼了一声。 梅爻找了个石台背对他坐着,只等他泡好了出来。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细想还有点委屈,自己大老远跟他跑出来,就为在这儿干坐着?看他舒舒服服地享受?抛开别的,那热气腾腾的汤池,她也是馋的。 咬牙忍了半柱香的功夫,她开始催促:“你好了没?” 没有动静。 她回头,便见他大喇喇仰靠在池中,一动不动,睡着了? 她记得他喝了酒,尽管他说不多,可仍不免忧心。她起身走近,提裙蹲下,见他果然是闭着眼的,头仰靠在石壁上,呼吸平缓,确是睡着了。 她在那胡思乱想,他竟舒服的睡着了!真过分! 可她看着看着,便觉有些脸热喉干。 四目相对时,她总不大敢直视,此时视线便不免放肆。他那张脸,哪里都长在她喜好上,她越看越爱,看久了便想亲一亲,可又怕他醒过来。他几乎整个身体都沉在水下,只露出个头和肩膀,夜色不明,水下影影绰绰看不大清。可她犹记得那日触手之下,他身体哪里都是又烫又硬,想起那些,掌心好似又烧了起来。 “瞧够了么?” 他忽地睁开眼,带了些调笑看她。 “你竟装睡!” 她蹭地起身,却不防胳膊被他攥住,只稍用 力她便失去平衡,朝水里栽去!倒是没有呛到水,被他及时接住抱进怀里。 她溅了一脸水花,一边抹脸一边骂他:“骗我好玩么?衣服全湿了,等会穿什么!” 他笑呵呵帮他抹脸,指腹略显粗粝动作却轻柔:“我没骗你,是真睡着了,是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才醒。” 他声音还有些懒懒的,说完又往他颈间嗅了嗅,她有点痒。 他沿着她柔滑的脖颈一路亲上来,哄道:“帮我擦背好么?” “啊?” 她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7节 他却已当她应了,自顾自放开她,从水里起来一些,转身双臂交叠,趴在了池壁上。男人肩背宽厚,动作间背部肌肉虬结凸起,力量感十足。 借着灯光,她看清了他背上和手臂的疤痕。左背从肩头斜下近腰,斜斜一道,新生肌肉粉嫩,与周围肌肤颜色迥异,略略凹陷下去,可想伤时深重,左臂上也有深深一道蛮伤,她不由地又想起他血淋淋晕在他怀里的样子。 她把手抚上去,沿着背上那道疤轻轻摸过。严彧只觉后背伤处酥酥麻麻,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不似擦背,倒似羽毛挠过,又酥又痒。 他要她心疼,她果然整副心神都在那道疤上面。 “疼么?”她问。 他一笑,“好了,还疼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浅浅“嗯”了一声。 继而他便觉那小手抚摸的范围变大,摸完左背摸右背,未到腰际便收回来,然后从左肩到右肩,轻轻柔柔,犹如软缎丝绢在他背上抚弄,绵软、嫩滑,舒服是舒服,但总觉欠了些火候。 梅爻不敢用力,依旧是手指轻轻触碰伤疤时的力道。他那背上肌肉硬实,她还不太适应这种手感。 “使点劲!你这手法止痒都不够。” 他枕在胳膊上,懒洋洋打趣。 “啪”一声,她朝他背上拍一巴掌,气道:“有的享受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水花溅到严彧眼睛上,他伸着拇指抹了下,然后陡然转过身来,便见她悬着两只小手顿住。 他带了些浮浪笑意将人捞进怀里,大掌顺势探进她寝衣里,反问道:“我还说错了?似你这般的力道,可不是擦背,而是……撩火。” 他咬着最后俩字吐到她耳畔,大掌学着她的力道,在她背上拂过。 她整个人麻了! 第46章 梅爻湿透的寝衣贴在身上,透出粉嫩抱腹的轮廓,精致的刺绣图案依稀可见。 严彧以手指勾住她颈后那根带子,缓缓挑开。 “这上面绣的,也是一支宫粉?” 手指擦过之处,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蹿开,他手指每动一下,她呼吸便更急一点。 小衣轻巧滑软,被一点点拉了出来,那株粉嫩嫩的重瓣宫粉吐着嫩黄梅蕊,娇艳诱人,他轻轻吻过去。 一声轻浅娇哼,小衣被她夺过,丢开。 他一笑,俯首吻上她,轻吮重捻,双双乱了气息。她那双水盈眸子里带着祈求,也不知是要他停,还是要他更进一步,小手抓在他肩头,硬的捏不动,也不知是拉是据。她口中气息凌乱,眼见他力道渐重,她语不成句提醒道:“你说过……会温柔……” 他先是一顿,果然和缓下来。又在她身前又留恋片刻才道:“我帮你擦背。” 梅爻晕晕乎乎由着他替自己褪去湿衣,抱到池壁前。 “趴好。” 终于轮到她也享受一回,这姿势比正对他似乎要好一些。她把头枕在交叠的胳膊上,安心等他擦背,却听他玩笑般低语:“是怎么养的,竟这样白嫩?玉雕的一样……” 她有些得意:“天生丽质!说起来是随了我母妃,我母妃你可听过?她是月召国最后一位公主,雪肤花貌,生得漂亮极了,肌肤便是这般白玉无瑕!世人都说我与哥哥们生得好看是随了父王,实则是他们没见过我母妃!我幼时最爱同母妃一起泡澡,赖在她怀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严彧确实听说过,昔日月召国被南越覆灭后,皇室只活了一位小公主,带着一笔足可养军复国的隐秘财富不知所终。月召出美女,这美女还手握重器,各方势力一度想尽办法打探这位公主下落,却毫无所得,竟不知她早已成了梅安的王妃,还为他生了三个子女!难怪梅安数次主动兴兵南越,朝中有道蛮王以此示忠,更叹南境之富庶,却不知复美人仇和散天降财也是个中缘由。 若是如此,那些忧心梅安或有一日联手南粤于大齐不利的人,倒是可以先少操点心。想来这也算是一桩秘辛,她今日竟如此随意地讲给他听了?他脑中也只是闪了这么一念,便无心再听她八卦。 她趴在那里,光洁的背脊露出水面,带着些晶莹水滴,两块蝴蝶骨随着她手臂偶尔动作微微凸起,像落了只暂歇的蝴蝶。她稍塌腰下去,水下细腰随碎光摇曳,蜜桃若隐若现。这一幕看得他眼热,哪还心思听她讲什么母妃的事,还是小弟的事更为要紧。 梅爻絮絮叨叨,突然意识到说要给她擦背的那个人,迟迟没有动作,扭头见他半跪池中出神,便提醒道:“怎么了,不是要给我擦背?” “来了。” 声音低哑。 梅爻丝毫未察身后男人短时间思绪纷飞,又备受煎熬,见他应了,便又趴好道:“嗯,来吧,不过你可不能用蛮力哦,我怕疼……唔……” 背后突然传来湿热柔软的触感,竟不是那双粗粝大手,他在吻她!她麻了! 下一刻一具滚烫硬实的身体贴上来,有力的胳膊将她环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腿心,她一惊之下本能收腿,便听他哑忍的闷哼。她又慌得分开,怕再碰到什么,一时再也不敢乱动。 严彧每次碰到她,都感觉怀里的人轻颤一下。他一寸寸轻吻,引得她阵阵战栗。他对这具身体已然十分熟悉,晓得她有多么敏感,只几下里怀里人便酥软无力,全靠他和池壁撑着。 他突然将她翻过来,“哗啦”一声将人捞出了水,冒着热气的水流从她滑腻腻的肌肤上滑落,像捧出来一尊美玉。 梅爻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本能搂紧了他的脖子,只觉他气息粗重,浑身似燃着火一般。 他扯过水中的衣服,随意往石台铺了铺,让她坐了上去,俯身吻上。 初离水面时的冷意很快淡了,她体内热意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攀升,仰头被动承受他的亲吻,在他强攻急掠下,她不由得撑住手臂后仰,可他不许,大手扣住她后背又按了回来。直到他终于肯放开她,她才晕眩着大口呼吸。 他在她身上一路放火,时骤时疏,积蓄起莫名的快意,可她又觉哪里不对,她难受的唤他,喊完“彧哥哥”,又不知怎么表达。 他抬头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染满情欲的小脸,可爱死。 他自然清楚她想要什么。 他直起身把将她往石台边缘拉了拉,先是亲了亲她微微喘息的红唇,在她被吻得意乱情迷之时,他又突然离开。梅爻失落空虚间,便见他俯身下去。 突然的湿热气息袭来,她觉得整个人快要化掉。继而想起在花溪院屋顶瞧见的一幕。她从未想过要如此侍奉什么人,想象不出要多爱一个人才甘心俯就?可这样的事,他可以一而再的对她做。 她一时思绪纷乱,可很快便什么都不能想了,脑子空空,终被光明淹没。待到视线渐渐清明,才留意到她涂着蔻丹的指甲,正死死抓着身前人的肩膀,已有些抠破。 他看了眼肩头,仰脸一笑,“猫爪子!可得趣了?” 她所有的反应他全看在眼里,偏来问她! 她直接抬脚去踹,却被他握住。他抓着那玉足亲了亲,笑着起身,然后蓄势待发的小严二便直白地杵在了她眼前。 她看了个真切,第一反应竟是,这……塞不下。 见她对着它竟皱了眉头,严彧气笑!好,很好!当真卸磨杀驴,还嫌驴丑! 他挑起她下巴,对上她有些困 惑的眼神,带着些气性道:“看不上?” 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她有些结巴:“没,不是,你误会了,没有看不上它……” 她那双桃花美目此时微微泛潮,说不清是悦极而泣的润泽,还是灯火的幽光,望向他时又羞涩又温柔,竟叫他一时没了脾气。 她从他手上挣开,头一低便又看见了它,扭向一边,嗫嚅道,“我有点冷……” 严彧轻笑一声迈出水去,拿下架上披风,将她裹住抱了起来。 “去哪儿?” “不是说冷?换个暖和地方。” 他被她抱去了院中一处房间,一进去梅爻便闻见了淡淡的幽香。房间不大但精致温馨,房中白釉双龙瓷台上燃着多只红烛,屋内温暖明亮,当中一座黄檀花鸟双月洞门架子床,垂着轻纱帷幔,铺着锦绣寝被,引人遐思。 他拉开床上被子将她放了上去,随手撇掉披风便压了上来。 “等、等等!” 梅爻只手抵住他胸膛,有些不踏实。 “这是谁的房间,你……我们,可以乱来的么?” 这房间掌着灯,熏了香,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瞧着也具是新的,暄软舒适,一看便是精心准备的,哪里是十多年无人住过的样子。 “事可真多!” 他忍着耐性道:“我让人准备的,可以乱来,随便来,你想怎样来都行,可以了么?” 梅爻:“……” 他俯身想亲,又被她推了一把。 “等下,你为何能……” “我为何能这般安排?因为这里是西北军的辖域……不要再问了,我也不会答!” 严彧要气死,这丫头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他干脆以吻封住,让她再难开口。 他抱着那团暖玉缠绵亲吻,感觉她很快又软得似沙似水。池中她塌腰俯趴一幕勾着他,他突然放开她直起身,双眸藏火道:“转过去,趴下!” 见她目露紧张未有动作,他又咬牙解释:“放心,不会真的要了你。” 她这才听话的转身趴好。没有池水半遮半掩,眼前一幕让他再忍不得。 待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倒下,梅爻已无力做任何事。她拉过脚底锦被给自己遮了遮,睁着一双水雾昭昭的求饶脸看他,惹他轻笑。 可歇了没一会儿,他便又凑了上来。梅爻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骑了大半日的马,又被他拉来做这等体力活儿,她已虚软无力,他怎的还这般精神旺盛? 烛火摇曳,映出轻罗纱帐中两厢纠缠的身影,轻吟重喘声和着窗外阵阵虫鸣。 梅爻累到脱力,再不肯配合,扯着锦被只想装死。 严彧无奈地帮她清理完,挨着她在身后躺下,却见装死的人忽地又扭向他。 她赖皮地窝进他怀里,脸贴向他胸膛,闭眼闻着他身上味道,心中一时又甜又涨,不由地伸手抱在他腰上,喃喃道:“是做梦么?” 好傻的一句话,他不觉失笑。继而又想到,多半是小玉以往给她的失落和失望太多,如今她才有此不真实感。 他又抱紧她一些。 她仰脸看了他一会儿,尽管他不认旧识,可直觉告诉她,他就是小玉。 她认真道:“我父王,从未涉朝局之争,便是我大哥我也可以作保的!我文山历来只求一隅之安,从未有非分之想……” “怎么突然说这个?” 意识到失言了,她抛开那些碎念,转移话题:“我们这样偷跑出行辕,真的没事么?” 他亲他额头,“安心。” 她闭了眼,又问:“几更天了?” “想回?” “有点困,不大想动。”现在这样很好,她心里莫名熨帖,不是很想起来。 严彧摸着她一头秀发,哄道:“既困了,那便先睡。” 她还想坚持一下,可实在抵不住疲累,他身上味道又好似能催眠,没一会儿她便阖了眼帘。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8节 只严彧心思沉沉,望着那几只半燃红烛难以成眠。 第47章 寅时三刻,天禧敲响了主子的门:“爷,时辰到了。” 严彧看了眼怀里人,她埋在他胸口睡得正香,弯指在她脸上蹭了蹭,柔声道:“瞌睡虫,该送你回去了。” 梅爻抵不住疲惫和困意,只软糯地“嗯”了一声,并未睁眼。他一笑将人搂紧,几下里亲吻磋磨,怀里人算是彻底醒了。 她穿了严彧一早备下的妃粉烟罗软纱裙,自己将长发松松挽了挽,因无发簪可用,便将腰间合欢带解下,在头上绕了几圈。鹅黄浅碧两色纠缠的丝带垂落云鬓,不见钗光珠色,倒显得人别样娇纯。 凤舞和霜启已在院外候了多时,梅爻见了并不意外。主子出走大半夜,若护卫没有动作那才叫失职。因着天色渐亮,又有人来接,她便没要严彧送。 待三人走远,天禧沉声道:“爷,活干完了,兽苑已被控制,人换成了我们自己的。抓了十余头畜生并三个兽师,消息封锁严密,不会打草惊蛇。那三个兽师陆大人正在审,还没什么结果,他们只知如何驯兽,其余概说不知。” “不用审了,无非是驯一群杀戮机器!至于杀谁、杀器握于谁手,他们未必晓得。” “还有件事,”天禧嘴角一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端王爷昨夜闯了冯少使住处,少使遭逼迫撞柱而亡,叫陛下撞了个正着,龙颜震怒,骂其刁风弄月,狂悖无德,目无君父,已禁了足!” 陛下此行只有一位少使侍驾,这位少使是张天师批了八字、看了面相留下的,谁都知晓这美人儿不是美人儿,是味药,偏李晟胆大包天,敢夺君父命丹! 严彧觉着他不是失心疯,便是吃错了药! “吃错了药是一定的!”天禧阴阴笑道,“那事之后他便药不离身,这回也是,随身带了好几种,全叫陛下撞见了。据浮玉称,陛下到时他已有些癫狂,一时竟未认出君父!” 严彧眸色一片阴凉:“浮玉太着急了些。” “属下也这般说她,药给得狠了,只是报私仇,爷要的是他那一船人翻覆!爷放心,浮玉听进去了。不过他闯入冯少使处,似是被下了套!浮玉说他服了药之后,燥得在外转圈儿,似是见了……见了文山郡主,一路跟去了醉心苑!” 眼见着主子眸色发寒,天禧嘴角一抽,又道:“这自是不可能,郡主当时还在爷怀里……呃,我是说,是有人故意引他悖德,有胆做这事儿的,您说会不会是昭华?想搅黄了婚事?” 严彧没吱声,有人比昭华更可疑。 他抬足往山下去,天禧跟在后面继续道:“陛下禁足他未下明旨,一半天还有得圆,可若禁足令不解,明日围狩他便参加不了,且冯少使死了,有心人一联系便会生疑。” “生疑又如何,便是没有此事,朝臣和陛下也知其秉性,只不过这等事翻到台面上来,天家难堪罢了,陛下倒也不会因为个把女人便舍弃儿子。何况中宫母族势力和威望还在,李老国公一天不闭眼,李晟便是稳的!” “那他也成不了太子!”天禧忿忿的,“此等德行,连先太子爷一个手指尖都比不得!他要是能封太子,早封了!我看陛下也不过是在熬老国公咽气……” “慎言!” 天禧撇撇嘴没再说下去,心里却觉着一旦缠绵病榻的老国丈咽气,必有一场权势谲变。眼下各方都在蓄力,时不时搞些小动作,为的便是最后一击。皇后想在老国公在世时拿下太子之位,连同长公主及多位亲贵不断向陛下施压,而九皇子那边也绷着弦蓄力,若单论人品才志,老九倒是比李晟更强! 严彧却想着远在文山的先太子李啠,他当时被抄家下狱,是因“矫旨谋逆”。自己当时不在京中,未见过那道调兵的手谕,据说陛下见了那道手谕后,气得一把扔进了恭桶,之后那道手谕的去向便成了诡谈。有说随粪水出宫不知所终,也有说被捞出来 毁了,还有说被密存,只不知存在哪里,但时任左将军的梅敇领旨向狱中罪人问话时,还曾领出来过。 一场谋逆案疑点重重,查断过程也瑕疵昭昭,判的却是斩钉截铁。 拿人下狱和抄家都是梅敇干的,事后他见了这位蛮王世子,这世子给他的感觉可一点不蛮,相反他外表如清风朗月,内心则如深谷幽潭,讲话办事滴水不漏,连自己在他面前也显浅躁了些。 彼时李晟刚晋封端王,势头正盛,尚不似这般狂悖,他一度疑心梅敇党附中宫,以为文山铺远路。可他后来竟是在李晟举荐下出征东海身殒,蛮王虽未向皇权做实质性报复,可心中未必不生罅隙,这也是他忧心李啠质于文山的原因。 可今晚这蛮王的幺儿,窝在他怀里信誓旦旦保证文山无二心,他知其聪慧,必是察觉到了什么,才急于向他明志。他不是李晟,也不是李享,他甚至未在候选之列,却也让她如此慎重。 晨曦微透,南苑瓮城箭楼上已是龙旗招展,禁军林立,甲胄和兵刃在初升的旭日下寒光耀目,冷森森、白惨惨一片。箭楼上设了茶座,摆满了各色水果点心,来往侍候的宫人们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正式的围猎明日才开始,陆续抵达的亲贵臣属们原以为不过是惯常欢饮,陛下讲几句盛世清明的话头便是吃吃喝喝,及至知晓宴饮设在此处、又见了这密密匝匝的执甲禁军,才咂出一丝不寻常来。场内一时窸窸窣窣,猜测声四起,那桌上的琼浆圣果也都变了味道,直到宫人一声高呼“陛下驾到”,才骤然肃静下来。 众人齐齐跪地恭迎,梅爻在女眷一侧偷眼去看,见皇帝李琞在一行人簇拥下,缓缓登上箭楼,龙袍耀目,华冠灼灼,却掩不住那一脸的酽冷沉色,细看还有些疲态。 龙颜未展,现场气氛更加晦涩。 李琞身后跟着从容上楼的严彧,一身鸦青色绰丝青莲纹锦缎绣边深衣,深沉又大气,日光下泛着幽光。白玉腰带横在腰间,缀着的竟是那只玉葫芦。年轻近侍,玉貌昳丽,清冷威仪。 对上他的视线,梅爻妩媚浅笑,他亦弯起唇角,眼里柔光盈满,可随即又朝她挑了下眉,那神色让梅爻越发觉着,他要搞事情。 李姌在梅爻前方,刻意隔开了几人,在瞧见严彧脸上漾出的温柔神色时,确也恍惚了一下,随即又自伤,那许是自己终其一生无法超拔出的深渊。 表姐李幼彤在劝她对严彧息心时说得直白,这人性子孤傲得很,也野得很,单凭他九死一生,打出来比王府世子还尊崇的气势和威望,便自有其骄傲。那些能拿捏住寻常公子的手段,于他可能都不作效,偏她不服,试了一次又一次,折了尊严还伤了身体。 母亲劝逼她时亦说得直白,莫说朝中尽知她会嫁入端王府,便是没有这码事,礼教严苛的平王妃,也不会同意二子娶她。而这一点,几乎是李姌无法洗白的痛。她只恨太晚遇见他,若是她最先遇见的是他,她可以谁都不要,谁都不碰,洁身自好乞君垂怜。只可惜回头无路。 她看着严彧从她身边经过,竟是看都未看她一眼,却对几步之外的女子秋波频传。她一双拳头攥的指甲要掐进肉里,很想看看,若是那个女子毁了容貌,破了身子,他是否还会对她袒露柔情蜜意。 梅爻自是不知仅一个照面,又让昭华生出诸多邪思。她还在想着,虽不好也将一枚同样的葫芦挂在腰上,可她却将其装进荷包随身携带。若他晓得,会不会得意? 圣人已心思沉沉地坐在了当中龙椅上,一边站着严彧,一边站着裴天泽。众人这一跪未免跪得有点久,良久才听闻一声“都起来,坐吧”。一众皇子臣工敛声落座,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才又安静下来。 “在座的具是朕的骨肉血亲、股肱之臣、亲贵之属,朕便不绕弯子。”李琞龙音凛然,“你们可能好奇,明日围猎,朕如何今日赐宴至此?实是朕想邀诸位赏一场杂戏!朕年轻时好骑射,一把重弓猎虎狼,是连猎犬都不屑带的。如今上了年纪,便渴望年轻后辈们亦能如朕年轻时一样勇猛进取。可后辈们自有后辈们的取巧之道,有时候猎杀倒不一定非要亲自动手!” 陛下这话讲得有些阴冷,听得在场诸人心里打鼓,倒不知陛下又在点谁?细心之人打眼扫了一圈儿,赫然发现端王李晟竟未到场,隐隐的不安便更盛。 “文山郡主可来了?” 听闻陛下喊自己,梅爻从女眷一侧款款起身,行了个礼道:“臣女在。” 她今日穿的是严彧为她准备的那身妃粉衣裙,实则这个颜色尤其衬她,玉颜花貌,端秀无双。她一站起身便引来一阵轻浅低语。 皇帝陛下充耳未闻,只道:“朕知你南疆军中有支兽营,偷袭、冲锋屡立奇功。你可否与朕及在座诸位讲讲,这兽营之中有何杀神勇将?” 梅爻未料陛下竟问及南境军中之事,因不明底细,一时未敢擅答,却见严彧目光坚定,朝她微微点头,这才肃声道:“回陛下,南境军中确有一支兽营,营中多是驯化的凶禽猛兽,诸如虎、豹、豺、猞猁、雕枭等,也有牛、犬等乖顺之兽,用途各异,凡袭营、刺杀、阵前冲锋颇得助益!” “诸位可听到了?袭营、刺杀,莫小瞧了这些个畜生!”陛下语调冷厉,“朕今日便是想叫诸位瞧瞧,这经过驯化过的畜生,有多厉害!” 他朝裴天泽递个眼神,便见这位冷脸护卫朝箭楼下一挥手,很快便听“哐啷哐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一队载着巨大铁笼子的铜车沉重的碾过地面,铁链与车体碰撞,发出当当脆响。 “嗷呜——” 一声强劲虎啸,震得楼上众人具是一个寒颤。 第48章 箭楼下的空地上有处高台,其上林立着全身防护的甲兵,背弓弩、佩虎枪,饕餮纹兜鍪之下,只可见一双双鹰隼般精眸,死死盯着场内十余只两人高的铁笼车。 哐啷哐啷的铁车缓缓停下来,一个手持铁刺鞭的兽师跳下车,费力地拖开挡住铁笼大门的铜铰链,笼内花纹猛虎似是晓得要放它出来,兴奋地沿笼壁踱了几圈儿后,便等在门口呲呲吐着浊气。那兽师训了它几句,野兽便发出了低低的呜鸣。 “咔哒”一声锁响,铁门瞬间被猛虎一头顶开,饶是兽师躲得快,也被铁门撞得一个趔趄。 “啪!”铁鞭被抽的山响。 蹿出牢笼的猛虎回头看了兽师一眼,放缓了步子。它在场内缓缓踱着,虎腹瘪着,虎目凶恶,警觉地巡视这片陌生场地,转了一圈才回到兽师身边。 兽师手里拿着块沾血红肉,那头花斑虎把脸凑过去一通猛嗅,鲜血和肉香刺激着它,它晃动着身体呜呜低吼,直到兽师将肉掼在地上,那肉才被它急不可待一口吞掉! 几只山鸡和獐子被赶进了场内,成为了猛虎送上门的食物。饿极了的花斑猛虎迸发出惊人的速度,直冲猎物扑去,一时间吓得小动物们四散逃窜,一只山鸡拍着翅膀还没扑腾两下,便被按在了爪下,死亡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箭楼上女眷们极少瞧见这等血腥场面,一时竟发出了不小的唏嘘声。 小小一只山鸡只够填牙缝,就在众人以为这头杀神会继续猎杀,至少也要捕食一只獐子才能饱腹时,却见它只淡淡扫了一眼腿股战战、满目惊恐的小兽们,便踱着步子回了兽笼之下。 箭楼上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裴天泽高呼:“陛下问你,此虎因何只捕一只山鸡便作罢?” 兽师伏地叩了个头才道:“回陛下,小人喂给此虎那块肉上点了香,此虎只会捕食带有此香气息的猎物,余具不伤!” 箭楼上一片哗然! 血腥气、膳腥气、不同动物身上的各种气息交杂之下,那头杀神竟能精准捕杀带有指定气息的猎物,这简直可怕至极,细思极恐! 陛下的脸色已然 阴沉得可怕,满楼的亲贵臣工们也具是面色惶然,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这种场面梅爻并不陌生,甚至南境兽营中,比这凶残和隐秘的手法多的是。她只惊异于陛下安排,天子行辕竟藏此等杀器,陛下大张旗鼓令众皇子臣工围观,不知是敲打震慑了谁? 箭楼下“哐啷”声再次传来,这次放出来的竟是三头野猪,瞧着每只都得五百斤往上,身形粗壮,浑身黝黑,毛发粗硬如针,挑着长而锋利的獠牙在场内跑动,犀利的眼神令人望之生寒! 楼上再次安静下来。老猎人尽知,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之凶狠还在虎狼之上! 高台上的陆离朝身后招了下手,三名弓弩手出列,弓拉满,箭上弦,随着陆离一声“射”,“嗖嗖嗖”三声箭鸣,利刃裂空朝着三头野猪飞去!楼上有经验的人,单从这破空音中便感受到箭矢之力,这是西北狼兵的杀敌箭! 箭矢呼啸着一击而中,一支在头,一支在身,一支在臀,可众人眼见着三支箭羽好似撞到了金石铜铁般应声而落! 更大的惊呼声从楼上响起,众人无不惊叹,这三头畜生是生了铜头铁臂金铠甲不成? “上!” 陆离一声招呼,又十名持虎枪的甲兵跃下高台,人和愤怒的畜生顷刻间便战成一团! 瓮城上的看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女眷们也都凑抱成了一堆儿,平日里的只有阳春白雪和家长里短的高门贵女,哪有太多机会见识这等凶斗?卢婉越过几人凑到了梅爻跟前,有些惊骇又有些好奇地搭腔:“郡主,我观郡主面色从容,郡主在南境可是见惯了此等凶斗?” 梅爻抬头,见卢婉面带讨好,余光却捕捉到李姌窃视流眄的森森凉意。她虽不喜卢婉圆滑攀附的性子,却也不着痕迹地推了身旁矮凳过去,淡笑道:“坐下说吧。” 风秀想自家小姐以往肆意张扬,对不喜之人惯是理也不理,或几句话打发走,如今倒也内敛了起来。 “啊——” 身旁忽地响起一阵惊呼,梅爻朝下望去,便见一名甲士被撞飞出去十余丈远,兜鍪滚落一旁,虎枪脱手,甩落一旁,顺着血槽还在淌血。那只撞飞他的野猪疯了一样调头又朝他袭来,被台上弓弩手一箭击中,却也只是趔趄了一下,便又重新寻找目标! 失了防护的甲士被替换掉,俨然人与畜生的车轮战。三头野猪均已受伤,一头被刺瞎只眼,两头被刺破胸腹,血洒一地,却仿佛不知痛般疯狂冲击,不躲不逃,直至力气尽失、血液流尽,再无法动弹,而下场近战的甲士却瞧得清楚,几头畜生的眼睛从发起冲击至死,都是凶残阴狠,未见一丝惧意和退意,这与畜生天生趋吉避害的本能不符。 一片嘈杂声中,响起陛下阴沉的叹息:“三头猪,换了三波全甲勇士才制住,试问你们明日狩猎,打算带多少人去?” 现场鸦雀无声,细想人人心惊。若是明日入山,遇见的尽是此等凶物,实在难以想象。 李琞起身,在长长的瓮城檐廊下缓缓踱着步子,将场内众人挨个打量过去。裴天泽按剑护在陛下身侧,寒意令所过之处人心惊。 “春蒐早早便开始筹备了,朕竟不知,筹备的是这等‘围狩’之道!是谁如此用心,啊?” 一声冷厉呵斥,令场内所有脑袋又伏低了几分。 “朕亏得是换了春蒐护军,也亏得是陆离仔细,筛山查出异兽,或免一场祸事!你们当中,此前不只一人给朕上书,参陆离放浪无状、治军无方,参西北军烧食御兽、藐视圣威……朕告诉你们,他若不‘吃掉’这些畜生,今日被吃掉便是你们、是皇子、是臣工,是朕!” 这一声比一声严厉的呵斥,令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约莫是过于激动,李琞喊完突然咳了几声,近首的丞相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若有心怀叵测之人,此事也并不难查,陛下万勿因此怄伤圣躬。” 此言一开,接二连三的彻查之请便轮番响起。 梅爻有些疑惑地望向严彧,不懂他是想挑起风浪,还是只想给西北军立威。可她觉着,陛下若是要查,便不会有今日大张旗鼓这一举。 果然李琞止住大家的呼声,似有些无力道:“朕不查。这不过是些宵小作祟,比这再大的风浪朕都经历过,想用此等劣技搅起风云,朕不上当!是谁存心不正,行事妄悖,天知,地知,他知,朕也未必就不知。朕今日只想告诫在座诸位,不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还需心存正念,若一意孤行,国法严刑便是为尔等而设!” 瞧着众人再不作声,他声音和缓下来:“天泽,既是你军中所涉之事,你看着处理吧!朕乏了,也再不想看这些龌龊事。”言必由高盛扶着,带着几个护卫便要下楼去,行了一半又回身道:“诸皇子臣工便看完再回吧!” 尽管现场之人都想尽快离开这是非地,可有了陛下这句话,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屁股焊在椅子上。 裴天泽朝下方高台上的陆离点点头,便见陆离嘿嘿一笑,左右晃了晃被青铜兜鍪压久了的脑袋,朝前走了几步,高声喊道:“怎么样诸位?可看得过瘾?我这笼车中,还有熊、豺、鹰,也都各有风姿,只不过今日无暇给大伙细赏了,那后厨中水还沸着,哪位贵人若有兴趣,晚些时候可来我军中吃肉!”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39节 他说罢朝笼车挥挥手,几个兵士抬了死去的野猪进笼,几辆车又“哐啷哐啷”地退了出去,只有地上漫洒的猩红血迹,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是片猎场! 众人见这位带着混痞之气的将军,叉着腰望着地上血迹阴阴一笑,都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似乎今日的“杂戏”才演到裉节。 陆离抬眸扫了眼楼上的人,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里精光摄人,久浸官场的看客们都不禁一凛,这哪是传说中的浪荡兵痞,这明明是双阴鸷的杀人眼! 陆离勾着唇角一抱拳,那笑却未达眼底:“诸位,既看了这不凡之戏,也该认识下这些畜生的管带之人!来呀,都带上来!” 一队带刀护军压着七个五花大绑、面色惨白、战战兢兢的人跪到了高台下。 “诸位,这几位正是这南苑兽苑的管事。”他跃下抬去,缓步走向其中一人,手里虎枪一抬,吓得对方一个哆嗦,闪着寒光的枪尖挑起了对方下巴,陆离带着些笑道:“你且说说,你在这兽苑中,是何职责?” 那人吓得结结巴巴,语不成句道:“回、回大人,小人负责登、登记和巡查山兽种类、数量,还有……” 他话未讲完,便觉枪尖又往上挑了一点,已有血珠冒了出来。 陆离噙着笑问他:“那本将军吃了你几头畜生,你账簿上可记好了?” 跪地之人脸色煞白,立时咣咣叩头:“将军饶命!这驯兽一事,实在与小人无关,大人明察!大人饶命!” 陆离阴着脸道:“陛下围猎,却有凶邪蛊兽入山林,你敢说不知?” 这凶野将军问话刁钻,竟让对方一时无法作答! 跪他旁边一个品阶稍高的管事瞪眼怒道:“你这西北竖子!你不过是个护军,便是我等有错,自当交付有司查问,你将我等捆绑至此,当众羞辱刑问,于法不合!” “哈哈哈!” 陆离放肆大笑,长枪一指道:“好,你也算是个有种的!” 他冷哼一声返回高台,喝道:“本将十岁从军,硬骨头砍过不少,还未遇到能崩我刀刃的!我告诉你们,什么有司不有司,本将尊的是上令,行的是军法,既在我辖内做祸,必受我军法严惩!来呀,刀斧手准备!“ 一声令下,七名手持刚刀的黑甲护 军站在了跪地七人身后。 “斩!” 跪地之人未发出一丝声响,七具人头已滚落在地。 箭楼上一时乱纷纷,尤其女眷们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景,惊呼的有,捂眼哭的也有,一时乱成一团。 而严彧早不着痕迹地挪至梅爻身前,微微躬身,双手撑在沿栏上望着下方行刑,高大的身躯堪堪挡住了身后的梅爻和卢婉。 后知后觉的人们似是才意识到,这支回来的西北军,哪里是放浪形骸的兵油子,实在是敏锐又可怕得很!不少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场内两位西北军的首领,一个泰然自若地观刑,一个恭身肃立,一脸肃杀! 由兵可知将,由将可知帅,一个陆离已是不好惹,楼上这两位便更叫人忌惮。 心思深的不免开始回想严彧这位西北少帅回京的桩桩件件,总觉似在酝酿着什么。 被禁足的李晟此时也得到了消息,这场杀鸡儆猴的戏他不在场,此等场合下缺席,实在容易招致猜忌。浮玉冷笑着看他懊恼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笑完了才又堆起笑脸,捧了温水和丹丸,柔声道:“殿下勿燥,该服药了。” 他接过丹丸,抬头瞧见浮玉那张闭月羞花的美人面,倒也顺气不少,只仍淤堵道:“你是个妇人,不懂本王所处窘境。卫尉徐峥死活不要的这支西北痞子兵,哪里是骄纵的乌合之众,本王也是刚得线报,回来的是严彧的天字营!” 第49章 一场“杂戏”,看得一众贵女们几乎个个小脸煞白,从瓮城箭楼上下去时不免要人搀扶。贵人们神情肃穆地离场,再不见来时好奇和打趣的喧嚣。 托严彧遮挡的福,卢婉没见人头落地那血腥一幕,却也被现场阴煞气浸染,死死抱住梅爻胳膊不撒手。五皇子的表妹虞晚也不知从哪凑过来,一把扯住梅爻裙角,怯怯道:“梅姐姐,我也害怕……” 梅爻心下叹息,怎么她们都觉得,她是个不怕的么? 路过严彧身边时,梅爻脸色便不大好看,莫说一早那温柔巧笑没了,竟看也未看他。 严彧见她一只胳膊挂一个,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便晓得是在怨他狠辣,吓到了她们。 他摸摸鼻尖,一脸委屈。他也没想让这些姑娘来,奈何陛下传的旨意是“都来看戏”,不懂怜香惜玉的分明是那老头儿,可不是他! 梅爻来时乘坐的是软轿,此时身边两个姑娘都抱着她不撒手,一顶轿子断然是坐不下三人的,她打眼望了望,见不远处竟停了辆马车,一打听竟是严瑢的。他昨日被公事压身,今日一早才赶到,便直接来了这里。 听闻几个姑娘要借车,严瑢带着笑意,开口干净柔和:“没问题,我先送你们。” 严彧下得箭楼,刚好瞧见那抹粉色身影上了他大哥的车,严瑢和随侍松墨坐在车辕上,一边一个。 严彧黑了脸。 他看了眼天泽,天泽挠挠头:“爷,这活儿天禧干更合适……” 严彧死死盯着那缓缓驶走的马车,咬牙切齿:“就你!” 天泽:“……” 没办法,离了西北军,爷还是爷! 天泽叹口气,大步流星去追马车。 “世子!严大人留步!” 天泽一通喊,马车终于停下来。严瑢见是裴天泽,诧异道:“你……可是圣上有话?” “大人刚到,还未面圣吧?” “是,待我送完郡主便去见驾。” “圣上辰时还提到了大人……不若您先去,属下可送郡主回去,大人放心!” 严瑢见天泽欲言又止,想是圣上有什么事找自己,略一迟疑道:“也好,那便辛苦你了!” 天泽一笑:“世子哪里的话!我的马在那边,世子可骑去!” 眼看严瑢带着松墨离开,裴天泽轻叹一声,此时过去严瑢八成见不到陛下,如此遛王府世子,实在不是他的本意,可谁叫他的正主儿无德呢,这怪不得他! 他长腿一迈坐上车辕,朝里说了声:“郡主坐好,咱们走了!” 梅爻在车内回道:“有劳裴大人!” 马车行至无人处,严彧突然蹿出来,一个箭步跳上马车,挑帘便道:“你又故意气我是不是?” 一声落,车内几人全愣了! 严彧看看梅爻,又看看另外俩姑娘,卢婉和虞晚先是一惊,瞬间便又红了脸。 梅爻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严彧狠狠瞪她一眼,弯腰又钻了出去! 他站在路边怒气冲冲瞪着裴天泽,天泽一脸委屈,双手一摊,用唇语道:“爷你太快了,我来不及提醒……” 车轱辘转了几圈,车厢里的姑娘们才回过神。 卢婉道:“刚才那个,是严将军么?我是不是眼花了?” 虞晚:“你没眼花,我也看到了。” 梅爻忍着笑附和:“嗯,我也看到了。” 卢婉突然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颊,头一回离他这么近,甚至那突如其来的龙涎香似还在鼻息间回荡。她红着脸道:“他、他这是怎么了,突然窜上来……” 虞晚:“他还说了句,你又故意气我……是何意?” 梅爻幽幽道:“这是他大哥的车,大概是……兄弟俩闹别扭?” 裴天泽在车辕上绝望地闭了眼,爷这脸丢的,捡都捡不回来!幸亏他已不在他身边伺候了,要不然又得被迫接受他的“磨炼”。 爷心里一定憋着火,心疼天禧一刻钟! 风秀跟霜启随着轿子远远跟着,风秀道:“刚才一阵风蹿进马车又蹿出去的,是不是严将军?” 霜启:“轻功不错,难怪要凤舞和夜影大人两个人抓!” 风秀:“……” 卢婉和虞晚两人在梅爻住处待到入夜,卢婉是随哥哥来的,最后被卢澄接走。虞晚没有兄弟,五皇子李茂也并未管她,她拧拧巴巴道:“梅姐姐,我此刻一闭眼便是那血腥场面,回去恐怕难以成眠……我今夜,能否同你睡?” 梅爻愣了。她一时心软带了她回来,竟有些脱不开了。 自小至大,她除了与母妃同榻而眠过,便只有那个人。 她直言道:“你留宿我自是欢迎,可我不大习惯与人……” “我不敢占姐姐卧榻,只睡你卧房中那方小床可好?姐姐便当我是为你守夜,成么?” 那小床是婢子夜里方便伺候主子睡的,梅爻道:“怎好委屈你睡那,便是风秀夜间也不必在我身边守夜的……你睡西暖阁吧。” 西暖阁是风秀的卧房,风秀暗自叹气。 “那梅姐姐能否睡前再陪我说说话?我还是有些怕。” 是夜,虞晚拉着梅爻讲京中各种花边趣闻,又问她南境的新奇风物,越聊越精神,梅爻却有些熬不住,打第三个哈欠时,虞晚终于道:“梅姐姐可是昨夜没睡好?瞧着乏得很!” 可不是没睡好么,被某人“折腾”大半宿。 又想起日间他冒冒失失往马车里闯,活该丢人现眼! 虞晚见她唇角上扬,好奇道:“梅姐姐在想什么开心事?” “想我在南境养过的一只小兽……我真的熬不住了,不然我叫霜启守着你,她身手好,杀气重,百邪不侵!” 霜启在外间听得嘴角一抽。 虞晚见她已有些不耐,妥协道:“那好吧,你这里总比我那的人多,我不怕,梅姐姐你快去睡吧!” 梅爻走后,霜启门神一样杵在虞晚床头,起初虞晚还夸她英气飒爽,可很快便被她凌厉的目光盯得发毛,愈发睡不着,最后只好道:“你不然也去睡吧,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严彧一靠近梅爻住的院子便被凤舞拦了。 风流护卫坐在墙头,冲着刚翻上墙的玉面将军道:“今儿不能让你进去,小姐有客在!” 严彧纳闷:“还没走么?” “走了一个,另一个赖这儿了!” “她故意的是不是? ” 凤舞呵呵一笑:“这我可不知,梅府的规矩,不能妄自揣度主子!” “你让我进去,只问她一句我便出来!” “那可不行,渎职是要挨罚的!” “你又拦不住我!”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0节 “我不拦你,你只要敢闯我便喊,这一片住的具是女眷,明日满朝尽知严将军风流无双!” “你……真无耻!” “慢走不送!” 翌日一大早,众人再聚到瓮城箭楼时,现场已清理干净。楼上楼下彩旗招展,护军林立,甲胄枪戟被照得虹光耀目!年轻的皇子、亲贵、武将们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势要在陛下、朝臣及加油呐喊的姑娘们面前大出风头。 严彧在箭楼一角朝下看,见李晟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带着二十几个随从,亦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到底还是放出来了。 另一头,姑娘们正热火朝天地给自家兄弟摇旗呐喊、给心上人祈祷助威。卢婉、虞晚并几个世家贵女围着梅爻就坐,热闹不已。 梅爻留神细看,竟未见李姌。 耳朵边响着贵女们的议论声: “去年夺魁的是严将军,猎的具是些凶禽猛兽,别提多威风了!遗憾今年见不到他那骁勇之姿……” “严将军的伤还未好清么?” “想来是,听说他遇刺时伤得像个血葫芦,那样重的伤便是痊愈了也得修养元气!” “可我瞧着他气色挺好呀,元气淋漓的!” 梅爻不由地朝那人看去,心想可不是,还能折腾人呢。 严彧也正望向姑娘们这头,一对上梅爻的视线,便见她又扭开了。想到昨夜吃的闭门羹,他轻笑一声朝她走去。 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戛然而止,梅爻扭头,便见严彧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身边响起几声又娇又柔的招呼声:“……见过严将军!” 严彧朝众人微微颔首,接着朝着梅爻一笑道:“昨日陛下提及南境兽营一事,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还请郡主移驾为某解惑!” 什么烂借口! 梅爻道:“我并不善军务,所知也仅昨日那些皮毛而已,恐无法……” “我还没问,郡主如何说不知?莫不是南军有何隐秘不可与外人道?” “将军慎言!” 梅爻急了,瓜田李下,这等含沙射影之语岂可妄言? “既如此,还请郡主移驾指点一二。” 他眼里闪着狭光,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郡主便答应吧!” “对呀对呀!严将军诚恳相邀,郡主便应了吧!” 一时七嘴八舌,好似她不答应还犯了众怒?她拧了眉看他,何时竟也俘虏了一群粉痴! 他抬手比了个请的动作。 梅爻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忿忿地跟着他下了一层,拐进了一座门洞里。 “你想说什么快说……唔……” 甫一进门,她便被严彧推抵在墙壁上,铺天盖地地吻压下来,她整个人一时间都被包围在他的气息当中! 第50章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人正经不了一会儿!她使劲推他,纵使晓得徒劳无用,还是气得在他胸口捶了几拳。 他身和心都在渴望着她,虽曾大言不惭地说她可以接触别人,可真的见了,哪怕是他自己的亲大哥,也受不了一点儿。他昨夜吃了她的闭门羹,眼下人都在怀里了还这般不乖,他便愈发不能忍。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按在墙上,一手扣紧她腰臀,按向自己,带着股子失控的意气在她唇口噬吻,舌尖撬开齿关钻进去,勾挑吸吮香舌,急躁地进攻,重重喘息,她受不住似的嘤咛出声。 这姿势梅爻并不舒服,可被他这上头的样子熏染,一时又喘不上气,竟很快软了身子。见她不再挣扎,他竟也和缓下来,又亲了一会儿才慢慢分开。 看着她被吻得嫣红欲滴的娇唇,他又忍不住亲了一口,蹭着那娇软唇瓣喑哑低喃:“我出糗了,你倒是开心。” 她本来还有些气他,大庭广众之下又行孟浪,可听他这委屈小兽般的语气,又不免好笑,轻喘着道:“是我叫你乱闯的么?自己没个分寸,还怪别人?” 他突然重重啃她一口,她吃痛娇呼,便听他道:“小没良心!” 她抿了抿被咬疼的嘴唇,气鼓鼓道:“可是破了?” “没破,肿了。” 她一脚踢过去:“真讨厌,等会怎么见人?” 他不妨她脚上霸道,小腿上挨了一下,却晓得她并未用力,干脆抱起她走到箭窗前,让她坐在了一旁闲置的条案上,躬身又朝她颈窝亲过来。 那箭孔虽不大,却也能看清人,梅爻侧身躲着,偏他使坏似的把她往孔窗前逼,唇上手上放肆施为,引得她娇喘不止,推拒着他语不成句道:“这是何地,外面是些何人?你可是越说你越过分,快放开我!” 他挤在她腿间搂腰按头,重重索取,喘息着道:“都看见才好,该死心死心,省得我一个个赶!” 他唇舌霸道,掌上力道似要将她按进他自己身体里去。她感受着他汹涌的占欲,有那么一瞬,竟觉他看似强势,实则无甚安全感。她不再挣扎,抵在他胸口的小手搂在了他劲瘦的腰上,将他抱向自己。一时两人贴得更紧,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腹下东西的变化,他被取悦到了。 一阵洪亮的号角声响起,惊到了两人。紧跟着便是震天的锣鼓声,围猎开始了。这声音会惊起林中万千的飞禽走兽,于它们这是场浩劫,也是场生死历练。 梅爻从两人纠缠的情韵中回神,脸贴向他紧实的腹部,抱着他道:“你伤好了吧,为何不参加围猎?” 他搂着她肩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沉静说道:“我围猎的目标,不在山中。” 她自然明白,不在山中,那便在朝。 想起宜春坊那场刺杀,她不由地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这力道变化让他失笑,轻抚着她后背道:“所以你要给我多亲一亲,万一哪天我不成了……” “呸呸!”她挥着拳头在他后腰锤了两下,“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说着话,脑中不受控般浮现出“小玉”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身。 严彧觉出异常,勾着她下巴抬起来,见她眼里已水雾蒙蒙。 他有些懊悔,伸出拇指去抹她眼睛,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逗你。你放心,我这人命硬得很,等我扛着战利品来娶你可好?” 他眸瞳深邃,透着少有的认真和温柔。 他说娶她,他想要娶她? 悸动突然袭来,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让她脑子空了一瞬,只胸口酸酸涨涨愈发强烈。 “你想娶我,当真么?” “天地可鉴!” 她眼里的泪花开始打转。 从见到小玉的第一眼,她便喜欢了。可彼时她不通情欲,又骄纵得很,做了许多令长大后的自己后悔的事。及至小玉死了,她便一直困于心中那份缺憾,再不见巫山之云。 后来又遇见他,她小心翼翼又穷尽心思地想留住他,却也晓得彼此身份已不似她和小玉那般单纯。昔日她想要小玉,便无所顾忌去求,却未敢奢求能嫁入严平王府。她困于质子之身,晓得早晚会有一场指婚,守着一线清白也不过是怕连累文山。 退不得进不得,怎么就将自己赶到了这一步? 闻及他说娶她,她才似忽然警醒。 管他是谁呢,她父王不也娶了被世人斥为”荧惑“的母妃?还恩爱一生。所以他是严平王公子又怎样,忧心的应该是陛下,她怕什么?无非是讲求些手段,好事多磨而已。 见她沉默不语,严彧知其难免多思,他扣着她脑袋又按回自己身上,哄道:“你不用多想,我说过,不会让你和文山陷入险境,你信我。我说想娶你,也非一时妄语,你且给我些时日,只要你 心无转移,陛下那边我会想办法,好么?” 她紧紧抱着他,点点头。 外面围猎的已经策马入山,留下的亲贵们也已开筵,觥筹交错,欢闹一片。 梅爻理好衣衫出来,见严彧的两个护卫封了这层的入口,将风秀挡在了阶上。 眼尖的风秀一眼瞧出自家小姐似是哭过,唇上也略略肿着,便有些不安道:“小姐可好?” “无碍。” 风秀终是忍不住,狠狠白了一眼旁边的始作俑者。 因着身上异样,梅爻没再回筵席,留话说身体不适,唤来软轿便回住处。 行了一半轿子突然停住,风秀隔帘禀道:“小姐,昭华郡主的轿子在前面拦路。” 梅爻挑帘望去,果见一顶软轿停在路中央,轿帘垂着看不见里面,旁边站着昭华那个小丫鬟,她记得是叫玉玲。两个持剑护卫守在轿子两侧。 “去问问。” 风秀行至对方轿前,施礼道:“见过昭华郡主,还望郡主通融借路。” 玉玲也上前一步,冷声道:“我们郡主只跟你家主子说话!” 风秀气得牙痒,恶主刁奴! 她刚要折返,便听轿内传出昭华的声音:“慢着,你近前来,有东西给你看。” 风秀迟疑着挨近轿帘,便见那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一见她手里攥着的东西,风秀心中立时咯噔一下。 她一溜小跑着回去,向梅爻禀道:“小姐,昭华郡主要您亲自见她,她手里拿的似是……黑龙符!” 梅爻心里也惊了一下,这东西为何在她手里? 她掀帘下轿,朝李姌走去。 李姌也下了轿,笑容阴冷。 两位郡主均未带随从,在路中相遇。 李姌视线一下便锁定在她唇上。被情欲染透的人,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亲的?” 梅爻不作声。 “上了?” 梅爻亦不作声。 也不知梅爻脸上哪个细微表情,让李姌又一声嗤笑:“睡到一起了都没成,是你不给,还是他不忍?” 梅爻实在不耐她这样讲话,单刀直入道:“想做什么便直说,别扯别的!” 李姌忽而认真道:“你喜欢他么,还是玩玩?”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1节 “你何意?” 李姌不屑道:“蛮风彪悍我也是有耳闻的,你们虞族姑娘可不讲什么三贞九烈,你也不过是见色起意,我说得对么?” 梅爻已十分不悦。 她对他见色起意不假,可入骨入髓地想念一个人两年,大好的年华里活得像守寡,又岂是单单因为那一身皮囊?李姌的风流韵事她也是听过见过的,她绝不可能似李姌那般,一边标榜自己爱得深沉,一边又喘在别人身下。 李姌毫不介意她眼里的怒意和嫌弃,似劝似诱般道:“若在南境也便罢了,可你如今质于京中,哪还有往日恣意?你不为文山考量么,不为你父王打算么?你若想为文山寻靠山,皇子不是更好?为何要引诱他一个王次子?何况你们没可能被赐婚,陛下不会允许两个异姓王架空江山!” 梅爻觉得荒唐,轻笑一声道:“你堵在这里,便是为我讲这些人人都知晓的道理?你觉得我需要你讲?” 李姌也不过想试试她的口风,竟觉这蛮女比她想象中更冷硬,更讨厌。她脸色一沉道:“那便不讲这些!讲讲你能喜欢他喜欢到什么程度!” 李姌从袖中摸出那枚黑龙佩:“这个你认识么?能调遣陛下黑龙暗卫的龙符,我也是头回见。” “怎么在你手里?” “捡的。” “从何处?” “这你别管!”李姌冷冷道,“我原本还不懂,内宴那日是谁如此大胆,且有本事劫掳我?竟是他让黑龙卫干的!想他回京后人事多变,陛下竟将黑龙符也给了他,如今陛下身边亲卫具是他的人,俨然托付了身家性命!真是好样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便说些你能懂的!他丢了龙符,是死罪!以公谋私,劫我伤我,我母亲也不会放过他!若事情暴露,他会因此声名扫地、性命不保!” 梅爻深吸口气:“那你该找他谈条件,不该找我!” “我与他无甚可谈,只想与你谈!我以龙佩为注,想与你赌一场。你赢了,龙佩归你,你输了,我便将龙佩给我母亲!” 她这是拿严彧性命作注来跟她赌! 第51章 梅爻自小被娇宠,从未遭人如此威胁,她看着对面那张娇中带诈的脸,很想抽一巴掌。她不喜赌,且对面是李姌,对自己有妒有恨,必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 她又暗想硬抢龙符的可能,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她头回见李姌带护卫,还是两个,身手未知,自己这边能打的只有一个霜启。 此时进山的进山,赴筵的赴筵,倒是给昭华留足了机会。 她下意识摸了摸腕上那只缠枝梅纹镂空鎏金镶宝手镯,那是她上京前,二哥梅敇寻巧匠精打的一件暗器,开口位一头藏了三枚暗针,淬了毒,另一头是利刃,吹发可断。 - 箭楼上,严彧坐在陛下斜后方,心事重重,面前的珍馐美酒一口未动。 一旁严瑢见二弟神思不属,低声道:“这场围猎,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陆离网洒得细,未有不妥。只是……怎的未见康王?” “五皇子体弱,积德行善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猎场这种血腥地。我昨日见陛下,倒是碰见了他,是去求恩旨的,陛下准他不参加围猎,还说南苑几处药泉不错,可以泡一泡,嘱他身体要紧。” 严瑢递了杯酒,又道:“难怪你不许小芾棠来,昨日姑娘们吓得要结伴而行,你这杀神名号,这回可是做实了!” 严彧接了酒杯,沾了沾唇,未做声。 严瑢正色道:“瞧你这样子,究竟何事扰你,我能不能帮忙?” 严彧迟疑片刻道:“我丢了龙佩。” “黑龙佩?你从小带着的那个?” “嗯,已找了一天未果。” “在哪儿丢的?” 严彧怀疑是那晚泡温泉,丢在了花溪隐别苑,让天禧带人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却未见着。 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会不会已有人捡了去?” “我就怕这个。我拿它当龙符用,骗过李晟。” 严瑢思量着道:“先别急,未必会那般巧。便是谁捡了,那种形制也必不敢私吞,这东西私藏无用,又不能出手,先多派人手暗里查找着,等围猎结束或许有线索。” 严彧起身道:“我有事离开一下,大哥慢用。” 严瑢已习惯二弟这深沉做派,也不在意,视线随意一瞥,瞧见昨日搭乘他马车的卢婉和虞晚,正凑在卫国公府嫡小姐唐云熙身边说话,唐云熙似无意地抬头,刚好与他的视线对上,随即灿然一笑,严瑢便也笑着颔首致意。 倒是未见文山郡主。 此时一个小宫人紧着步子从他面前行过,附耳对中贵人高盛说了什么,便见高盛变了脸色。 陛下正跟身旁几位王爷及股肱说笑,礼亲王将李晟一通夸,笃定此番围猎端王殿下必然夺魁。老相国吴睿道直言不讳,称瑞王殿下也是不差的,还有步兵校尉李牧,也是不遑多让的能手!耄耋之年的老太傅捋着长须打圆场,说皇子武将们英武不凡,实乃国家之幸! 皇帝李琞笑着看了眼高盛,高盛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耳回道:“回陛下,中垒司马穆丹猎兽射中个女人,那女人瞧着像是……叶贵人。” “像谁?”李琞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盛嗫嚅道:“落水而死的叶贵人……肚子大着,似有身孕。” 高盛说完便见陛下眼里闪过一抹阴寒之色。伺候三十年了,他太了解主子这眼神,他沉迷丹道,看似年迈昏聩,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利色仍叫人胆颤。 李琞沉声道:“全部看起来,不许接触任何人!” “老奴明白。” 见高盛应声而去,李琞复与一众亲贵们继续酣宴。 严瑢敏锐觉察到,出事了。 - 花溪隐别苑。 梅爻第二次进来,与第一次只有她和严彧不同,今日这里 多了不少人。四个婢子守在温泉边上,备好了瓜果美酒,熏了香,托着干净衣帕候着。温泉是活水,氤氲的热气蒸腾着,好似仙境。旁边还有只小池,那晚梅爻倒未留意,此时池中亦是水汽氤氲。 李姌轻解罗裳,由着婢子帮她更衣,眸中带恨,却勾唇笑道:“此时站在这里,有没有想他?” 梅爻知其故意激自己,倒也不矜持:“想啊,猿臂蜂腰,胸腹结实,伺候得很好!” 李姌失了笑容,只眸色寒冷道:“嘴硬!只望你等会熬得住,可别求我!” “你想怎样?” 李姌已换好了衣衫,一层薄纱,极尽挑逗。她朝婢子挥挥手,几人退了下去。 梅爻不懂她要做什么,却见她斟了两杯酒,她自己一杯,递过来一杯。她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道:“没毒。” “我不喝。” “随便你!” 李姌手一扬,将酒泼在了地上。 两个身材健硕的半裸男子不知从哪出来,静静站到了池边。 李姌私生活淫靡,梅爻在她生辰宴上已见识过,竟不料她在陛下眼皮底下也如此肆无忌惮。她不禁拧了眉,隐隐觉着她怕不是要拉自己下水。 梅爻下意识摸向了右手的镯子。 李姌放下酒杯,拿出了那枚龙佩,故意在梅爻眼前晃了晃,慢悠悠走到了那方小池边,胳膊抬起,手腕一扬,“噗通”一声,随着那玉掉进池水中,梅爻心里揪了一下。 池边一个男子靠近李姌,轻吻她耳朵、颈窝,李姌气息变得凌乱,喘息着对梅爻道:“龙佩就在池中,想要,便自己来捞……唔……抱我……” 梅爻看着李姌被男人打横抱起,下到了水中,喘息声、娇吟声和亲吻声,一声声鼓噪在梅爻耳边。她闭了眼。 她当然想要那龙佩,却不可能加入他们! 她冷冷对李姌道:”如果你是想赌,我会不会如你一般沉沦欲壑,我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 李姌似是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只一声声愉悦又压抑的娇喘愈发急促,间或有一两句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 尽管梅爻侧身不看,可尽在咫尺的活春宫依旧让她倍感不适。 走是走不了的,她的人都被扣了,且拿不到龙佩,白吃这么大亏她也不甘心。她忍了又忍,便听李姌喑哑的声音:“抱我出去……” 梅爻转身,见李姌正被人抱出来,她小脸通红,衣衫半褪窝在男人怀里,眯着醉眼只瞧了她一眼,便又朝身前男人吻过去。 活泉中的男人将李姌接了过去,三人拥在一起,接下来便是更加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梅爻转向了那方小池。 李姌看似已无暇顾及她,要不要去捞东西? 可是她真的很嫌弃啊! 耳边尽是不堪入耳之音,与其在这里煎熬着,不如拿了东西想办法离开。 她提裙靠近了那方小池子。氤氲水汽下,池水奶白如汤,她愣了一下。 脱了鞋,下水,池水没到她胸口。她寻着李姌甩手的大致位置找过去,池底平坦,她伸着脚在水底仔细划拉,感受那枚小小龙佩,却没找到。又几乎是用一点点挪着脚步往四周找了找,依旧没有触及到。 她开始怀疑是否李姌出水时又拿走了。 她站在水里朝李姌看去,李姌快要被撞散架。她撇开头,觉着此时就算问她龙佩的事,她也不会理睬。 再找找。 梅爻狠了狠心,整个人沉到了水底。 她在水下憋着气一通摸索,东西自是没摸到,可很快便觉得心慌气短,不得已露出水来大口喘气。待感觉稍稍好一些,便又钻了下去。 这次在水底的时间更久一些,一点不落地找大半个池子后,再次出水换气。而此时她开始发觉身体不对劲。 药池! 不用说也知加了什么药。 旁边李姌嗯嗯啊啊声越发激烈,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这声音灌进梅爻耳中,似在她体内点了火,燎得周身燥热。 她恨极了李姌! 可她还惦记着那枚龙佩。咬了咬牙,又钻入水底,这次加快了速度,想趁着自己还能忍,将这池子全摸一遍。 她找来找去,忽听“噗通”一声有东西落了下来。她惊地探出头来,便见方才伺候李姌的男子已下到池中。梅爻见他裸着半身,眉目含笑望着她,一步一步靠过来! 李姌脱力地靠在另一人胸口,开口带着未及餍足的情欲:“我见你找得辛苦,让他帮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2节 梅爻只想出去!足尖刚一触即石阶,便听身后道:“不要它了吗?” 她回身,便见男子手中拿的,正是那枚黑龙佩! 他弯唇一笑,将龙佩咬在了口中,朝她张开了双臂。意思很明白,来拿! 梅爻胸口急遽起伏,有药物逼迫,也有紧张。 一步、两步,她慢慢挪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的笑意逐渐加深。 眼前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他并不晓得她身份,料想是哪家千金贵女得罪了昭华郡主,招致戏弄,倒是便宜了他。他咬着那枚玉佩朝她扬了下头,满脸调笑,轻轻启唇:“过来,便给你!” 最后仨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梅爻靠近他,朝着他口中龙佩伸出手去。身体猛地一斜,她被对方扯住胳膊拉进了怀里。身后硬实的触感似是唤起了那个人给她的记忆,她竟不受控地轻咛一声。 这声音似是取悦了对方,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锁在她腰上。他似调情般笑着把龙佩送到了她口边,梅爻倒也不客气,直接以口衔了过来。 男人一笑,朝她颈间吻去!可那笑容未及完全展开便又僵住,他只觉颈上忽而刺痛,继而便觉麻木,呼吸不畅,很快男人高大的身躯便滑落进池水中,再也看不到。 第52章 梅爻拿到了龙佩,可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妙。 她泡在过腰的水中,胸脯急遽起伏,脸颊潮红一片,檀口微启,重重喘息。适才突然出手伤人,紧张再加被药效催磨,让她此时心头鼓噪得厉害,握着龙佩的手也有些发抖。 欢愉中的李姌并未留意梅爻一瞬间的反杀,只隔着氤氲水汽,瞧见她被情欲磋磨的难耐之色,未见她身边男子,只当他在水下行事。 李姌心下冷笑,什么文山郡主冰魂雪魄,过了今日,她与自己又有何异?她有些得意得扭头吻上身后男子,哑声道:“用力……” 梅爻稳了稳心神,怕再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遂将其塞入胸口,压入腰间束带,觉着再如何扭动也不至掉出来才罢。她在这药池中已浸泡良久,此刻欲念蓬勃,方才那男子抱她时,便已叫她躁动难耐,此刻只想着赶紧出去,再想个办法离开。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两步,踏上石阶,站上池岸,全身上下都在淌水,湿衣服贴在身上,狼狈至极。耳边充斥着令人难耐的欢好之声,听李姌似哭似求的娇吟混着男子糙话,梅爻觉着自己强撑的意志已几近崩溃! 她寻来脱在一旁的鞋子,手忙脚乱想要穿好,可是手在发抖,身体也在发颤,穿了几次始终穿不好,气愤、急躁,煎熬,太多情绪搅在一起,竟忍不住掉下泪来。好不容易套对了脚,她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系后腕的带子,却怎么都绑不好,一气之下将刚穿好的两只鞋抓下来,扬手甩了出去。 她不穿了! 赤着脚又怎样? 可还未起身,便有双腿撞进她眼里,那双腿修长白皙,玉足上蔻丹耀目。 李姌缓缓蹲下身,带着一脸餍足之色,看向被情欲摧折得情绪激动、满脸泪痕、咬唇抵抗的女子,嗤笑道:“还能忍?还能忍几时?” 梅爻下意识摸向腕间。 才不管她是谁,若敢动她,再放倒一个便是。 一阵水声响起,李姌抬头,见池中男子已被拖上来放倒一旁,救他的男子探了探手下之人鼻息,摸索着从他颈间取出来个什么东西。 也正是李姌这分神的功夫,梅爻也不知哪里攒出来 的力气,猛地扑过去将她撞到在地,随后快速起身勒住了她的脖子,右手腕上那只镯子,弹出来一把两寸左右的寒刃,抵在李姌颈上。 变故迅疾,一时间李姌和池边的男子都惊住了。 梅爻心慌得厉害,努力让自己镇定,可仍忍不住打颤。她极力稳着声线道:“我的人在哪儿?放了他们,让我们走,不然你也死!” 李姌又一次被利刃指喉,恐惧和恨意齐齐涌上来,那个人也曾这样朝她动刀。她颤声道:“你一个质子,杀我你也活不成……” 梅爻怒道:“你不是说蛮人粗鄙浅陋,杀你如宰鸡!放不放?” 刀尖戳入李姌肌肤,殷红的血珠儿冒了出来。李姌惊骇道:“放,我放!你松一些……来人,快来人!” 一个小婢子慌里慌张跑过来,见这情形也骇得不已。李姌道:“你、你去传我的话,让她的丫鬟、护卫都过来……” 梅爻喘息着听李姌安排,却不料池边男子已不知何时绕至她身后,竟是个有身手的,他冷不防出击,单手抓住梅爻带刃的手腕,向下一拉一拧,刀刃已离开李姌脖子,他另一只手顺势将李姌拖出了禁锢! 梅爻只觉一阵剧痛从胳膊传来,脱臼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腕上那只镯子也被人撸下,连同她头上发钗也被拔下丢在一旁,长发散乱,狼狈至极! 她已再无利器依仗。 “啪”一声,李姌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打得梅爻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疼,巴掌印子在娇嫩的小脸上分外招摇。 李姌气急了!上前捏起梅爻下巴,恶狠狠道:“我之前不动你是给你脸了?你还想杀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南境蛮奴贱女!你凭什么招惹他?你也配!” 梅爻看着李姌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忽而觉得她可怜可笑。她咽了咽嘴里血腥气,咬牙道:“蛮奴?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喜欢了一个‘蛮奴’,求而不得,为了不使他回南境娶别人,不惜设局杀他。瞧瞧你如今,便只有这些手段?倒不知是该说你更善良,还是更愚蠢!” “听不懂你说什么!”李姌扭头喊婢子,“东西拿过来!” 梅爻有气无力:“你要干什么?” “让你更舒服些呀!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你的身体,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也像嘴一样硬?我要看你忍不得,看你主动来求我,软着声音去求他……入你!” “疯子!” 梅爻红着眼,忍着臂上剧痛去打人,却被身后男人拉住,那条脱臼的胳膊一扯之下,钻心的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喊出声,扭头看向男人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连喘息声都在发颤,竟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大约是太过楚楚可怜,引发了对方一丝惜玉之情,男人手腕一动,梅爻又一声痛叫,叫完竟觉胳膊似是可以动了,却依旧疼得厉害。 李姌一声嗤笑。 婢子拿过来一只小瓷瓶,李姌没接,只扬了下头,示意婢子动手。 小婢子怔怔地,看看李姌又看看梅爻,脸红的仿佛熟透的虾子,哆哆嗦嗦的打开瓶盖,从中倒出一粒小丸药,颤颤巍巍朝梅爻走近。 梅爻怒喝:“放肆!我是文山郡主!你敢!” 那小婢子顿了下,一副要哭的模样,终于还是在梅爻身前跪了下去,颤抖着手去掀她的衣裙。 梅爻急的一通乱踢,被身后男子敲了腿上几处大穴,立时再挣扎不得。她哭着眼看婢子将手探入自己裙下,心里一凉到底! 身后男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嫌弃的要命,挥着手一通抓挠拍打,他无动于衷,她却清晰感觉到身体异样变化,不自觉地并紧腿,愤怒和羞耻冲击着理智,若是身边有刀,她会毫不犹豫朝身后人扎去! 可是手中无刀,而身后那句硬实滚烫的身体于她更是折磨。她已无力气,无望地闭了眼,脑中全是严彧覆身上来的一幕。 “小玉哥哥……” 仅存的理智下,她想起了胸前那枚骨哨。 似是用了全身力气,明亮高亢的哨音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又响又急! 待到反应过来,哨子被李姌一把扯掉,断开的绳子在拉扯间,在她玉白的脖颈勒出了一道红痕。 “郡主!郡主!” 一个小婢子慌里慌张穿过石洞,急急道:“康王殿下来了!已进了院门,说是奉了旨,守卫们不敢拦……” 李姌眉头皱了下,怎么都未料到还有个闲散王爷会到这儿来! 迟疑间便听一道又娇又急的声音传来:“梅姐姐你在吗?” 李姌烦躁地挥挥手,男子将梅爻放在地上,扛了池边的男子迅速绕去了角门。婢子给李姌披了件素袍,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虞晚带着几个婢子闯了进来,一见梅爻倒在地上,立刻冲过去扶。 梅爻轻喘着道:“我站不住……” “那……那怎么办?”虞晚有点慌,几个女孩子抱不动她,外面男子也不便进来。 “让她放了我的人……叫、叫霜启来……” 虞晚叫道:“你听见没有?快把她的人放了,还等着康王殿下来找你要人么?” 李姌轻嗤:“别拿康王压我,他敢进来么?” 虞晚仗着外面有人撑腰,倒也拉足了气势回怼:“如何不敢?这是陛下御苑,康王殿下来此是陛下准了的,你来可有旨?” 李姌不屑道:“无旨来此的也不止我一个,你不若让康王殿下去告御状,查一查还有谁来过,一并罚了!” 梅爻难受地绞紧了腿,出声道:“李姌,再僵持下去,对你没好处……” 李姌怒视她片刻,不甘地对身旁婢子道:“放人!” 梅爻窝在霜启怀里被抱出花溪隐,神思昏昏间似是瞧见院门口站了几个男人,当中一人身量颀长,穿一袭月白华服,玉貌清越,只是略显消瘦。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康王李茂,扶光口中的病秧子五哥。 他望向她的目光清冽而幽静,好似冰雪初融的寂静山野。她此刻一身狼狈,正饱受煎熬,本无暇思虑其它,却不知为何,那目光竟让她生出些惭秽来,确是失仪了。 “等一下。”李茂开口声音很轻,好似山间徐徐而过之风。 他脱下身上薄衫,足下未动,只将其递向风秀。 风秀一愣,退回几步接过衣衫,福身致谢,盖在了小姐身上。 四人抬的软轿坐了风秀和梅爻两人,尽管吃力,四个轿夫依旧又快又稳地往回赶。 霜启已先一步唤来了巫医候着,凤舞顾不得夜影在旁,赶在前头将人抱下轿子。他见小姐已难受的眼都不想睁,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大约是闻见了熟悉的气息,似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 凤舞恨得牙痒,闷声将人抱去榻上,招呼巫医快治。他见小姐躁郁地去扯自己衣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回避,径自去了门外守着。 巫医在里面施针,耳尖的凤舞还是能听到间或几声娇吟传出来。他又往院中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檐下,敲了敲窗喊霜启出来。 他问霜启:“怎么样了?” 霜启皱着眉头:“不好。不只一种药,小姐……一直喊拿出来……” 凤舞眼里冒火,那些风月手段他清楚得很,都这么久了,化都化了,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他急道:“可能治?” “巫医说少不得小姐要遭些罪……” “娘的!” 凤舞磨了磨牙,“我去找他!” 第53章 事实上凤舞连院子都没出去便被夜影拦住了。 两人僵持间风秀出来道:“小姐说了,梅府的人从此刻起,谁都不许出去,她也谁都不见!” 凤舞晓得自家小姐不让人出去,是怕气头上惹事,她谁都不见,是怕落下把柄连累梅府,对自己也是够狠了! 凤舞躁得一脚踢飞门边一块碎石,那石块撞到旁边的海棠花树,扑簌簌的花瓣落了一地。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3节 入夜前虞晚来探视 ,自是没有见到人,她留了一瓶药,那药巫医看了,虽不能立竿见影,却也是滋阴降噪的上品。 时下丹道盛行,惯用五石散这等大燥之物,一些春药中还会加入黄精、胡麻等助兴及致幻成分,或多或少对身体都有损伤。当务之急是尽快排尽体内药效,巫医给梅爻行了针,又汤汤水水的一通喂,也不知是否跟药物有关,小日子竟提前了。 梅爻腰酸腹痛再加躁气郁结,几乎整晚没能成眠,换了两次寝衣,熬到了东方渐白才勉强阖了会儿眼。 她刚睡着,圣人的旨意便传给了各院,今日回銮,辰时三刻起驾。 往年围猎,这南苑中少说也要热闹个十来日,这回竟仓促折返,一院人具不晓得个中缘由。 风秀望向铜漏壶,离出发也只有一个时辰。她心疼地看了眼熟睡中的小姐,一路颠簸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她让凤舞去备车,自己收拾小姐随身东西,暗道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晦气。 一切收拾停当后,风秀唤醒了梅爻,洗漱更衣,因无胃口仅用了些药,瞧着脸色仍不大好,又擦了些脂粉提色,这才匆匆出了门。 与来时浩浩荡荡的恢宏阵仗一样,走时依旧声势浩大,可许是这略显异常的安排,不免让人觉出些繁华下的动荡之气。 一路上天还阴着,行了一半飘起了牛毛雨,风一吹便觉凉飕飕。 梅爻靠在风秀怀里,抱了个手炉暖腹,随着马车颠簸先是睡了一觉,之后便恹恹的阖目不语。 她在想几桩事。 严彧怎会随意丢龙符这种要紧之物,更像是被偷的。 李姌是如何知晓严彧带她去过花溪隐?跟踪还是有暗线? 康王李茂和虞晚怎知她有麻烦来救场?说巧合她是不信的。那是何时知晓的?她欠了康王这么大个人情,倒不知要拿什么还。 车窗“哒哒”响了两下,风秀挑开窗帘,先见了一只握着马鞭的大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顺着那只手往上,便见了严彧那张昳丽俊颜。 她轻轻摇了摇怀里半寐半醒的主子:“小姐,严将军在车外。” 梅爻睁眼便见窗外骏马上的半身英姿,藏青色暗纹长袍,镶玉革带勒出劲瘦腰身,衣袍下长腿半遮,大腿结实……她闭了闭眼,这一定是药劲还没过。 严彧把缰绳往凤舞身上一丢,翻身下马。车行速度不快,他隔窗望向心心念念的人,只见昨日里还明艳艳的姑娘,此刻竟苍白着一张小脸窝在风秀怀里,只一双桃花眼醉了酒似的瞧着他,看着看着,那白嫩的小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绯色。这一幕瞧得他既心疼又莫名挠心,开口便不禁柔哑几分:“怎么了,可有不适?” 经历了昨日一劫,天知道梅爻此刻有多渴望他!不单是身体上的,昨日的紧张、害怕、委屈,以及她忍着思念,苦熬一晚上的煎熬,此刻在见到他后,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她很想抱抱他,可不能,眼里突然就冒了泪花。 严彧尚不知缘由,见她哭一时慌了神,迈步便要去登车,被凤舞弯腰扣住了肩膀:“严将军有话外头说!” 确实唐突了。严彧又扒回车窗,想哄几句,却见风秀正哄着,一边擦泪一边道:“此时人多眼杂,小姐捡要紧的说罢。” 似是提醒了梅爻,她从袖间摸出个东西,挪到窗口道:“这个你收好。” 严彧一看,竟是自己寻而未果的黑龙佩。 “怎的在你这里?” “一两句也说不清,总之你收好便是。” 风秀忍不住道:“我们小姐为这个可是遭了大罪!” 严彧打量着那双尽在咫尺的水眸,眼角还有湿意,凝满了委屈、缠绵和似有似无的欲念,她痴痴望着自己,竟似舍不得挪开。 他抬手在她眼角抹了抹,忍下想要亲她抱她的冲动,哄道:“别哭,晚间等我。” 她侧头往他手上蹭了蹭,严彧伸开手掌捧住那张小脸,觉着她像只受了委屈的狸奴。 李牧是今早点人头时,被告知妹妹身边死了个三等护卫。问及原因竟无人说得清,他心里便窝了火。 以往李姌肆意妄为,却也没弄死过人,此番在陛下眼皮底下死人,实在可大可小。他亲自去查验了尸体,确认是中毒,伤在颈部,极细小的针眼,周围青黑一片,是暗器所为。 李姌口中自是问不出什么,李牧逼问了昨日随她行动人,才知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妹妹,扣了文山郡主,又往她身上施了些疯癫手段,李牧听后脑子里嗡一声! 因着要返程,他先命人将随侍李姌的人悉数控制起来,又命人看好她,不许她再妄行一步,一举一动全要报给他知,气得李姌摔东西大骂,称母亲和父亲都未如此限制过她,气头上的李牧甩了妹妹一巴掌,被打懵的李姌怔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她从小到大挨得第一顿打,竟来自亲哥哥! 返程路上,李牧几次想去梅爻车前探视,却又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及至酉时进了城,贵人们的车队各自散去,他才唤来亲卫,吩咐道:“先送郡主回府,回府后不许外出,你派人看着,若有意外我以军法办你!” 陈峰应了声,想想又迟疑道:“若长公主干预……” “无视!” 陈峰咂舌,他这上锋一向雷厉风行,今儿这是将自己亲妹妹关了禁闭! 李姌在车里哭闹叫骂着走远,李牧才打马疾走,朝着梅爻车舆追去。 行近梅府时,凤舞朝车内禀道:“小姐,后面撵上来个尾巴,似是那恶女的哥哥!” 车内传出风秀的回应:“小姐不见。” “懂了!” 凤舞打马调头,拦住了李牧。 李牧见凤舞高坐马上,眉眼冷厉,而他身后的车舆已渐行渐远,晓得是被嫌弃了。 他翻身下马,朝凤舞走近几步,仰首抱拳,还未开口便听凤舞冷声道:“李大人回吧,我家小姐不见!” 李牧心知,蛮王掌珠,若是那么好说话,也便不是她了。 他满怀诚恳道:“舍妹骄纵妄为,得罪郡主,李某先行致歉,改日专程过府请罪!” 凤舞鼻中逸出一声轻哼,马鞭指向李牧额头,眸中阴寒一片。 李牧迎上他的目光,竟觉冷脸护卫气场摄人,他读懂了他的意思,不会善罢甘休! 凤舞与李牧对视几息,缓缓收回马鞭,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李牧对着梅爻车舆方向深揖,直至看不见才缓缓直身,上马回府。 是夜,风秀伺候着梅爻用了药,洗漱完毕,因着日间严彧一句“等他”,特地留了门,可直至亥时末也未见人影。 风秀铺好了床道:“小姐身子刚好些,别熬了,先睡吧。” 梅爻闷闷的:“风秀,你说大哥若遇到此事,会如何做呢?他必不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 风秀晓得主子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恐一时难以释怀。可世子会如何处理,她自是没那份心智猜度,只劝慰道:“那般被动局面,小姐还能反杀一人拿回龙佩,又沉着又机敏,奴婢觉着您已然做得很好了!” 梅爻望着幽幽烛火叹道:“扫地白云起,才着便起障。是我不明,所见皆是造物之钓饵,人世之机阱。” 风秀也不知自家小姐感怀什么,径自铺好锦被,又拿了个暖炉放进去,这才扶主子下榻。 梅爻刚躺好,又突然一怔道:“骨哨丢了,似是被李姌丢到了水里。” 当时混乱,风秀只捡起了地上的镯子和发钗,全然不知骨哨已不在小姐身上,那种情况下,确也无暇去找它。 她安慰道:“小姐莫慌,明日着人去寻回来便是,安心睡吧。” 风秀给小姐掖好被角,放下帷幔,熄了连枝灯,又将床榻一侧的小灯压暗,这才悄声退出去。 拖着虚弱身体颠簸了一日,梅爻很快便沉沉睡去。 半掩的房门开得悄无声息,幽暗的烛火映出了一道颀长身影。他轻阖了门,又将烛火挑亮了些,房里鎏金香炉中沉香甜淡,细嗅还有丝药气。 严彧阒然行至榻前,挑开一侧纱幔,便见那副娇颜已恬然入眠,胸脯微微起伏,呼吸轻浅。 他无声一笑,俯身朝她光洁的额头吻上去,呼吸间全是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甜而诱人。本是纯洁的一吻,却在触碰到那馨香柔嫩后,染上了一丝欲念。他亲吻她眉心、鼻尖、脸颊、唇角,终是含住那柔软唇瓣,轻吮慢舔。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自与她重逢后便溃不成军,此时对她的渴望渐盛,吸吮的力道便不自觉重了起来。 不知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入梦,还是对小玉的执念太深,梅爻在梦里陷入了混乱,一时是小玉凉薄的嘲讽,她忍着心酸哄他,一时又是严彧火热的攻掠,被他抱进怀中压在身下,吻得她心悸心颤,她忍不住娇吟出声。 可她很快便喘不上气来,窒息的感觉将她逼醒,睁眼便见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影,确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凭着本能渴望吻了回去。 感受到身下娇儿回应,严彧似是再也不能忍,整个人欺身而上,双臂穿过她肩背和头,将人抱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梅爻只觉褪去的燥热又强盛起来,她紧紧抱着他,将他拉向自己,气息凌乱不堪,愉悦而又难耐的娇吟声渐渐重了起来。 这声音蛊惑着严彧,他放开她的唇瓣向下,亲吻她小巧的下巴,柔滑的脖颈,逼得她仰头深喘不已,一声“彧哥哥”,似鼓励似祈求,又似是含了千言万语。 “想我了是不是?” 他亲吻着她敏感的耳尖,只哄诱般的声音便要让她把持不住。 锦被掀开,寝衣半解,凉意袭来,可很快又被一片热意覆盖。严彧埋首吻上去,酥麻痒意一时传遍全身,梅爻竟再也顶不住,挺胸颤抖喊出声来。 他覆在她身前,感受着她从激韵中渐渐平静,哑声笑道:“竟这么敏感?” 她喘息着未作声。他一只大掌向下探去,却突然被她握住。 “我……癸水来了……” 声音羞涩,带着微微颤音。 严彧此时才留意到被中的暖炉。 “难受么?我给你捂捂。” 他一只手掌覆上她小腹,掌心的温热传来,梅爻软声道:“不输暖炉。” 他一笑,径自褪去外衫,只着中衣,将那只小暖炉丢去一旁,扯过被子挨着她躺下,将人抱进怀里,湿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有我,要什么暖炉。” 男人身上热意蓬勃,煨得她暖暖的。她又朝他怀里拱了拱,搂住他劲瘦腰身,深深吸了几吸,软软糯糯道:“抵得过百十个暖炉。” 第54章 夤夜风起,窗外柳丝绵绵,细雨靡靡,屋内一灯如豆,薄香袅袅,清漏绵长。 严彧望着怀里人,她枕在他臂弯,玉肌如瓷,睡得安详,那只睡前钻进他中衣的小手,此刻倒很乖巧,他忍不住凑近轻吻她额角,心里一时绵软涩涨。 这感觉是陌生的,他喜欢,却又不安。 在他过去二十年里,几无这般柔软记忆,仅幼时偶尔睡在平王妃和先皇后怀中,算得上安稳,可那记忆太过遥远,远到他已记不起是何感受。 再长大些,他更多的,是睡西北的硬榻、行军的帐篷,听夜风中狼嚎,茂林中枭鸣。他的夜,是甲不离身,手不离刃,是风沙中的寒衾,是墟土中的血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拥馨香绵软入怀。 某一个时刻,他望着顶上承尘,听着铜壶滴漏,竟觉又是西北寒夜的一个梦。 继而又生出一丝惰心,人生苦短,何苦又拼又抢?得一心爱之人,于桑间阡陌安稳终老,亦是善事。 可再想又觉荒诞。他们两个,一个身后是蛮王霸主,领着南境十六族存亡,一个守西北国门,担着三十万将士生死荣辱,便是他褪去这层身份,所走的也是条凶险之途。这样两个人,何来的桑间阡陌啊。 他轻抚她后背,小小一团,在他怀里安安静静。 他今夜来,本想与她说说话,奈何他来晚了,瞧着她又虚又乏,只能先哄她睡。眼下已过寅时,她睡得正香,而他得离开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中衣里的小手,玉腕伶仃,掌指柔弱无骨,才轻轻往外拖了一下,便引起了她的不满,那只小手执拗地又伸了回去,在他结实的胸腹划拉几下,搂在了他腰上。 她人未醒,下意识又朝他怀里靠了靠。 严彧轻吻她脸颊、耳廓,“乖,我该回了。” 她不睁眼,搂在他腰腹的小手又紧了些。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4节 他失笑,“这么缠人?” 她依旧不睁,一味往他怀里挤。 他勾指挑起她下颌,才发觉她虽闭着眼,可眼睫是湿的。 “怎么又哭?” 对面的人剑眉英气,凤眸却温柔,这副眉眼,看一次沦陷一次。她胸中鼓噪,一时又甜又涩。 “舍不得我走?” “舍不得。” 她眨着湿漉漉的睫羽,开口似呓语。 他笑着吻她,小意缠绵,感觉到她的回应,那吻又渐渐火热起来,舌尖探进她口中寻找那条香滑小舌,津液交往,似是怎么都尝不够,暧昧之音盖过了静夜里的滴漏。 两具身体已不知不觉间纠缠紧贴,小手还在他中衣里作乱,而她那双玉兔儿也没能逃脱,被他牢牢抓住。他轻捏几下道,“是不是长大了?” “你又知道?以前小么?” 他一笑,“不小,刚好趁手。” 五指收拢,受不住指缝间的白腻绵软,他眼热地埋首想咬,却被只小手抵住额头。 “你别闹我,我……我还没好,受不住……” 他松开,隔着被子搂住她腰臀往自己按,好让她知道他也没好到哪去。 梅爻食指戳着他硬实的胸膛,柔声道,“我有几句提醒,你虽一向谨慎,也需防着身边有李姌的暗线。李姌不足惧,她不过是个无甚心机的疯癫人,可长公主不是,我担心长公主会因李姌对你不利。” 严彧眉眼含笑,“你如今也能替我谋局了?” 这话叫梅爻不悦,顺势朝他胸口拧了一把,阴阳怪气道:“我哪有资格替你谋局,我这都是闲的自讨没趣!” 严彧忍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哄道,“我哪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替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倒是没瞧出来。” 他敛了笑道,“给我说说,你从哪儿得的这龙佩?跟李姌有关?” 梅爻委屈巴巴讲了李姌对她做的那些事,讲完又戚戚然道:“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你欠的这些风流债,怎的偏要报应在我身上?” 严彧眸色幽沉,将她又搂紧些。 他晓得她委屈,蛮王娇儿,何时被人如此欺凌过?她朝他抱怨,却也藏了几分邀功,或许还有些女人间的嫉恨,怪他招蜂引蝶。 他吻着她发心道:“我生来多受磋磨,不敢说没作孽欠债,却自问对得起本心。许是老天怜我少人疼,送了你来,这非是你的孽,而是我的福!” 他这话说得缓而又慎,听得她莫名心软。她盯着眼前的喉结,随着他呼吸吐字微微滚动,仰首便朝它吻上去,感觉身前人一僵,再开口声音都哑了几分:“不许我闹你,你倒来点火?” 她摇摇头,听他认真道:“你提醒的我记着了,放心。其实这龙佩并非龙符,只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一个物件。可不管是什么,我再不希望你为这等身外之物犯险,于我来说,你更重要,懂么?” 她懂,自是权衡过利弊的。 “还有,你这回吃的亏,我会替你找回来……” “不用你,”梅爻打断他,“女人间这些撕扯,原本也没想拉你进来。” 他笑笑,“好。你再睡会罢,别起来了。” 梅 爻看着他穿好衣衫,临走又亲了亲她额头,这才开门出去。 雨气扑面而来,院中阒静无人,只门口不知何时多了把油纸伞。檐下灯笼映出牛毛细丝,严彧轻身下台阶,翻身跃出了花墙。 几阵风后,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檐下已成雨帘,碎珠落玉之音响满庭院。 李姌泪眼婆娑地看着檐下雨幕,一整晚没睡。 她回府后大闹了一场,结果谁都没讨到好。李牧铁了心要管教她,称其“自幼骄纵,持躬不慎,行止荒诞,世家之淑德不存,宜室宜家且不足,何德何能肖想东宫……” 一番贬斥,似是连她母亲也一并骂了,气得长公主一巴掌狠狠抽在儿子脸上,李牧似沾了霜的寒松,挺直了脊背缓缓下跪,却是一丝惧意也无。那是她见大哥第一次忤逆母亲。 她父亲李开阳长叹一声,双眸潮红。 那个持令关她禁闭的陈峰,也被她母亲抽了十几鞭子,血透衣背,可他上锋不松口,他连吭也没吭一声。 阖府上下大气不敢出,连李姌自己也没了吵闹的底气。 晚间婢子给李姌送饭时传了她母亲的话,要她闭门静思。她才知事情已传至祖父耳中,病榻上的老国公浊目潮红,枯唇翕动,似是想哭,继而又笑,瞧着状态已很不好。 李牧在祖父榻前跪了半个晚上,至浑重的雨声吵醒榻上老人,他才被一双干枯的手拉起。天将明时,他站在檐下,脑子一时空空,有那么一瞬,竟觉这赫赫大将军府,与自己无关。 辰时雨渐渐停了,整个庭院似是被刷洗了一遍。几只飞驳鸟停在枝丫上啾鸣,一个小婢子匆匆跑来,望着阶上的李姌满脸喜色,福身一蹲道:“恭喜小姐!陛下赐婚诏书到了!请小姐速去更衣往前头接旨!” 李姌吹了半夜风雨,只觉已被寒意浸透。 中贵人把诏书念得抑扬顿挫,句句称赞,字字珠玑,可李姌脑中具是哥哥斥责她的话,一时竟觉这诏书说的不是自己。 她恍惚着接了旨,木着送中贵人出府,倒是再没了闹的力气。 她是端王妃了,又多了一道没用的枷锁。 长公主却很高兴,亲上加亲,只待李晟入主东宫,她和大将军府的权势和尊崇依旧绵长。 突来的婚旨解了李姌的禁足,可她依旧不自由,长公主派了人随身侍奉,从下诏到大婚,少说也得一个月,这期间她实时都将处在母亲掌控之中。 对于她药逼文山郡主一事,长公主着人备了厚礼,想随着李幼彤一同去探视,却被李姌冷脸拦住:“母亲为何这般礼下于她?” 李忆如劝道:“你们之间误会也好,私怨也罢,不过是小孩子家浑闹,你以后入王府,或要再进一步,难道真要与南境水火不容?” 李姌不以为意,反问道:“为了与南境水乳相交,母亲莫不是还想娶她进门?” 这话让李牧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一下。 这本是李姌置气之语,却歪打正着。可陛下未准,此时便不好提及,李忆如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姌脾气也被勾了上来,一声比一声高:“怎是胡说?难道母亲这些年忘记过南境的人?母亲豢养在长公主府的伶倌、面首……”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李姌的喧嚷,长公主头一次出手打了她最疼爱的女儿。 李姌苦笑一声,眼里噙了泪,开口如秋夜寒蝉:“母亲可是忘了,自己是如何嫁入将军府的?我和李晟,两厢无意,一如曾经的您和父亲。母亲曾许我不着俗累,开心便好,这疼爱是何时变了呢?” 李忆如亦双目潮湿,涩声道:“原来你这一出一出的闹,竟全是冲着我来的,好,很好!那母亲再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从无万事遂心,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便攥紧已有的!生于世家,没有爱,你要有权!千万别让自己变得卑微落魄、一文不值,那样只会让你余生凄惨无比!” 李姌怔怔的看着母亲教训完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时竟觉人生了无意趣。 李牧从她腰间抽出帕子,边擦眼泪边安慰道:“别哭了,母亲至少有一句没说错,不管到何时,都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做自己的主,也才有机会去争想要东西。” 李姌抬眸:“那哥哥想要什么?” 李牧吁了口气,思量着道:“我啊,我想要的可太多了!我想要像祖父那样,策功茂实,勒碑刻铭,想要单开将谱,光耀门楣……” “哥哥不想要娇妻美眷、儿女成行么?” 李牧倏地一笑,“想,哪个男人不想呢?可总要有能封妻荫子的功业,才能配得上她们不是?” 李姌掉了眼泪,“似哥哥这样的男人,倒是我配不上了。” 李牧摸摸她的头,“别说傻话。” “哥哥喜欢文山郡主吧?” 李牧一怔,“怎么这么问?” “生辰宴时我便晓得,你看她的眼神骗不了人,还有这回,你那么生气……” “我生气不是因为她……” “我晓得,你是对我恨铁不成钢!我是想说,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似她那般伪善骄纵、招蜂引蝶、不知自重的蛮女,也配不上你……只望哥哥莫要像我这般自苦!” 李牧皱了眉头,竟不知妹妹对文山郡主的成见,已如此之深! 第55章 怀孕的叶贵人,又死了一回。 这回死得透透的。大理寺的仵作在宗正寺验尸,皇后娘娘奉旨观案,眼瞅着仵作开膛破肚,取出来巴掌大的一块血肉,托给了高堂上的大理寺卿严瑢及大宗正恭亲王李慎。 虚白了头发的老王爷闭眼挥了挥手,严瑢唇角一挑,不慌不忙道:“也给皇后娘娘看看,好给陛下回话。” 仵作一双血手又捧到了凤驾跟前,腰一弯手一举:“娘娘,四个半月,男胎!” 李羞月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退入后堂,李羞月趁严瑢盥手更衣的功夫,对恭亲王李慎道:“王爷,不知这案子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是否还要大理寺介入?” 李慎摸着颚下白须垂眸不语。 李羞月又哂笑补充:“本宫是觉着,这毕竟是皇室内务,细追多少不光彩,如今人已死了,是否只宗正寺审结便好?” 李慎又捋了捋鬓角白发,缓缓道:“娘娘所言,正是本王所想。这叶氏中箭后便一直昏迷,送入宗正寺已是奄奄一息。眼下人没了,便是要查,也颇费些力气,尤其她腹中胎儿……确是不便公开审办。娘娘主后宫事,陛下请娘娘来,当也是这个意思。” 李羞月听李慎这番话,心下踏实了一半。只要大理寺不介入,关起门来抹平这事,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李羞月一走,严瑢一边擦手一边从衣厢踱出来,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件月白常服,大理寺卿的威严赫赫减了不少,一派芝兰玉树俏郎君模样。 老王爷呵呵一笑:“怎么着严大人,这便散衙啦?” “不然呢?”严瑢放下帕子又理了理袍袖,一副悠闲模样,“我看这案子一时也到不了大理寺,还是要王爷受累。待过几日,我带几坛好酒来陪王爷喝几杯,祛晦解乏!” “你这小子!本王等着你的酒!” 严彧泡了一壶茶,在宗正寺临街的茶肆里闲坐,看着凤舆当街行过,唇角翘起,觉着这茶越品越有味儿了。 严瑢打发走随身录事后迈入茶肆,见二弟已沏好香茶等自己。 严彧递了杯茶过去:“大哥辛苦了!如何,皇后娘娘可安心了?” “颇有些伤阴德啊,已是个成型的男胎!”严瑢叹口气,“我看得出来,皇后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心疼的,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 严彧冷笑:“在她眼中,那是她儿子问鼎路上的魔障!宫里太医多是她的人,我幼时……叶氏救不回来是一定的!伤阴德?那是良善之人才怕的事。” 严瑢瞧着二弟眸光幽冷,晓得是想起了旧事。他幼时常入宫小住,几次中毒出意外,具是救治不利,小小的人儿,有两次甚至是奄奄一息着被接回府来,心疼得他们父亲严诚明,红着眸子要提枪逼宫! 严瑢给二弟添了些茶,转而道:“叶氏这事,陛下第一时间知会给了皇后娘娘,看似不当回事,实则真是举 重若轻的一招狠棋!既尊重了皇后的后宫之权,又令其以为信任仍在,放松警惕。她为抹平此事,必会行更多妄悖之事,而挑起这事的幕后之手,也必不甘心就此作罢,两厢暗斗,会有更多马脚露出来,倒省了费事追查的功夫!” “这一层,皇后也未必想不到,只是这个坑,她即使看到了也不得不跳,怪只怪她儿子不争气!只不过,这幕后之人也太急了些,老国公尚在,此时出手,对端王并不致命!”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5节 “或许这幕后之人正是冲着老国公去的?李老国公缠绵病榻多时,靠那么多灵丹仙草和一丝执念吊着口气,若是知晓他这些个儿孙后辈如此不争气,这丝执念一断,哎!” “老国公确是一世英杰,据说年轻时也洒脱得很,偏偏上了年纪,倒生出许多贪执心来!” 严瑢笑着摇头:“你还是年轻不懂,他也不是为自己,拳拳一副惜子之情,想门楣耀祖,家势永昌。” 严彧不屑一笑:“哪有什么永昌,陛下被中宫势力裹挟多年,也够了!” 他浅饮一口,视线不经意朝外一瞥,却见了道熟悉身影,那抹明艳艳、娇嫩嫩的鹅黄色,袅袅婷婷行走在垂柳依依的街对面,他目光被粘,执盏的手便一顿。 严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了文山郡主那道琼姿玉影,她身边还跟了个姑娘,是虞晚,扒着她胳膊热络说笑,霜启执剑跟在两人身后,再后面是几个仆从,拿着大包小包东西。 高门贵户的小姐出门,多是乘轿,也有帽帷遮面的,似她这般明晃晃在街上转悠的,实在不多,也着实打眼,引得街上店铺客人、贩夫走卒翘首张望,她却浑然不理。 梅爻并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锢足意识,她在南境时便过得恣意,如今到了京中,府中又无父兄长辈,里外便只能她自己打点,对于她这张脸,倒并未想过遮遮掩掩。 她在府中调理了几日,巫医称已无碍,她自觉除了偶尔神思游走,身子会愈发敏感之外,确也无甚异常,念着那日五皇子和虞晚救场的情分还没了,心中也还存疑,便约了虞晚出来,廖表谢意。 往常梅爻送礼,惯是金玉之物,虽贵重倒也未见新意。此番约了虞晚,虞晚虽是康王表妹,可毕竟绕着几道弯,算不得金字塔顶的贵女,且府中妻房多、子嗣多,中馈毕竟有限,平日里倒未见过分奢华。 梅爻索性给足她尊崇,带着她满城贵铺转遍,胭脂水粉、金玉饰物、绫罗绸缎、绣品玩物,虞晚看中什么,她便买下,这等任性的逛法,也算虞晚生平头一回,她倒也不扭捏,一边高兴地谢过,一边暗叹难怪陛下忌惮,南境梅氏怕不是富可敌国! 把虞晚逛满意了,梅爻顺道打探康王喜好,想着一并备了礼,他表妹挑的,当不出错。 虞晚悠悠然道:“我这位表哥,大约是自幼体弱,喜好也清雅,就爱个字画什么的,偏好山水,无事便闷在书房写写画画,都不怎么出府的!” “哦,倒是风雅……” 梅爻于书画上并不精善,他兄妹三人中,唯有大哥梅敇算得上风流雅士,他书房里确也私藏了不少名家孤品,她倒舍不得借花献佛,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卖字画的铺子转转,便听虞晚问道:“梅姐姐平日里在府都做些什么?可喜欢看话本子?” 她抬头一望,青笺斋。 这是想买书!买! 梅爻一边往书斋走,一边道:“我平日事杂,话本子读得不多,却也是喜欢的,妹妹觉得好看的,可与我推荐一些!” 俩人说说笑笑进了书铺,这铺子外面瞧着古朴不起眼,内里倒大有乾坤。上下两层,直冲门一排高大书架挺立在挑高的厅中,直通二楼顶上,分门别类摆着各类书籍,架前有只长梯可供攀爬取物。两侧靠墙还有几排低矮书架,摆满了书,角落里也零散堆砌着一些,瞧着尚未来得及收拾。一张极宽大的书案横在书架前,上面陈列着一些古旧读物,旁边博山炉中燃着一柱清香,轻烟袅袅从中散出,隐没在满室纸墨气中。 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姿正站在矮架前翻书,素手芊芊,恬静优雅。 虞晚热络招呼:“云熙姐姐也在?” 唐云熙回身,见是她二人,一笑道:“好巧!我出来办事路过此地,便想偷一刻闲解闷儿!” 三人轻声说笑着,梅爻留意到店里伙计自进门起,便一直窝在书案后头捧着本书读,竟是头也未曾抬过,这等伙计倒是少见。 她溜达过去,曲指叩了叩书案,轻声道:“是何书,这般痴迷?” 那小伙计鼻息间忽地飘进一抹幽香,又听闻一道煦风般的声音响起,抬头便见一张芙蓉玉面笑盈盈望着他,他先是一怔,继而竟红了脸,再又忽地意识到什么,慌不迭把手中的书一扣,想想不妥,又忙抓起来合上,丢到了角落里那一堆杂书中去。 这一连串手忙脚乱逗笑了唐云熙,梅爻却在他的兵荒马乱中,瞧清了书封那几个字,随口便念了出来:“拂玉台……很好看么?” 她话一出口,小伙计耳根都红透了,硬着头皮招呼道:“几位小姐,是要买什么书?” 梅爻耐不住好奇,想去一旁捡起那书来翻翻,却被唐云熙一把拉住。 唐云熙眨着一副水灵灵的藏笑美眸,低声道:“妹妹若想看,无需在这里买,我那里有好多,等我差人给你送去!” 一旁虞晚“噗嗤”一声乐出来:“云熙姐姐怎会有……有好多?” 唐云熙叹口气:“还能为何?家里有个孽障,隔三差五便能翻出来许多,我现下只看名字,便能知这写书的笔力硬软!” 虞晚这等贵女,便是偶尔看个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也多是被底下人筛选过滤过的,无甚出格字眼。她此刻忽闪着一双狭眸道:“姐姐可真是个有阅历的人啊!姐姐送书时,也别忘了我。” 唐云熙大义:“那是自然!” “是何好书,让几位小姐如此欣喜,严某也想开开眼界!”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人回身,便见严瑢、严彧踱进门来,一个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一个英姿卓然,冷峻矜贵。 梅爻眼见着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唐云熙,一张小脸瞬间红透,连耳尖也染了粉。 小伙计不认识面前几位小姐,也不认识严彧,可他认识大理寺的严大人,不动声色地往墙角挪了挪,抬脚在那堆书里划拉了一下,那本拂玉台便被埋入了底下。 严彧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待到与梅爻的视线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便染了丝狡黠的坏! 第56章 唐云熙脸颊发烫,不晓得适才姑娘间的私话儿,是否被两位矜贵公子听了去? 她掌一府大小事,自然不是那等懵懂娇纯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姐,那些话姐妹间偶提一嘴也便罢了,真落入两位公子耳中那才叫尴尬,且对面还是清风霁月的状元郎,锦心绣口,她是有多倒运,才会撞在他面前提什么风月本子! 严瑢见唐云熙第一眼,便想起宜春坊里,她管教小弟,带着一堆府丁对峙端王李晟,那等霸气,在京中贵女属实少见。可眼下这霸气女子,竟少有地显出羞赧之色,她两只小手捏着帕子怼在胸口,只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开口音色绵软:“不过是姑娘家解闷儿的俗物,入不得严大人的眼。” 严瑢俯视过去,瞧见她粉透的双颊和绯色的耳根。 梅爻起初不知是何书,此时也猜到了,又见严彧瞧她的眼神暧昧又促狭,觉得还是大公子良善,装也装得风轻云淡,留 足了颜面! 小伙计凑过来道:“严大人难得来,不知要寻何书,要不要小的帮您找?” 严瑢回身,似笑非笑道:“非是我买,是我这二弟,他要买书。” 俩人本来喝茶喝得好好的,严彧瞧见几个姑娘进了书肆,便说要买书,严瑢也不拆穿,跟着二弟找了来,确也藏了一份想要见她的心思。 对文山郡主的情谊,严瑢一直拧巴未曾正视。 因是王府嫡长子,他自幼无需争什么,便得到二弟无法得到的诸多东西。二弟吃了太多苦,他一直有心补偿他,从未想过再与他争什么,作为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他认为此乃理所当然,唯有在见过文山郡主后,时不时生出一线迟疑。 严瑢常觉似文山郡主那般明艳的人,与他那阴沉性子的二弟实在不搭。若二弟对她无意也便罢了,可分明不是。自宜春坊刺杀后,严彧对她的招惹愈发明显,严瑢不知这招惹里,是真心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他不免忧心或有一日,那明艳娇媚的小郡主,要在这野肆之人处吃亏了去。 可这野肆之人,是他处处呵护谦让的二弟,他心中拧巴,想多了更觉淤塞难耐。 严瑢思绪游走间,便见严彧不言不语地扫视一圈,慢悠悠踱向角落里一堆散乱书籍,掀起袍角半蹲下去,从一堆书底下扒出来一本线装的话本子。 他捏着那话本子瞅了几眼,又快速翻了几页,合书起身,大喇喇拿到了小伙计眼前:“多少钱?” 待看清书封上“拂玉台”三字,包括那小伙计在内,一圈人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唯有买书的人不慌不忙道:“若有同类书,一起拿来看看。” 小伙计怔了一下,又笑:“抱歉啊严将军,这书非是卖的,乃是华先生私藏。其它的倒是有一些,容我找来。” 严瑢凑过去,略显尴尬道:“二弟晓得这是何书?” 严彧好笑地看了大哥一眼,不以为意道:“风月本子嘛。” 严瑢一时语塞,严彧又道:“哦,也非是我要看,买来送人的。” 严瑢抖了下眉,觉着二弟这挽尊的说辞委实拙劣。 谁会拿这玩意儿送人? 几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似是都未想到,西北硬汉严将军竟是这等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堂中安静,唯有小伙计埋头找书的窸窸窣窣声。唐云熙和虞晚似是商量好的,分头去找书看,独梅爻站在原处看向严彧,一副你可真能作的表情。 严彧径自走向梅爻,他已几日未见她,此时噙着笑将她从头看到脚,视线在她脸上、胸脯、细腰颇多留恋,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实在馋人。 梅爻甩给他一个眼刀! 严彧一笑:“听闻郡主春蒐时染了风寒,可大好了?” 装模作样! 眼下堂中便有个知根知底的虞晚,梅爻不着痕迹道:“严将军有心了,已无大碍。” 严彧目光太盛,她不愿过多纠缠,随口问伙计:“二楼也有书么?” 小伙计找书头也不抬道:“有的,大多是华先生搜罗来的奇闻异志和一些风土记,贵人可随意看看。哦,楼上也有蒲坐案台可供酣阅休憩。” 梅爻移步往楼上去,转身时头上一根鹅黄绕浅翠的带子垂落肩头,擦着玉白的脖颈滑去了胸前,看得严彧无声浅笑。 严瑢将两人间细微情愫都收进眼里,瞧着那个明艳艳的姑娘提裙上楼,日光透过楼梯旁花窗映在她纤薄的背上,腰身玲珑,裙裾轻扬,盈若春泓,却是揽之不可得。 他转过了身去,有些心不在焉地翻书。 这厢虞晚粗粗扫了一圈楼下的书,无甚喜爱,又听闻楼上有些奇闻异志,便也想上楼看看。此时那小伙计已不知何时爬上了梯子,怀里抱了一摞书,正要往顶上塞。虞晚从旁经过,因视线瞄着一侧架子上的书,不留神脚下被小伙计翻出来的一箱书一绊,险险便朝着梯子撞过去! 那长梯只是搭在书架上,受不住虞晚一撞,连同梯上的人,齐齐向楼梯方向滑倒下去。小伙计受惊,惊呼一声,本能去扒梯子和书架,他怀里书本便噼里啪啦往下掉,兜头朝着下方的严瑢和唐云熙砸去! “小心!” 严瑢抬手去挡掉落的书,身体一转一躬,将身旁的姑娘护在了怀里,几本书结结实实戳在了他头颈和胳膊上。 上头那小伙计没能抓住书架,梯子失去平衡,朝着阶上梅爻倒去,霜启和严御几乎是同时飞身而出,霜启去救自家小姐,严彧去扶梯子。 梅爻惊觉意外时,离着二楼还有几步,便想着猛跑几步冲上去躲开,却不妨冲的太猛,上面刚好下来个人,直直撞在他怀里,下一刻便觉一双大手箍紧自己的腰,腾空跃下了台阶! 严彧扶稳了梯子抬眼去看,便见霜启干干立在楼梯上,他忧心的那个姑娘正被个男人揽在怀里,站在靠门的地方,一双小手还抓在男人腰上。 对上严彧一双冷眸,梅爻倏地松开了手,她旁边的男人也放开了她。那男人严彧认识,如离。 小伙计颤颤巍巍、惊魂未定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虞晚十分窘迫:“是我不小心……可你这书怎能堆在脚底下呢,害我也摔了一跤!” 小伙计又连连道歉,紧张地询问几位贵人是否伤着。 唐云熙红着脸打量护住自己的严瑢,见他颈侧似是被书页划了一道口子,不深却又也冒了血珠,沾在洁白的衣领上分外扎眼。她立时抽出帕子去擦,女子巾帕馨香柔软,抚在他颈上不疼,却有些痒。 严瑢莫名想起梅爻垂眸为他包扎的一幕。 唐云熙帕子上沾了血,红艳艳的,似几点未绽的红梅。她略一迟疑,将帕子收入袖中。 严瑢又想起他让人洗净后丢失的那方素帕。 他盯着唐云熙一举一动,心思恍惚,一言未发,倒让唐云熙又羞又窘,她羞怯怯地喊了声:“严大人……多谢严大人护佑!” 严瑢喉结滚动,后滞地吐出几个字来:“唐小姐无碍便好。” 严彧见大哥无事,转向如离道:“怎的没陪你那小贵人,倒来这里看书?” 如离将两册书放到案上,招呼伙计结账,有意无意道:“近日有娇客过府,惹得贵人心绪不佳,我寻些趣物讨之一笑!” 他挑那两册书具是旧绘本,上面一册书封都没了,露出一幅画来,一个僧人模样的人挥着一把滴血的刀,刀下一只猫身首异处,另有一僧顶鞋而走,这画的是南泉斩猫的佛门公案。 严彧轻声一笑道:“道得即救猫,道不得即斩,实则本末颠倒……只恐这绘本解不了府上娇客的迷障!” 如离淡然一笑:“那也无妨,便当个故事读也是好的,开卷明理嘛。世人哪有不迷的,有执皆苦,于苦中勘破至放下,也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强求无挂碍也是一种执不是?” 梅爻在旁静听,一时恍惚又逢大哥循循善诱的教导,眸中不自觉便漫出了仰慕和贪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6节 如离结完账将书小心揣入怀中,抱拳道:“诸位慢慢看,我先告辞了。” 转身又朝着梅爻颔首一笑,那目光竟叫梅爻觉得异常温柔。她痴痴望着他如松背影,将消失于门口时,一声“大哥”几乎要脱口而出。 严彧凤眸微敛,有些凉意,更多似是委屈:“人都走了,还看!” 小肚鸡肠的! 梅爻瞥他一眼朝楼上去,虞晚快走几步挽着她胳膊一起上楼。 严彧一口银牙咬碎,才几日,他已如此不值钱了么? 门外进来卫国公府的管家,朝着唐云熙回话道:“小姐,东西具已采齐,是否即刻回府?” 唐云熙看向严瑢,轻施一礼道:“府中事杂,便先告辞了,改日再行致谢!” 送走了唐云熙,堂中客人便只剩冷着脸的严彧和心情复杂的严瑢。严瑢摸着颈侧的伤,苦笑道:“你今日这一出,实在是费力又不讨好。” 一句话说得严彧颇不淡定,眼风骤凉,鼻腔里冷哼一声,大步朝楼上而去。 小伙计在楼下喊他:“严将军,您要的书找好了!” 严彧充耳不闻,严瑢无奈道:“不用挑拣了,一共多少钱说个价吧。” 转楼梯上去先是一排排书架,尽头插屏隔出来一片休憩厅。严彧上楼打眼扫过,便 见霜启持剑抱胸靠在花窗前,正盯着他。严彧堆出一个笑脸,朝她抱个拳,便见霜启把头扭到了一边。 严彧往几排书架间看去,虞晚在志怪那排书前翻翻捡捡,而梅爻在另一侧捧了本书,正垂着头边看便往里走。 严彧凤眸一沉,唇角上扬,避开虞晚朝梅爻跟去。 虞晚翻翻捡捡,似是看到什么有趣之事,突然兴奋道:“梅姐姐快来,我找到本幼时读了一半便丢失的书,故事惊险又刺激!” 一声落,哪里有梅爻的回应? 虞晚愣了一下,抱起选好的几册书便要去找她,却听台阶上传来严瑢笑呵呵的声音:“虞姑娘找到了何书惊险又刺激,可否给严某一观哪?” 虞晚忽地驻足,未料严瑢又来搭腔,堂堂状元郎,今儿是卯着劲儿要与女儿家轮一番长短了? 虞晚在外侧,听讲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状元郎说狐论鬼,一时间觉着像在做梦,全然忘了还要找她的梅姐姐。 而梅爻此刻正被严彧反剪了胳膊,抵在插屏后的墙上。 她本想捧了书坐去案前,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胳膊,还未喊出声口也被捂住,一惊之下手中的书本落地,继而便被人从背后顶着按到了墙上,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湿热的气息随之便朝着她后颈落下来! 梅爻心下一阵慌乱,口不能言,只低低逸出来几声娇音表达不满。 捂住她口的大手转而钳住她下巴向后扭,火热的吻随即便覆上来,依旧不给她抱怨的机会。他啄着那娇软唇瓣用力吸吮,又咬又舔,有几下不知轻重,逼得她忍不住含糊怒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快放开我!放开!” 他压在她唇上碾磨不放,却抓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哼笑一声,挺身又将她往墙上抵过去,一掌抚在她纤细玉颈上,拇指向她颚上一抵,逼得她仰起头来,火热的吻顺势而下,去啃咬她小巧的下巴和脖颈,依旧似带着气性,时不时弄疼她引来隐忍的娇吟。 梅爻气息凌乱,双手抓在他肩头,受不住地拍打几下,又怕弄出动静引来人,也不敢用力,只好无奈服软道:“彧哥哥,你、你轻些……” 许是一声略带颤音的“彧哥哥”,又软又糯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果然和缓下来,不再用牙咬她,却仍恋恋不舍地埋头在她颈间,轻轻亲吻被他啃红的地方,舌尖舔过娇嫩的肌肤,引来梅爻阵阵颤栗。 她身上又香又软,唇舌所触之下总能勾得他难以自持,掌下便不禁由着性子施为,搓圆揉扁,时轻时重,便听她忍不住娇喘出声,一双小手死死扣紧了他的肩头,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压在他肩上。 梅爻身体已在微微打颤,她被这凶野竖子三两下撩起蓬勃春情,却又念及此是何地,外间人随时可能闯进来,两相冲击逼得她双腿发紧,羞窘难耐,竟冒了泪花,隐忍着求道:“不要彧哥哥……衣衫,衣衫会……” 她终是羞于启齿,只语带娇涩,求他住手。 严彧上回便已发现,自受了那药物磋磨,她身子便愈发敏感,此刻瞧她这副样子,显然又要被她逼到极限。 他手上松了些,直了直身将颤抖的人抱进怀里,不甘心地又吻了吻她,才宠溺又无奈道:“可真是水做的,还碰不得了!” 梅爻羞窘,把头埋在他胸口默不作声,捉着他衣襟的小手环住劲瘦腰身,深长轻喘着平复慌乱的心跳。 严彧长吁口气,见她偎在他怀里这般乖巧,心中才算熨帖了些,低笑道:“无甚本事,还老想气一气我,你可也是个犟种!” 梅爻缓回些精神,反唇回道:“我何时想要故意气你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吃飞醋,自己爱气,加那么多戏,倒怪别人!” 严彧气笑:“我吃醋?加戏?” “难道不是?你冲如离一通阴阳怪气,别以为人家听不出来,是人家大度不与你一般计较罢了,小气鬼!” “那还不是因为你?扶光的人你也去招惹,我还在你旁边呢!你说你该不该罚?” 梅爻有点急了:“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大哥梅敇,你可见过我大哥?” 严彧语气软了几分:“自是见过……确有几分像,可他毕竟不是,你还是要存些边界!” 梅爻轻哼一声,低喃道:“孟浪竖子,倒来与我谈边界……” 话音方落,便有一只大手往她娇臀狠抓了一把。 梅爻吃痛,眼见这人凤眸里染了丝危险气息,立刻识相地讨饶,转而道:“你快松开吧,等会虞晚来找我,没法解释。” 严彧不舍地松了手,梅爻下意识望向他某处,竟噗地一乐:“你……可怎么办?” “妖精!” 严彧扯了扯襟袍,勉强遮了遮,又踱至花窗前朝外看了一眼,回头道:“记账,又欠我一回!” 说罢翻身跃下楼去。 梅爻理了理被他挼皱的裙袖,又遮了遮领口,确认无甚不妥后,才深吸口气,捡起地上的书去寻虞晚。 “虞妹妹,书选好了么……严大人也在……” 见严瑢抬头望过来,梅爻不自觉便红了耳根,视线微微下扫,落在了两人闲聊的那本书上。 严瑢盯着对面那双没了口脂,却依旧嫣红润泽的樱唇,心下竟头回泛起酸疼。 书肆门口,严彧负手闲在路旁,悠悠然望着来往行人,唇角扬起,凤眸含笑。 严瑢一出门便是见到这一幕,他在等他,看起来心情挺好。 严瑢收敛心神,缓步朝二弟走去,将打包好的话本子塞进他怀里:“可得意了?” 严彧垂眸一笑:“谢谢大哥,替我结账!” 严瑢迈步朝前,慢悠悠叹道:“这年头想当个好大哥,可真难啊,要做弟弟的跟班、跑腿、钱袋子,还要负责打掩护,可比当个好官还难哪!” 严彧一笑,展臂环住严瑢肩膀:“大哥待我如父,亦同心同德,我愿为大哥赴汤蹈火,此生不负!” 第57章 李茂再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给他送字画,格调不能低,梅爻寻了两日未买到合适的山水画,正发愁拿些什么东西来替时,虞晚递帖子约她焚香品茗,期间传了康王殿下的话来,原话是“区区小事,举手之劳,无需郡主挂怀,更不必专程再谢。” 虞晚笑嘻嘻道:“我这表哥性子清冷,不看重这些俗礼,郡主心意到了便是!再说我受了你这么些好东西,便当他那份我也代领了吧!” 梅六得知不必再寻名画时,摇头一笑道:“这位康王殿下有点意思。” 梅爻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小姐来京谨慎,不愿欠人情原也不错,可人情这东西,本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欠来还去的,事便成了,倘若撇得干干净净,倒是不好往来了!” “你是想说,康王对文山也有心思……” “也不一定,属下只是想表达,小姐不必执着一时一刻的恩怨得失,且放长些,多看看。” “倒是有几分大哥讲话的架势!” 梅六慌得俯首:“小姐可折煞属下了!” 梅爻一笑:“皇子的账哪里是好赊的?能还的还是要还,此时欠着,说不准便会被讨个大的!” “是,小姐说得对!”梅六脑子转得快,顿了顿又道,“康王生母虞美人,不对,她已晋了妃位,是虞妃。虞妃的生辰快到了,小姐若想还人情,不若送份重礼过去?” “也好,你准备。” “是!” 梅爻合上账本往旁一放,似又想起什么:“你可了解先太子李啠?说与我听听。” 她这 话头转得有点猛,梅六怔了一下,又思量着道:“世子在时,与李啠有过往来,世子评价他,为人良善慈孝,为学精进勤勉,为政明庶纤毫,只手段不够烈,与其他诸皇子比,是显仁弱了些。” “一个软弱的好人啊……这样一个人,敢矫召谋反?” “案子是这么定的!世子抄家时,确也抄出来一些物证……小姐怎突然问及他?” 梅爻喃喃道:“看起来,他是想为他翻案……” “他?谁呀?” “平王府那两兄弟!” 梅六心道,那便是严二公子,平王世子无论是秉性还是与李啠的交情,都不可能挑这个头。 他大胆道:“小姐可是怕一旦翻起浪来,连累梅府?” 见小姐沉思不语,梅六又道:“世子当时奉皇命行事,谨言慎行未敢有过分之举,仍遭李啠党所恨,后李啠旧人几乎被剪除干净,也便罢了,可又因行事保守不为中宫所信重,终招致灾祸。于风云激荡中,居中而处且不易,冒然转向则更险。且眼下皇子夺嫡已是白热,局势比两年前更紧绷,若再起风浪,难免又遭算计,确实当小心。” 梅爻方才不吱声,想的可不是中立,有一瞬她是想帮他一把的。 显然梅六猜中了她的心思,这才出言提醒。 她沉声道:“我晓得了。” 梅六退下,风秀回道:“小姐,卫国公府嫡小姐派人送了东西来,是个锦盒,定要亲自交到小姐手上,这会儿已等候多时了。” 梅爻忽地想起那日在书肆,唐云熙声称要给她送话本子。她一乐,可不得她亲自接么!遂起身道:“走,瞧瞧去!” 远见一个绿衫姑娘规规矩矩坐在穿堂厅中,正是那日唐云熙身边的小婢子。她见梅爻过来,立时起身抱起桌上锦盒,上前见礼道:“卫国公府嫡小姐婢子洛云,见过文山郡主!这是我家小姐应了郡主的话本子,请郡主妥善存阅!” 梅爻忍着笑道:“代我谢过你家小姐!” 又叫风秀递上一只食盒,“这是南境青果蜜饯,生津开胃,请你家小姐尝尝。” 洛云走后,风秀好奇道:“是何话本子如此矜贵,连奴婢转呈都不许?” 话音方落,便见凤舞也抱了只盒子来,笑得促狭:“小姐,严府天禧那小子送来的,说是他家主子让转呈小姐……属下没有看!” “没有看你出这脸?” “属下脸本就如此!” “他可还说了什么?” “天禧还说,那是他家爷批注过的,请小姐仔细领略。”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7节 梅爻:!! 脑瓜子嗡嗡的,想骂人! 凤舞瞧着主子脸色转阴,立时把盒子罗到风秀抱着的那只上面,一抱拳便想退,却听梅爻道:“你等等!” “小姐还有吩咐?” 梅爻闭了闭眼,又咬了咬牙,对凤舞道:“你抱着它,去平王府门口等大公子散衙,将这东西还回去!” 凤舞先是一怔,继而那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伸胳膊又从风秀怀里将匣子捞回来,幸灾乐祸道:“小姐放心,那家伙竟敢如此唐突小姐,属下定叫他受家法伺候!” 梅爻斥道:“还说你没看!” 凤舞抱着盒子边退边答:“属下真的没看,是天禧,他按捺不住非要讲给我听!” 梅爻抄起桌上茶盏朝他砸了过去! 平王府中,严瑢坐在桌前,默默注视着漆匣中的话本。他翻了几页,那上面的批注字迹刚劲,写得却多是调情之语。 他还是将他这二弟想单纯了。 严彧自小喝风饮沙,虽有位拔尖的师傅随军授业,可这等风月俗物,他相信二弟是绝无机会读到的,是以他要买,他便只当他好奇随了他去,却不料他孟浪至此,将这些艳俗之物,加了批注大喇喇往梅府送!便这样轻巧地退回来还算好的,但凡没点交情,闹将起来平王府的脸面真是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罚二弟去跪祠堂,确也晓得他不一定就真的跪,多半是无聊枯坐一晚上。可梅府的小郡主不正是想要这样么?他无声苦笑,自己倒成了俩人纠缠不清的一环。 继而又想起在书肆时,她双颊绯粉口脂不存的娇羞模样,不免又想他二人究竟是何深浅? 他心里淤堵涩乱,从未有过的惆怅。 是动心了呀,对一个不该动心的姑娘。 “世子?” 云苓在湢浴门口第二次唤他,他终于应了一声,合上匣盖将之锁去了柜中。 云苓伺候他更衣,褪去外衫,卸下玉带,解开深袍,剩下的便只有中衣。她顿了一下,以往到这里世子便会叫她退下,可今日也不知是他心不在焉,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他竟没有吭声。 没说不,那便是可以。 云苓有些紧张又有些悸动,伸出一双小手去扯他腰间的襟带,扯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不妥便会被喝退下去,余光下意识瞄了眼男人的反应,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又大着胆子去掀领衽。手指不经意间触及到他胸前肌肤,竟被烫得微微瑟缩,指尖酥麻,直往她心头蹿。 她不敢直视,绕去他身后帮他褪下了上衣,男人肩背舒展,宽厚结实,她第一次见,羞红了脸。 见他抬足往湢浴去,她努力稳着声线,大着胆子问道:“世子,要不要奴婢帮您擦背?” “不用,你去歇着吧。” 严瑢径自进去,褪尽衣物将整个人沉浸了水里。 世家公子似他这般年纪,多已娶妻,甚或妻妾成群,子嗣绕膝,最不济与通房也是行过鱼水之欢的,偏只剩一个他。他十几岁上,确曾倾慕过号称京城首艳的袁月仙,可他向来知深浅,自打晓得袁姑娘早被定为太子妃,便渐渐撤回了那丝乱念。 袁月仙确是绝色,少有能出其右者,且他克己复礼,谨言慎行,自此心沉如水,却不想如今又遇见个蛮境娇儿,乱了心神。 莫说二弟与她结识在先,便是没有这茬,南北两王也无可能联姻,毕竟当年扶光公主爱得那般张扬,也未等来赐婚。 文山,是大齐一块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的肉骨头。 可那娇娇的文山郡主又有何错?要背井离乡、远离父兄,过无人看护的日子…… 云苓并不知世子在里面一时思绪纷纷,只觉他进去太久,一点动静也无,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不放心地去看,便见男人沉在浴桶,头仰在桶沿上,阖目一动不动。 湢浴灯光比外间略暗,烛火映着男人那张沉静俊颜,为其铺了一层昏黄柔光,更显平和温润,云苓看得有些痴了。都说二公子玉颜无双,云苓却觉得鬼将军过于冷硬了些,倒是大公子这副朗月之姿,实时叫她心颤。 她轻轻探手去试水,视线虚偏着不大敢往里看,感觉到水温已有些凉,才起身去拿巾帕,想喊他出来擦干。 他必是往水里钻过,整个头脸都是湿的。云苓把巾帕覆在他头上,还未着力擦拭,便见男人忽地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似熏似醉,又似没有醒透,他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意味不明。 她红唇微动,想喊一声世子,竟哑涩着没有发出声来,见他缓缓眨了下眼,似星子坠于幽潭,又泛起幽光,似召引又似蛊惑,她朝他轻轻靠过去。 严瑢半寐半醒间,便见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灯火映得她有些朦朦,似还带着些羞怯,一双水眸望着他欲语还休,接着便见这张小脸一点点放大,他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偏过头去! 云苓先是一愣,继而眼中开始不受控地漫出水雾。 严瑢自是看不到,只喉结滚了滚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他声音并不大,也不厉,甚至算得上柔和,却让云苓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不敢有所表现,隐忍着将巾帕搭在桶壁,轻声退了出去。 严瑢又在水里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拿帕子囫囵揩了几下,拾起云苓一早为其备好的寝衣穿上,踏出门去。 她已为他铺好床,熏了安神香,压暗了灯火,一切都为他准备的妥妥当当。 他在榻前站了一会儿,朝着连通的隔间而去。 云苓伏在榻上哭得无声,一颗心似被人抓在手里挼过,酸涩疼痛,可是拿不回来。脸埋在被子中哭了一会儿,突然便听到一个叫她心颤的声音:“不哭了好么?是我不好。” 她猛地起身,泪眼婆娑地望向榻前站着的男人,不晓得他是何时进来的。她这副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世子,我……” 她一时羞窘,竟只能垂下头去,连解释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只大手捏着帕子递到了她眼前,开口温柔:“你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姑娘,是我不能误你。你且想想,是愿回我母亲身边,亦或是寻一门好亲事,都可以,想好了告诉我,我去同母亲说。” 她本欲接帕子的手顿住。 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大公子,拒绝都是和风细雨,可她的心怎么那么痛啊? 云苓垂着头,羞愤之下,想要出府的话几欲脱口而出,可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微颤着手接过了帕子,未敢抬眸,只强自镇定道:“奴婢晓得了,时候不早,世子早去歇息吧。” 第58章 康王李茂的生母虞妃,是皇帝李琞登基后的良人,娘家势弱,无甚重臣要戚。她怀孕后因有先皇后护着,才得以生下李茂,晋为美人。虞美人带着儿子谨小慎微地苟于一隅,很无存在感,因儿子封王才又晋为妃。虞妃生辰低调,陛下和皇后赐了礼,后宫才多了几个人往她那走动。 梅爻在内宴上曾见过虞妃,只是未曾说上话。印象中这位娘娘容姿算不得出色,但和善耐看,见人总是笑眯眯,天然易生出亲近感来。 虞妃的柔福宫较偏僻,也不大,原本还住了位良人,意外死了,便只有她一个主子,及至封妃才又往宫中填派了些人手伺候,算是旺了些人气。 梅爻和虞晚到时,见几个小宫娥正在抓一只鹦鹉,那鸟儿青羽赤喙生得漂亮,飞飞停停,也不飞高,好似通灵似的逗几个小宫娥玩儿,几个姑娘累得鼻尖冒汗也未得手。 虞晚笑道:“哪里来的鸟儿,倒是机灵!” 小婢子答道:“太后赏赐的。之前养在太后的小园子里散惯了,咱们这里地方小,娘娘又不想用笼子一直拘着它,便时不时让它出来飞一会儿,可不留神就会飞别人宫里去,是以还要人看着再抓回来。” 说话间正殿门口站出个锦衣华服的妇人,眉目柔和,一身慈爱。虞晚欢快地喊着姑母,梅爻跟着见礼,虞妃迎出几步拉起梅爻的手,含笑打量道:“上回远远见了郡主,便觉似见了天仙一般,眼下这天仙便站在我眼前,真是瑰姿艳逸,明艳灼人!” 梅爻听惯了这种赞美之辞,也不矜持,道了谢,又命人递上贺礼,颇多金饰、玉器,还有些南境特有的药参补物及绣品,恭谦道:“具是些俗物,还望娘娘不要嫌弃,臣女谨祝娘娘生辰吉乐,岁岁长安!” 虞晚在旁看得咂舌,她这姑妈前半生日子过得清简,这礼单诚意满满了。 一道和煦的声音传来:“怎的又在抓鸟?” 康王李茂踏入宫门,身后跟着个锦衣侍卫。许是今日为母庆生,他的装扮不似平时那般素,梅爻见他一身玉色华服缀着绛红绣边及饰物,倒是衬得整个人红润明艳了许多。 李茂给身后锦衣侍卫递个眼神,从容道:“你去。” 那侍卫领命轻身而出,几个腾转便将那累惨宫娥的鸟儿抓在了手中。小宫娥忙不迭拎来笼子,却听李茂道:“取剪刀来!” 虞妃一愣,刚要开口,便听李茂又补充:“母妃,这鸟非是自小养的,性子野,还是要管训一下,若一味纵着,难免累人累己。” 说着接过婢子拿来的剪刀,将鹦鹉的飞羽一根根剪了五六根才罢。虞妃看着长羽落地,眉头微蹙,顿了顿才又转向梅爻和虞晚,引着两人进殿。 说了几句闲话,梅爻本欲告辞,留他们亲近之人叙情贺寿,却被虞妃热情留饭,推辞间便见李茂踱进门来,笑吟吟道:“我母妃这里冷清惯了,平日少有人来,今日郡主光临,母亲少见的开心,郡主便不要推辞了吧!” 梅爻见李茂眼中带着恳意,清冷面庞温润许多,那日南苑山中他献袍遮糗、关切注视的一幕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虞晚也在旁挽留,梅姐姐长梅姐姐短地撒娇。梅爻只好朝虞妃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虞妃不停给梅爻让菜,具是梅爻爱吃的,几次之后梅爻不免疑惑。 李茂笑道:“郡主有所不知,你虽是头回来,我母妃对你却已喜欢多时。她一直嫌弃生了我这难养的儿,自内宴见过郡主,便长叹无福得女如此!得知郡主今日登门,她便早将内宴上郡主所好安排了下去。” 虞妃竟如此有心,连她吃喝都记得清楚。她立时起身致意:“臣女得娘娘如此厚爱,既感且惶,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直言不讳,倒叫虞妃有些不好意思,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别管他乱说!我见你乖巧伶俐,心下喜欢,却也没旁的心思,你来我这里便如晚儿来此一般,不必客气!” 热热闹闹吃完饭,又点茶稍叙梅爻才告辞。 李茂亲自将人送出宫,路上由衷道:“母妃生辰,让郡主破费了!” “殿下客气,不过是些俗礼而已。”顿了顿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为我解惑?” “郡主请讲。” “花溪隐别院的事……殿下恰好赶到,是巧合么?” 李茂无声一笑,“怎么虞晚没有跟你说么?” “说什么?” 她并未问虞晚,此事若是巧合便无所谓,若不是,她更想问他。 “晚儿无意间撞见昭华和她的护卫,他们提到了你,可晚儿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便寻了我来。我是个闲散王爷,不用为争猎功费神,事又涉及郡主,便派人留意,跟了过去,幸而郡主无大碍。” “原来如此。”梅爻郑重施礼,“多谢殿下相救!” 却听李茂道:“倒不知李姌因何朝你使性子?” 这,是好讲的么? 她低低委屈道:“我来京一贯谨慎,不敢得罪哪位贵人,实不知何事上得罪了昭华郡主,思来想去,也只有春宴那次的误会……” 春宴的事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刻意隐瞒。 李茂没去春宴,也听说蛮境来的小郡主赛马“炸场”,容姿和胆量实在惊艳,风头一时盖过场内诸美,加之跟严彧还有场误会,惹李姌不快倒也能理解。 李茂温声道:“李姌骄纵,行事常不知轻重,叫郡主受委屈了。” 梅爻摇摇头,“前方便至宫门了,殿下留步吧,梅爻告辞了!” 李茂负手立于宫门,直到那抹丽影消失不见才折回宫去。 谨身殿中,皇帝李琞闲闲地望着严彧点茶,忽地一笑道:“瞧着挺像那么回事!你最近很闲哪,连这也学会了,等回西北,可还能使得动枪?” 严彧一愣:“回西北?” “怎么着,待懒了?” “那不能!” 严彧恭敬地捧茶给陛下,李琞接过来却不喝,只语重心长道:“西北虽已荡平无虞,但若无强将镇守,恐昔日之贼夜长生梦。平王自上回抱恙,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朕想让他回来颐养,他吸风饮沙近二十年,也是辛苦了,西北还是要有得力之人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8节 严彧良久无语,陛下等得有点不耐:“怎么想的你倒是说呀!” “您真想让我走?” “你这话说得!”李琞放下茶杯,“朕缺你泡茶?” “那倒是不缺。” 严彧面色沉重,又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我不想走!比起西 北,我认为陛下更需要我!陛下召个体弱老头回来做什么,我不是更好?” 李琞呵呵一乐:“高盛你听听他,真拿自己当根葱!” 老宫人笑而不语。 李琞又道:“你不走,就只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 “别当朕什么都不晓得!你跟文山郡主怎么回事?” “我想要她。” “你倒是坦白!”李琞眸色变得深沉,“你年轻气盛,亏吃得还不够,梅安送个女儿来,你当他真想挑女婿呢?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是真心的。” “你两年前可不是这么跟朕说的!” 严彧摸了摸鼻梁,“我忘了。” 李琞把茶盏往案上一磕,里面的茶水溅出来一片! 高盛连忙躬身施劝:“陛下莫急,有话慢慢说,严将军也是,儿戏不得。” “不是儿戏!”严彧正色望着陛下,丝毫也未退缩。 “若是朕给她赐婚他人呢?” 李琞话一出口,便见严彧眉头紧了一下。 “陛下可当真?” “哼!”李琞气得扭头不看他,这混小子真是要气掉他老命! 俩人僵持了一会儿,李琞又把头扭了回来,“西北的事还没说完,你若不回,谁去合适?” 严彧眉头终于舒展了些,重新又给陛下斟茶,堆起个笑脸,恭恭敬敬捧过去。 李琞冷着脸接住。 严彧道:“李牧。” 李琞哼笑一声:“总不会因为长公主替他向朕求过亲吧?” 严彧轻咂一声,拍拍胸口道:“……不至于。”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家里头,可堪用的也只有他一个了。这孩子上进,朕想把他拔出来历练历练,避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让他去西北,由平王带,或可成一代将才!” 李琞默了一会儿,转而又道:“说回来你和文山郡主,你孟浪也得有个分寸,朕眼下不想与梅安起干戈,他是个视亲如命的人,你莫要在那小郡主身上惹事!” 严彧唇角上扬,“陛下放心。” 从谨身殿出来,天禄上前道:“主子,一盏茶前,郡主从柔福宫出来了,这会应该已出宫门,在回府路上了。” 严彧扬眉一笑:“好,走!” 梅府的马车里,梅爻把玩着一只荷包,那是她让杨嬷嬷绣的,群青色柞丝面料上用银丝绣了竹鹤双清,缀了块喜上梅梢的玉佩,底下打了同色穗子,荷包简洁大气,很适合那个人。 荷包已经做好多日,她一直随身带着,只是未有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那家伙当那么多人面买风月本子,加了批注往梅府送,分明是在逗弄她,她堂堂郡主也是要脸面的,这若是收了,便是连个侍卫都敢笑话她了!此等明目张胆的挑衅必定是要踢回去的,可这一来一往,荷包更不知如何送了。 她神思游走间,后知后觉发觉外面突然静了下来,街市的喧嚣不知何时没了,挑侧帘一看,马车已行近城门口,看样子是要出城。 她欠了欠身,打帘想问凤舞,赫然发觉车辕上坐着的哪里还是那个风流护卫?那人一身鸦青色偏襟直裰披月白外袍,屈腿坐在车辕上,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缰绳,身形俊逸,恣意盎然。 她纳闷道:“怎么是你,凤舞呢?” 严彧闻声回头,凤眸含笑:“骠骑将军给你当贴身护卫,还比不得一个凤舞?” “正是如此才叫人怕!” “怕什么?” 他望着一角车帘内那副娇媚玉颜,凤眸中柔光流转,忽而一笑道,“我看你喜欢得很。” 那副俊颜沐着日光,温柔醉人,又染了些暧昧蕴意,竟叫梅爻心下一颤。 她不由地也弯起眉眼,软下声来,红唇开合,似是说了句什么便放下了车帘。严彧听得不甚清晰,大约是句“坏死了”,他勾唇一笑,转回身去。 她不问他要去哪儿,只安安静静随他走,是打心里信任他的吧。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又行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处庄子外停了下来。 严彧掀帘朝车内的人伸出手,待她起身靠近,一把搂住她细腰将人抱了下来,又趁机埋进她胸口重重亲了一口,惹得怀中娇儿使劲往他肩头锤了两拳。 反正不疼。 梅爻打量这庄子临溪靠山,繁花茂树,青砖墨瓦,朴意盎然,心下喜欢却又疑惑地望向眼前人。 严彧抓起只小手亲了亲,柔声道:“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没带旁人来过,只有你。” 他眸色幽深,讲得认真,似还藏了些什么别的情愫,梅爻一时捉摸不透。 他牵着她小手往里走,一个须发半白但身体硬朗的老人迎出来,见了两人深躬施礼道:“主子好多年不来啦!这位是文山郡主吧,裴舟见过郡主!” 严彧抬手去扶:“裴伯无需多礼!”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声音便又沉了几分,“这些年照看这里,辛苦您了裴伯!” “主子哪里话,具是分内事。里面一切还是您小时候的样子,去看看吧。” 院中青苔石径,流水潺潺,山石具是天然无雕琢,草木亦是山间所有,足下草棵中时有蚁虫爬过,蜜蜂及野蝶偶尔擦身飞过,一片野趣盎然。再往前是片开阔的院子,一棵展臂合围不下的白檀长的肆意,繁花似雪开满枝头,满院皆是浓郁的花香。 树下垂下来一条秋千,绳子是新的,两绳间的座板倒似颇有年头,已磨得光滑平整。和风徐徐,偶尔飘下来几片白檀花,如雪一样。 这地方美得像梦,也安静的似梦,只偶尔响起几声欢快的鸟叫和虫鸣,叫人在享受安宁中,又总觉好似遗失了些什么。 梅爻发觉自进来后,严彧还未曾说过一句话,只一只大手将她抓得紧紧的。 她突然转向他,展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贴在他胸口,听那一声一声的鼓噪的心跳。 “彧哥哥……” 她觉察他似陷于某种情绪中,却不懂那是什么,只是看惯了他凶野张扬、元气淋漓的模样后,如此安静倒叫她不适,隐隐还有一丝心疼。 严彧将人抱住,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扬起个温柔笑脸道:“我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捉蛐蛐和蝴蝶,看蚂蚁搬比它们自己还大的食物,还去外面那条河里游过泳……好多年了啊!你喜欢这里么?” 梅爻又将他抱紧了些,仰着小脸软软道:“喜欢的,好想看看彧哥哥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他忽而一笑,幽深的凤眸俯视下来,与她对视了几息,俯首吻上她。一阵风过,吹落一地簌簌白檀花,他身上的气息混着幽幽花香,醉得她有些晕眩。 第59章 他以往孟浪,惯是又凶又野地亲她抱她,眼下却是少有的温柔缠绵,鼻尖擦过她的脸颊,含着她娇软的唇瓣浅慢吸吮,他似是很有耐心,上唇,下唇,尝得仔细,随着轻浅的喘息将属于他的气息洒给她。 梅爻仰着头回应,男人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她便不自觉后仰,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他腰间衣衫,渐渐便觉有些腿软。他又将她抱紧了些,似是怎么都没够般厮磨,直到一声轻浅娇音从她口中逸出,他才忽地一笑,湿热的吻从她唇间擦向耳畔,低哑又带了几分调笑,“可是受不住了?” “嗯。” 尾音又轻又颤,染了欲色的盈盈桃目,望向他全是痴恋,那被他喝气低语的小巧耳廓,绯红如一朵宫粉。这副娇软模样看得他心里又软又燥,莫名便想欺负一下,他坏心思抓着她娇臀往自己按,张口便咬住了那只娇红耳尖,便听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吟,怀中那副娇躯也跟着颤了颤。 梅爻气息凌乱,却也知他是故意逗她,欲念并不重,她不甘心地揪住他胸前袍衽,踮脚朝他喉结吻去,重重吸了一口,温软湿润的娇唇触及那小小突起,严彧身体明显一僵,几不可闻的一声闷哼还是钻进了梅爻耳朵里。她无声一笑,稍稍松口,又极轻柔的吻回去,便觉身前男人呼吸骤促,紧贴她小腹的衣袍下东西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用力踮脚凑近她耳边,学着他娇声道:“彧哥哥,可是受不住了?” 话音方落,便有只大手扣在她肩头将她按下去,紧跟着火热的亲吻便压下来!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缱绻,他似是被欲念催动,又似不服输般想要赢回来,大手扣 在她脑后吻得又凶又重! 梅爻起初还存着一份胜负心,抵死不肯张口,可耐不住他又咬又舔,箍在她腰间的大手又突然向下,毫不讲武德地掐了一把,她吃惊又吃痛,一声“啊”未出口,便被他灵巧的舌头又钻了进去! 严彧终于如愿捕捉到那条香滑小舌,与其纠缠不休,胜负褪去,欲念却将身体蒸腾得火热,怀里人被他箍得愈发紧。 梅爻受不住他的强攻急挘,揪着他衣襟的小手已有些推拒,下意识后撤一步,他又欺近一步,几退几进,她被抵在了身后的白檀树干上,而他干脆一手掐腰一手抬颌,吻得更深! 原本那丝较劲儿燃成了烈焰,灼烧着唇齿交缠的两人,直到她有些喘不上气,他才放开她被啃吮得微微肿胀的樱唇,转而去亲吻那泛着一层莹粉的颈窝,混着粗重的喘息将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娇嫩的肌肤上。 梅爻仰着头娇喘不止,一声碎软的“彧哥哥”,似是含了千言万语,激得他愈发心热。他喜欢听她在身下凌乱喘息,喜欢她语不成句唤他“彧哥哥”,这声音甜得他心中软涨,却又远远不能满足,捻着她柔软耳尖的大手一路下滑,狠狠抓了两把聊作慰藉。 “嘁嘁”,一只宾雀突然拍着翅膀从严彧肩头擦过,梅爻一惊,等反应过来又觉好笑。严彧也惊了一下,却也没起来,索性把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喘息,一双手臂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梅爻含笑去拍他肩背,开口还有些轻喘:“起来啦,连这里雀儿都看不惯你欺负我!” 他抱着不撒手,又在她颈窝耍赖似的亲了几下,这才抬眸道:“算这坏事小贼跑得快,再若敢来,定叫它尝尝本将的厉害!” 梅爻忍笑恭维:“将军霸气,真神人也!” 他轻哼一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坐去了一旁的秋千上,又将人放腿上圈怀里,长腿点地,慢悠悠晃着。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环在她腰上的手指,随意卷着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轻声道:“今晚留宿好么?” 梅爻有些为难:“你晓得,我府上有个杨嬷嬷……” “没关系。”未等她说完,他先表示了理解,“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梅爻敏慧,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没逃过她的嗅觉,她默了一息,在他脸颊轻柔亲了亲。 严彧往她腰间掐了一把道,“收起你那悲天悯人脸,爷我看不了!” 她侧了侧身,展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彧哥哥,你可是心里有事,又或者,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和我说说?” 他往她红润润的唇上啄了一口,笑道:“今天是我生辰。” “啊?” 他曲指往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啊什么啊?生辰有这么意外?你难道不过生辰?” “不是……你生辰我竟不知,我也没给你准备贺礼……” 他看着她略显窘迫的模样道,“你要备何礼,是翡翠,还是白玉,是琥珀,还是琉璃,亦或是金银?” “你又知道?”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49节 “你的礼单不是一贯如此?可于我却不讨喜,我已给自己挑好了礼。”他说着将她搂紧,大腿轻轻颠了两下。 梅爻下意识搂紧他脖子,待到反应过来,娇嗔道:“你给自己挑的礼,莫不是说我?” 见他笑而不语,她又道:“你倒是会挑!文山的女婿岂是想当便当的,你想得美!” 他故意逗她:“我何时说过要娶你?我看是你想得美!” 话一出口,便见她怔住,脸上小儿女的娇蛮劲儿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才几息眼里竟冒了泪花。 严彧陡然一慌,立时抱紧了又亲又哄:“是我不好,不该拿话逗你,不哭好么?” 又见越哄那金豆豆掉得越多,晓得是他一时恣意碰到了她心底隐忧,遂轻叹一声将那颗小脑袋按到自己肩头,从头到背一下下摩挲着安抚。他不太会哄人,有心告诉她,他已同陛下表明心意,想了想终是忍住了,尚无结果的事做不得数,或许更惹她忧心。 梅爻窝在她颈窝,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悸,又酸涩得紧,她像是圈着舍不得的宝物又将他脖子搂紧些。 严彧被迫仰了仰头,笑道:“行了,我过生辰你哭合适么?” 这话着实有用,便见怀里娇娇松了胳膊,略直了直身子,脸上还挂着累,却已然止住了。 严彧瞥了眼自己肩头,又从她腰间扯下帕子,往她脸上擦,调笑道:“说你是水做的一点不假,瞧瞧,又把我衣衫弄湿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眼见着梅爻眸色从忧戚转向了羞忿。这家伙浑话张口便来,她一把抽过帕子,朝他脸上甩了一下,“你闭嘴!” 严彧下意识闭眼,感觉柔滑的丝绢从面上滑过,有些痒,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独有的幽香。他睁了眼,笑宴宴望着怀里人,直到她恼意褪去,脸上浮现红晕,娇软软又圈住他。 想什么以后呢,她此刻拥着他,他性子鲜活,心跳砰砰,已经很好了不是么?是她矫情了。 她忽而想起怀中的荷包,直身道:“我有个东西要送你,做生辰礼小气了些,只是个平时物件。” 严彧捏着荷包左看右看,见那荷包精致大气,颜色也衬他,笑道:“你绣的?” “……杨嬷嬷绣的,不过花样是我选的,玉佩花样也是我选的,穗子……穗子的线是我选的,里面的香料也是我盯着人配的……” 严彧忍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梅爻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我从小没碰过这些东西,自是比不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阁楼绣帕子的小姐……” 严彧朝她开开合合的红唇亲了亲,堵住她那些挽尊之语,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很喜欢!” 又见她唇角亮晶晶沾了些口津,格外的甜欲诱人,便情不自禁伸出手,捏住那小小下颌,伸出拇指去抹。 他掌指粗粝,又稍稍用了力,梅爻不是很舒服,心思陡然一转,弯着眉眼张口咬住了那根手指,湿热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便见严彧一怔。 她一双桃花眼似藏了盈盈春水,一眨不眨望着她,含笑将那根手指吸了一口,又舔了一下,便见对面男人眉头一紧,喉结微动,她得逞了! 严彧再开口声音都哑了几分:“哪里学的?” 话本子,这个能说么? 她两只小手握住那只大手,轻轻亲吻,又把小脸放到掌心蹭了蹭。 严彧突然便受不住,抱起她朝屋舍而去。 她被放在暄软的榻上,他随即覆上来,有些急切地去扯她腰间带子,却又忽地一顿,抬眸道:“你好了么?” 她晓得他问的是她小日子,她有些羞,没直接回答,只捉住了他扯她裙带的手,他另一只胳膊撑在她身侧,她想推他躺下,小手触及那条臂膊只觉肌肉硬实,推不动,只好娇声道:“你躺下,先躺好!” 严彧没懂她要做什么,却也顺从地歪在一旁,却见她爬起来,娇羞媚笑,去解他腰间革带。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挺腰抬胯,配合她褪下腰带,又去解他衣袍。 “你今日是转性了?” 话出口,便见她红着脸,伸着纤纤玉手去捂他嘴,“彧哥哥别说话。” 他捉着那软嫩小手亲了亲,便又被她抽了回去,继续在他身上一通忙活。 他知她未曾伺候过人,倒也极有耐心地由着她做。见她塌腰在他身前,伸着胳膊忙完左边忙右边,他忽而往她娇臀拍了一巴掌,笑道:“你不如坐上来。” 他那一巴掌并未用力,可春衫纤薄她肌肤又娇嫩,仍觉吃痛,忍不住拧眉探手去 揉。严彧一笑,未等她进一步羞恼,直接托臀搂腰让其分腿坐在了自己身上,看了眼身上中衣道,“继续。” 他一双大掌扣住她大腿,下不去,而她尾骨似是碰到了什么,她只好又往前挪了挪,身下肌肤滚烫,她不大适应,又怕压得他难受,便稍稍欠身,可这样一来对她自己体力便成了考验,动作也略显狼狈。 腿上那双大掌突然掐住她腰往下按,他笑道:“坐好。” 她浅浅吸气,适应了下,然后俯身去解他腰侧带子。从他的角度,能瞧见她领口下一小片白腻腻的肌肤,以及红透的耳廓。他弯起唇角,手上也没闲着,径自去扯他没扯下来的裙带。 梅爻将他中衣解开,揭开交衽见到那副健硕胸膛时,呼吸便不由有些促。这身躯她见过几回,火热,硬实,充满力量,怕,却又莫名想亲近。 严彧瞧着她胸脯起伏,显然是动情了,却不敢与他对视,只似下了某种决心般,朝他胸膛俯身下去,沿着他锁骨往下亲吻。一双绵软小手似紧张似无措,时不时在他胸腹划动,带起阵阵酥麻激韵,温软湿润的唇舌触及到他下腹紧绷的肌肉,他竟忍不住仰头轻哼出来。 梅爻抬头,便瞧见他仰起的下颚,线条硬朗,两条结实胳膊紧紧抓着榻上锦衾,肌肉贲勃,青筋凸起。 这反应,与话本子上的一样。 以往几次,要么她被他捂住了眼,要么便是她自己不敢看,此时瞧见他被自己撩拨至此的模样,她竟也是喜欢的,便又忍不住爬上一些,去吻他双唇,刚一触及彼此,她突然就被他翻身压到了床上! 严彧一双眸子似起了火,声音哑忍,却带着莫大惊喜和满足:“你倒是说说,短短几日,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样?” 她眨着一双水眸,娇声道:“那彧哥哥喜欢么?” 她竟也学会了明知故问。 他邪邪一笑,“喜欢,我可太喜欢了!”说着发狠吻回去,唇舌在她口中肆虐,逼得她深喘不已,娇声连连。他手上也没闲着,三两下便褪去了她身上衣裙,倒是比她磨磨唧唧,半天给他褪不净利落得多! 梅爻反应过来时,身前便只剩了一层绣着台阁宫粉的玉色抱腹。男人展臂埋首在她颈窝,宽肩阔背,肌肉勃张,看得她心跳突突不止。 不,这不是她的计划。 她突然只手抵在他肩头,触手之下不免又勾起难耐的旖旎心思,却仍喘息着道:“你、你起来,去躺好,我……我还没……” 严彧不情愿地抬眸:“还有花样?” 他忍着想要亲近那副娇躯的躁郁,颓然地又躺回一侧道:“来吧!” 她深深喘息几下,复又爬起来,瞧见他那里,小严二头已仰得老高,一时犹豫着如何下手。 “别是有贼心没贼胆?” 他笑着激她,小严二也跟着点了下头附议。 她轻吁口气,探手摸向他腰间亵裤,顿了顿,实在是羞,索性扯过他脱下的外袍,覆在了他脸上,听到他笑出声。 她命令他:“你不许扯下来!” 他声音藏笑:“不扯。” 她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取了床侧的备下的帕子小心擦拭一圈,学着从画中看来的本事,低头覆上去。 湿热柔滑的触感传来,严彧惊了!一双大手忍不住朝身下人抓过去,压抑不住地吸气出声! 梅爻只觉他整个人瞬间浑身绷紧,哪里都硬得厉害,扣在她肩头的一双大手如铁掌一般掐的死死,可他那声“嘶”气声又似异常愉悦。她缓了缓,才敢缓慢施为。 她太青涩了,时不时便会弄疼他,显然是现学现卖,可仍然让他悸动不已,他的娇儿,也肯如此讨好他,这念头和身下快意让他几乎把持不住! 她的确没经验,激韵来时毫无躲避,一时僵在那里。 严彧稍稍平复扯下衣袍,便见了娇娇那副无措模样,狼狈之极。 可他竟看得莫名喜爱,忍着笑扯过衣袍给她擦拭,然后将人揽过来重重吻下去。 梅爻整个人晕晕乎乎地承受,一时竟说不出是何感受,可瞧着他是喜欢的,似带着极大满足,拥着珍宝般对她搂紧不放,缠绵噬吻。她便又觉得,他喜欢便好,也没什么。 吻到后面她在某个时刻睁眼,想看看她心爱的那个人,却发觉他虽闭着眼,眼角却泛起微微潮意。 他终于肯放开她,梅爻见他确然眼底带了潮雾,那样一张清隽桀骜的脸上出现这副神色,她忍不住抬手去抹。 “彧哥哥你……是高兴么?” 她未碰到他眼角,小手便被他握住。 他未理会她的问题,只哑声道:“换我来了。” “不。”梅爻突然拒绝,抱住他精瘦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口,软软糯糯道:“彧哥哥喜欢便好,我只想你抱抱我,好么?” 他顿了一息,似在思量她此刻的情绪,终是一笑将人圈进火热的怀里,俯首在她额间、鼻尖、唇上轻吻,手指有意无意拨弄着她后背的细带,声音里藏着满足和感激,轻声道:“这是至今,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辰。” 第60章 沉迷丹道的皇帝不爱上朝,诸事多在太清殿议,只因这地方离张天师住的北极宫近。 严瑢请旨面圣,被安排在门房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那殿中乌泱泱簇拥着抬出来一个人。皇后、长公主及大将军李开阳小心翼翼陪同在侧,严瑢便知这是老国公李明远拖着病体进宫来了。 侧面也印证老爷子是真快不行了。 一行人走远后,有个小宫人一溜小碎步来请:“严大人久等了,陛下有请。” 严瑢进殿,见皇帝李琞半倚着凭几,正由着高盛喂汤药,面色虚浮,又似极疲累。恭亲王李慎也在旁,严瑢下跪叩头,请安的话还未出口,便听李慎道:“眼下圣躬乏累,严大人有话简而言之罢。” “是。” 严瑢本来有好几件案子要讲,瞧眼下情形只能捡要紧的说了。迟疑间,便见陛下推开药匙,缓声道:“严爱卿你都看见了吧,老国公拉家带口来逼朕了……你那几件案子也不用讲了,朕都明白。老国公身体不行了,他和你父王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护了朕半辈子,朕不能、也不愿让他抱憾而去!” 严瑢到嘴边的话塞住,一时竟不知拿何话来接,直觉陛下怕是已做了什么决定。 李琞缓缓搓着手指,龙目虚睨着殿中黄金为骨,宝石做衣的偌大香炉,声音缓而又轻:“太常挑了好日子,端王和昭华郡主大婚会提前,婚后嘛,这太子之位……” “陛下!” 严瑢重重叩首,声音不免急切:“太子事关国本,望陛下……”话说一半便见恭亲王李慎冲他摆手,严瑢满脸不甘又疑惑地顿住。 李琞终于看向严瑢:“起来说话。” 严瑢肃立一旁,恭亲王笑道:“这太子之位,陛下春秋鼎盛,不急嘛。” 闻及此,严瑢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拱手道:“既如此,臣便无事累烦圣躬,陛下安心颐养!” 严瑢和恭亲王一同出了太清殿,丹陛之上,严瑢试探着道:“敢问王爷,叶氏一案,陛下是何指示?” 李慎呵呵一乐:“你还是过执!这还看不出来么?俩孩子都要大婚了,哪有什么叶氏,一个冒闯南苑的相似之人罢了!便是她没有伤重不治,也是死罪!” 严瑢:“……” 又行几步,严瑢终是忍不住道:“那穆丹可是怡贵妃的义兄,贵妃娘娘……” 老王爷足下一顿,肃然道:“此事与贵妃娘娘何干?严大人慎言!” 严瑢一怔,也知自己失言,愧然道:“是下官冒失了。” 悻悻地了回了衙署,他命人挪来近期几宗牵扯亲贵官员的卷宗,包括宜春坊刺杀一案在内,翻来覆去地思量核对,直至掌灯才合卷。 今日恭亲王在丹陛上的话再次提点他,叶氏这事有人在幕后操控,可是不是瑞王一派却很可疑。若真是李享在掀李晟的底裤,让穆丹上未免刻意了些。而按照恭亲王所言,老九一派在整件事上确实一声没吭。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0节 事关李晟,很容易便让人跟夺嫡联系起来。最有可能跟李晟争大位的便是李享,可若不是李享干得,那会是谁? 夺嫡之心绝非一夕而起,严瑢不免又想起两年前先太子谋逆案,他当时尚未主事,很多细节无法得知,有心找卷宗来看,怎奈案卷封存,无旨不得调阅,只能心事沉沉地回府找二弟商议。 严彧在听闻老国公李明远被抬去面圣后,凤眸冷寒,阴沉沉道:“李家人可真行,老爷子最后一口气也要利用!还有李明远,恃功逼驾,罔顾臣纲,狂妄至极!” 严瑢被他这阴寒之气震了一下,尤其他斥骂老国丈的语气,一瞬间竟觉对面坐着的不是个异姓将军,而是李氏的上位者。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严瑢又道:“陛下为全与老国公的情义,按下了所有对李晟不利的事,待到李晟和李姌大婚,姻亲绑定权力……” “也不一定是坏事!”严彧冷笑一声,“我日前进宫与陛下商讨西北之事,陛下早有心思调李牧远离京都是非,这是何意?” 严瑢一愣:“让李牧去西北?” “对!那个大将军府一派糜乱,李开阳端方却软弱,做不得主,倒是他生的这个儿子,英武刚毅,有胆有识又掌兵,有济世报国、光前裕后之心。陛下把他放在西北父王麾下,既是历练也是监管,想来旨意最晚在李姌大婚后也该发了!” 严瑢双眸挑亮:“你的意思,陛下要对中宫势力动手了?” 调走李牧,既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他的防范,放在平王眼皮底下,陛下最放心不过。看似对老国公的恩宠,实则全是陛下的缓兵之计,联姻之后,一网打尽,龙座上那个终日昏昏沉迷丹道的老人,是这个意思么? 严瑢胸腔中一时激荡不已,中宫势力盘根错节,裹挟圣意,他行事也颇多掣肘,如今不免期待局势翻转,思量着道:“那我手里指向中宫和长公主的案子……” “封存要证,寻个活口结掉,待时机成熟再论,方是掀翻贼船的巨浪!”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你说康王有夺嫡之心么?” 严彧眼锋锐利:“大哥可是有何发现?” 严瑢摇头:“没,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万幸是家里,说说也无妨。” 两人聊了许久,严瑢伸手去倒茶,视线又落在了严彧腰间的荷包上。这东西从严彧一进来他便见到了。严彧极少带这些零碎东西,小芾棠曾给他做过一个,至今还被他收在柜子里,声称是舍不得用,如今这个倒是显摆得很。 严彧摸着那荷包道:“郡主送的,生辰礼。” 语气不乏炫耀。 严瑢一笑:“我又没问。” 严彧挠挠额角,淡笑不语。 严瑢又道:“你的生辰不是还有一个月?礼物收得倒是早。想要什么,大哥提前准备。” “大哥送什么我都喜欢。” 说话间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小芾棠扒着门朝里望:“大哥、二哥,你们聊完了吗?” 严瑢点点头,百灵一样的小姑娘便轻快地迈了进来,手里捏了张帖子,笑盈盈道:“卫国公府要开初荷宴,适才云熙姐姐亲自送了帖子来,十二分诚挚地邀请我们一道去!” 严彧往年留京时日都不长,并不尽知京中贵府这些路数,遂道:“又赏花?这回是什么名堂?” 严瑢笑着解释:“不过是往来走动的由头罢了。卫国公缠绵病榻多年,其夫人又是个不堪顶事的,世子还年幼,只能嫡小姐苦苦支撑,人情上不免势弱,即便有太后照应着,也属不易。” “哦,都请谁?” “具是各府年轻一辈,偶尔也有些夫人借机给自家小辈相看良缘。” 严彧一笑:“那我不去了。” 严瑢道:“我也不去。” 小芾棠急了:“人家云熙姐姐亲自登门递帖子,你们别太过分!” 见两位哥哥都不以为意,她朝严瑢凑过去,扯着他袍袖摇了几下,开始撒娇:“大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有陆海潘江之才,有匡国济时之志,向来是我辈楷模,你若不去,那初荷宴上徒留一干纨绔浪荡子,该有多无趣?也对不住云熙姐姐亲自上门请一趟,大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好大哥,你去嘛,去吧!” 严瑢被她霹雳吧啦一通话说得好笑,捏着她肉乎乎的脸蛋道:“你这夸人的词儿跟谁学得,哪儿来的这套理?” 小芾棠挥手挡掉那只大手,揉着小脸道:“夸你的词儿具是云熙姐姐原话,你瞧瞧你在姐姐们心中地位多高!云熙姐姐热情相邀,你便忍心叫她失望?” 她如此一说,唐云熙红着耳根垂眸娇羞的模样便又在他脑中浮出来。 严彧藏笑道:“大哥去吧,莫辜负了美人一番心意!” 严瑢面色肃然:“事关女儿家名节,二弟慎言。” 严彧笑出声来,自己这位大哥,真真板正得可以! 小芾棠回头看向二哥,似才留意到他腰间多了个东西,她凑过去打量道:“二哥何时有这样一个荷包?还蛮好看!”又微微躬身,招手轻嗅,“装得香料,淡淡的,挺好闻……可我记得你说不爱用这些东西!” “我偶尔也用一用。” 小芾棠仰望他那眼尾藏笑又毫无羞愧的模样,小嘴一撇,娇声道:“初荷宴你爱去不去,我找梅姐姐一起去!”说完轻哼一声出了门,她就不信搞不定这俩哥哥! 梅香阁里,连枝灯照得屋内通明雪亮。梅爻卸去钗环坐在案前,望着身前一盒子话本子失神。 那是日入时分洛云给她送初荷宴的帖子时,一并送来的。 已是第三批了。 最早送来的那些,多是风月故事,偶有些艳情句子,诸如劲瘦腰身极为用力,尚不算露骨,她当故事读倒也得趣。到第二批时,便颇多技巧,她脸红心跳地读下去,总会下意识代入那个人的样子,宽肩阔背,肌肉贲张,他与她近亲的画面挥之不去,几次湿了小衣。 这次送来的她随手翻了几册,具是图绘,愈发大胆,看得她脸热心慌,慌完了便觉得,得停一停了。 侧头瞥见请帖上那几行娟秀小字,她不免又想,唐云熙这等高门贵女,送书送得如此有门道,必定也是看过的,虞晚也看过了罢? 又想起画舫里那些跟李姌玩到一处的少男少女,具是世家贵胄。 她不免轻叹,来京前他父王和二哥还忧心她野肆不羁,在京中贵女中失了仪德惹人笑去,是以她小心谨慎,倒不知她才是那个最没见识的! 她收起话本子,刚要唤风秀备水沐浴,便见风秀拿着封信进了门:“小姐,家书!” 梅爻接过来看,渐渐脸色便沉了下来。 第61章 梅溯给妹妹传书提了两件事,一是李啠在府上遇刺,护心甲替他挡了一劫,死了两个府卫,而梅溯放那儿的暗卫竟没能将刺客抓住!二是他们的父王梅安,又要打南粤了。 对于第一件事,一时还辨不出这背后的动机,是党争,还是有谁想算计文山,抑或一箭双雕?梅溯只提醒她在京中诸事小心。 对与第二件事,她倒不意外。自她记事起,她父王已数次兴兵南粤,大有不灭不休之意。她一向敬重父王言出必践,他既答应了母妃,即使母妃已与世长辞,可此誓不渝。 因李啠已为庶人,他遇刺的消息七日后才递到京城。刚服了金丹的陛下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那是南境的官司,让梅安看着办吧。” 唯一有所行动的是严彧,他把天禄派去了南境。而他自己也不知在哪忙,已多日无音讯。 风秀见自家小姐闲时把玩着那只玉葫芦,便知是想他,可也没见她再用什么手段,颇沉得住气。 初荷宴那日,小芾棠早早到了梅府,再与梅爻同乘去卫国公府。 风秀伺候着两位小姐登车,巧笑道:“芾棠小姐跑梅府这一趟,可是绕了路呢!” 小芾棠看一眼梅爻,对风秀笑道:“我倒是想随两个哥哥一起,可没办法呀,大哥说衙署有事要晚到,二哥连人影儿都瞧不着,我只能来找梅姐姐带我了!” 梅爻轻斥风秀:“多话。” 马车抵达时,国公府门前披红挂彩,唐云熙姐弟及姨娘薛氏带着人在门口迎客, 已有几府客人先到,府上下人正引着车马去停靠。 见到梅府的马车,唐云熙迎下阶来,一番寒暄亲自引着梅爻和小芾棠进门,礼坐让茶后,唐云熙复去照应来往宾客,梅爻两人无聊便去了府里几处园子转转。 卫国公府要比梅府大不少,造景也是见巧见奢,处处彰显贵气,才转了没一会儿梅爻便暗慨,不愧是太后的娘家,虽当家的势弱了些,门面排场仍十足十地豪气。 那园中满满一池早开的清荷,仙气十足地顶着粉白娇嫩的花朵儿,在微风中摇出满园清香。远见水榭亭里已坐了几个鲜衣玉影,似聊得正欢,梅爻两人便沿着连廊想去瞧瞧。离近了却见多是赴李姌生辰宴的贵女,足下不由得放缓,一时又兴趣缺缺。 小芾棠自是不晓得梅爻所想,她性子活泼好热闹,只拖着梅爻胳膊便往前冲,却听前方隐隐传来一些不怎么动听的声音: “昭华郡主是最爱玩的,可惜她不在。若她在,能得不少趣儿!” “她那大婚要筹备诸多,哪有功夫同我们玩儿?怕是以后也无甚机会了!” “不过听说文山郡主会来,想必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也不会少,今日也应是极热闹的!” “哼,蛮风野俗惯会勾人,且她那温婉柔善具是装出来的。你们还不晓得吧,那日昭华郡主落水,实是她推下河去的!这等徒有其表的蛮野女子,没来倒比来了好!” 小芾棠先一步听不下去,几丈外叫道:“你们这样讲,太过分了!” 这一嗓子让亭子里几个姑娘纷纷回头,几人均未料到当事人已在身后,方才那肆无忌惮讲话的劲头立时便短了,一时尴尬地谁都没先开口。 梅爻徐步行至跟前,清冷的目光从那几人脸上一一拂过,停在最后讲话的姑娘脸上。她叫做陆清瑶,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几个人中,算是最尊贵的。 见梅爻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陆清瑶微觉脸颊发烫。她以往跟在李姌身侧,也是张扬惯了,时常口无遮拦,此时倒也没认错道歉的打算。又想起那日梅爻被李姌逼着喝酒的窘迫模样,觉着眼前这郡主也不过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又能拿她怎样? 梅爻瞧见对面那副不知悔的模样,忽地一笑:“陆清瑶,我来你很失望?你确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又望向其他几人,“大约你们也跟着犯迷糊,那便一块醒醒脑子罢!我是陛下亲封的文山郡主,从一品,阶品甚至在你们父兄之上!” 她敛了敛衽,从容道:“诸位,见礼吧!” 一声落,众人都愣了。 只因昔日里她们与昭华郡主玩在一处,惯以姐妹相称,倒不拘礼节,此前与这文山郡主嬉闹在船上时,她也客气得很,由着她们磋磨玩笑,还输给她们不少银子,未料此时一反常态,竟拿起了郡主的架子! 可她这架子端得也很正常,在场虽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儿,却都无品阶在身,正经论起来,是要向郡主行礼的! 风秀见众人干站着不动,只脸色青白难堪,遂冷声喝道:“诸位见郡主而不拜,是倨傲不恭,还是家教无德?是藐视圣威,还是蔑视文山?”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具是一凛,这小婢子呵斥的哪一条,拎出来都叫人扛不住。 而此时连廊一头徐步行来一道颀长身影,白袍玉带,清贵矜持,赫然是康王李茂。 刑部裴侍郎家的小姐裴令容先一步屈膝拜道:“见过文山郡主,郡主万福!” 这个头一开,其他几人立时也便都屈膝施礼,一时问安声四起,虽透着些委屈不甘,却也都不敢错了礼数。” 梅爻看向陆清瑶,一双冷眸盯着她,陆清瑶终于也不甘地屈膝下去,低声道了句万福。 梅爻侧身时,余光也瞥见了连廊中的身影,却只当未瞧见。 她径自往亭中坐了,也不叫人起来,只对着几个屈膝福身的女子道:“今日初荷宴,大家具是接了国公府帖子来的客人,我虽位尊,原也不想讲这些俗礼叫大家难堪。但可想是我平日过于随和,才叫你们忘了尊卑,显出今日丑态。我远道来京,算是客居,可即便是陛下和太后、皇后,也会看在我父王面上照应和包容我,你们仗的是什么,也敢来我面前撒野?” 她身前几位贵女屈腿屈得微微打颤,可这高高在上的郡主不叫起,也只好咬牙坚持。 梅爻又看向陆清瑶:“你说昭华郡主落水是我推下去的,你说错了,我推她做什么?是我叫人将她丢下去的!” 众人具是一愣,没想到她承认的如此痛快。 梅爻又道:“可你们不晓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实是因她行事妄悖,欲伤我在先,我不得已才如此,却也只想让她清醒清醒。我原本不必同你们讲这些,之所以讲出来,是想告诫你们一个道理,在场具是高门贵女,非是山野泼妇,还需谨行慎独,否则难保不会招惹祸患,累及父兄!” 一圈人皆俯首受教,不敢吱声。 梅爻又道:“陆清瑶,你当面讥毁尊上,我念你是头一遭,这回便不罚你,可若再叫我听见什么蛮风野俗、伪善勾人之类的字眼,我便要公事公办了!” 陆清瑶委屈不甘地认了错,头也没敢抬。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1节 梅爻施了通威,见一众人都乖乖顺顺,这才和缓道:“都起来继续玩罢,我便不凑热闹了。” 她起身要走,却见李茂似笑非笑行过来。包括梅爻在内的诸人齐齐行礼,男人抬抬手,目光却只盯着俯首的梅爻。 她方才训人的话,他因离得远并未听到,只瞧着她上位者的派头十足,这气势可与那日在柔福宫中,委委屈屈说不知哪里得罪了昭华的软糯模样判若两人。 蛮王的公主,恐怕这才是她的真实性子。 梅爻抬眸,便对上了李茂饶有兴趣的目光。 “本王陪母妃前来,母妃适才提到郡主,可巧便让本王遇上了。我代母妃相邀,不知郡主可有空陪她坐坐?” 梅爻在这里反正也是无趣,索性道:“是梅爻的荣幸。我与芾棠同行,便一起去给虞妃娘娘请安罢。” 小芾棠因是庶女,与宫中贵人接触不多,与这位寂寂无闻半辈子的娘娘就更不熟,却也晓得是梅爻关照她,她也不愿落单与嚼舌之人为伍,便热情跟上,只默默走在梅爻身侧,也不插话,心里却琢磨她那忙叨叨的二哥何时才到? 虞妃此时正由国公夫人周氏陪着,在晚风亭喝茶闲话。这位娘娘位高事少,算是请来撑场面的。此外周氏还存了份私心,嫡小姐唐云熙再是能干,也终究是要嫁人,过了这个生辰便二十了,姑娘家自己不吭声,她做娘亲的便得张罗。 公府尊贵,眼光自然高,寻常子弟要么门第不配,要么人品才学不够,要么前途不明,她一心想寻个能让公府重振威望的女婿,至少也要维系住尊崇,不能低嫁。她从上往下捋,把诸皇子、世家及官宦子弟全排了一遍,总无十全十美。 康王这对母子,此前从未出现在周氏视野里,只因虞美人寂寂无闻,李茂体弱又不得宠。 可自打李茂封王,她突然觉得康王还不错。 眼下的康王地位够高,仪表不俗,诗书才学俱佳,人品清逸,他不争权,日后不管谁登基,多半是如恭亲王般的闲散王爷,做他的王妃,又尊贵又安全,亲家多半也好拿捏。 至于“病秧子”这个短儿,她今日仔细瞧了,是清瘦了些,却算不得弱。 梅爻随着李茂往两位贵妇处去,踏上通往晚风亭的长廊,赫然看到一抹俊逸身影往后园而去,两人视线对上,那家伙扬眉一笑,消失在了的繁花掩映的山石后。 她心中悸动,看了眼小芾棠,小姑娘亦是满脸欣喜。 严彧来了。 她分神间,便见亭子里的虞妃站起身,笑盈盈朝他们望过来。 周氏尚未见过梅爻,只觉她相中的那个“准女婿”,带了个明艳艳的娇俏姑娘走来,两人并肩而行,偶尔她说句什么,康王便微微侧身俯听,显得亲近又耐心。 “那是文山王的掌珠梅爻,茂儿喜欢她。” 虞妃和缓吐出的一句话,让周氏的心骤然冷了半截儿。 梅爻和小芾棠陪着两位贵妇说话儿,李茂陪了一会儿便离去了。梅爻心里装着事,又隐隐觉着两位贵人间暗流涌动,自己这趟来得并不单纯,是以又坐了一会儿后,便寻了个借口告退。 小芾棠跟着她离开晚风亭,意味深长地一笑,很知趣道:“梅姐姐快去快去,不用管我,我去找旁人玩会儿!”说完便跑开了。 真是个好妹妹! 梅爻朝着适才严彧消失的方向寻去,那是与初荷宴相反的方向,人都在荷塘这头热闹,那座园子便显冷清。 她在里面绕来绕去,却没见一个人影儿,想着严彧当她面明晃晃往这边来,当不会只为溜她。找不见人,她有些沮丧地在园中站了会儿,刚要走,便被身后假山洞里突来的轻咳吓了一跳! 猛回身,便见严彧斜靠在洞口,眉目被遮得幽暗,却难掩风流之态。 他声音里藏了笑:“这位姑娘,你从我跟前转过好几回,是在寻谁?” 梅爻被他这副欠欠的样子气到,又实在按捺不住见到他的悸动,开口便显得又娇又恼:“你给我出来!” 严彧听话地从洞口走向她,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她遮进了他的阴影里。 对面的男人嘴角噙笑,眉眼温柔,朝她缓缓张开双臂。 梅爻只觉心跳停了一瞬,下一刻突然便扑进了他怀里,被那双有力的臂膊紧紧锁住。 入了心的人,见与未见都是思念。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闻着熟悉到令她心颤的龙涎香,她有些委屈地呢喃:“我想你了,彧哥哥……” “乖,抱到了。” 他又将她搂紧些,俯首轻轻吻着她的发心,手掌有意无意在她的纤背和细腰上摩挲。 他不过才几日没露面,她便难忍地说想他,那副痴迷又委屈的模样,莫名惹他心软和心疼。 他轻轻勾起她下颌,对着那双娇嫩嫩的唇瓣亲了下去。 而这一幕,被旱舫顶楼上凭栏而望的康王李茂尽收眼底。 李茂那双一贯水波不兴的清淡眸子里,少有地凝起了风云。 第62章 卫国公府这场初荷宴,杖围之年的老太后也来捧场,老人家看着满园子芳菲正盛,年轻人彩衣蹁跹,活力昭昭,昏眊的眸子里盈出了清光,恍惚又回到了自己进宫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此时园中宴乐已开,湖中心的水榭台上歌舞正酣,宾客们环湖宴欢,倒并未固定座次,男女也未分列,少有的随心就位,只将视野最佳的藕香榭留出来给宫中贵人。 虞妃和周氏搀扶着太后在亭中坐了,便陆续有各府贵妇带着小辈来请安。间隙里太后瞧见唐云熙在人群中穿梭照应,慈笑道:“芽芽辛苦,你们别累坏她,把她给我唤来,挨着我歇歇罢。” 小婢子去请小姐的功夫,太后又朝虞妃道:“茂儿也来了吗,让他也来。” 虞妃笑道:“这孩子今儿是陪我来的,这会儿也不知在哪儿逛,我已叫人去寻了。” 澄观楼上,李茂抓着栏杆的手指甲因不自觉用力而泛白。 令他失态的那两人,已拥吻着隐入了园中翠幕,他看不见,可那娇滴滴的人儿被高大男子欺近压覆,逼得步步后退的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甚至记得那双细白小手抓在男人衣襟上的样子,从指骨分明到酥软无力。 “殿下,太后到了,虞妃娘娘请您去问安呢!” “嗯。” 抓在栏杆上的手指渐渐松了,李茂望着满园红翠,轻浅又绵长地吁口气,他惯是稳得住,岂能为此乱了方寸? 转过身,已恢复一贯的清淡模样。他将随身玉佩卸下,抬手向后一扬,淡淡道:“去寻回来。” 随侍静檀立即招呼门外小厮:“殿下在园中丢了玉佩,你们几个下去找找!” 在下人们慌乱的脚步中,李茂从容地随着婢子去了藕香榭。 那园中,梅爻被严彧抵在石壁上深吻,石壁不平,她下意识挺胸,便被他抱着对换了位置。一只大手从她腰间摸上来,不安分的揉捏几下,便听她娇哼出声,喘息着道:“可、可以了,衣衫……要见不得人了……” 严彧失笑,大掌压着那浑圆轻抚几下,抬眸又见那红艳艳的娇唇上还沾着口津,又抬手去抹,调笑道:“口脂也没了……倒是比有时更馋人。” 她拍掉那只大手,嗔怪道:“还在人家园子里呢,又行孟浪,你可是愈发大胆了!” 他猛地把她朝自己一按,反问道:“刚刚是谁朝我投怀送抱的,孟浪的可不是我!” 他那表情里带了几分坏,又极其宠溺,梅爻竟看得一时呆住。 他往那娇臀上轻轻一拍,“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她喃喃的:“看不够……” 小手环上他的腰,她把头枕在他胸口。对眼前这个人,她总是毫无抵抗,轻易沦陷。 严彧对她这反应喜爱得紧,不免又生出几分得意,将人抱紧些,浅笑道:“痴儿。” 两人小意厮磨间,便听风秀高声叫道:“康王殿下叫你们来找东西啊?找什么?” “园子不大,大家分头找!诶,这位姐姐是哪府的,怎独自在这里?” “……公府太大,有些迷路。” 严彧挑眉:“好烂的借口……” 梅爻从他怀里挣出来,一时羞窘:“我长这么大,何曾这般偷摸行事,全是因为你!” 他一扬眉,“是不是很刺激?” “你还说?还不走?” 严彧一笑,大喇喇走出去,冲着一堆东张西望的人道:“找什么呢?” “回严将军,殿下在园中失了玉佩,叫小的们四处找找寻回去!” “哦,那找吧。” 一行人散开,不遗死角地四下搜寻。 梅爻悄然绕去风秀身边,本想离开,却见严彧并无走的打算,也似在找东西般四下打量,继而便朝着不远处那几株矮树行去。 他站在树下仰头,梅爻跟着看去,便见那枝丫上吊着个东西,玉丝线打的络子随着微风轻晃。 严彧一个纵身扯下它,后退几步,视线便落向那高高的阁楼,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李茂到藕香榭时,见一亭子的人正在夸公府的嫡小姐唐云熙,唐小姐倒也未见羞赧,回应得落落大方。 李茂给祖母问了安,老太后指了唐云熙身旁的空位道:“坐吧!芽芽这孩子温婉又能干,她张罗的这场宴应景儿又热闹,茂儿你平日深居府中,这等年轻人的聚会该多走动。” “是。”李茂笑着应了,又转向唐云熙,“妹妹辛苦了!” 唐云熙笑得端庄又客气:“愿五哥玩得尽兴!” 周氏揣度老太后兴许与自己一样的心思,便想再卯几句词儿,把俩孩子往一块凑,话刚开了个头,便见老太后朝着斜角石径方向探了探身,微微眯眼道:“那是不是彧儿?” 李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方才园中情意绵绵的两人,毫不避讳地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婢子风秀。 李茂眸光暗了几分。 唐云熙笑道:“回姑祖母,确是严将军和文山郡主一道来了!” 老太后一脸欣喜:“快,叫彧儿也过来!” 太后和陛下对平王一家,特别是对这个百年一遇的少年将才宠爱有加,这是满朝尽知的事,其疼爱倒不比皇 室的孩子少。婢子忙着又加方凳,小亭子一时满满当当。 严彧和梅爻一起见了礼,太后拉着严彧手道:“想你幼时在宫中小住,开心果似的小团子,我喜欢得紧。可自打被你父王带去西北,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既在京中,也该时常进宫来看看我!” 严彧含笑应了,太后又转向玉立一旁的梅爻,上下打量一番,慈笑道:“明艳艳的,叫人看着欢喜!都坐吧。” 唐云熙招呼梅爻坐自己身旁,严彧却没落座,他从怀中摸出那块玉,走至李茂跟前道:“这龙佩可是殿下的?” 按着常理,偷情的人被发现只会躲避和掩饰,李茂确没料到这人顶着上,混野将军的名号果然不虚。 李茂未起身,也未接,只仰头淡笑:“将军在何处寻到的?” 严彧俯视他,忽地一笑:“……树杈上,殿下收好。” 说罢将龙佩放至李茂腿上,转身坐去了太后身侧。 梅爻颇觉严彧此举冒失,她偷眼打量李茂,见他捏着那块玉垂眸不语,一时倒瞧不出是什么心思。 此时亭外行来一个小婢子,躬身在唐云熙身后道:“小姐,平王世子到了,被咱家小爷拦在了门口,您去瞧瞧吧!” 唐云熙眉头一皱,不晓得这个弟弟又发什么疯!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2节 她起身朝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带着婢子匆匆离去。她一走,梅爻坐那儿便显的孤零零。 虞妃笑道:“郡主过来,挨着我坐!” 周氏对她这明目张胆的偏爱翻了个白眼儿,见那头太后正拉着严彧的手问话,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 严彧应付着太后,余光瞥见虞妃对梅爻让吃让喝,热络得很,便有些心不在焉。 太后叹口气:“罢了,你们年轻人好热闹,我也不拘着你们了,都去玩吧!” 太后放人,虞妃自然也没硬留的道理,三个年轻人起身行礼,鱼贯出了藕香榭。 梅爻行在两人中间略觉尴尬,遂寻了个借口去找小芾棠。 她一走,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思都心知肚明。 李茂一派清明神韵,正色道:“郡主只身来京,身份特殊,严将军行事还需顾忌些,切勿给郡主惹来麻烦,更勿惹出祸患,引来南境风波!” 他把调起这么高,严彧一时语塞,顿了顿拱手道:“劳殿下费心提点,臣记得了!” 李茂静静注视他几眼,徐步离去,边走边将手中龙佩丢给静檀,淡淡道:“入库。” 国公府门口,严瑢带着随侍砚心被拦在阶下,唐云霄这小世子带着几个世家子弟,张牙舞爪站在阶上,小芾棠居中而立,正在跟唐云霄对峙。 “我大哥是你姐姐亲自下帖请来的,你凭什么拦着不许进?” “就凭这是小爷家!爷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严瑢像看小孩子吵架,笑眯眯看着两人掐,不动也不吱声。 小芾棠试图讲理:“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平白无故拦人,哪府也没这个道理!” 唐云霄嘿嘿一笑:“想进也行啊,再做首诗,夸我!将我夸高兴了,我亲自将状元郎迎进去!” “你这小世子可真记仇!心眼儿怎的比针尖还小?” “不夸就别进!小爷府上就这规矩!” 阶上开始有人起哄,一时叽叽喳喳,小芾棠气得脸红,正待再开口,便听一声娇喝:“唐云霄!你在做什么?” 此声一出,门口立时安静了下来。 唐云熙带着几个婢子快步行来,衣袂生风,威权赫赫。她站在门口先是打量了一圈众人,继而朝着弟弟呵斥道:“你这待客之道是打哪儿学来的?滚回去!” 唐云霄不服气:“姐,你忘了他上回怎么取笑我了?这面子我得找回来!” “找?你怎么找?就你肚子里那几滴墨水,人家是夸是骂你都分不清!我看你是找骂没够!还不回去?” 唐云霄恨恨地望向严瑢,与自己恼躁的样子相比,那个可恶的人从头至尾笑意盈盈,玉立阶下,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嬉闹。他咬牙切齿白了严瑢一眼,招呼身边朋友退回门里去。 唐云熙轻吁口气,脸颊微微泛红。她好不容易将人请来,实在没料到竟叫这个弟弟,冒冒失失把人唐突了一番。 她莲步迎下阶,十分抱歉道:“舍弟骄纵惯了,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有姐如此,小世子将来也是错不了的!” 他这声音里藏了笑,显然并未将这出闹剧放在心上。 唐云熙望进那双皎皎清眸,越发觉得脸颊发烫,不敢再与其对视,只侧身道:“世子里面请!” 小芾棠挽起唐云熙胳膊,娇声道:“瞧姐姐气得,脸都红了!放心,我大哥胸怀大度,能揽明月入怀,姐姐消气!” 唐云熙看向小姑娘那带笑的眉眼,脸更红了。 第63章 严彧和李茂从太后处离开,李茂去了冠云楼,那是临湖叠石造山起的一座三层阁楼,身处楼上,初荷宴一眼看全。 严彧四下转了一圈儿,没见要找的人,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喝茶打发时间。可没坐一会儿,便见一群彩蝶朝自己涌过来。他执盏的手一顿,细看其中还有小芾棠,一脸苦相地暗暗朝他摆手。以往李姌在,她们对他的热情还有所收敛,眼下似是没太多顾忌了。 此时躲开未免刻意,他虽不愿应付,倒也不是冷血到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不过分,都好说。 姑娘们欢快地围上来,卢婉自觉与严彧还算熟稔,开口道:“严将军怎在如此偏的地方独坐?” 严彧搁下茶盏,随口道:“视野虽非最佳,却能将环湖一览无遗,挺好。” 那湖是个不规则形状,他这么一讲,众人的确发现从他这个位置看去,几乎没有死角,只是观花赏舞上亏了些,宴饮也不方便,他身旁的席案也与宴上不同,似是临时挪来的。 陆清瑶娇声道:“严将军可是把行军打仗的敏锐,都用在赴宴上了!不知将军要这一览无遗,是想看什么?” 这话倒叫严彧刮目相看,他笑吟吟望过去,瞧着讲话的姑娘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名字。不过这于他也算不得困扰,他淡笑道:“自然是看想看之人。” 近距离对视,陆清瑶被玉面将军眼底滟光灼得有些脸热,一时竟未接话。倒是卢婉揪着话头道:“将军想看谁?可是有……心仪之人?” 严彧略一迟疑,毫不掩饰道:“有。” 此言一出,有点炸场,谁都未料到昭华郡主死磕不下的冷厉将军已有心上人!且提到她时,他凤眸藏笑,昳颜含春,可不像装的。一时间周遭七嘴八舌,继续挖的有,直接猜的有,见他只敢猫在角落注视,出主意鼓气的也有…… 小芾棠被挤在姐姐们身后,心疼地望着被簇拥的二哥,觉得他八成是疯了,才会在一群花蝴蝶跟前胡说八道! 梅爻随着唐云熙隔岸路过,便瞧见这众星捧月的一幕。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从她鼻腔中逸出。 唐云熙笑道:“那是严将军吧?还真是招人啊!” 小芾棠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对面俩人,立时挥着手大叫:“梅姐姐!云熙姐姐!” 喊完一脸自求多福地看了眼二哥,便朝着对岸跑去。 严彧咬了咬牙:“诸位,人有三急……少陪!”说罢撇下错愕的姑娘们,逃了。 梅爻随着唐云熙在给各处送点心。唐云熙今日特地准备了一道小吃,清荷酥,造型精美,入口荷香沁人,清甜酥脆,只是配料精细,做法极其复杂,她从选料到出炉耗时多日,也才勉强够给今日的贵客们尝上一尝。 小芾棠见到两位姐姐时,便被这点心勾住了,她左看右看,又捏起一块尝了尝,一边夸赞一边道:“真好吃!我应该是吃过的,只是想不起来是何时吃的。” 梅爻笑道:“可见是合了胃口,不枉云熙姐姐花这么大力气来招待!” 小芾棠被点心 堵着嘴,笑得一脸满足,心下却还在琢磨是何时吃过。 严瑢负手站于拱桥上的一处秀亭中,望着不远处说说笑笑的三人,那个明艳艳的姑娘,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 他看了多久别人,沈修妍便看了多久他。 大约是再难按捺心中情愫,沈修妍终于鼓起勇气靠过去,轻轻唤了声“严大人” 严瑢回身,见是她,露出了惯有的温雅微笑:“沈小姐,好久不见。” 他一句客套话,却叫沈修妍心下酸涩。自那日在万樽楼说开后,他确是好久不见她了,她却不是。她见过他许多次,在大理寺门前的长街上,在他散衙回府的必经之路。 她望着那个如松如鹤、光风霁月的人,终是忍不住道:“那日大人曾同我说,有心仪之人,想必她今日也来了吧?” 严瑢未吱声。 沈修妍又道:“大人于此伫立良久,目之所至必是心之所向,不如让我来猜一猜,那个幸运的女子是谁?” 严瑢有些心慌。 “是文山郡主么?” 困锁他心中蛮兽的牢门似是被撞了一下,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抖,要开口时,余光却见几丈之外的桥头,已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严彧。 严瑢摇摇头:“不是她,别猜了。” 沈修妍却似不甘心道:“那便是唐小姐了!” 严瑢知其误会了,可他一时又不好解释,毕竟自己杵在这里老半天。 见他不语,沈修妍望向那个张罗今日这场盛宴的姑娘,涩声道:“矫矫不群,不输男儿,温婉贤良,宜室宜家,我的确不如。” 严瑢见她愧然自伤,少不得寻几句话来安慰:“沈小姐兰心蕙质,娴雅淑静,也必会遇得两情相悦之人。” 沈修妍收回目光,见严瑢讲得诚恳,勉强挤出个笑来,声音却愈发幽涩:“借大人吉言……” 眼见唐云熙带着一干人渐行渐近,沈修妍道:“我今日冒失,也只是想求个明白,还望大人勿怪!” “沈小姐言重了。” “那便不打扰大人了。” 沈修妍带着婢子离去,路过严彧时未曾抬头,只微微颔首便擦身而过。 看了半晌戏的严彧似笑非笑道:“再多留片刻她便要哭了,大哥可也是个心狠之人。” 严瑢正色望着他,良久才道:“还是心软了。” 沈修妍行至唐云熙跟前,扬脸笑道:“唐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云熙是瞧见她方才同严瑢一处的,也打探过她曾与严瑢议亲,却因对方仍念着跌落风尘的白月光而无果。此番被她拦下,唐云熙直觉是和严瑢有关。 “你们先去送点心,我稍后便来。”唐云熙嘱咐完身边人,挪开几步问沈修妍:“妹妹何事?” 沈修妍细细打量眼前人,虽非顶尖的花容月貌,却也是肌骨莹润,秀美大气,尤其一双凤眸,娇媚中藏着精明强干,这一身风流气韵,与自己这等娇娇女实非一类人。 沈修妍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唐姐姐,喜欢严瑢大人么?” 唐云熙不动声色地反问:“妹妹这是何意?” 沈修妍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又道:“严大人喜欢你,似姐姐这等聪慧之人,当不会毫无感知吧?” 这,唐云熙倒真无甚感知。她追问道:“他自己说的?” “嗯,算是默认吧。” “妹妹怕是误会了,我听闻他心有所属,是……”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唐云熙意识到眼前是个曾与他议亲遭拒的姑娘,提这茬实在不妥。 却听沈修妍道:“姐姐是说袁月仙么?我曾当面问过严大人,他称对袁姑娘并无儿女之情,只是幼时情谊,宜春坊喊价也只是因为对袁大人存着半师之谊。” “这样啊……”唐云熙半信半疑。 “所以,若姐姐也有意……还望莫要辜负了他!” 唐云熙有些看不懂了:“所以妹妹是来给我牵媒拉线的?” 沈修妍有些自嘲地笑笑:“姐姐莫要多心,我只是觉着严大人材茂行洁,门第高贵,是难得的良配,只是与我无缘,他既钟情于姐姐,我自是希望他如愿喜乐。自然,瞧今日这阵仗,兴许姐姐属意的是皇子,那便当妹妹多事吧。姐姐既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听闻严瑢属意自己,唐云熙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可她并不十分信。 她与严瑢交集不多,袁月仙还在京时,她曾随着袁姑娘见过他几次,此后也只是在高门贵府走动中接触一二,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便只有他替她挡下坠落书本那次。此种情况下,他对她便是有些好感,怕也不多。 她望向那个人,见他们兄妹三人及文山郡主正在亭中闲话,小芾棠眉飞色舞不知在讲什么,严瑢望着妹妹笑得像个老父亲,唯有严彧心不在焉。从她的角度,似乎瞧见有只大手探入桌下,去捉梅爻垂在腿上的小手,被那只小手一掌扒开。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3节 唐云熙看笑,唤婢子提来食盒,亲自拎着去了那座亭子。 “这是新鲜出炉的点心,现在吃口感最佳,你们尝尝!” 唐云熙将盒中点心端至桌上,粉粉嫩嫩的花形糕点,层层酥皮半开,好似含苞待放的荷花托在碧油油的荷叶上,散着隐隐的甜香。 严瑢一愣:“这是……” “清荷酥,严大人可还有印象?” 唐云熙笑吟吟的:“这是烟萝的拿手绝活,她曾教过我,也不知我做的这个,能不能及得上昔日她给大人吃过的……” 袁月仙,小字烟萝。 小芾棠突然一拍脑门:“我就说我吃过!之前大哥曾带回府过,二哥也吃过对不对?” 唐云熙另取小碟夹了一块递向严瑢:“大人尝尝?” 严瑢与唐云熙对视少许,伸手接了下来,心下翻腾,一时竟有赴了场鸿门宴之感。 见严瑢咬下一口,唐云熙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如何,可还适口?” 一杯茶又递到了严瑢手边。 严瑢被伺候着又喝了口茶,才似认命般道:“昔日是何味道,我已不记得,眼下这个……还不错。” 唐云熙笑得一脸明媚:“大人喜欢便好!严将军也尝尝,郡主和小芾棠要不要再吃些?” “我要吃!”小芾棠毫不客气地又来一块。 唐云熙满意道:“那你们且慢用,我今日事杂,便不多陪了!” 唐云熙一走,严瑢放下手中糕点,转向吃得正酣的小芾棠道:“小祖宗,你是何时又被收买了?” 小芾棠瞪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大哥,你说的我听不懂!” 严彧勾唇一笑,低声对梅爻道:“姓唐的这做糕手艺,可不比你差!” 梅爻美目一瞪怼回去:“吃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64章 太后看着孩子们像小鸟一样,三五成群穿来飞去,心情大好。周氏给老太太揉着肩道:“芽芽去岁说要办初荷宴时,我还忧心她小孩子撑不下来,眼下都办两年了,一年比一年热闹,连老爷都夸她!” 太后淡淡瞥她一眼:“比你这个母亲强!” “那是!”周氏颇有自知之明,虽笑容有些尴尬,却仍趁热打铁道:“这几年府中大小事多赖芽芽支撑,我心疼她却又帮不上多少,很是愧疚。眼看芽芽过完这个生辰,便二十了,我有心为她寻个好姻缘,又怕眼拙耽误了孩子,少不得来求老祖宗费心,多疼一疼她!” 太后叹口气,扭头道:“别按了,过来坐罢。你心里想什么我晓得,可这也得看芽芽自己的意思,她是个有主意的,你做不得她的主,我也不愿勉强她。” “老祖宗,这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做主,芽芽再是能干,这方面也是没经验的,万一……” “芽芽未必不如你想得长远!”太后直接打断,“行了,且看看再说吧。” 周氏被太后这不明不白的一 句话,堵得上不来下去,明明感觉太后跟她是一条心,怎的这么快又变卦了? 周氏打量虞妃,见她只唇角带笑,低头吹茶,好似根本没听她们说话。 老太后看不上周氏这副急功近利又无甚眼力的模样,适才两个孩子坐于一处,明显各自无意,便是想结这门亲,周氏也不该这会儿来逼懿旨。又瞥见虞妃的神色,更觉不爽利,显然虞妃不怎么想结卫国公府这门亲。 又想到虞妃对梅爻呵护有加,一贯慈眉善目的老太后,眼里少有地闪过了一丝厉色,可很快又恢复如初,淡笑道:“虞妃啊,我观茂儿神清气朗,已不似昔日那般羸弱,想来那野道所说,及冠之后可得顺遂,是应验了。既他身体无碍,婚事也该提一提,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虞妃忙落下茶杯,恭敬道:“回太后,因茂儿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此事还从未仔细想过……既太后提了,一切仅凭太后和陛下安排,茂儿和臣妾自是满意的!” “我瞧着你与文山郡主很投缘……” “郡主与臣妾的侄女交好,臣妾生辰时郡主来贺,我见她灵慧温婉,确是喜欢,想来任谁见了也会喜欢罢。” “倒也是,不止一家向本宫探问求娶她,可文山这门亲不好结啊!你和茂儿历来安守本分,不争不抢,莫在这件事上惹人猜忌了去。” 虞妃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这多半已是招了猜忌! 文山郡主背后是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半壁江山、是雄兵列境,想结这门亲,只说喜欢梅爻这个人,是没人信的。她和儿子藏锋隐智十几二十年,眼下两个皇子斗得正盛,万不能引火烧身! 虞妃起身郑重道:“太后明鉴,臣妾和茂儿绝无非分之想!” 太后压压手:“坐,用不着如此!我也只是心疼你们母子,不愿你们搅入是非之中!” “是,臣妾及茂儿谨记老祖宗教诲!” 说话间唐云熙端了点心和三清茶来,温婉熟练地给几位长辈奉上。老太后越看越喜欢,又心疼道:“快歇歇吧,整场宴只见你忙得脚不沾地!” 可好话不能说,唐云熙刚挨着太后坐下,便有小婢子匆匆跑了来,又凑在唐云熙身后一阵耳语。 太后不悦:“什么大不了的事,一遍一遍烦你家小姐?” 小婢子无措地看向太后,唐云熙沉了沉气,硬声道:“回姑祖母,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弟,随荣郡王去了千金坊……” 千金坊,是京城有名的赌坊。 看着唐云熙匆匆离去,老太后闭眼一声叹息:“趁早嫁了吧,留在你们这个家,早晚要累死!” 上回李晟拿唐云霄打掩护,唐云熙便气得不行。李世甄与李晟是一丘之貉,偏她这个小弟广交不择友,轻易便被哄骗收买。此番去了千金坊,怕不是冤大头充作散财童子!她一阵头大,小弟日后还要掌公府,若落得身损德亏,又如何能让卫国公府硬起来? 唐云熙本想亲自去将小弟绑回来,顺道将李世甄警告一番,可念及此时贵人们都在,终是不便离府,遂吩咐洛云:“你去传话给唐叔,让他带几个人到千金坊,把世子绑也给我绑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若是已然输了钱,先把人领回来,让东家来找我拿银子!还有,顺便记下与他同去的都是谁,回来一并告诉我!” 洛云应了声刚要走,便听小姐又道:“人弄回来给我关祠堂去,没我的话,不许他出来,不许给他吃喝!” “姐姐这是冲谁生这么大气?” 唐云熙回头,见小芾棠挽着梅爻胳膊过来,身后跟着严彧,倒是没见严瑢。 “我大哥衙署有事先走了,叫我代为感谢姐姐招待!”小芾棠笑盈盈道。 “应该的……一点家事,叫大家见笑了!” 唐云熙方才的急躁几个人都瞧见了,梅爻直白道:“可是因为小世子?我方才瞧见他随着荣郡王出府了,一行人嚷嚷着什么千金坊……” 唐云熙一脑门官司,叹气道:“他被宠坏了,实在不叫人省心!” “我去吧。”严彧突然开口,“可信的过我?” 唐云熙有些意外,未料到冷将军竟有兴趣管这等闲事。 梅爻却猜到他八成是冲着李世甄去的。她笑道:“都知你手黑,想来唐姐姐是怕你惹出事来!不如我跟他一道去,这样姐姐可放心了?” 严彧挑眉一笑,倒叫唐云熙有些不好意思。她诚恳道:“我眼下走不开,如此便辛苦两位了!” 话虽如此,国公府的唐管家仍跟了去,只是没带打手。 路上凤舞驾车,车辕另一侧坐了严彧,梅爻隔帘嘱咐道:“你等下只将人带回来便好,可不许孟浪!” 严彧应声:“好!” 凤舞窃声道:“你倒是听话,你要不方便,那我来!” “嘿你……” “那李什么甄我早想收拾了,上回是他府上办丧,才叫他逃过一劫!” “你那招儿太损,不能再用……话说回来,有没有解?” 凤舞不情愿道:“有是有,可上赶着送解药,是不是嫌暴露得不够快?且叫他忍一忍罢,一年后余毒排清便好使了!” 严彧皱眉:“你一个护卫,怎的会有这等淫药?” 凤舞歪头轻笑:“你怕了?” “刁奴!”严彧手指恨不得戳到凤舞脑门上去,“你对我最好恭敬些,不然早晚被收拾!” 凤舞呵呵一乐:“你收拾我?那你离被收拾也不远了!” 严彧咬牙切齿,有心再争上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跟个护卫争宠,掉价,忒掉价了! 马车在千金坊门口停下,风秀先行下车,之后将梅爻扶下来。她本就生得灼灼耀目,又从宴上来,装扮讲究,马车也很奢华,随从跟了好几个,个个瞧着都不俗,这排场叫人一看便知是豪门贵胄。 赌坊的东家早得了人通报,亲自迎了出来,瞧着眼前人贵是贵,只是眼生得很,还有个天仙似的女贵人更是从未见过。可他认识唐国公府的管家,料想必是冲着唐小世子来的。 唐管家上前一步,抱拳道:“周老板生意兴隆啊!我们家小爷可是在这儿?家里今儿有事,宫中贵人在,小姐让我来请他回去呢!” 这话说得极委婉了,可赌场上利益最大,好不容易来个财神爷,东家自是不愿放人,打着哈哈道:“呦唐爷,您看我忙着倒是未曾留意……唐小世子来了么,你们谁接的?” 无人应是。 严彧一声轻笑,凤舞抱着剑往前几步,却被唐管家挡了。 唐管家笑道:“我家小世子是跟着荣郡王来的,他当是头回来,兴许兄弟们不认识,带我见荣郡王便好。” 周福海又问:“荣郡王来了吗?” 还未等人回应,凤舞一把剑已经架在了周福海脖子上,阴笑着道:“我最烦装傻的,你是个聪明人,别闹不好看!” 周福海呵呵一乐,丝毫未见惧意:“这位爷来前想是没打听明白,咱们这千金坊,不管来的是天潢贵胄,还是三教九流,具是财神爷,咱们从来都是迎神,断无送客的道理!” 凤舞待要再上手段,却见严彧抬手拨开了他的剑。严彧打量着眼前这个四十来岁,一脸文气的周老板,怎么看都不像个开赌坊的。 严彧似笑非笑道:“我倒是打听了,你这脖子之所以敢梗这么硬,是因为有扶光给你撑着对么?” 周福海一愣,皇室产业不能碰赌,明面上虽追不到七公主,可她毕竟是得利的,张扬开总是麻烦。他不晓得眼前这个一身矜贵的男人是何来头,如何能知晓这等秘账,是真有证据,还是诈他。迟疑间便见对方又把个东西举到他眼前,周福海一双精亮雪眸骤然又睁大几分。 严彧手中握的 ,正是那枚黑龙佩。 周福海已晓得眼前来的并非只有国公府的人,能拿龙佩、且敢拿龙佩逼他的,便是搬出来扶光也不好说。 严彧泰然道:“人我只带小的走,也不叫你亏,放我这个不成器的属下跟大的赌几把,他赢得都归你!” 天禧笑嘻嘻撸了撸袖子。 周福海已觉出不对劲儿,今儿这几位爷是冲着荣郡王来的! 他肃然道:“不管您几位是何来头,既不明说,我也不问,可我这里有规矩,赌大赌小都没问题,可有一点,别惹出官司来,要不然我可也不是吃素的!” 严彧道:“这你放心。” 周福海唤来个小厮,附耳几句,又对天禧道:“那便请贵属跟他去吧!几位贵人稍后,我着人请唐小爷下来!” 不多时果见唐云霄从三楼下来,老管家一溜小跑冲过去扯住了他的胳膊:“小祖宗诶,你这又是做什么孽,今儿是什么日子,府中那些个贵人都在,你竟跑这儿来!快跟我回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4节 “我姐知道了?她叫你来的?我刚摸到门道儿,你叫我赢两把便跟你回去!” 唐云霄说着使劲抽胳膊,想甩开唐管家,凤舞看了眼小姐,大步上前,抬掌将闹腾的孩子劈晕,扛起来便朝外走。唐管家惊了一下,慌得跟上。 梅爻望向楼上,不放心道:“天禧……不会有事吧?” 严彧一笑:“放心,他会让李世甄输光了屁股滚回去!” 第65章 太后上了年纪无法久坐,宴席过半即回了宫。她走后虞妃也未久坐,未时初即出了国公府。她见儿子心不在焉,安抚道:“周氏虽有意,太后并未应允,这亲事不一定成,你也不用太过烦心。” 李茂淡然道:“儿子晓得,唐云熙她有心上人,也必不会同意这门亲。” “她有心上人,是谁?你是如何晓得?” “多半是平王世子……她今日这宴席颇花心思,尤其那清荷酥,亲自送到人口边,若非有意还真是不好解释。” “是严瑢啊,倒也是难得的良配……其实我挺喜欢芽芽这孩子,家世、才识、品性具是上乘,是能掌家掌印之女,他日也必能助你!” 李茂不动声色,显然并不在意这话。 虞妃又道:“你中意的那个蛮儿,并不合适你。那等美色以及她背后的一切,难道李晟不想要?他取不得,难道你便取得?今日太后还专门训诫了我,这种关头,茂儿你可要三思慎行!” 李茂虚睨着车帘上的精致绣纹,缓缓搓着手指。 他何尝不知世家女中,唐云熙是最合适的,她精明大气,才识卓然,可偏偏吸引他的是那个蛮儿。春宴上明艳艳如海棠,花溪隐又娇弱弱惹人怜惜,一时软糯糯地说自己委屈,一时又嚣张地耀武扬威……她似乎有很多面,灵动鲜活又透着点狡黠,如此娇儿,他馋得狠。 可馋她的人却不只他一个,那个西北浑不吝甚至尝到了! 轻搓的手指已不知何时变成了掐,拇指死死扣在食指上,指尖泛白。 虞妃轻轻握住了儿子的手,心疼又带着愧疚:“是我无用,无强势母族做你的依仗,亦未能争得陛下宠信,对你鲜少助益,委屈你了!” 李茂的手松了,反手握住母亲那只纤弱的手,扯出一抹笑来安慰道:“我能平安长大,全赖母妃苦心周旋,母妃切勿再说傻话!” 安抚好母亲,他挑帘喊道:“停车!我便从这里回府。” 虞妃隔帘望了一眼,并非回康王府的便宜之路,晓得他是有事要做,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嘱咐道:“路上小心!” 一辆略朴实的马车驶过来,静檀挑帘请李茂登车,马车一路朝着城郊的鹿鸣山舍而去。他派出去的人说,严彧带她去了那里,一座幽僻的休闲山庄。 庄子连山,清幽雅致,几只山鹿和雉鸟下到了庄子里,迈着闲散的步子觅食。梅爻坐在青石上,看着严彧喂食,雄鹿十分乖顺,任其摸角。他敛起袍角掖进腰间,半蹲下去,将手里种子喂给几只雉鸟。落日的余晖穿过云层,给眼前人和他身后的林影都镀了一层金光,她忽地想起了天痕山中的小玉。 那个少年,曾是她懵懂年岁里最难以言明的寄托。期待是他,喜悦是他,酸涩是他,最后殇痛亦是他……她已经好久不曾想起他了,那个冷艳的少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双结实的长腿站到了她跟前,她没抬头,只是伸手环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的大腿上。 那双大腿忽地绷紧。 腿上的人良久没有动静,他摸着她头轻哄:“怎么了?” 见她不作声,他挑起她下颌,见她眼尾泛潮,雾濛濛的眼里藏了丝说不清的戚色,似是一寸寸打量他,眉、眼、鼻、唇…… 他轻吁口气,一把将人抱起来,扣着她腰臀锁进怀里,又问:“给我说说,谁又惹你了?” 她喃喃地:“我想小玉了……” 话一出口,积蓄在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垂下头,自己在眼上抹了一把。 严彧收紧胳膊,默了会儿才道:“想他做什么,我不好?” 她回味着他的语气,似喟叹,似心疼,唯独没有醋意。 她突然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他怔了一下,躬身压下来,夺回主动温柔地回应。 远处的风秀和霜启双双背过身去,风秀有些感慨:“哭了两年才等来了他,也不晓得是福还是劫。” 她想起梅六跟蒲先生闲时的话,说不定以后打南境的,便是平王。 霜启默不作声,觉得至少此刻小姐是喜欢的。 风秀突然拽了拽霜启衣袖:“你看那栏后树下站的,是不是康王?” 霜启抬眸间,那道颀长身影已绕去了树后,她只见到了一抹玉色袍角。 李茂即使回了客房,眼前仍是那两人的身影。她跟那人一起喂雉鸟,牵他手,对他笑,娇小的人儿被男人按进怀里亲,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晓得他不该来,可仍忍不住做了他最不耻的跟踪之事。 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可自小便不配得到好东西,他为何不配得到好东西?!为何要屈居人后,忍东让西?诸皇子中,论才能、胆识、学识,他比谁差?为何不得圣宠,要以病躯示弱十几二十年?如今连喜欢个女子,也要被提点、猜忌?他心思纷乱,脸色冷得要结出冰。 侍卫静檀在门口拦住了送餐的下人,作为李茂身边最近的人之一,他太了解主子的脾气,这会进去若是冲撞了他,他发起疯来可是没人性的。 山庄的餐食/精致却清淡,梅爻看着那饭菜有些不满,娇气道:“这里哪儿都好,只这饭菜太素了……” “想吃肉啊?”他给她夹了块豆腐,笑得意味深长,“先吃豆腐,肉……晚点满足你!” 意识到他的不怀好意,她瞪他一眼,垂眸又勾起唇角。 这样的他,总是让她毫无防备地心颤。 她乖巧地吃完了他给布的菜,看着外面夜幕下的山峦,听着偶尔传来的遥远枭鸣,喃喃道:“今夜杨嬷嬷见不到我,还不晓得明日回去要被怎样说教……学坏了。” 他沏好了茶,踱步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轻笑道:“我才不信你会真的怕个嬷嬷……你怕的其实是……” 她侧了侧头:“什么?” 他贴近她耳朵,轻声道:“你是怕自己会忍不住……” 梅爻只觉心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颤颤的一时呼吸都促了几分!耳根、脸颊红透,连玉白的脖颈也瞬间染了一层绯粉。 她这反应惹得他无声浅笑,火热的唇瓣擦着她颈窝厮磨,低哑的声音混着热气息洒下来:“你想要,我便给,你不要,我便等,我都依你……” 梅爻只觉一颗心突突的,好似要蹦出来!他这哪是都依她,这是明晃晃的引诱! 他挑明了连她自己都未曾 正视的真实想法,她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对他从来便不能抵挡,他亲亲碰碰,说几句好话,她便心软得一塌糊涂,人也是。 她扭身环住他的脖子,声音里却带了些委屈,也说不清是怨他还是怨自己不争气:“彧哥哥,怎么办……” 她这个样子又娇又欲,对他的痴恋浓得要化不开。他心中绵软甜涨,俯首吻上去,含着那娇软唇瓣吮磨,灵舌触碰到她小小的舌尖时,欲望便一发不可收地肆虐起来,安抚的亲吻变得急切而狂热,他将她按得更紧,粗喘着索取,没几下便觉怀里的人软软的,已站不住。 他只手扯开了她腰带,她今日穿得是件曲裾深袍,襟带一开,绕在那副纤腰上的衣袍散落,严彧顺手扯下,好似剥出来尊玉人。 他一手搂腰,火热的吻滑向她的脖颈、锁骨,逼得她仰头轻喘,他另只手又去解她中衣,抱腹的带子被挑开,那方带着女子馨香的绣物,从软缎般肌肤上滑落。 她只觉身体突然腾空,下意识去搂她的脖子,又被他坏心思的叼了一口,她整个身体都跟着颤了颤,惹得他勾唇坏笑。 她顿了顿,不甘心地凑近他,张口便咬向他喉上凸起,抱他的男人足下一顿,一声闷哼! 他垂眸邪笑:“好好,犯吾威者,吾必摧之,且等着!” 两人几乎是翻倒于榻上,男人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上来,他喘气在她身上厮磨,又重重撞了两下道:“你可是没尝过本将军的厉害?” 梅爻羞赧地讨饶:“将军饶命!” 他哼笑道:“晚了!帮我脱!” 她小脸娇红,伸手去解他腰带,又被他撑着胳膊压下来亲,她语不成句道:“你这样,我、解不了……” 他唇没离开,又弓腰抬起一些,由着她忙活,一边亲吻一边催促:“几次了?依旧如此不熟练,可见是做得少。” 她反唇道:“自是比不得严将军,宜春坊的常客……唔……” 他重重亲下去,丝毫不给她乱讲的机会,几下里纠缠便逼得她要喘不上气来!他稍稍离开些,粗喘着道:“我没那嗜好,再乱讲我可不饶你!” 大约是真嫌她手慢,他一只手抬起三两下卸了腰带,扯开外袍,甩开,又道:“你继续!” 梅爻只好又去解他中衣,他在她头顶重重喘息,搅得她心猿意马,偶尔瞄他一眼,便见那双低垂的凤眸里,全是汹涌的欲色。 中衣的交衽垂开,肌肉/沟壑连连,快垒分明,她不自觉地咬唇,一双水雾昭昭的桃花眼快速眨了几下。这表情落进他眼里,他的视线从她咬红的樱唇,滑向她愈加起伏不已的胸脯,又挪回那副满是欲色的小脸,低笑道:“馋了吧?” 她抬臂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与她胸腹紧贴,娇喘着骂了句:“讨厌死!” “这话我可得反着听!”他说着朝着那不乖的小嘴狠狠亲上去! 第66章 天空收拢最后一缕日光,暮霭沉沉压入春山茂林中,峰峦叠嶂也显得朦胧起来。 风从花窗吹进来,擦过被他吻湿的肌肤,微凉。 她瑟缩了一下,声音粘糯:“关门窗……” 他埋在她身上不肯抬头:“四面不靠的屋子,你怕什么?” 她无力地推他:“去关。” 他突然用牙磨了一口软肉,惹出她一声急促的娇音,这才得逞般爬起来去关。 没了身前那片火炭,她扯过他的外袍笼在了身上,起身下榻。他身量高大,他的袍子将她一遮到脚。 严彧回身,便见自己的衣袍,将自己攻下的城池抹了个干净,不由地气笑。 他叉腰望着她,邪邪道:“兵不厌诈是吧?” 男人赤/裸着上身,胸膛宽厚,腰腹紧实,臂上肌肉随着他叉腰动作绷起,手背青筋浮现。顺着那双大手往下,她无可避免地看到他同样气愤的小弟。他整个人好似一头随时要攻击她的猛虎,一步步朝她欺近过来。 她知其误会她又要反悔,下意识后退着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你要不要,去洗洗啊……” 严彧垂眸打量她,忽的一笑,探手将人捞起,打横抱起朝湢浴而去:“那不如一起!” 山庄水引得巧妙,不大的池子里,几处泉眼汩汩冒着热气。他三两下扯掉她身上衣袍,灯光穿透水雾,笼着那尊玉人,美得叫人不忍触碰。可他岂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她低头帮他解衣的功夫,双手大掌已不安分地在领地上逡巡几圈儿。待到她将衣物褪下,他猛地把人往自己身上一按,在她的惊呼声中,裹挟着她迈进水里。 她被他箍坐在腿上,望着她绯红的耳根,轻颤的睫羽,坏心思地抓起只小手,从自己锁骨缓缓滑到底,邪笑道:“不是要洗?自己洗,用着放心!” 梅爻眉头跳了跳。她早该习惯他浑野的性子,仍时不时被激得无言以对。 相隔不远的那间屋里,静檀悄无声息地撤下饭菜,那饭菜送来时是何样,撤走时便是何样,他那主子一口未动。 李茂隔窗望着不远处的屋舍,自那两人进去后便再未出来过。他派去送东西的人回来说,未能靠近屋子便被个女护卫拦了。 之后他似是瞧见严彧关门关窗,赤着膀子。 李茂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终是忍不住踱出门去。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5节 山庄幽静,偶有人影走动,应是闲居野宿的客人,与李茂擦身而过。李茂似不经意溜达着靠近那处房屋,幽阑的夜色中,几扇窗散着旖旎清辉。 湢浴的窗子被轻叩了两声,水中纠缠的两人一顿,便听霜启的声音传了来:“主子,康王在附近,像是……乘凉?” 严彧冷笑:“阴魂不散!” “我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严彧轻哼,复又扣着她头重重亲下去,似是较劲儿般深吻,粗喘着道:“叫他看!” 继而“哗啦”一声,将人抱出了水。 梅爻晓得他惯是凶野,又想起霜启还在窗下听吩咐,不免涩着声音回道:“晓得了,霜启你先下去吧!” 霜启应了声走远,再抬眸,便见那窗上,明晃晃映出两道半身人影,正交迭纠缠,纤弱的女子向后仰着头,她身前男子埋首在她颈间,继而又将她托臀抱起,玉腿缠腰,贴得更紧。 霜启撇开头,却见风秀被定住般睁大了眼,半晌才道:“这是……来真的么?” 霜启想到隔窗那声“叫他看”,迟疑了下道:“严将军……是做戏的吧。” 下意识看向阴影中那个人,已经从坐姿变成了站立。 李茂只觉血冲头顶,又是愤怒又嫉恨,不想看,可又移不开眼,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几乎抠破。诡异的是,在那愤妒之余,又似藏着些说不清的兴奋。 人言蛮王掌珠冰魂雪魄,也不过如此!他本来还矜行慎言,生怕唐突了她,留下浮浪之名,如今看来,倒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屋内两人唇齿纠缠,难分彼此,梅爻被他按坐在案上,他挤进她两腿间,锁腰按头,吻得凶野! 她知他是做戏给窗外的眼睛看,她也是个有反骨的,李茂一而再地逾矩,已然打破他在她心中的清雅模样,她便索性叫他死心。 她由着严彧放肆施为,初时尚存了几分清明,可禁不住眼前人那股凛冽气息,被他火热的身躯禁锢,炽热的吻落在她唇间、脖颈、耳尖、锁骨……每一个敏感的地方,她只觉被投在炼炉中似要化掉,再多的反骨也已不存,只无力地扒着他,不知如何缓解愈加强烈的躁郁和渴望,气息凌乱不堪,无措地唤“彧哥哥”,一声又一声。 严彧确然是存了几分做戏的心,可怀里人又娇又软,他嗅着那幽香啃咬间,很快便沉沦于欲望驱策。 一个李茂算什么,也值得他做戏给他看? 他拥着怀里人,肌肤紧贴,那种温热绵软、娇嫩馨香的感触,刺 激着他每一个毛孔,他听她压抑地低吟娇喃,又急促地喘息,特别是她一声又一声碎软地唤他“彧哥哥”,他便觉整个人要被逼到极限,涨得难受,难以自持之下,便听她颤抖着吐出句话:“彧哥哥,榻……” 他便再也不能忍,一把将人从案上捞起,搬去榻上。 他几乎是随着她一起摔在暄软的锦被上,滚烫的身躯压覆下来,他一双眸子里似藏了火,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我后悔了,连影子都不该给他看!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哪里都是,什么都是!”说着又粗喘着亲下来。 他方才凶野行事,她便觉着他似藏着气,竟是又吃醋了! 她双手抱住他的头,将他按向自己,安抚似的回应亲吻,娇娇颤颤地:“是彧哥哥的,从来都是……” 话一出口便觉他亲得更为用力,她未尽的安抚悉数被他吞没口中。他含着那娇嫩的唇瓣重重碾磨,津涎交融,虎狼般掠夺,逼出她更重的娇喘嘤咛,野欲的亲吻从未停下,他掌指滚烫,擦出酥麻,又忽地被她握住。他觉她那双迷离水眸中似藏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她望着他重重喘息,看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只小手,娇怯怯道:“要它……” 轻到几不可闻的俩字,在严彧脑中炸开。 他声音都有些颤:“再说一遍!” 她抱住他拉向自己:“要它。” 他不可自抑地吸气,低头往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单手撑住沉腰下去。她不可避免地疼哭,却又死死抓着不许他退,他被激得一身汗,忍着难受,一时亲了又亲,哄了又哄。 夜山空灵,清风中虫鸣时隐时现,时有闲云遮月,青幕晦涩,便只有窗棂上的灯火与星子呼应,天地一色,交相难辨。 花窗上早已不见了那两人身影,李茂仍旧默坐着,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他的侍卫静檀一动不动伫立在他身后更深的树影里,好似一道影魅。 风秀远远看着,对树上的霜启道:“你觉不觉得这位王爷有些怪?” 霜启不爱琢磨人,随口道:“哪里怪?” 风秀想着第一次跟他打交道,面对狼狈不堪的小姐,他矜行有度地解下自己披风给她遮丑,步子却未迈近一步,持重尊礼,探寻、关切、安慰之类的话更是一句也无,止于疏距。事后于小姐要答谢,他直接婉拒,表现的云淡风轻。 再见面是给虞妃庆生,因着太后所赐的那鸟儿累人,他二话不说,直接剪断了它的飞羽,令其再无翱翔之力。 再便是这初荷宴,他先是丢玉佩,再是跟来鹿苑。其行事做派,已全然不似最初的光风霁月。风秀不知他是何时起的心思,此前倒是毫无察觉。 她一时讲不好这种感觉,默了良久才道:“我总觉这位王爷充满了矛盾,他既洒脱,又偏执,既深情,又薄情,既纯善,又阴鸷……霜启你有这感觉么?” 霜启把怀里的剑从左肩换到右肩,淡淡道:“听不懂。” 起风了,青色天幕中游云浮走,将弯弯的月牙隐去,星子也似困倦疲懒般半退。山峦朦胧,树影摇曳,虫鸣被哗啦啦的叶动声掩住。 不远处树影下那的身影愈发暗淡,风秀一时走神儿,再看时已没了康王两人的身影。 屋内一片旖旎。 梅爻已身陷混沌之中无法自赎,不记得几次,整个人在极度愉悦之后完全脱力。她眼角带泪地窝在严彧怀中,只觉周身血液涌动,心跳砰砰,也听见他心跳砰砰。 严彧喘息着将人抱紧,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恶仗,终于夺来了稀世至宝。他俯首吻她发心,粗粝的掌指极尽温柔地安抚,手抚上她酸软小腹轻揉几下,她不由地轻颤。他无声一笑,软声道:“只给你揉揉,腿也酸了吧?” 她声音还有些哑涩:“那你轻一些。” 他笑着亲亲她:“好。” 她享受着他轻缓的按摩,闻着令她安心的气息,不自觉便闭了眼。就在严彧以为她已睡着时,她低喃声又响起:“可怎么办,你又多了个敌人……” “还有力气琢磨事?” 他声音里藏了笑,似是全然不在意,捏起她下巴往唇上轻磨几下,浅声道:“无妨,我历来最不缺的便是敌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一个李茂,不值得你愁思,你不如有空多想想我。” 她望着那副俊颜良久,忽地一笑:“吾愿将军岁月无恙,顺遂永安!” 第67章 一夜盛宴,他不知餍足般折腾,似得了这顿没下顿一样,她才知他往日里磋磨她时,实在算得上点到即止。她由着他疯,直到她累得手指都要抬不起来,他才肯哄着她睡去。 濒醒之际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天痕山。在那座已经没有了小玉的寮房里,她默默坐着,似等人,又似知晓他再也不会回来。 一只比狸奴大不了多少的小猞猁,扭着胖胖的身体蹭到了她脚边,她认出那是小玉养的小兽。她将它抱进了怀里,小家伙先是舔了舔她的手,在她用脸蹭它时,竟又伸着舌头舔了下她的唇。她一笑,将它抱得紧了些,可下一刻,又被莫大悲伤裹挟住。 他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她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似是知晓她难过,小家伙拱在她怀中,软绵绵地蹭她,大约是见她始终哄不好,它竟恼了,一口咬在她胸口! 她吃痛,抬手便朝它脑袋拍去! “啪”一声,埋在她胸口的严彧,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这一把掌力道着实不小,打得他有点懵,刚要发作她又矫情什么,抬头却见她似是未醒透,带着些呓怔,一双眸子水濛濛的,要哭不哭。 他不自觉又软着声音去哄:“做梦了?” 她就那么望着她不作声,卷翘的睫羽眨了几下,随着那滴泪落下,她忽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像是怕下一刻他便会消失。 “在,我在呢!” 他用力抱回去,在她耳边轻哄,直到感觉她抱他的手臂稍稍松力。 “做了什么梦?下手挺狠,我在你这儿也是攒了不少伤……” 他语气幽幽,带了几分调笑。她这才留意到他颈窝,肩头、臂上的咬痕和抓伤,红艳艳的,一块块,一道道。 昨晚那些疯狂的,燥热的,痴迷的,一幕幕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她有些羞赧,却也不肯示弱道:“也怨不得我,你那样、那样……疯,我怎么受得住……你可也尝尝浑身痕迹斑斑的滋味罢,也算是有来有往!” 他无声一笑,声音温哑:“求之不得。” “是何时辰了?”她随口问着,却没打算从他怀里出来。 “日中了,窗子可都未开呢……” 大掌似盘磨润玉般摩挲着,没几下便引起了她的不满。她往后挪了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含羞带忿地瞪他。她那眼尾还带着些潮红,好似沾了风露的春棠,粉嫩嫩的小脸让人看得想啄一口。 他伸手又将她按回来,笑道:“躲什么?又不是你往我身上蹭的时候了?” 她望着那张俊脸上的邪肆和宠溺,便又想起昨夜里,她被他勾带着也并不矜持,激动时确是攀着他一声一声“彧哥哥”地索要……她羞得垂眸,许是她这反应也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味,他又凑近她,似哄似诱般道:“要不要再……” 她似被惊到般开口:“你、你让我缓缓……还疼着……” 他挑眉,似宠似嗔道:“娇的……” 不合时宜的叩门声响起,天禧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爷起了么?肃羽刚递的消息,陛下召您进宫。” 严彧脸色暗了暗:“可有说为何事?” “天泽通气,说是并州出了民变,似是有乱贼聚众竖旗放炮,拒敌官兵,抢掠居民,已杀了百十余人。” “都不是裉节,还有什么?” “那不知了,爷还是收拾一下,进宫面圣吧。” “知道了。” 严彧扯过床头衣物,一边穿一边道:“这案子 我听说过,原也不算乱贼,不过是开春那场桃花汛,个别县里遭灾,岁欠乏食,难免有乱心之民,安抚便是,不晓得怎么又激出了民变。” 梅爻不解:“似这等案子,或绞杀或招安,州府自己请旨办了便是,宣你这个杀将进宫,要这么大牛刀做什么?”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想是陛下还有别的心思,我瞧瞧去。” 她见他快速换好衣衫,一身冷傲矜贵,昨夜的野欲身姿再瞧不见,又见他急着应召,心下空涩,一双美目不免又带出些痴缠水雾。 他一边系腰带,一边躬身朝她亲了一口:“食髓知味,你这眼里如今可也写得明白!” 她红着脸回怼:“你自己如此,看谁都与你一般!” 他轻笑一声,腾出手来又抱了抱她,哄道:“累便再睡会儿,等下让风秀来伺候你。” 她看着他开门出去,又将门带上,不大的屋子里便只剩她一人。默默环视一圈儿,翻倒的矮凳,坠落的茶具,软毯上未干的水渍,散落的衣裙和钗环……满室具是两人欢爱的痕迹,她心中甜涩,继而又觉空落。 从榻上爬起来,周身酸软,有不适却也未到不能忍的地步。自行换好衣裙,又将满室凌乱稍加整理,开了窗,见外头已然日头当中。 风秀进来伺候梳洗,篦子从小姐后颈拢上去,瞧见棘突的位置一小片暗红,眼前便又浮现出昨夜花窗上的影子。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小姐与严将军,可是……” 梅爻轻轻”嗯“了一声。 风秀略感意外,细想又在意料之中。 两年前小姐刚及笄时,便说只要小玉,只可惜彼时两人缘分未到。昨夜小姐既应了留宿,再扭捏便也没意思,何况还跟来个尾巴,纵使没什么,也无人信。 她试探着道:“那小姐需要召巫医么?” 梅爻晓得她无非是忧心她的身体,亦或是询问是否要避子。 她答道:“不用。”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6节 风秀稍稍安心,再想又不踏实:“这京中到底不是南境,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可能会……康王还在庄子里么?” “天不亮便走了……小姐觉得他有不妥?” “只是种感觉,总觉他不似面上那般清明澄澈。算了不提他,收拾一下,我们也回府。” 梅爻刚回府,梅六便报了个大消息:一早收到帖子,端王李晟和昭华郡主李姌的大婚,又提前了,两日后! 府上门客蒲鸣宥坐在那张雕花椅上,摇着扇子,目光灼灼道:“这说明咱们这位缠绵病榻多时的老国丈,也就在这几天了!风云巨变已近在眼前!” 他忽而又一笑:“屯田司那个员外郎叶远道,调任滁州县令还未履职,尚在京中。晌午时分梅九外出,见他那位夫人买了一车白丧元宝,呵呵,还不晓得要去哪里烧!” 叶远道,便是叶贵人的父亲。 蒲鸣宥这话讲得阴阳怪气,梅爻不禁觉得要出事。 可旁人的事,她也不甚在意,只问道:“那依蒲先生看,若起变故,于南境可有妨害?” “于南境暂时无虞,我忧心的是小姐你!小姐已在乱流中,说什么做什么,远近亲疏,当慎之又慎!” 梅爻望着蒲鸣宥那双精光狭眸,忽觉昨日之行还是有些冒失了。 翌日小芾棠来梅府,带了她二哥严彧的消息。 严彧果然被陛下派去了并州,处理竖旗放炮的乱贼案。并州的都尉被降职调任,京中闲着个骠骑将军,陛下的意思,先囫囵着用。 小芾棠撅着嘴抱怨:“梅姐姐,你都不晓得有多急,二哥从宫中回府已过戌时,天未亮便带着天禧走了!” 梅爻不免忧心,他便是再能干,单枪匹马去别人的地盘也是不易。她问道:“带了谁去?” “名字没记住,说是春蒐的护军统领,从南苑带走了些人。” “陆离?” “对对,陆离!” “那便还好。” 小芾棠瞧她这样子,笑嘻嘻道:“梅姐姐你不用担心,那并州再乱,还能凶得过西北?西北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并州几个县,算得什么?” “也是。” “还有件事,你听了一定也要笑死!” “说说看。” “天禧跟荣郡王赌钱,让那位王爷一宿输了三十万!他府上刚大张旗鼓办完丧事,一时凑不出那么多活银,天禧便往他屁股上写欠条!那墨是军中传书特制的,轻易洗不掉,他撅着腚由着天禧写字时那狼狈模样,倒叫在场的三教九流们瞧了个新鲜!荣郡王他是风月场的熟客,可笑天禧那两笔字跟鬼画符一样,涂在他白花花屁股上,怕是给姑娘们找了乐子,我想想都要笑喷了!” 梅爻也笑得前仰后合,原以为严彧那句“叫他输光屁股滚回去”,不过是句意气话,竟不料真如此。她笑完了又好奇道:“天禧赌钱如此厉害么?” “他不是赌厉害,他是出千!你怕是还不知晓他是怎么跟着我二哥的。他幼时便混迹坊肆各处,坑蒙拐骗,一次失手差点被人打死!逃出来后便去投了军,被征派西北。他在军中也不安分,与人赌钱,他那一营几乎都被他坑过!我二哥说能把生死弟兄坑成这样的,也算个人才,便随身带着他,那之后我二哥跟父王赌钱便没输过!还赢过陛下!” 梅爻:“……” “你二哥,他很需要钱么?” “其实这几年还好,只是早些年,他名下确是无甚财富,在一众世家子弟里,确然算个穷光蛋!” 梅爻:“……” “好可怜一穷光蛋,生辰那日,还嘴硬说看不上我的礼单。” “生辰?他生辰还早呀……梅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到么?” 梅爻先是意外,继而脸上便染上了愠色。 小芾棠狡黠一笑:“你是不是被他骗了?损失……大么?” 梅爻单手托腮,幽幽叹了口气。 第68章 暮春浅夏,四时交替,世间诸事自有因果。 李姌自领了赐婚的旨意,便几乎没出过府,甚至不怎么出自己的院子。至纳吉改期,李牧再次见到她,竟觉妹妹瘦了一圈儿,性子倒稳了许多。 当朝无太子,四皇子李晟算得上是最尊的亲王,她和李晟这场大婚虽办得仓促,减了些繁缛仪程,却也摆足了排场。发册催妆那日,百官具朝服于丹壁侍班,随着宣制官称制鸣赞唱跪,随后彩舆宝马队伍便在教坊司大乐声中,带着冠服、首饰、金银、缎匹等礼物,浩浩荡荡驶向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中也自是一番忙碌,李姌看着满府为自己团团转,具服出迎、跪拜行礼,宣册授封,并请她升座受贺,未觉出母亲所说的尊贵,只觉自己终于成了权势牵扯下的木偶,随着他们一起按既定的姿势舞动。 待到暮色升起,一日的喧嚣暂落,李姌默坐镜前,由着婢子将她周身浮华一件件褪去,那镜中也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少女。而当日头再次升起,李晟会来迎亲,行嘉礼,她又会浮华加身,去做维系尊崇和招揽权势的端王妃。 夜已深,烛火跳动,映出一道颀长身影,默坐的李姌抬头,有些委屈地唤了声“哥哥”,继而又道:“你此时来,可不合规矩。” 李牧一笑:“这便拿起王妃的架子了?” “什么王妃,我是替他们做的……”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他。他何尝不希望妹妹顺心如意,只是他俩都无力左右大局。 他接过玉玲手中篦子,一下一下替妹妹梳顺长发,缓缓道:“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便是天子也有难以圆满之事。祖父曾与我说,陛下初登大宝亦是雄心壮志,却渐为内忧外患所困,幸而外有平王戍边,内有祖父镇朝,方得安稳。可是你看,如今兵事具是平王父子一家之言,而朝堂尽是祖父和中宫势力,昔日的守护之臣,终露隐患。陛下看似宠信,又岂能不忧?你嫁端王,我去西北,具是一样的事,不过是权利拉扯罢了。” 他絮叨一大堆,李姌拿回篦子,仰头道:“这道理我也懂一些,方才只是一时感怀罢了……哥哥在我大婚后便要走么?” “是,送你出嫁后,我便启程了。” 李姌心头忽地一阵酸涩,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大哥,竟一时冒了泪花。 “西北风砂摧磨,哥哥要 受苦了。” 她又想起那个在西北长大的人,养了一身冷刀般的性子。 再想她自己,父亲恨其随母,骄纵难养,母亲爱她却更爱权,唯有大哥,对她虽严厉却是真心疼爱。 她忽地把头靠过去,带了些哭腔道:“哥哥走后,怕是再无人真心教我、疼我了。” 李牧抚着她头笑道:“方才还一副权妃的姿态,这会竟又猫儿一样。” 她直起身,犹豫着道:“既是哥哥去西北,那他……是长留京中了么?” 李牧知其说的是严彧,回道:“不只是他,我猜想陛下是在为西北换防布局,或许过些时候,平王也会被调回来……所以祖父同意我去西北,也是想搏一搏新机遇。” 念及她那点小心思,他不免又嘱咐:“你既已嫁入端王府,切不可……” “哥哥放心,我都明白的。只是……我是否同你说过,严彧,他亦是文山郡主的心上人!” 李牧心里突然揪了一下!眼前闪过小郡主一身纱衣,披着他宽大的披风,在流光华彩中迎风玉立的样子。 他缓了下才道:“不重要,人各有自己所求所爱,我晓得自己更想要什么。” 李姌打量着他眼中神色,确然不似她想象的难过。 她又不免叹道:“你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母亲却已在为你相看了。” 提及此李牧略显忿色。世家婚姻大多是利益和权势勾连,父母定了闭眼拜堂多的是。他原不想如此,可他既去西北,他母亲再做什么,他已是手长莫及。 想来他们兄妹,大体会是差不多的姻缘。 李姌和李晟大婚,给整个京城笼了一层喜色。 迎亲那日的排场更是盛大,仪仗威威赫赫,端王李晟带着一众亲贵、官舍、随侍、官军,在教坊司大乐中,浩浩荡荡占了一整条长街去往大将军府。 谁都未料会出乱子! 李晟行至一半,队伍上空突然飘飘扬扬似下雪般开始飞纸钱,那些纸钱在微风中飘飘洒洒,粘在身着大红吉服的李晟身上,落到红彤彤的乐师们身上,洒得那条街上到处都是! 红白撞煞! 所有人都吓坏了,亲王大婚,已提前清街清场,怎还会出这等凶事? 执事礼官们全乱了,随行官军开始找人,更多人则是惶惶不安,乐声已不知何时停下,嘈杂声四起,夹杂着亲贵及礼官们的喝令。 李晟高坐马上看得清楚,一个一身素缟的女人突然撞进了道路中央,她推着辆车,那车上有个火盆,正喷着熊熊火苗和浓烟,离近之人瞧得分明,那里面烧的具是纸钱和元宝。 她的车未停稳,人便被官军扣了下来! 女人似疯了般大叫:“苍天在上!怎会有如此泯灭任性之人!李晟!你强欺父宠、秽乱宫闱,事发又杀人灭口,连她腹中你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你何其荒淫、何其残暴!你枉为人子!枉为人臣!更不配为人!各位王爷、各位亲贵,我对天起誓句句属实,李晟!你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子可以为证!” 挣扎间从她怀中掉出来一个黑布包,她见官兵去捡,又大叫道:“还给我!你们不要碰它!放开我!” 那黑布包落地散开一角,露出了一小节骨头。便听那女人又吼叫道:“我是叶贵人生母,我要求滴骨验亲!我要……唔!” 她话未讲完,便被人在颈后猛砍一掌,身体一软滑了下去。 场面一时死一般寂静。 唯有那火盆里的纸钱元宝烧得正旺,纸灰呼呼央央,随风扬了一片。 大将军府中,长公主李忆如原本正喜气洋洋等着端王上门迎亲,听闻这一乱,气得一掌震碎了案上玉杯。 可还未等她缓过来如何处置今日局面,更糟糕的事也来了。一个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来,带了哭腔禀道:“长公主、老爷,老国公不知听了什么话,一时急火攻心……薨了!” 李开阳脑子嗡一声,颓然跌坐回椅子上,抓着扶手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缓了下才又站起身,踉跄着朝后院冲去,李牧并几个小厮慌忙跟上。 李忆如强自镇定心神,冷声朝着一众人喝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提、不许议,要叫我听见谁说一个字,全家都别活了!” 又唤来礼官:“你去,叫李晟擦干净屁股,给我个说法!” 瞧着礼官慌里慌张跑出去,她心中不详之感愈发强烈。竟有人朝李晟砍了这么大一刀,大庭广众之下闹得沸沸扬扬,必引来雷霆震怒,中宫这棵大树要如何渡劫?她的选择又真的对么? 梅爻随着贺喜的亲贵候在端王府,等着嘉礼吉时,新人还未见到,便听闻街上出了大热闹!眼见着亲贵们凑在一处感慨的感慨,发愁的发愁,商议的商议,还有些按捺不住出府上街的,她都替李晟尴尬! 扎人堆里也无趣,她便不动声色地朝外走,刚出正堂,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粉嫩嫩的,穿过抄手游廊往西跨院走,正是浮玉。 浮玉是罪臣之女,是花魁,是被李晟偷偷藏起来的人,如此背景,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等场合,可她竟十分招摇地穿廊而过,那等招人身姿,惹得不少宾朋及下人侧目,已有不少人在悄声议论。 梅爻觉今日种种,必是有人看准了时机要让李晟身败名裂! 她略一迟疑,追着浮玉往西跨院而去,她想确认这是否严彧的计划。 西跨院是王府中祭祀、书塾、练武场等,此时倒无甚人在。梅爻见浮玉穿过垂花门进了座院子,她让风秀候在院门口,有人来照应一声,自己只身跟了进去。 院中无人,正屋的门半开着。她缓步上台阶,在门口轻声唤“袁小姐”,未有人应答。迟疑了下,推门而入。这看起来是间未启用的书墅,桌案书架一应俱全,只是空荡荡并无书籍文墨,也未见人。 她转身朝外走,刚迈两步便见眼前垂下个东西,尚未瞧清楚那是什么,那东西竟猛地炸开,刹那间她眼前一片花白,被白茫茫粉雾罩住,未及有所反应,人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一道身影从梁上翻下来,利落地扛起晕倒的人,越墙而走。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7节 梅爻再有意识时,只觉头晕晕沉沉,睁眼一片漆黑。初时以为已是入夜,仔细分辨又觉这夜过于黑暗,竟是一丝物事轮廓也辨不清。她撑着坐直身体,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意识到,她的眼睛是看不见了! 一时心砰砰跳得厉害,下意识握紧了右手的镯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强行镇定一些。 摸了摸头上身上,似乎只是被卸去了发钗,衣物还是自己穿的那身,心下稍安。周围十分安静,只闻她自己尚未平稳的呼吸声。 她摸到身下寝被,暄软细腻,当是高门大户才用得起的上品,猜测或许还在端王府中。 “有人么?” 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声。 她摸索着下榻,赤着脚踩下去,是软绵绵的毯子,小心翼翼挪了几步,未碰到鞋,也未踢到任何东西。 她开始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往前挪,按着卧榻摆放的惯常 方位去寻门,摸索了好一会儿,手竟碰到了墙。 碰到了墙也好,那便循着墙走。她一手扶墙,一手向前摸索探路。 又走几步,那只探路的小手因触及什么猛地缩了回来,那是具火热胸膛,男人的! 第69章 一日之间发生三桩大事,朝堂炸了锅! 头一桩,端王大婚撞上白煞,叶贵人的生母、前任屯田司员外郎叶远道之妻陆氏,当街逼停迎亲队伍,扬纸钱、烧元宝,怒斥李晟荒淫残暴!在光天化日、众目昭昭之下,闹得沸沸扬扬,陆氏被当场锁拿下狱。 至于李晟和李姌的大婚,因红白相冲,大不吉,太常寺和鸿胪寺都建议简办,所谓简办,即是无大乐,无宾朋,无庆典,只拜堂合卺。 委实侮辱人了。 李姌倒未表态,只长公主气得把李晟、李羞月并李家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她甚至有悔婚之意,终于惹怒了陛下。 这位久未施雷霆之威的帝王,指着自己亲妹妹及皇后鼻子怒斥:“结亲是你们向朕提的,婚旨是你们催朕下的,日子是你们挑的,全部仪程安排具是你们亲自定夺!如今闹出此等丑事,又来逼朕悔婚!天子无戏言,你们当是儿戏!圣威既不存于尔等眼中,尔等亦不存于朕心!” 这最后一句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李忆如和李羞月脑中嗡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哭悔不止。李琞一眼也未多看,大袖一甩龙行而去! 再一桩便是老国公李明远薨逝,消息被大将军府暂压未放,要等大婚之后再行发丧。可陛下是知晓的,对这位护他半生,又渐渐裹挟他意志的老国丈的死,他是既伤心又安心。 而让他糟心的,是第三桩事,文山郡主于端王大婚当日,在其府上失踪! 禁军把端王府犄角旮旯翻了个遍,回来说人没找着,李琞恼躁地像往心头放了把火!气头上他一脚踹在李晟的大红吉服上,要吃人一般质问:“这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朕说实话!” 李晟重重叩头,急切分辨:“儿子便是再浑,也知此事轻重,断不会于大婚当日掳藏郡主,这于南境、于长公主、于父皇和母后,以及儿子待娶之妻,具是侮辱!儿子今后当何以自处?父皇明鉴啊!” “滚滚滚滚!大婚之后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李琞气得狂骂着将人轰出殿去! 梅爻失踪,此事可大可小。平安找回来另加安抚,或可无虞,若这小郡主有何差池,恐怕顷刻便陷兵燹!蛮王梅安忍了那么久,梅敇梅爻的账极可能跟他一并清算! 还有为这丫头不肯滚回西北的逆……臣!幸而是他离京了,他此时若在京中,依着他杀李祈那阎王脾气,还不晓得要掀出什么风浪来! 李琞想想都脑袋疼。 而梅爻此时仍陷于一片黑暗,难辨处境。 她确定摸到的是个男人,胸膛硬实,触手是丝滑软缎,有绣纹。高门显贵惯用香,可这人身上并未闻见。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等对方先开口,等了一会儿,对方却没出声。 她尽量平静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下一刻,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正朝她走近。 她本能地后退,手上却一紧,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干燥有力,似带了气越抓越紧。 “你放开我!”她使劲抽手,对方抓着她毫不松力,拇指死死抠在她手背上,按下一处凹陷。 “你弄疼我了!”她立时带了哭腔。 那只手的力道终于松了些,却仍未撒手,拇指似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摩挲两下,她眉头不由地一紧,不无惊颤道:“你究竟是谁,扣下我是想做什么?” 他不吱声,她又道:“你不开口,是因为我认识你,又或是我有机会能认出你,所以你怕!” 她恨自己看不到,全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忧愤间她的手被他抬起,下一刻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道柔软温热触感,她被亲了! 她猛地抽手,终于从那只大掌中逃脱,一鼓气喝道:“放肆!我是文山郡主,我父王是梅安!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 她看着势足,实则已开始心慌,暗想他若用强,她有几分把握自保? 对方倒是再未碰她。 她轻吸口气,猜度道:“你是端王爷么?” 李晟急色妄为,她有一瞬间怀疑他又犯浑。继而又觉不像,今日是何日子,他再浑也不太可能搅自己大婚。 “你是荣郡王?” 她又怀疑是李世甄因千金坊的事报复她,可细想想,他也不像有这个胆子的。 “是康王殿下?” 李茂敢追去鹿苑,会冒失到绑她么? 对方不给任何回应。她静了静神,又觉得不对。她下意识以为对方只是针对她,猜的几人具是对她有觊觎之心的人,可当她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串在一起,便觉想简单了。 先是有人闹婚,去掀李晟肮脏底裤,是揭他私德有亏公德亦废,继而自己又在他府上失踪,是在嫁兵祸内乱之患给他!对面方才虽有唐突之举,可她醒来衣衫完好,也似印证了这点,他对她并非全无顾忌。 思及此她心跳稍稍平复些。可旋即又觉恼躁,她慎而又慎,终于还是被卷入夺嫡党争了么? 门开合声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继而是盘盏之声,饭香四溢。 他又去拉她手,她猛地抽手躲开,虽是看不见,却是一脸的冷肃! 周围有片刻安静,继而便听一道细弱的声音:“奴婢伺候贵人盥漱用膳!”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 她由着婢子帮她净手、擦拭、漱口,扶至案前坐下,听着偶尔一声匙碗轻碰,问道:“我眼睛怎么了?” 静了会儿才听婢子答道:“贵人安心,是暂时的,无大碍。” 她不安心。眼睛不疼不痒,只是看不见,更像是某种麻物。昔日在南境战场,有将士伤了眼睛,巫医便用能致人短期失明的麻物来治伤。只是伤好后,瞧东西多少受些影响。 一只温热的汤匙碰了碰她的唇,味道很香,是她喜欢的肉羹。 她似赌气般偏开头:“什么东西?我不爱吃!” 对面又给她换一种,筷子夹了块蹄肉送到她口边,亦是她的口味。 她稍一迟疑,张嘴咬下。见她肯吃,对方极有耐心地继续喂,全是她喜欢吃的,她心下便愈发笃定,他是熟人。 只是她此时全无胃口,吃了几口便又扭开:“饱了。” 婢子取来水伺候漱口,又奉上茶,随着一阵窸窣收拾声消失,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可她晓得那个男人没走。 她问道: “是何时辰了?” “你将我扣在这里,是为端王么?” “你打算扣我到何时?比起追究罪责,陛下会更想找到我!你不慌么?” “亦或是你还有别的打算?想与南境做交易?” “我父王可不那么容易被威胁!” “我晓得你在,你不说话,也不走,便打算一直看着我?” “你给我用的是何药物?若我眼睛有损,翻遍天涯海角也必不放过你!”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对面好似很沉得住气,只静静听着。 直到她觉无奈又无趣:“我乏了……” 说着起身,凭着记忆方位,摩挲着去找之前睡得软塌。才走几步,伸出去的手掌下忽然搭了只胳膊,他这回倒并未牵她手。 她由着他牵引,很快摸到了床架,迈步上榻,和衣仰卧,扯了一旁的薄被遮身,双手交叠在胸,左手搭在了右手腕上。 睁眼闭眼也无甚区别,她索性闭了眼,身体却未敢有一点放松。也不知熬了多久,许是还有药性未褪,竟渐渐有了丝困意。迷糊间忽觉面上擦过一道气息,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开了腕间短刀,扬手便是一划! 被阻的力道告诉她确然刺中了人,那人也随即发出一声轻哼,似是被惊到,又似是痛到,只是声音又轻有短,她辨不清。 她已坐了起来,将手中短刀抵在了自己颈上! 若她感知得不错,他方才是想亲她! 她冷冷道:“你若再敢冒犯我,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我死了,你的麻烦也不会小,你最好想清楚!” 不知是她这话起了效,还是她方才那一刀划伤他需要处理 ,她终于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踏出门去。她刚松口气,便听脚步声又起,是此前伺候她洗漱的婢子,恭敬又似安抚道:“贵人别怕,主人叫奴婢伺候着,贵人安心睡便是。” “是何时辰了?” “贵人见谅,奴婢不能说。” “你叫什么?” 连假名字都不愿说。 她心里升起一团火,这是要让她丧失感知,磨她性子了。 她有些颓然地趟下去,也不知躺了多久,终究顶不住汹涌的困意,渐渐睡了过去。又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惊醒,下意识去摸手腕,腕上竟空了! “我东西呢……唔!” 他刚问一句,便被只大手捂住了嘴!她使劲拍打挣扎,便听他“嘘”了一声:“带你走!”说罢便将她从榻上拉下来,拖着胳膊朝外走。 她从瞌睡中骤醒,一时还未搞清楚状况,更不知来者何人,被他拖出去几步才道:“你又是谁?” 他压低声音呵斥:“别说话!” 她被他拖着走得踉踉跄跄,他似是才发觉她有异,顿足道:“看不见?” 她“嗯”了一声,便听他发出声轻嘶。 就在此刻,一连串哗啦啦的脚步声急速涌来,有人高喊:“是什么人擅闯?” 她两条胳膊突然被他抓起搭在肩头,下一刻便觉脚已离地,趴在了他背上。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8节 “抱紧我!” “铮”一声,她听到了他抖剑的鸣音,刚劲有力! 第70章 深夜城郊一处偏僻的庄子里,李茂赤着上身,静檀正小心翼翼给他处理胸口的划伤。那伤口有三寸来长,最头上深近一寸,那小刃也不过两寸来长,可见那一下她是用了大力!也亏他躲得快,若这一下划在喉上……还真是不敢想。 她娇得猫儿一样,出手可真狠! 他想着当时那一幕,因为司隶兵在庄子里,他是悄悄去看她的,并未想对她如何。可望着那张安静睡颜,玉雕的一样,她被严彧按头亲吻一幕又从眼前闪过,继而是鹿苑窗上交迭的人影,再看她那张小脸时,他便再忍不得,竟鬼使神差朝她俯身下去。 即便此刻,他脑中还是会想起她娇嫩嫩的樱唇,漂亮却又失焦的双眸,以及行动间,从她裙底露出的赤裸足尖,玉笋一样。 他喉结微滚,开口带了几分涩然:“我受伤一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是,属下明白,也已嘱咐过伺候的下人了,殿下放心!” 伤口包好,静檀又将备用的衣物替他换上,也不忘将他惯用的柏子香囊缀在腰间。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嘈乱,李茂的随侍墨雨一溜小跑着进来禀道:“殿下,有个人摸进了郡主的院子,要将郡主带走,已被司隶兵围了,都官从事张大人刚到,已过去处理了!” “可知晓来人身份?” “一身黑衣,黑纱照面,瞧不出来。他身手极好,一圈儿官兵近不得身,可他一时也走不脱,时间久了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姓马的和姓钱的呢?” “司隶兵看着呢,无碍!” “好。静檀留下将这里清理干净。”瞥见那件被划破的深衣,又道,“销毁。” “是,殿下放心,不会留痕。” “走吧雨墨,回府。” 雨墨伺候着主子趁乱绕后门出了庄子。 此时梅爻所在那院子已战成一团,静檀到时便瞧见司隶兵正在围攻一道黑色身影,那人背着个姑娘闪转腾挪,身姿矫健,功法凌厉,倒也并不吃亏,可也冲不出去。司隶兵许是怕伤了郡主,也不敢强攻,双方一时竟僵持不下。 刚赶到的都官从事张淮扯着嗓子喊:“你单枪匹马来,本官敬你是条汉子,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你还背着个人,再僵持下去于你不利,你还是放下郡主,束手就擒吧,本官从宽处置!” 那黑影置若罔闻,只一边小心护着背上之人,一边寻找机会突破! 梅爻虽瞧不见,也知局势十分不妙。她趴在他肩头道:“这位壮士,眼下于你很不利,你功夫了得,放下我自己走吧!” 那人也不理她,似是铁了心要带她走。 她无奈,只好高喊道:“我是文山郡主,方才喊话的官差是何人?” “下官司隶校尉左淳大人下属张淮,让郡主受惊了!郡主莫怕,禁军已在路上,顷刻便到,此贼子插翅难飞!” 梅爻道:“请张大人先停手,我来劝他如何?” “下官接的旨意,是拿下所有可能对郡主不轨之人!此子来路不明,拒不缴械,恕下官无法遵从!”又对黑衣人道,“识相的赶快放下郡主,本官留你个全尸!” “你敢伤他!” 随着一声娇喝,好几只灯笼闯进来,后面跟着呼啦啦一大波人,人群两边散开,张淮便见了扶光那张冷艳的脸。 “你们围的是本宫的人!张淮,叫你的人住手!” 张淮未料到这姑奶奶竟也来插一脚,愣了一下喊道:“都住手!” 乒乒乓乓的打斗终于停下来,却仍将黑衣人紧紧围困。 张淮上前见礼,谨慎道:“殿下方才说,这人是公主府的?” 扶光看也未看他,朝场中黑衣人道:“如离过来!” 梅爻意外:“你是如离?” 男人将她往背上托了一把,扯下面纱,声音也不装了,边走边道:“来得真是多余!” 梅爻也不知他在说自己,还是说扶光。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放我下来吧。” 他没撒手也没停:“你没穿鞋。” 如离背着人站到扶光跟前,扶光气鼓鼓地仰头瞪他,却见他讨好似的一笑。她又看向他背上的梅爻,竟意外发觉她眸光失焦。 “妹妹……眼睛怎么了?” 梅爻立时潸然欲泣:“彤姐姐我看不见了……不晓得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扶光握着她手安抚:“先别哭,你怎会在这里?陛下为寻你,快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 梅爻掉了眼泪:“我实在不知……” 一旁的张淮一双眸子精光闪亮,闻及此道:“回公主,是您五哥康王殿下,在路上拦了巡察的司隶署徒隶,称发现有人将昏迷的文山郡主带来了这里。卑职属下进庄探查,确然发现郡主在此,而带她来的,是您四哥端王殿下的护卫马侍忠,而这庄子的主人,是钱玉楼……” 他这话讲得实在意味深长,扶光却越听越冷,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事发本宫又派了人来,想将郡主转走,好替四哥抹平此事,这样故事才显得圆满?” “下官无此意!” “你最好无此意!”扶光突然发怒,“在你拿出我涉案的证据前,再若妄言,我必参你!” 她见张淮躬身不语,对如离道:“跟我走!” “公主留步!”张淮忽然上前几步,拦在了扶光身前。 扶光美目一挑:“你敢拦我?” “下官不敢!” 张淮语气软中带硬:“公主随时可以走,只是贵属牵扯郡主失踪案,若下官放了人,便是渎职,还望公主见谅!” 扶光眸子如刀般盯在张淮脸上,见他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可比左淳还轴!若我一定要带走呢,你还敢向我动手不成?” 张淮一笑:“公主说笑了,下官怎么敢?只是下官职责在身,若是私放了,便是有辱使命,且禁军稍后便到,众目昭昭,下官也是交代不了的!” 说话间院子里齐刷刷冲进来两列甲兵,将小小院落挤了个满满当当。 人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张大人!” 张淮回身,正是陛下身边那位年轻有为的近身护卫,裴天泽! “裴大人你终于来了!真是辛苦裴大人深夜跑一趟!” 这案子牵扯了两位亲王一位郡主,若没个厉害茬镇场子,张淮还真是不敢来!他三两步迎过去,似见了救星般拖着天泽胳膊拽到了扶光跟前。 “都是为 陛下办差,谈何辛苦!” 裴天泽说着,已不动声色地将梅爻上下打量一圈儿,见她有些委屈地趴在男人背上,目光失焦,玉足伶仃,连鞋也未穿,虽是不冷,却也有些狼狈。 裴天泽先朝扶光行了一礼,侧身问张淮:“郡主的鞋呢?” 事起仓促,场面又焦灼,谁都没去管鞋的事,此时裴天泽一句话,才叫众人意识到,确然是对郡主不恭了! 暗处的静檀给身旁婢子递了个眼色,那小婢子捧了双崭新的绣花鞋,一溜小跑地挤进人群,开口声音怯怯的:“回大人的话,贵人来时鞋子便掉了,奴婢方才在庄子里寻了双新鞋,粗陋了些,不知贵人可穿得?” 裴天泽打量那双鞋,虽是比不得郡主往日穿的绣鞋讲究,却也不算粗劣,遂道:“伺候穿上。” “是!”婢子应声过去,小心翼翼给梅爻套在脚上,又问,“贵人觉着可有不适?” 梅爻下地踩了踩:“还好。” 天泽又招呼人群后须发半百的太医:“劳烦医正先给郡主瞧瞧,本将也好给陛下回话。” “是!” 太医为梅爻检查的功夫,天泽这才转向扶光,客气却又坚定道:“陛下闻及郡主被人劫掳至此,特命卑职前来,带走牵扯此事的所有疑员!请公主放心,圣心自有公断!” 扶光冷冷看着他,虽是心有不甘,可他搬出皇命,她确是抗不得。 天泽扬声喝道:“在场所有人听着!即刻起,封玉贤庄,庄主钱玉楼、端王府护卫马侍忠,及庄上所有从属统一由司隶署看押待审,本将亲自押送!”又望向如离:“你也跟我走!” 张淮带着司隶兵按着天泽指示,麻利地开始封庄带人。 天泽踱向太医:“如何了?” “郡主脉象滑弱无力,当是中过麻药,余毒未清,玉体虚乏,双目暂时无法视物,可也无大碍,修养数日,辅以药石可保无虞!” “辛苦许医正。夜已深,卑职着人送公主、郡主两位贵人回府!” 扶光对这位先皇后的娘家人本无好感,此刻心中不忿,冷冷道:“你好生将郡主送回府便是,本宫无需你费心!” 她忍着淤火,又朝梅爻安抚几句,这才转向一旁的如离,瞧着他那副不当回事的模样,一时竟是又气又疼,忍不住道:“若你此番不死,便滚回你的山中去吧,我府中养不下你!” 说罢带着一群人挑灯离去。如离望着她像个火球般飘远,唇角勾出抹笑。 扶光的人和司隶兵一撤,院子里一时安静了许多。 梅爻叫道:“裴大人?” 天泽近前两步:“卑职在呢,郡主请吩咐!” “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如离他对我并无恶意,你可不可以……” “郡主不必忧心,陛下自有论断!郡主还是先回府,身体要紧!” 如离浅笑道:“你倒是比我那小贵人还操心!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梅爻回味着扶光走前那句话,也笑道:“你那小贵人不惜自己往麻烦上撞,也要带人来捞你,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吧!” 第71章 远赴并州的严彧一行急行三日,临近州界时遭到了截杀! 乌泱泱一群人从路边茂林中蹿出来,足有三十来个,具是粗布麻衣,一脸凶气,手执斩/马刀,先砍马腿再砍人,杀得凶悍! 严彧一行只有十人,面对突然蹿出数倍于己的暴徒,倒也并不慌,身手利落地弃马相迎,一时长兵短刃战成一团,白虹起落间鲜血四溅! 严彧带的具是鬼域杀神,起初并未将这些乡野暴民看在眼里,原想斩杀几个吓跑便是,甫一交手才知对方不可小觑,竟也是招招凌厉,直取要害,几招里不由地聚起心神,也都使出了看家本事。 陆离边打边骂:“娘的!你们倒是报个名号,哪个山头的?”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59节 话喊完对方并不理睬,只三四个人围攻一人,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陆离一把寒刀使得翻飞,发狠道:“真他娘不知死活!给我杀!” 几个沙场硬汉杀红了眼,几乎刀刀见血,很快身上、脸上已是血糊一片…… 夕阳坠山,起了风,山路上具是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气。 严彧将被染得鲜红的长剑往一旁粗麻衣上蹭了蹭,利落地收剑入鞘。 陆离拎着滴血的刀,在满地尸体间转悠,阴恻恻道:“这他娘哪里是暴民,全是死士!” 严彧冷声道:“为有个暴民身份做伪装,难为他们竟忍到此时才动手!” 他让人将尸体掩埋,见彤云压顶,马死的死逃的逃,几人只得疾走数里,寻了个可栖身的破庙暂居。 陆离燃起火堆,拿热好的干粮递给严彧。他身后的破败佛像突然传出“咚”的一声,俩人立时起身,陆离警觉道:“谁在后面?出来!” 过了会儿,那佛像后才窸窸窣窣探出个小脑袋,头发蓬乱,脸上脏兮兮,只一双幼鹿般的眸子看着还鲜活些,只是盈满了恐惧。 陆离一笑:“原来是个小崽子!你过来!” 那人怯怯地从佛像后爬下来,一身不合体的肥大男人衣衫罩在身上,裤脚、袖口都挽着,露出来纤弱伶仃的脚踝、手腕,更显得人瘦削单薄。他只扫了他们一眼便垂下了头,一双细弱小手死死攥着两侧衣服,身体微微发抖站到了佛像脚下。 陆离朝他走近几步,他害怕似的向旁躲避,不留神脚下被根棍子一绊,直直便朝着火堆栽下去! 一旁的严彧下意识抬臂去挡,胳膊却撞上两团绵软之物。他一惊,抬眸与她视线撞在一处,那孩子又惊又羞,闹了个大红脸。 待她站稳,严彧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 陆离笑道:“你怕什么?爷们又不吃人!” 她怯怯道:“你们……浑身都是血……” 几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身上杀气过重,难怪这半大孩子怕成这样。 一阵风卷着枯草败叶灌进破损门窗,豆大的雨点子跟着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紧着又是一声炸雷,那孩子瑟缩了一下。 严彧道:“陆离别吓她,拿东西给她吃!你们把血衣换了!” 主子发话,几个男人各自从随身包里翻找备用衣物,窸窸窣窣地更衣。那孩子突然转向了墙,陆离一愣:“女孩子?” 难怪他觉着这孩子虽脏兮兮,可眉眼十分秀气。 换好衣服,陆离给她拿了几块胡饼和肉干,问道:“逃荒的?叫什么?哪里人?不用怕,尽管说,我们不是坏人。” 她捏着干粮,声音轻颤:“不是逃荒,是逃难。我叫齐兰,浚县人,爹娘淹死了,哥哥为护我,被起事的贼匪杀了。” “别怕,今儿你遇到了我们,爷们正是来给你报仇的!你且详细说说那伙暴匪的事!” 齐兰打量他几眼,又望了眼他身后的严彧和几个弟兄,十分怀疑就凭他们这几人,能收拾那一山暴匪? 陆离看出她的疑虑,笑道:“听过西北军么?” 齐兰点点头:“大齐最厉害的军队。” 陆离摸出腰间带“天”字的银腰牌,给她看了一眼,又偏头瞥了眼严彧:“那位,西北军的少帅,这没人敢冒充吧?说吧!” 齐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撞进严彧那双幽深的凤眸里。 她垂下头,红着脸低低道:“这伙贼人原本便是珑山一霸,珑山在三县交界处,离浚县更近些。为首的唤作黑山豹 ,他们叫他豹爷。往常他们只占山封路,劫掠过往富商。今年受了重灾,日子过不下去,许多人随他们上了山,也包括我大哥。后来朝廷派了皇子来赈灾,我大哥和那些不得已落草的人又下了山。可是后来他们又将人抓回去,拉起队伍劫了浚县官仓,还杀了许多人,我大哥便是在混乱中为护我被杀的。” “灾情不是平复了么?何至于劫官仓?” “灾情确已平复,大哥曾说黑山豹那寨子里钱粮无数,便是最艰难时日也不见缺衣少食,不晓得他们为何要挑衅官府,滥杀无辜?出事后州府派了兵围剿,可剿不掉,反倒死了一些官兵,听说那位领头的官爷已被撤职了。” 陆离邪邪一笑:“他娘的,什么鸟匪这么难打,老子倒想瞧瞧!” 背后传来严彧冷冷的声音:“乌合之众有何难打的?只怕那寨子里不只有山匪,亦或是他们并没想真的打掉它!” “爷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在谋局?” “我来时陛下曾说,朝中已经有人为此上书,参当时赈灾的官员只知沽名钓誉,不谋全局,若当时肃清贼匪,何至于又起眼下祸端?明着是参赈灾官员,可谁知是不是冲着瑞王去的?他这贤王的名头,看来也戴不安稳!” 他原本建议陛下,随便派个人来剿了便是,可陛下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时较难探查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这个随便派的人,又是否与当事人有牵连,弄不好越裹越乱。此等民乱拖得越久,越会引发动荡和不安,还是快刀斩乱麻得好。 又说严彧你势力单纯,又很闲,便辛苦一趟吧!末了还加了一句,当然,朕主要是想把这功劳留给你!严彧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只能谢陛下看得起。 次日天擦黑时,浚县县令卢德海接到通报,说是朝廷派的西北严将军到了。他一溜小跑着来迎,原以为将军威风赫赫,必是带了大队人马,结果却见县衙门口冷清清站了个玄袍年轻人,跟着个半大孩子,再无旁人。 严彧打量眼前这略显富态的中年县令,他一脸意外,还左右看了看,却没开口迎他。严彧一笑道:“怎么,本将不像钦差?” 卢德海这才把目光聚焦到这年轻人脸上,太年轻了!虽眉眼犀利,也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在西北叱咤风云的修罗鬼将,他为何不是横眉吊目、浓须虬髯?及至严彧拿出了谕旨,他才反应过来,慌忙往里迎,又着人去请围山的县尉。 严彧大喇喇进衙,卢德海瞧着跟在他身后的半大孩子,虽穿了件男人衣衫,可看那白净面庞却是个姑娘,遂小心翼翼道:“这位是?” “路上捡的,你先安排她住下,我留她有用!” 有用?卢德海又看了眼那姑娘,瞧见她竟红了脸。他一笑道:“下官明白,定妥善安排!” 是夜,严彧跟众人议完剿匪之事,回房不久便有婢子送来宵夜,他正摩挲着手里荷包走思,便听个娇娇弱弱的声音道:“大人辛劳一晚,用些汤吧。” 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眸,便见个红衣女子侍立跟前,细看竟是齐兰。 她显然是刻意梳洗打扮过,似是用了脂粉,双唇红艳艳的,再不是初见时的淡无血色,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还别了一支发钗,也不知是打哪儿弄来的。她见他看过来,又快速低下头,有些无措地绞着手中帕子,怯怯道:“大人,我……” 连她自己也不知想表达什么。 严彧忽的一笑。 这笑声极轻,可她听见了,小心翼翼地抬头,便撞见灯下玉面将军那副昳丽俊颜,脸上不由地更红,又把头垂了下去。 他问道:“谁给你收拾成这样的?” 齐兰听不出他是喜是怒,迟疑了一下,低低答道:“他们……他们要我……服侍好大人……” 最后几个字烫嘴一般,几不可闻。 “逼你了?” “不,没有人逼我!” “嗯,你替我去给卢德海传个话,传完便歇着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啊?”齐兰有些意外,似还有些什么莫名的情绪,顿了顿才道:“好的,大人要传什么?” “你告诉他,叫他把心思用在剿匪上!去吧。” 齐兰一时脸更烧,再也不敢抬头,应了声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严彧叹了口气,望着手里群青的荷包,自言自语道:“你又欠我一回,我先给你记着,回去可是要讨回来的!” 京中梅府,手握玉葫芦辗转反侧的梅爻,忽的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颇觉委屈地叹道:“便这么不打招呼地走了,我可给你掐着日子呢,等回来我可要加倍罚你!” 第72章 灯火莹莹,清夜漫长。 浮玉燃起一炉鹅梨香,在满室清芬中,一件件卸去珠花、发钗、耳铛,褪去华裳。以往这些事,自有手巧的婢子悉心伺候,从前稀松平常之事,如今做来尽是唏嘘。她望着铜镜中人,依然是那副娇甜贵容,只一双眸子,再不似从前灵动纯净。 她在大狱中已死过一遭。 出狱后知晓要入乐籍,一身风骨将遭万人磋磨,本欲一了百了去见爹娘,却又被人救下。之后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锦舒,惊讶于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嬷嬷,如今竟是隐身风尘。 锦娘告诉她,死是最容易的事,殉主是忠,只需一头碰死即可,活着报不赀之恩却需咬碎牙齿,是为义。 她听锦娘的话,忘掉所有富贵尊严,忍着身心不适,学那些风月本事。在某些时刻,她觉自己只是毫无灵魂的躯壳,唯有一丝执念撑着,为她的爹娘,为袁家清白。 袁月仙已死,这具行走的肉身,叫浮玉,提醒着她卑入尘埃的身份。 可她犹记得文山郡主喊她的那声“袁小姐”。 她为此也曾闪过一丝动容和不忍,可随即又释然,谁又可怜过她?命运从未因她无辜而放过她,她的仁善太过奢侈。 她又觉这世间几无纯善之人,越是衣冠楚楚,越是不堪细看。李晟如此,收买她的李享如此,便是那个看似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李茂,在她稍稍给他漏了些线索之后,也会不念手足地去踩上一脚! 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晃了进来,李晟一身吉服未褪,喝了酒,踉跄着靠在了门框上,红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喊:“郡主,我来寻你了!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哈哈哈……” 浮玉连忙迎过去,扶他坐下,安抚道:“殿下怎的喝成这样?” “本王高兴,大婚之喜……撞白煞,郡主失踪,马侍忠,钱玉楼……都好样的!不许本王出府……与本王无关!为何不予本王解释?为何不让我解释!” “殿下醉了!您今夜不该来我这里……” “那该去哪儿?找李姌么,本王不去!本王只要你……” 他说着一把将浮玉拉入怀中,她一声惊呼未出口,混着酒气的吻已经压下来!他似带着怨,带着恨,诸多无处释放的情绪,尽数随着他的狠厉亲吻和磋磨落在她身上。 她被他发疯的模样骇到,越是躲避越引来他凶猛侵袭!“呲啦”一声,她单薄的中衣被生生撕开,人被压到桌上,撞碎一只茶盏,碎片划破她娇嫩的后背,可他不知,只发狂野兽般撕咬,她忍不住哭求,情急之下喊道:“药,我去拿药!” 李晟的动作戛然而止,压在她身上重重喘息,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是不行。 浮玉轻轻推起他,扶他坐好,探手摸了把后背,有血。她深吸口气,忍着心中恨意哄道:“殿下稍坐,我去去便来。” 她给李晟喂了醒酒药,他颓然地喝完,她转身放碗的功夫,他忽地抱住她,似小孩子般呜呜哭了起来。 浮玉其实很不耐他这疯癫模样,可又无法不理他,只能任他抱在自己腰上,哭好再说。 李晟其实也并未哭几声,只好似贪恋她身上气息般赖着,再开口声音虽依旧颓废,表述却清楚了许多,可见酒这东西,多数时候只是个放纵借口。 他喃喃道:“浮玉,你恨我么?” 见她不答,又道:“一定是恨的,连我自己都恨自己!我明明占尽优势,中宫嫡出,最先封王,朝中多半归附,又有祖父庇佑,可如今祖父亡故,三王并立,老九虎视眈眈,一些党附之臣开始呈骑墙之势,眼下又出这等丑事,一手好牌被我打得稀烂……” 浮玉闭了眼,颇觉这话招恨。 他絮絮地:“叶氏之事,确然是我对不住她,可马侍忠和钱玉楼绑架文山郡主,实非我的授意。我今日遭此种种,定是老九在背后搅弄,搬倒我,便再无人有资格与其争大位!” 她试探道:“那殿下,要坐 以待毙么?” 未得到回应,却觉小腹升起一片湿麻热意,他一寸寸吻过,含混着道:“便是我想闭眼听天由命,母后和长公主以及那些党附之人,也必不会引颈就戮,瞧着吧……药呢?” 浮玉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他在这等事上似有瘾一般,特别是坏了之后执念更深,手段颟顸,甚至超过她在宜春坊所学。 她颤颤提醒:“于情于理,亦或是维系表面祥和,殿下今夜都该在王妃那里……” 他不抬头,只是动作愈发恣意,“无碍,她不在意,药给我,那些东西也都拿来!” 端王的大婚之夜,王妃枯坐半宿,花魁浮玉一夜玉碎,晕了几次。 -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0节 数百里之外的珑山,雨后仍是一片潮气,道路泥泞,夜色下水洼泛起片片银光,林中甚至起了雾。工事外的哨岗拎了壶酒招呼附近几个同伴:“喝两口!” 其中一个提醒道:“那山下可还围着官兵!这时候喝酒,被当家的发现会宰了你!” “都围一个月了,他们没想真打,便是打,那群老爷兵也不济事!这大雨之后雾气昭昭的,他们老实得很,来吧,放心吃喝!” “听说朝廷派了西北的严将军来,恐怕不是好事!” “他是单枪匹马来的,一个人都没带!能使得动那些老爷兵再说吧,你怕个球!” 众人细想也觉有理,五六个人这才凑在一处,选了个干净石台,摆开酒水菜肴,酒满上,可杯子刚碰到一处,竟相继脱手碎在石台上,人也直直倒了下去,颈上冷镖寒光闪闪。 五条黑影从树上翻身落下,陆离晃晃脑袋朝几个弟兄道:“换了衣服,跟我去掏心!” 黑山寨库房里,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清点账目,银票、金玉,一样一样报给黑山豹听。 五大三粗的黑山豹眉头紧锁,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 先生不解:“这些抵得上一个县令十年俸禄,还不够么?” “不是不够,我是怕他不收。以往这位骆先生帮我们摆平官府,给多少都会照单全收,可这回,我总觉我们要被献祭了,便是倾尽所有,怕也保不住寨子,甚至……保不住命!” 那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可、可劫官仓,正是骆先生的意思啊……”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被灭口!朝廷派了人来,怕是……” “你这叫与虎谋皮,自作自受!” 一道带着戏谑的狠厉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半掩的库房门被一脚踢开,逆光下来人面目不清,凛凛寒意却叫人脊背发凉。 陆离身旁一名弟兄,手上短刃往抓来之人脖子上一抹,嘿嘿一笑:“有劳带路了,兄弟!” 血溅当场,那人被丢去了一边。 黑山豹看着大喇喇闯进来的五人,便知库房外的守卫已无活口。 珑山脚下的营寨中,三县尉正陪着严彧巡营。他们见严彧只身前来,且如此年轻,便觉是盛名难副,又觉自己背后有人,也并不惧,想着糊弄几句,拖延住便好,横竖是自己的兵,他独自也成不了事。 三人边走边给这位严将军讲山匪之悍,山势之险,对方工事之坚,己方历次出击损失之惨烈……严彧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到转完一圈儿回到营帐,他往当中一坐道:“那依着三位,剿是不剿?” 年纪稍长的一位道:“剿自然要剿的,可是不能急,眼下我们围了山,断了他们财粮来路,且困上几个月,他们自然会慌,陷入被动……” “几个月?”严彧倏地一笑,“你可知那寨中囤粮几何?” 那县尉一愣,继而又笑:“他一山嘴要吃要喝,总有断粮之时,我们只需……” “哈哈哈!”严彧陡然大笑,笑完眸色一凛,“本将还是头回见你这种带兵的!他的人要吃要喝,你的兵是喝西北风不成?民脂民膏便是养着你们这群蠹虫!来呀!” 突来的一声喝,吓了三人一跳,不晓得他孤身前来,是在要喝谁? 可随即便见四个劲装男子冲进帐中,手执长剑,一脸肃杀,竟不知是何时进的营! 三人知是大意,竟也高声朝殿外喊道:“来人哪!快来人!” 一时间大帐中呼啦啦竟也围进来不下二三十人!可他们方才是见了三位大人陪着这位钦差巡营的,瞧着帐内剑拔弩张,一时竟也有些无措。 肃羽是天字营跟惯了严彧的,见眼下这场面,不由地勾唇冷笑。他提剑围着三县尉缓缓踱着步子,见他们都下意识把手按在了腰刀上,他朝三个弟兄递了个眼色,三人握紧了剑,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三县尉身后。 肃羽看着三人阴恻恻地笑:“你们仨是个什么鸟官?都不够捏的!放着一山匪患不剿,倒有脸来严将军跟前胡吣!是吃了王八胆,还是得了谁的令,有人在给你们撑腰?” “你休要胡说!”年轻些的县尉梗着脖子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此乃军帐,我等与将军议事,也容得你叫嚣?” “我是什么人?”肃羽阴笑一声,摸出了腰牌,“你可瞧仔细了,正五品校尉,比你这九品如何?不服气?好啊!当着你这些下属的面,本官命你带一队人马攻山,你可敢?” 那县尉并不服软:“我已说过,此时攻山并非良机,你们非要恣意行事,是要损兵折将的!”又朝身后喊道,“传令下去,妄动一兵一卒者,斩!”扭回头朝着肃羽冷笑,“要去你去,我等自是不会去的!” 肃羽眸色突然发狠,厉声道:“你这算抗旨了!好,杀了你,我等自会去!“ 话音方落,几道虹光一闪,三颗人头已滚落在地! 涌进来的兵将均未料到主将竟这么被杀,一时都被镇住,倒吸冷气后竟是一声不敢吭。 肃羽余光瞥了眼稳坐不动的严彧,朝着众人喝道:”此三人尸位素餐、养寇自重,已就地正法,若有与其同气退缩,拒不剿匪者,便是同样下场!” 见无人再敢出头,他又道:“你们回去,各自点兵,带好你们的人跟我们走!你们放心,我们已有人入山做内应,此番行动势在必得!有胆敢龟缩不前、临阵退缩者,斩!一刻后集合,听我号令!去吧!” 第73章 文山郡主被扣在玉贤庄半日,不算长,可遭绑架一事随端王大婚风波,沸腾得满朝尽知。 案子交由司隶校尉在审,左淳是个年近四旬的汉子,为人刁钻狠辣,有个“棘虎”的称号。他没着急动马侍忠,先抄了钱家在京城的几十家铺面和庄子,翻出来好些个账本、书信,钱玉楼父子慌了,连李晟也有点沉不住气,开始着人走动、试探。 待到提审马侍忠,这位李晟从凉州提拔回来的汉子,一口咬定是自己妄为,为了讨端王欢心。棘虎给他上了大刑,折磨的奄奄一息他也没改口,但补充了一些细节:其一,人是他让浮玉引过去的,其二,若小郡主有何不妥,可不要找他,康王也曾与她一处的。 棘虎邪邪道:“你跟浮玉,是何关系?” 马侍忠闭眼吐出一口血,缓了缓,咧嘴一笑。 入夜的康王府幽静肃穆。这处宅院,是李茂封王后按规制扩建的,园子里一些山水甚至刚刚竣工,尚透着些新生的刻意。 李茂端坐席上,由着府医为其涂药。他胸口的划伤已结痂,有些已脱落,只需用些祛除疤痕的良 药便再无痕迹。府医退去后,婢子过来伺候他穿衣,却听他道:“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人了。” 他披着中衣,打开了床尾的漆柜,里面静静躺着一双绣鞋。 这几日他曾特别留意梅府,梅爻被送回后从未出府,倒是扶光和唐云熙去探望过她,去得最多的是平王府那个庶女芾棠。他让虞晚也去过一次,可没见着人,说是郡主精神欠佳,正睡着。 是不是真睡,不好说。 她冰雪聪明,当能猜到那日唐突她的人是他,尤其这几日的消息散开后,甚至传了一些于她名节有损的闲话,他觉着她也许会有所动作,可事实上她像没事人一般置之不理,仿佛那消息背后的当事人不是她。 他捧着那双绣鞋沉思间,静檀隔门禀道:“殿下,司隶校尉左淳大人求见,现下正在前厅候着!” “大晚上他来做什么?” “左大人说,有关郡主被绑架一案,有几句话想向殿下请教。” 李茂将绣鞋放回原处,唤婢子进来帮他更衣,一切收拾妥当,才拾起一贯清朗姿态去见左淳。 他带着静檀走后,一道黑影轻巧地翻入院中,趁四下无人闪进了屋子。 凤舞四下打量一圈儿,见这位王爷真不亏是“清心寡欲”之人,连这住处都跟雪洞似的,几无复杂多余的装饰器具。 这样也好,小姐的东西找起来倒也省事。 他掀了榻上被子,翻了他的衣柜,找了床底,最后盯住了一旁上锁的漆柜。 梅爻是今日晚饭时分才想起绣鞋这茬儿,东西是否在李茂这里全是猜测,并无证据,毁锁破柜未免冒失了些。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他凤舞向来不是磨磨唧唧之人。 他从腰间摸出把短刃,刀尖扎入紫檀木与铜锁片链接处,直接暴力破拆。柜门打开的一瞬间,凤舞面露阴狠。 他将那绣鞋揣入怀中,刚要关门,便留意到下方一格还有几封信,好奇瞧了一眼,信上落款是“骆文斌”。 陌生的名字。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喝:“殿下就快回来了,你们两个不去备水薰屋,倒在这里嚼舌根,叫殿下听见,命还要不要了!” 凤舞匆匆将柜门一关,翻后窗出了屋子,越墙而走。 回府时,巫医正给小姐熏眼睛。她已能看东西,只是离远了还瞧不清,索性巫医说并无大碍,只需要些时日恢复。 凤舞等了一会儿,直到巫医治完离开,才从怀里摸出那双绣鞋,恨恨道:“小姐没料错,的确在他府上!这家伙真他娘欠收拾,属下早晚也请他喝一壶!” 因为用了药的缘故,梅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潮红,眼角冒了几滴泪,她伸着指尖抹掉,望向凤舞手中的绣鞋。 那是为参加端王大婚新制的鞋,她也只穿了一下。眼下再见,便嫌弃的不行,含了怨愤道:“风秀,你拿去毁了吧。” “是。” 凤舞把鞋给风秀,随口道:“这鞋被他收在寝室上锁的柜子里,跟一些信件放一处,仓促间属下把那锁头撬了,这回行事确是孟浪,有痕迹。” 梅爻不以为意:“他都不怕,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怕什么?你方才说信件,是何信?” “属下没来及打开看,顶上一封落款人叫骆文斌……想来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名字梅爻亦是陌生,淡淡道:“不用管它,谁人没些私藏,何况是他们这等走在富贵权势边缘之人,一步巅峰,一步深渊。” 众人退去,梅爻临窗坐了会儿。初夏之夜,暖风中混着馥郁的芳香。她望着窗外那棵开到奢靡的海棠树,便想起他倚在树下,隔窗望她的一幕。 他在那边,当是顺利的吧?那么强势厉害的人,解决山匪也必不在话下。 今夜,会梦见他么? 虫鸣幽幽,响在寂静夜里,偶尔一阵风,吹落几片花瓣飘在石台上,又被和风微微拨弄。 有人披星沐月而来,房门被轻轻推开,屋里只一盏微烛散着幽光,榻上帷幔落了一侧,另一侧仍卷吊着,酣眠之人曲线曼妙,看得远行归来的人有些口干舌燥。 她翻了个身,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弯腰拾起,是那枚玉葫芦。他无声一笑,给她放在案头。 再看床上之人,许是天气渐暖已不耐遮盖,她将锦被踢到了脚底,露出一截白嫩小腿和玉足。他看得眼热,不由地覆掌上去,轻轻握住。略显粗粝的掌指碰到腻滑的肌肤,好似有星火自他体内燃起,一点点壮大。 她似醒未醒地动了动,一缕青丝从颈间滑落,钻入了敞开的交领中,蜿蜒藏入山壑。春色盈盈,红豆相思,玉影灼灼。他有些嫉妒地伸出手指,将那捋发丝缓缓挑出来。发尾在她身上擦出丝丝痒意,她忽而不耐地扭了扭,又转向里侧而卧,檀口微启,呼吸又渐渐平稳。 一股郁忿从他心口生出,他念着她,漏夜前来,她倒是睡得香! 不知是被掌下柔腻和目下风光驱策,或是被榻上不识趣的娇儿怄到,他只觉胸激荡,不由地便生出几分惩罚意味。 手指拨开她颈间发丝,又扯了几下扭绞的寝衣,一小片白嫩脖颈和肩背露了出来,如脂如玉,在清辉下泛着柔光。 他好似久饿之人见了果腹之食,馋意勾出燥热,俯身便亲了上去,湿热的唇舌一寸一寸厮磨,呼吸间全是他念了一日又一日的甜香,人便有些熏熏然的醉意。 那只作乱的手也似有自己的意志,很晓得何处有好风景能取悦自己,流连恣意,揽尽美色。 她人在梦中,恍惚又回到了鹿苑那晚,沉醉又迷乱的夜,凶野又温柔的人。身上越来越热,莫名的快欲迅速积聚,迷寐间下意识躬身寻找什么,却又无处着落。这感受十分熟悉,只有那个人能给她,她一时恍惚是在鹿苑,一时又觉他离开了。她不知如何缓解,忍着难以名状的煎熬,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颇有些求而不得的委屈。 他听到她似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彧哥哥”,尾音软颤,似醒而未醒,带了丝哭腔。这声音激得他心疼心软,好似有什么在摧磨他的神识和身体,他自是晓得她渴望什么,于是再忍不得,抽出手来解尽衣袍,翻身上榻,将人捞入怀中按向自己,满足她。 迷糊朦胧间的梅爻痛的一个激灵,脑中先是空白了一瞬,继而便被切实的触感拉回神识,不是梦!随之而来便是莫大的惊骇,玉贤庄的黑暗和恐惧数倍席卷而来,身后之人动作孟浪,她突然疯了似地挣扎,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张口要喊却被捂住。 一个熟悉又暗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乖,是我……” 她一怔,停止了挣扎,眼泪却流得更凶。 方才狂乱不止的心跳稍稍平复,少了惊惧,她似是才呼吸到周围独属于他的气息,又酸涩,又窝心。 触碰到她脸上湿意,他忍着停下动作,轻声哄道:“哭什么,吓到了?” 她不回应,只哽咽着轻喘。 他终是不忍地抽身而退,将她转过身来,伸手给她抹掉眼泪,无奈道:“我也非是有意吓你,你睡着了,我忍不住……” 他说着轻轻吻她额头,吻她潮湿的眼睛,又纠缠在她娇嫩唇上,温柔缠绵的吸吮厮磨,直到她终于有了回应,细小香滑的舌尖擦过他唇瓣,他终于再不能忍地爆发,一发不可收地深吻下去,粗重地喘息,喷洒下火热气息,昭示着对她的渴望。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1节 他手中揉捏不止,唇上重重碾磨,从唇间到颈间,又一口咬住她耳尖,粗喘着问她:“想我了没有?” 她被他这急色样子激得周身燥热,小腹似藏着一团火,闻及他的话竟又想起鹿苑中,他从她榻上爬走,竟是连声招呼不打便消失许久。她才将自己交付给他,他便如此,虽晓得圣命难违,也觉莫名委屈。 她干脆不语,咬着下唇不理他。 见她这副模样,他晓得是还在生气,可也懒得琢磨她到底在气什么,他抱着她忙活这半晌,已涨得难受,身心都想 她想得发狂,于是凑到她耳边,操着委屈不已的声音沉沉道:“我星夜兼程,打完了山匪便马不停蹄往回赶,想着我心心念念的姑娘正等我,可谁料她是个狠心人,我想她想的发疯,忍了这些天,终是抱到了,可她不给亲,也不给……” 他未出口的话被她以吻封住,她终是受不住他委屈服软的模样。 他伺机欺近往她身上磨蹭,让她感受他所言不虚,他与小弟都想到发狂。她深深喘了几息,望进他那双如火的眸子,终是忍不住攀上他。 只一下,她便觉酸涩多日的思念和委屈有了着落。他不在时,她逼着自己冷静、自持,唯有此刻才觉是踏实的,安心的,多日来心中空落的一处,终于被填满,身心都因眼前这个男人而充盈圆满。 他亦有些急躁,多日来忍了又忍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他望着她迷离的小脸,微启喘息的红唇,感受着她紧紧的拥抱贴近,听着她一声声娇啼,好似只有在她这里,在此刻,他那些厮杀和争抢才有意义。 她沉溺于他凶野的情欲中,攀着他有力的肩背,一时竟又有丝不真实感,似梦似实。可很快她便无暇分辨,深陷混沌和迷蒙,被蒸腾快意所淹没。 不管是实是虚,是他便好。 她忘记矜持,急切地吻他,随着他沉沦。 他觉出她的难耐,亦喜欢她对他的索求和依赖,他调整了姿势让两人更贴近,听着她娇吟染上了哭腔,紧扣他肩背的指甲几欲陷进皮肉里。 风雨之后她累的眼睛都不睁,只窝在他怀中深喘不已。 他捋了捋她长发,又摸向她汗津津的脊背,感觉他每一次触碰,她都会微微抖一下。 他爱极了她在他身下被催磨求饶,又在他怀里乖巧迷离的样子,轻轻吻她额头,便听她极轻浅地唤他。 “彧哥哥……” “我在。” “是不是做梦?” “不是,我回来了。” 她又朝他怀里拱了拱,闻着熟悉到令她心颤的气息,心下一时又甜软,又酸涨,绵软的声音不禁脱口而出,“彧哥哥,我好想你。” 第74章 烛火幽幽,一室旖旎。 梅府非是鹿苑,疏于情欲的两人一时恣意,看着污糟床铺,也不好唤人收拾。 严彧扯过被踢掉的被子铺垫几下,又拿了小衣为她擦拭,动作倒是轻柔,只是没擦几下便又缠上来,咬着她耳朵哄道:“再弄一次好不好?” 梅爻一惊,下意识瞄向某处,春情未褪,元气昭昭。 她拧眉道:“你这又是剿匪,又是赶路,怎还有这等精神头?” 他一笑:“是不是很厉害?” 梅爻:…… 见他又蹭过来,她挪了挪,羞赧道:“别闹,风秀歇在外间,仔细吵醒她……” 他嘴上反驳,手上却忙个不停,将她按回来冲入,粗喘着道:“你此言差矣,风秀是你贴身婢子,虽未在你榻前守夜,可也无事能瞒过她。何况这等动静,她怕是已然睡不着了。不过你也无需畏羞,她是个懂事的姑娘……” 外面隔间里的风秀,望着顶上承尘叹了口气,又拉起被子遮住了头。 待到云收雨霁,锦被也被他弄得一团污糟,梅爻瞧着直皱眉头:“这怎么叫人洗,羞死了……” 他尤未餍足般蹭着她道:“是因为心疼你才没弄到里头。” 梅爻:…… 春情暂歇,她与他说了自己被绑架一事,以及可能会有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她倒不在意那些闲话,只是觉着与其让别人告诉他,倒不如她自己来说。 闻及她曾目不能视被禁锢在玉贤庄,又在半睡半醒间遭人侵扰,决绝地伤人自保,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严彧终于晓得她适才那剧烈挣扎所为何来。一时心疼地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一下一下亲吻哄慰。 没人比他更知晓怀中娇儿对男人的吸引力,她落入那样被动无力的局面中,单是想想他便要疯,不只忧心她被欺负,更怕她自伤。她在他这里娇的不行,可他深知她的脾气,是个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性子。 李茂啊李茂,哼。 梅爻想到浮玉,起初确是对这落难千金的遭遇存着些同情,可她梅爻绝非柔善可欺之人,经此一遭,她对浮玉有了嫌恨,笃定这小花魁在她被绑架一事上,并不无辜。 她勾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男人胸膛上划拉,委屈道:“我知浮玉是你安排的人,倒也并非为告她状,而是想提醒你,你只怕未能全然掌控她。” 严彧眸锋暗下来,她似哄慰般,仰头朝他唇上亲了亲,才又道:“我知你待我真心,便是有何计划,也定然不会以算计我来实施,浮玉引我去书塾,可见是另有心思。若是她自己妄为还可教训,若是背后另有黑手,那你可要当心了!我说这些,全是为你好……” 严彧被她几句话说得又羞又恨,自宜春坊他顺水推舟利用她一回,他便总觉自己被她捏了短儿,此番自己安排的人又害她一回,他心头火气便有些按捺不住。 她见他拧了眉,漂亮的眸子里淬了些冷光,又伸着小手往他眉间揉了揉,软声道:“彧哥哥,你方才知晓这些事,一时恨恼在所难免,可莽躁不得。此事陛下已着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并大理寺在审办了,详细情形,令兄严大人自是比我更清楚。我在想今日局面,于你所求之事也算好的进展,我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 她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他又委屈又勾人,他也懒得再解释和琢磨什么,盯着那挤怼他良久的娇软唇瓣狠狠亲了上去。 严彧痴缠到寅时才离开。 风秀进去伺候时,尤见小姐眼尾潮红,一身春意。她红着脸收拾,见小姐在一旁愣神儿,深情沉肃,也不知在想什么。待收拾好,她柔声道:“小姐想是未睡好,时候还早,再睡会儿吧。” 梅爻因她一句“未睡好”,脸上本已褪去的红晕又浮了出来。她揉揉脸,有些羞赧:“我睡不着了,想出去透透气,你帮我更衣吧。” 青白的黎明,偶尔响起脆生生的鸟鸣,空灵又寂静。梅爻踏着一地落花出了梅香阁,诺大个梅府静悄悄,连早起洒扫的下人也还未上值。她沿着抄手游廊慢慢溜达,穿门过院,竟不知不觉到了燕拂居。 想起大哥,便又想起如离。 他被司隶校尉带走次日便放了出来。可不知是他任性,还是有意要磨一磨扶光的性子,竟真的没再回公主府,无人晓得他去了哪里。 扶光来看她时,提及他还带着气,骂他是捂不热的石头,早该丢回山里去!骂完了,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儿。 梅爻想起那日如离闯玉贤庄,将她背在身上,面对官兵围杀死活不交人,她有那么一瞬,竟觉是大哥来救她了。 燕拂居里草木茵茵,爬了一墙藤萝,很是幽僻。 她在院中转了一圈儿,路过书房檐下时,忽听屋内“啪”一声,似是砚台之类的硬物砸落在地,在寂静黎明显得异常清晰。 搁在以往,她会首先想到猫鼠之类,可在经历颇多莫测之事,又迫近夺嫡之争后,她竟想起被凤舞处理掉的花姑娘。 府中可还有他人耳目? 她蹑手蹑脚朝窗子靠过去,小手遮个凉棚,透过窗上绘着兰草的琉璃片朝里望。书房昏暗,勉强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书架、桌案,有心再仔细打量,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在这青白寂静的黎明,笑得她汗毛都炸了! 猛回身,便见了数步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如离一身薄墨袍子,几乎融入深色影壁里,唯有那副翘然身姿、灼灼眉眼瞧得清晰。 她长吁口气,捂着胸口道:“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是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没地方去,便想来寻你。”他抬眼扫了一圈儿,“可梅府太大了,我又不认识路。” 这话梅爻是不信的,可也未拆穿他。她走近几步,仰头望进他那双藏了星月的眸子里,单刀直入:“方才那屋里的,是不是你?” 他乖巧地一笑:“有些冒失了。” 梅爻打量着他脸上神色,没有窘意,毫无愧色,仿佛在说一句再稀松平常之事。 她问他:“你可知这是谁的住处?” 他正儿八经道:“我见那屋中颇多书册,经书、史籍、兵法、历法、游记……当是个博学广知之人。” “这燕拂居,是我大哥的居所。” 他恍然道:“原来是梅将军故居。” “你认识我大哥么?” “听过,从扶光公主那里听过,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梅爻笑了,朝外让道:“此处久无人居,不便招待,去前面花厅坐坐吧。说起来,你为何不回公主府去?彤姐姐那日的话,不过是负气之语,你哄哄便好。” “这位公主可不好哄,近则不恭远则怨,实在是难伺候得很。” “可我还从未见过她对谁,有对你这般好脾气的。” “除了你大哥……我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所以你真的是来寻我的么?我倒觉着,你更像是来寻我大哥的。” 他低眉轻笑:“确也有这个意思,想从他住过的草木瓦舍中,瞧瞧那位叫她念念不忘之人,是何风姿。” “瞧过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没想好。” 梅爻浅笑道:“其实你放不下彤姐姐,就如她其实也放不下你一般,偏你们两个都在较劲儿。你一个大男人,哄几句怎么了,偏也这般倔!” “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多!” 梅爻轻哼一声,哄人这种事她做多了,可不是最擅长。她意味深长道:“其实能被哄好的人,几乎都有软肋在你身上,若是无情,哄慰最是苍白无用。” 她将如离迎入花厅,唤人看茶,又着人安排早膳,如离也不客气,十分自来熟地用了些吃食,吃完又得寸进尺道:“我如今无处落脚,不知郡主能否收留几日?” 梅爻亲自给他捧了盏茶,笑盈盈道:“你算是我恩人,莫说这等见外话。只是,我害怕哪一日彤姐姐找了来,要掀我的府邸。说起来,你是如何知晓我在玉贤庄,又来救我的?还要伪装了不想我知?” 他低头吹着茶,随口道:“端王大婚也不关我的事,我在他府中实在无趣,随意溜达几步,便瞧见了你。至于伪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是扶光哥哥的人在干蠢事,我只想把你偷出来,送回家便好。” 他说的很自然,似乎也合情合理,可梅爻总觉太自然、太合情理,便有几分不确信。 她盯着他低垂的眉眼问道:“为何要对我如此照顾?” “换了旁人也一样。那等不轨之行,任哪个仁人君子见了,也必不会坐视不理。”一贯自然又随意的语气,讲完又慢条斯理喝了口茶。 管家梅阊被唤了来,瞧见厅中松鹤之姿的男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梅爻道:“这位便是我曾提过的如离,要在府上住些日子,有劳阊叔安排下琼花阁,另派几个乖巧勤快的人伺候,一切皆以贵人舒适自在为主。” 梅阊应了声望向如离,见他也笑眯眯望着他,颇有几分故主之姿。 梅阊心知,小姐选琼花阁这住处很有讲究,景致是客居中最佳的,挨着府中花园,院内草木成趣,登二楼还可眺望湖景,令人心旷神怡。最重要的是,它离着燕拂居最远,离着凤舞和夜影最近。 如离随梅阊去歇息后,梅爻又返回了燕拂居。 她很好奇,大哥的书房中究竟有何物,会一而再地引人来翻探。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2节 第75章 严彧从梅府出来直接进宫,什么司隶校尉和御史中丞,他才没工夫听他们讲案情,他要直接找老皇帝。 李琞刚由张天师护法,行了一圈儿小周天,便听高盛通报:“陛下,严将军进宫了,在殿外求面圣呢。” 李琞一口茶刚含到嘴里,咽的时候噎了一下:“这便回来啦?朕连个节略也未收到,活儿干完了?” 高盛笑眯眯:“是,严将军说他只管杀,节略是当地州县的事。” 李琞哼笑一声,随即又敛了眉:“左淳有新进展么?” 高盛晓得这事绕不开,慎重道:“还没新案卷呈上来。不过据左大人所查,郡主在玉贤庄曾遭人冒犯,急切间以腕刃伤人。左大人说,他昨夜在康王身上闻见了金疮药气……不过这事关两位贵人名节,又无实据,左大人未打算细究。” 李琞眉头深皱:“朕听太后提过,虞妃母子对文山郡主亦是很有兴趣……叫他进来吧。” 严彧进殿,见陛下一身荼白道袍,面色红润地盘坐在席上,正在低头喝茶,并不看他。他只好冷着脸瞥了眼笑眯眯的高盛,这才撩袍下跪,交旨还印。 李琞吹着茶,慢悠悠道:“回来得挺快,看起来此行很顺利,过来坐吧,说说。” 高盛从旁挪了个软垫,放在陛下对面,抬头,见这位冷面将军仍没给好脸色,他垂首一笑,侍立去陛下身侧。 李琞嘬了口茶,一抬头便见严彧颈侧交领下,露出一小片红痕。 严彧自是留意到陛下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只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放下茶杯,冷冷道:“从哪儿来的?” 他也不装:“梅府。” “回京不先交旨,你去梅府?不怕朕治你的罪?” 他不作声,气氛有些凝滞。 李琞站起身,揉了揉盘得有点麻的腿,来回踱了两步才道:“她眼睛好了吗?” “已能视物,只是看不清。” 李琞又坐回来:“你既已见过她,当知她无大碍,此事朕和太后也已安抚过她,你不要找事。” 严彧突然起身,郑重下跪,叩头:“恳请陛下赐婚!” 一句话把李琞听懵了! 他反应了一下才道:“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恳请陛下赐婚!陛下既是召她入京择婿,恳请陛下为我二人赐婚!” “你疯了!” 李琞站起来怒斥:“朕几天不骂你,你便蹬鼻子上脸!眼下连逼婚都学会了!严诚明在西北便是如此教你的?” 严彧目光灼灼,毫不退缩:“臣在沙场长大,九死一生,自小学得便是当机立断,瞻前顾后,必将失局丧命!” “你!” 李琞气得手指直哆嗦,偏眼前这个家伙一步不退,还故意拿他委屈长大说事,叫他一时又狠不下心来责罚! 高盛打圆场:“陛下消消气,年轻人气盛,于情之一字多有执念,慢慢开导便是。” 李琞匀了几口气,在高盛搀扶下又盘腿坐好,试图苦口婆心地开导:“彧儿啊,你不想想眼下是何等局面!老四老九掐得跟乌眼鸡一样,老五看着置身事外,可那小郡主被绑架,调司隶校尉抓人的便是他!文山是个火药桶,你便是馋,就非得这会子桶炸了它不可?” “夜长梦多!康王不是还趁机……” “没有的事!侵犯郡主是多大的后果?他又不傻!” 李琞瞧着严彧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又道:“怎么,不信?总不至于让朕派个验身嬷嬷去……” “不用!” “对嘛,想开些!” “我的意思是,嬷嬷验身没必要,她已然是我的人了。” 陛下:!! 高盛:!! 李琞顿了好半晌儿,觉着之前他的命令、教诲,都喂了狗! 严彧也不顾忌陛下正在运气,又追着道:“所以才恳请陛下赐婚!” 李琞眼见着面色变得潮红,龙目似要喷火一样瞪着严彧,随之呼吸急促,眼皮突然一翻,直直朝后仰了过去! 这一下可把高盛和严彧吓够呛,高盛离得近,双膝一软便跪下去扶,大叫道:“御医!快宣御医!” 小宫人急匆匆冲了出去! 陛下躺在高盛怀里闭着眼倒气,哆嗦着嘴唇吐出一个字:“滚!” 高盛朝严彧劝道:“陛下气头上 ,严将军先回吧,赐婚一事待陛下好些再议。” 严彧忧心忡忡地又看了陛下几眼,跪下来郑重其事叩了个头,起身离开。 高盛看着严彧踏出殿门,小声道:“他走了,陛下起来吧。” 李琞抚着胸口缓缓坐直,气倒也不是假的,无力叹道:“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你也听见了,他竟然、竟然……在朕眼皮底下暗度陈仓!你说他是否故意骗朕?” “不重要啊陛下,比起这个,奴才倒是忧心他会找康王的麻烦!”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李琞,他思量着道:“康王也早该成亲了,太后有意让他娶卫国公府那个芽芽,朕觉这门亲可结。婚事定了,也省的这些孩子们瞎琢磨。” 待到想回来严彧的事,又叹气:“彧儿长这么大,极少铁了心想要什么,他眼下执着的也无非两样,一个李啠,一个便是这小郡主!他这个性子啊,要么看不上,要么势在必得,跟央央一模一样!” 高盛笑道:“陛下说过,裴家人大抵都有些痴,若非如此,也成不了当年的龙凤缘不是。” 因想起先皇后,李琞郁忿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些,他的央央,当年便是宁肯悔婚,不惜得罪如日中天的齐王,将全家逼入绝境,也要嫁给当时备受打压,连封王都不曾的他。 严彧忧心又沮丧地从陛下那儿出来,走了几步仍觉不踏实,拐弯去了宜寿宫。在太后跟前好吃好喝说了会儿话,又打听着陛下无大碍,这才辞了出来。 天禧在宫门已候了多时,见主子出来,立刻牵马上前,俩人打马奔向宜春坊。 宜春坊一处暗间里,锦娘打量着浮玉,她一身华服,灼灼耀目,只面庞又清瘦了些,一双眸子水波不兴,比入端王府前更显冷清和死寂。她自进门便是枯坐,双手交握搁在腿上,任凭问她什么,只当未听见。 直到门被推开,天禧一声“主子来了”,默坐多时的浮玉这才恭谨地起身见礼。 严彧自打睡完出来气便不顺,此时见了浮玉脸阴得更沉。他往雕花椅上大喇喇一坐,只冷冷盯着她,眼锋如刀一样,看得人不寒而栗。 浮玉不是没想过严彧会如何处置她,只是跟复仇比起来,她愿意担他的暴怒和惩罚。 锦娘见主子眼锋冷得似要杀人,又朝着浮玉劝道:“你冤曲还没洗,仇也还没报,倒是服个软,难不成不要命了!” 对沉冤昭雪的强烈执念,又迫于身前男人的冷厉威压,浮玉终是提裙跪下,朝着严彧叩头道:“我自知罪不可恕,但求主子留我命至李晟倒台、我父沉冤昭雪,届时无需主子动手,我自当以死谢罪!” 锦娘瞥见雕花椅上那只大手,指甲捏得泛白。 她急斥道:“浮玉你糊涂!我当初与你说过什么?你若想洗冤报仇,唯一可交付信任的便是主子,你也只有听命于主子才有希望!你如今是在做什么?可是有人逼你?” 浮玉摇头:”无人逼我,我只是……” “你只是太急,遭人利用!” 严彧声音又缓又冷:“你擅作主张,此罪一;算计郡主,此罪二;至今不悔,此罪三!于大局你已不可信,于我个人……你更不可恕!” 浮玉终于冒了泪花,颤声道:“我……” “我知你不怕死,可你执念太深,几次急功近利,你是否还存了搅乱皇室的恨心?” 他眸色阴沉犀利,几句话似将她扒光一般,心底私念纤毫毕现。 她至此才信这个与严瑢一府同出的主子,丝毫没有大公子的温润和煦。她只仰头望了他一眼,便被他周身寒意和眸中冷芒所骇到,似是突然意识到,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阴神!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看着身前那双皂靴动了,青袍扬动,一步步走向门口。身后传来严彧冷冷的声音:“之前应了你替袁家洗冤,依然作数,你可安心。” 压抑气息终于随着严彧离去而消散,锦娘望向双目空洞、泪流不止的美人面,只觉她轻飘飘的,好似一缕随时便会散掉的魂。 浮玉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稳住声调:“我可不可以,再见见大公子?” 锦娘摇了摇头,声音似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至三司开堂会审,你不可能再见任何人。” 浮玉的失踪,加剧了李晟的慌乱,只因她知晓他的秘密太多了。他后悔自己在床上的癫狂,可在那些药物的催磨下,他又实在无法自控,甚至很多时候,他清醒过来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姌看着李晟每日惶惶然,好似秋后误入纱帐的蚊蝇,嗡嗡起落,想寻口吃的,又怕撞到巴掌,想寻个出口,又觉时日无几。 她也知大婚后,她与李晟已在一条船上,她不希望他坏事,可又觉他若真倒了,于这了无生趣的日子,也算解脱。 她婚后没几日,哥哥李牧启程奔赴西北。似是置换回来的西北军一般,带走了两千京畿护军。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去送行,见哥哥银盔银甲,负坚执锐,在初升的旭日下明光闪耀,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威仪赫赫。 她想,哥哥一直想要跃马沙场,勒碑刻铭,此时定是得意的吧。 她也见到了同来送行的文山郡主,粉嫩嫩的玉立马前,玉影仙姿,眉目灼灼。她似是头一回正视她的美貌,确是连她都会心颤的样子。 她自然也见到了那个人,与她哥哥说笑道别,举手投足间仍叫她心悸,可又觉那是她上辈子的债,此时竟生出几分陌生来。 望着大队人马消失在远方,有那么一瞬,李姌竟觉此生已过完。 第76章 燕拂居里的青藤斋,陈设物品与梅敇在时无甚两样,只鲜有人来少了些生气。日光透过开着的琉璃窗照进来,铺满了当中那方古朴厚重的花梨木案,映得案上虎皮纹油亮油亮,几只鬼眼藏在期间,像镇守这方尘封地界的灵魅。 梅爻近几日来得勤快,查看的也仔细,架子上的书册、藏宝阁的匣子、卷起来的画轴,甚至犄角旮旯的架格几案、瓶瓶罐罐也都摸了一遍,未见特殊之处。 梅六扛了一刀纸进来,便见小姐坐在旧主坐惯的那张花梨木圈椅里,望着那一架的书册出神。 他随口道:“小姐有何发现?” 梅爻见他放好纸,又去找文刀来切,不禁问道:“这是做什么?” “问心堂给蒲先生送了几刀新制的桃花纸,先生让送一些到世子书房来……哦,世子在时这是常事,几家纸坊但凡弄点新花样,都喜欢给世子尝尝鲜。” 梅敇初到京那几年,无甚要紧差事,大把时间都用来跟京中风流客混迹一处,他书房诸多名品多是那时候得来的。 旧主都已不在了,还不忘给他书房送东西,梅爻感慨道:“蒲先生有心了。” 又见梅六认认真真裁纸,裁好了也无人用,便又道:“你也有心了。” 梅六呵呵一笑:“小姐其实不用在这里找,我每日都来打扫,一书一册、一架一格、边边角角都已摸了无数遍,实无不妥之处。” “那依你看,此前的花朝是在翻什么呢?大哥生前,藏过什么东西么?” 梅六不以为意:“高门权贵,哪府能干干净净、一个眼线也无?世子在时,这等事也是常有的,小姐不用往心里去。” 听着好似也有些道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3节 梅六又道:“琼花阁那位要在府上住多久?我看他总有几分熟悉之感,哦,刚刚见他在跟蒲先生闲聊,他倒是自来熟。” 梅爻意外:“他跟蒲先生聊?聊什么?” “什么都聊,天南海北,俗的雅的,我来时他俩正在争那盒参,一个说泡酒一个说煮汤!” 那参是太后给她补身的,她给了蒲先生,未料如离连这也抢,确是不见外,倒像是在扶光那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想到扶光,如离躲在她这的事,还该知会一声。可眼下自己这样也不宜 走动,遂对梅六道:“把你裁好的纸拿一张来,我来写几笔,也不枉你费劲裁这半晌儿!” “好嘞!您看这纸面有极浅的桃花晕纹,细嗅似乎还有花香呢,小姐用着正好!” 梅六铺好纸又研磨,还有点兴奋:“说起来这侍弄文墨的活,我好久不做啦,重拾还有点手生,这墨您看成么?” 梅爻笑笑不理他,径自提笔给扶光写信。刚写了几个字,便听梅六道:“风秀来了。” 抬头,便见风秀跨进门来,略一福身,语气不耐道:“小姐,康王那个表妹又来了。自打从南苑回来,她上门便从不递帖子,想是觉着与小姐亲近,又或者自恃有恩,倒叫人不喜。” 梅爻一边写信一边道:“那小芾棠不也是说来便来?可见你也是个爱屋及乌、恨鸟憎林的。我上回不见她,确实因为气李茂,可欺侮我的毕竟不是她,也不好一味给人家闭门羹吃,见见吧。” 她搁下笔对梅六道:“待这墨干了,你着人将信送到七公主府上去。” 想了想又道:“你告诉蒲先生,晚饭后请他去西花厅见我。” 从青藤斋出来,梅爻边走边道:“我猜这虞晚,未必晓得他那表哥都做了什么,却也不是单纯来看我。在外界看来,我此番受困,全赖康王调兵相救,李茂还是我的恩人呢,可我不理不谢,也算是恩将仇报!” 风秀道:“管他们怎么说呢,咱们问心无愧!” 虞晚见梅爻在风秀搀扶下挑帘出来,立时上前扶住她另一侧胳膊,打量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道:“梅姐姐眼睛还不好么?” 梅爻虚着视线道:“确是瞧不清楚,是以也不爱动,又因用了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时候多,谢谢妹妹今日又来看我。” 虞晚扶梅爻落座自己才坐,忿忿道:“怎会有那等心思叵测之人!幸而发现及时!端王和昭华还真是一对,个顶个的心狠手黑!” 梅爻淡笑不语。 虞晚又道:“我从姑母那来,她晓得我要来看你,特地让我捎这瓶清灵丸给你,对清血排毒有奇效,说康王哥哥自幼尝百草,全赖它调理!” 梅爻示意风秀接了道:“代我谢过虞妃娘娘!” 约莫是觉梅爻热情缺缺又显疲累,虞晚聊了没几句便起身告辞。她走后,风秀捏着那瓶丹丸忿忿道:“儿子前头冒犯,母亲后头找补,真是一对虚伪母子!” 梅爻默默出了花厅。 她想家了,想父王和二哥。 行在园子里,看着亭台楼阁、草木山石均由大哥一手雕琢,又有些隐痛。遣走了风秀,她往湖岸吊床上一躺,吹着湖风,思绪便渐渐混沌。 梦里十九岁的梅敇,正是骄阳一样的少年,一时鲜衣怒马,挽桑弓射玉衡,一时又静若幽兰,似藏了星月在怀。她和二哥跟着他,他教她们读书、骑马,也带他们上山、下河。 然而一个恍惚,他便成了京中质子,她再难见他一面。 微凉的风扬起她垂落的襟裙和衣带,却搅不动陷落在旧梦中的人,她眉目戚戚,睡得并不安稳。忽而一个翻身,一半身子便翻出了窄窄的吊床,那床晃了一下,床上人便直直缀了下去。 廊桥上的凤舞陡然一惊,却见一道玉色身影忽地闪过,将人稳稳接在了怀里。 梅爻被惊醒,还有些呓怔,望着眼前人喃喃道:“大哥?” 如离将她放下,抬手拾去吹落在她肩头的残叶。 “是你呀,还以为是……” 这声音低低软软,带了几分失落。 “以为是梅将军回来了?” “……嗯。” “扶光也时有这种恍惚……没人告诉你不能当风睡么?且那吊床虽不高,摔一下也疼。” 梅爻拾回些清明,想起小时候贪玩,不止一次在外面睡着,被大哥捡回去。 她一眨不眨望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如离,是你的真实名字么?你姓什么?哪里人?” 他一笑:“你可比那公主还心重!这些问题,她已问过无数遍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彤姐姐说你失忆了,还是想不起来么?” 他忽地一笑:“我也希望我是你大哥,一如扶光希望我是活着的梅敇。可谁知道呢,或许一辈子我都想不起自己是谁,又或者想起来,也是让你们失望。” 梅爻忽然就涌上一抹酸痛。 许是自己贪心了,以为小玉能回来,大哥也会回来。 见她眼睛里漫出亮晶晶的东西,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若是忍不住,可以当我是大哥。” 她轻哼一声,傲然道:“想得美!我大哥是那么好当的么?” 他无声一笑,在这件事上,两个女孩子如此相像,既舍不下他,又看不上他。 晚饭后梅爻去西花厅,蒲鸣宥和梅六已喝着茶在等她了。两人朝她见了礼,蒲鸣宥笑道:“小姐想是要问我,对如离的看法?” “先生跟着我大哥最久,是否也觉如离与他极像?虽样貌上有些差异,可那言行举止,气韵风度,实时叫我恍惚,总觉是大哥回来了。” 蒲鸣宥摇着扇子,慢悠悠道:“我特意与他聊了小半日,此人才情学识、眼界见识,心胸格局,均不弱于世子,可也未发觉他有任何世子的习惯和经历。他若非世子,这样一个人在府上确实叫人多思。不过小姐也无需忧心,夜影跟凤舞两位大人将他看得死死的,他不出府,无聊也只与我品茶论棋,坏不得事。” “嗯,有你们在我自是安心的。” 又想起自己给扶光写了信,想来他在这儿也住不长。可一想到他会走,竟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梅六道:“还有个大消息,小姐来前我正跟蒲先生说,浮玉带着端王诸多不可告人之秘辛,找司隶校尉自爆,已被下了大狱。蒲先生说,怕是等不到开审,她人便要没了!” 梅爻晓得严彧不会坐视不理,却也未料她会以这种方式成为弃子。 可想想也能理解,单纯的死没有意义,她已忍下诸般苦楚和委屈,他也谋划了那么久,不拉一船垫背的,岂能甘心? 她思量着道:“司隶校尉不同于大理寺和御史中丞,左淳眼里公正道义不重要,陛下的心思才是唯一尺度。浮玉找他自爆,找爹告儿子的状,会不会……” 蒲鸣宥摇扇一笑:“她聪明得很,事关皇子,第一手材料唯有先递到陛下手里,才不至于招致猜忌和横生枝节,也才更有希望。她一个娇滴滴的落魄贵女,能潜在端王身边行这等事,若说背后无人,我是不信的!至于陛下作何决策,那便要看双方力量拉扯的程度了。真正的厮杀,这才开始!只可惜,这小花魁看不到了。” 若是所有证据均已交付有司,她人是否还活着,的确不重要,何况有人也不会让她活着上堂。 失了身份的娇花贵女,玉碎泥落成了无可逃避的宿命。 蒲鸣宥道:“眼下看来,局势极不利于端王,为他保驾护航之人又长辞于世,昔日拥附之人难免倒戈,一旦倒戈,必然又会爆出新得罪果,这是个连锁反应,端王败局已定。只是,困兽求生,难免铤而走险,接下来,小姐务必慎之又慎,切勿再近漩涡啦!” 梅爻知他是肺腑之言,她自是谨慎,这阵子连门都不出。她只是忧心一手将局搅翻的那个人,惟愿他也能如愿顺遂。 第77章 太后和陛下都有意撮合唐云熙和李茂,偏这两个当事人彼此无意。李茂心思深沉,明着自不会忤逆圣意,只暗戳戳冷脸处之。偏唐云熙是个烈性子,先跟其母周氏使了通脾气,次日便又去太后跟前哭啼。 这段时日太后正因端王悖逆之事伤怀,此时更填郁闷。先是数落了她一通,说历来婚事多由父母长辈做主,她姑娘家家的这样闹实在不矜持。 见她哭红了眼又心软,让其自己说个章程,唐云熙一咬牙,报了严瑢的名字。 对于外姓人把自己孙子比下去 这事,太后还算开明,未见恼。平王世子的人品才学,自是没得说,只是这等异姓王门第,吃的是上代荫庇,若后继乏力,也不过两三代的富贵,还要日日忧心朝堂倾轧,总不如皇室子弟稳妥。 可这丫头辛苦撑着半个侯府,如今红着眼给自己求姻缘,太后又狠不下心回绝,只问道:“严瑢那孩子也是个有主意的,他前阵子刚拒了沈家那门亲,你这番心思,他可晓得?” 唐云熙红着眼又红着脸,低低道:“应是……晓得吧……所以才求姑祖母做主成全!” 适逢严彧从陛下那过来,在殿门口便听闻里面有人嘤嘤哭,起初还以为是哪宫妃嫔跑来矫情,待到被传进殿,竟是唐云熙在抹眼泪。这等悍女掉金豆可不多见,他不免多看了几眼,便听太后道:“你近来倒是跑得勤,恨不得日日进宫,可是憋了什么心思?” 严彧一声笑,先给太后行个礼,耍赖道:“以往您老人家嫌我来得少,我多跑几回您又嫌我烦,您可给我划个章程,我可丁可卯地来!” 因他这不着调的话,太后心情亮堂了些,招呼他坐到身边来。 严彧望向眼角泛红的唐云熙,试探道:“是谁惹唐小姐不快了?” 当着他的面,唐云熙自是不好明讲,太后道:“女孩子家的事你少问。你母妃近来可好,我有日子不见她了,太医署新制了些参茶,等会你回去给她带一些。” 严彧便知这是召她母亲进宫呢。他替母亲谢过,一笑道:“母妃身体尚好,只是颇为大哥伤神,那家伙一心忙于公务,终身大事倒叫人操心。” 太后慈笑:“转眼你们都长大了,终身大事确也早该考虑了。” 严彧和唐云熙一道出来,行至阶下无人处,他忽地一笑:“喜欢我大哥?” 突来的一记直球飞唐云熙脸上,她瞬间双颊红透,却也知晓这混不吝性子,不躲不避道:“喜欢,正如你喜欢文山郡主一般。” 她还反将他一回,严彧笑出声:“我跟你可不同。” “有何不同?” 他往她身侧倾了倾,小声道:“我想要什么,会先取了再说,可不会到处去求!” 说完藏了一脸邪笑,拾阶而去。 唐云熙怔怔站了会儿,觉得他所言……有道理。 翌日平王妃进宫谢恩,严瑢休沐,小芾棠攒了个飞花局,她这个平王庶女的号召力,甚至强过诸多高门嫡女,加之她两位难得一见的哥哥都在,是以赴约的金枝玉叶着实不少。 梅爻临出门时接到了扶光的回信,可巧如离闲适地凑过来。梅爻捏着信幽幽一叹:“你玩大发了,彤姐姐好像不想要你了。” “是么?”如离慢悠悠从她手里拿过信,又慢悠悠抖开,只见那信上一行娟秀小字:沟渠明月非巫山之云,随他罢。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梅爻抽回信,折了折递给风秀,随口道:“想来你心情也不大好,不如随我去平王府转转,今日赴约的具是娇滴滴的漂亮姑娘,说不定哪片云彩就飘进巫山呢。” 如离:…… 平王府园子里热闹非凡,梅爻摇着把扇子坐在亭子里,望着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围着严瑢又夸又赞,严瑢被缠住无法脱身,一时竟疲于应对。 梅爻调侃道:“你瞧这小丫头攒的局,飞花局,明摆着是来献祭状元郎亲大哥的!要我说,大公子还是实在,要是二公子,今日必是连影子都找不见!” 风秀笑道:“二公子便是在这儿,他那不亲人的气场,怕也没人敢这般放肆。” 梅爻抬眼扫了一圈儿园子,却是没见那家伙。她知他不喜这等场合,可她来了,他竟也不露面。 她好事心起,朝如离道:“蒲先生夸你惊才绝艳,走,咱们去抢抢大公子的风头!” 如离笑眯眯不动:“我这点滴墨水,怎好去状元郎跟前献丑?” 梅爻扯了他衣袖便走:“姑娘们都敢比划一二,你又谦虚什么?莫要给我丢人!走走!” 这拉拉扯扯的一幕,落进迎面而来的男人眼里,那双漂亮凤眸如刀一般,若有实质,如离身上要被划烂!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4节 人群里斗诗斗到最后,姑娘这头便只剩下唐云熙一人。严大公子好脾气,又存了几分照应淑女贵客的心思,收着七分才气,才没让姑娘们下不来台。唐云熙自是晓得,眼下不过是红着脸硬撑。 此时天禧抱着一坛酒,挤到严瑢身边往桌上一按,砰一声开了盖子,瞬时酒香四溢! 如离闻着香气挤过来,严彧白他一眼,才朝众人扯出个笑脸来:“有诗无酒不精神,有酒无诗俗了人!我这儿有陛下御赐的雪莲酒,给大伙助兴!” 又招呼天禧:“给诸位满上!” “先敬女才子!” 严彧端了杯酒递向唐云熙,又朝严瑢道:“大哥陪一个吧?” 严瑢看向二弟,好奇这个一贯不爱凑热闹的人,怎的今日如此风骚来敬酒?却也一笑接了过来。 两杯酒下肚,又是两杯,这回是唐云熙敬严瑢,谢状元郎赐教。 小芾棠似是看懂了什么,又提了两杯,将两人才情一通夸。 梅爻亦来凑热闹,敬完唐云熙,又来敬严瑢。 时下已现暑气,衣衫纤薄,日光下她一双藕臂半遮半透,人又生得颜色太盛,眉目灼灼地望向严瑢,虽心思纯净,仍惹得严瑢痴了一瞬。 严彧眼里,却是这娇儿被他掐住藕臂,欺哭撞碎的一幕,不禁黑了脸。 严瑢一饮而尽,眼尾耳根竟微微泛红,抱拳道:“某不胜酒力,辛苦二弟代为照应,少陪片刻,诸位且尽兴!” 严瑢带着砚心离开后,严彧把目标瞄准了如离。 梅爻跟一众贵女围坐一处,看俩人斗诗斗酒,还比了回剑。如离嘴上谦虚,面对严彧可丝毫没落下风,梅爻甚至觉着,他似控制着刚刚好跟严彧打个平手的程度。 严彧一杯酒灌下去,脸黑得不行,如离笑得云淡风轻,一个劲说“承让承让”。 天禧望向梅爻,眼神里满满求生欲。 小芾棠扯扯梅爻衣袖,小声道:“梅姐姐,快叫你的人收手吧,再比下去我二哥面子里子都没了!” 梅爻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起身出了亭子,沿着弯曲石径往无人处行去。 平王府这园子比梅府的大,论诗意机巧却逊一些,她看了几处景致,更觉大哥是个才情绝伦的奇才! “小姐,他来了!” 风秀声音里藏着笑,瞥见那个那身影大步流星冲过来,补充道,“一身的火气!” “出息。” 梅爻看也未看他,径自往水榭走。人刚行至山石镂出的拱洞前,便觉身后一阵风欺近个人,拦腰一夹将她拖入阴影,她尚未站稳脚跟,熟悉的气息和火热的吻便压下来! 他不知发泄爱欲还是气郁,扣腰按头亲的凶狠,逼得她步步后退直到抵上洞壁。她喘不过气地一下下拍在他肩头,奈何他浑身硬的似铁一般,她这力道,近乎于无。 那两只推拒的小手被他抓住,伶仃玉腕被大掌按上石壁,搂腰狠吻,粗喘着撬开齿关,勾缠吮吸,津涎交渡,尽是啧啧之声。 她浑身力气被快速抽离,软的似沙似水,要拘捧不住。直到闻及细弱哭音他才回神,身下人娇得花儿一样,前几回便是,他情动时稍不留神力道她便娇啼连连。 他稍稍离开些,仍埋在他颈间粗喘,颤声道:“早晚死在你身上……” 梅爻并未听进他说什么,只好似窒息的鱼儿又活过来,胸脯急遽起伏,一下一下擦向他胸口,那只大手似有自己意志般抓住,抬眸,便见她眼底被逼出的泪花,仍带了些迷离春情。他爱极她这副敏感模样,掌上用力,又朝她亲了上去,却比刚刚温柔了许多。 他一点点勾缠撩拨,气息滚烫唇舌却轻柔,含着那娇软唇瓣一点点舔吮厮磨,终于引得怀里人攀住他脖颈,踮起脚回应。他觉的她抱得越来越紧,气息也越来越促,知她也已动情。 两具身体毫无缝隙地镶嵌一起,他的 火热顶触着她,她被他周身欲念磨得酥软,下意识并了并腿。他口中有浓郁的酒香,她觉自己似是醉了,却又被那味道引诱,怎么都不够地索取,忍不住软哼出声。 他擦着她的唇瓣哑语:“也想我了吧?” 她被这话酥到心底,自认并非重欲之人,以往想他也只是贪恋那张俊脸、那个怀抱,可自从被他引诱着行尽缠绵之事,她便再不能满足只有亲亲抱抱,她开始想念他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腹、有力的手臂、硬实的大腿,以及……她觉脸火辣辣地烧,可她才不会承认,只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透过薄衫的滚烫,听一下下有力的心跳,一声不吭。 他定是笑了,虽未出声,可她听见了他胸膛震动。 他搂紧了怀里人,微微躬身蹭她的脸颊、耳朵,似哄似诺般道:“再给我些时间……” 她此刻心里蓬蓬软软,并无多余心思琢磨他的话,只本能地嗯了一声。 他讨了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娇娇软软抱在怀里,方觉适才气郁去了七八,却仍不悦道:“你怎的与他一处,还带他来这里?” 她反应了一瞬知他在说如离,认真解释道:“扶光朝他使小性儿,他没地方去,因着几次救我,我便收留他几日……你可是又醋了?” “没有!” 她狎笑:“那便是酸了,气他比你强……” 话音方落她便觉臀上一痛! 他咬牙:“他哪里比我强了?” 像只炸毛大狗! 她笑着坏住他腰,仰头亲他:“你最强了,我在心里,没人比的上你!” 顿了顿又道,“我对他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常觉他身上有我大哥的影子。” 他没作声,可方才与如离几下里来往,其才识气度,那种谦恭有度、喜怒无形的从容之姿,确让他一度想起两年前的梅敇。那种与空谷幽潭对视之感再现,竟让他又露了浮躁。 第78章 离着飞花局最近的休憩之地是邀月阁,砚心从阁里蹿出来,差点跟路边的天禧撞个满怀,站稳后张嘴便道:“你跟二爷给世子喝的什么?他这会儿眼花无力,浑身发痒!” 天禧脸一拉:“你可慎言,那是陛下御赐的雪莲酒!” 砚心忿忿的:“我这会儿没空跟你争,得赶紧去找太医,等世子好了再说的,哼!” 天禧望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 严瑢此时正扶着树抠嗓子。 他喝梅爻那杯酒前已觉不对,硬撑着一口灌下,匆匆离开,可还未出园子便脚底发软,看东西已不大利索,前胸后背也开始痒。 他暗道是不耐那酒,索性拐到邀月阁,让砚心去找大夫拿药,自己先吐一吐再说。可他腹中空空,本也没喝多少,实在无甚可吐,只憋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出来了。最难受的还是痒,自己前后抓挠几下,愈发痒。 他又忍着摸回邀月阁,往罗汉床上一头倒去,呼呼重喘。 唐云熙站到门口时,便是看到这一幕,大公子面色潮红,双目紧闭,额角冒着虚汗,交领半开,衣衫不整地斜仰在床上,一条长腿拖地,像个虫子般时不时扭一扭,挠几下。 光风霁月的大公子向来行止有度,从未如此失态过,倒让唐云熙看愣了一瞬。 其实严瑢一走,便有个大丫鬟过来跟她耳语,大公子不耐那酒,想是今日开心才陪姑娘多喝了几杯,只怕连园子都走不出去。 其实这话漏洞百出,可她看这丫鬟眼里满是担忧,又想着严瑢走得确是匆忙,他泛红的耳根她也是留意到的,便也跟着忧心。 那丫鬟往她手里塞了颗药,她识得是解酒的。 她心头一团乱麻,总觉入了谁的局,怀疑严彧,可他当时正恨不得撕了如离,料想也不会理她。 她到底存了些私心,悄无声息找了出来,果然在邀月阁看到了他,够狼狈的。 她望着罗汉床上毫无戒备的男人,莫名便想起了严彧于宜寿宫阶前说的话……很好的机会,哪怕她什么都不做,静等人撞进来也可以的。 可她终究是不忍。 床上的严瑢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砚心也不是府医,继而便闻见了一阵幽香,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可他晓得必是个女子……大公子慌了! 他挣扎着起来,便觉有只小手按在了他胸口。另有只小手捏了颗丸药送到了他唇边,柔嫩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唇瓣,用了些力,将那药塞进了他嘴里。 药气和女人香,搅得他不大清明。 他唇角尚有催吐时留下的涎渍,她略一迟疑,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去。 之后他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又快又轻。 大公子心里五味陈杂,只觉脸似着了火一般。 树荫下的云苓望着唐云熙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小心谨慎地离去,长吁口气。 这厢梅爻哄好了炸毛狗,想着那场酒道:“你跟天禧今日这是唱哪一出?你可不是好这等热闹的人?” 他一笑:“你看出来了?” “傻子才看不出,没见你拿酒来助兴时,姑娘们都不大敢喝呢,饶是你亲大哥都愣了一下!” 她仰着小脸打趣他,娇娇嫩嫩的让人想咬一口。 似是突然察觉他眼中升起不轨意图,她紧着道:“你老实些,快点说,可是使了什么坏?” 他逮着那小脸啄了一口才道:“其实今日这局,是母妃借小芾棠之手,专为大哥而设,不然你以为我两个都不好热闹之人,为何都在?既是个看亲局,我自然要帮帮他!那酒确是陛下所赐,补酒,无甚不妥,只是大哥饮不得,可能会出些疹子,倒也不算太重。” “你连大哥都坑!” “他自己喝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喝完自己寻了个借口便走了,不是挺好?” “歪理!他是不忍拂你面子!” “与我何干,他是陪那唐小姐!你可知日前我进宫,见到唐云熙去找太后哭,想是不肯嫁给李茂!她中意我大哥,初荷宴那日,我大哥既吃了人家的点心、喝了人家的茶,却迟迟不做行动,我若是唐云熙,我也会羞恼!我母妃今日进宫,怕正是为这事去的!” “所以呢,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撮合两人吧?” “我向来只搭台子,从不勉强人唱戏,是撮合还是做恨,全看唐小姐怎么选了!” “所以你是在试探她?” “若是真发生些什么,大哥为负责定会娶她,可他那个性子,唐云熙这辈子别想被他瞧得起!” “你可太坏了!做什么要这样折腾人家,那可是你大哥!” “若非是我大哥,我请他喝的可就不是酒了!譬如李茂,且等着!” “依我看,唐云熙和你大哥具是矜重之人,那等荒唐事必不会发生的。” “那样也好,总是见了真性情,生出些别的情愫来也说不定。” 两人聊个没完,天禧隔老远使劲咳了一声,收获他主子个眼刀。 天禧走近了道:“爷,王妃回来了,正跟姑娘们一处,没见着世子跟您,倒瞧见那个叫如离的,哄得姑娘们笑逐颜开,王妃她不开心,正寻你们呢!” 严彧哼一声:“倒是便宜了他!大哥如何了?” “属下瞧见唐小姐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之后砚心带了府医去,想来无碍。” 梅爻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到底是掌公府的小姐!” 两人前后脚回去,见已开宴,严瑢也已返回,换了身月白直襟长袍,银丝云鹤纹,玉带束腰,衬得整个人温雅如兰,挺拔如松。 梅爻寻了唐云熙坐下,对过便是严瑢。唐云熙似是有心事,几乎不怎么抬头,而严瑢目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5节 光却时不时飘向她。 离府时,唐云熙被严瑢拦下了。 大公子破天荒地朝她多迈了两步,那股熟悉的幽香瞬间又将他包裹住。 唐云熙视线平落在他锁骨下方,他衣领半开的模样便又闪现,她下意识后退:“世子有话请讲。” 望着她垂眸红脸的羞态,他开口也带了些窘意:“给我喂药的,是你吧?” 她按捺着砰砰心跳,稳着声音道:“刚好逛到那里……” “你为何会有药?” “我亦不善酒,赴宴常备的。” 她掌公府,顶半个男儿,应酬想来也是有的,严瑢挑不出毛病。 “若世子无旁的事,我便先告辞了,多谢今日招待。” 她未敢抬头看他,默默转身时便听身后喊道:“唐小姐……” 她看过去,便见他也红了脸。 “今日失仪,唐突之处还望见谅,也多谢今日的照拂!” 唐云熙微微点了下头,由洛云扶着上了马车。 砚心道:“世子回吧,王妃还等你呢。” 厅里只平王妃和不愿出府、宁可继续伺候王妃的云苓。 他见了礼,便听母亲道:“此处无旁人,我们娘俩说些实在话。太后那个侄孙女唐云熙,她对你有意,你晓得吧?” 他“嗯”了一声。 “那你是如何想的?” 他其实没想好。 在此之前,他只敬重这位小姐的人品和才干,并未有多余的心思。初荷宴那日,他被沈修妍及严彧一干人裹挟着,阴差阳错吃了她饱含深情的点心,喝了别有用意的茶,便有点说不清了。 而今日,他在她跟前尽显狼狈,甚至还可能露了些色相,而她救了他之后一声不吭地走掉,留足了面子。他甚至觉着,若不是他拦下她捅破这层纸,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提。 这样想着,又有些莫名的情愫,说不好是亲近还是别的什么。 “你倒是说话呀,回回说到这事上,你便成锯嘴的葫芦。实话跟你说,我今日进宫见太后,正是为这事。太后问你的意思,你要晓得,她老人家开口,可不比你抹怡贵妃面子那般容易,那是老祖宗的脸面!” 顿了顿又道:“我也同你说说我的看法,抛开太后这层,唐云熙这孩子我是喜欢的,虽非袁月仙那等顶尖的美人儿,可人品、才干、家世,都没得挑!你是平王世子,你要娶的姑娘,要掌中馈,要能扛能担,我觉着这孩子合适!” “母亲不必再提袁姑娘,儿子与她并无儿女之情。” “那更好!你房里早该有个人照顾你,你也早该成亲,绵延子嗣、承袭香火,索性今日便定了吧,你可还有想说的?” 严瑢深吸口气,他犹豫不决的事,便这么定了,一时竟说不清是惆怅还是轻松。 从厅里出来,沿着游廊往自己院走,竟不留意二弟何时出现在廊檐下,似笑非笑望着他。 见到严彧,他本已信了唐云熙的话,此时竟又生疑。兄弟间倒也无需客气,他直白道:“今日之事,你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严彧一笑:“大哥勿怪,我日前进宫,见那丫头找太后哭哭啼啼,便知会有这么一日……我帮你试过了,是个女君子,虽强横了些,确是能护你、护王府的,大哥说是不是?” 严瑢轻哼一声:“总是你有理!” 第79章 并州民变需快刀斩乱麻以安人心,严彧回京后几日,竖旗放炮案的审判文书终于递到了陛下跟前。一山贼匪领头的杀几个,更多则是还田谋生,州县当官的安抚无能、剿匪不力,罢黜几个再降罚几个,这案子便了了。 单看这结果实在算不得大事,可大理寺还呈了两份口供,一是黑山豹所供和骆先生及官府的多年往来交易,顺着这条线往上摸,是州刺史的“悔罪书”,言及这位骆先生手眼通天,背后势力或涉及皇子,这才导致了州县在安抚及剿匪一事上投鼠忌器。 可显然这位刺史大人悔悟的不是时候,骆先生这一条,有点犯忌。 严瑢请示陛下:“骆文斌在严将军到的当天便已自缢,还查么?” 李琞斜倚在凭几上闭着眼听,此时方淡淡道:“结案吧。” 严瑢得了旨告退,严彧却不肯一块走,他往前凑了凑,刚要张口,便见高盛冲他直摇头。 再看陛下,把凭几一推躺了下去,又翻个身,给他个后背。 严彧脸皮厚,干脆走到床前一坐,抬手便扣住了陛下肩膀! 李琞本能地一抖,刚要骂,便觉抓着他的两只大手从肩头一点点按下去。 “陛下乏了,臣给您按按。” 高盛吁了口气,这浑小子要吓死他! 李琞睡着般不作声,严彧按了一会儿,终是沉不住气道:“陛下,臣求娶文山郡主的事……陛下?” 陛下打起了呼噜。 高盛弯腰低劝:“陛下自上回晕倒,圣躬时觉不豫,严将军还是先回吧。” 严彧坐地上,瞪着高盛运气。 高盛也不在乎,笑眯眯提醒:“这会吵醒了陛下,有起床气,反倒坏事不是?” 严彧咬牙:“行,我走。” 他慢腾腾起身,也不知是不是跪坐久了,腿脚不利索,刚挪步便朝着身后那方矮几撞去,“哐当”一声,几案翻倒,茶盏尽碎!壶里是方才他们饮茶的水,半壶都泼在了严彧胳膊上!他“哎呦”一声,捂着胳膊跌坐在地。 李琞被这一连串动静吓一跳,又听严彧哎呦惨叫,光脚从床上奔下来看:“烫到了?” 严彧抬头,眼里带了丝狎笑。 李琞摸到那水,温的!想想也是,聊了这半晌的案子,怎么可能还烫。 “滚滚滚!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严彧翻身跪好,叩了个头道:“陛下,臣所求具是出自真心,还望陛下成全!” 李琞无名火腾地又烧起来,居高临下戳他脑袋:“你是三岁么?讲这么幼稚的话!” 严彧抬头,目光灼灼:“陛下若是忧心南境不臣,祸乱大齐,大可放心,若真有那一日,臣提枪上马,第一个杀过去!” 继而又一软,“可这具是杞忧,梅安一心想灭南越,兵马具已陷入南边战线,那是消耗战,便是赢了,修养元气也非一朝一夕,他断无异心和起事条件!” “你是被那小郡主迷昏了头!” 李琞干脆跟他相向而坐,恨铁不成钢道:“当年长公主走火入魔般着迷梅安,后来是扶光,要死要活非要嫁给梅敇,如今又有个你!怎么这天底下除了他们梅家,没旁人了么?” “倒也不能这么说……” “你也不要觉着那梅安无二心,你可知以往梅敇年年往灾地捐钱捐粮,是为何?有线报说,他在当地养了不少门客、幕僚、死士,部曲牙兵也不见得没有,隐在庄子、江湖、山寨里,看似规矩贤良之人,行的具是收买人心之事!似这回的民变,确不好说!” 严彧怔了一瞬,谨慎道:“陛下讲的这些,可有实据?” “朕若有实据,当不会让他死在东海!朝廷与梅安这种关系,早晚要变,便是朕能容他占据南境一隅,以他想灭南越的野心,也必不甘久困于下!” 严彧迟疑着:“其实他想灭南越,也并非全是野心,实是为……陛下可知他的王妃,并非什么十六族圣女,而是月召那位遗世的公主!” “嗯?此话当真?那小郡主跟你讲的?” “是。” 李琞仰望着大殿藻井,幽幽道:“可见此蛮主心思之深!取了财富和美人,将他的野心尽数包裹在深情和忠君之下!” 严彧:…… 有点后悔跟陛下说这个。 忽而意识到扯远了,他是来求陛下赐婚的。 再扯回来:“陛下,梅敇所行无实据且不论,梅安一子一女均陷于朝,亦未见不臣之举!臣娶郡主,莫非陛下忧心的不是蛮王,而是臣和平王?” “你……朕是怕有朝一日伤了你的心!” “陛下不准,臣此时已心痛欲绝!” “滚!少在朕这里惺惺作态!再若逼朕,朕便立刻下旨赐婚他人!滚,滚滚!” 严彧又一次被轰了出来。 天禧等在殿外,瞧见主子锅底一样的脸,安慰道:“好事多磨,爷想开点。” “爷想不开,怎么大哥娶个媳妇那么容易,我这么难!” 天禧不怕死地递刀子:“那是因为你们要娶的人不一样,一个背后是家长里短,一个背后兵马钱粮,爷你追求的有点大!” 严彧一脚踹过去,天禧连蹦下五个台阶! 梅府燕拂居,夜里又闹了一回“贼”。 恰逢夜影当值,瞧见世子院中有人影闪出,一路狂追,却叫那影子越墙而走,只瞧着身形似是如离。 梅爻收拾利落去琼花阁,伺候他的下人告知如离已出府,说是无聊去了书肆,嫌府中有书不给他看,要自己买些回来解闷儿。 她哼笑,他这是连借口都想好了。 她又去府库,找梅阊挑了一些锦缎、钗环、摆件,作为给唐云熙大婚的贺礼。 又想着从玉贤庄回来已多日,期间陛下和太后几次安抚关照,也还未谢恩,便又挑了几样,叫人备车进宫。 宜寿宫中飘着淡淡药香和檀香,绕过点翠花鸟大插屏,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严彧正坐在太后身边,抓着太后两只手,露出少见的撒娇神色。 看得她眉头跳了一下。 太后扭头见她,一脸慈爱道:“郡主来啦,快过来,挨着我坐!这会儿出来,可是大好了?” 她见了礼,乖巧道:“臣女谢太后关爱,算是好了,是以特来谢恩。” 把带来的一串祖母绿佛珠奉上,老嬷嬷容禄接过去,她才乖巧坐到太后身边,全程忍着没敢看严彧一眼,可他那视线明晃晃如有实质,仍灼得她脸热。 太后打量着她那张明艳艳的小脸笑道:“真是好看,连我看了都移不开眼!哦,我也有东西送你,等着,我亲自去取!” 容禄扶着太后去了内室,身前便只剩下那个肆无忌惮望着她的人。 她小心抬眸,对上他藏笑的眼,他似乎心情大好。 她今日穿了件妃色交窬裙,搭了件娇红帔帛,层层叠叠,丝丝柔柔。严彧视线从她裙下半露的绣鞋,滑向不盈一握的细腰,又在那圆润饱满处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她脸上,盯住了那副娇唇,红润润的,让人想咬一口。 他的视线太灼人,她侧了下头,耳朵上那副红宝坠子晃了晃,从她玉瓷般的脸颊擦过,白嫩的脸,娇红的玉,与唇色一样,可它却似停不下来般,勾扯着他的目光。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6节 他似不受控般伸出手去,捏住了一侧的玉坠,又顺着那坠子往上,碰到了她耳尖。 梅爻半个身子僵了一下! 这是何等地方,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她挡开那只大手,下意识往内室瞟了一眼,只有个小婢子守在帘侧,耳观鼻鼻观心。 她低声道:“你老实些吧!” 他笑着收回手,看她自己按下了耳珰,又揉了揉泛红的小脸,一双桃花眼望着她有羞有嗔,可爱得紧。 珠帘轻动,太后笑呵呵出来,手中握了只锦盒,打开是只翠绿翠绿的玉琢,莹润油亮,看着喜人。 老太太牵起梅爻手便往上戴,笑着道:“我知你南境不缺好东西,这等首饰也不新鲜,可这是我还在闺中时,我母亲给我添的嫁妆。我藏了这许多年,如今见了你,打心眼里喜欢,便送与你吧,这颜色趁你!” 太后的嫁妆,让梅爻有点受宠若惊,刚说了句“这如何受得起”,便听严彧道:“给你便拿着!” 好似在说他自家的东西。 她望了他一眼,那家伙眼里都要开出花来了! 俩人从太后处出来,严彧一直蹭着她走,几次试图去捉她手来牵,都被她避开。她见他嘴角压不住的上翘,便道:“欢喜什么呢?” 他一笑:“太后赏你了!” “嗯,赏我了,又没赏你,怎么你乐成这样?” 他望了眼她腕上镯子,得意道:“赏了你,便是赏了我!” 他那尾巴要摇上天,梅爻道:“你可是同太后讲了什么?” 这家伙一贯孟浪,直来直去,她有些期待,又不免担忧。 他一句“我来求她下懿旨”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道:“你别管!镯子戴好,不许摘!” 梅爻:…… 殿中容禄扶着太后去歇息,忍不住感慨:“那镯子您藏了四五十年,便是当年先皇后在时,都未舍得送,怎的如此轻易便给了文山郡主?难不成您也中意南北联姻?” “那怎么可能!”太后缓声道,“可你也看到了,我只离开一会儿,彧儿那个馋样……他逮着机会便去骚扰陛下,想是吃了几次瘪,求到我这里来了,我能如何?也只能寻个物件,安抚安抚罢了!” 第80章 一回到梅府,梅爻便撸下镯子递给风秀:“妥善收好。" 风秀不解:“严将军让您戴好,不许摘,怎么又收起来?” 梅爻自己扯下帔帛,准备换燕居服,随口道:“他兴头上,说说罢了。这是何物,在我腕上岂能戴得安稳?莫说不留神磕了碰了,便是叫人认出来也说不清,无名无分得了这种东西,还要人前招摇,徒惹笑话。” 风秀将镯子收好,扭头道:“我看严将军喜上眉梢的,还以为太后允了他。” “他多半是自己哄自己,一个沙场长大的人,哪善后宫这些弯弯绕……不说他了,你帮我更衣,我要见如离。” 琼华阁院子里,如离果真靠凉椅上翻书,脚边有个篓子,装了不少册子。她随意翻了几本,有野史,也有志怪,几乎每本上都有批注,字迹或遒劲或阴柔,或规矩或狂放,非一人所留。 她把书放回去,似有深意道:“此类书,我大哥书房可翻不出来。” 他没抬头,只一笑道:“自然,梅将军的书单里便是有,也不会摆出来。” 她又看了眼那一篓子书,页脚有小小的“青笺斋”仨字。 “这书是你借来的?” “嗯,说是华先生私藏,只借不卖。其实这等书,看的是批注,倒比书文自身更有趣。” 她不免又拾起几本细看,果然那批注上还有批注,有隔空抬杠的,也有隔空叫好的。她笑笑:“你也看了,不写几句么?” 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识过他的字。 他翻过一页,随口道:“我的字扶光见过,说她府上马夫都比我写得好!” 她“噗”地一笑,望着凉椅上三分慵懒七分惬意之人,这副闲适姿态,与她记忆中花下翻书的少年重合。 她坐到他对面,认真道:“我认识位杏林圣手,或可医你离魂之症,你要不要试试?” 如离抬眸,合上了书。 他打量她片刻,笑道:“扶光也曾为我施治,说我大抵伤了关窍,能活命不傻不呆已是万幸。倒不知你说的这位圣手是谁?” “你可听说过,昔日月召有位国医,叫做央宗……” 如离笑意淡去,眸色深了几分。 “他得有七老八十了吧,还健在呢?” 她一眨不眨盯着他:“……看来你只是忘了自己,阅历都在!“ 他一笑:“嗯。” 她怀疑过他是装的,可他这反应倒不知是嘴硬,还是实情。 她起身道:“那我写信请他来!还有,你不可以再闯燕拂居,你若想看什么书,找梅六借。” 他应得乖巧:“好。” 平王府上,自接了太后赐婚的懿旨,阖府上下便为世子大婚忙得热火朝天。 云苓捧了世子大婚的吉服,再次进入严瑢房里,心口像被石头压着,又沉又堵。想到再过些日子,这房里会名正言顺住进来一位女主人,与世子耳鬓厮磨,行进缠绵,她便觉心头有千万根扎过,密密麻麻的疼。她自是不敢肖想非分之福,可即便是通房近侍,她也再无机会,有也只能是这位公府小姐带来的人。 她站在门口深吸口气才进门,恭谨道:“世子,吉服做好了,且先试试,若有不妥好改。” 严瑢放下书卷起身,由着她更衣,那双细弱小手从他颈间、胸口 、腰腹擦过,小心翼翼,她全程垂眸,避免与他视线相碰。衣服很合身,她自是晓得他的尺寸,无非是例行过场。 待她帮他换回常服,福身告退,他突然将她喊住。 她回身:“世子还有何吩咐?” 严瑢语气淡淡:“似这等事,无需你亲自跑一趟,大婚事杂,你还需照顾好我母亲。” 云苓心上又被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世子的意思奴婢明白,世子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王妃。” 她转身欲走,却险些撞到进门的严彧身上。 严彧见她面上不自在,心道大哥还是仁善,既不想给她希望,就该直接嫁出府去,她这样黏连的性子,待唐云熙进门必也讨不到好。 “二弟找我有事?” “也没大事,只是想问问,大哥在朝日久,可曾听闻梅敇豢养牙兵之事?” “人都死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日在太清殿突然闻及,有些意外。大哥且说说你知道的。” 严瑢想了想道:“确有一年雍州久旱,岁欠乏食生出民乱。徽、齐两县受灾最重,且濒临蛮王辖域,朝廷赈灾粮一时未至,梅敇便从南境调粮十万石解燃眉之急,并协助安抚暴民。后又数次筹粮赈灾,统筹下来,经梅敇手所捐出的物资便占了总体的一半。事后有消息称,那批暴乱之民归附了南境,经查那是一批无业游匪,入了蛮王辖域倒也不假。再之后便有人上书,参梅敇沽名钓誉、招揽人心、挖角私兵、居心叵测,陛下当时虽将上书之人杖毙,可这个罪名似乎已深入人心,大约也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 严彧默了良久才道:“这罪名,大哥信么?” 严瑢一笑:“其实这罪名是否是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希望朝臣相信是真!汉臣因蛮竖而死,他要在众人心中埋下与南境的芥蒂,籍此敲打声望渐起的梅敇及蛮域,纠正或有偏颇的人心。其实古来君王皆如此,盖因卧榻之下不容他人酣睡。” 严彧心思沉沉:“所以我们与梅安,早晚会有一战,对么?” “除非梅安卸甲交权,朝廷的州牧、刺史、汉军,进驻文山……显然这听起来并不现实。” 严瑢料想是二弟跟陛下所聊不甚愉快,又可能涉及文山郡主,是以回来沉着脸问起梅敇及南境之事。见他一脸暗淡,又不免安慰:“其实也无需多虑,眼下梅安陷于南伐之战,而朝中夺嫡正盛,双方均未有打破当前平衡的意图和行动。” 严彧嗯了一声,转而道:“李晟那案子,你们审得如何了?” “叶氏的事板上钉钉,他无可辩驳。郡主陷落玉贤庄一事,他的属下和钱玉楼均已认罪,李晟自然也要担着。此外左淳从钱玉楼的庄子和铺子中,抄出来不少官商勾结的灰产账簿,还有数量可观的来路不明之财,在清查当中。再便是他那一党中,陆续有人反水,好似绑成串的蚂蚱,一个咬一个,卖官鬻爵、草菅人命之事爆了好几件,也正在查。这些事,与袁姑娘……与浮玉所供的诸多证据吻合,这位王爷算是完了!” 严彧阴恻恻地发狠:“大哥当知,我要的不止如此,还要要挖出当年太子案的真相!东宫属官冤死那么多,也要讨个说法!且慢慢审着,总有那扛不住的!还有……” 他想说在郡主一事上,李茂也并不无辜,想想又觉此时不宜把他搅进来,且再择机会,便转而道:“浮玉,可葬了?” 严瑢眸中戚色一闪而过:“她孤身一人,死在司隶校尉狱中,无人敛尸安葬,被送去了化人场,我使人运了出来,已葬于西郊,与其母一处。” 严彧道:“她父兄皆是罪臣,亡于凉州。我稍后着肃羽走一趟,将其父兄尸骨带回,让他们一家四口团圆吧,也不枉她苦这一场。” “有劳二弟。” 此事严瑢本也想做,只碍于身份,终不如严彧的人行着方便。 从严瑢房里出来,严彧比去前更心重。 今日之前,陛下在他心中更多是个疼爱他的长辈,纵容他的任性,包容他的不恭,让他忽略了他立足万人之上的深沉心计。若他没有赫赫战功,若他没有平王保驾,若他是个毫无根基之人,凭他杀李祈、辱李姌、御前失仪,他早死八百回了吧? 这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他甚至怀疑李啠在南境遇刺的真相。李啠显然是被他牺牲掉的儿子,这样的儿子不是儿子,会不会已沦为开战的炮灰、舆论的把柄? 这想法太疯狂了,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停止。 默默回了文韵斋,天禧笑嘻嘻凑过来:“爷,郡主让凤舞送了个食盒来,放您书房了,快去瞧瞧!” 这消息倒让他心里亮堂了些,他大步进屋,果然瞧见梅府的食盒静静摆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南境小吃,还有张字条:婚事不急,我知你心。 他笑了,她什么都懂。 笑完了,又莫名惆怅。 那点心他没动,让天禧给王妃和小芾棠送去。 他在书房翻完了各处送来的线报及西北书信,梅香提及容老先生年事渐高,一场伤寒后愈发显弱,王爷已安排他回京,不日便将启程。 容崇恩是他自小到大的课业师傅,也是他和平王带去西北的,如今已近古稀,确也到了落叶归根之时。老先生喜静,他想让他住到城外的庄子去,跟裴伯做伴儿,也有个相互说话照应之人。 遂又喊来天禧和肃羽,将未尽之事一并安排妥当,这才回房洗漱歇息。 脑子里一时乱纷纷,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天禧却又来敲窗:“爷,天泽派了人来,宫里出事了!” 严彧“腾”地坐起,稳了一瞬,看时辰已是丑时将尽。他起身开门,见天禧身边站了个劲装男子,正是随他回来的第一批天字营弟兄。 来人一见他,立刻抱拳屈膝:“将军,裴大人被撤职关禁闭了!” 严彧单手扶了一把道:“别慌,进来说。” 几人进屋,那人稳着声音道:“今夜宜寿宫里有人行刺,太后受了惊吓,所幸刺客被当场击毙,经辨认是裴大人麾下弟兄,不过不是天字营的,是原来穆大人带的兵!” 第81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7节 皇后自被斥责后,先是同李晟一样被禁足,之后端王案开审,皇后又被停了凤印,后宫之权便落入了怡贵妃手中。 太后受惊卧床不起,殿外被拦了一堆前来问安的妃嫔和亲贵。里面传了怡贵妃的话出来,说太后无大碍,现已睡下,让诸位先回。 众人陆续散去,梅爻也要走,便见李幼彤红着眼从殿内出来,朝她喊道:“希言妹妹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梅爻上前几步,打量着她道:“数日未见,彤姐姐瘦了,眼睛也红红的,可是又熬了一宿?” 李幼彤领着她往偏殿走,边走边道:“昨夜里闻及祖母受惊,进宫后便没合眼。加之外祖父不日将出殡,李牧哥哥不在,姌妹妹……算了,她也不好过,这阵子确实疲累。” 梅爻听了,觉着合该扶光受宠。她关切道:“彤姐姐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还扛得住……他在你府上可好?” 知她是问如离,梅爻面色戚然:“不大好。” “怎么了?”话里难掩紧张。 “我每每见他,总是郁郁戚戚,茶饭用的也不好,特别是收了你的信之后,便更沉闷了,几次说要回山里去,再 不出来了!” 李幼彤一笑:“竟是骗我!” 梅爻也笑了:“彤姐姐你还生他气呢?其实他冒然对抗官兵,也是为了救我,你能不能……” “我不是为这个气,纵使他不在,我也必会救你,我生气是因为他太野了!他在我那里仨月,除了养伤时乖一些,其余时候无一刻肯听话!出入不打招呼,行事亦无尊卑,我念他是山野之人,已是包容,可他在我身边这般行事,早晚要惹出祸来!” 梅爻静静听着,思量着道:“或许,他也委屈吧。彤姐姐你想,他若是我大哥,你可舍得如此苛求于他?他必是晓得自己只是个替身,更或者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彤姐姐你的……宠物,所以才被要求乖巧、听话、不惹事。山野之人性子本就野,想是见你使性子,他也犯了轴,偏你们两个谁都不肯先服软。” 扶光垂眸,虚虚望着手中帕子,想着若是梅敇,她的确会更包容他,可随即又嘴硬道:“你大哥才不会如他这般野性难驯,他是最温润有礼之人。” 梅爻笑盈盈:“那是自然。” 扶光又轻叹:“其实他不在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以往他在时,我既欣慰又不安,想靠近他,又觉愧对梅敇。他常说我喜怒无常,我确是无法安稳接纳他。他离开了,我反而踏实,便这样吧。” 看扶光一脸落寞,梅爻想安慰她莫要自苦,可想到两年前的自己,只说了句:“我懂你。” 想了想又道:“如离,便先在我府上住着吧。虽说他确不像个做客的,可近来我与他接触多了,倒觉他有几分可爱,有时刁钻起来,与大哥偶尔不讲道理时挺像。” 从宜寿宫出来,路过太清殿,刚好严瑢、严彧拾阶而出,梅爻刻意缓了几步与二人遇在一处。 严彧道:“太后如何了?” “没见着,怡贵妃传话说无碍。昨夜这么一闹,陛下可有说法?” “也未见着!他近来都不想见我,加之这回,可能觉着我是来为天泽求情的!” “裴大人如何了?” “撤了职,说是被打得屁股开花爬不起来,被关在家里不许出来,也不许人探视,可真够狠的!” 梅爻还想再问,便听严瑢道:“出宫再说吧!” 三人寻了个茶楼,要了间僻静房间,让小二上了壶茶和一些点心,天禧和霜启守在外,只风秀伺候在内。 梅爻问道:“听说行刺之人是裴大人麾下,可是真的?动机可查明了?” 严彧虚睨着杯中茶水道:“人当场死了,不好查。我倒是怀疑……本就是冲着天泽来的!” “怎么说?” “穆丹又被调了回来,眼下这宫里,怡贵妃倒是如日中天!” 严瑢沉稳道:“端王眼看不中用了,九皇子威望自然还要涨,这是明摆着的,你倒也不用气。至于裴大人,恕我直言,太后受惊非同小可,他治下不严生出这等事,只是撤职笞杖已是轻的了,若要起复恐还需旁的契机。” 梅爻似想起什么道:“我今日见了七公主,她提了一嘴,说老国丈不日要出殡,我当时不方便问,他那水陆道场是不是还不够日子?连秦郡王侧妃都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怎的老国丈却要急着出殡?” 严彧冷哼一声:“结婚要赶,下葬也要赶,他们家倒是新鲜!” 严瑢道:“这事我也正想说,今日早班太常季大人出来说,因天象衍变,老国丈行的是国丧,最好在五日内出殡,因为接下来四十多天不宜行白事,于国祚不祥。他看的适合日子是三日后。” 严彧道:“陛下准了?” “准了,季大人搬出天象国祚,陛下岂能不准。” “这么说,那被禁足的母子三日后便自由了!呵,老国丈连死了都能再救他们一次!” 严瑢感慨:“怎么说老国丈也是保着陛下稳坐龙台的,陛下仁德,总要好生送一程。届时满朝素服,六宫举哀,又是一场大事。天泽是赶不上了,但愿穆丹能稳住不出乱子!” 他这话似有深意,严彧眸色又深了些。 端王府上,从大将军府回来的李姌,刚过垂花门便见抄手游廊上坐了两个闲聊的小婢子,俩人一见她撒腿便跑! 玉玲喝道:“回来,好没规矩!” 两人怯怯行近,噗通跪了下去。 李姌并不认识她俩,她自嫁过来只当换个地方住,只要身边人伺候得好,旁的都不在意。玉玲却认得,这是在浮玉之前,端王爷宠幸的那个卑妾赵氏的婢子。她板着脸瞥了眼西厢,冷冷道:“别打量着王妃好性儿,由得你们放肆!放什么风呢,坦白讲!” 两个小婢子嗫喏着说不利索,便听李姌道:“谁在赵柳儿房里?” 她声音淡漠,却又十分笃定,加之玉玲怒喝,其中一个终于结结巴巴道:“是、是前院的卢荣侍卫……” 李姌突然无声一笑,继而干脆咯咯笑出了声。 身边三人见王妃这副样子,一时都有些无措,竟不懂她是喜是怒。 李晟因为贪馋浮玉伤了根本这事,李姌是知晓的,许多个夜里,院子里响起浮玉撕心裂肺的叫声,她也是听见了的。相比于其他女人幸灾乐祸,李姌只有麻木。 而李晟不在府中时,李姌还见过马侍忠钻浮玉裙底。 她只觉好笑,这巍巍赫赫的端王府,竟也不比长公主府更干净。 玉玲小心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李姌止了笑,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赐死吧。” 是夜,李晟破天荒进了李姌的房。 李姌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由玉玲帮她绞发,便见镜中多出来一道高大身影,停在了玉玲身后。 “本王的王妃,今日好生威风啊!” 李姌并未回头,只对着镜中淡淡道:“原也不关我的事,可撞到我眼前了,我若不理,倒叫下人笑话王爷失了尊贵,要跟侍卫共用一个女人。” “你……怎的如此刻薄!” 李姌不理他。 李晟恼怒,冲玉玲道:“滚下去!” 玉玲看了眼小姐,听话地退了出去。 李姌拾起篦子一下一下梳发,缓缓道:“母亲养在长公主府的死士都不见了,三日后祖父出殡,这已是他落土前,你们最后尽孝的机会了。” 李晟哼笑一声:“老爷子半生都是为我,倒比他的亲孙子操心更多,最后再助我一回,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李姌望向他,他本生了副好样貌,几个皇子中算是拔尖的,可此时竟让李姌觉得丑陋无比。 她偏开头,继续一下一下梳发,再不理他。 大约是她这副姿态让他感觉到了冒犯,他突然上前一步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姌手中篦子落地,只觉逐渐喘不上气,两只细弱小手使劲拍打抓挠颈上那只大手,一张小脸很快憋出紫红。 李晟终于松开了她。 李姌大口大口喘气,她并未觉着怕,她只有气和恨! 若是之前,他敢如此对她,她必定要吵闹,要让母亲长公主做主,甚至找太后去告状。可如今不同了,她学乖了,也认命了,不再跟他硬碰硬。 可李晟似乎没想放过她,他朝她欺近几步,带了些狠和邪道:“你杀了本王的爱妾,那今晚便由你来伺候本王!哦,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本就该伺候本王,帮我脱!” 李姌面上潮红未褪尽,胸脯起起伏伏。她见他眼里没有丝毫情欲,若说不怕是假的,可仍稳着声音,平和讲道:“祖父在治丧中,看在他帮你的份上,你也不该如此。” 李晟邪邪一笑:“你怕了?还是……你也嫌弃本王?觉得我不行?” 李姌淡淡道:“你想多了。” 李晟突然暴怒:“你也不必装出这副贞孝模样,当我不知你往日秉性?你与姑母没有吃同一个男人?不是你将外祖父气得吐血?你昔日痴缠严彧时,不是还……” “够了!” 李姌突然大喝,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复的沉疴旧疮,又突然被割开来,撒着盐揉搓。 她一双眼睛通红,既有泪又有火,炯炯瞪着李晟,半晌才无力又绝望般道:“你究竟要如何?我既嫁于你,便与你在一条船上,我自是盼你好的,可你非要闹得不得安生、将船掀翻不可么?” 李晟也在暴怒中粗重地喘息,竟莫名地没有再发作。他看着她这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确是头一回见。 他杵在那儿良久,直到气息渐渐平稳,弯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篦子,给她放回了妆台,转身道:“让玉玲伺候你,早点睡吧!” 直到看着李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姌才脱力般滑跪在地上。 第82章 李茂近几日阴晴不定,除了他的近侍静檀,府中下人能不靠近他,必定会离得远远的。 他寝室失窃一事,一个值夜的侍卫和两名内室婢子被赐死,可怜这三人到死也不知主子丢了什么。 他昨日进宫,又见虞妃在抹眼泪,背地里问了大丫鬟山岚,得知是给太后问安时,遭了怡贵妃羞辱,被指一身药气,太后的面没让见,勒令回宫沐浴后再来,等再去宜寿宫,又被当着太后面挤怼,说各宫妃嫔都来过了,偏太后要睡了她来了。 后宫这些不见血腥却恶心的手段,李茂从小浸染,其实他封王后虞妃的日子好过许多,可如今皇后失势,怡贵妃眼睛长到了头顶,李晟已不看在眼里,便盯住了虞妃和两个有小皇子的妃嫔,逮到机会必定要敲打一番。 他安抚好母亲,往九皇子府上走了一趟,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弟弟,李茂十分谦逊,委婉表达了希望他荣登大宝的诚心,还送了件难得的龙血玉奇石。今日虞妃便收到了怡贵妃赏的方空绫和浮光锦。 李茂回府后,先是传书往并州,称朝廷已有新的刺史人选,是左仆射僚属马钰,不日便将启程上任,令其联络各级官员,“接好”这位九皇子的嫡系,酒色财,尽投其好。 写完默坐了一会儿,扭头瞥见那只被损毁的漆柜,脸色便愈加不好。里面的三封信,他烧了两封,留了一封,那是梅敇死后,骆文斌反水投靠他的投名状。 好几次夜里,他一手捏着信,一手捧着绣鞋,很想做些什么,可理智告诉他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在未稳之前,先成了别人的靶子。冷静下来,他甚至想,或该补救一下在玉贤庄的冒犯之举。 梅爻今日由梅阊和梅六陪着,与几位玉石老板吃了顿酒。因南境一批玉石北上途中出了些岔子,水路上沉了一些,导致交付不利,梅爻少不得要敬几杯、圆几句,回府时小脸红红,已有些微醺。 梅六以往跟着世子跑惯了不觉有什么,可瞧小姐这模样便有些心疼,一脸忧色地撞上如离,便不免感慨:要是世子还在该多好啊! 杨嬷嬷熬了些醒酒汤,还没等盛出来给小姐喝,便听闻小姐又要出府,问了才知是应了平王府芾棠小姐的约。 她端了汤来,见小姐已换好衣衫要出门,便不放心道:“什么大不了的局,不去又如何?” 梅爻嫌汤太酸,喝了一半便放下了碗,随口道:“是之前应下的,我被饭局耽搁久了,这会小芾棠恐已经到了,我再说不去实在不妥。嬷嬷放心,只坐那儿听曲,累不到的。” 杨嬷嬷便又嘱咐风秀,务必照顾好小姐,喝了酒别吹风,饮食也都仔细些,这才送着她们出了门。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8节 青云台是京中权贵们最爱听曲观戏之处,小芾棠听闻鼎鼎大名的乐师谷子荞谱了几首新曲,今日头一遭尝鲜,求了大哥出面才约到这个点,是以早早便来候着,眼瞅着约的时辰到了,却被告知梅姐姐有事绊住了脚。 小芾棠自己听完了几首曲儿,恹恹地刚要回,便见门外行来一道明艳艳的身影,她双眼顿时一亮,迎上去道:“梅姐姐你怎的才来,曲儿都听完了!” 梅爻面带歉意:“实在对不住,要不然我请你听戏吧,不是说这里的戏也唱的妙,我还没听过,你陪我?” 小芾棠打量着她白里透粉的双颊道:“梅姐姐你是否喝了酒?” 其实梅爻回府后已漱口更衣,熏了香,周身并无酒气,可她此时微醺的状态却掩不住。她淡笑道:“是饮了一些,不多。” 话虽如此,那戏演了还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她人已睁不开眼,小芾棠不经意间扭头,便见她脑袋突然一歪,风秀尴尬地去扶,小芾棠叹气道:“跟我客气什么……风秀你扶她去内堂睡吧。” 青云台常有十天半月泡在这里的贵客,是以宿处极为舒适讲究。梅爻倒在暄软的榻上,头一挨着枕头,几乎立刻晕了过去。待到风秀给她脱了绣鞋,卸去钗环,褪去罩衫,松了裙带,她已叫都叫不醒。 风秀既好笑又心疼,怕她中途醒了要水,便叫霜启看着,自己去吩咐些醒酒润燥之物。 梅爻睡了约莫半个时辰,迷迷糊糊喊渴,风秀给她喂水她连眼睛都未争,喝完便又倒了回去。 又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耳朵有些痒,抬手挠了几下,可不一会儿又痒,好似有什么毛毛的东西在蹭她。她困得睁不开眼,又抓了几下,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那毛毛的东西又去蹭她脖子,还顺着脖子钻进微敞的交领中。 她突然便恼了,烦躁地去扯衣服,交领大开,探手进去往痒的地方抓了几下,未睁眼,只含混中带了丝烦躁道:“风秀,好痒,你帮我挠挠……” 下一瞬,果然有只手探了进去,不止帮她挠了挠,还握住,捏了捏。 她舒服了,可突然便觉不对劲!这感受……一个激灵睁开眼,便撞见那副尽在咫尺的俊颜!他侧躺在她身侧,撑着上半身一脸促狭地看她,一手赖在她交领中,另只手里还捏着她一缕头发。 这个混蛋! “你真是……唔!” 她一句嗔怪还没出口,便被他翻身压住亲下来! 她只觉他一点都不温柔,使坏似的啃咬吸吮,她不耐,躲不开便下意识伸舌推拒,可随即又被他缠住舌头,追着她不放,直到她忍不住气短娇哼,他才停了,喘息着道:“睡够了吧?” 她不晓得睡了多久,此时才留意到屋内已掌灯。头晕晕乎乎,倒不知是还醉着,还是被情欲熏染。 “你何时来的?风秀呢?哦,还有你妹妹芾棠……” “你可真会转移话题!” 他说着又亲下去,却只在她颈间、耳畔厮磨,逼得她仰头轻喘,掌下柔软,他已念了多日,哪有心思回应她那些有的没的问题。 梅爻被他含住了耳朵,他似爱不够似的舔吻,她只觉整个身子都麻了,下意识偏头,便见了床尾靠墙一顶红木箱笼,中间镶着一段黄铜,磨得油亮如镜,映出榻上交缠的两条人影,气息不觉又促许多。 他已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襟裙,正急色又克制地在亲吻厮磨,那绣了蝶戏牡丹的薄软段料已湿了一片,花瓣红艳艳。 他稍稍弓起腰,却不舍地抬头,哑着声音道:“帮我宽衣。” 葱白的手指帮他卸去了玉带,听到他含混低语:“有进步,继续。” 手指穿入交领,碰到他胸膛,那热度似要灼伤她一般,却又引着她飞蛾补火般贴近。他双臂撑着力,那双小手触及到的宽肩、胸腹全都硬邦邦,这与她截然不同的触感,让她愈发心颤。 “还有裤子……” 见她只软绵绵在他上身磨蹭,他忍不住出声提醒,又惩罚似的隔着软缎一口咬住了她!她身体一颤,下意识挺胸,不可自抑地出声,垫在她颈后的大手便趁机扯开了那根细带。 她嗔怪地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便觉他报复般重重咬她一口,隐忍着催促:“快点。” 她颤抖着帮他褪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压了下来! 旷了多日,天知道他此时有多渴望她,好似一个在沙漠中踽踽独行渴了多日的人,终于见了汪清泉,除了一头扎下去,别无他法。 他又亲上来,与她唇齿纠缠,吻得动情,粗重的喘息和湿热气息亦是催动她情欲的药剂。他周身热得火炭一样,又烫又硬地压覆下来,她有些承受不住,却又沉溺其中。 他吻她下颚、锁骨,逼她扬起鹅颈 ,又忍不住咬上她光洁玲珑的肩头,喘息着道:“我这几日,想得都疼……” 说话间一手已探下去,便觉她猛地并腿,一双小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胳膊。 他忍得难受,沉沉道:“怎么了?想要哪里?” 她小脸红红,一双水眸半醉半醒,还盈着几分水汽,双唇被亲的红艳艳湿漉漉,这副模样,多看几眼更叫他难忍。 虽非头一回,可她仍鼓了鼓气才道:“我、我在上面……” 他倏地一笑:“依你。” 翻身躺好,等着她自己爬上来。 她看它一眼又看他一眼,只觉脸在烧,而他在笑。见她磨蹭,他干脆掐着腰将人抱坐上来。她小心翼翼,刚要往下便听他“嘶”一声,一把掐住她腰道:“看准了,搞废你可没得用!” 她被羞得满脸红透,在他指点下低着头一通忙活,才算是顺了心。只是她这慢慢悠悠的行事,逼得身下人已忍出一身汗来。 梅爻却顾不得他想什么,只觉没几下便体力不济,她鼻尖冒汗,干脆往他胸口一趴,求道:“我没劲了。” “出息!” 他轻笑一声,透着得意,似是终于等道她玩够,可以由着他发挥!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嘱咐了一句:“轻,还是重,想要什么告诉我!” 屋内春意潺潺,外面冷意嗖嗖。 风秀瞪着天禧道:“若你那主子不追过来,小姐这会都回府歇下了!” 天禧笑嘻嘻:“那你进去催嘛,跟我说的什么!” 风秀:“你去催!我们小姐才刚好,你那主子……” 她想说严彧孟浪起来,回回弄得小姐一身淤痕,可她始终是个姑娘家,硬是张不开嘴。 天禧嘿嘿一笑:“我们爷说了,阴阳调和,万物皆宁,你少操心吧!” 风秀抄起手边的茶盏甩了过去。 第83章 大齐皇帝的保驾之盾、股肱之臣、国丈李明远出殡那日,是个阴天,彤云翻腾在隆恩殿上空,笼着下头一片缟素。群臣素服列班,送这位昔日无可撼动的权臣最后一程。殿内六宫妃嫔、皇子、公主、命妇正对着灵柩哭成一片。 殿内外一片哀恸,可正如那天上翻腾的阴云,气氛拉得足足的,雨点子愣是一点没见着。 老国丈行的是国丧,为表对皇后的尊重和哀悼,按制诸妃嫔、皇子公主具要守孝,地位越高服丧或越久,素个三年五年也并非没有先例。可这回怡贵妃旁敲侧击地问过陛下,老皇帝却未言明,只含糊道:“先好生送葬吧。” 有了陛下这话,众人便知这恩义只针对棺材里的人,陷于泥渊的端王和皇后仍岌岌可危。 天阴得越来越沉,起了风,呼呼撩着阶下诸臣的袍角。 站得久了便有些难熬,队伍末尾有朝臣窃窃私语:“眼瞅着雨便来了,太常挑来挑去,便是挑这么个日子!” “这你就不懂了!雨洒坟,出贵人,这叫福泽后代!” 先前讲话的人无声一笑:“那还不快点起棺,等会雨点子下来了,可就变成雨打棺,十年酸了!” 殿中传出来司赞一声唱喝:“请哭止!” 继而又一声:“拜!” 过了会又来:“请哭!” 听着殿中几哭几拜,殿外不止一人微扬了脑袋望天,暗戳戳寻思,这雨能不能快点来。 谨身殿里,陛下一早已掉了两回眼泪,现下双目红红,面色黄白无光,颇有些虚弱地躺在榻上,高盛捧了碗药来,劝慰道:“陛下节哀!老国丈这算是喜丧,又遇隆恩满朝相送,定是欣慰的!” 李琞一晚上没怎么睡,喝完了药,正想着再躺回去眯会儿,便见大殿的屏风后转出来一道素白身影,是皇后李羞月,竟未经通报。 李琞的脸色沉了下来:“皇后不在隆恩殿,来这里何干?且未经通传,真是愈发放肆了!” 皇后一声不吭,只沉着脸一步步走近。 李琞坐了起来,喊道:“来人,来人哪!” “陛下别喊了!殿外没有你的人!” 李羞月提了提有些拖地的素服,缓缓行近,凉凉的目光从高盛手里的空碗拂过,落在陛下略显疲虚的脸上。 “穆丹呢?穆丹!” 李琞高喊,却听李羞月阴阳怪气道:“隆恩殿有人冲撞了怡贵妃,穆丹这个好义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来人!来人啊!” 李琞连番高喊,殿外果然冲进来几个披甲武士,却是两个封门,三个站在了李羞月身后。 她冷冷道:“陛下还看不清么你的令连这大殿也出不去!且,你刚服下的药,拖不了太久……” 李琞双目爆红:“你要弑君?” “大逆不道之事,臣妾岂敢!” 她沉着地从袖中摸出一轴黄卷,展开铺于案上,一字字道:“传位诏书陛下既已拟好,今日便用玺吧!正好满朝文武具在,当将陛下惜臣爱子之心昭于天下,陛下感念老国公辅佐之忠义,立皇四子晟为储君,以熄乱舆、以安朝局!” “你们母子真是狼子野心!竟敢矫召逼宫,朕不该只禁你们的足,朕该直接赐死!” “圣躬要紧,陛下气血翻腾,还需早些服解药,莫要拖延。” 她说着又捧出一颗药丸,直直逼视着李琞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玉指点了点案上诏书,提醒道:“陛下还是留些体面,这诏书由陛下发出,总好过由臣妾公布。” 言外之意,要么皇帝活着传位,要么帝薨皇后颁遗诏! 李琞突然冷静下来,沉沉道:“便是传位,他能坐得稳么朕倒是想听听!” 李羞月突然笑了:“陛下耽误这功夫有何意义?还能有谁来救驾不成?郎卫看重怡贵妃更甚于陛下的命,卫尉早已归附中宫,北军得到消息时,看到的将是传位诏书。哦,还有南苑那些西北兵,来不及的,倘敢逆旨闯宫,便是乱军当诛!” “好好!你终于给朕个明白!” 李羞月转向高盛:“劳烦高公公,去传玉玺吧。” 高盛没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高公公,你一把年纪,不想安享晚年么?” 高盛依旧没动,只捏了只空碗,垂首站在陛下身侧。 李琞从榻上起身,踱至案前看了眼诏书,又踱回皇后跟前,冷森森道:“你和那个逆子,或许还有朕的亲妹妹,你们真是穷尽心思好算计!可你们算漏了一环,这便注定了你们要失败!” “谁?” 李羞月突然有了似不安。 李琞唇角勾出一抹阴笑,喝道:“来呀!”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69节 一声落,便见他那方睡榻猛然间沉了下去,凹陷处又瞬间被遮平。继而榻后方墙壁连开几扇门,二十名全身黑甲,只露眼睛的魁梧武士冲了出来,眨眼已将李琞护在身后,并将李羞月和她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李羞月不可置信地盯着黑甲人的面具,龙首饕餮纹! “黑……黑龙卫?真的有黑龙卫?” 却见黑甲后的高盛缓缓直起腰来,再无先前老耄宦臣的模样,赫然一副高大挺拔的武将之姿!他上前几步,透过全甲武士冷森森的寒刃,望向当中困兽,开口浑厚冷厉:“拿下!” 黑龙卫浑身几无空门,又手持利刃,任几个死士身手再强,以少对多也没撑多久,三人被当场斩杀,两人自尽! 李羞月被一圈冷刃加诸颈上 ! 李琞缓缓走近她,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余年的人,眸色复杂,沉沉道:“你十六岁入府,十七岁为朕诞下了皇子,朕登基你便是贵妃,尊崇只在央央之下。央央走后,朕立你为后,朕自问不曾亏待你和晟儿,不曾想竟有今日!” 李羞月也眼圈泛红:“陛下不曾亏待我们母子么?臣妾嫁于陛下时,天真懵懂,只想得一知心人白首,可陛下分给臣妾的陪伴和疼爱,可及央央一半?臣妾生产时命悬一线,只想最后能看一眼陛下,可陛下在哪里?陛下在央央处哄李啠!臣妾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不得宠!” “李啠当时病着,几度昏厥……” “所以臣妾的晟儿便是灾星么?陛下可曾想过,那一晚我们母子两人,或将长辞于世?”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李羞月眼里滚落下来,那些深埋心底的陈年委屈,一瞬间仿佛都涌上来,她好似并非不惑之年的妇人,依旧是那个被心酸委屈浸透的少女。 “臣妾的晟儿,自小活在李啠的阴影下,陛下及太后处处拿他和李啠比,希望他像李啠一样,可陛下曾给予他和李啠一样的疼爱和帮扶么?无论是吃穿用度,抑或教习师傅,晟儿与李啠从来便没得比!甚至……” 李羞月咬牙切齿,似破釜沉舟般道:“甚至陛下还有意歪教他!陛下为何在他小小年纪,便送尊欢喜佛给他?李啠可也有?他今日这般性情,陛下就没有责任么?” “够了!” 李琞被她一番目无尊卑之言,气得火冒三丈,挥手扯开围着她的黑龙卫,指着她的鼻子喝道:“朕告诉你为何!他六岁上,便敢钻到朕和央央的床底下!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琞胸脯剧烈起伏,喘了好久才稳下来,耐着性子道:“自古尊卑有别,上下有序,央央是朕的发妻,先你进门,李啠当时是太子,你们母子与他们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你便是心太重,太贪!朕给予你们母子的,远超过了你们应得的,是你们不知足啊!” 李羞月哭笑出声:“是,我心重,我贪!可我也是爱过你的啊,晟儿也是你的亲骨肉啊!是你一手将我们推开,让我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朕不想听你说了!带下去!” 李琞背过身无力地挥挥手,李羞月便被全甲武士拖出了大殿。 李琞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央央啊,你都瞧见了吧,你走之后,这等事,朕又经历了一回。” 老宫人高盛此时才心惊胆战地小跑出来,一双眼睛红红地跪在陛下身前,像抱孩子一样,将这个九五至尊抱进怀里,安慰道:“陛下安心,没事的,过去了!” 李琞在他怀里闷了一会才抬起头,高盛扶着他站起来,便见这位经历大风大浪的陛下,目光又变得冷硬,沉声道:“派个人去隆恩殿看看,那边完事了没有!” 隆恩殿里,肃羽拿下了穆丹,两千郎卫,一半缴了另一半的械! 严彧一身甲胄,俨然西北杀神再现,手中长枪还在滴血,随着他来回走动,滴答滴答落在亲贵们脚下,那些人大多不敢抬头,不禁又往后缩了缩。 不多时,殿外传来通报,陆将军已将卫尉徐勇拿下,死了些人,还在清点,端王爷及随众也已被监看! 严将军一声令喝:“带上来!” 徐勇像个粽子一样被推扯着压进了大殿,按跪在了地上。 严彧回身看了眼高高架起的金丝楠棺,扬手一扔,将长枪丢出了殿外。 他对徐勇道:“我十多岁上,便曾听老国丈向陛下夸你,说你是难得的忠勇之才,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你的忠和勇。你忠的是犯上之贼,勇的是悖逆之举!” 他一把揪起徐勇襟领,扯到老国丈棺前道:“老国丈今日出殡,你带兵血祭,可真是好样的!” 徐勇被他甩倒在地,冷戾的讥斥声响彻在整个大殿:“我也是个带兵的,深知一将失策,血流成河!那些跟着你拼命的弟兄,可知你大逆不道、逼宫弑君?你的一念私心,让多少好儿郎丧命宫墙之下!今日当着老国丈的面,让他好好看看!” 场内之人被这年轻将军凶冷气场震慑,深知他此番出面,不只是来夺权杀人,还是来诛心的!尽管端王深陷泥淖,老国公威望还是在的。可他这番话一出来,老国公的忠君和英明便丧了一半,若再进一步,便是早有预谋、居心叵测,中宫皇后家族之荣便将丧尽! 好在这修罗将军适可而止,并未再揪着他不放,只让人拖出去看押,待陛下发落。 大殿中一时静极。 一身素服的长公主由大将军李开阳搀扶着,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虽面如死灰,但天潢贵胄的气势仍在,冷冷瞪着严彧道:“严将军威风使完了么?若是完了,家翁该起灵了!” 严彧喊道:“陆离!” “末将在!” “送老国丈!” “是!” 吓傻了司赞此时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喊道:“请哭!起灵!” 一时间大殿中再度哭成一片,或有真哭的,假哭的,却不知在哭谁。 在漫天哭嚎声中,老国丈李明远沉重的金丝楠棺被缓缓抬起,顶着翻滚的彤云,踏着满地的尸血,朝着东华门缓缓行去。 第84章 烛火幽幽,映着高台上一排灵位。当中一个新的,是李明远。 一身素服的李姌已不知跪了多久,双目红肿,却已不再流泪,只空洞洞望着一个个黑漆漆的灵牌,身后婢子劝不动,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晓得祖父出殡,母亲和丈夫是要做什么,却不知竟是如此一场血腥变局。 她当时和亲贵们在哭灵,忽见有甲兵冲进来绑了怡贵妃和一些亲贵,以此要挟守灵的禁卫,她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偷眼去看,忽觉其中几人有些眼熟。 之后局势变得危险而焦灼,她眼见着穆丹的兵分成了两派,穆丹自己已很难控住局面,直到西北军那个叫肃羽的带兵冲进来。那些兵,全甲加身,只露眼睛,兜鍪龙首饕餮,狰狞摄人! 再之后她见到严彧,玄甲长枪,一身杀气,一瞬间竟觉好陌生。 她循着他的视线落向角落里的梅爻,小郡主被霜启和风秀护在身后,倒是无碍。 那一刻李姌忽地想笑,她的好母亲和好丈夫,千算万算,怎的就没将这小郡主也绑起来? 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长公主的婢子沐兰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小姐快去看看,长公主打了驸马爷,还、还没停手呢……” 李姌心里一惊,猛地起身,却因为腿脚麻木又栽了下去,腿上似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啃咬,她咬牙缓了一瞬,在婢子搀扶下往正堂去。 堂中已跪倒了一大片。 李姌见母亲双目猩红,手持马鞭顶在父亲眉心,父亲凛然站着,臂上素服已隐隐透红,周围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李姌颤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抚上母亲执鞭的手,缓缓按下。 没了顶在脑门的冷鞭,李开阳终于眨了下眼,一瞬间竟酸涩地冒了泪花。 李姌挽起母亲胳膊,想扶她去椅子上坐,却拖不动。 李忆如死死瞪着丈夫,开口既有恨也有嫌:“姌儿你可知我们有今日,多拜你父亲所赐!他竟然去告密!” 李姌猛吸口气看向父亲,却见李开阳沉着道:“便是我不去,你们也是一样的结局。陛下早有准备,或者说……是陛下一步步诱着你们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还看不出来么?” “你胡说!” 李忆如嘴上逞强,可回想细枝末节,也并不那么坚信。 李开阳苦笑一声,长吁道:“我去见陛下,不是要与你们为敌,我是为李氏门楣,为远在西北的牧之。” 听他提到儿子,李忆如终于掉了眼泪。她起初还在后悔,若是李牧在,今日必不会败得如此狼狈,可细想,万幸他不在啊! 李姌拿帕子给母亲擦去眼泪,缓声劝道:“我亦觉父亲所言不无道理,母亲看在哥哥的份上,息怒吧。” 李忆如手中鞭子终于掉落在地,她颓然叹道:“事已至此,不息怒又能如何?也不必忙着自毁,想来不日便有明旨降罪了……” 李开阳牵了她另一条胳膊坐下,沉沉道:“直接逼宫的是皇后和端王,你未露面,或不至于落入万劫不复。你一整日未食了,先吃些东西吧 。” 李忆如晓得这不过是安慰她,却已没了再闹下去的心思,由着下人收拾了满地狼藉,伺候着去用饭,食得味同嚼蜡。 梅爻也后怕地过了一晚。 回想见到严彧的那刻,她既喜且惊,在那种危险之下,他恍如神兵天降般带人冲进来,与他视线对上的一瞬,她莫名安心,可随机又忐忑,竟不知他行了件如此危险之事,事先竟一点未露。 直到被夜影和凤舞接回府,砰砰乱跳的心绪才算安稳了些。 京中乱流,当真是吃人! 窗外响过四更天的更声,她睡不着,披了件衣衫刚出卧房,便见风秀也起来了:“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你睡你的,霜启跟着我便好。” 两年前先太子矫召谋逆,梅敇在朝,她不免由今次的变故去想当时的乱局。脚下沿着抄手游廊缓行,霜启隔了几步跟着,瞧方向定然是又去燕拂居。 燕拂居的院子似乎格外僻静。才走没几步,霜启忽地赶上来扯住了她的胳膊,小声道:“好像有人在。” 梅爻抬头,果见那黑漆漆的屋子里,似乎有极微弱的光亮,从琉璃窗的彩绘中透出来。 除了琼花阁那位,也不能是别人。 她给霜启比了个手势,让她守住花窗,她自己蹑手蹑脚朝门而去。 其实她未到阶前,里面的人便已察觉,那幽弱的光亮骤然熄灭。 梅爻猛地推门,喊了声:“如离!” 里面的人背对她站着,缓缓回身,不是如离又是谁。屋里太暗,只廊檐下的灯笼映入一扇光,照亮如离半个身子。他身后那张厚重的花梨书案上摊着一副画,却是看不清细节。 梅爻没往里迈,只静静望着他。霜启站到了小姐身后。 如离清了清嗓子,并未有被抓包的无措和尴尬,稳稳道:“想问我找什么?”他敲了敲那副画,“找它。” 火折子从他指尖亮起,房内九枝灯被逐次点亮,屋内顿时明亮非常,一切尽收眼底。 东西被他翻得好乱。 梅爻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画轴,甚至书房的暗格也被他找到并打开了。 她脸色开始不好看。 再走近看案上那幅画,是幅游春图,图上花艳人娇,春意盎然,没有落款,也不知出自谁手。她在这房间里反反复复摸了许多遍,这幅画确是头回见,不禁多看了几眼,却没看出门道。 “从哪儿找到的?” 他指指暗格,梅爻凑近细看,发现暗格中还有机关暗格,她此前竟未察觉。 “你究竟是谁?” “如离。” “如离,又是谁?”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0节 他摇摇头。 “没关系,央宗尤擅蛊针,他一定能治好你!” “若是治不好呢?” 她回头看了眼那暗格,一字字道:“那你便是装的!” 他一笑:“真是霸道!” “先不说这个,这画,有何问题?你找它做什么?” 如离捏着那顶上卷轴,将画提起来:“你再仔细看看!” 梅爻疑惑地接过来,从头看到底,除了有几处墨迹过重,没发现异常。她有点急了:“别卖关子,快说!” 如离将画接过去,提到灯前抬臂一伸,梅爻突然扑过来拦,冲的太猛撞到灯台,幸被如离伸手扯住,才不至于连人带灯翻倒。 她顾不得其它,先劫下来他手里的画,见地上洒落的灯油才觉失态,解释道:“这屋里的具是我大哥遗物,烧不得!” 如离看她紧张的模样愣了一瞬,笑道:“不烧,莫慌。” 他又把画拿过来,拎着轴头遮在了灯前,招呼道:“你再看,看到了么?” 梅爻立时睁大了眼睛! 那画卷中央,透出一块长条形暗影。 她意外道:“这画有夹层?” “去拿文刀来!” 见她不动,他叹口气:“我仔细些,你若心疼这画,我找人帮你修复!” 他说着径自找来文刀,在画背面暗影部位小心划开,从中取出来一张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梅爻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明晃晃的太子印,调兵手诏! 她眼瞪得溜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缓了缓才回神道:“原来你们一而再翻找的,竟是它……你如何晓得它在这里?” “猜的,最后一个摸过这封手诏的人,是梅敇!” “你究竟是谁?” “……前太子案的局中人!” 等于没说! 她劈手去夺纸条,却怎是对手,如离手一扬,她连衣袖都没擦到。 “霜启!” 霜启听主子喊得急,上前便抢,如离左躲右闪,连连道:“别抢别抢!听我说!” “霜启住手!你说!” 如离退了两步,霜启干脆堵了门,又朝外打了声急促的哨响! 如离无奈道:“至于么,我又没想跑!” 梅爻欺近两步,警惕道:“那你拿这个,是打算如何?叫人知晓这东西是从我府上出去的,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如离面色沉沉:“坦白说,我还没想好,这东西要见人,也还少个契机!” “你也要为前太子翻案?” “也?” “你先回答我!” 说话间凤舞和夜影带了好几个护卫冲进院中,将书房围了个密不透风。夜影和凤舞闪身进屋,只待小姐一声令下,便是只苍蝇,也不能叫它飞出去! 如离望着屋里一堆人皱了眉:“这……讲话方便么?” 梅爻看了几人一眼道:“门关上,方便!” 门一关,梅爻又道:“你说你是前太子案的局中人,你是谁?你大约是见朝局有变,想做什么?还有,你所指这东西见人需要的契机,又是什么?” 如离见一屋子人面对他如临大敌,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书案上,答得倒是乖巧:“我亦是前太子案被牵连的蒙冤之人,所求不过是个清明。李啠谋逆最大的受益者是端王,若说他在此案中无辜我是不信的,如今朝局激变,端王眼看步了李啠的后尘,我趁机翻翻旧账,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这东西……” 他干脆叠了叠揣进怀里,继续道:“这东西还是放我这里稳妥,你这书房实在是招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牵连梅府,待我寻到人证、拿到他手中另一样物证,它会以合适的方式见人,还蒙冤之人清白!” “人证是谁、另一样物证又是什么?” 他一笑:“你一个女儿家,非要问这么多?你可知问得越多,离漩涡越近!还是说,你在替谁问?” “你不想说便不说,不用套我话!我再问你,你做这些,彤姐姐可晓得?” 如离笑意敛去,肃然道:“与她无关……我做不做这些,端王都已是败局。” 最后一句,好似在安慰他自己。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当做没有今晚之事。” “我如何信你?” 他默了良久,就在梅爻再要逼问时,他突然轻声道:“就当是……信一回梅敇吧。” 梅爻突然便缄默了。 她缓步行至他身前,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字字问:“你是我大哥么?” “……他已经死了。” 梅爻眼睛湿了。 她自己抹了抹,硬声道:“你最好别诓我,尤其以大哥名义诓我,否则不管你是谁,我必不会放过你!” 他望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好。” 梅爻深吸口气,朝屋里几个高手道:“今晚之事,跟谁都不要提!走吧。” 凤舞开了门 ,梅爻迈了一步又回身:“翻成这副样子,全给我恢复回去,错一点我也找你算账!” 如离淡笑:“好。” “我会叫梅六来检查的,你别敷衍!” “行!” “还有那幅画,也要给我修复好!” “知道了!还有什么吩咐?” 梅爻哼了一声,带人呼啦啦出了院子。 第85章 端王逼宫次日,便有禁军查抄了端王府,带兵去的是穆丹,毫不留情将这座最奢华的王府翻了个个儿!端王被削爵圈进在宗正寺旁的寿安殿,他身上的烂账还在清算,皇后被废,幽禁在老国丈李明远的陵寝守孝。 长公主李忆如被抄没名下财产,长公主府被查封,终生禁足在大将军府。 李姌自请为祖父守陵,太后念其自小未吃过苦,便以祈福的名义让其出家为道,准予不入道观,俗世修行。 与中宫势力绑附的宗亲,也都相继降爵的降爵,入狱的入狱,犹如树倒猢狲散,凉了个七七八八。 此后太后一病不起,只李幼彤未受牵连,日夜榻前侍疾,短短时日也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怡贵妃一派也遭了敲打,穆丹抄完端王府又被贬回了中垒司马。陛下夜召怡贵妃恳谈,说朕竟不知你的义兄对你如此用情至深,怡贵妃痛哭流涕说没有的事,具是有人挑拨! 次日中垒司马穆大人便因公殉职在了巡城途中。 穆丹带的那只禁卫被整编,交给了陆离管带,卫尉空着,这裉节上倒也无人敢争敢荐。 局势发展至此,朝臣若还瞧不出风往哪刮,那便活该摔死。三司的审讯一路摧枯拉朽,棘虎大人的手段竟鲜有使不上的时候。 可令严瑢愁的是,挖了端王悖逆无道之事一箩筐,他事涉前太子案的事却鲜有人爆。细想也能理解,那等私密事不会有几人知晓,便是有,两年过去也早被灭口干净。 可也并非毫无收获,二愣子马侍忠在棘虎伺候下提供个线索,说端王爷在凉州肃贪时,刺史袁穆仪抵死不认罪,他那个书办也是个硬骨头,一时竟无下手之处。可端王爷跟一位先生夜议之后,次日便拿到了袁大人书办的认罪口供,凭着书办这个人证和他的口供,袁大人直接被锁拿下狱,后又在狱中自尽! 那个神秘先生,马侍忠值宿卫远远见过一次,却不知姓甚名谁,端王自己矢口否认,一时又陷僵局。 严彧沉思道:“当日在栖云镇,我本意是想将那书办捞出来,竟发现他已口不能言,只能写,他拿手指头往地上一通划拉,我还没看清便被发觉,打斗中他自己抹了脖子……如此不怕死的硬骨头,一个书生凭什么?” “你是否也怀疑,那口供是假的?” “大哥也这么认为?” 严瑢迟疑了会儿才道:“……正如我们怀疑,那手诏是假的一样!” 严彧斩钉截铁:“想法找到那个先生!” 砚心捧了只盒子来,禀道:“世子,卫国公府嫡小姐派人送了盒香来,说世子办案辛苦,这香是她自己调的,可安神助眠,望大人保重自身,切勿过劳。” 严彧笑道:“还未过门,便如此关心大哥身体,真是有心!” 砚心随着二爷这意味深长的一笑,嘴角也要压不住,严瑢耳根泛红,淡淡道:“我一贯如此,睡眠尚好,倒是母亲近来操劳,送与她吧。” 砚心道:“早送去了,这盒是您的!” “大哥此举未免不近人情,合该痛痛快快收了,再回赠些什么才是!”严彧言毕似又有些歉意,“说起来大哥婚期在即,我却仍拉着你案牍劳形,实在是不该。” 严瑢一笑:“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二弟言重了。” “大哥歇歇吧,我先不打扰了。” 瞧见唐云熙来关照大哥,严彧便有些想梅爻。 自宫变那日后,他忙于禁中琐事和追查前太子案,已多日未见过她,而她竟也不理他,可不是穷尽心思给他送灯笼、送花糕的时候了,这样一想便又觉心堵。 眼下乾坤朗朗,也不好潜入梅府,光明正大进去又没个合适理由,他想来想去,便去找小芾棠。 一听又让自己将梅姐姐约出来,小芾棠便撇嘴:“这才隔了几日,又叫我约!青云台那回,风秀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我好歹也是平王府未出阁的小姐!” 严彧讨好:“也不白叫你约,若日后你也有了心上人,我也必定会如此帮你!” 小芾棠脸一红,眼睛瞪得老大:“你可是把一边脸皮贴到了另一边?若叫大哥听见了,保准又罚你跪祠堂!”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1节 严彧在某些方面,确属不要脸和二皮脸,只一味求祈讨好,小芾棠无奈道:“你快些将梅姐姐娶回府吧,可怜我小小年纪,要被迫做这等暗度陈仓之事……”说着起身招呼婢子更衣。 严彧回自己院子,收拾利落也准备出门,便见多日未露面的天泽来了!他瘦了些,许是这些天身心煎熬,又许是板子打得狠,走路仍显别扭,只抱拳一礼道:”爷要出去?“ “嗯,陛下放你了?” “放了,可我差事没了,陆离在那儿!” 天泽语气不甘,还似有忿。 严彧上下打量他,不以为意道:“没了便没了,伴君如伴虎,用不着懊恼。可还有哪里不适?” “与昔日战场比不值一提……” “也不能这么讲,都知禁庭板子打得实,还是仔细些。过些日子容师父跟桉桉便回来了,还一瘸一拐的,她见了要心疼。” 天泽少见地红了脸:“桉桉真的要回来了?” 严彧“嗯”了一声,抬腿要走,天泽又将他拦了,扭捏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连个正事也无,爷你能不能,帮我跟陛下求个情?” “怕她嫌弃你?她不是那种姑娘!再者官场起起伏伏再正常不过,你且回去安心养伤,过些天跟我一起迎他们去!” 俩人说了会话的功夫,便见院门口飘进一道青绿身影,竟是小芾棠去而复返。她本拉着一张脸,见了裴天泽竟笑逐颜开道:“咦,天泽你没事啦,真好!” 天泽点了个头,还未开口便听严彧道:“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没戏!我出门没几步便撞见了梅姐姐,你猜她跟谁在一起?” “谁?” “那个如离!梅姐姐说今日没空,明日也没空,叫我这几日莫要空跑!” 严彧脸冷下来:“他们去哪儿了?” “俩人瞧着是从书肆出来,下人抱了不少书。梅姐姐催着回府,如离喊着要去宜春坊见世面,俩人险些吵起来,我看梅姐姐都要被他气死了,又无可奈何!” 严彧拧了眉。 小芾棠仍不嫌事大:“那如离究竟是何来头?上回他来咱府上,那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样子,可是出尽了风头!” 严彧黑着脸迈步便走,天泽还想说什么,被小芾棠一把扯住:“这裉节你往上冲什么,没见他那脸都要挂不住了! “可我正事还没开始说啊……” 芾棠意外地望着他,啧啧道:“天泽你在陛下身边待傻了……” 再次进入宜春坊,梅爻已不似初来时生涩。她看着如离被环肥燕瘦的姑娘们包围,凤舞连连推拒,只她与风秀、霜启三人尴尴尬尬地站着,被许多人看,却 无人理。 这局面并未持续多久,锦娘不知从哪里紧着出来招呼道:“郡主今日怎的有空来这里,倒是慢待了,请郡主随我……” “不用,他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梅爻并不理她,只盯着如离,他被姑娘们簇拥着往楼上去,她也便抬足去跟。 锦娘自是晓得,严彧视这小郡主心肝儿一般,别的男子卧榻之事,若真由着她看了去,她那主子翻了脸能拆了宜春坊。她不着痕迹地往梅爻身前一挡道:“郡主身份尊贵,不若我安排个上好房间,好茶好曲……” 梅爻给霜启个眼色,霜启上前一步,剑柄一伸杵在了锦娘胸前,又一用力,将锦娘逼得让出一条路。 梅爻大步追上了楼。 那房间里,如离挑衅似的看了眼梅爻,由着姑娘们喂了口酒。 凤舞抱剑靠在桌前,清了清嗓子道:“这里交给我,小姐不若到隔壁坐坐。” 梅爻赌气道:“偏不,我就在这里看,倒要瞧瞧这家伙能做出何等事来!” 如离大喇喇往榻上一坐,双腿张开,腿上坐了两个姑娘,中间还站了一个在喂酒。有姑娘将手探入了他交领内,隔着衣衫尤见那只小手如蛇般游走,一点点蠕动向下。 梅爻心中有火气,也有怨气,或许潜意识已将其当做大哥,总觉他不该如此,倒不知今日又闹哪出! 她已着人去七公主府传信,她自认担着一份照看他的责任,他此番肆意妄为,她也是不好交代的。 她指望在她直白盯视下他能要点脸,可显然低估了他的脸皮。 他外衫已被褪下,由着她们上下其手,眉眼风流,一如风月常客。 梅爻强忍着火气哄道:“你这般胡闹,是想甩开我么?若是,我不跟着你了,你能离开这里么?” 他似充耳未闻,大掌在姑娘腰窝处捏了一把,惹来一阵娇羞调笑。 梅爻垂下头去,竟莫名红了眼眶。 “咣”一声,门被踢开,扶光出现在门外,一张脸冷若冰霜。 “都给我滚出去!” 娇悍公主声音不大,可十足冷厉,几个姑娘虽不识得当朝尊贵的扶光公主,可来人这泼天贵气和摄人气场却是一般人没有的,一时都怔怔地忘了动作。 锦娘在门外角落招了招手,几个姑娘鱼贯而出。 梅爻招呼凤舞也一并退了出去,凤舞还识趣地关了门。 扶光来了,梅爻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隐隐不安,这情绪也说不出个来由,这些日子与如离一处,总觉他不是如此任性胡闹之人。 胳膊被凤舞拿剑柄杵了一下,她正烦躁,刚要训人,抬头便见正前方站了个多日未见之人,一张俊脸冷得似要杀人。 第86章 宜春坊客房外,扶光带来的丫鬟侍卫尽数守在门外,门关着,里面动静全无。 如离收了收腿,又整了整衣襟,似笑非笑望着门口一脸怒火的公主。 扶光一言不发,瞪了他好一会儿,眼里的火气渐渐被漫上来的潮意熄灭。 他眼下这副似认真似玩笑,又深情又凉薄的姿态,像极出征东海前一晚的梅敇。 他当时随军宿在上苑营地,她忍不住去看他。在那间简陋又冷硬的营房里,梅将军便是坐在灯下,如此望着她。 她其实有预感此一别或成诀别,可她留不下他。大齐最尊贵的扶光公主,说到底也没什么用,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 她去前想了好多话要同他讲,可真见了,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酸涩得厉害,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见她哭了,他才无奈般轻叹一声,凑过来摸出她腰间帕子,不甚温柔地擦了两下道:“你来作甚么?叫人瞧见公主从我这里哭着出去,我可又多一条罪责。” 她便再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今物是人非,斯人长逝,她竟会追着个山野莽夫到宜春坊来,为他的荒淫失仪,真是可笑。 她果真自嘲地笑笑,转身欲走。 手刚碰到门,身后人便猝不及防地拥上来,将她整个圈进怀里。 她怔了一瞬,沉沉道:“放开我。” “不放。” 湿热的气息擦着她耳朵,叫她麻了一瞬。可随机又敛起心神,使劲挣扎,奈何他一双胳膊铁打的一样,情急之下,她偏头朝扣住她肩肘的大手咬去。 一股腥甜血腥气在她嘴里漫开,可箍着她的力道却未有一丝松懈。她终是不忍心松了口,见他左手靠近虎口位置,两排血淋淋的牙印。 他声音又轻又软:“咬了我,可消气了?” 她心下一颤,同样的话梅敇也说过,而她咬梅敇的位置,在他的……大腿根。 她红着一双眼睛望向他,试图从他那张酷似梅敇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她颤着声问:“你是谁?” 他答得毫不迟疑:“如离。” 她一笑,早料到他会如此说。 下一瞬,那双小手突然朝他腰间抓去! 革带束得紧,她也并不善帮人宽衣解带这等事,急切间扯了几下扯不开,突然便一拳捶在他胸口,脑袋抵上去呜呜哭了起来。 如离抬着两只胳膊,先是由着她莽撞地拉扯,未料她扯不开竟又打又哭,好似要把压抑许久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停不下来。 动静终于惊动了门口的丫鬟侍卫,“咣”一声门开了,一群人便撞见平日里冷艳强势、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七公主,拱在男人怀里哭得恣意,而那男人一双胳膊无处着落,尴尬地悬在公主肩侧。 “滚出去!” 扶光窝在他怀中喊话,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婢子云琅赶紧轰着一群人又退出去,把门关好。 如离终于把手落在她肩头,拇指隔着领衽摸到她细弱的锁骨,轻轻蹭了两下,哄道:“我来此也没想做什么,值得你哭成这样?” “谁管你做什么!” 她这话藏着气,说得倔强,可并未从他怀中起来。 如离淡笑,也不点破。 堂堂大齐公主,是不可能承认吃醋的,正儿八经论起来,她连对他的情谊都不会认。 他抱着她,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安抚,等她平静下来。 而扶光还想着她留给梅敇的那个咬痕。 继而又想起方才被她咬破的手,拉过来看时,那一片鲜红血迹有些刺目。 她说不出心疼和道歉的话,只换了张干净帕子给他往手上系。 如离由着她包扎,打量着她瘦了许多,原本略显圆润的下颌尖了些,想必这场变故也让她吃了不少苦。 他捏了捏她下颌,开口似命似求:“让我跟着你,我厨艺不错,可以给你补一补身子。” 她头也不抬道:“公主府还没厨子了?” “若论烹鲜繁复之技,自然厨神如云。可食之精韵却不只为全口欲,岂不知人间烟火具是尘世情,碗中食蔬尽向心头人。有情饮食,自然要更养人一些。” 她不料她随口一句,竟引出他一堆话,便又道:“你倒是风雅!” 他一笑:“你府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如我这般,又雅、又巧、又疼你的……厨子了。” /:. 包扎的小手忽地一顿,他总在某个不期然的时刻,给她梅敇还在的错觉。 她系好帕子仰头道:“那风雅的厨神,打算给我做何等佳肴补身?”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2节 他看了看包好的手,将人搂入怀中:“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便用我这只受了伤的手,伺候公主一桌美食吧!” 扶光终于肯笑了笑。 这厢梅爻意外见到严彧,瞧他脸色不善,怕他下一刻炸毛,吃亏的还是她,便扬起个明媚笑靥,先发制人迎过去。 天禧很识趣地推开主子身后一扇房门,风秀狠狠剜他一眼,天禧只当没瞧见。 梅爻去牵他手,指尖刚一碰到他,便被反手抓住拽进了屋子。 天禧关门时,后脑勺终于挨了风秀一巴掌! 严彧一进门便忍不住道:“我看你这几日……唔……” 剩下的话被身前姑娘一个吻堵了回去! 她抓着他两只衣袖,踮起脚亲上来,温软馨香的触感让他脑子瞬间一空,一肚子邪火竟立时去了个七七八八! 可下一瞬他便发觉,她似乎只是想“堵”住他的话,她贴在他唇上不动,那双水润润的桃花眼,亮晶晶望着他,好似十分满意他的情绪变化。 ……他这不值钱的样子! 他往她腰臀狠抓一把,趁她吃痛惊呼之际,舌尖扫进齿关重重吻了回去!身体的反应胜过任何多余的解释,他所求炽热,她虽又陷入被动,却也回应地用心,几下里深吻交津,她便觉麻意漫至腰腿,已然站不稳,只双臂攀上他脖子汲取一点点借力。 下一瞬她身体腾空而起,被他抄起抱去榻上,唇齿未分间覆身压下,吻得更深。他早已欲念蓬勃,嚣张地顶着她,他动情之下的每一个反应,都似开启她身体隐秘通道的钥匙,她在他粗重喘息和火热气息催磨下,如坠云海深渊,升腾起 莫名的快意。 火热的唇舌擦过细白鹅颈,那双大手已很不老实,她只觉他力道大的似要揉碎她,那双一贯清冷的凤眸,竟似被蛊到一般早被情欲控制。这样的他,让她头回生出得意来,她是可以掌控他的。她勾着他脖子挺胸回应,他便不能忍似的重重咬了她一口! “彧哥哥轻些……” “轻不了!” 他似赌气般喘息着道:“我这几日,白日里忙着无暇分神,夜里可想得发疯!唐云熙都知送个东西叫大哥惦记,怎的你便独自快活,一点儿也不想我!”说着气鼓鼓撞了她几下。 竟是被强制喂狗粮馋到了!她又觉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妯娌间便如此互卷,实在可怕。 如此想着,却已搂过他脖子亲回去,缠绵几息后才软软道:“彧哥哥怎知我没想你?我白日夜里无时不在想你,可又不敢扰你正事,也不似云熙姐姐,有那等名正言顺的身份,我能如何?只能忍了又忍,握着葫芦睡罢了……” 说着竟委屈地潸然欲泣。 严彧想起那夜她睡着后,滚落在地的玉葫芦,心中又甜又疼,又闻她提及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便又勾起莫大的愧意,顿觉自己无理取闹,甚至有些欺负人。 他本就见不得她哭,见她被他激得眸中泛潮,便忍不住去吻她眼角,软软地哄道:“是我的不是,你莫哭,我再不凶你了!” 梅爻收了收眼泪,再不凶这种话,她是不信的。 可也不怕,他似乎也不难哄。 她捧着他脸亲了亲道:“你晓得我是替彤姐姐看着如离,他这几日不甚老实,我实在是疲于应对,好比今日非要来这里耍……好在彤姐姐今日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把他送我府上,我替你们看着!” 他这口气,她总觉有那么点公报私仇的意味。 “你不晓得,他这个人可不似看起来乖顺,倔起来八匹马拉不回,刁钻起来也是八百个心眼子,我怕他坏你的事,还是让他在我府上吧。不过今日彤姐姐既来了,我猜想,或许他一开始便是在钓人,可能也不会再在我那儿住下去了!” 严彧轻笑道:“都说扶光对你大哥用情至深,终究是过不去替身这一关。” 梅爻竟莫名想起小玉,他若不提,她真的快要将他忘了。 见她愣神儿,他忽地意识到失言,一时想不到什么说辞转还,干脆又朝着她亲了下去! 俩人吻得气喘咻咻,待觉察他不安分地大手去扯她裙带,她突然将那手抓住,喘了几息道:“今日、今日不是时候……” 那只被她握住的大手反客为主抓住她,带着她往下。 她羞赧道:“我、我晓得……你且忍忍,那外头一堆人等着。” 他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是那等见了心爱姑娘,便下不来榻之人!我只是叫你晓得,我虽有时顾不上你,可我和它具是想着你的,日日夜夜!” 梅爻忍着笑道:“嗯,我晓得的!” 顿了顿,又含笑道:“我也是!” 第87章 如离又回了扶光府上。 梅爻亲自去送他,跟扶光说她认识个好大夫,不日便可到京,或可医如离离魂之症。 彼时如离站在扶光身旁,却变了卦:“我仔细想了想,觉着眼下甚好,倒不急于记起前尘往事。若那往事里我身世凄惨,亦或还有何乱缘,倒是麻烦。” 梅爻气得想揍人。 扶光安抚道:“妹妹有心了,且等名医到京,我来劝他。” 从公主府出来,明晃晃的日头灼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嘶嘶,从枝条茂叶中透出来,愈发显得燥热。 梅爻坐在马车里,隔窗听梅六讲几天后的晾经法会。 “慈恩寺每年六月初六的翻经节可热闹了!一些平日里珍藏难得一见的经卷,也会搬出来晒晒,引得朝野名流、拥趸信众乃至方外高人趋之若鹜。现场还有祈福法会,早几年太后和皇后也去过,声望便越来越高。京中贵户们这时候会捐些香火钱,咱们府也捐过,今年还照旧吧?” 梅爻嗯了一声,梅六又道:“这回中宫被废,太后欠安,颇不太平,听说怡贵妃会带着几位娘娘和一些亲贵、命妇,去为太后和陛下祈福。要我说,颇像是山中无老虎,猴子要耍威风了!” “她攥着后宫实权,却无实名,总要寻些彰显威望的场合。” 马车驶上繁华大街,车帘落下,梅爻闭眼小憩。耳听外面传来叫卖声,忽又睁了眼道:“停车!” 风秀道:“小姐有事?” “那外面有卖糍糕的,风秀你去买点,分成两份,着人给他送一份去。” “他?严将军么?小姐可有要捎的话?” “没有,若问便说是我想吃,顺道也给他尝尝。” 风秀不解:“小姐想吃,奴婢着小厨房做便是,保准比卖的还好!再说,这也非是什么矜贵之物,就这么送去平王府……” “你不晓得!日前唐云熙给大公子送东西,他便来嫌我。可这等事,贵在有情自愿,却不可逼迫、比较。我若在此时,也费尽心思做些什么给他送去,那才是费力不讨好。且这等事不能惯着,若回回都百般讲究才能拿得出手,那必得一次比一次用心,倘有一回简拙了,反倒生出怨怼,倒不如随意些,才是长久之道。” 风秀怔怔的,未想过送个糕也诸多讲究。 - 初六那日一早,慈恩寺因有皇妃祈福,百姓们只在寺外叩首祈拜。 一入寺门先有个功德箱,有执笔沙弥书录今日诸位菩萨之功德。梅六递上银票,合十一拜道:“文山郡主愿以此清净之资财,供养三宝,广结善缘!” 那小沙弥还礼致谢:“贵人之功德,将如繁星升空,普照十方,贵人必将福寿绵长!” 凤舞在小姐软舆侧蛐蛐:“这钱给他换句吉祥话,要是给端王,能买个六品官!” 夜影冷哼一声:“那可不是买官,那是阴司买路钱!” 梅爻瞥他俩一眼:“佛门净地,少胡说。” 一行人沿青砖石道入内,山寺喜庆却不显喧嚣。今日来的贵人们暂歇在斋堂,梅爻与各位贵人相互见礼,虞妃仍似以往一般,十分热络地牵了她的手闲话。她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说了几句便去了别处。 吉时到,有披了法衣的僧侣引着众人出斋堂,往大雄宝殿去,祈福法会将在大殿前举行,殿后是藏经阁,晾经便在那里。 在主持的唱诵下,怡贵妃一身明黄色吉服,头上三层七凤金冠,只比皇后的凤冠少了颗东珠,妆容艳艳,威仪赫赫,接受满院朝拜,倒真有些凤驾临凡的派头。 法会开始,寺中高僧领着诸位贵人上香、献花、供奉、礼拜、诵经、发愿,一圈儿行下来已近午时,院中备了素斋招待吃 惯了珍馐的贵人们,梅爻跟着用了些,胃口淡淡。 饭后全寺又大张旗鼓地恭送怡贵妃回銮,看着依仗浩浩荡荡消失在山脚,才算圆了这场法事。 解了封,开始有民众陆续进寺祈福求经。梅爻没急着走,返回去替她在南线战场上的父兄求了求中原的神佛,保佑他们旗开得胜,之后便溜达去了藏经阁。 藏经阁正热闹着,有饱学之士正在与寺中高僧辩经,一旁焚香煮茶,围了一圈看客。 梅爻听了一会儿,确觉机锋巧妙,启慧开智,只是那白衣公子胜负心重,在大和尚的从容淡定前,先已着了相。她不禁想若是大哥还在,可会下场论一论,又会是何样风姿? 身旁有人小声嘀咕: “圆觉大师自幼寄身佛门,少时得道,许公子虽也是无双的见识,在他面前到底还是弱了些。” “那是自然,这么些年来唯一辨赢过圆觉大师的,只有个容先生。可惜老先生遁世,倒不知隐去了哪里,是否有门徒承袭衣钵?” “我听说他是去了西北!那时候的西北可不比当下,戎狄正猖狂,只盼老先生顺遂安康吧!” “怎么跑那儿去,兵荒马乱的……” “那不知,大儒的想法谁可揣得?” 俩人闲话间,场上辩经已结束,白衣稽首,大和尚敬茶,场内一时叫好的有,唏嘘的也有,议论纷纷。 梅爻身后忽地响起个声音:“郡主对禅道也有兴趣?” 她回身,是李茂! 他一袭月白锦衣,簪玉佩香,眉目温润,端的一副兰玉之姿。 单凭这一身风雅气韵,谁能相信他会偷藏她一双绣鞋? 她仰头道:“我不通禅道,凑个热闹而已。” 对她这明显无趣之语,李茂却不介意,淡笑道:“观今之世,朝堂巷里参禅论道者不知凡几,解说经典者亦是汗牛充栋,言出必有道法自然、见性成佛,倒少见郡主这般真性情的,依我说,郡主才是真佛!” 马屁拍得可脸不红心不跳! 梅爻不由地轻笑:“康王殿下举轻若重,以雅就俗,才真是明心见性!” 他挑唇一笑:“我那边备了上好香茗,敢请郡主移驾饮一杯?” “实在抱歉,我还约了人……” “你莫不是怕我?” 梅爻敛了笑:“康王殿下想同我说什么?” 他侧身抬手:“郡主请!” 她略一迟疑,随他去了藏经阁后方的禅房,风秀、霜启及凤舞跟在身后,静檀看了眼三人,见主子未表态,便也默默跟上。 那是间十分宽敞雅致的房间,虽无名贵饰物,却处处透着讲究。临窗对着一片繁花修竹,山石成趣,窗侧案上焚着檀香,摆着几卷经书。其下一方卧席一只凭几,两个蒲团,一方矮桌,桌上正汩汩煮着冲茶之水。 李茂道:“随便坐。” 风秀挪了个蒲团到边上,扶着梅爻坐下。李茂坐于她对面,温盏量茶,又取了火上煨着的汤瓶点水调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3节 梅爻却无心思陪他点茶闲话,只道:“殿下有话请明言。” 他抬眸:“郡主如今,连与我闲话几句的兴致也无了么?” “殿下自己做过什么,当无需我挑明。” 他复低头以筅击拂,缓缓道:“挑明又如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倾慕郡主,所行不过是爱而不得之人的卑微自伤,却未敢妨害君主丝毫,郡主何需生出如此戒备,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话间置托谢茶:“尝尝。” 梅爻望向那黑盏白汤,倒是一手好茶艺。 他先自己喝了一口,又看向她。 她只得端起来尝了一口,却无暇细品,放下茶盏道:“殿下雅韵深致,梅爻却是个俗人,何苦为我生出执念。” 他晦涩一笑:“爱不重不生娑婆,我亦是肉身凡胎,自然免不了俗念。不过郡主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今日约郡主前来,既为表明心迹,也为使郡主安心,话既已说开,只望郡主莫要将我视作淫诡之人,刻意远之。” 他讲得坦白而又诚恳,倒叫梅爻愣了一瞬。 见她不语,他又道:“自然,这也只是我一方之愿,若郡主仍是介怀,我亦无可辩白,竭力退避便是,尽可能不去讨郡主嫌厌。” 似想起什么,又道:“哦,还有我母妃,我所思所行她并非全然知晓,在她心中,郡主依旧是能与之贴心说话之人,她半生艰难,若有冒犯,还请郡主海涵。” 这话真是卑微之极。 梅爻沉声道:“殿下言重了!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只要殿下言出守诺,我亦不会不识抬举,望我们相安无事,互不相扰。” 他望着她忽地一笑,待那笑慢慢散去,才吐出一个字来:“好。” 梅爻捧起桌上漆盏,将微温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起身告辞,开口客气又疏离:“多谢殿下款待,梅爻告辞了,殿下留步!” 李茂目送她一行出去,直到看不见人影儿,才从怀里摸出封信。这信他方才没用上,小郡主到底还是单纯仁善了些,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他着迷。她似一只漂亮的幼狸,虽也有锋利指爪,可到底还是小了些。 从慈恩寺回府的马车上,梅爻闭目浅歇,可风秀晓得小姐并未睡着。她忍不住道:“康王今日可怜兮兮的一番话,小姐信么?” 梅爻睁开了眼。 风秀自北上,每每盯着娇得花儿一样的小姐,便老有种不安,那感觉大抵就像是守着惹人觊觎的宝贝,可自己能力有限,生怕出点什么差池。 她晓得小姐自长大些便不乏倾慕者,只是彼时身在南境,她是蛮王娇宠在掌心的公主,高高在上,除了那个叫小玉的奚奴,倒也无人敢冒犯,她也不必提心吊胆。 此时却不同,来京不足半年,她们大大小小的坑已踩了不少,小姐罪也遭了几茬,那些尴尬和苦楚,是她在南境长这么大加到一起也不曾有过的。而眼前这个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是个皇子、王爷,他再不受宠,其身份地位亦在小姐之上,天然便决定了他若想对她做什么,会有更多资源和手段! 梅爻见风秀一脸忧色,安慰道:“我其实也未全然信他,可只要他不再有之前那等妄行,我也无需反应太过。我眼下质于京中,身系文山,而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也不好闹僵。他此番肯自降身份,连带着将虞妃也拉下来讲,我且认为他是有诚意的吧。” 风秀仍旧不安,却也只道:“小姐心里有底便好。” 梅爻泄了口气:“其实这都不算大事,我近来忧心的是如离,他拿着那个东西,还不晓得要做什么?说起来他在府上这些日子,我越发觉得他像大哥……央宗怎的还不到呢?” 第88章 距京百余里之外的盘山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赶路,坐在车辕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绀青色短打,领口、袖口、腰带上有着夸张又鲜艳的绣花,脖子上还带了只银项圈,头发拢在顶上盘了个髻,绑了根明艳艳的红飘带,那带子随风擦过他漂亮的脸,平添了些灵动和妖冶。 夕阳即将坠山,离着客栈还远,他有些不耐地朝车内抱怨:“照这走法,今晚咱又得幕天席地,顶着星星睡了!” 车内传出个中年人的声音:“别急别急啊,我还有两页便批注完啦,你先赶慢点,稳着点!” “切!”那少年充满了不屑,“批的尽是些骗人的东西!” “玉衡你此言差矣,这里面可无一句胡编乱造,具是真实不虚、真情实感!” “你一个人写出十个人的笔迹来,还说不是骗人?” “这不过是些生意经,唯有许多人看过,百花齐放,才显得这书馋人哪!” 叫做玉衡的少年叹了口气,望了眼西斜的日头,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又慢了些。 马车内坐了两人,方才讲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借着最后的天光收笔,转了转略显酸涩的手腕,开始收拾笔墨和晾干的几册书。 他对面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一身粗布衣,身材瘦小,坐着也比他矮了一头还多,却是目光囧囧,面色红润。 老人道:“明日便进京了,皎然你在京中落脚之地,可联络好了?” “好了,不过我更想跟宗老您住!” “你是个是非人,我自是不怕,可我来京是受邀 ,别给主家惹事啦,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入京后分道扬镳,只当不识。” “宗老您可真心狠!” “我若心狠,当初便不会救你。” “其实我如今这模样,旧人也认不出……” “那也不行!再若纠缠,我这便叫玉衡将你丢下车去!” “别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万一遇上剪径响马,还得依靠玉衡护着哪!” 车辕上的少年呵呵笑道:“华先生,你此言也差矣,你一无钱粮、二无力气,亦不是那娇滴滴的姑娘,便是有响马,抢你做甚?既干不了活,还平白多张吃饭的嘴!” “你小子竟也学会不吐脏字地骂人了!” “那不得感谢华先生你?所谓近朱者赤嘛……操!” “嘿,你怎么……” “前面出事了!吁——” 玉衡勒停马车,翻身跳下。 华清昼挑开车帘,入眼情形让他和车内老者均变了脸色! 前方几丈外出现了片片血迹,有车辙进退反复,漫无章法,透着急促和慌乱,还有数条拖行血痕,和车辙交缠着消失在路侧。那路一侧是山体,另一侧则是峭壁,不用说,人车都已落下崖去! 华清昼面色苍白,这一幕于他如坠噩梦! 玉衡唰地从靴筒里抽出短刀,警觉地四下探查,朝车内道:“师父、华先生,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械斗,有些大片血迹还未干透!人和车要是都在下面,怕是难有活口了!” 华清昼扶着央宗下车,俩人朝崖下望去,因天色已暗,下面林深树茂,影影绰绰地瞧不真切。 玉衡在身后提醒:“这等是非地,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师父上车吧!” 华清昼听到招呼,正想拖走央宗,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看竟是个块铜章,拾起细看不由地一惊,西北军的“天”字纹赫然在上! “什么东西?”玉衡凑过来瞧。 “是西北军的标志!” “西北军怎的来这?是杀人的还是被杀的? “被杀!除非死,否则他们不会丢了铜章!” 华清昼左看右看,“有没有能下去的路?” “你要下去捞人?” “若死的真是西北军,便不是小事!” “华清昼!” 玉衡急眼时才会连名带姓喊他:“你自己什么人不清楚么?这裉节上管这等闲事,还不快走!” “撞都撞上了,岂能不理?”华清昼也有些发狠,“我行的虽是阴诡之道,不算好人,可于自己恩人也并未冷血烂透!”说完便顺着山路往下跑去。 央宗道:“让他去吧,我们当初救他,不正是看中他还有一丝良知?” 山势不算很陡,只是岩石突兀,枝丫交缠,荆棘遍布,极难落脚。玉衡远远看着华清昼寻了一处相对稳妥的地方,那似是塌方塌出来的一个缓坡,较少阻碍,他敛起袍角塞入腰间,小心翼翼探了下去。 玉衡跑近几步,趁他的身影还能看见,叫道:“我们最多等你半个时辰,找不到人你快回来!” 其实再有半个时辰,他们便能出了这条山路,进入官道,让马儿跑起来,是能赶在天黑透前寻到客栈的,只是被华清昼这么任性一闹,不晓得还来不来得及。 玉衡折回去扶着师父登车,又往前赶了赶,在离那塌方不远处寻了个安全地方停下,生了堆火,热了些吃食和水,伺候着师父进食,自己也用了一些。 眼看天光越来越暗,华清昼久去不归,玉衡开始烦躁,朝下方喊了几声,未得回应,便开始骂娘! 央宗从车里探出头道:“你身手好,去扎个火把寻一寻皎然吧,别连他也出什么事!” “我不去!出事也是他自找的!我得护着师父你,他是死是活,我才不管!” “别说气话,往日里你伤得下不来榻,他不也毫无怨言地管你拉屎撒尿?” “那叫毫无怨言?他都快笑话死我了!行了,我去还不行么?先说好,我只找一炷香,太深了我可不去!” 他把那短刀留给师父,自己拎了只小火把,一路喊叫着“花蛇”往林中寻去。 花蛇,是他给华清昼取的外号,花是华的谐音,叫他蛇,是因为他们把华清昼从鬼门关捞回来时,他睁开眼看他们的一瞬,玉衡只觉望进了一条阴冷又戒备的毒蛇眼里! 他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堵着气刚要折回,忽听林中响起华清昼十分吃力地喊声:“我在这儿,快来帮我!” 玉衡寻着声音找过去,便见华清昼背了个人正往上爬。他是真的在爬,背上的人压得他直不起腰,山势向上,他只能手脚并用驮着人挪,他身旁还有个姑娘在扶着,哭唧唧的,时不时提醒他小心。 玉衡道:“怎么回事?这救的谁?” “费什么话!我背不动了,快帮我!” 华清昼虽比玉衡大,可论力气,他一个文弱书生,实在抵不过一身腱子肉的半大小子。 玉衡举着火把去照,那姑娘下意识偏了偏头。再看华清昼背上的人,竟是个老头,年岁似是比央宗小些,此刻已经昏迷。 “拿着照路!” 玉衡把火把给姑娘,从华清昼身上扶起老人,脚下扎稳将人背上,稳稳起身道:“快回去,我师父自己在上面呢!” 央宗见崖下映出火光,又闻隐隐讲话声,干脆迎过来,见玉衡背个人脚步匆匆,小姑娘举着火把小跑跟着,华清昼气喘吁吁地落在后面,一瘸一拐,似乎也带了伤,却是最先朝他喊道:“宗老您快救人,老先生伤得不轻!” 昏迷的老人被安顿进马车,央宗细看,只见他已面色发青,双唇紧闭,额头、脸颊都有擦伤,身上也片片血迹。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姑娘,与玉衡差不多的年纪,眼睛红红,一脸焦色,泪水、血水在脸上和了泥,身上也沾了血。两人衣衫虽都破损不堪,可观材质样式,却非普通人家所穿。 华清昼紧着补充,声音有些激动:“宗老您可知他是谁?他是大齐一代国士容崇恩老先生!这位是他的孙女容桉,那些西北兵正是护送他们回京的,却遭了山匪,他们连人带车翻下崖,侥幸捡了条命,只是……” “先不说这个!”央宗挥着手打断,“你去车尾取我药箱来!” 听闻老人家要施救,容桉立时双膝跪地,重重叩头,带着哭腔道:“多谢先生救我祖父!” 央宗一边搭脉,一边道:“起来说话。你祖父他有肺疾未愈,该用药养着,可还有药?” 容桉摇头,忍着哭道:“药在车上,细软都被劫了……” “把他上衣褪掉,我看看外伤。” 小姑娘又紧着去帮祖父解衣,玉衡在旁搭了把手,衣服一掀开,腹部竟有条半尺来长的伤口正冒着血,是利刃划伤,央宗看了,所幸伤得不深。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4节 “拿刀尖药!” 华清昼麻利地递上,棕黄色药粉研磨极细,铺在伤口上瞬间被血浸透。敷了药,又用裹帘缠好,央宗又拿出了一盒长针。容桉见惯了大夫为祖父施针,可这针竟与她所见过的闪亮银针不同,它通体漆黑,透着股邪性。她也未见老人家燎火烧针,便这么一针接一针,扎在了祖父的五处大穴上。 她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老先生,我祖父这一身伤病,要紧么?” 央宗沉稳道:“遇到我便死不了。” 少倾,果见昏迷之人胸口起伏渐重,面色也不似最初的青灰色,有了一丝血气。 央宗收了针,让人 给他穿好上衣,又道:“虽是死不了,确也十分凶险。他沉疴未愈,断了药,又失血过多,留在这里不行,得赶紧进城去。” 停了许久的马车终于又跑了起来。车里空间有限,华清昼跟玉衡坐去了车辕上,容桉在车内半搂半抱着祖父,以免车身摇晃再伤了他。容桉一颗心七上八下,想哭,又不敢哭,她见对面老先生闭了眼小憩,更不敢打扰,只时不时抹眼泪。 马车终于驶出了山路,拐弯进入了宽阔平整的官道,跑得更快更稳了些。 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传来,玉衡抬眼看去,便见一队悍马眨眼间飚至近前,与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带起一阵风,向着他们来路奔去,又极快地没入夜色中。 华清昼虽未看清马上之人,可敏感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催促道:“再快点,玉衡,赶紧走!” 玉衡也似嗅到了什么,朝车内喊道:“里面坐稳了啊!” 随着他扬鞭高喝,马儿发足狂奔,朝着前方更快地蹿行出去。 严彧带着裴天泽及十多名弟兄,打马狂奔了四五个时辰,本来想给恩师个惊喜,半路却听闻山路上出了事,急匆匆赶到时,只见了满地血腥。 周遭的血气和杀意似乎仍未散尽,严彧站在夜色中,红着眼道:“十五名弟兄,容师傅和桉桉,我要一个都不能少,跟我下去找!” 尸体被一具一具抬上来,十五名便衣的西北护卫,一个不落地摆了一排。 肃羽沉声道:“马和车都找到了,马已死,车已毁,车上细软却未见,容师傅和桉桉小姐也未找到……是山匪么?” 天泽望着趟地上的弟兄,眼里泛着猩红杀意:“是他娘的什么山匪,能连杀十五名西北狼卫?” 严彧眸色发寒,朝肃羽道:“去调官兵,便是把这一带翻过来,我也要生见人,死见尸!” 第89章 严彧在百余里外的兴隆县翻山时,央宗已带着他要找的人进了梅府。 梅爻未料央宗自带病人来,更未料这病人竟是辩经那日闻及的一代国士容崇恩。老先生自入府后便一直昏迷,他那个小孙女容桉说想见平王府的严将军,可他当时不在京中,容老又病重,便只能先在梅府住下,由央宗医治,另着人给严彧送信。 严彧接信后带人马不停蹄往回赶,入梅府已是第三日晌午。他一露面,隐忍多日的安榕好似终于寻到了释放惊惧和不安的出口,扑进他怀中呜呜地哭,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严彧安抚了几句,便把她托给天泽,自己去看恩师。容老已苏醒,肺疾也压住了,只腹部有伤需要将养。 容崇恩住的是琼花阁,窗外便是绝美园景。特别是那株越窗的白兰,此时开得正盛,玉白纤盈的花瓣藏在碧油油的枝叶间,好似娇俏仙子美好又灵动。花窗半开,馥郁的甜香飘了满屋。 梅爻便坐在白兰花下,闲闲地打络子。 风秀看小姐似无意识地捻着丝线,提醒道:“再搓,便要真成死团,解不开了!” “哦。” 她松了手。 风秀扯过那几缕线,细细捋顺,嘀咕道:“大晌午的,偏在这里坐着……” “我自家的园子,坐不得?” “自然坐得,那楼上屋里您也坐得!” 梅爻抬头望了眼花窗,低头道:“人家故人叙话,我凑的什么趣。” “那您不能拿本书坐这儿?偏要拿丝线,您晓得,我也不擅长这个啊!” 梅爻:…… 一道玄青色身影悄无声息靠近,站在了梅爻身后的花枝下。 风秀最先看到,弯唇一笑道:“小姐坐了这么久,奴婢去沏壶茶来,给您润润喉。” “也好。” 梅爻应着,拾起风秀未捋顺的丝线,一下一下地继续解。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了丝戏谑:“小姐心思缠乱,这线可解得开?” 她手上一顿,自是知晓谁来了,却未回身,刻意压了唇角幽怨道:“说得也是,我自己还绞着,解什么线?”端起线笸箩便要走。 下一瞬,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我解!” 他蹭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的心思,我解,别不理我。” 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呼吸间全是令她心颤的味道。她手上的笸箩被他抽走,又放回了石台上,人也被他转成面向他。 “让我看看怎么解……” 他歪着头打量她,见她一双眼睛带着痴怨,涂了口脂的双唇水红润泽,只微微一抿,便勾出他莫大馋意。他扣着那细腰往自己按了按,以额相抵,开口都哑了几分:“你是因进门时,我抱了她?” 她盯着他前襟上的纹饰,手指沿着花纹无意识的描摹,却不作声。葱白指尖带了些不轻不重的力道,隔着纤薄布料在他胸前游走。她虽是无心,却引得他气促了几分。他使坏般顶着她的手指挺胸,便见她手一顿。 他笑着解释:“容桉出生在西北狼烟中,父母具已亡故,只剩祖父。其祖父为我传道受业,她自幼便养在我父王身侧,视我如兄,你莫多想……哦,她和天泽是有婚约的。” 她仰头看他,见他目光坦荡,又藏了丝得意,似乎她吃味儿,他颇为受用。 她轻哼一声道:“多想什么?似这等兄长,我也是有几个的!我父王有三个义子,昔日在南境,其中一个还差点揍了对我不恭的一个小奚奴……” 严彧瞬间黑了脸。 她忍下心中得意,满眼深情地捧住他的脸,开口娇娇涩涩:“彧哥哥,我使脾气,只是因为我想你了,偏见不到,又抱不着,我好难过……” 严彧心中似被什么撞了一下,脸上阴云退去,下一瞬便再不能忍地朝怀中人亲下去! 楼上花窗后的桉桉,看着白兰枝叶遮蔽下的两人,紧紧相拥,唇齿交缠,轻声道:“这便是将兄长扣在南境的那位小蛮主么?” 天泽嗯了一声,又道:“也不算扣吧,他当时想查梅安,自己不想走。” 容桉说不清对文山郡主是何感情。 她见惯了戎狄之残暴,想象中的蛮王之女,也必定是骄纵蛮横,不可一世,所以才会让兄长带了一身伤回来。他不愿留痕,那些伤疤,梅香和她师父花了好久才祛掉。她在见过兄长背上的伤疤后,对这位小蛮主乃至蛮王一族,实在无甚好感。 却未料到,这回将她和祖父从鬼门关捞回来的,竟是这位小蛮主的人。初次见面,容桉心里是受了些冲击的,只是当时祖父命悬一线,令她无暇细思那是种什么情绪。 蛮王掌珠,比她想象中要漂亮惊艳得多。 她看起来并无“野性”,也无“蛮气”,讲话亲切,安排有度,明艳娇慧,周身气派倒像是大齐的公主!容桉不禁想,昔日兄长被天泽从南境接应回来,每每天泽提及这位小蛮主,兄长便冷着脸,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厌她烦她? 及至看到白兰花下这一幕,她才突然了悟,兄长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才发觉天泽一直在看着她。四目相对,这个大她五岁的男人竟微微红了脸,开口憨憨:“半年未见,桉桉你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她忍了笑,软软地回应:“天泽哥哥,你也更成熟了。” “我、我……” 裴天泽吞吞吐吐,似是在措辞,又似在鼓气,容桉也不催,只静静看着他。 天泽终于一口气道:“我已无父母亲长,自幼追随平王,如今在京中,平王妃便算是我的亲长了。王妃已应允,待容老身体好些,她会亲自同容老议亲,我定风风光光地迎你!” 这直球打得容桉一愣,她未料话题转换如此猛,一时也红了脸。 她和天泽的婚事是平王做主的,在她十三岁那年,祖父也满意,称待她及笄,看着她成亲,他余生两大心愿便完成了一半! 她对天泽的感情很微妙,像兄长,可因有婚约,又不敢太亲近,与他在一处时,偶尔慌乱和悸动会有,可也不多。是以他如此直白好似催婚的话,竟叫她一时不知怎么接,下意识望了眼内室,安安静静,祖父当是睡着了。 白兰花下,严彧正弯腰找东西,梅爻小脸红红,却是带着气,一手揉着左耳,那耳尖红红的,还带着牙印,少了只耳珰。 那耳珰是一大一小两颗宝珠,严彧转了几圈,只找到了上面的金钩,无奈道:“找不到了,不晓得滚哪去了!” 见她瞪他,又道:“我赔你!” “这是赔不赔的事么?好好的,一边戴着,一边没了,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 她说完,极不情愿地将另一边也摘了下来。 他干脆一把将人拉入怀中,一手扣住腰臀,一手捻上那只被他咬红的耳朵,轻揉着道:“下回别带了,实在碍事。” “你这人忒的脸皮厚!” 他无谓地一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的巫医救了容师傅,也谢谢你这几日对他们的关照!其实容师傅回京没几人知晓,我也不想大张旗鼓接他们入府住,且容师傅还病着,需要良医,我想着……” “等会,你该不会不想接走,要赖我这吧?” 他一笑:“可以么?这样的话,我亦可名正言顺来梅府,随时。” “不可以!” 她斩钉截铁:“他们是你的恩师和妹妹,又不是我的!你是我什么人,要我担了你的责、尽了你的孝?至于后一个理由,那更不可以!我这里好歹也是座王府,当是你家后院么,想来便来,想走边走!” 他挑眉:“长的这么好看,怎的讲话这么伤人!” 她不屑地哼一声:“你也长这么好看,讲话也不漂亮啊!” 他轻笑道:“不逗你了,我已给他们找好了住处,今日便会接走。你且嘱咐府上之人,便当没有见过他们,没有这回事!” 梅爻突然谨慎起来:“何出此言?是他们身份敏感,还是……还是你觉得他们此番出事不单纯?怕连累我?” “都有。他们此番出事,我起初以为是山匪杀人越货、劫财劫色,可细想却并非如此。护送他们的是十五名训练有素的西北狼卫,什么山匪在晓得他们西北军身份后,还敢如此猖狂,且有本事全数灭口?容师傅回京全赖我照应,所带资财并不多,山匪又不傻,为这些微薄财物,实在不值得杀这么多人,这是大忌!” 他沉沉一叹:“说到底,八成还是冲我来的,是我没有护好他们。” 梅爻听得心沉,突然展臂环住了他的腰,不无心疼道:“你究竟惹了些什么人,怎的总有人朝你放冷枪,连如此老幼也不放过!” 他的小娇儿心疼了,他又将她抱紧些,低头亲了亲她发心,沉声道:“所以你只当没有此事,离是非远一些。其实也该离我远一些……” 她枕在他胸口,听着他咚咚地心跳,忿忿地娇嗔:“你可是便宜占够了,便来赶我走,真是没良心!” 他听了一笑,挑起她下巴反问:“你觉得我够了?” 带了些茧子的指腹用了些力,从她娇嫩的唇瓣上一点点碾过,她干脆张口咬住了那根手指!湿热的唇舌触感从指尖传来,严彧眉峰抖了一下。只僵持了一息,他在她灼灼目光中,又把手指往里顶了一下,便听她发出极轻的一声,气息都不由地促了几分。 他真是爱死了她这副敏感样子! 一时难耐,抽出手指狠狠吻上去,舌尖代替了手指,唇舌霸道,火炭似的扫荡她口中每一个角落,似要将这小小世界里所有的甜蜜一次汲取,津液交往之声和着粗重的喘息,几下里便叫她站立不稳。吐息换气间,她一声无措的“彧哥哥”尚未出口,便又被他堵回去,只能揪紧了他的前襟,无力地承受。 待到她连攀扯他的力气也无,他终于肯容她喘口气。他自己气息也沉得厉害,一双好看的凤眸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欲色。他扣着她腰臀往自己按,逼她感受,喘息着又问一遍:“你觉得,我这是够了?”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5节 她撑着他滚烫的胸膛,稍稍挪开一些,微喘着道:“你、你收敛些,可在你老师楼下呢……” “不是你起的头?故意到这里来勾.引我。” 小心思被他戳破,她干脆委屈道:“我以往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向来是直接取的,何曾需要去动心思,与人抢?偏只有你,要我一而再地害怕紧张,又不敢吵闹、放肆,你要我怎样嘛!” 说着一拳砸在他胸口上,越想越气,待要再赏他几下,手腕却突然被他攥住。 “别打了!省着点力气去床上闹。” 她一下子怔住,之后又突然发笑:“没皮没脸!” 第90章 严彧接走了容崇恩祖孙,梅爻便着手安排央宗医治如离。 央宗是月召覆国时,护着小公主浮黎——即梅爻母妃出走的巫医。当时浮黎逃亡至大齐、南粤及西边凉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那里环境恶劣,盗匪遍地,堪称毒窝子。小公主也是个有胆色的,妄图拿下贼首,籍此地起事复国! 可只半年,这片三不管的脏地,竟被大齐南境的文山王咬进了嘴里,带兵掠食的,正是当时的蛮王世子梅安。 梅安此人生了副与其野性不符的俊雅模样,单看那张脸,浮黎必不会对他托付重望。可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后,浮黎变了卦。 此后央宗便一直伺候在蛮王府,直到小公主病逝,才遁入月召故土的御灵山中,只留下大弟子天枢,随侍十一岁的世子梅敇。而浮黎带进王府的旧人,除了几个伺候孩子的嬷嬷,其余全都自发殉主而去。 时隔多年,老巫医央宗再次被主子召唤,不惜以老迈残躯,跋涉而来。 初见梅爻时,他怔怔然看了她良久,十七八岁的小殿下浮黎,好似穿越时光站在他面前。他颤巍巍跪地叩首,再抬头,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里竟盈满了泪水。 梅爻给扶光递帖子,想亲自带央宗过府看病,答复却是如离不想治,待她再劝劝。 这一劝竟似托辞,多日无音讯。 倒是听闻严彧出了点事。 因在兴隆县越权调兵,严将军被参了一本,陛下懒得听他狡辩,降旨申饬,要他闭门思过,脩德束躬。可次日便又有当地清山剿匪的请功折子递上来,老皇帝气得把朱笔一丢,骂了句“荒诞”! 于是严将军在家里睡了一觉,便解了禁。 小芾棠讲得眉飞色舞,梅爻听着,一时竟觉大齐朝堂也可爱得紧。 讲完严彧的闹剧,小姑娘又带着几分意气道:“梅姐姐你可知,我二哥为何跑那么远去折腾?他竟然还有个妹妹!正是为接她才闹这么一出!说是自小养在西北父王身边,是天泽哥哥没过门的媳妇儿!我母妃还有意让她以平王义女的身份从王府出嫁,这两日阖府上下为她和大哥的两场大婚,忙得昏天黑地……什么妹妹这般宠?若非坚信父王为人,我都怀疑是他在西北的私生女!” 梅爻:…… 这是醋了! 小芾棠又感慨:“说起来,离大婚也没几日了,可我瞧大哥着实淡定,仍日日忙于公务,婚事上虽事事配合,可也未见多喜,就好似做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反观云熙姐姐,我几次去看她,她整个人喜气洋洋,浑身都发着光!相形之下,总觉大哥委屈了她。” 梅爻也有同感,却道:“这也不过是旁观者的心疼,其实若深爱一人,纵使为他吃苦受累也甘之如饴,大约她并不觉得委屈,何况还有许多求而不得之人。” 小芾棠仍有不安:“大哥情绪太过内敛,这些年我们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好似无情无欲。其实若非太后赐婚,我都怀疑他此生不会主动追求什么人。他和云熙姐姐这事上,我也是使了劲儿的,也不晓得云熙姐姐嫁进来,会不会失望。” 看着天真活泼的小姑娘,骨子里却如此敏感,梅爻劝慰:“这位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就凭她能把一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能摘下你大哥这朵满京城贵女都够不到的高岭之花,收服人心的本事便不再话下,你又何需操无谓的心?“ 小姑娘一笑:“说的也是。” 俩人正聊着,风秀急匆匆带了人来,是扶光的丫鬟云琅。她面露忧色,朝着梅爻见礼后道:“郡主府上那位名医可还在?如离公子发病了,比上回更重,府上大夫治不了,公主命我来请,求郡主的神医去看看!马车已在府外候着,方便的话还请即刻便去!” 梅爻满心疑团,此时也不好多问,吩咐 风秀道:“快去,请宗老过来,随我去公主府!” 风秀应了声去请央宗,梅爻转向芾棠,还未开口便听小姑娘道:“梅姐姐你不用管我,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府便好!” 马车又快又稳地驶往公主府。 车内央宗开口道:“可否先与我讲讲病人的大致情形,是何表象?” 云琅回道:“他今日不晓得去了哪里,申时突然回府,已然是强撑着进的门。之后便一头栽倒在地,虚汗津津,面无血色,肌肤也烫得吓人!这情形与公主初次救他时像极,当时天寒地冻,只当他是在雪地里冻久了,当伤寒治的,差不多一个月才好利索。这回比当时瞧着还严重,先是打摆子,之后便昏迷,实在吓人!府医一时诊不出底细,却说不像是伤寒,可又说不好是什么,这才来请先生!” 央宗沉默不语,梅爻问他:“宗老您可有头绪?” “总要看过病人之后才知。” 马车很快在公主府角门停下,几顶软舆已候在那里。穿门过院,直进到最后一处院中才落下,扶光迎出来,已是两眼红红。 如离被放在暖阁里宽大的沉香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已非苍白,而是灰白,瞧着很不好。榻前跪了五个府医,个个面色惊惧,想来是已遭了扶光训斥,见他们进来,都微微侧目,眸色复杂。 央宗见到如离的第一眼愣了一下,继而才靠近了细看。 如离一只手还搭在脉枕上,显然是才被看过。扶光亲自挪了只矮凳过来,放到央宗身后道:“您坐着诊。” 央宗躬身致谢,缓缓坐了,将手指按在了如离腕上。一地的大夫此时大气也不敢出,只盯着他的动作和表情。不多时,老先生的手动了,这一动却让其中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夫一惊! 他们已听闻来得是巫医,晓得是有些不同之处,单看他变换的手法,已不是寻常诊脉,而是诊蛊脉!这似乎印证了他们暗自猜测却不敢明言的想法,公主这位金贵之人,中了蛊! 央宗脸上的表情十分沉重,似乎还有意外,他扭头盯着榻上之人那张灰白的脸,眸色说不出的复杂。继而又换了病人一只手来诊,这回所按的穴位更令跪地的老医正意外,那是道医所特有的“诊鬼脉”法,又叫“诊阴脉”,是判断人身是否有阴邪入体的方法,玄之又玄。他自是不懂,却未料这位白发老巫医如此专博! 而这也意味着,榻上之人怕不只中蛊这么简单。 梅爻小心翼翼:“宗老,如何?” 央宗没回答她,只收了手,起身,撤去矮凳,撩起襟袍缓缓跪下,对玉衡道:“拿东西来!” 又对扶光道:“敢请殿下带人在外面等。” 扶光看了眼如离,应声道:“那便辛苦老先生!” “宗老……”梅爻想说什么,便听央宗道:“也请郡主回避。” 梅爻只好随着众人一起退去外间。 见扶光忧心忡忡,梅爻牵了她的手道:“彤姐姐先莫慌,宗老既然肯治,便是有希望。” 那位见多识广地老医正大着胆子道:“敢问郡主,您喊宗老的这位老先生,可是昔日月召那位大名鼎鼎的央宗神医?” 月召是小国,以美女和巫蛊著称,是个诡异又神秘的种族。昔日有国时,便惹得世人又馋又怕,待到覆灭,便只留了些玄而又玄、不知真假的传说存世。央宗便是其一,传说他能通鬼神,善灵蛊,亦正亦邪,救和杀全在一念之间,被最后一代国主尊为国医。只是月召覆灭后,这位神医便消失了,生死未知。 梅爻淡淡道:“没听过。” 那老医正识趣地不再开口。 暖阁中,央宗全程跪着给榻上之人施治。玉衡未见过师父如此救人,也不敢打扰,只随着他一起跪在榻前,小心谨慎地伺候。 一旁燃起了安神香,此刻如离衣衫尽褪,身上漆黑长针扎得好似箭猬一样。玉衡瞧着师父一根接一根地下针,轻轻捻动,再掐着时刻把前面的针换掉,换下的针落入沸水中,针上黑色淡去,很快那水已变得污浊不清。 央宗冒了汗,到底年纪大了,已不耐如此细致的耗神耗力之事。他和玉衡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如离的脸色终于开始好转,有了些人气。 央宗开始收针,待到收尽,盛针的水已似笔洗中的污汤一样。 如离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榻前跪着的老人脸上,竟有些恍惚。 央宗动了动,他想再转正一些,却发觉双膝早已麻木,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缓了一下,才强撑着转正,朝着榻上之人恭敬地叩了个头,用苍老又哑涩地声音道:“央宗见过殿下!殿下受苦了!” 如离只静静望着他,眸中平淡无波,良久才道:“这位老先生,您可是认错人了?” 央宗打量他几眼,坚定道:“您是十三公主浮黎的长子,梅敇。殿下,您只是中了海上巫国的符蛊,并未失忆。” 榻上之人红了眼眶。 央宗双眸也泛潮,缓了缓才又道:“天枢,是已死了吧?” 榻上七尺男儿终于掉了眼泪。 央宗浅浅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安慰道:“殿下无需伤怀,天枢为主,死得其所。只是他医道尚浅,治这等符蛊终是差了些火候。蛊毒不清,殿下会反复发作,一次甚于一次,直到面目皆非,筋骨被毁,癫狂错乱,一命呜呼……殿下因何不早些召我?” “梅敇已死,我是如离……如离有如离的事要做。” “殿下当知,天枢救你,是想让你活下去,而不是活着再去送死!我既来了,便不会由着殿下性子,看着你丧命,便是有何了不得的大事,也须得治好你再说!” “需要多久?” “那要看殿下身体可承受情况,快则三五月,慢则三五年,只要殿下肯配合,我有信心能将蛊毒清除干净!” 梅敇沉默良久,缓缓道:“宗老,我知你不在乎朝局,可我不得不在乎。我在京为质期间,与前太子李啠还算相厚,他矫召谋逆,不只大齐的陛下,朝臣们亦是明着不言,心下多认为梅敇狼子野心,惑乱储君,文山居心叵测。我被征调东海,遭人暗算,也是因此事而起。其实李啠是诸皇子中,最仁善有德的一个,他承大宝,对南境也最有利的。可他如今被贬文山,难保他日不成为南北开战的引线。眼下有人要为他洗白,这是个机会,宗老你且容我做完,不需要多久,我定跟你回御灵山去。” 顿了顿又道:“还有,别叫我殿下,月召早已不存,我如今连文山王世子都不是,我只是……如离。” 央宗思量片刻道:“那便先回梅府,留在这里不行!” “好……我的事,不要告诉扶光。” “那小姐呢?” “……随缘吧。” 玉衡伺候着梅敇整理衣衫,央宗扶着榻沿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缓缓出了暖阁,外面的人立时便围了上来。 扶光紧张道:“他如何了?” “回公主,他已经醒了,不过仍不妙,还请公主容我带他回梅府就医!公主放心,他中蛊毒尚不致命,只是痊愈需要些时日。” 扶光虽不舍,却也妥协道:“那我能否进去看看他?” “可以。” 扶光进屋后,旋即便见玉衡也出来了。 云琅扶央宗落座,又奉茶,几个大夫开始围着他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央宗面色不好看,也不理人,只端着茶盏轻轻抿着。 他那个小弟子玉衡冷着脸唬人:“我说你们几个,能不能让我师父歇会儿?再若烦人,便给你们都下蛊,哼!” 这一声极为管用,大伙怯怯地各自坐了回去。 不多时扶光红着眼睛出来,遣散了几位府医,又对梅爻和央宗道:“那便辛苦妹妹再照看他一段时日,感谢宗老不辞辛苦,远来施救,倘若有何需要,还要随时告诉我。” 梅爻应下:“彤姐姐安心,有宗老在,他定会没事的。” 扶光安排车马将人送回梅府时,如离又陷入了昏迷。 她不安地目送马车走远,耳边仍响着如离虚弱的低喃:“我与公主,大抵还是缘浅了些。公主艳如骄阳,如离暗如冥魅,公主所念之人亦不是我,还望莫要自苦。来日方长,惟愿公主所遇皆福。” 她知他是在告别,可她说不出相留的话。 长街喧嚣,星河沉寂。街上灯笼逐次亮起,她看着马车消失在细碎的灯火中,好似又经历了一个梅敇留下的梦。 低头抹了抹眼泪,回府。 第91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6节 如离昏昏沉沉,只觉头脚无根,好似漂浮在海上。 海水淹着他的后背,背上尽是刀枪伤,割肉一般地疼。海风裹挟着海浪,一阵阵呼啸而来,金属撞击声混着喊杀和哀嚎,响彻四下。 有人在急促地唤他,喊梅将军,也有人喊世子,透着焦灼,似乎还有个软软的声音,唤他钧行。 他身体发冷,一阵阵地轻颤,继而又开始烧,又像有什么东西密集地撕咬自己,啖血食肉,连骨头也不放过,钻心地剧痛,逼出他一身虚汗。 这痛苦他逃不开、缓不了,一股杀意便自心头升起。那双拳头攥得死死,骨节泛白,微微发颤,口中传出细微的磨牙声,人似寐似醒,却是眉头深皱,一脸痛苦。 几只长针相继往他的虎口、手臂、头、颈上扎下,那如弦般几欲绷断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凶险过去,已是鸡鸣时分。 央宗上了年岁,不堪熬,梅爻便叫玉衡先伺候他去歇息,又着梅六帮如离换掉潮湿的寝衣和被褥。 上衣褪下,她见他前胸后背尽是伤疤,有的淡了,有的依旧狰狞。她红了眼眶,避去了外间。 不多时梅六出来,亦是眼圈红红,欲言又止:“他……他是世子么?” 梅爻一怔:“为何这样问?” “方才我见他腿根那里,有和世子一模一样的咬痕……” 后俩字出口便是一顿,咬在那个部位,岂是能跟小姐讲的? 果然梅爻紧张道:“是何咬痕?可有大碍?” 梅六结结巴巴:“就……人咬的,无碍!” 她后知后觉红了脸,莫名想到了扶光。 “属下去煎药,再让小厨房熬粥,等会好了便送来!” 梅六说完一溜烟跑了。 寝室里,驱邪祛秽的降真香温阳辛辣,与榻上温润之人气息迥异。 她细看那张沉睡的脸,眉弓、鼻梁、颧骨、下颌,骨相确然不太一样,却无动过的痕迹。 他似是在梦中,微微皱了眉。她想伸手抚平,手指尚未触及到他,却见他猛地睁开了眼! 她轻声抚慰:“做噩梦了?” 他眼中呓怔一闪而逝,扫了眼屋子,开口嘶哑:“这是燕拂居……” “嗯,大哥的房间……你是我大哥。” 他笑笑:“怎么总不死心?” 她认真道:“你虽改了容貌,变了音调,又极力掩藏大哥的脾性举止,可我知道,你就是大哥!” “从你做青果蜜饯开始,那里面加了粉草,那是母妃的做法,南境并不常用。” “你闯玉贤庄救我,刀枪逼迫而不退,仅凭几面之缘,何来如此情义?” “你入梅府,看我的眼神,同我讲话的语气,具是大哥的神色,你从吊床上抱睡着的我回屋,亦是多年前大哥常做之事……” “你夜探梅府,轻车熟路,特别是对燕拂居机关之熟悉,更甚于我……” “还有央宗,那个孤傲的老头,母妃一走他便再不伺候。一个连父王都不跪的人,居然跪了你!” 她一条一条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道:“你说你不是我大哥,如离一个山野游侠,怎的会有这般温柔和见识?” “如离,如离……如离而未离……” 她再也忍不住,哭得泣不成声。 眼泪花了视线,她似是看到他也双目潮红,有泪珠将落未落,整个人好似一尊被风化侵蚀的雕像。 他已不再是她记忆中明媚张扬的少年,亦不是京城中风流蕴藉的梅世子,他弱得好似浮光幻影,一不留神便会散掉。 她的大哥,何时竟成了这副样子? 她扑在他床头呜呜地哭,将他一只胳膊抱得死死。 一只大手抚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曾以为阴阳两隔的两兄妹,一时除了落泪,竟再无旁的言语。她不知该如何问起,他亦不知该从哪回忆。 晨曦透过花窗洒进来,在床幔上铺了一层柔光。一只飞驳鸟停在了窗棂上,叽喳几声,打破了室内沉肃。 梅敇哑笑:“好久没在燕拂居听到晨起的鸟叫了。” 她顺着他目光望去,见那鸟儿叽喳几声,扑簌簌地飞远了,哽咽着道:“我叫凤舞抓几只来,给你养在这儿好不好?” 他噗地一笑:“又说癫话!我不能住这里,还是住回琼花阁吧。” 他身份未明却住进前世子院中,实在招摇。是她一时情切,光顾给他最好的照顾,忽略了这些细节。 “可是琼花阁宗老住了,你不然换个地方,悦心园好不好?” “那么大个琼花阁,只住个老头便没地方了?我跟他同住,他医我也方便。” “那还叫梅六伺候你。” “不用,一切同我之前借住这里时一样便好。” 大哥回来了,梅爻心底荒凉无着的部分,忽地滋芽生花般明媚起来。尽管这喜悦无法与外人道,仍止不住每日热情地往琼花阁跑,倒把别的什么人一时忘了干净。 她二哥梅溯来信,说打了大胜仗,南粤小皇帝的哥哥丹王亲征,被斩落马下,梅家军一举囊收三州九县,还给她送来诸多南粤特有的织锦和金银器,全是战利品。 于是十五那日,梅爻去栖霞观还愿,也为大哥祈福。 初一十五,进观的信众向来多,上了香,许了愿,拜了神明,捐了钱,此行算是圆满。本欲走时,却见门口站了位故人,她一身道袍,扎着道髻,脂粉未施,面容沉肃。 梅爻怔了一下,未料会在这里见到李姌。她此番模样,实难和记忆中那个飞扬跋扈,骄奢淫逸的千金贵女关联起来。 两人一时都未开口。 李姌把她从头看到脚,她依旧明艳艳的,即使装扮低调得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却依旧能在人群中一眼被看到。 “听说你父王打了胜仗,南粤三成土地已踩在你父王脚下。有此猛将开疆拓土,真乃我大齐之福!” 李姌这话有些阴阳怪气,虽笑着,那笑却未达眼底。 梅爻未作声,晓得这不过是个不甚友好的开场白。 李姌又道:“他日前又去向太后求旨赐婚了,陛下也在,你猜如何?” 梅爻忽地笑了:“你到如今,还有心思管他的事?” 李姌见她不以为意,认真道:“他遭了陛下斥责,说再提此事便禁足。你为何如此逼他?” “我逼他?腿和嘴长在他身上,与我何干?” “我有时真不懂你,你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却不珍惜。” “我也不懂你,你这样时不时来骚扰我一下,真的很烦!我对他如何,无需同你解释,你也莫再自以为是,妄图教诲我!” “所以你最看重的,还是你自己和文山,对么?他也是你们北侵的棋子么?” 梅爻已很不耐,冷声道:“你今日是来替朝廷兴师问罪,还是替他打抱不平的?” 李姌苦笑一声: “都不是。我是想请你转告他,近日万事小心!” “小心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出门多带几个人吧,他看重的人,也再看护好一些。” “是谁要朝他下手?李晟的人,还是你母亲?” “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你为何不亲自告诉他?” “……他不许我再见他。还有,我也不是为他,我只不希望这场惨剧和闹剧,再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我还有早课,告辞了!” 看她离去梅爻感慨,昭华郡主以往行事癫狂,以为她是疯,如今看来,她只是痴。 “文山郡主!” 身后还有不速之人。 李茂想是从内堂而出,已不知何时行至近前,看起来仍旧一身儒雅,开口却同李姌一样无趣:“恭喜郡主,文山王旗开得胜,郡主身价又高一层!” 梅爻只觉今日出门犯冲,耐着性子道:“殿下这是何意?” “想与郡主做笔交易!” “我有何物能被殿下看上?” 李茂唇角带笑,往里让了一下道:“请郡主移步细说。” 梅爻只朝大殿一角挪了些道:“便在此说罢,请殿下直言!” “看来郡主还是信不过我!”他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字字道,“郡主在京,若想为南境后途铺路,我或许比严彧更合适,郡主不若考虑一下?” 梅爻觉荒诞又可笑:“殿下日前才与我开诚布公一番论心,承诺要守君子之道,怎的今日又出此言?” 忽而又反应过来:“哦,殿下大约是听到了方才李姌与我的谈话,您也以为南境有北侵之心?以为我在京是要图些什么?以为我……是利用严将军?” 他幽深地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似在竭力捕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梅爻肃然道:“我来京,是应陛下所召,择婿,也是陛下所应,我和文山从头到尾都在履行圣命,从无非分之心。至于和李姌的谈话,我只是不想同她纠缠解释,倒叫殿下误会了……我对严将军,是认真的!” 这最后一句听到李茂耳中,竟十分刺耳。 他默了一下才道:“好,那我们来谈另一桩买卖!” “是何买卖?” “文山王世子、你大哥梅敇,豢养牙兵、图谋不轨!” 梅爻心中咯噔一下,稳了稳心神道:“殿下可要有实据,图谋不轨这等罪名,可不能乱安。” 李茂唇角微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举到梅爻眼前道:“骆文斌,这名字耳熟么?” 梅爻忽地想起凤舞从他府上找回绣鞋,说破箱之后见到了几封信,其中有个名字便是骆文斌。 李茂又道:“这位骆先生在并州,可为你大哥出了不少力。只不过梅将军不幸,罹难之后,骆文斌成了本王的入幕之宾,你猜他交了何样的投名状?” 她抬手去抓信,却被他捏着躲开。 他笑道:“你文山如此强攻强取,已遭陛下忌惮,此时若将此物公开,你猜陛下和朝臣们会如何?” “你想怎样?”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7节 “想用它跟你换一样东西!” “何物?” “先太子调兵的手诏!” “殿下开什么玩笑,我何来此物!” “你没有,你大哥梅敇有!这手诏最后经手之人是梅敇,你不如回府仔细找一找。” “殿下也知,我大哥已去世两年多,梅府空置无主,各路眼线在府中频频出没,便是眼下也并非没有,梅府已无秘密可言!殿下抬举我了,这等东西我可寻不来!” “不去找怎知不行?还是说你不介意这东西落在陛下眼前?”他说着晃了晃那信。 “旁的先不说,敢问殿下,寻这手诏是要做什么?” 李茂眸色冷下来:“李晟倒台,他的案子早该了了,可偏偏有人揪着不放,查来查去,竟是想再翻起李啠的旧案来!那封手诏是关键,留在谁手,对谁都是祸根,郡主冰雪聪明,也定然明白这一点。找出来,毁了它!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没必要再翻到水面上来。” 梅爻沉声反问道:“你可是害怕李啠复位?你可是……也在争大宝?” 第92章 三司审理至今,李晟一党撤职得撤职,降爵的降爵,杀的杀,放的放,基本算是清洗干净。前期瑞王及康王,明着暗着出了不少力,到后期两边都觉出不对劲。这审讯没完没了,实无结案的意思,且开始翻案,被平反昭雪之人,基本都曾是前太子李啠的拥趸。 最新进展是,昔日李晟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奉茶小厮说,李啠谋逆事发前,端王幕府少了位华先生。这位华先生,尤擅模仿人笔记、书画,闲时还爱写话本子,奉茶小厮看得津津有味。 哦,华先生是七公主扶光引荐的。 严瑢觉着“少了”的这位华先生,必定在事发前被处理掉了。 可这小厮说,端王府被查抄前一晚,他还嗑着瓜子,拿着华先生最新的话本子,在墙根底下摸鱼。 另一条线索,是严彧找到了昔日太子身边中庶人徐瑁的家眷,周氏母女。徐瑁在揭发太子谋逆后,哭着说行此举为不忠,不行此举为不义,两难之下不可独活,遂一头碰死在了御前。 他夫人周氏称,徐瑁揭发太子是受端王逼迫,行事前曾给她留有遗言,她凭借这些遗言,只要见到那晚李啠调兵的手诏,便可证伪。 这两条线索,似是打开了洗刷前太子冤屈的新窗口,只是仍很难——生死未知的华先生不好寻,不知去向的调兵手诏就更难找了! 可有一点很明确,他们得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在找,康王和瑞王未必就不找!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防着对方釜底抽薪,直接向李啠下手。 李啠如今只是一介庶民,他自己很想得开,也不惜命,只愁得严彧恨不能把天字营全派过去! 就在前几日,李啠在大街上险些被马踩死。 据天禄传回的消息称,梅家军大捷的信儿传回文山那日,李啠上街看热闹,为救个小孩子滚入马蹄之下,天禄眼疾手快将其扯出,饶是如此,马蹄子仍踏在了他的左腿小腿上,骨折,能否恢复如初还不一定。 严瑢沉声道:“我们追得越紧,李啠便越危险。他们甚至不用杀他,只要弄残即可,毕竟大齐有过复位的储君,却还未有六根不全的帝王。” 严彧不免焦心:“我们动作还得再快些!文山郡主说日前李茂已找过她,索要手诏,李享虽未直接找上门来,可我派去保护周氏母女的人,已拦了三波刺杀!这事上,俩人倒似商量好一般默契!” 严瑢道:“梅府便是真有手诏,也不能这么拿出来。只要手诏出自梅府,便是南境洗不清的把柄!” “这道理她自然晓得,先拖着李茂罢了。不过,李茂手中似有梅敇的把柄,我查到并州搅动民变的骆文斌,曾是梅敇的人,后来效忠李茂,可惜死无对证。此事若是揭发,民变一事,很可能扣到文山头上去!” 严彧心思沉沉地望向窗外,这里是他带梅爻来过的那处庄子,叫做静溪园,如今容师傅住这里。那院子里一大片花海中,梅爻、芾棠、唐云熙和容桉正玩在一处,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花丛里扑蝴蝶,灵动的身姿叫看到之人身心松快。 严彧不自觉勾起唇角,他的姑娘最好看。 严瑢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也笑道:“她们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嗯,郡主没架子,我那未来嫂子最包容,桉桉和芾棠虽小,却也一个乖巧,一个机灵,都是好相与的。” 严瑢呵呵一笑:“还不是看着我们两个,哪一个是没脾气的?说起来,你何时有这么一处庄子,靠山临水,倒是清幽雅致。” “大哥名下私产颇丰,我自是比不得,只这里还过得去。” “瞧你酸的!你喜欢什么,拿去便是,你晓得我对你从不吝啬。” “我开玩笑罢了!这是 先皇后赏的,李啠看不上,便宜了我。” 严瑢望着外面的山景园色,起身道:“今日休沐,你说要拉我出来散心,竟是关在这屋里聊了半日的官司,现下我可要出去啦,你来不来?” 严彧笑着跟在大哥身后,出了屋子。 那院子里,容老靠在白檀树下轮椅上乘凉,看着孩子们说笑嬉闹,天泽跟天禧也刚从河里抓鱼回来,打过招呼,便将鱼送去小厨房添菜。 严瑢严彧坐到容老身边,老爷子看着俩孩子,一脸慈祥道:“当年去西北时,彧儿才五六岁,我记得他当时不肯走,抱着瑢儿你的大腿死活不撒手!多快啊,一晃你们都大了,也要成家了!” 严瑢笑道:“这事我记得,最后是父王揪着他脖颈子拎上的马!” “我也记的啊!”严彧很是不忿,“容师傅你那马车那么宽敞,硬是不叫我进,要我在马背上一路颠去了西北,我才五岁啊!” 容老呵呵笑:“那可怪不得我,那是你父王不叫进,磨你性子和筋骨哩!” 说话间几个姑娘欢快地涌过来,容崇恩很识趣:“你们年轻人玩吧,我也该回去吃药啦!” 桉桉乖巧地上前扶正祖父,推他回房。 小芾棠看看身前两对,哼了一声,拎着一兜子蝴蝶跑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四人中,唯唐云熙略局促,她与心上人最是名正言顺,却又实在疏离又客气。 严彧视线却没离开梅爻,她今日穿了件嫩黄色齐胸襦裙,胸前那一小片白嫩嫩的肌肤,在日光下如玉一样,草绿色的裙带勒出胸前浑圆和纤细腰身,勾得他移不开眼。又见她一双小手摊着,似是沾了些花泥,他一笑,握住那只纤细玉腕,声音都柔了几分:“玩够了?带你去洗洗。” 说着牵了她往绕山抱庄的溪湖而去。 他俩一走,剩下两个持重有礼的人,谁都不开口,竟一时陷入静默。 唐云熙到底是飒爽儿女,虽有些初坠爱河的羞怯,仍试图落落大方地起个话题,一抬头,却见严瑢正望着自己,眼里藏了些似有似无的笑意。 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这一眼,生生看没了她鼓起来的勇气,让她脸上飞出红霞。 大公子笑得更浓,都染进了声音里:“瘦了些,可是大婚之事过于操劳?” 周氏本就不怎么掌事,身体也不好,唐云熙几乎是自己给自己办婚,大小琐事确实辛苦。听严瑢那么温柔地说她瘦了,一时心里又甜又软,便带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来,软着声音道:“确是辛苦,可想到……是嫁你,便不觉得累。” 有机会朝大公子讲情话的姑娘,实在也没谁,唐云熙这话莫名往他心头撞了一下。 四目相对,他从唐云熙仰视的眸子里,看到了失神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拨了拨飘在她眼尾的一缕发丝。 那一头,溪水淙淙,白石幽幽。严彧在溪边蹲下,招呼站立的梅爻:“过来。” 她不情愿地走近几步,伸手道:“你帮我洗。” 严彧把她拽近,蹲下,一边撩水给她洗手,一边道:“你如今使唤起我来,倒也不客气!” “我以往洗手,婢子会试好温水捧到我跟前,我连弯腰都不用,眼下还要蹲着,探身出去……” 严彧突然拽着她手腕往水里一按,她身体前倾,险些栽进去,好不容易稳住,便见他捏着她手涮了几下,拎出来,不紧不慢道:“刚才那才叫探身出去。” 说着又从她腰间扯下帕子,手心手背仔细擦干,之后囫囵给自己擦了两下,将帕子晾在了一旁干燥的白石上,自己坐在了另一头。 “快要用膳了,不回去么?”她将手递到他伸出的手掌中,不意他使巧劲一拽,她便跌进他怀中,被抱个满怀。他头扎在她颈窝深深吸气,贪婪地汲取她身上香甜。 她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被他圈住。只她身上的甜意已不能满足,他又亲上来,火热的气息擦过锁骨处的娇嫩肌肤,染出一片妃粉。她下意识环住他脖子,他总能三两下将她撩拨得动情不已。 她亲他额头,柔软唇瓣蹭着他鬓角脸颊,吐气如兰,勾得他抬起头,有些急切地吻上来,俩人交颈缠绵,双双气息不稳。她腰上的一只大手也跟着游上来,方一用力,便听她一声吃痛娇哼。 他不由地放缓力道,却不舍得离开,亲吻厮磨着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她轻喘着道:“有些胀痛,癸水之前会这样,会想……” 她被他哄得难耐,便脱口而出,却未察觉他唇角和眼底漫出些浮浪笑意。他故意把人往身前按,又去咬她耳朵,哑着声音道:“想?想什么?” 他明知故问! 她一拳垂在他胸口,偏头躲开他的侵扰。他却追着她不放,见那小脸娇嫩,忍不住又亲了几口,才将人抱稳些,柔声道:“不逗你了,正经说,可看过大夫了,怎么说?” 他以往风里来沙里去,便是有师父教,也没地方学女科这些门道儿,只本能觉着不该疼才是。 梅爻本不欲同他说这些,可瞧他一脸认真,又不忍敷衍,回答道:“巫医说很多姑娘都是如此,不算大毛病,只别箍着勒着,别激到便好,若是难受得紧,可以热敷,或者轻轻地揉……” “是这样么,疼么?” 他行动得倒是快。那只持枪握剑,又对她莽撞惯了的大掌,虽依旧铁硬,此时却难得轻柔地动作。她一时心中柔软,将头窝进他颈窝,享受起严大夫的疗愈。 他揉了几下,见掌指擦过襦裙,磨出更美好的形状,一时忍不住便凑上去亲了亲。她一惊,听见埋着头哑声道:“不只你,我也想。我只要闲下来,脑子里便都是你,榻上,水里,怀中,身下,各种样子……” 她忽地吸口气,只觉心头一时酥酥麻麻,又甜甜软软。 她由着他缠绵厮磨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再纠缠下去,可都不好受。 他闷闷地:“我今日不该带一堆人来此,该带你去只有我们俩的地方!” 恋恋不舍地又磨蹭一会儿,这才终于放下她,牵着她往回走。 庄子里饭菜已摆上桌,严彧见少了裴伯,亲自将他从小厨房拉了来,让他挨着容老坐。裴舟是先皇后家奴,伺候了裴家三代人。他不胜惶恐地坐了,视线从严彧滑向裴天泽,又逐一掠过桌上孩子们,低头抹了抹眼。 许是情切,又许是上了年纪一时任性,裴舟喃喃道:“还差大皇子,人才算齐了……” 大皇子,李啠,是这一代里裴舟看的第一个孩子。 梅爻回府已过晚饭时分,先去琼花阁看了大哥,询问了医药吃食,见他气色好了许多,讲话也无虚喘,嗓音也清利了些。她开心,将伺候琼花阁的下人一通赏。 梅敇笑盈盈道:“还真是当家做主了,只有些败家!听说你的礼单也一向豪,满京城权贵都夸,文山郡主可比文山王世子大气!” 她有些惭愧:“大哥才情世故抵万金,我颟顸少智,幸得大哥赚得多,才能容我拿些黄白俗物来补,好在这销金窟一样的京城里自全。” 梅敇戳她脑门:“打小便会哄人!” 又敛了笑:“说正事,我眼下行动不便,可有些事拖不得,你得帮我办。” “大哥你说便是!” 他从床头摸出封信,那信显得有些旧,似是盘磨久了的样子,边角已有些毛躁。上面几个字刚劲有力:扶光公主亲启。 她一笑:“想叫我替你送信呀?” 他苦笑一声:“我此刻确无那些心思!你叫凤舞拿着这信,帮我逮个人!” 第93章 时下已入伏,暑气灼得人心慌,加之蝉鸣嘶嘶,更添几分烦闷。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8节 扶光去了趟邙山,那是皇亲国戚及诸多权贵们的埋骨之所。她的外祖父李明远躺在那里,母亲在守陵。 陛下不准废后李羞月见任何人,她眼下是何光景,扶光并未亲见,只使了钱财,询问伺候她的宫人,答复是每日两餐,每餐两菜一汤,食量尚可,用度也齐全,身体尚好。 扶光掉了眼泪,她晓得这不过是宽慰她。 昔日李羞月曾罚一位长使守陵,那长使身子强健,也未熬过半年。受罚之人,餐食潦草,剩菜剩饭是常事,何来好胃口?冬日少碳,夏有蚊虫,且陵墓阴湿,潮气入体,人身精 气日渐消耗,结局可想而知。 她留了些银钱、吃食、衣物及日常用度,心绪空凉地离了邙山。 路上起了风,彤云压暗天色,归巢的鸟儿们扑簌簌地从头顶飞过,钻入哗啦啦被摇响的茂林中。 扶光心头一片荒凉。 母亲,哥哥,心爱之人,无一可托,她觉自己如今亦是这邙山中的一缕残魂。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雨点开始往下落,带着泥土气。云琅要撑伞,她不要,便淋着进了门。 方进垂花门,她又想起如离。 以往她责他没规矩,他有阵子便哪儿都不去,乖乖待在府上。她外出回来,常常一到垂花门,便见他笑眯眯候在门口。 如今门口,只有两只石狮子。 她又觉是自己一个人太久了,才会生出诸多妄想。她也不过才二十岁,花开奢靡,却无人赏,只一日一日,在空无人至之地走向凋零。 沐浴后喝了暖汤,她神思昏昏地睡了一觉,梦里终于见到了梅敇。 他站在玉华别院的乘云阁里,玉树临风,引她看满园春色。园中造景奇巧,心思漫布,悉数出自他手。 她一寸寸打量他,竟是一寸寸与如离比较。 他自是比如离好看,好看到她觉得杳如明月,触手不及。 似是觉察到她混乱不定的心思,梅敇明媚的眉眼暗淡下来,不无悲伤地望着她,一眨不眨,继而身形也开始涣散,她慌了。 她去抱他,抓扯,哭喊,试图留下他,却终究两手空空。 醒来枕头湿了一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亮了些,暑气还未回归,竟有些秋凉之意。 云琅进来道:“公主醒了,做梦了?” 她嗯了一声,又闭上眼,还未从莫大的酸涩中回神。 “司隶校尉左淳大人求见公主,已候了一会儿,您若不想见,奴婢便去回绝?” 棘虎来了,不速之客。 她没睁眼,只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 “父皇的人,见见吧……你帮我更衣。” 棘虎已等了小半个时辰,茶一口未喝,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极为规矩,也极有耐心。 扶光看着他见礼,直白道:“左大人到访,所为何事?” “回公主,臣为查一人而来。据案犯交代,昔日端王府上有位擅长书画的华先生,乃由公主引荐,臣想请教公主此人下落?” 扶光面无表情看着他,左淳与她对视一眼,只觉那眼神中带着一片死气。 “左大人是奉旨问话么?” “并非。” “算审讯?” “臣不敢!” “那无可奉告。” 棘虎不甘心:“公主可知,此人极善模仿他人笔迹,或涉及……” “送客。” 扶光声音淡淡,并未着怒,仿佛一句随意之语。 云琅道:“左大人请回吧。” 左淳其实有预感她不配合,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有,却也并非一无所获。在波谲云诡的局势和案件中浸染久了,他极善从微妙的表情中捕捉不易察觉的信息。 方才七公主虽态度冷冷,一个有用的字都没讲,可在他提及华先生善仿人笔迹,或涉及李啠谋逆案时,她眉峰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这让棘虎觉着华先生多半不清白,而扶光定然也是晓得的。 左淳施礼告退,出了公主府,一声哨向,便见几个隐在暗处的男子闪身出来,他吩咐道:“给我盯死了公主府,便是个苍蝇飞出来,我也要知晓它去吃哪坨屎!” 左淳走后,扶光面色依旧如水,云琅却气得不行,恨恨道:“这些整日不是抓便是杀的糙人,具是没心的!如今只剩下公主一人,也不得安生!” 扶光并未理会她的恨骂,只轻飘飘出了偏厅,往书房而去。 那张桌案上,还摆着数日前的文墨。 当时如离回府不久,她决定要对他好一点。之前见过他的字,极丑,她曾笑话连马夫都不如。她不理解他明明见识尚可,字却写得一塌糊涂。 他受了嘲笑,偶尔闲了便来描几笔字,眼下桌上还有他的大作。过午的日头斜斜照进花窗,将光影投在当中那张宣纸上,那上面字大大小小,写满了“扶光”。 她看了一会儿,把那纸卷了卷,收进了一旁的放字画的瓷缸里。 继而又去翻找架子上的书册,翻了一遍,又翻一遍,然后便愣了。 那封信不见了。 - 青笺斋里,唐云霄正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找书,朝小伙计嬉笑道:“你这些也太素了,爷们是看这些的?” 小伙计解释:“实在是没有新货呀!” 想想又道:“其实那些风月本子,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些书生小姐,叔侄翁媳,不是磨镜便是分桃,翻多了也无趣,不若寻些旁的来看。我店里新到些山川游记,嘿,那天南海北的风光可有趣多啦!” 一位小公子朝小伙计脑门不轻不重戳一指头,笑骂道:“你还管教起爷们看什么书来!” 身旁几个人也跟着一通吵吵,小伙计一个劲儿讨饶,请求几位爷小声点,别吵到楼上贵人! 唐云霄道:“谁在楼上?” 说话间便见楼梯上下来个女子,戴着帷帽,瞧不清模样,她似是打量他们几眼,足下未停出了门,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唐云霄道:“那便是你说的贵人?谁呀?” 话音方落,门外忽然一阵嘈杂,唐云霄看去,便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群司隶兵,已将这座书肆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唐云霄认识,是酷吏棘虎手下伥鬼张淮。 唐云霄见出不去了,索性喊道:“怎么回事张大人,要干嘛?” “呦,这不是唐小爷嘛!” 张淮一脸笑地走进来,嘱咐道:“小世子您和兄弟们先靠靠边,等我们拿了人,您几位爱干嘛干嘛!” 唐云霄纳闷:“拿人?书肆里拿什么人?” 张淮也不理他,扭脸朝着身后执刀兵隶高喝:“给我搜!” 小伙计想喊,还未开口脖子上已架了把刀! 一时间店里兵荒马乱起来,一拨人冲向楼上,楼下的翻箱倒柜,查找所有能藏人之处! 不多时楼上冲下来一个兵隶,禀道:“大人,楼上无人!” 张淮逼近一脸惧色的小伙计,问道:“方才从你店里出去的那个姑娘,是来见谁的?” 小伙计结结巴巴:“没、没见谁,她来找书的!” “放你娘的屁!”张淮冷笑一声,他身旁执刀的兵隶手一紧,小伙计脖颈子便冒了血珠。 张淮再次道:“你几个脑袋敢糊弄老子?快说,人呢!” “谁、谁呀?小的实在不知爷们在找谁?” “还他娘装蒜!华先生!快说他在哪儿?” 小伙计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华先生我都两年多没见了,实在不知他在哪儿……” “你骗鬼呢!两年不见主人,你这书肆是怎么开的?” “华先生本也不管经营的事,管事的是周先生啊!” “周先生在哪?” “前几天说去外地收书……大人,我只是个前台伙计,主家的事我实在不知啊,您饶了我吧!” 张淮没理会他聒噪,亲自上楼查看,那楼上是几排书架和一间休憩室,几眼看全,却无可藏人之处。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墙壁和地板,确认无暗间、夹层,不禁懊恼人没抓到,反而打草惊蛇,回去该如何向他那主子棘虎交代。 他懊恼不已,觉得该在那帷帽女子在的时候冲进来,可棘虎说不要牵连公主府,他便只能等,可等那女子走了,目标也没了! 张淮困惑又无奈地带着人撤了出去,也没都撤完,留了暗哨盯着这里。 唐云霄买书撞上这么一茬,已没了心思,又见张淮走时脸色铁青,晓得事情不简单,怕自己沾惹上事,少不得姐姐担了麻烦,还得收拾他,遂想着还是先回府去。 唐云霄的马车停在书肆一角,一上 车他便愣了! 车里已先有两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梅府的凤舞,在千金坊一拳揍晕,将他扛回去的那个玉面护卫! 凤舞那一拳多少让唐云霄有了点阴影,他此刻一只脚刚踏上车辕,看着里面凤舞那张脸,车上那只脚便想撤下来。可还没等有动作,便有只大手探出来,一把抓住他前襟,用力一提,硬生生将他薅进了车里! 唐云霄结结巴巴:“你、你……” 凤舞催促道:“快走!” 唐云霄只好让车夫上路。 他打量车上另外一人,三十来岁,文弱书生模样,只是眉眼间似又带着些狡诈。凤舞不介绍,他也不敢问。 沉默了一会儿,唐云霄突然福至心灵般朝那人道:“那张淮要抓的人,不会是你吧?” 那书生正是华清昼,唐云霄不认识他,可他对唐小世子还有些印象,遂对凤舞道:“你是卫国公府的人?” 凤舞不屑道:“只凭你这脑子,逃到这会儿没被抓真是命好!” “那你是谁?怎的会有那封信?”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79节 凤舞捏着那信看了又看,轻笑道:“还别说,你仿我们家世子的笔迹,仿得还真他娘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封情书!” 华清昼瞪大了眼:“你是梅府的人!你拿它让老周骗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凤舞邪邪一笑,唬道:“你自求多福吧!” 云琅从青笺斋回府路上也很忐忑,她来送信,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未见着人,便觉事情不妙。 回府跟公主一说,扶光并不意外,低喃道:“他可真快!” 云琅不解:“公主说谁?” 扶光从瓷罐中拿出那副字,吩咐道:“备车,我要去梅府!” 第94章 梅敇病情稳了许多,已鲜有白日里昏沉不醒的时候,早晚还能在人陪同下,往园子里溜达一会儿。 央宗这几日与他一处,已清楚这位小主人的遭遇。他被征调东海本身便是个杀局,在抵达当日他便中了蛊。 那种巫国符蛊,是东南沿海小国最毒的手段,除了常规的虫术、药术之外,还叠加了符术、巫术,带着阴邪尸气,毁人体魄、坏人意志、伤神致幻,最后的死相都不好看。 他首次毒发,是在海上与敌人战得正酣。突来的天旋地转,让他后背连中两刀,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清醒了些,却渐渐无力支配发抖的身体。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的刀已不知往哪砍,没撑几下便重重摔到,再站不起来。 天枢和他的亲卫护着他跳海求生,从此梅将军成了人所不齿的战场逃兵! 这个逃兵的死讯没几日便传回朝中,除了七公主扶光哭得撕心裂肺之外,无一人实心哀悼,大约连陛下都欣慰于这个南境的骨刺,终于以一种合理又诛心的方式剪除,蛮王免供加爵,除了攥着过期的皇子在手里,也未见有实质性的报复。 梅敇再睁眼时,身边仅剩下了重伤的天枢一人。侥幸生还的梅敇,从此成了一个没有名字和身份的人。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神思时清时浊,肌骨无力,衣食起居均离不开人。倘若天枢能活得久一些,或许能医治好他,只可惜天枢熬干了自己,也只能留下主子半条命。天枢临终前祈求梅敇回御灵山去,只是他这主子不听话。 在央宗看来,十三殿下的三个子女中,最负期待的便是梅敇,他曾将其视作月召复国的新主。只是浮黎登仙后,尽管梅安灭南粤之心弥坚,可央宗隐隐觉着,不会再有月召了。如今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枯槁至此,便只能感慨时也运也,于国于人,均是如此。 央宗道:“这京中鲜有真心待你之人,南境却是你的倚靠。你还在世的消息,是否也该告知你的父王?” 梅敇淡笑道:“我曾是过了今日没明天,既是已死了的人,何苦再折腾?”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 “宗老杏林圣手,我自是相信您回天有术。只是我死过一遭,方觉昔日的梅敇背负甚重。待到一气不来,方知世间婆娑,无处着落,纵有万般风光,亦是过眼成灰。我这偷来的浮生,想过得简单一些。” 央宗一把年纪,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竟觉比他自己还老上一辈。 梅六往园子里找了一圈儿,见那一老一少临湖闲话,小跑过来道:“如离公子,凤舞带人回来啦,小姐请您过去呢!” “好,这便来。” 央宗嘱咐:“别久了,再有半个时辰你该施针了!” 梅六笑嘻嘻:“宗老放心,等会我亲自送回来!” 花厅里,华清昼被凤舞押着跪在地上,抬头打量上座的梅三小姐,真是好一副仙姿玉影!他写了那么多话本子,都没能描摹出这等灵秀来。 凤舞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看!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出来当球弹!” 梅爻未料大哥让抓的是这么个人!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亦无肉,眉毛生得粗重,一双眼睛藏着精光,看她的眼神直白又大胆,妥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好似什么都敢干的神貌! 她问他:“你便是华先生?青笺斋的华先生?” 他答得坦然,带着些西北口音:“华清昼,字皎然。” 她想起那些话本子,玉台绣榻,酣畅淋漓,又想起如离借回来的那些山川物语,江山风流……总觉得话本子跟他更配。 “那些书上的批注,笔锋各异,具是出自你手?” “有些是,有些从各地收来的便不是。” 她捏起那封信:“这上面我大哥梅敇的笔迹,也是你写的?” “是。” “你为何要用我大哥的笔迹,向公主求救?” 华清昼苦笑一声:“不如此,我便没有活路。当时那种情况,唯一能救我的只有扶光公主,而能触动她的,只有已经身故的梅将军。” 一道身影站在了花厅的廊檐下。 来人目光深邃又沧桑,看得梅爻心疼。 她沉声道:“华先生可真是好算计,拿捏人心,也算是愿者上钩。所以是谁要杀你?” “……端王。” “他为何要杀你?” 华清昼却不再言语。 门口那道身影迈进来,接口道:“华先生,我来替你说吧。因为你替端王做了件大逆不道之事,他要杀你灭口,对么?” 华清昼抬头,看清如离后,瞳孔有一瞬间放大。 如离继续道:“先太子李啠那封调兵手诏,实为你所写吧?” 他脸上变了颜色:“你是谁,如何晓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你们所为,并非没有马脚。昔日东宫所用文墨,均由问心堂所供,事发前数日,东宫用纸已全然换新。新纸与旧纸表面看无异,可加上问心堂特制的印泥后,用印部分迎光可见极浅的纸纹。而那封手诏的用印部分,并没有。” 华清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精贼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良久,疑惑道:“你见过那手诏?你究竟是谁?你跟梅敇……为何这般像?” 如离并未回答,仍步步紧逼:“你写完手诏后,由端王拿给李啠身边的中庶人徐瑁,趁李啠醉酒加太子印,之后再由徐瑁去揭发李啠谋逆,调兵逼宫。为显中直大义,徐瑁一头碰死在了御前。再之后便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许多人因此被杀,被降,被放……华先生,这样的故事,你的话本子可写过?” 华清昼脸上终于现出痛苦之色,喃喃道:“这实非我本意,我亦是被逼无奈……” “可你笔下血流成河,亦是事实!” 如离辞色锋利,华清昼开始双目泛红起潮。 梅爻劝道:“眼下已无端王,只有个被圈进的李晟。昔日归附李晟行尽悖逆之人,均被清算。今日若非凤舞早一步将你带离,你已落入棘虎之手!那棘虎是何人?人落在他手中,问不出想要的,你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来眼下这般好好说话?” 凤舞嘿嘿一笑:“那等手段,属下也是会一些的!华先生,你可想试试?” 华清昼早被凤舞磋磨了一路,心知虽未落在棘虎手里,今日也不好过去,遂沉沉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如离道:“继续说完吧,把你知晓的都讲出来。我只想为李啠洗冤,为梅将军去污,并非想要你的命,你讲明白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路。” 华清昼眼睫快速眨了几下,呼吸微促,低头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祖籍朔边,父兄皆亡于北狄马刀之下。可恨我自幼体 弱,无法提刀复仇,昏沉绝望之际,有人对我说椽笔亦可扫千军,我于是孤行入京,穷尽心思攀权附贵,以期有所作为。” “当时太子式微,中宫势力只手遮天,朝野尽知太子被废乃是早晚之事。君子不立危墙,我自不会寄希望于他。我靠写故事成了公主府一名清客,又为入盛极一时的端王府,我临摹了数不清的名家之作,乃至……御笔朱墨。” 他长叹一声:“是我急功近利,迷了心智,实不知从那一刻起,便入死局,直到自己骑虎难下、祸到临头,才知生死无门,惟人自招!” “我仿太子笔迹写下那封手诏,便知会被灭口。可因当时在行内小有名气,事头上若突然出事,难免招致猜忌,因此得以被幽禁苟活。后来太子被废,府邸被抄,树倒猢狲散,连去查抄的梅将军也被征调东海,我便知尘嚣渐落,到了将要清理我的时候。” “不日梅将军死讯传来,听闻七公主伤心欲绝,这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梅将军的死,有端王设计的成分在,也只有扶光公主才敢和他翻脸来保我!我于是以梅将军的笔迹和口吻,写了那封求救信,赌的便是七公主对梅将军的爱意和愧疚!所以她明知我并不无辜,明知要兄妹反目,明知救了我要埋下祸患,还是出手了!” 梅爻望向大哥,看到他眼圈红红。 华清昼继续讲:“我又被带回了公主府,可终不安稳,后来她说让我走,天高海阔,生死由命!我是在逃了两个月后,被端王的人找到的,身中数刀,被丢入悬崖之下,后为人所救,改容偷生。” “那你为何还敢回来?你可知多方势力都想将你灭口!” 他戚然一笑:“哪里又有不同?昔日端王杀手,追我甚至越过国线。纵使今日死了,亦是命。” “小姐!” 梅□□风火火小跑着进来,看了眼下首的如离,对梅爻道:“扶光公主来了,在裕福堂等您,瞧着脸色很不好,像是要吃人!” 梅爻看向大哥,见他以拳抵额,正在使劲揉。 她吩咐道:“凤舞你先带华先生去客房,稍后再议。” 华清昼走了,她行至大哥身前,无奈叹道:“你这回可是惹毛了她!当知她所有的包容都是对梅敇,若是如离,敢欺骗、利用她,她会将你砍得骨头都碎成渣!” 他放下胳膊,仰头道:“那便叫她来砍吧。我也该回琼花阁了,宗老还等我施针。” 梅爻看着大哥走远,莫名想起了躺在病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严彧。 第95章 扶光来了,怒气冲冲。 梅爻想到严彧重伤那次,小芾棠是如何忽悠自己,继而又想起华先生,连他都知给公主写信要用梅敇的笔迹,现下亲大哥便在府上,她怎么也不能让他吃亏了去。 她酝酿出两只红眼圈去裕福堂,果见扶光冷着脸坐于高位,两个婢子一左一右,像两尊护法,旁边还站着个冷脸护卫,握剑的手青筋浮起,眸色锋利。 她太阳穴跳了跳。 见扶光如此姿态,她也不敢僭越,规规矩矩见礼,再抬头眼泪花已在眼眶里打转。 扶光语气凉凉:“你哭什么?” 连妹妹也不叫了,这语气不硬,也不软。 梅爻语带哽咽,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回公主,方才去看了如离,一时没忍住……” 她边说边偷瞄扶光,见她愠色未褪,眼中确也闪过一丝紧张。 扶光不问,她只好自己说:“他近日来昏昏沉沉,睁眼的时候极少,每次行针便是大口呕血,汤药灌得都费力,全靠蛊针吊命。想到昔日他救我时那般强健,再看今时这副枯槁样子,我……我……嘤嘤嘤……” 再瞧扶光,脸上怒意是淡了些么? 她继续:“听玉衡说,他还噩梦连连,时而惊惧躁动,激出一身的汗。身上伤疤一道一道的,不晓得之前遭了何样的苦……哦,有时夜里还会喊‘扶光’……” 扶光盯着梅爻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时竟觉是自己冤枉他了。 他病得下不来榻,怎么可能去青笺斋抓人?那抓人的一定是棘虎,这个脚踩阴阳的诡物! 可她的书房除了他,还没进过旁的客人。这个节骨眼丢了信,若说没藏莫测心思,她是不信的。 “带我去见他!” “此刻么?他还昏迷着,宗老在施针,他被扎得箭猬一般……” 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摸出个纸封道:“他让我将此物交给你,我原想送去府上,不料公主竟亲临……” 扶光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竟是她丢失的那封信。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0节 扶光气笑了,也不知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卖乖! 琼花阁二楼,被扎得箭猬样的人气息沉沉:“公主脾气不好,等会她来闹,你们别硬拦,我跟她解释。” 扶光是大齐的公主,梅敇心知央宗是不买账的,若她影响施针,他师徒两个绝对能对她做点什么。 央宗一根针到他下腹气海,硬声道:“再讲话便扎哑你!” 梅敇挑眉看向杵在一旁的梅六,指望梅六能帮几句。 梅六见他全身裸着,只中间搭了块布,这幅模样竟还忧心他们会唐突公主!他嘿嘿一笑道:“您安心用针吧,公主有小姐招待呢,碍不了事!” 玉衡却不似梅六讲究,他看了眼梅敇腹上长针,又瞄向其下支起的帐篷,笑得促狭:“气海穴乃先天元气所聚,男子生气之海,这一番飞经走穴,你且硬着呢,还操心我们!” 这话一出连梅六都要憋不住,他忍着笑朝玉衡脑袋轻呼一巴掌:“你这孩子,愈发没规矩了!” “再吵闹,便叫你们都出不了声!”央宗冷冷一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梅敇自己瞄了一眼,干脆闭上了眼。 约莫一盏茶后,开始出针。央宗轻捻针体,缓慢外提,随口道:“你身上这些疤怪丑的,等过些日子你强健些,我调些药给你祛一祛。” 梅敇道:“都是陈年旧疤,又不是女儿家惜色,不强求。” 央宗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道:“你自幼便是个漂亮孩子,十九岁那年的眉眼竟有七分像十三殿下!后几年我虽未再见你,可这京中盛传梅世子的兰玉之姿,我也是有耳闻的。可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都已变了骨相!” 梅六觉着央宗说重了,在一旁找补:“我觉着也很好看呀,这京中子弟没几个比得过!底子好就是抗造!” 央宗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梅六尴尬:“那……还能变回来么?” “譬如人之衰老,实不可逆!可既然我来了,倒不至于再难看!”央宗拔完了针又道,“穿衣吧!” 梅六连忙上前伺候。 恰此时廊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梅爻的喊声:“公主殿下来看如离了!” 一声落,门被猛地推开! 那榻上人还裸着,梅六慌得去拉帷幔,玉衡去扯另一侧,慌里慌张算是将人遮了起来。 帷幔合拢那刻,扶光瞧见了支起的帐篷。 梅爻两眼一闭,只觉今日不太好过。 央宗走到扶光跟前,冷脸对视冒火的大齐公主。 梅爻怕老头犯倔,刚要开口便听他道:“病人心神尽摧,受不得激,若想他死,一刀了事,到不必麻烦!” 说完不等大齐的公主反应,径自稳步 出了屋子,玉衡哼笑一声,追着师父走了。 梅爻招呼无关的人出去,扶光那个护卫不肯动,被跟来的凤舞捏住腕子,俩人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地扭打出去,梅六带上了门。 帷幔后的人窸窸窣窣地穿衣,隐隐可见艰难的伸臂、抬腿,动作缓慢而僵硬,偶有似疼痛的轻微吸气声传出来。 扶光睫羽眨了几下,一时竟不知是先发火,还是先寻人帮他。 帷幔后的人先开口了,声音又虚又软,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如离无状,唐突殿下了……唔……” 扶光望着帷幔后的身影,一字字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想好了再说!” 那身影似是顿了一下,继而道:“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殿下执着不放的,究竟是什么呢?是那具肉身皮囊,还是神识灵慧,亦或是心底求而不得的愁怨?” 扶光只觉鼻头泛酸。 她想要梅敇,只想要梅敇。 梅敇死后,对他的思念如幽灵一般,在无数个夜晚悄然潜到她身边,让她彻夜难眠。她在宽大的玉床上缩成一团流泪,想拥抱他,想亲他,这样的欲望汹涌难抑,让她无能为力。 可这欲望不是对他身体的占欲,她彼时想要的也并非鱼水之欢,可若换了旁人,再是灵慧也无法让她动心半分。所以她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她从未如此想过。 她是个聪明人,晓得他问此话的意思。无论他答是谁,都不会是她想要的结果。 他不是她心中人的模样,她也无法只接受一个与梅敇类似的灵魂,她想要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回来,那是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妄念。 所以他答与不答,都没有意义。 扶光哭了。 先是一颗一颗掉泪珠,继而便是一条线,似是停不下来。 里面的人终于穿好了衣衫,他扒开帷幔,便见了小公主站在几步之外,泪流满面。他未料只问了一句,竟叫她哭成这样。 他起身,从床头摸了张干净帕子,缓缓走向她,也未再寻什么话来安慰,只轻柔地给她擦泪。 他只着了中衣,抬臂间,扶光闻见了浓重的药气。 眼泪被擦掉,她仰头望他,见他气色确实很糟,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只一双望向她的眼里带着些生气,似有心疼,有温柔,还有些旁的什么,好似幽深不见底的古潭。 她看不懂这晦涩眼神,却又无端升起警觉,推开他捏着帕子的手,语调沉沉道:“你也不必如此嘲讽我,人各有所执,谁又比谁洒脱?你嫌我无法全然接纳你,你又何曾全然向我敞开过?” 她摸出他写的那张字,展开来道:“你的字,果真只能写成这副样子么?” 又摸出那封信,盯着他的眼睛道:“别告诉我你嫉羡梅敇,偷走这信是要学他的字?我不会信的!” 他垂眸看那信,眼中竟有些泛潮。 她步步紧逼:“这么久,借口还没想好么?” 他深吸口气,低声道:“你太心软了,殿下。” “你何意?” “殿下若是怀疑我,一进门便该让你的护卫动手,而非对着我哭。” 他越是这样讲,扶光心头越是酸涩,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他很自然地给她擦去,又从她手中抽过那信,盯着上面与自己几无二致的笔迹道:“还有这信,殿下明知并非梅敇所书,为何要难为自己?非但成全了写信之人的奢求,连这信也舍不得毁去,徒留祸根直至今日!” 眼泪落在那封信上,打湿了刚劲有力的“扶光”两字。 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袭来,她突然将手中写满她名字的纸撕了个粉碎,又一把扯过那信也撕碎,然后把它们一齐拍在他胸口,碎屑呼呼央央撒了一地。 她双目通红,胸口起伏,哽咽着问他:“你什么都晓得,却告诉我你是如离!” 她揪住他的领襟扯向自己,带了些痴狂吼他:“如离又是谁?你告诉我,如离是谁!你说!” 他被她扯得晃了几下,眼底潮红,双唇翕动却未出声。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央宗的话,哭着又将推直了些,揪扯他衣领的小手也渐渐松了,激躁地声音软下来,几乎是颤颤地祈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你是不是钧行?你是钧行对么……” 求到最后,便只剩下呜呜地哭,他胸口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抬臂环住她,想要按一按她颤抖的身体,手刚碰到她背上,却被她突然挣开了。 她止了哭,仰头看他,那眼神里似藏着不甘、赌气,还有一丝丝挑衅,然后便见她突然俯身下去,猛地用力,扯下了他的亵裤。 梅敇只觉脑子嗡一下,还未及反应,已有两只小手死死扣在他的大腿上,不许他跑、也不许他躲。 他方才行针的效力未褪,硬挺挺地擦过了她的脸颊,可她好似看不见一般,只死死盯着他腿心的位置。 那里有口牙印,尽管已淡了不少,却是证据昭昭。 他闭了眼。 扶光深喘几息,似是极力压抑着,眼泪断了线般无声地流,继而终是忍不住,抱住他大腿放声大哭。 泪水滚烫,顺着他的大腿滑落。 第96章 这姿势未免太羞耻。 门虽关着,窗子却半开,小公主哭得没天没日,倘若哪个忠心耿耿的隔窗望一眼,便会瞧见他们尊贵的大齐公主,蹲在男人身前,头埋在他下腹呜呜不止,关键那男人裤子都没挂,硬撅撅的东西要打到她娇滴滴的脸上去。 梅敇浑身僵硬。 身前人抱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都要抠到皮肉里去。她哭泣间的湿热气息混着眼泪,沾到他肌肤上,烫得他心疼心颤。 他稳了稳心神,扯着衣角将东西拨开些,一手拍着她背哄道:“不哭了好么,起来。” 声音都是哑的。 她任性地朝他胯上砸一拳,执拗地不肯听话,才扭了两下便听头顶传来闷哑轻哼。她似是才反应过来眼下境况,确有些不见外了。 她松了手,直了直身,抹了抹眼,不放心地又看向那道齿痕,淡淡的半圈,另一半已极浅了。 她那个时候多任性啊,那么敏感的部位,说咬便咬,鲜血沾在唇上比口脂还红。他忍着一声未吭,任腿上冒血,却先给她擦。她却霸道地不许他治,边哭边说,纵使日后他大婚,身下无论是谁,也要添些堵。 属实毒了些。可眼下想来仍是委屈,她心爱的人啊,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似心疼似无奈,轻声长叹。 她曾以为是他的性子,尚公主这种事伺候不来。却不知是她的父皇不许啊,她当时年纪小,把一切想象得美好又理所当然,却不知现实残酷又血腥。她不只嫁不成,连他的人,他们都不想留。 她伸着食指抚上那道疤痕,轻轻摸了摸,想象他当时该多疼,她一味任性,他却把什么都扛了,心也是疼的吧? 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上去。 梅敇下腹瞬间绷紧,一只手扣住她肩头,大气也不敢出,开口又哑又颤:“扶光……” 她仰起头,便见他难耐之色,喉结滚动,气息微促。 这样子似在蛊惑着她,她起身环住了他的脖子,垫脚亲上去。脑中一时间涌现出许多个瞬间,如离靠在廊檐下等她,拿剑的大手为她掌勺,挨骂后无奈又宠溺的看她,以及因想起梅敇,她的疏离让他心疼又落寞…… 她似补偿他又似补偿自己,再难压抑汹涌的爱欲,勾着他脖子的手臂愈发收紧,唇齿相依,也勾起他难以抵挡的情欲。他下意识搂腰,另只手原本扣着凶兽怕冲撞了她,此时已全然顾不得,只将怀里人锁紧,深深吻回去。两个好似在荒漠孤行的人,靠着海市蜃楼般的幻想踽踽经年,终于踏入绿洲,便一发不可收地汲取彼此的甘甜,双双乱了气息。 已是日落时分,晚霞染透了半边天,梅府那一园盛景也似被映得红彤彤。 琼花阁楼下围了一堆人。扶光带来的人翘首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和半开的窗,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云琅坐立不安,几次要上去看看。风秀安抚道:“楼上那人你方才也见了,爬都爬不起来,只有公主欺负他的份儿,他必妨害不到公主,放心吧!” “不是你的主子,你说得轻巧!方才公主哭得那般厉害,听得人心疼死了!” “哭成那样可有喊你们上去?没有吧?安心等着便是!” 风秀偷眼看自家小姐,见她正低头喝茶,遂又道:“姐姐你听我的 ,这等事我近来颇有经验,他两人在一起哭了笑了,打了闹了,无甚打紧,不过情趣两字。有时看似吃亏势弱,不过是主子扮猪吃虎罢了,惹人疼呢!似你我得该躲躲,该避避,该消声消声,便是要刷个忠心,也得在主子看得见的时候不是?眼下且安心候一会儿吧。” 说着还往她手里塞了杯茶。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1节 那屋里两人纠缠一起难舍难分。 扶光情难自已,勾着人痴缠不放,引得梅敇气血翻腾,浑身似起了火,粗重地喘息,涨得生疼,几下里撞到,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隐忍中带了些痛苦的声音叫扶光拾回些清明,硬邦邦的触感提醒着她,他不好受。可她刚离开些,他又追上来亲,她只好以手抵他胸上,喘息着道:“你还伤着……你、你放开我吧……” 见他胸口起伏,眼神热欲,未餍足般盯着她,她只好又道:“等你好了……” 脐下有东西不自然跳了下。她一时又觉好笑,轻轻挣开,软软道:“你穿好。” 梅敇怀中空下来,站那儿喘了两下,看着她转身整理仪容,弯腰提起裤子,又将腰带系紧了些。 他点着灯,又倒了杯茶给她,见她眼圈红红,有些肿,双唇也红殷殷的,脸颊也是,像一朵受了风雨的海棠。 这风雨是他带来的。 扶光接了茶未喝,又递到了他唇边,眉目温软:“你喝。” 梅敇一笑:“你喝便是,哭那么久,不渴?” 她小口啜饮,确觉方才这一场折腾,周身似抽没了力气,心头却又满涨踏实。 梅敇原地平复了些,眸色却未见轻松。 他俯身去捡被她撕碎的纸屑,一片一片捏在手里,又摊在桌上。 扶光静静看着他,只觉方才平复的心湖,又起了波纹。 他把那张写满扶光的纸,又一块一块拼起,缓缓道:“人这一生,唯出身没得选。你是大齐尊贵的公主,我虽顶着文山王世子名头,在一些人心中,实则为贼。蒙殿下错爱,既喜且忧,及至殒身东海那一刻,除思及殿下会为我痛哭而倍感不舍,倒也觉得这结局是种解脱。可这条命终究是被弟兄们抢回来了,该背负的一点没少,反而愈加沉重……失忆这种事,如果是真的也不错。” 他低着头,扶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声音又沉又涩又无力。 她走近他,抬起他下颌,亦是音色沉沉:“你是因为利用了我,所以要说这些,要我难过?” 他望着她,眼底泛起潮雾:“那殿下会难过么?” 她不作声,只托着他下颚的手上游,碰了碰他潮湿的眼角。 “我之所以被征调东海,先被下蛊、后遭追杀、再遭污名,说到底,只因未站在你母后和四哥一侧。我与先太子李啠确有交往,可惑乱储君这条污名实属无稽之谈!李啠是否真的调兵谋逆,殿下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扶光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心慌,她捧住他的脸,开口无比酸涩:“我知你苦,我亦不好过啊。如今我母亲和四哥均已被废黜,母亲守陵,四哥圈进,党附之人叛的叛,死的死,早已是胡倒猢狲散,你……你能不能……” 眼泪花打转,她哽咽着说不出口。他们欠他,要怎么求他罢手? 可是细想,她的母亲和哥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直接原因便是调兵逼宫,李啠是假的,他们却是真的,便是梅敇不追打,结局也不能更好了。 梅敇亦是双眸泛红,沉沉道:“我并非要致他们于死地,陛下定然也不愿背负杀子的恶名。我只想取回清白,不仅仅是为我自己和南境,李啠不是你的亲哥哥?那些因李啠案冤死的朝臣,以及他们或死或放的家眷,那么多人,不是大齐的臣民,殿下?” 扶光又开始哭,她只觉今日似是要把积攒两年多的心痛、委屈、怨愤、难堪,尽数泄掉一样。 梅敇起身给她擦泪,之后将人搂进了怀里。 她不出声,可他晓得她在哭,他倒也不哄,就只静静抱着,感觉自己胸口未干透衣衫,又湿了一片。 良久,才听扶光细软地声音响起:“所以,是你抓了华先生么?你要怎么做?要他自首?还是交给三司审讯?” “我还没有问完,你便来了。” “你此时倒是坦白。若我不来,你是否打算做完这一切便……”她想起他那些告别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他淡淡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活不长,只想在死之前,把旧账清掉,而你和幺儿与这些事无干。” 他拿走了那封信,赶在棘虎抓华清昼前先抓了他,他必是不愿将她搅进去,他不公开身份,也必是不愿连累梅府,多半是打算豁出自己去。 她从他怀里挣开,仰头道:“所以那封手诏,真的在你手中么?” 他稍一迟疑:“是。” “虽定案后无人在意这东西,可你匿下它,是何罪?” 他不作声。 “把它给我!” “你……” “看在我那么多年恭顺尽孝的份上,太后会保我,陛下……最差不过是被废黜,死不了人,可我想还不至于。而如果是你,我保不下你。” “扶光……” “你若是信我,便把它给我。” 梅敇展臂又将人捞回怀里,抱得紧紧,似要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砰砰”几声,不是敲门,而是敲窗。 两人循声望去,便见玉衡笑嘻嘻扒着窗棂往里看。 “你俩这门关得也忒久了,我师父都不放心了!他让我提醒你,你这一两个月里,可干不了那事!” 扶光好歹是个公主,当梅敇的面尚好,被这小子这么一说,一时羞窘,只又往梅敇胸前躲了躲,男人身材高大,也算是将她遮了遮。 梅敇冷脸道:“少胡说八道,窗户关了,滚。” 玉衡呵呵一笑,倒也听话,顺手将开着的半扇窗一带,再不骚扰。 扶光道:“开门吧,只怕你府上的人早急了,怕我欺负你!” 梅敇一笑:“那你可说错了,他们心大得很,只怕是喝茶闲聊。不放心的,恐是你那几个侍从!” 他站定打量她几眼,又道:“这又哭又闹的,等我换人来给你收拾一下再出去吧,到底是大齐的公主,可尊贵着呢!” 她红着眼笑了。 第97章 李晟宫变后卫尉被拿下,裴天泽养好了伤,这空缺也有了主儿。 天泽领旨谢恩后笑得合不拢嘴,他一顿打换来这么大个官,实没想到,也在很多朝臣意料之外。可他们很快便悟了什么,昔日桎梏皇权的力量消解,陛下似是从未忘记过先皇后裴臻,尊荣似有重回裴氏的苗头,加之近来三司接连翻了几桩冤案,那南境的庶民便惹人遐思。 被 圈进在大将军府的长公主李忆如,眼看着陛下这一连串安排,深知朝局已重新洗牌。他想起李开阳那句,“是陛下诱着你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田地”,便愤恨不已。她这位四哥之前那么宠她,可登上皇位后,竟也毫不手软地利用她,牺牲她。 那个龙座,真是个诅咒!令坐在上面的人阴狠无情,令觊觎它的人,发疯发狂! 人主之术,渊默惊雷。 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一批死士在截杀完容崇恩后,尽数被李开阳诱杀了。她还是首次看到驸马的杀心,她跟他吵,他理也不理她,只又加了人手,盯死她的一举一动。她觉荒诞又悲愤,这位在她面前低了半辈子头的男人,终于硬气起来了。 她想见太后,十回有八回不成,想给西北的儿子写信,她的字连府门都出不去,唯有李姌时不时回来陪她,时日长了,她总觉自己会走在太后前头。 这厢悲苦,另一头却喜庆得很。 两日后严瑢和裴天泽的大婚同时办,平王府娶进门一个,再嫁出去一个,双喜临门。 满府喜气洋洋中,唯严彧不自在,夜里翻来覆去烙饼,终于还是爬起来进了宫。 宜寿宫里万籁俱寂,太后睡得浅,隐隐听到动静,睁眼望去便见帷幔外影影绰绰跪了个人,惊得连呼容禄。 老嬷嬷跑来见是他,又惊又气道:“可真是了不得!三更半夜你往这儿一跪,是要吓死谁?叫人发现可要治你的罪!” 严彧拽住她手:“嬷嬷,我睡不着……” 容禄拍掉他的手:“你睡不着,老祖宗也不能睡啦?” 见太后从帷幔后露出头来,严彧几下里跪行至榻前,抓住那双苍老的手,满腹委屈道:“求老祖宗疼我!身边人都成亲了,偏我还没着落!您那镯子赏都赏了,却无说法,她连戴也不敢戴,这算个什么恩呢……” 太后叹气:“我猜你便是为这个发疯,可你要的这个实在是难啊!昔日扶光够受宠了吧,不是也没得到?你再这么闹下去,可是要那丫头步她哥哥的后尘?” 一句话让严彧安静下来! 眼前老人明明一脸慈爱,讲出的话竟如此惊心。 他怔了一下道:“所以梅敇的死,是被设计的么?对他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指控,全是欲加之罪?” “你别跟我老人家提这些,我不晓得!我只提醒你,你既已回京,在这朝中周旋,莫要意气用事,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要分得清!如今你容师傅也回来了,我听说你把他搁在了郊外的庄子,你该放到身边来!他曾为帝师,你遇事要多请教他才是!” 严彧未料太后连这细枝末节也晓得。可他不是来说容师傅的,眼下被提点,也只好答道:“容师傅上了年纪,又是伤又是病,那府里人多事杂,哪能安稳,我也不好动辄拿些琐事去烦他。那郊外庄子安静,且待他伤好些再说吧。” “他倒是教了你一腔仁孝!那你也心疼心疼我,我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你吵得睡不着……” 严彧:…… 容嬷嬷劝他:“这大半夜也不是议这个的时候,快回吧!” 严彧起身,默默朝外走,背后传来太后的话:“你不许再去谨身殿!” 他闷闷道:“好。” 心里烦躁,也不想回府,路过康王府忽然勒住了马。 天禧道:“爷怎么不走了?” 严彧打量着高大的王府大门,幽幽道:“我想进去逛逛。” 天禧吓一跳:“逛?咱白天递帖子成么?” 严彧翻身下马,把缰绳往天禧怀里一丢道:“你回去吧,我逛完了自会回府,最多一个时辰。” 言毕朝着王府角门矫行而去,却并未叩门,只寻了个乌漆嘛黑的拐角翻身上墙,跃身而入。 主子受的刺激不轻,这么进去弄不好要让人当靶子射! 天禧打马回去搬救兵! 康王府扩建初成时,严彧来过一次,凭着记忆往李茂的书房摸去,一路谨慎避着王府守卫,倒也未出意外。 此时已是四更,府中阒静无声。李茂的书房亦是漆黑一片,唯廊檐下的灯笼明晃晃地映着虚掩的房门。 没有守卫,他推门而入。 李茂是个醉于琴棋书画的风雅人,这书房着实不小。借着窗外昏光,书房内格架桌案、琴棋茶席都清晰可辨,他快速扫巡一遍书和字画,又将多宝阁上的匣盒都摸了一遍,找到些寻常信笺,无甚要紧。 粗看下来还真是个坦荡的书房。 只能说明他没找对地方。 他杵在那方厚重的金丝楠木案前,想着或许有些暗格密室,思量间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几下台面,声音沉闷,引起了他的注意。细看这书案,比常见板材要厚得多,房里昏暗看不仔细,他沿着木案边缘摸过,未发现缝隙凸起,又叩几下,确不似实心清音。 能工巧匠的卯榫工艺,能够做到严丝合缝,不识机巧绝难打开。他摸索完台面,又钻入了桌下,在头顶上一通摸,也未见异常。桌下逼仄,团得难受,心灰意冷地刚要钻出来,也不知是踢到或碰到了哪里,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只薄而小的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码着几册书,看不清字。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2节 他拿了一册,借了些外面的光,瞧见上面的几个字:黼黻阴鉴贰。 心里一惊,李茂竟藏这等东西! 快速翻了几页,尽是朝堂要员罢黜致死的把柄!揣了一册到怀里,抽屉按回去,刚要走,目光又落在桌角那方虎头龙身的白玉镇纸上。 无角的螭龙,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在陛下的御书房里。 犹记得李啠讨要过,陛下未允。他好奇什么好东西当爹的抠成这样,要是他父王严诚明,早巴巴地塞进他怀里了。他偷偷拿下来把玩过,不留神磕碰到,那底下便多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疤痕,他不敢吭声,又悄悄放了回去。 眼下见了,便不由地想瞧瞧是否当初那一个。 螭龙镇纸沉甸甸的,他刚拿到手里,还未及细摸细看,便又听“哗啦”一声自身后响起,靠墙那架多宝阁竟然动了,缓缓向一侧挪开,是道暗门! 他立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门后。 随着格架移开,先是看到了一盏灯,顺着挑灯的手臂,门后出现了一身寝衣的李茂,正一眨不眨望着他。 严彧太阳穴跳了一下! 门完全打开,两个人谁都未动,对视的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僵持了几息,严彧忽而一笑道:“殿下这书房,改得不错。” 李茂却未笑,面无表情。 严彧只觉今夜不好过去,却也不着痕迹道:“这镇纸,可是陛下御书房那个?当年李啠讨要未果,竟与了殿下。” 李茂不慌不忙将灯放在架上,昏黑的书房多了一豆幽光。他径自坐了,随口道:“确是陛下御书房那只,不过底下有个瑕疵,我也是到手方知。不过没关系,镇纸而已,不妨用。” “殿下好心性。” “势弱之人委曲求全,本事常事。严将军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严彧摇头:“殿下书房玄妙,倒是我莽撞了。” 他一笑:“你可是来找梅敇的把柄?”那东西不在书房,他并不慌。 “殿下有么?” “她告诉你我有?” “我自己查的!” “那看来她也信不过你!” 严彧挑了下眉。 “骆文斌的确有几封书信,提及梅敇不轨之行,我要她拿李啠的调兵手诏来换,严将军又凭什么拿?” 严彧拉过椅子,跟他相向而坐:“开个价。” “李啠的事,罢手盖棺,别再查了。” 严彧打量着他,这个看似弱质的皇子,此时冷静的出奇。 他直白道:“你是想,若是李啠无罪复宠,且不论其才德,单凭他是先皇后的嫡子,这至尊之位,你和瑞王谁都争不过!” “所以他才不能回来。” “他在南境遭受的那些暗算 ,具是你干的?” “我是没佛心,又不是没人性,还不至于要手足的命。” 严彧斩钉截铁:“办不到。” 李茂想想,又道:“那换个条件,你离她远点,别再碰她,请旨赐婚一事更莫再提,我兴许不找她和南境的麻烦。” 严彧忽地笑了:“殿下以为,如此她会嫁你?” 李茂呵呵笑出声:“你以为我想娶她?大约只有你在意那一纸婚诏!陛下压根没想给她什么好郎君,她也不过是钓着权贵子弟的一块肉,谁会准她开玉碟入宗谱呢?尝尝便罢了!” 严彧眸色瞬间冷下来! 李茂不以为意,淡淡道:“严将军熄火,是你要与我谈交易,我不过就市论价而已。” “你可真虚伪!” “不愿意也没什么,你夹着尾巴滚便是!看在严平王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夜擅闯康王府的罪责,只是往后在我跟前,收起你猖狂放肆的嘴脸!我既非无脑的李晟,亦非无能的李祈,你认清楚些!” 严彧自知他是有备而来,他所提的两个条件,他都没可能答应,此番根本便是作弄他。他从宜寿宫出来便窝着火,此时满心淤堵,强忍着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起身道:“冒犯殿下了,告辞!” 岂料刚出书房门,便见院中哗啦啦围过来一堆府兵,刀光剑影,弓弩在后! 严彧迅速转身,却见李茂已站回暗道里,那扇暗门正缓缓合拢。 李茂声音凉凉飘来:“你今晚若走的出去,我才不追究。” 第98章 梅爻深知严府两兄弟的性子,大公子行事沉稳,惯是十拿九稳才动手,严二却不是。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长大,性子野得很,半年前敢亲自劫李晟的囚车,眼下闯康王府恐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带着凤舞和霜启找过去,一进客堂便见严彧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衣袖被划开,臂上有血,一见她便道:“你来干什么?” 她的视线从他胳膊挪到脸上,瞪他一眼,又望向严瑢,大公子面色阴郁,想来是此番交涉未讨到好。 李茂颈间亦有一道红痕,似被什么勒的,面色阴沉:“郡主来得好快。” 梅爻略福身道:“殿下希望我快点来,我岂敢怠慢!” “坐。” “你们聊到哪儿了?可谈妥了?” 李茂冷冷道:“严将军夜闯王府,刺杀亲王,未遂被俘。大理寺卿上门讨人,徇私包庇,我正想着去殿前鸣冤呢!” 梅爻轻笑:“看来这康王府是真进不得了!眼下我也来了,不知殿下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那要看郡主的诚意了!” “殿下想要调兵手诏,我回去里里外外翻找了几遍,手诏实未找到,倒找到些别的东西,不知殿下感不感兴趣?” “是何物?” 凤舞从怀里摸出封信,递上去。 李茂不以为意地接了,打开看了没几眼便黑了脸,愤然道:“全是无稽之谈!” 梅爻一脸认真:“怎会是无稽之谈?此乃骆文斌手书,殿下吩咐他做的事,难道自己忘记了不成?” “呲啦”几声,那信被李茂撕成几半! 她看着他扬手丢弃,笑道:“无妨,似这等信,我可找到好几封呢!” 李茂阴冷地盯着她,硬声道:“你这信是假的!仿冒的!骆文斌不可能写这些东西给你大哥!信中这些悖逆之事,本王亦从未做过!” 梅爻不慌不忙:“这信若是假的,那殿下手里的信,怎么便是真的?” 李茂眉头抖了一下! 明明日前她对着骆文斌的信还紧张无措,短短几日,竟出这么一手? 严瑢严彧双双勾起了唇角。 严瑢道:“看来这信上似有些误会,骆文斌已死无对证,此事不若就此作罢!” 李茂冷笑:“信的事先不提,严彧夜刺亲王怎么论?康王府是这么好进出的?” 严彧亦眸色发冷:“那不如扭上殿去,看是我刺杀亲王,还是你诱杀武将!” 梅爻瞧着俩人戏演得都挺足,再看严瑢开始竖梯子:“今日误会重重,殿下和二弟都带了伤,真闹到陛下跟前不好收场,不若改日我设酒宴,带二弟向殿下致歉如何?” “是谁要设宴,可许我讨杯酒啊?” 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殿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竟是瑞王李享,由王府管家引着,身后跟着司隶校尉左淳! 李享笑吟吟道:“我不请自来,五哥当不会怪我冒失吧?” 李茂心中已起了火,面上却竭力压抑,笑道:“哪里的话,你我亲兄弟,如此讲话岂不生分!” “五哥不怪便好……咦,这地上是何东西,怎撕了一地?” 李茂身后婢子慌得上前捡拾被撕碎的信笺,回道:“是奴婢收拾不及时,污了王爷的眼,请王爷恕罪!” 李享又扭头看向严彧:“严将军果然在这里!我们约好今日去赛马,你竟一大早跑来五哥这里,倒叫我扑了个空。” 严彧不阴不阳:“康王殿下热情留客,臣实不敢辜负殿下的盛情!” 李茂看也不看两人演双簧,只对棘虎道:“左大人过府又有何赐教?” 棘虎拱手俯身:“臣不敢!臣是来寻严大人的,案子有了新的人证物证,还请严大人回衙署共议,扶光公主和御史张大人已在候着了!” 李享看过来:“又有了新证据?与七姐何干?” 棘虎迟疑了一下道:“是扶光公主带来了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调兵的手诏!” 李茂、李享同时一愣! 严瑢、严彧也睁大了眼,不约而同看向梅爻,她也满脸意外。 李茂诧异:“这东西怎会在她那里?可是真的?” 棘虎答得吊诡:“那要审验才知,因此才来寻严大人!陛下看重此案,亦等着回话!” 看着一行人呼啦啦出康王府,李茂脸色全程冰冻一样。 李享脸色也未见好看,他此番只为卖平王府个人情,捞出严彧即可,却未料中间又横插了一个扶光,搅了这么大一棍子! 赛马是不可能赛的,严彧向瑞王殿下郑重道了谢,便见李享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匆匆离去。 一宿没睡的严瑢跟着左淳回衙署,便只剩下严彧和在外守了一宿的亲卫。他看了眼梅爻,她正掀帘登车。 “天禧过来!” 严彧从怀里摸出那册“黼黻阴鉴”塞进他怀里,嘱咐道:“带回去妥善藏好,谁也别说,去吧!” “爷不回去?”又意识到什么,“哦,爷不回去!” 梅爻闭眼靠在马车里,愈发觉得大哥回来了真好,事情顺利,心里格外踏实。 她后半宿没睡,紧张了这半日,此刻一松懈便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忽觉唇上一阵温热,有湿湿软软的东西在磨蹭吸吮,收着力,很温柔。意识一回神,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睁眼便望进了那双如醉了酒般的凤眸里!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3节 她近来心神都在大哥身上,今日前已多日未见他。此时被他吻醒,便见他潮湿黏腻的目光与她对视,之后顺着她的眼睛、鼻尖往下,直勾勾盯在了她唇上,稍一迟疑,又亲了回去,力道比方才重得多。 小意缠绵的亲吻变得火热起来,他喘息着侵掠,一时欢愉一时又焦躁般咬了她一口,惹出她一声轻啼,他的舌趁机闯入她口中,与那条小舍纠缠不舍,才不过两三个来回便叫她酥了脊骨,一双柔臂忍不住爬上来,攀住他宽肩,仰头回应。 他被她的热情感染,便愈发忍不得,干脆抄起她细腰一个转身,自己坐了,把人抱进怀里,低头又亲回去。她被他亲的酥软,一双小手攀着他脖颈似又使不出力,心头软软颤颤,方一动便引得他下意识挺腰,一声闷哼。 他缓了缓,顺着她的脸颊去亲她泛红的耳尖,湿润的唇舌在她耳唇上舔过,引得她战栗不止,一双小手死死揪住他前襟,语不成句地唤他:“彧哥哥……” 怀中人娇啼连连,软软求告,他终于肯松开 口,脸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吸了几口,又蹭了蹭,哑声道:“好想把你娶回去,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他声音沉沉,无比认真,可又带着深深的失落。头埋在她颈间不肯起来,只火热的吐息一下一下烧着她娇嫩的肌肤。 她窝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听他心跳砰砰,一下接一下震着她的耳膜。 小手攀上他的宽肩,轻轻抚摸,软软道:“彧哥哥不用急,那不过是个形式,我是彧哥哥一个人的,从来都是,以后也是,彧哥哥你呢?” 他微微起来些,对上她一双晶莹潮欲的眸子,痴意昭昭,波光潋滟。 他自责于无法给她一个承诺,此时对着这副娇痴模样,心头更是软涩不已。他低头吻上去,缠绵噬吻间颤声回应:“也只是你的,永远都是……” 两人一时情动不已地交颈缠吻,喘息声混着交津之音,是最磨人的催情剂,严彧下腹□□肆虐,明知最后都要自己忍下去,可仍舍不得怀里诱惑,痴缠地深吻索取,箍着掌下娇嫩搓圆揉扁,不肯罢休。 梅爻双腿无意识绷紧,一股暖流涌过,不知是癸水还是什么,终是受不住地含混求饶:“彧哥哥……唔……你饶了我吧……我、我还没干净……” 疾风骤雨般地索取终于缓了下来,他直起来些,垂眸重重喘息,那双凤眸带着些迷离,春情未褪。 她也喘个不止,却趁机从他怀里挪了出来,稍加整理,坐到了他对面。 严彧怀中空了,眼神似才渐渐清明。 梅爻似才发觉马车是停着的,却不知是在哪里。她掀帘去看,是在某条僻巷中,巷子尽头是繁华长街,车马喧嚣。 她放下窗帘,不意竟见他袖上透出一小片血迹。 犹记得他是伤了胳膊,眼下换了长衫,想必已包扎过,必是方才孟浪又渗出了血。 她柔声道:“你脱了外衫,我瞧瞧你的伤。” 他没动:“不妨事。其实我是来跟你道谢的,今日这一出,具是你在背后安排的吧?” “你在说什么?” 他一笑:“你还装!扶光哪里来的手诏?李享又是何时跟我约了赛马?还有那个棘虎,他嘴可严得很,今日竟说了这么多!” “说的是呢,是挺怪的。” 他笑着牵起一只小手,只用力一扯又将人捞回了怀里,低笑道:“还有你那些书信,当真是从你府上翻出来的?” “那不然呢?” “不是仿冒的?” “怎么仿、谁仿?” “牢里有个小茶官说,昔日端王府有位华先生,不但写得一手酣畅淋漓的风月本子,尤擅仿人笔记……” “是么?” “你不晓得?” “我如何晓得?” 他满眼含笑,低头擦着她耳廓道:“我还以为,你是读过他那些风月本子的……” 她朝他肩头狠推一把:“浮浪!” 他只淡笑不语。 她不想再顺着他讲下去,反问道:“倒是你,好好的,做什么夜闯康王府?还带了伤,你可真是不知死活!李茂阴险,你招惹他做什么?” 他似在心上人跟前逞强般道:“区区一个李茂,有什么闯不得、惹不得?北戎王庭我也是逛过的!” 他睨了眼臂上血迹,又道:“我这不过是一时大意,叫他的府卫划了一下,可你没见他颈上淤痕么?他差点被我以弓弦勒死!” 梅爻看着他那副“老子最强”的表情,一时忍不住,笑着环住他脖颈亲上去:“是是是,我的严将军最厉害!” 送上门的香甜严彧从不推拒,他只会变本加厉,搂腰扣头重重吻回去,几下里勾缠撩拨,便觉怀里人又软得似沙似水。 他压着她唇瓣哄诱:“我今晚去陪你好不好,给我留门……” “不行!” 他不甘心地厮磨:“我知你没好,我不做什么,就只抱抱,我哄你睡好不好?” 说着大掌覆在她小腹,缓缓打圈儿,却一点点往下挪:“难受么?要不要我帮你暖暖,或者……揉揉?” 夏衫纤薄,而他掌心灼热,反倒叫她下腹愈加酸胀。 她把那只大手拿开,娇嗔道:“我看你是故意的!” 他一脸不解:“故意什么?” “故意……在这时候撩拨我……” 幼鹿般的水眸,盈满了羞涩委屈,被尝过的双唇殷红饱满,勾起他莫名馋意。他爱死了这副被他摧磨出的娇样儿,似要不够般又去亲,却被她只手抵在他唇上。 下一瞬,那只小手便被只大掌握住,一阵湿热触感从掌指传来,竟是他伸着舌尖舔了一口,对上他藏笑的凤眸,她只觉心跳砰砰,涩得发慌。 她抽回手,下意识攥起拳头搓了几下手指,软软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半夜去康王府?你可是……为了我?你想拿回骆文斌的书信?” “虽非确凿罪证,可那东西留在他手里,若他有歹心总能掀起些风波,合该毁掉!” 他说毁掉,而不是拿走。 她倾身抱住他,声音发涩:“彧哥哥,你答应我,往后不可如此冒险了好不好?万一,我是说万一,李茂真的动了杀心,你只身入内,我不敢想……” 严彧将人圈紧,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浅声道:“好。” 心里想的却是,若李茂当时晓得他怀中还揣了一册黼黻阴鉴,只怕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横着出来! 不过此事恐也藏不了太久,那册子编了号,少一册很容易发现,也很容易定位到他身上。 李茂这个敌人,于公于私都是结下了,当务之急还是先顾李啠。 “彧哥哥?” “嗯?” “可还有别的事忧心?” 他扬起一脸温柔,手掌似无意地在她细腰上轻磨,叹道:“我在想大齐这个朝局,诡谲莫测,实在吃人。我生在其间,谋人事却不知天命,一着不慎,或入万劫不复。我是个不怕死的,至少在有你之前如此,可如今时时生出想要田园白首的俗念。每思及此,便又觉此世譬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她望着他幽深的凤眸,思量着他这话的心思,竟莫名红了眼眶。 她抱着他劲瘦腰腹,又往他怀中拱了拱,认真道:“彧哥哥别多想,若这大齐真不容你,你便跟我回南境!你放心,在那里我说了算,父王和哥哥都听我的,我与你一场田园白首可好?” 他先是一怔,继而又笑,抵着她额头道:“你这是叫我入赘?” 她不以为意:“有何不好?” 他忍着笑:“没有,很好。” 顿了顿又道:“不过小蛮主,你此时身在北方皇城,这话可有些危险。” “我晓得啊,我只同你说,又无旁人。” 他看着她一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娇甜模样,又将人抱紧了些。 第99章 李啠谋逆案重新开审当日,陛下一早便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是先皇后裴臻的住处。裴后崩,长乐宫空闲至今。 李琞坐在裴后生前坐过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视线散漫,也不知在想什么。日头斜斜半照着半头华发的老人,他鼻尖已微微冒汗。 高盛在身后打着扇子,哄道:“陛下身体要紧,去殿里凉快会儿吧。” 李琞似没听见。 高盛朝不远处的小婢子招招手,对方一溜小跑过来,高盛附耳几句,她又匆匆去了。不多时来了一位上年纪的嬷嬷,对着李琞施礼道:“陛下好久不来了,奴婢刚好做了娘娘拿手的茉莉奶酥,陛下要不要去尝尝?” 李琞终于回神:“哦,那尝尝,走吧。” 那奶酥确然是冯嬷嬷刚做好的,分了两份,一份打算送平王府,另一份给裴天泽,眼下只能把天泽那份献了。 她夹起一块给陛下,巧笑道:“陛下尝尝,可及得上娘娘做的味道?” 李琞捏着点心也不吃,左看右看,又闻闻,最后道:“朕不记得央央做的味道了,此等甜腻的东西,总觉都差不多,可孩子爱吃,她便回回亲自下厨。” 说着终于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冯嬷嬷捧上清茶,他又道:“可惜呀,李啠吃不到。”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是寻常感慨,还是另有深意。废太子敏感,也无人接话。 一块奶酥他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懒懒道:“朕乏了,想去央央榻上歇会。” 高盛又连忙伺候着陛下去歇息。 到了内室,李琞站在拔步床外又不动了,愣愣看着榻上锦衾秀被。高盛探头打量一番,没见不妥,小心翼翼道:“陛下怎么了?” 李琞声音又沉又缓:“朕瞧着这红彤彤的被褥,想起央央生老二,满床都是血啊……” 高盛恼躁地瞪了眼一旁婢子,好好的用什么红被褥,扭头又软言细语劝慰:“娘娘在天,必不愿见陛下自伤累及圣躬,陛下宽宽心,不然咱换个地方歇?” “不换,朕就在这。” 高盛立刻招呼婢子:“还不快换床被褥来!” 小婢子慌里慌张上前,却听李琞道:“不用忙活,就这个吧。” 精致奢华的拔步床,一重又一重,高盛扶着陛下缓缓走进去,只觉主子心绪沉得厉害,待扶他到榻上躺好,竟见这杀伐无常的帝王眼里,亮晶晶噙了些泪花。 “陛 下您这是……哎……” 老宫人一声叹息。 “朕对不住央央啊……”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4节 李琞自己扣了扣眼,开口发涩:“裴家人为了朕的天下,当年死得只剩一个奶娃娃,央央无依无靠,她只有朕,可朕没办法啊!朕晓得她害怕,她不忧心自己,她怕的是跟朕的两个儿子有事。太子若失了倚仗和圣宠,结局或不如个庶民。老二没出月子便遭人两次投毒,她无力相护,而朕……朕又办不了那些人!朕眼看着她一天天萎靡,一点点离朕而去。最终太子还是被废,老二……她甚至没听他喊过一声母后……” 说到最后,老皇帝竟呜呜哭了起来,喃喃自责的模样,既无龙座上杀伐决绝的霸气,亦无太极宫里的淡漠无为,好似一个做错了事、弄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高盛拿着帕子一通哄,良久才将这高高在上、算计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的人主哄睡。他悄悄出了殿,唤来心腹小太监,吩咐道:“去打听下,三司的审讯如何了?有定论让棘虎先给个信儿!” 公堂上跪了一堆人。 昔日加过太子印信的所有文书都被调了出来,密密麻麻摊在案上。扶光供出的那张手诏也陈列一旁。 揭发太子调兵逼宫的中庶人徐瑁的夫人一身粗布衣,正跪在堂下。 主审是棘虎,除了大理寺卿严瑢和御史中丞张君寿,尚有些干系官吏也在旁听,康王李茂和瑞王李享也亲临现场,坐到了扶光公主对面。 某种意义上,扶光算是揭发自己四哥,对面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免揣摩她的意图,是为李晟赎罪,还是为心上人顶责,亦或是眼见大势如此,自首求恕。 扶光一脸沉静,只瞧了对面几眼便再不理。 棘虎对着下跪的徐瑁夫人周氏道:“你前日堂上所述,今日当着一干等众,且再说一遍!” 周氏叩头道:“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谋逆的手诏是假的,并非出自先太子之手!当时端王以我女要挟亡夫,逼他行悖逆之事!先太子郁郁不得志,亡夫将其劝醉,在调兵手诏上加太子印信,并揭发其谋逆。亡夫自知一旦事发,必是血流成河,可当时太子式微,大势似不可挡。为了女儿他做了罪人,可仍存了一丝善念,那手诏上的印记与其它用印的文书具不相同!” “太子为人板正,用印也有讲究,必会先将纸面放正,他握龟钮金印亦有固定指位,那种握法,落印并非不偏不倚,而是有一个很微小的偏角,而亡夫加盖的金印则是方方正正!大人可以仔细比对,我所言句句属实!” 这等细节倒是出乎人意外,审验多看笔迹和印玺真假,倒极少注意用印习惯。棘虎望向案前的钱尚书,见他已拿了几张旧文书,拎起来叠到一起,对着光线在仔细比对。连着对比了多份文书,纸边对齐,确然是印迹的角度基本一致,有些规格相同的文书,甚至都能重合,而唯有徐瑁揭发的那张,方方正正,比对之下差异立现。 钱尚书说完结论,堂上起了窸窸窣窣之声。 棘虎冲堂下道:“印是太子印,笔迹亦是先太子笔迹,单你说的这一条,并不必然证明手诏是假,你可还有旁证?” 周氏一愣,似未料到这还不够,她补充道:“昔日亡夫曾说那手诏是端王给他的,从何而来实在不知,可绝对不是先太子所书!” “你可有证据?” 周氏摇头:“这……没有。” 堂上有片刻安静,继而细碎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渐起的嘈杂声中,响起扶光清冷的声音:“我有证据!” 一声落,堂上立时安静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几张纸,递给一旁的衙役。衙役恭恭敬敬捧到棘虎跟前。棘虎一张一张看过,面色冷得可怕,继而又推给严瑢和张君寿看。严瑢沉着脸不作声,张君寿却惊道:“这怎么……怎么跟手诏一模一样,只差个印,还这么多张!” 扶光道:“那加了印玺的手诏,的确不是出自先太子李啠之手,而是出自一个别号‘月山人'的书生!这书生曾是我的门客,写得一手好字画,尤善仿人笔迹。此人后来被四哥要了去,令他模仿李啠的笔迹,写了那封手诏。他自知会被灭口,暗里求我救他。几位大人手中拿的那几张纸,便是当时他为自己留的后路。我念在他曾在我府上侍奉一场,只助他出逃,生死由命,条件是这些东西要给我。可他不走运,逃亡两个月后,还是被四哥的人杀了!” 堂上又是一阵唏嘘。 棘虎盯着扶光那张冷峻的面庞,反问道:“杀了?那怎么牢里那奉茶小厮说他还活着?” “他见了?” “这倒没有,不过说这位先生爱写话本子,这两年可时不时有他的新作!” 扶光轻蔑一笑:“冒名顶替之人何其多,兴许是署他名号的故事更好卖一些呢?还是说大人觉着我四哥的属下具是孬种,杀个书生也杀不利索?当然,大人若始终存疑,继续追查便是了,我只不过供呈我知道的,要作何决断,还是几位大人的事!” “这手诏殿下又是何处得来的?” “从陛下那里顺出来的。梅敇来交旨时父皇方服了药睡下,我代收的。” “公主殿下当知藏匿这东西是何罪?为何要匿下?” “我是何罪尚不由你审,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至于藏匿原因……大约便是为了今日吧!” “殿下未说实话!” 扶光轻笑:“哪句不实?” 棘虎锐利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良久才道:“公主殿下所供之言,本官亦会去跟陛下及相关人核查,若有必要,可还要继续请教殿下!” 扶光轻飘飘一句:“随你。” 一个书办突然凑上来,低声禀道:“三位大人,方才高公公派人来问案子,说陛下在长乐宫,若案子有何进展或结论,还需尽快回禀一声。” 三司这几位大人具是人精,听闻陛下在长乐宫问话,心下已有想法。 棘虎与严瑢和张君寿略一碰头,对堂上道:“诸位,今日堂审便先到此为止,未尽之疑,待择日再行审议!先将人证带下去,物证封存!几位殿下、各位大人可还有言?” 堂上无人应声,退堂。 扶光一出去便被两位兄弟拦住了。 她倒也不客气:“怎么,里面的堂审完了,五哥和九弟要单为我再开一堂不成?” 李享笑道:“七姐姐这说得哪里话,我们不过是有些问题想再请教一下!” 扶光看看笑面虎的李享,又看看冷着脸的李茂,哼笑道:“你们有疑问便去堂上提,这件事上,我能讲的,方才都已讲完了。” 见他二人并无让路的意思,扶光冷笑一声:“别当我不晓得你们在想什么!若也瞧我不顺眼,是杀是废,待到你们哪位荣登大宝之时,我奉诏便是了!可眼下,我扶光绝非你们可随意拿捏之人!” 这话说得李享脸上笑意顿时僵住,李茂的脸色便更难看! 扶光也不理他二人,双手一推,从他二人中间穿过,扬长而去! 是夜,梅府的琼花阁下,华清昼眉飞色舞地跟玉衡讲他的新本子,玉衡年纪小,毫无感情经历,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对他那些风月情事全无兴趣,只道:“华先生你可讲错了人 ,你该去说给凤舞听,你俩一个有经论,一个有实战,兴许还能切磋一二!” 说话间便听一声咳嗽,央宗从屋里出来,见华清昼追着玉衡絮絮叨叨,知他是紧绷了多日,至此方才精神一松,遂道:“皎然你也算逃过一劫,隐姓埋名,另谋出路吧,即日起,华先生也罢,月山人也好,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华清昼安静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央宗又问:“那小公主还没走么?” 玉衡道:“可不是,在楼上可有一个时辰了!这回她连随从都不带了,今晚上是否还走,我看都说不好!” 央宗抬头望了望,见那屋子里灯火融融,轻哼一声道:“去轰人吧,他该施针了!” 那屋里,扶光窝在梅敇怀里,给他讲今日的堂审。梅敇一手揽着美人腰,另只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腰上一根带子,脑子也没闲着,他在思量接下来的局势。 扶光讲完,仰头道:“待真相昭雪,你能恢复身份么?” 梅敇淡淡道:“已经死了的人,便让他安息吧。殿下便当我是个江湖游侠,落魄之时幸被殿下收留,如此已是顶好的结局了。” “可是……可是,我想嫁你……” 公主出降,嫁的是个江湖游侠,这在哪朝哪代都不大可能吧? 梅敇沉沉无语。 “或者……我也死遁?大齐再无扶光公主,只有如离的妻子,若萦!” 他一怔,继而好笑地看她,见她竟一脸认真,似是真的在想这方案的可能性,连自己的化名都想好了。 离而未离,萦而绕之。 他望着那双盈满爱意,认真而又诚挚的眸子,渐渐敛了笑,低头吻上去。 她亦攀上他肩颈,颤颤地回应。梦里惦念了两年的人,此刻拥她入怀,缠绵痴吻,他胸膛火热,气息灼人,再不是那个虚幻的念想,不是聊以□□的枕被,他活生生,热腾腾,含着她唇舌勾缠噬吻,抱他的力道渐重,竟箍得有些疼。可这轻微不适反倒让她安慰熨帖,她似醉酒般软在他怀里,一时觉得飘在云上,一时又觉浮在海里。 玉衡做惯了“坏人”,不合时宜地又来敲门。 当当几声轻叩,隔门叫道:“该扎针啦!” 两人被这声扰到,却一时又舍不得分开,玉衡没听到回应,催道:“听没听见,嘴堵啦,吱一声!” 梅敇终于放开她,两个人气喘吁吁,梅敇回话的声音隐隐不稳:“吱!” 玉衡隔门骂了句脏话! 梅敇盯着扶光被亲得红润润的双唇,那上面还沾着亮晶晶的口津。他托起她下巴,用拇指缓缓抹去,哑声道:“宗老叫我做个清心寡欲的病人,他太难为人了。” 她才不肯背扰他心神的锅,只娇笑道:“那你该听他的!” 他一笑,往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道:“他医我身,而你……医我心。” 第100章 李啠谋逆一案,时隔两年,经由三司会审,终于真相大白,只是当年旧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御批昭雪的一刻,寥寥在世者也只能含泪将先人故旧的灵牌迎回宗祠,上一柱清香。 陛下对结案卷宗批得痛快,可令严彧难以接受的是,并无旨意恢复李啠身份,更无旨召其回京,他依旧是陷于南境的一介庶民,清白的庶民。他在此事上费劲心力,也只是昭示了一个陛下及朝臣或许尽知的事实。 严彧拎了坛酒去找容师傅,因桉桉大婚从平王府出嫁,容崇恩此时正住在府上。爷俩从日当中喝到日西沉,其实主要是严彧喝,老爷子大病初愈没怎么沾。 严彧初时有说有笑,可酒菜半酣便显出了心灰意冷之态。容老深知这小弟子脾性,开导道:“陛下不召他回来,自有其考量。一则李啠昔日保驾之臣尽失,便是将其放回宝座,一时也坐不稳……你先别急,我知你会保他,可他一回来,原本暗斗的李茂和李享,立时便会拧成一股绳对付他!他们连李晟都搬倒了,你才回来多久?能确保无死角地护他周全?他回来的路,还不平呐!” “再则,他在南境实则为质,你们要了蛮王一子一女,梅安哪能如此轻易地送他回来?他那府上,除了你派去的天禄,不是还有梅溯的人?” “再则……”容崇恩忽然顿了下,望着严彧已有些迷离的眸子,缓缓道,“李啠仁善有余,刚断不足,此种性子,实在也不适合那个位子。” 此番话严彧似是听了,又似没认可,跟老爷子对视良久,才又问了一句:“他不适合,那谁适合?阴诡的李茂?虚伪的李享?还是宫里那两个不及台阶高的娃娃?” 容崇恩知其已有些醉,道理他自是懂得,不过是仗着酒气发泄,也不再与他论,只唤人端来醒酒润燥的汤喂他喝了,让天禧扶他回去休息。 天禧扶着主子回鹤鸣苑,想是瞧着府里披红挂彩,一派喜庆,他这主子走了一半,便开始哼哼唧唧吵着要郡主,天禧嫌丢人,连拉带拖最后将他扛了回去。 翌日两场大婚,昏时严瑢往卫国公府迎娶唐云熙,裴天泽来平王府迎娶容桉。所经之路红绸漫布,人潮涌动,喜乐宣天!围观者眉飞色舞,谈论着富贵红人榜上的两对新人,平王府的高岭之花娶了卫国公府的金疙瘩,御前红人裴天泽迎娶了平王府义女,这场面当真是京城近来最热闹的一幕! 小芾棠送嫁容桉,严彧随兄迎亲,阖府上下忙碌又喜庆。 纯衣纁袡的唐云熙被扶出来,簪华胜缀步摇,却扇遮羞迤逦而行,雍容华贵。严彧看着便想起梅爻。他的姑娘比眼前新妇还要明艳,若也如此装扮,不知如何惊艳!如此想着,眉目温柔却又心头酸涩。 入府拜堂,行礼宴客,严瑢酒量有限,未免大哥被灌醉,委屈了新妇,严彧没少挡酒,饶是有量,至夜也有了几分醉意。 宾客散去,囍房里红烛明亮,春意融融。 唐云熙坐在宽大的婚床上,闻及房门响,喜娘欢快的声音响起:“新郎入洞房喽!” 脚步声缓缓行近,透过却扇边缘,她瞧见他袍袖上精致的火色滚边,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暗了烛光,温润的嗓音响起,如春风拨弄心弦:“纨扇轻遮月下妆,姮娥应妒此春光。从今不画远山眉,留待君诗赋海棠。” 状元郎求见娇颜呢,唐云熙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团扇一点点挪下,玉颜娇娇,对上良人灼灼的视线,她脸已红透。 喜娘捧来合卺酒,匏瓜是小芾棠亲自去摘的,百十来个里挑了两个最圆呼的给两对新人。此时瓜被一分为二,各执一半,不知是酒香还是他身上的白檀香,唐云熙未饮已有些熏熏然。 饮必,喜娘刚想接过葫芦,却听严瑢道:“我来便好,你们先下去吧。” 一众丫鬟婆子只当是大公子等不及了,个个藏笑地退出去,又关了门。 房里只剩两人,唐云熙见他将两半的匏瓜合到一起,又用红线一圈圈缠好,动作慢而仔细,之后系在了床头,方又回身看她。 他一整日随着仪程忙活,未及多思,此时身在红彤彤的囍房,面对着娇怯怯的人,才有些找回自己。他成亲了,眼前人是要陪伴他后半生之人。印象里她虽是精明能干,可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新妇,望着他时含羞带怯,只剩小儿女之态。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5节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那眼神让她心乱心颤。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不自觉攥紧了衣襟,软软唤了声:“夫君……” 声音很低,可他听清了。他望着她略显无措地模样,微微一笑,抬手去卸她头上繁重的钗环,柔声道:“怕么?” 这是她自己挑的夫君,京中贵女攀折不下的高岭之花,心思用尽才求来的。望着身前兰姿玉质的男人,她亦抬手帮他卸雀弁,轻声道:“是你便不怕……” 两个人繁复的衣衫被一件件褪下,红烛纱帐中,克己复礼的大公子醉于美人膝,倒也叫瞧惯了风月本子的唐小姐,见识了锐不可当的真刀真枪! 严彧望着他院中红绸囍烛,轻声浅笑:“新婚胜如小登科,状元郎圆满啦!” 天禧笑嘻嘻凑趣:“新婚三日无大小,属下们想去听墙角!” “嗯?”严彧眉峰一挑,邪笑道:“三日之内无大小,三日后一个也跑不了!不怕死你们便去!” 天禧抽抽嘴角:“那还是算了,大爷脸皮薄,新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哎呀,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府上该有小主子啦!” “小主子?”严彧若有所思。 “那可不,王妃今日还说,静等着抱孙子了!” “哦。”严彧心不在焉地哼一声。 “爷去哪?” 严彧也不理他,径自朝外走,天禧忽而福至心灵,这是馋了! 今日平王府大喜,阖府必是忙个人仰马翻,守梅香阁的霜启未料严彧此时会来,离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小姐睡了!” “无妨,我只看看她。” 霜启再单纯,这话也是不信的。府上有要紧人在,小姐吩咐过要防着人夜闯梅府,她是个严格遵命不打折扣的,必不能让他放肆! 一个轰人,一个硬闯,拉扯间风秀出来了,语气不善道:“别闹了,小姐让你进去!” 严彧哼了一声,绕过霜启往里走,路过风秀还不忘夸一句:“还是你懂事!” 风秀在门口运了一肚子气! 严彧进屋,便见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正在绞发,两条皓白玉臂从衣袖中伸出来一通忙活,显得细弱伶仃。他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见她寝衣宽松,因着头发被拢到一起,包在沐巾里,露出一小片细白脖颈和肩颈,白腻腻的如脂如玉。他似受了蛊惑般俯身去亲,入口的香甜似燎原的星火,一下子便烧起了他周身的躁热。 梅爻先是闻见了酒气,继而便觉颈上一热,混着酒香的龙涎香气瞬间便将其包围住,她手里的沐巾散了。 潮湿的秀发落下来,擦过他的脸颊耳朵,有些凉,又有些痒。他直起身,将人转过来,拿过她的沐巾道:“我帮你擦。” 她由着他不甚熟练地擦发,问道:“喝了许多?” “他们一直灌,总不能让大哥办不成事。” 她拿开头上沐巾,望着他带了些迷离星光的眸子道:“那你可吃东西了?” 他可怜巴巴地摇头。 “空腹饮酒,再故意来惹我心疼,平王府少你一口吃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想唤风秀去小厨房看看,刚一动又被他拽了回来。他将沐巾一丢,将人圈进怀里,抵额道:“我确然是饿了,却只想吃……你。” 湿热的气息混着撩人之语,往她心头挠了一下,让她不由地气促了几分。 她轻轻推开些道:“我叫人给你弄口吃的,一会儿便好,你先去榻上歇会儿。” 等吩咐完再回来,竟不见了他人。闻及湢室有动静,她找进去一看便愣了。他就着她方才没用完的半桶水,正给自己从头到脚地洗! 衣服被他随手扔了一地,眼前人背对着她未着寸缕,提着水正往身上浇,肩背舒展,又因用力而肌肉贲张起伏,显示出惊人的力量感。脊骨陷入在宽厚的背中央,从颈部延伸到腰间,水流顺势而下,擦过他紧实的臀股和结实的大腿,溅落一地。 她红了脸,漂亮的眸子快速眨了两下,却又没移开眼。 她虽未见过旁的男子身体,可她晓得他身材是好看的。 背后的视线如有实质,冲澡的人放下桶转过身来,对上她毫未避讳的视线,然后便见那视线从他脸上往下…… “看哪呢?去拿沐巾。” “哦。” 她应了一声才意识到他在使唤她,遂又一顿道,“你怎么来我这洗澡?你把衣服都弄湿了,一会怎么穿?没衣服你怎么走?” “谁说我要走?” “……” 他朝她一步步走近,就这么、这么……她莫名起燥,扭头去给她拿沐巾。 从架上拾了块干燥的给他,见他随意往腰间裹了两下,周身泛着湿濡的潮气,有水珠从结实的胸腹滑下,钻入了沐巾中。 “看多少回了,还羞?” 他伸指头蹭了蹭她红透的小脸,真嫩。 手背的水沾到她脸上,她抹了一把,嘴硬道:“……哪有。” 他笑得促狭:“没羞?那便是馋了!” 这男人口无遮拦,于这等事上不知脸皮为何物。她不欲与他争,只道:“你便打算这样出去?” “不然呢?” 她叹口气,恰此时风秀在外面喊:“小姐,小厨房煮了面,我放桌上了。” 她应了声,又叫她把给如离新裁制的衣物里外拿一套来。两人身材大差不差,想着也许能穿。 她招呼他:“过来吃面。我叫人给你找身衣衫,吃完你便回去,你不能在这里过夜。” 他从湢浴晃出来,听了后半句眼里顿时盈满了委屈:“为何不能,之前不是也留宿过?” 她不想给他解释此时府上住了很多人,犹豫间便听他道:“是你还没好?” 说着凑上来,从后将人抱进怀里:“我什么都不做,只抱你睡,好不好?” “不好,你先吃东西。” “我不吃,我也不走。”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似小孩子般任性,抱着她不撒手,锻铁般热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虽隔着沐巾,仍能感觉到他不安分的招呼。他埋在她颈窝,行动是强势的,讲的话却委屈巴巴:“你让我走,走哪儿去?那府里有人在洞房,我待不住……” “……” “我也想要。” “……” “你想不想?” 火热的吻落在她的后颈、脖颈、耳朵,滚烫的气息让她瞬间麻了身子,她被他转过身来搂进怀里,向那张对他毫不留情的小嘴重重亲下去。夏夜火盛,他又染了些酒意,蓬勃的欲望亟待寻一个出口,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追逐她口中香舌不断勾连试探,津涎交往,不肯罢休。 几个来回她便被抽光力气般站不稳,可他身上一件衣物也无,她抓不住,触手便是他硬邦邦滚烫的肌肤,那双细软小手无措地从他肩头、胸膛滑过,无处着落,反倒愈发觉得气血上涌,小腹酥麻,腿软无力。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而去。 她头脑不甚清明,又或许身体比理智更诚实,她也想他。 他将人放在榻上,虽说是什么都不做,可亲了这半晌,那灼心的渴望非但没得到缓解,反而愈发膨胀,终是忍不住压覆上去。扭扯间沐巾已完全散开,他又重得山一样,她推不动他,唇舌也被侵占,喊不出,几下里便觉喘不上气。她不妨他又行孟浪,一时竟冒了泪花,呜呜地朝他肩头一下一下捶打。 风秀拿了衣衫来,却见堂中无人,面也未吃,诧异间闻及内室的动静,一时羞红脸,将衣服放下立时退了出去。 她眼角泪意终于让他找回些清明,他撑起来些,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道:“哭什么?” 她委屈巴巴:“彧哥哥,你不能轻些……” 他如火地眸子盯着她,是散不掉的渴望,却终是温柔地亲下来,和风细雨地蹭着她的双唇、下巴,低喃中亦带了丝委屈:“我难受,幺儿……” 他看起来像只祈怜的大狗,她终是不忍,又或者她根本也在渴望着他,她颤颤地回应:“我、我已好了……” 他绵密的亲吻正擦过她微敞襟领下锁骨,闻言忽地一顿,这是对他的邀请么? 他抬起头来,对上她一双莹然美目,下一刻便似得了奖赏要回馈般亲回去。手也没闲着,撑起身体去扯她袍带,衣袍散开,似剥出颗玉样的莲子,他也再忍不得,一路吻下去。身下的锦被被她抓皱,她起初还可一声声“彧哥哥”地唤他,到最后竟只有喘息之力。他偶尔抬眸,便见她一副靡欲失神模样。这是他滋养灌开的娇花,只属于他,如此想着便觉心头充盈满胀。 待她终于从云端落入凡尘,睁眼便见他正含笑望着她。她有些羞,却仍抬臂勾住他脖子,拉下来,轻声道:“来……” 严彧疏旷多日,也忍了多时,只此一个字,便似掘开洪口,一时风狂雨骤,骇浪滔天,直至香肌融雪,玉山倾覆。 春宵苦短,微曦初露。 几未成眠的梅爻窝在疯了一晚的人怀里,累得不想睁眼,亦不想动。餍足的人倒是精神抖擞,却也不舍怀里暖玉,肆意留恋毫无离意。 她闭着眼道:“外间当有你能穿的衣物,你该走了。” 那只不安分的大手一顿,继而便往那蜜桃上很抓一把道:“都说男子薄情,提裤子不认人,我看你也不遑 多让,伺候完你便要赶人?” 她仰起头,眼尾还带着未散的春情,回应道:“是我叫你来的么?你难道没得便宜?惯会拿些浑话凶人!” 虽是反击之语,却因一夜风雨,她整个人软绵绵,声音也糯糯无力。这一幕看得他心头发软,将人搂紧亲了回去。 一软一硬两具身体在凉被下纠缠厮磨,才几下她便又被他元气勃勃所惊到,她在他痴缠亲吻中稍得喘息,怯怯道:“才停没一会儿,你怎的又这么……精神……” 他有些好笑又带着宠溺道:“你可知男子在两种情况下不能撩拨,一种是微醺,一种是晨起,你可都占了……” 她一时愣住,被他坏心思地撞了一下才醒过味儿,推拒道:“你只会逗我!快走吧,再不走等会可不容易走了!” 严彧又箍着人痴缠片刻,才慢悠悠爬起去外间取衣服。待拎起那衣衫,不禁拧了眉。 这衣衫非是府上下人制式,也不似梅敇旧衣,全新的,材质不错,风格还有些熟悉。 他拎着它们回内室,问道:“你这里怎会有这等衣衫,别说给我准备的,我不信!” 她动也未动:“的确不是给你备的,是给如离新裁的,放心,他没穿过,新的。” 他在欺近些问:“他为何还在你府上?他不是回公主府了吗?” “他旧疾复发,刚好我府上大夫能治,哦,便是救你容师傅的那个大夫。” “……” 他怔怔站着,总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 她终于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他:“这也吃醋?” 见他眉目仍是不豫,不免又换上副软糯嗓音哄他:“彧哥哥,刚过那样一夜,我心如何你不知?你怎能如此疑我?” 她眉目戚戚,潸然欲泣,瞧着又委屈又可怜。 他自知矫情,低头亲了亲她,理亏般道:“我走了,你再睡会吧。”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6节 第101章 康王府,李茂在书房画了一宿的画。 他笔下的女子玲珑纤盈,或于海棠下仙姿玉立,或于卧榻上玉横酣眠,或浅笑,或娇嗔,或委屈,或愤怒……他见过她很多样子,可她却不属于他。 脑子里一遍遍闪现她那些片段,春宴上的灼灼耀目,初荷宴的亲切温婉,给他母妃庆生时的乖巧懂事,南苑时的委屈堪怜。又想起鹿苑花窗上交叠的人影,玉贤庄里白皙的玉足……犹记得他褪下她鞋袜时,手都是颤抖的,甚至不敢多碰一下她白嫩的足尖。 可那个西北竖子都做了什么?他只觉一股无名火烧在胸腔,突然抄起案上一副画,三两下撕了个稀烂,一把扬得到处都是。 胸口起伏不定,喘了几息,盯住了那副卧榻酣眠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容颜恬静,身材凹凸有致,却未着衣。 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终是忍不住将手探入衣下。 守卫静檀耳聪目明,对房内的动静见怪不怪,只又往远站了站。 东方渐白,房内安静下来,静檀听到李茂在唤他。他叩门而入,房中仍残留淡淡的腥膻气。 李茂执香匙正在添香,他不开口,静檀便站在门口静候。不多时袅袅沉香钻出兽金,晨曦从花窗照进来,整个书房显得静谧而又空灵。 他半仰进躺椅,似是异常疲累地开口:“案上那封信,静檀你帮我拼一下。” “是。” 静檀轻声走近,见书案上散着一小堆碎纸,是那日梅府小郡主拿来被他那主子撕碎的,旁边还摊着一封信,署名是骆文斌。 静檀不是司墨,拿惯了剑的手不善文书之事,他甚至不认识几个字,这差事做得小心翼翼。先是一片片捋平,再循着撕痕一片片凑,颇花了些功夫。待拼完扭头一看,李茂似是睡着了。 他不敢扰他,只能站在一旁等。 无聊时大胆打量四下,见那地上还有副被撕烂的画,画的是个女子,角落的陶盆里还有些灰烬。他收回视线,继续耳观鼻鼻观心,垂目而立。 不知哪里飞来只叽喳的宾雀,停在了花窗上,叫声吵醒了李茂,他缓了一下看向静檀。 “殿下,属下拼好了,殿下看对不对?” 李茂哦了一声,缓缓起身,踱至案前,看了一眼后,拆开了骆文斌那封,两相比对。其实不用比也差不了,骆文斌的信他看过无数遍,两封信的笔迹确然是一样的,可梅府这封的内容却是假的。想起公堂上扶光那几封一模一样的手诏,他觉她口中那个月山人并没死,他必是藏匿在她的掩庇之下! 扶光这个七妹,当真是个狠人。她从没买过任何一个皇子的账,便是她的亲大哥李晟,如今也拿来卖了。她救了梅府,洗白了李啠,自己因包庇被禁足,罚俸一年,却因此得了太后三成的田产。 李茂觉得李晟若是有扶光一半的心机和隐忍,必不会败得如此狼狈,又觉扶光若是男儿,他和李享怕都没什么希望。 眼下碰不得扶光,梅府还是要碰一碰的。 他提笔蘸墨,写了张帖子递给静檀:“你跑一趟,帮我送去梅府。” 梅府上,□□纵的小郡主还在睡回笼觉。 再睁眼已近午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个问题,他有一次是弄在里面的。 要不要召巫医,可怎么说呀? 她把头埋在暄软的被子里,心情复杂。 恍惚记得她被他推入云端神思缥缈时,他好似说了句“给我生个孩子吧”,她当时哪有神思琢磨,现下想来他是故意的,可她记不起他更多的反应,不知他这念头从何而起。 她拧巴间风秀捏了封信进来,见她醒了,立时兴奋道:“小姐,家书到了!” “快给我!” 她顾不得乱想,展信来看,越看越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风秀忍不住问:“可是有好消息?” “捷报!父王和二哥已逼近南粤王都,他国中能战者所剩无几,那九岁小皇帝快坐不稳了!想来再过不久,母妃生前夙愿便能实现了!” “太好了!” “快风秀,帮我更衣,我要去跟大哥说!” 琼花阁里,梅敇和央宗正在下棋,华清昼在一旁观战,时不时帮着央宗出出主意,却具是昏招,惹得玉衡在旁一直嘲笑。 余光瞥见梅爻像只蝴蝶一样飞来,梅敇认了输,打趣几句后迎过去:“什么事开心成这样?” “你自己看!” 她把信递过去,笑晏晏盯着大哥的脸,指望着有花开出来,可等了又等,直等到他将信读完,也未见有大的波澜。 她笑容不免淡下来,失望道:“怎么,这 等好消息你不开心么?” 梅敇将信叠好塞回信封,淡淡道:“再过几日,这消息便会经官署传回京中。南境若真吞了南粤,便更招大齐皇帝忌惮……届时,你更无回家的可能了。” 梅爻愣了。 梅敇嘴唇翕动,似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 许是死过一遭的人,他此时对这些杀伐、野心看得极淡,他不忍说出来的是,或许他们的父王梅安,与大齐的皇帝李琞并无不同。 梅爻一腔热情被浇冷,默默接过他手里的信,一言不发地又走了。 棋案旁几人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小姐兴冲冲来,失落落走,不由地数落起扫兴的男人。梅敇也不解释,只招呼着再来一局。 见小姐不甚开心地回来,风秀凑过来道:“怎么了这是,嘟着嘴。” “我觉着大哥似是变了……虽他也没说错,可总觉他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世子离开南境都多少年了,经历了那么多,自然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样……” 风秀似突然又想起什么道:“方才接了家书一时兴奋,竟忘了还有件事,一大早康王着人送了帖子来,约小姐明日一见。” “可有说何事?” “帖子上未写明。要不还是拒了吧,奴婢觉着不是好事。” “也好,你说我另有约了,请他有事信上明言即可。” 说话间便听一声欢快的“梅姐姐”,竟是霜启领着小芾棠进了梅香阁。前阵子小姑娘忙于府上喜事,梅爻忙于照顾大哥,两人已许久未见,此时便见芾棠小鸟一样一头扎过来,开口竟叫了声“小嫂子”,几个人全愣了! “别乱叫!” “有什么关系,又没旁人在!再说我也没叫错呀,昨日大喜之日,我二哥是否来了姐姐这里……” 梅爻捂住了她的嘴,连拉带拽地进了屋。 小芾棠东拉西扯,说了些大婚的乐子和家长里短,梅爻听下来,总觉着都是幌子,笑道:“别绕弯子啦,你是否有事要说,还是直说吧。” 小姑娘竟有些羞赧起来,吞吞吐吐道:“确有事想求姐姐。” “说吧。” “昨日大婚,相府的杨夫人也来了,席间她向我母亲提及,她家的二公子吴仲仪办差回来了,想、想……” 梅爻一笑:“可是想向你求亲?” 小芾棠低着头:“嗯。” 梅爻想着初到京城时,扶光给她盘点世家子弟,便正经道:“我曾听七公主提过此人,人品才学都不错,算得上良配,你可是有何顾虑?” “我也没见过他……” “你若想了解他更多,该去问你大哥,他们同朝为臣,当是比我更知根知底才是。” “我私下里问过了,大哥觉得还不错。” “所以呢?” “母亲想攒我们见见,可是我害怕……梅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啊?” “……” 见梅爻为难,小芾棠又紧着补充:“我晓得大嫂陪我许更好些,可她太忙了,因着大婚,她府上压了许多事,我们府上也有要她熟悉之处,我实在不便找她,只能来累姐姐了。” 她眼巴巴望着自己,梅爻心软道:“约了何时?在哪里?” “明日昏时,城东湖舫,他也会带朋友,且算是会友吧。” “好。” “那我明日来接姐姐同去。” “好。” 正事说完,小芾棠又把话题绕到了回来:“说起来,我真想你也嫁进来,这样我时时想你了,抬脚便能见,倒不用跑这么远。” 梅爻一笑:“那我不是很亏,偌大个梅府我自己住不好,非要跟你二哥挤一个院子?若是因你想我,你合该住到我府上来!” 小芾棠呵呵地笑:“姐姐你如此一说,我也觉得,我二哥实在配不上你啊!他除了脸长得好看些,个子高一些,身手好一些,实无可取之处了,特别脾气又臭,家私也薄,如今更是连兵都不带了,你若不要他,我都不晓得还有没有好心人能捡了他去!” 梅爻:…… “哦今日一早他回府点个卯便又不见了,听天禧说是又进宫了。说起来他眼下一个闲人,进宫的次数倒是比大哥还多,他那个性子,我有时都担心哪天便把圣人惹毛了,可瞧着陛下和太后还挺宠他的,就连长乐宫的冯嬷嬷都时不时着人送点心给他,不过他也不怎么吃,都便宜了我!” 小芾棠有的没的一通聊,梅爻只留意了“进宫”俩字,追问道:“他进宫做什么?” “不晓得啊,他行事向来叫人摸不透!就比如他叫康王扣下那次,也是大半夜偷摸进了宫,出来之后便一脑袋扎进了康王府,天禧说跟中了什么邪似的!” 梅爻:…… “哦还有件喜事,我父王快要从西北回来啦,说起来我得有四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不晓得他还能不能一眼认出我……梅姐姐怎么了,可是也想家了?” 小芾棠这副小儿女态,像极了她对梅安的依恋,又思及大哥那欲言又止的话,梅爻心头便总觉堵着些什么,语调便没那么轻快:“我确实也想父王和二哥了。来京半年多,可我总觉像过了好几年一样。” 小芾棠抓起她的手:“是我不好,光顾的自己高兴,尽说些惹姐姐不豫的事。你别不开心,你闷了可以找我,想玩什么我也可以陪,你把我当家人,反正早晚也是家人不是!” 一句话又把梅爻哄笑,但还是嘱咐道:“你还是谨慎着莫要口无遮拦,我是奉召来京择婿,陛下尚未指婚,你便一声声叫,小心惹出事来!” “姐姐放心,我明白的。我虽不懂圣人的心思,却也知姐姐这婚事不好指,你南境那么富又那么强,我二哥挑媳妇可真不客气,吵吵开了,还不晓得触谁的眉头!” “南境倒也没那么夸张……” 语毕“咕噜”一声,竟是从梅爻肚子传来,小芾棠诧异:“梅姐姐还饿着?” “确实是从昨晚到现在,腹中空空……” 又耗了不少体力! “那是我搅了姐姐用膳了!姐姐先吃东西,我反正也无事,便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接姐姐!” “也好,你既已用过饭,我便不留你了,明日见。”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7节 送走小芾棠,风秀早备好了饭菜。梅爻坐下吃了几口,忽然道:“她方才说平王要回来了?” “对,可有问题?” “是西北换防还是什么,风秀你叫梅六打听一下。” “小姐为何不直接问严将军?” “我与他之间本就敏感,他既不提,我怎好相问?” “小姐可是忧心陛下要对南境布防?” “说不好,南境捷报频传,大哥说得不错,已经刺激到大齐陛下敏感的神经了!” “奴婢晓得了,小姐先用膳,奴婢稍后便去传话。” “和大哥也说一声吧。” “是。” 吃了两口,似又想起什么,吩咐道:“你帮我准备些南境特有的小吃,再去问问大哥可有要捎的话、传的信给扶光公主,饭后我去趟七公主府,她帮了这么大个忙却被禁足,大哥行动不便,我自是该去的!” 第102章 宜寿宫小佛堂里清香缭绕,见识了一辈子明争暗斗的老太后,虔诚地上香叩拜,默默祈祷良久,才由着容嬷嬷扶出来。 老人家刚得着信,同李晟圈进在寿安殿的一个良妾有妊,请求关照。这孩子算是她第一个曾孙辈,她有心疼惜,可还未及做什么,便又闻及孩子没了,是被李晟发疯撞掉的。 她长叹一声:“时也命也,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啊……” 李姌与李晟虽未有夫妻之实,可到底有过名分,她奉旨去看了,惊心而归。 良妾董氏虚弱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脸上带着血痕,双目红肿,看似想哭,可没有泪,也没有力气。 一旁的小宫人对李姌还算客气:“回真人的话,昨晚上李晟想拉着董氏做那事,董氏因为有孕不愿意,李晟便动了手,便这样了。” 李姌看向外间的李晟,他只穿着中衣仰躺在椅子上,头发是乱的,胡子已多日未刮,青灰一片,正盯着她看,可那目光是涣散的,好似不认识。 她晓得李晟很早便有癫狂之症,只是大多时候还算理智,可自从坏了身子,大量服药后,人便喜怒无常,特别是行那种事时,全然没有理智,好似一只发疯的野兽。听着他房里的哀嚎,李姌毫不怀疑,他身下便是个神仙玉女,也会被摧折玉碎。 她问小宫人:“他这个样子 多久了?” “之前偶尔如此,从三司堂上回来发了回疯,便不认得人了,偶尔清醒要么哭求面圣,要么便拉着董氏胡来……” “都谁来过?” “除了您,只扶光公主来过。” “传太后懿旨,今后李晟这里不许女子伺候!” “奴才遵旨。” “还有……” 她瞄向案上那些散落丹丸,想起昔日浮玉便是拿这些东西喂他。她以往不关心他,亦不在意王府里有何人何事,她觉那都与己无干。直到事发败落,许多细节才在心头串成线。 她捏起几颗丹丸掩入袖中,吩咐道:“他这些金石之物,也全停了吧。” “是,那东西具是董氏伺候他用,想来日后也无人喂他了。” 李姌回宜寿宫交旨,恰逢严彧出来。她只望他一眼便错开视线,那一眼,让严彧如见萧索寒冬。 严彧出宫门,远远便见肃羽搓着手不停地张望,见他出来,疾跑而至道:“主子,不太妙!” 严彧比个“打住”的手势,两人远离宫门至无人处,肃羽才道:“您让我们盯住康王府,凌晨时分有个富商模样的人进府,后带着几个小厮并一箱东西出来,属下们尾随着,竟是进了南郊的翠心庄!” “梅府玉石坊?” “对,那人也打听清楚了,叫卢秉中,是南玉的老伙伴!” 严彧眸色顿时暗下来:“想不到他竟把人安插进了梅府的产业里!他是眼看着骆文斌的书信威胁不了人,便下了杀招!那种东西若是在梅府的庄子里翻出来,便是难以翻身的大罪!他进可以拿捏郡主,退可以洗白自己,真是好算计!” “那眼下要怎么办?要不要告知郡主?” “郡主那里我去说,你派人盯死卢秉中,必要时随时抓人!康王府周围的人手也先不要撤,有可疑随时来报!” — 城东的逍遥界,从海河引出了一座人工湖,湖中仙气缭绕,殿宇楼阁美轮美奂,期间有姮娥翩翩起舞,仙乐醉人,好似人间蓬莱。又有画舫若干,灯火粲然,一派喜乐。 凤舞护送梅爻和小芾棠来赴约,风流护卫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笑吟吟道:“此处歌舞一绝,雅而不艳,清而不俗,是个会友的好地方。” 梅爻赞道:“听闻吴仲仪此人渊清玉絜,金玉其质,是与你大哥同样风骨的端直君子呢,小芾棠。” “啊,那多无趣!”小姑娘撇嘴,“不能想跟一个古板的人待久了,该有多闷!” “品格和脾性是两码事,你大哥性子是沉稳了些,吴仲仪何样,要接触才晓得啊!” 凤舞幽幽挑衅:“这些在朝浸染久了的,只怕没几个鲜活性子……” 语落便收获主子一记眼刀。 吴仲仪此人,梅爻尚未见过,几次公开宴欢他都在外办差。他是老相国吴睿道的嫡孙,行二,现任户部郎中,左侍郎因李晟案被拿下,朝中多以为吴仲仪升任大有希望。 暮色初临,夕阳灯辉交相融汇,映得弧光潋滟。 几人方近湖岸,便见一条小花船缓缓靠近,船头玉立两位翩翩公子,一抹荷白,一袭青黛,具是风姿卓然。两人笑晏晏抱拳,开口的是白衣男子:“两位想必是文山郡主和芾棠小姐,幸会!在下吴仲仪,旁边这位是好友陆清宸,工部尚书陆大人的公子。” 梅爻心头微动,陆清宸,国公府初荷宴上,遭了她教训的陆清瑶的哥哥。对上他的目光,发觉他正望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她淡笑:“两位公子有礼。” 吴仲仪撤身:“几位请。” 梅爻和小芾棠登船,风秀随侍,凤舞守护在船尾。船舱布置清雅,博山炉中焚着香,案上煮着茶,摆了切好的南北鲜果。船行幽幽,漂向湖中仙山。 “茶和果子,具是我此行去台州办差带回来的,郡主是南方人,当是用惯的,不知可合芾棠小姐口味,且尝尝看。” 吴仲仪语调温软,行止沉稳有礼,眉目深邃却并不凌厉,鼻梁高挺,言谈间唇角微扬,俊美又不失阳刚。 梅爻捏着茶盏偷眼看芾棠,小姑娘两颊飞粉,一副娇羞美人面,再不似一路上叽叽喳喳,恬静地抿了一口道:“味道很好。” 对面吴仲仪的嘴角便又翘起一些。 一阵风穿进舱里,将博香炉的细烟吹转了方向,梅爻似闻见了一丝淡淡的草药香,是她在大哥房里闻惯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两人,两位公子都带了香囊。 她笑道:“冒昧请教,二位所配香囊可是用了什么草药?我似是闻到一种特殊的清香。” 陆清宸一怔,继而道:“郡主好敏锐,确是在下所配香囊的味道。此行去台州不幸染了些小疾,现已痊愈,配些药草安神的。” 梅爻似笑非笑:“可是中了蛊?” “咦?郡主也懂医道?” 她摇头:“南境茂林深地多虫害,此种药草可祛疫安神,我见得多罢了。难道台州那等临海之地,也有此等毒物?” “台州多族杂居,确有不少隐匿蛊师,我们此去本是督查私盐,断人财路,难免遭人下黑手,幸得高人相救,才得全身而退。” 梅爻淡笑:“也是两位大人福泽深厚,才得天佑。” 花船慢慢悠悠行至湖中仙苑脚下,丝竹之声婉转入耳,吴仲仪起身道:“我在楼上留了位置,邀几位雅叙赏舞,请!” 梅爻方从舱中探出头来,便愣了。 小芾棠也挺意外:“二哥,你怎么也在?” 却见玉阶上,严彧扶拦而立望着梅爻,一副“我等你很久了”的模样。 他三两步迈下阶来道:“抱歉各位,我有急事需同郡主商议,得先辞一步。” 未等梅爻反应,小芾棠先急切道:“可是,梅姐姐是陪我的呢,你怎好意思抢人嘛!” 严彧肃然望向她,小姑娘方觉出不妥,只得嗫嚅道:“好嘛……” 小芾棠未带侍从,梅爻对风秀道:“你留下伺候好芾棠小姐。” 梅爻随严彧另登船驶离,她不满道:“你可是过分了,自己妹妹的事也要搅和?” “我可没功夫看人相亲,我有正事同你说。” 梅爻起初还存了些疑,怕他小肚鸡肠又醋了,可瞧他眼下神色,确然是有事。 “与你合作的老主顾中,可有个叫做卢秉中的?” “有,问他做什么?” “可信么?” “合作多年了,未出过意外。?” “你可知他与李茂有来往?” “他们生意人,权贵富豪多有接触,并不稀奇。发生了何事?” “我的人看到一大早他进了康王府,带出来一箱东西,进了你南郊的玉石厂!那东西……那东西我怀疑是李茂私藏的黼黻阴鉴!” “那是何物?” “我夜闯康王府那晚,虽未翻到骆文斌的书信,却在他书房发现了机关。他那张厚重的书案下藏有暗格,里面有满满一抽屉文册,我取了一本,记得具是当朝要员的致死把柄或嗜好,是杀人利器,谓之黼黻阴鉴!” 梅爻心头一惊:“他竟藏有这等东西?哪来的?” “必是多年谋划所得,想来他登极之心已非一日!竟以病弱之躯隐藏了那么久!” 梅爻颤颤的:“你的意思,他叫卢秉中,将这东西藏去了我的翠心庄?要嫁祸我?” “想必是这样。他必是发现东西被人动过,先下手为强,一来转移罪证,洗白自己,二来拿捏你,谋求不轨!”他又不免懊恼,“我本想抓他个人赃俱获,却未料他如此迅速,竟先下手为强!所以我们要快,你去查一查,先将那东西找出来!” 梅爻听得心惊胆战,反应了一下喊凤舞:“你可听到了,你回去告诉……告诉梅六,让他去翠心庄跟我会合,现在便去!” 凤舞自然晓得利害,应声道:“小姐放心,属下懂!” 船靠岸换马车,严彧直接吩咐:“去翠心庄。” 第103章 翠心庄最早叫翠心坊,是南境一个玉石商的私人工坊,后来成了南玉商盟会馆,梅敇入京后扩建成了翠心庄,这产业便有一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8节 半多姓了梅。 卢秉中是最早加入南玉商盟的一批人之一,也是那批人里唯一的北方人,京畿地区的玉石生意,多赖他才铺开,多年来双方合作十分紧密。生意人惜财惜命,最怕搅入危险政局,梅爻有些怀疑他被康王收买,除非是遭威胁迫不得已。 这庄子一直是梅六在打理,她鲜少来。她让马车停在庄外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不多时便见梅六带着人赶到,两厢一碰头,梅六肃然道:“小姐放心,只要东西进了庄子,属下挖地三尺也给它翻出来!” 这里管事的叫张同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平日里便住在庄子里。闻信赶来,便见二进堂外已站了两排人,挺拔整肃,似是府卫又似是官兵。 进客堂,见里面人也不少。主座上是东家三小姐,玉颜庄肃,身后站了俩玉面护卫,凤舞他认得,另一个更为冷厉,却是眼生。梅六带着几个使惯了的伙计站在她下首。 张同禄极少见这阵仗,小心翼翼道:“东家这时候来,可是有要紧事?” 梅爻未作声,梅六道:“封庄,我要盘货!” 查账盘货本是梅六常做的事,琐碎耗时,梅三小姐一起还是头一回。 张同禄心里打鼓,又怕是自己哪里没做到位,谨慎道:“六爷能否明示,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梅六淡笑:“张管事莫慌,例行而已。走吧,跟我盘货去!” 说罢带着他身侧那些伙计并堂外众人,分头行动。不多时庄子各处灯火通明,各处全动了起来,倒是忙而不乱。 梅爻在堂中喝着茶,想起李茂给她递过帖子,遂道:“今日康王约我,我拒绝了,眼下看来,倒是该去听听他要怎样?” 严彧冷哼:“拒了正好,还不晓得他挖了什么坑等你,往后你也莫要赴他的约!” “总躲着他也不是办法……” “我只不想你跟他硬碰。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些麻烦。等会找到东西,我带走,你便当没有此事。” “你有何计划?”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享若晓得他有这等东西,必定也想抓他个人赃俱获!更何况,我拿的那本册子里,还有两个是李享的人!” “好一个借刀杀人!” “原本便是他二人在斗,我非是借刀,而是递刀!” 两人心思沉沉地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果见严彧的人抬来一只木箱子。待那箱子抬至跟前,瞧清铜锁片上那个“康”字时,梅爻和严御对视一眼,同觉不妙——栽赃嫁祸又怎会留下自己名号? 严彧问属下:“你们确定是这只?” “属下们记得清楚,确然是这样一只四角雕花红木箱笼,且库房这位先生也说了,是卢老板一早送来的,只是这锁头上的字……属下们当时看不清,不晓得是否被换过!” 梅爻问同来的库房先生:“卢老板送了几只箱子来?送来之后可有动过?” 那位库房先生一时也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略带了怯意道:“回东家话,这箱东西确是卢老板送来的,只这一箱,说是康王府跟他定的货,咱们收了还未来及处理,没动过!” 梅爻道:“打开。” “不用开了。”严彧面色铁青,“被他耍了!” “开吧,我瞧瞧。” 库房先生应了声,摸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内里竟是一方开了窗的原石,一旁竖放了只卷轴。 梅爻走近,俯身拾起那枚卷纸,扯开绑缚的红绳,纸上的图案便一点点展露了出来……她呆住了。 严彧走近,待见到那纸上图案时,一股无名之火直窜头顶! 那纸上画了幅裸体女子,身材曼妙,醉卧花荫,眉眼……正是身边人的样子。 他一把扯过撕烂! 这是客定的图样,显然库房先生还未见过,见被撕碎不免慌张,可对面男人一脸杀气,东家面色也要凝出风暴来,他不敢拦,更吓得不敢吱声。 严彧拳头攥得咯咯响,抬步便走,梅爻喝道:“站住!” 严彧止步却未回身。 她绕到他身前,见他眸色起火,此番若是让他走了,依着他混不吝的性子,杀皇子的事也未必不敢干! 她牵起他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揉开,软声道:“彧哥哥消消气,他一定巴不得你自投罗网呢,为大局考虑,还需从长计议。” 严彧望着眼前那双盈盈桃目,带着气愤和不甘道:“我只受不了他如此辱你……” 她笑笑:“一幅画而已,不过是他的臆想,他才是可怜可悲,自取其辱。” 他双手捧住那张小脸,一时觉得心头又软又堵。 见他安静下来,她踱向那方原石,嗤笑一声道:“倒是块好料子,我必给他安排个好匠人,精雕细琢!” 回梅府的路上,严彧一言不发,梅爻知他思绪沉沉,也不扰他。到了府门他也不多留,只嘱咐她早点歇息,便带着随从驾车而走。 天禧早候在角门,严彧跳下车来道:“容师傅可睡了?” “没,一直等您回来呢,大爷也在!” 严彧疾走去容师傅房里,果见两人正在对弈,见他回来开始收拾棋局。容崇恩看他脸色,已猜到事情不利,淡然道:“他是个藏锋十几二十年的皇子,心思确非李晟那般浅薄骄纵,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严彧瞧了眼铜漏已过亥时,沉沉道:“这么晚,叫师傅和大哥担心了。” 严瑢笑道:“我还好,晚睡惯了,倒是累了容老。不过说起李晟,倒有些新线索。我原以为他是遭人整治亏了阳元在先,又被浮玉一通燥补在后,补得癫狂错乱,神志不清。可今日临散衙李姌着人给我送来封手书,并几颗李晟常服的丸药。说是给栖霞观萨仙公看了那药,药中有一味蛊草,是炼蛊常用之物。” 严彧不禁意外:“他被下了蛊?浮玉干的?” “我倒不觉得是浮玉,她一个无根无靠的孤女,哪里来的这等东西?她当时胆大到利用郡主陷害李晟,单凭一个马侍忠配合,她便敢?她背后必定还有主使之人,只是她未吐口,我们当时也未深究罢了。” 严彧眸色凝重,越想越心沉:“巫蛊作乱可是不赦的大罪,竟有人胆敢给皇子下蛊……” 一声轻叹从容老口中逸出:“胆大之人从来便不缺,那至尊之位下,实在堆积了太多阴诡之术……” 他未说出口的是,眼前这个小弟子在去西北之前,遭的最后一茬罪,便是杯脏水。只是他彼时年幼,早记不得了,他作为他的师傅,却记得清清楚楚,稚嫩的孩子一身死灰,奄奄一息地被严诚明抱出宫来。 严彧暗自猜度背后之人是李享还是李茂,却听严瑢又道:“还有,芾棠回来说,工部尚书家的陆大公子,此次去台州办差,也中了蛊,随身带着药囊,叫文山郡主闻了出来。陆清宸中蛊后,州牧王藩幕下一位高人救了他。那王藩是瑞王的人,而工部尚书陆谦,是少有几位保过李晟而没有倒台的人。” “你是怀疑,瑞王在拉拢工部……” “是,非但如此,我甚至怀疑陆清宸中蛊,是瑞王一派自导自演的施恩戏码!” “还有……”严瑢迟疑片刻才道,“两年前,梅敇便是死在了台州。死讯传回京中,扶光大闹讨要尸体,台州方面便说是中了蛊,不得已焚化。那地方多族杂居,又有海上巫国,确然不大干净。可南疆也多虫蛊,梅敇轻易中招不免让人多想。” 严彧一言不发,一时思绪纷纭。大哥的线索,无非是说李晟发疯和梅敇死亡另有蹊跷,细想起来李享的可能性更大。 容崇恩道:“这两位王爷均非善类,可彧儿你眼下与李茂冲突,李享面上倒还于你有恩。他将你从李茂府上捞出来,说起来你还未致谢,也该过府有所表示。” “跟他联手 对付李茂,我倒是想过了。” - 梅爻回到府上,梅敇和蒲鸣宥正在等她,华清昼也在,捻着笔也不知在描摹什么。 梅敇道:“必是没有找到东西。” 梅爻恹恹的:“找是找到了,却非想要的东西,被他耍了一遭,或许那东西还在他府上。” 蒲鸣宥摇着扇子道:“也不一定,他若想转移,不一定非要装个箱子抬出来,他可以分批着人带出去。我只叹他这份心计,大齐百官被蛮人锁喉,这听起来多么惊心动魄!他无需真的做什么,单这消息一旦散开,便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欲加之罪,何其阴毒!” 梅爻道:“先生有何应对之策?” 蒲鸣宥幽幽一笑:“某确有一计,却不怎么光明正大,可对付这等阴诡之人,也无需非得磊落手段,好用即可。” “先生所言有理,还请明示。” “其实要想反击,人赃俱获指证他,倒未必非得找到那些东西,严将军手里不是有本真的?已经够了!” 蒲鸣宥讲完,下意识看了眼写写画画的华清昼。 梅爻经他一提点,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隐隐生出。 蒲鸣宥继续道:“只是这样干,多少要委屈郡主……” 未等梅爻表态,梅敇打断道:“蒲先生,要委屈郡主的计策,还是算了吧。” 蒲鸣宥低笑一声,不再开口。 可梅爻已然听明白了。 第104章 梅安兵临南粤都城,大捷唾手可得的消息传至大齐朝堂时,南粤皇宫已成一片废墟。 一场大火连烧了三日,正如三十年前月召皇城那场大火一样,毁天灭地,焚噬万物。不同的是,月召那场大火中,皇室侥幸逃生了一位小公主,而南粤皇室中,梅溯连襁褓里的孩子亦没放过。 大捷的梅安,一边派人带着贡品给大齐的皇帝上疏示忠,一边让锐气正盛的大军拐道开往东南沿海的台州! 李琞得到台州府的奏表时,梅安已陈兵台州外围海域,扬言要剿灭海上巫国,为世子报仇,而他的贡品离京城也不过两百里。 李琞盘膝在太清殿内室,闭着眼问:“平王到哪里了?” 高盛回道:“还得个十天半个月吧,已算是快的了。” 皇帝睁开眼,起身活动活动腿,踱出去见太尉周玄策和兵部尚书褚衍。两人面前摆了几道折子,具是南线开战以来的战报,最新南粤覆灭的折子正摊着,一旁是台州府王藩请旨调兵的折子。 见陛下出来,两人起身施礼,李琞摆摆手道:“都看了吧,梅安把十万大军码在了王藩眼皮底下,依你们看,能打起来吗?” 上了年纪的周太尉慢悠悠道:“梅安此举不乏示威之意,可臣觉着尚不至于对台州不利,一来文山郡主还质于京中,二来他虽胜了,可大军疲累,不宜再陷入长线战,对大齐开战他并无胜算。” 褚尚书也道:“他此举示威大于实战,十万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尚在边郡兵能应付的程度,可见并未有下本。至于他要打巫国,倒也说得过去,以往他想复仇,还隔着南粤,如今都是他的地盘,陈兵列阵倒也挑不出大错。” 安抚完清静无为的老皇帝,老太尉话锋又一转,“但也不可不防。海上那些所谓巫国,无非是些宵小海盗聚集作乱,剿了一批,又起一批。既他想灭,于台州也算有利,陛下不防派人相助,一来示恩,二来布防!” 李琞不吭声。 褚衍紧跟道:“臣以为,严将军过去正合适!” “嗯?”李琞睁大了眼,“你说谁?” “严彧,严将军!将军威名赫赫,眼下又赋闲在京,正合适不过!” 李琞哼笑一声:“他?他可不闲……” 正上蹿下跳折腾得厉害。 说话间殿外通报:“严将军求见!” 李琞道:“瞧见了吧,你们说得那个闲人找事来了……叫他进来!” 严彧进殿,请过圣安,望向两位兵政官道:“两位大人,可是在和陛下议台州剿海匪之事?” 褚衍意味深长:“非也,我等在和陛下议蛮王陈兵迫境一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89节 严彧嘴角勾起抹讥笑:“那褚尚书有何高见?” 褚衍义正言辞:“将军身负国恩,此正是忠君报国之时,我方才建议陛下,请将军带兵布防台州,督战剿匪!” 严彧看了眼陛下,老皇帝斜倚着九龙罗汉床,虚睨着几人,不置可否。 他轻笑一声道:“褚大人,你三代皆勋贵,也算世受国恩,令公子眼下为青州都尉,距台海一日可达,褚大人调兵遣将,为何舍近求远?” “严将军此言差矣,调兵遣将讲求知人善察、量才而用、因时制宜,严将军威望、才能、魄力均是当朝佼佼者,恰又闲赋在京,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褚大人跟我论兵道?大人打过几场仗?”严彧眸色带寒,勾起一抹不屑,“闲赋在京?看来我守在陛下跟前,是碍了褚大人的眼呐!” “严将军此话何意?” “好了!”李琞终于出声打断,“吵吵什么?这还没打呢,自己先掐起来了!” 看着几人都不吭声,李琞叹口气:“此事朕再想想,老太尉和褚卿,你们先退下吧。” 两人告退,李琞脸色变得难看,瞪着严彧道:“朕听说你跑去康王府闹了一场,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康王来告状了?他还有脸告状!” “混账东西!他好歹是亲王,你差点勒死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严彧三两下褪掉上衣,左胸和左肩明晃晃两条刀伤,痂都没结牢,看着触目惊心。 李琞眉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严彧一边穿回衣服,一边道:“臣受过刀枪无数,唯这两道伤,受得憋屈!” 他瞄着陛下神色稍缓,继续道:“陛下因何不问我去做什么?” 整好衣衫,他摸出张纸,皱巴巴的,是一堆碎片拼好的,展开推到李琞眼前,是张女子裸像! 李琞抚额一下子倒向床上,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呼哧呼哧粗喘。 高盛亦看清了那幅画,确然是五殿下的手笔,两眼一黑/道:“还不快收起来!” 严彧将那纸卷了两下塞回了袖中。 李琞仰躺着,声音又愤怒又无奈:“大齐的江山,在你们眼里是个屁,一个两个的眼里只有女人,朕谁都指不上!” 高盛朝严彧递眼色,叫他说句软话哄哄陛下。 严彧往前跪了跪,挪到陛下垂在床沿的两条腿前,虚虚握拳,一下一下扣上去,讨好道:“陛下怎会指不上我呢?不一直都是陛下指哪,我便打哪!” “哼,老是打偏!” “都在陛下射程之内!” “油嘴滑舌无用!”李琞想坐起来,高盛扶了他一把。他俯视着脚下人年轻的眉眼,颇有些痛心疾首:“似你这等心思,早晚叫那蛮王娇儿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见严彧未再顶嘴,还算乖顺,李琞叹道:“你跟康王这茬,朕便当是小孩子抢玩物,翻篇了。可你不许再如此孟浪,你二人身份殊异,他自然压你一头,别叫朕为难,起来吧!” 严彧应了,却未起身,咬了咬牙道:“之所以有这些糟心事,全赖名不正言不顺!求陛下赐婚,这些事自然便消停了!” 高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合着前面教训那一堆,一句没听进去。 不过李琞这回倒是没有暴怒,也没晕过去,只死盯着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娶她?非她不可?满京城随你挑也不行?” “是,我只要她!” “那她呢?” “也只要我!” “若有朝一日,你和他爹打起来了,她可会向着你?若她不向着你,你是放、是囚、还是杀?” “……” “怎么不说话?” 这种两难之境,严彧本心是排 斥的。若真有那一日,他大约是放了她,可理智也知战局微妙,一丝大意或致万劫不复。 他又想起她窝在他怀里,娇憨憨说,若这大齐真容不下你,你便跟我回南境,我与你一场田园白首可好? 他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眼圈开始泛红。 李琞目不转睛盯着他,他好似头回见这混小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良久,皇帝陛下站起身,缓步往内室走,喟然道:“走吧。” “陛下!” 严彧突然喊了一声,将入内室的李琞身形一顿。 严彧追过去,复跪在他脚下,仰头道:“陛下若是早知先皇后会惊惧半生、含恨而死,当初可还会娶她?” 李琞心头猛地一揪,发出低而长的吸气声。 高盛眉头都要拧出花,换个人敢这样问,脑袋早掉了八回! 李琞站了一会儿,迈步要走,严彧急跪两步道:“陛下?” “敢问陛下,先皇后若是知晓,她深爱之人无力保她和孩子,她终将饮恨黄泉,她可还会嫁您?” 高盛心头连喊祖宗! 李琞气息愈发地不稳,央央临终前那一幕,又一次激得他眼疼心慌。 她当时奄奄一息,他抱着她,怀里人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稍不留神便再抓不住。他眼圈发红,一滴眼泪落在她脸上,她似突然想起什么,艰难地睁开眼,问他:“若时光重来,陛下可会变卦?” 见他迟迟不语,她一字字道:“臣妾不改初心……”言毕长辞于世。 那一刻,他堂堂天子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道:“朕亦不改……”可这一句,高盛听见了,严诚明听见了,平王妃听见了,惟独他的央央,没有听到。 李琞终于回身,与身后亦是眼尾泛红的人四目相对。 良久,他终于松口道:“若梅安此番不在台州生事,朕便允了你!” 严彧终于掉了眼泪,重重叩头。 高盛也长长松了口气。 李琞敛了敛心神,骂了句:“这点出息!” 严彧终于得了句准话,从太清殿出来,瞧着守殿门石狮子都在朝他笑。 他见天禧牵了马候在宫门口,扬眉道:“走,去瑞王府!” 把天禧吓一跳,结巴着道:“爷!可不兴……高兴不高兴地,去闹王爷们啊!” “少废话,我是有正事!” 李享并不在府上,他陪怡贵妃去了城外永宁观打平安醮。永宁观不是皇家道观,却是怡贵妃惯常祈福摆醮坛之所。严彧扑了个空,心血来潮便打马往永宁观迎去。 - 梅府燕拂居书房,华清昼光着膀子,仿着那本黼黻阴鉴笔迹,写了一堆官场现形记。天气炎热,汗从他鬓角滴到宣纸上,淹出片片墨渍。他搁笔猛灌几口凉茶道:“反正也没人看,只封皮有字便好,内页装订白纸都行,这一本本写下去,属实多此一举!” 梅六又给他倒好茶,安抚道:“此事多大干系?可容不得一丝大意!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册子被撞翻碰掉,露出白页,会是何后果?先生还是辛苦些,搞得像样点!” 华清昼哼了一声,只得提笔继续。 院外有小厮来找梅六:“六爷,翠心庄的伙计来了,说东西好了,请您去过目!” “小姐回来了么?” “还在七公主府上。宗老和如离都去了,这回想是病得不轻!” 扶光确然是病了,梅爻见她时,只觉人已去了七分颜色,比在宜寿宫日夜侍疾时还憔悴。 宫里的太医诊完脉,恭谨道:“公主乃是情志内伤叠加劳倦所致,连番变故,忧思悲恐,加之劳形苦心,致使肝木失调,脾肺内损,须平调情志,安心静养,以免虚劳成痨。” 扶光撤回腕子,淡淡道:“好。” 太医走后,梅爻温声道:“彤姐姐我带了宗老来,要不要让他给你再瞧瞧?” 扶光隔着床幔看了眼房中站着的人影,一个抄手抱臂的老头,虽看不清表情,那姿态可未见恭谨。待看到他身旁那道峻拔身姿,一颗心又不免颤了颤,低声道:“不用麻烦宗老了,不算大病。怎么你们全来了,他……能出府了么?” 梅爻藏了抹黠笑:“还是需要继续调养的,可他想来陪姐姐,我只好把他还给你了!” 她有事要做,且南境的使臣不日便到,她府上会乱一阵子,因此得给大哥和央宗换个地方住,放在公主府最合适,扶光能护得住他,央宗也能医他俩。 从扶光房里出来,老头哼哼道:“我听小公主那几句话,便知她没啥大毛病,不过是做个样子。” 梅爻诧异:“可我瞧她面无血色,虚弱不堪,太医还正儿八经地开了一堆方子……” “你懂还是我懂?” “自然是您……” 傲娇的老头轻哼一声,哼完又叹气:“我瞧这小公主满身都是心眼儿,又霸道又骄纵,咱们殿下还是太老实了,根本降不住她!” 梅爻噗嗤一声:“我瞧大哥是战略性示弱,公主疼他,他美着呢!当年父王在母妃跟前还不是小猫一样?” 提到梅安和浮黎,央宗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不管是不是为了你的母妃,你父王都做到了!只可惜十三殿下没有等到今日……” “不,我相信天麓神庙中的母妃,一定也看到了。” 两人闲话的功夫,宫里的懿旨便到了,扶光解禁,要她安心养病。 第105章 白日朗朗,蝉鸣聒噪。 左仆射吴伯清府上,吏部考功司郎中郭淮后背已湿了一大片,可他不是热的,而是心虚。 他刚拟好的考核名录正捏在吴伯清手里。这只是一份地方上流内官七品以下名录,似这等级别的考核,以往这位仆射大人可不在意,眼下却已看了良久,未有一语。 就在郭淮沉不住气,想要开口时,却见吴伯清手一撇,那份名录没落在案上,啪嗒一声坠了地,郭淮不自觉抖了一下。 吴伯清定定望着身前人,那目光并不凌厉,可莫名的威压叫郭淮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这位吴伯清大人,便是九皇子李享的外公,怡贵妃的父亲。当朝相国几乎虚设,吴伯清大权在握,又领百官弹劾之权,掐着一众大小官员的命脉。 郭淮怯怯道:“大人,可是觉着这名录有何不妥?” “你说呢?” “还请大人示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0节 吴伯清哼笑一声。 郭淮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名录,展开,便听头顶缓缓道:“浚县县令卢德海是上中?他治下那出暴乱才消停几日?他那颗脑袋还能长在腔子上,已是皇恩浩荡,还要擢升不成?” 郭淮冷汗直流,颤颤道:“这考核乃是考去岁,去岁卢大人政绩还是不错的……” 话讲到一半,对上吴伯清冷戾的视线,郭淮便再接不下去。 吴伯清道:“右侍郎出缺,瑞王原本还荐了你,可你瞧瞧你保的人……你不该在吏部,你合该去兵部!” 说完宽袖一甩,便要走。 郭淮慌了,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吴大人留步!” 吴伯清缓缓回身,午时的日头照在他身上,像照着一块万年寒冰。 “吴大人息怒,下官……下官思虑不周,待下官……” “思虑不周?”吴伯清勾起一抹冷笑,“你是思虑过多!想着谁都不得罪,谁都讨好,本官在朝三十多年,我告诉你,如此只会死得更快!” 郭淮鬓角淌汗,他跪近几步,一把将那名录撕了,叩头道:“下官知错了!下官……下官也是……” “也是什么?” 吴伯清打量他吞吞吐吐,换了副绵软口气道:“瑞王夸你忠心耿介,我知此并非你的本意,你可是有何把柄被人捏在手里?” “吴大人……” “卢德海一个八品小吏,有何要紧?可你被要挟一次,便终身受制于人,你可明白?” 郭淮睫羽频眨,眼底泛红,气息不稳。 “你在此任上三载,为瑞王殿下出了不少力,想来瑞王殿下知晓的消息, 康王殿下也有一份吧?” 郭淮心头一沉,望向头顶那道寒刃般的目光,竟不知该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垂下头,似下了很大决心,突然用左手握住了右手三指,只听“咔嚓”几声弹响,疼得额头冷汗簌簌,嘴唇都在哆嗦,语不成句道:“下官上有老母,下有稚儿,恳请大人看在我曾为瑞王殿下效力多年的份上,留我一命!” “你手已废,自是不能为官,我和瑞王亦非不念旧情之人,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你便能安然脱身了?搜集百官私历罪证,还编纂成册,这是多大的罪过?便是我不追究,康王能放过你?” 话已挑破,不知是心死还是剧痛,郭淮除了浑身发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吴伯清缓缓蹲下,凑近了道:“要想你的老母、稚儿都能活,只有一条路,扳倒他,去了这个隐患!” 郭淮心头像是被重锤碾过,牙齿打颤道:“康王确攥着一些官员把柄,名曰黼黻阴鉴,可并非下官所书,下官只提供过一些线索而已,下官自己也在上面,还望大人明鉴!” “我信你,那等东西单是你也做不来。为朝廷安宁计,为百官福祉计,这等诡谲之物绝不能留!” “大人要我如何做?” 吴伯清双目囧囧,一字字道:“御前揭发!” 郭淮猛吸一口冷气。 “是,如此你必然活不成,可你的老小,或有一条生路。你好好想想,你已无更多选择了。” “可……可下官空口无凭……” “你放心,只要你捅破这层纸,后面的事无需你操心!” 郭淮深知这位吴大人手段,并不比康王李茂更仁慈,他哆嗦着重重叩倒在地。 吴伯清唤来门外小厮:“扶郭大人去治伤!” 郭淮被扶出去,内堂的李享沉着脸踱出来,竟有些后怕:“看来严彧所言不假,竟真有这种东西……我这五哥,是何等样的神奸巨蠹!” 吴伯清嘬了口茶:“严彧也不一定真心助你,他和平王眼里只有陛下,可不是好拉拢的人!” “他做这些确非想要投靠,一是为答谢我将他从康王府里捞出来,二是因为他恨李茂,俩人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绝不会眼看着李茂成事!不过无所谓,他再中立,等扳倒了李茂,不是我的人,亦是我的人!” “他恨李茂?为何?” “外公你还不知,严彧想娶文山郡主,宜寿宫的人说,他还去求了太后,只是没准。可巧不巧,我这冰壶秋月的五哥,也并非真的清心寡欲,他看不上唐云熙,竟对这位蛮女动了心思,暗戳戳做了好些无良勾当,郡主陷落玉贤庄那次,他甚至褪了她的鞋袜……这等事,那个西北杀神能忍?” 吴伯清端着茶盏若有所思,喃喃道:“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李晟当初也对她动过心思……这丫头在北境搅得皇室不宁,她老子在南边攻城掠地,可真是一对好父女!” 闻及此话,李享心也跟着沉了几分。 吴伯清老谋深算,叹口气又道:“严将军冲冠一怒,只怕也不单是为了红颜,他真实的意图,或是为南境那个庶民!殿下,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早啊!” 李享被外公几句话浇了冷水,顿了顿又自我安慰:“有外公在,一个被废的庶人,还能再翻回来不成?无论如何,这回都要先剪掉一个!” 梅府燕拂居。 梅六已将翠心庄的货取了回来,华清昼围着那四角雕花的红木箱笼看了又看,一直怂恿梅六打开瞧瞧。他从梅六跟伙计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里面是个玉雕美女,裸的。 俩人拉扯间梅爻回来了,见箱子一旁整整齐齐罗着两摞本子,随手取几本翻了翻,华清昼不愧是编故事的高手,仿着笔迹,将官员的生平、废黜、起复门路、后台背景、污糟把柄,记得详实清晰,若非晓得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她都要信了。 华清昼瞄着梅爻神色,得意道:“怎么样,便是被人侥幸翻开了,当场也必看不出破绽吧?” “辛苦华先生了!装箱吧!” 华清昼催促梅六:“快开快开!” 梅六摸出钥匙,箱子一打开,华清昼便看呆了。 那是一尊莹白无瑕的美人玉雕,确然是裸的,女子身形玲珑曼妙,足踏祥云,发丝飞扬,宝相玉颜,身后一只引颈展翅的鸾鸟,威风凛凛! 华清昼有点震撼:“这……这是?” “南境十六族鸾神圣女!” 梅六说着手已握住神女足底,招呼道:“搭把手,抬出来!” 华清昼连忙俯身去帮,玉雕挪出来,放进了一个带有“卢氏”字样的宝匣中。 /:. 那些册子被放入箱笼,架上层板,铺上梳棉软缎,再将玉匣放进去,检查无误后,封箱上锁。 翌日晨曦微露,康王府正门大开,锦衣华服的康王李茂在一众护卫侍从簇拥下出府,登车出城,去迎南境来的使臣。 待到赫赫扬扬的队伍消失不见,卢秉中从街角转出来,对身后抬着红木箱笼的小厮道:“走,角门进府!” 门上阍人认得卢秉中,也认得府上箱笼,通报后不久,便有人引着他一行进府,一路穿门入院直到了李茂寝室门口,当日卢秉中便是从这里抬箱出去的。 李茂的近侍文冉迎出来,招呼着将箱子抬进去。 卢秉中跟着进去,堆笑道:“这位小贵人,我们赶了这一路,保险起见,容在下再验一下货。” 他将玉匣捧出来,放到床头案上,打开看了看,又扣好,扭头对文冉道:“当日殿下有吩咐,此物不可经他人之手,不可示于旁人,还要烦劳小贵人看顾好。” 文冉记得上回这位卢老板领了活离开时,殿下确有此话,他虽不知那匣中是何物,却也不敢有好奇心和怠心,谨慎道:“卢老板放心,殿下这里无令外人来不得,东西更是无人敢动。” “如此便有劳了,在下告辞。” “薛二,送卢老板出府!”又招呼门口几个小厮,“你们俩,将箱笼搬去库房!” 此时太清殿内,正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告密! 天未亮时,睡得正香的李琞便被中贵人唤醒,说宿值的左仆射吴大人带着吏部郎中郭淮求见。 老皇帝极不情愿地从榻上爬起来,着人更衣。因高盛休沐一日,有起床气的陛下嫌替班太监笨手笨脚,索性直接将人宣进来见。 少倾便见吴伯清匆匆进来,倒头便拜,他身后跟着个手绑成粽子的人,也是噗通一下跪倒,叩头不起。 李琞带着气:“什么大不了的事,连觉都不叫朕睡?” “陛下!”吴伯清重重叩头,“确然是有天大的事!臣昨夜宿值,这吏部郎中郭淮闯宫要见驾,臣初闻他所奏报,惊得脑中空白,不知如何是好,未敢有片刻延误,即叩请陛下圣裁!” 郭淮把脑袋往地上猛磕几下,抬头额间便见了红:“陛下明鉴!臣自知死罪,斗胆揭发康王李茂私藏百官罪证,名曰黼黻阴鉴!臣私德有亏,公事亦有瑕,身在册中,然不愿遭此胁迫,再铸大错!臣死不足惜,为朝廷安宁、百官安心计,赴死觐见,望陛下明察,此等阴诡之物,万不可留啊陛下!” 说罢咣咣叩头不止! 李琞脑袋嗡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歇一日的高盛,听闻吴伯清带人夜叩龙寝,觉也没睡踏实,连夜往宫里赶 ,待到进了太清殿内室,便见皇帝陛下龙目圆睁,面色潮红,胸脯起起伏伏。他脚下一个正咣咣叩头,脑门已见血,另一个正满脸殷切地催着陛下降旨! 高盛一溜小碎步走上前去,小心地唤了声:“陛下,今日蛮王使臣进宫,陆离大人来回话,禁卫均已安排妥当,请陛下放心。” 李琞似才想起还有这茬,吐了口气道:“来人,将郭淮先带下去看押!吴卿,你……” 话未讲完,便见殿外慌里慌张跑进来个小太监,对着高盛附耳几句,高盛变了脸色。 李琞沉声问:“何事?” 高盛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禀道:“陛下,康王奉命出城迎接蛮王使臣,叫来使给扣在了城门口,双方僵住了!” 第106章 “怎么回事?” 李琞觉得南境再是嚣张,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扣下迎接其使臣的皇子。 高盛瞄了眼跪着的吴伯清,低声道:“说是两方一见面,说了没几句便话不投机,来使质问康王亵渎郡主,康王骂来使是蛮贼,又骂梅安是巫主邪神,骂郡主是……淫/女夜叉!使臣一怒之下拔刀相向,是梅府的人挡了一刀,殿下无碍,只晕了,便被扣了!” 李琞听得太阳穴直跳,他这一大早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此时反倒安静下来。看向跪着的吴伯清,五十岁的年纪,头发花了一半,还在殷切地盼着他降旨查脏,恍惚又看到了老国丈李明远。 可他能降什么旨?他从龙榻上爬起来时犯迷糊,这会儿也早清醒了。 一边招呼高盛更衣,一边冲跪着的人道:“吴卿你先退下吧,此事朕会去查。” 吴伯清晓得有异,却又不敢冒然动作,恭谨地退了出去。 李琞吩咐身旁中贵人:“去把严彧跟文山郡主给朕叫来!” 待殿里只剩他和高盛,李琞隐忍着道:“看到了吧,他们天天想着怎么把朕往坑里引!” “陛下,心怀叵测之人成不了事。” “什么闯宫觐见,为朝廷安宁、百官安心,说得好听!黼黻阴鉴,他吴伯清的脑子便是本黼黻阴鉴!这厢告康王大逆不道,那头便直接扣了人,两头都在发疯!” “陛下息怒。” 李琞垂首踱了几步,突然止步道:“你给朕把棘虎叫来……不,你亲自去传话,叫他带人先围了康王府和瑞王府,等朕旨意!府里人若有异动,直接拿下!” “是!” “告诉天泽,待诸位王爷及官贵们进宫,即刻封锁宫门,不得进出!”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1节 “是!” 李琞轻哼一声:“一个个的,都想跟朕做戏,朕倒要看看这是唱哪出!” 严彧正憋了一肚子火,这计划与他的设想可不同,他没想把南境使臣也搅进来,可眼下来使竟跟皇子动了刀,还绑架了他! 他还没赐婚呢!闹翻了,好不容易求来的恩旨怕要泡汤。 南使恨李茂亵渎郡主,他觉这背后少不了李享的手笔,忿忿然想去质问,拐过街角便见有可疑人靠近了瑞王府。他认出了张淮,司隶校尉出动了,便意味着陛下出手了。 他只好先回府,前脚进门,后脚禁中便有旨传他。 他在宫门见了裴天泽,匆匆照面天泽只说了一句:“今日进宫的亲贵只进不出,爷小心!” 太清殿外,全甲的陆离没法开口,只朝他示意,陛下一肚子邪火。 殿里只有李琞自己,斜倚在龙床上,闭眼像是睡着了,身前兽金吐着安神香。 严彧小心唤道:“陛下?” 李琞没动,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龙目幽深,带着血丝。 严彧下跪叩头,脑袋刚扎下去,便听威严又沉重的声音响起:“你跟朕说实话,今日之事,跟你有无关系?” 他定定望着陛下那双锐眸,面不改色道:“臣闻及康王被南境使臣扣下,陛下是指此事?” “装傻!” “还有旁的事?” 李琞一眨不眨盯着他,他倒是不躲不避,目光坦然中还透着丝茫然。 殿外通报:“文山郡主到了!” 李琞冷冷道:“将她带去养性斋,让陆离照看好她!” 严彧一听便急了:“陛下要软禁她?” “你在跟谁说话!” 遭了呵斥,严彧意识到自己确然口气不善,重重叩头道:“陛下恕罪,臣心切失仪!可如此只会让局面更糟,还请陛下三思!” “朕还用不着你教!朕问你,你究竟有没有搅入老五、老九之争?你要说实话!” 严彧轻喘一息:“有!” “你……” “陛下应该晓得,臣心所向,一直都是李啠!” 李琞逼视他良久,才敛了敛怒气,缓声道:“你去,不论什么招儿,把李茂给朕安然弄回来!” “……臣想带郡主一起去……” “滚!” 滚出来的严彧直接拐弯去往养性斋。 那是太清殿后面花园一角的阁楼,是书房兼斋堂。陆离刚安抚完小郡主出来,抬眼便见严彧杵在门口。他一怔,继而便把兜鍪一摘,手中长剑往严彧一递,视死如归道:“爷给属下个痛快!” 严彧气笑:“你当我来劫人哪!” “不劫么?” “我说几句话便出来。” 陆离又把兜鍪戴回去,嘿嘿一笑道:“爷请!您随便说,干别的也行,属下保证没人打扰!” 那屋里梅爻正在气郁。她后悔没听蒲先生的话,应该先解决了城门口的麻烦再面圣。她未被允许迎接使臣,便该有所警觉,大齐的皇帝在防着她。 果然城门口出了幺蛾子,她怎么都未料到两拨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骂,梅煦还拔了刀,被砍中的却是梅六!梅六前脚回府报信,召她进宫的圣旨后脚也到了。 原想陛下召她来,是想解决城门口的麻烦,她极有诚意地来了,陛下却见都不见她,直接将她关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关禁闭,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严彧进屋,便见娇娇坐在那张宽大的罗汉床上,眉目郁忿,手中捏着枚果子,都要抠烂,待抬眸见了他,眼圈一红,起身便朝他扑过来。 “彧哥哥……” 他将人搂进怀里,她这委屈忧惧的模样,让他心疼心软,有那么一瞬真想把人带出去。 可思及陛下让陆离看着她,当无恶意,不过是面子上的事,他也不好硬折龙威,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尾,软声哄道:“委屈你了!你等我去把李茂弄回来,有陆离在这儿,你不会有事。” “为何是你去?” “也只能是我了吧,换个人怕要在城门口打起来!我可不想闹僵,我还要娶你呢!” 他说着又将人搂紧些,轻轻蹭着她的耳垂、脸颊,湿热的气息将玉白的肌肤染红了一片。 她总是很难抵挡他,一时脚底绵软,缩着脖子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却又忽地想起什么,眼里染了抹忧色道:“可来的是……” 来的南境使臣是梅煦。 这位梅将军,是她父王首个义子,亦是南军最强悍的先锋之一。其人性子又野又狠,两年前严彧在梅府为奴时,梅煦因为看不惯他不识好歹,一根铁棘鞭赏了他一身的伤!也因为那一身伤,她向阖府上下放话,奚奴小玉只能她管教,至此才没人再动他。便是如此,梅煦每回见他,那眼神可算不上友好! 严彧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来的是梅煦,那能怎么办呢?倘若再叫他打一顿能善了,我倒是能豁出去这身皮肉……” “不行!” 她记得他在李茂府上挨的刀伤还没好利索,想了想道:“我写封信,你带给他,这样你行事当方便些。” 房里笔墨具是现成的,梅爻几笔落下去,严彧便拧了眉,阴阳怪气道:“煦哥哥……哼!” “你哼什么?”她笔下不停,随口道,“那容桉不也是一口一个兄长地唤你?” 他忿忿然:“那岂能一样?哥、哥哥、兄长,意思可差远了!” “有何不同?” “你喊梅敇大哥,喊梅溯二哥,喊我彧哥哥,你品,你细品……” 她可没工夫品,只道:“可我自小便是这样唤的呀,你不是早知道,我还唤过你小玉哥哥……唔!” 手腕被他突然握住,一个用力,毛笔脱手,人被他扯进怀里。 她不晓得哪句话又激到他,他似气郁不甘地亲下来,大掌箍在她颈上逼她仰起头承受,吻得又深又霸道! 她只觉三两下被夺了气息,两只小手无力地揪扯在他腰间,掌下腰腹热硬,扣在她腰上那只大手按得紧,她被 身前昭昭元气磨得晕乎,迷离间便听他道:“没有小玉哥哥,也不要煦哥哥,你只有我……” 睁眼,便见那双带着痴意的凤眸,灼灼地望着自己,她喃喃地:“彧哥哥……” 她人在他怀里娇软若绵柳,声音亦甜糯地发慌,像小猫爪子往他心头挠过,他开口变得又软又哑:“再唤一声……” 她似被蛊般开口:“彧哥哥……” “不够……” 她却再不肯叫,只把头埋在他胸口深长地喘息,听他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跟她的凌乱在一起。 他每每把自己闹得不上不下,竭力平复却又舍不得将人放开,倒是梅爻不忍躁动的家伙备受煎熬,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再看案上,那封信沾了不少墨点。 她也不想费力重写,提起来吹吹抖抖,让墨快干。想想又从腕上撸下来那只金丝镯子一并给了他。 严彧收好东西,又往她唇上亲了几口道:“等我回来。” 此时的城门口,明晃晃地日头照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梅煦也不进城,就在城外列队,五百人的队伍横了一片,几乎将城门前的路封死。康王仪仗都被丢到了城门脚下,迎风招展的只有偌大的梅字旗和鸾神大纛!康王带去的那四五十人也都挤在一处,正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盼着朝廷赶紧来人。 城墙上和城门内,大齐的兵将手执弓弩、刀枪,严阵以待,却因对方手里捏着皇子而不敢妄动! 忽然,梅煦见城墙上的兵士都收起了弓弩,城内也响起了好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变了阵型。 他招呼属下戒备,他的副将甚至将刀架在了昏迷的康王脖子上。 此时却见高大的城门内走出来一个人,无甲无胄,甚至手无兵器。他缓缓朝梅煦走近,梅煦越看越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第107章 梅煦想起来是谁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眸压暗勾起了唇角,朝着来人嚣张地扯了扯马鞭。 严彧止步在两丈外,似笑非笑,朝踩在车辕上的汉子拱手道:“北将严彧,奉命来迎贵使及五殿下进城……” “啪!” 一声鞭响,震得城上护军都惊了一下。 严彧语气平和:“使君远道而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梅煦双目藏锋:“严彧?西北那个?” “是。” “严将军倒是镇定,就不怕我手一抖,你们这位殿下可再醒不了啦?” 严彧隔帘望了眼昏迷的李茂,从怀中摸出那枚金镯。 梅煦一眼便认出是自家小姐的饰物,脸色阴下来道:“威胁我?” 严彧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又慢条斯理地摸出来封素笺。 “郡主托我带封信给使君。”说着抬手一扬,信笺稳稳飞向梅煦,“使君看完,定然不会手抖。” 梅煦单手接住,目光扫过纸面熟悉的字迹,神色竟有丝复杂。 “郡主在京一切安好,只是常思故人。今日使君前来朝贡,她甚是喜悦,已备好美酒,等着与兄长共饮呐。” 梅煦哼笑一声,把信揣入怀里,朝严彧招手道:“你来!” 严彧方一靠近,梅煦突然一把薅住他前襟,低笑道:“你他娘是不是小玉?” 严彧垂眸看着颚下那只青筋浮起的大手,缓缓挡开,又扭着他下巴往上看:“使君你看那纛旗上,鸾神右肩那颗星,你们称‘天狼’的,我们唤作‘将星’!” 梅煦一怔,哈哈大笑,笑完又一把薅住他,双目猩红道:“你要死便死透,又活过来做什么?你可知她为你流多少泪吗?她抱着你几件破衣睡在寮房,一枚骨哨挂了两年!而你——”他猛地甩开手,“换了身将袍加官进爵,转脸不认人!” 噌一声,随侍腰刀被拔出抵在了严彧颈上,梅煦声音似淬了毒:“现下你告诉我,是让你死了干净,还是留着你恶心她一辈子?” 严彧心头一酸,眼底竟起了潮,良久才苦笑一声,轻轻拨开梅煦的刀,“小玉已经死了,眼前是想娶她、陪她后半生的严彧。”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2节 “你想娶她?有旨吗?” “陛下应了,只要……南北交睦,还望梅煦哥哥成全!” 听他喊哥哥,梅煦气笑,指着他鼻子竟不知骂什么好! 稳了稳情绪,梅煦看向车里躺着的李茂,压着火道:“他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位皇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想来是有些误会,还望使君多担待!我带了医正,在城门内候着,天潢贵胄大意不得!先进城吧,郡主在等我们了,馆驿也已备好,弟兄们连日奔波,也需休整。” “你跟我一车进城!” 他将严彧拽上车,严彧径自去探视李茂,见他呼吸极浅,面色除有些苍白,倒未见太坏。 李茂其实是醒着的,医正在马车上要翻他眼皮时,他幽幽睁开了眼。 医正一喜:“殿下醒了?有何感觉?可觉着哪里不适?” 李茂一脸茫然,音缓无力:“本王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不是迎接使臣么,这是要去哪儿?” 梅煦轻嗤一声。 李茂似是才留意到马车里另外几人,南境来使看都不看他,隔窗望着外头,严彧正若有所思盯着他,惟独老医正一脸关切,要为他请脉。 他索性又闭了眼,不动,也不吭声。 宫里虞妃已在太后跟前哭肿了眼。 自打听闻儿子被南蛮竖子绑架,她便跑去太清殿求陛下,被拦后又去宜寿宫长跪不起。 太后召见她,提及城门对骂,虞妃先是怔了一下,继而似是想到什么,悲悲戚戚道:“臣妾的茂儿是何秉性,老祖宗最清楚,他若清醒着,断不会做出那等失仪行径……” 听话听音,老太后皱眉:“你此话何意?” 虞妃吞吞吐吐:“自打严将军夜闯王府后,臣妾便总觉茂儿怪怪的,他不似之前温和有礼,时显躁郁,有次还……还朝我发了脾气!臣妾觉着,觉着……颇有些像之前的端王……” “胡说!” 太后发了怒:“虞妃你可晓得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茂儿不正常,是严彧害他?李晟疯疯癫癫,亦是另有隐情?” 虞妃噗通一声跪倒,痛苦流涕:“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心疼茂儿,一时口不择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绝无攀扯旁人之意,老祖宗明鉴!” “你起来,别哭了!”太后已显不耐,“回你的柔福宫等消息吧,茂儿会平安回来。” 虞妃哭哭啼啼离去,太后叹口气,去小佛堂供了柱香,对容禄道:“去打听下前朝怎么了?” 前朝的亲贵们都在含元殿等着接见南使,已候了多时,见陛下迟迟不来,使臣也久久未见,殿里一时嘈杂起来——都是千年狐狸,从进宫开始捋蛛丝马迹,那必然是发生了意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沉默的瑞王殿下清楚。 他特意选了今日,要让李茂背上私藏百官罪证、亵渎南境神明的大罪,这俩罪名一个对内,一个向外,一旦成立,李茂便无翻身可能。 可他不晓得的是,李茂发了场疯,否认一切! 此时的太清殿里正跪了一排,除严彧、李茂、御医外,吴伯清和郭淮也被传了来。 一路谁也不理的李茂,终于红着眼开口,显得委屈又不忿:“父皇,儿臣冤枉!与梅煦对骂一事,儿臣实无印象,‘蛮贼、邪神、□□’这等污糟字眼,更不可能出自儿臣口中,望父皇明鉴!” “你没骂?”李琞龙目藏火,“那城门楼子一众人都幻听了?你无印象,你是梦游了,还是被夺舍了!” 闻及“夺舍”,一旁的老医正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臣在城门为昏迷的殿下请脉,殿下脉象细弱,虚晃不稳,却有阴邪侵扰之迹。” 李琞愣了一下,继续道:“那郭淮所指,你搜罗百官罪证,私藏造册,又怎么说?” “这等蛀国 大罪,儿臣更是不敢领!”他怒视郭淮,“你指控本王,可有实据?” 郭淮硬声道:“那日在殿下书房,殿下曾以一册黼黻阴鉴要挟下官,提供一些官员信息,下官亲见那册上所记官员生平履历,比吏部的还细!陛下只要肯查,定能找到,特别是殿下书房的暗格密室……” “如此说来你便是无凭无据,是谁指使你构陷本王?” 郭淮也似豁出去,梗着脖子道:“若有人指使,亦是殿下自己!难道不是殿下拿我一家老小相逼,我自废一手也未求得退路,是殿下逼我行此绝路!” “笑话,你一个小小郎中,也真抬举自己!你无凭无据信口开河,若非背后有人挑拨,你哪里来得这等胆子!父皇,为江山稳固计,儿臣请父皇详查!” “陛下,臣也请陛下详查!”郭淮重重叩头,“是否有此诡物,陛下一搜便知!” 李茂暴怒:“你无凭无据便请搜查亲王府,还说不是居心叵测!” 李琞高坐龙床,一声不吭看着底下吵,目光从严彧和吴伯清脸上扫过,两人稳得好似千佛山两尊石像。 郭淮已十分激动:“殿下若非心虚,岂能怕搜?” 李茂本就体弱,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虚的,一时竟喘息急促,面色潮红,似悲似愤道:“本王竟沦落到跟你一个四品小吏自证清白!”他重重叩头,“父皇!父皇若信不过儿臣,要搜便搜,可这等大罪,儿臣便是死也不敢领!” 郭淮点火:“若是查无实据,臣无需陛下赐死,自会一头碰死以谢罪!” 李琞沉声道:“是否有实据,你以下犯上,都已是死罪。” “陛下……” 一声落,郭淮暴起朝殿外冲去,只听“砰”一声,一头撞向阶前石墩,血顺着他额角淌下,人也软软倒了下去。 事发突然,殿内骤然安静,只听高盛喊道:“真是狂悖逆节,秽亵禁闱!来呀,还不快架走清理!” 一时冲过去四五个人,抬尸体的抬尸体,清理的清理。 李琞胸中邪火肆虐,尚未开口,便见跪在地上的李茂忽然双目一闭,似是一口气没上来,软绵绵也倒了下去! 一旁御医赶紧过去掐人中! 李琞情急之下也冲了两步,却又止步道:“先抬走吧,好好医治i!你们也都先退下吧,此事再另议。” “陛下!”严彧叩了个头,“那郡主……” “那有吃有喝,先叫她歇在那吧……行了,你们下去吧!” 一场生死指证,便这么突然中断。 李琞缓了缓,对高盛道:“去给棘虎传旨,叫他搜,可有一点,不可伤害两府贵眷,不可损毁东西,若有人拦,拿下即可!哦,叫吴相和老太傅一同去!” “是。” 堵王府门一早上的左淳,终于接到了圣上口谕,却是给他派了俩七八十岁的老头来,这是怕他把搜查办成抄家吧? 两王都在宫里,搜查来得猝不及防,府里留守之人不明所以,也无人敢拦。 左淳叫人搬了把椅子往院中一摆,朝府中上下道:“今日是奉皇命来府上找些东西,等会查到哪儿,哪里的管事便跟着,我叫你们做个见证,也好给你们主子回话!老太傅最是忠正仁善,在此坐镇,你们不用慌,踏实配合便是!” 说完亲自带人去了李茂的书房。他在里面转来转去,想着当日严彧夜闯王府,只为几封书信似有不值。他左看右看,摸摸碰碰,文冉站在门口,晓得这位鬼霹雳在找机关,他也不怕,那些东西自被发现有异,王爷早处理了,还留着人来捉赃? 左淳确比严彧摸排仔细,他在书房里发现了不止一处机关暗格,却未发现要紧之物,只是因着一处机关动作,震掉了多宝阁上一方镇纸。那镇纸通体莹白油润,是条无角的螭龙,他认识是御赐之物。 遗憾的是,摔掉一个角。 陛下不准损毁东西,左淳恼躁地去捡,却发觉那镇纸有夹层! 从被摔开的损洞里,他抠出来一方黄绢,朱砂涂出个人形,头上扎着针,身上画着符。 文冉见摔了东西,慌张地跑来,待看见黄绢上的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们殿下的八字!” 而瑞王府上,也正人心惶惶。瑞王的亲信乘风晓得今日会搜康王府,却怎么都未料,陛下连瑞王府也一起搜! 老相国坐镇,张淮领人搜得仔细,不同的是,张淮确实是“抄”家,他抓了个府上的门客,抄了他的家当。 第108章 东西翻出来,两府都慌了。 康王府上,文冉见棘虎翻出厌胜符后,心头窃喜正浓,便见司隶兵又从库房搬出只雕花木箱,称箱中夹有禁物。文冉冲过去一看,赫然是被转移的册子,他不可思议地瞪眼大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继而又想起随这箱子一道进来的玉匣,箱子有问题,那东西也不好说。他顾不得分辩箱子中的东西——主要棘虎也不听他讲,他趁棘虎跟老太傅说什么,悄无声息往主子卧室去。 卧室里显然也被搜过了,但那只玉匣还在,他大着胆子上前检查,匣子一开便小小震撼了一下,好美的玉人!玲珑玉体上还长了对翅膀,眉目透着股神性,他不认得,却不免多看了几眼。 失神间忽觉背后有人,惊骇之下猛回头,便撞见了棘虎那张阴笑的脸。 瑞王府上,乘风的慌乱程度也不比文冉少。 张淮抓了巫灵上人,这位说不清是佛、是道、还是巫的活神仙,是护送着吴仲仪和陆清宸从台州回来的,才回来没几日,便被张淮当着吴仲仪祖父的面抓了!这还不是最惊心的,叫乘风一颗心差点停跳的是,他竟然拒捕,跑了! 也不怪张淮和司隶校尉无能,谁都没看清这家伙用了何样手段,顷刻间抓他那几个兵便软倒在地,他三窜四跳竟脱身而走! 他人能走,可他住处一应物事被抄了个干净! 风波骤起,两府都各自忙着给宫里主子送信,奈何宫门封了,两王亲信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宫里两位爷却都各自成竹在胸,势要致对方于死地! 半日过去,李琞起初是愤怒的,可随着铜漏滴答,他变得沉默起来。 到底上了年纪,高盛怕他等会撑不住,给他端了碗安神汤来,劝道:“陛下用些吧,张天师刚送来的。” 李琞哦了一声,接过来一饮而尽,对着空碗叹道:“他跟了朕也二十多年了,人前人后亦是两张皮。” 高盛笑眯眯接过碗:“为臣者事君,几张皮都不打紧,皮相虽异,忠骨如一。” 李琞笑笑:“老东西惯会给朕宽心。” 随即又黯然道:“当日他告诉朕,李晟坏了阳元,向他求大补丹。李晟被人下了猛药不假,可又不止如此,他替朕查了真相,竟是巫蛊害人!他问朕要不要处理掉,朕犹疑良久,没让,为的便是今日……若当时处理了,李晟或许不会这般惨,你说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太过冷血和残忍?” “不会!”高盛斩钉截铁,“陛下身系天下安危,不止是某一个人的父亲,李晟亦有他自己的造化。” 李琞苦笑:“是么?今日之后,只怕朕又少了两个儿子……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朕当年有兄弟十六个,你看看如今,只剩下一个领闲差的恭亲王,还有一个怯懦的礼亲王……” 说话间殿外来报,棘虎与相国、太傅回来交旨,问陛下要不要先看看搜出来的东西。李琞摆摆手:“都抬去含元殿吧,朝臣和亲贵们已候了多时。” 又吩咐人:“看看康王如何了,把他请过去,还有让严彧和文山郡主也都去。” 含元殿里此刻乱得好似市集,一殿的人杵这半晌儿,虽一口水未喝上,八卦的劲头却丝毫不减,熙熙攘攘说什么的都有。 不晓得谁喊了一声:“来人了来人了!怎么是棘虎?抬的是何东西?” 殿里逐渐安静下来。 棘虎进殿,指挥着人将康王府的那只雕花木箱放下,又将玉匣罗在了上面,之后下意识望了眼康王,他面色虚白,显得虚弱却未见紧张。 李茂确是不以为然,箱子里的东西,只能证明他对文山郡主有意,可对她有意的又不止他一个,论及亵渎,怎比得上那个西北竖子?纵是闹僵起来,他也是不怕的。 他又见玉匣上方还压了一方螭龙镇纸,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这个表情落在李享眼里,其嘲讽之意都要压不住,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好自以为是的五哥 !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3节 可随即李享便笑不出来了,他见司隶兵继续往殿里搬东西,有巫灵上人的蛊罐、法器、褡裢,还有一些书信和札记。 李享心跳陡然加速,下意识望向外公吴伯清,老头眉头也要拧出了花来。 殿内又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吴伯清朝棘虎道:“左大人这是何意?” 棘虎笑得邪性:“奉旨办差,而已。” “陛下驾到!” 窸窸窣窣声安静下来,李琞缓步进殿,视线掠过众人,见茫然的,忐忑的,愤怒的,心思昭然于脸上,只严彧枯沉如水一般。 他坐在高台龙座上,居高临下问李茂:“康王,认得那箱子吗?” 李茂声音略显虚软:“回陛下,看样子是康王府之物。” “里面装的是何物?” “儿臣府上这种箱子甚多,所盛之物也杂,眼前这个里面是何物,儿臣不知。” “那上面的玉匣呢?” 李茂走近了细看道:“有卢氏标记,当是玉商卢秉中的货品。” “这些具是从你府里找到,你不妨认一认,可是你的东西?” 李琞又看向李享:“哦,还有瑞王,那另外一些是你府上的,也去认认吧。” 李茂和李享对视一眼,心思各异地去认东西。 李琞不紧不慢道:“今日天未明时,吏部考功司郎中郭淮闯宫告御状,当值的吴爱卿领他去见了朕。你们可知郭淮告谁?告什么?他告康王李茂,网罗百官罪证,私造成册,名曰黼黻阴鉴!” 一声落,殿上哗然! 大家全都左右张望,想看看那个闯宫告状的勇者。 李琞道:“别看了,他不在殿上,他已撞柱身亡!” 殿内不免又响起惊骇吸气声,却很快安静下来,继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陛下凄沉之声:“郭淮一口咬定,康王府里私藏黼黻阴鉴,要朕搜脏,康王为明心志,以昭清白,也要朕详查,所以朕成全他俩,你们眼前的便是所谓‘罪证’,康王你可认过了?” 而李茂此刻手里正捏着那方螭龙镇纸,手有些抖。 众人见他一点一点,从镇纸断开处抠出一方黄绢,展开,离近的人无不倒吸口凉气! 李茂似晃了一下,噗通叩倒在地,颤声悲呼:“父皇!有人要害儿臣……近来儿臣时觉神思浑噩,乃至发生今日城门失仪之事!太医说儿臣有邪气侵扰,儿臣还在诧异何至于此,原来竟是早已遭了恶人陷害!父皇!求父皇详查,还儿臣清白公道!” 众人看着那被他抖开的黄绢,触目惊心的朱砂图符、八字和银针,不由地便对上一旁那堆蛊符巫器,一时你看我我看你,神色意味深长。 唯严彧勾起一抹冷笑,难怪他突然“疯了”,竟是早算计好了要反扑——无意识下悖逆之行,罪魁祸首是那个陷害他的人,他多么无辜委屈! 李享也顿时跪倒在地:“父皇明鉴!五哥所言可是暗指臣弟所为?臣弟绝无陷害五哥的心思和行动!殿上这些东西,确然是我府上巫灵上人所有,他出身草野,算是台州王大人的半个清客,我请来为母妃医头风之症的,数日前他才护送办差的吴大人和陆大人来京,何来他陷害五哥一说?还请父皇明鉴!” 李琞道:“那些瓶罐破烂,都是何物?” 左淳恭谨道:“回陛下,李真人曾给了臣一些李晟平日所食丸药,还有一封栖霞观萨仙翁的手书,称那些丸药实则为蛊毒,服多了能损人心智!臣等在这位巫灵上人房里亦发现了此物,以及一些炼制器皿及手札!” 满殿哗然再起! 吵吵声中,李享看了眼外公,高声道:“父皇,此事耸人听闻,儿臣实在不知,亦不知该如何辩解,可此事与儿臣无关,还望父皇明鉴!” 李琞道:“那妖人在哪儿呢?” 左淳看了眼李享,沉声道:“他拒搜拒捕,身手诡谲,不知用了何样手段伤我属下多人,臣等无能,叫他逃了,请陛下降罪!” “逃了?” 李琞眉头一皱,还是头回从棘虎嘴里听到有抓不回来的人。 他咬牙道:“给朕抓!活得不行就死的,拿不到人,你这司隶校尉也别干了!” “是,臣已下令去抓了,他逃不出京去!” 吴伯清万没料到,他先发制人想致康王于死地,却被突然摆了这么一道,让瑞王陷入了危局。 李晟的药,确来自巫灵上人,是通过浮玉给他的,案子在审期间无人关注这等细节,竟不料审完被翻了出来,可证据具在,实在经不住查。 这等巫脏手段,他们可没给李茂用,可看今日这局面,李茂显然知情,且不惜装疯卖傻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好让此事重新变得严重起来。 吴伯清一贯沉着冷静,一时也想不通是何时出的意外,是李姌偶然用心引发棘虎暗查,还是李茂早已布局,又或者……他看了眼陛下,不敢往下想。 此事既暂未有定论,倒不宜陷入自证陷阱中去。他开口道:“陛下,康王殿下称遭厌胜陷害,既未有人证、亦未有物证,直接指向与巫灵上人有关。而郭淮所告,事关社稷安危,更应严审严查!” 李茂一贯温润的眉眼,少有的冷厉如刀:“吴大人何必如此着急转移矛盾?李晟在被废黜前,是最尊贵的皇子、亲王,竟遭此毒手,巫蛊邪术祸乱禁闱,难道不是影响国祚的大事?怎的在吴大人眼里,不值一议?” 不待吴伯清反应,他又突然转向严彧,阴恻恻道:“这螭龙镇纸乃陛下所赐,伴我案头日久,我竟不知其中空藏物,不知严将军夜闯我书房,把玩良久之时,可曾发觉有异?” 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因严彧夜闯康王府有辱皇家及平王体面,被压下了,许多人并不知情,在此等局面下被爆出来,难免惹人遐思,这无异于在说是严彧做的手脚! 严彧眸色寒得似冰,竟是冲着他来的! 李茂不慌不忙道:“那晚我的府卫想将严将军拿下,严将军做了什么?” 他抬了抬额,手指从自己脖颈划过:“将军一把弓弦竟想勒死我!你私闯王府,图谋不轨,事发拒捕还要弑杀亲王!你不过一个戍边将军,何来这等胆子?让本王更想不到的,事后瑞王殿下竟亲自来我府上捞你,此事左大人亦可作证!倒不知严将军是何时与瑞王殿下如此亲近又默契的?” 棘虎在心中骂了句脏话。两虎相斗,他一时也不好开口,只看了眼陛下,龙座上的帝王阴沉不语。 李享一脸怒火,李茂几句话阴险至极,他把严彧和他绑在一起,连陛下最信任的平王府竟也陷入党争,严彧的陷害理所当然是为了他李享,实在是诛心又要命! 严彧冷冷道:“我因何会去你府上,你我心知肚明,此事我已跟陛下解释过,你倒不必拿这些别有用心的话来混淆视听!” 李茂压暗眼锋:“那你倒是当着百官的面说说,为何夜闯我府?” 他要逼严彧先承认对郡主的觊觎之心。 严彧看了眼那玉匣,迟疑了一下,说了句城门之下梅煦骂过的话:”因你亵渎郡主,绘淫/图、造玉像,实在为人不齿……” 李茂冷笑:“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不是已对她……” “陛下!” 梅爻突然打断他未出口的不堪之语,此时众人纷纷望向她,她早知会经历混乱尴尬,却不知陛下玩这么大! 她双颊绯红,忍着不适道:“陛下,臣女想看看那盒中之物,若真是不堪,还请毁去!” 李琞眼前浮现出严彧给他看过的那副玉像,涩声道:“你自己去看吧。” 梅爻谢过,径自走向那玉匣前,冷冷瞥了眼李茂,缓缓掀开。 只看了一眼,她便回身伏地叩首,双目泛红,开口悲愤却又极力克制:“陛下!这匣中竟是我南境鸾神圣女像,可……可竟是赤身裸体之态!鸾神是我南境十六族的神明,并非寻常玩物,此乃渎神大罪!”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众人无不伸长脖 子朝匣中张望,确然可见盈盈玉质,肌骨诱人,近处几人尚能瞧见那玉人眉眼,与文山郡主竟有几分像,只是玉像肋生双翅,确非常人。 梅爻颤声道:“南境千年信仰,圣女乃沟通天地的神使,凡亵渎者必遭天谴!此像本应供于神庙,祭于殿堂,如今却被私藏于……” 棘虎:“寝室。” “私藏于寝室!此乃……”她突然哽咽,似难以启齿,“此乃刻意辱我南境子民,伤南北和睦!若消息传回,万千信徒激愤之下,恐立时便起兵祸啊陛下!” 说罢重重叩首,伏地不起。 李琞确未想到匣中之物,比亵渎郡主更严重。 他晓得李茂对文山郡主有秽心,可若说他渎神,意欲引发南北之乱,他是不信的。可眼前几十只眼睛看着,他又实难包庇。他呼吸变重,怒视李茂,也怒视梅爻。 可梅爻并未抬头,她看不到。 李茂却叫起了撞天屈,大呼此雕像非他所有,也从未向卢秉中定制此物,更是不敢有此堕心恶意!他和梅爻,一个求父皇明鉴,一个求陛下圣裁,一时竟僵持不下! 方才还一脸怒火的吴伯清和李享,此时方觉心头顺畅许多。吴伯清恨不得多扎几刀,却又假仁假义道:“郡主稍安勿燥,陛下自有圣裁。今日既是公审,还是等问完再论。” 言外之意,那箱子还没开呢! 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开匣,李茂深悔当初让卢秉中抬箱出府,这个掩人耳目又刺激严彧的行为,反倒回旋扎到自己胸口,成为致命一击!他心头有强烈的不安,不愿也不敢去开那箱子。 “左淳,打开!” 李琞终于咬牙下了令,声音又低又沉,像凝着一场风暴。 殿内有些官员,是受邀到李茂府上吃过茶的,此时忐忑不安,亦不知是盼着箱中有此物,还是没有。 却见左淳取出钥匙开锁,盖子一开,众人都各怀心思朝里望,却见那里面除了一方软缎,空空如也。正不知是喜是忧时,又见左淳探手进去,缎面被掀起,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小块底板被他拿了出来,众人才知此箱底还有夹层! 左淳探手进去摸了一本出来,捧着上前几步,特意在李茂跟前停顿了一息,之后递给阶上下来的中贵人。 “陛下,臣搜查此物时,深知干系重大,全程都在太傅大人及康王府管事的见证之下!” 棘虎顿了顿,刻意拔高了音量道:“这箱底共有二十册,臣及参与此次搜查的所有人,均未翻看过其中任意一册、任意一字,请陛下裁夺!” 那册中所记如洪水猛兽,令殿内一些被抓了尾巴的人瑟瑟发抖。一双双眼睛如钉子般锚在高台上的陛下身上。 李琞死死盯着封皮上“黼黻阴鉴贰”的字眼,胸脯起伏渐遽。 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中贵人托举的手都要酸了,终于等到陛下有了反应。李琞眨了眨眼,视线从册子上挪开,望向阶下众人,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满殿亲贵和朝臣有的低下头,有的错开视线,鲜有敢与之对视之人。 他又看向李茂,这个一贯如松如兰的儿子,面色比晕倒时还显苍白,他甚至瞧见他微微发潮的鬓角……好一个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子,孤生野长。 他又看向李享和吴伯清,恍惚又见了李晟和李明远。 他闭了闭眼,轻声叹道:“朕也不看,还放回去吧。” 中贵人又捧着那册子小心翼翼塞回了箱底。 李琞步下高台,从众人身前缓缓踱过,沉声道:“黼黻阴鉴,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阴诡邪物!密建私档,要挟百官,或营私舞弊,祸乱朝局,这是多大的罪过!朕看你们中的某些人,已是面色戚戚,两股战战!” 顿了顿,又叹道:“朕晓得人无完人,于公于私难免疏漏,若硬要抓小辫子,谁都能揪起来一二。朕并非暴虐之君,虽痛心疾首,可为朝局安宁计,朕不看那等脏东西,谁也不许看,尔等可以安心。” 随即招呼棘虎:“将这箱子抬出殿去,于丹陛之下烧了吧。” 这旨意一下,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片刻安静后,满殿人齐齐下跪,高呼万岁圣明,天恩绵长! 阶下很快升起火光和浓烟,烟火气飘进殿中,往每个人鼻息里钻。 李琞看着跪成一片的皇子、郡主、臣子,沉重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今日之桩桩件件,悖逆失德,又事涉诸多亲贵和朝臣,朕的含元殿不是公堂,朕亦想为尔等存些体面。朕不在此审讯,可朕心如明镜,尔等所行,是公是私,是忠是奸,朕知,尔等亦知。” 他踱回龙座,肃声道:“着相国、太傅、司隶校尉并御史中丞同审同办,拟旨来看,事涉之人在未有明旨前,暂停一切公职、印信,禁足府中,无旨不得外出和见客。” 又看向那玉匣,对梅爻道:“此物既是你南境圣物,如何处置,你定便是!” 顿了顿又道:“南境使臣朕不见了,梅煦冲撞皇子一事,朕亦不追究。文山郡主可赴驿馆代朕见见,见完你便回府歇着,来使两日后返回南境!”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4节 一场天雷滚滚的大风波,便这么藏风吞云地暂时按住了。可谁都晓得,雷霆恩威还在后头,待到御批降下,还不知哪重宫阙生烟尘,但总归是高台既倾,朱轮华毂一朝覆,门下车尘散如雪。 第109章 含元殿的朝会散了,来时兴冲冲的人们,蔫头耷脑地各回各家。 严彧抱了那只玉匣,本想送梅爻出宫,还没出殿门便听高盛在身后喊道:“严将军留步,陛下请您稍后片刻。” 又对梅爻堆起笑道:“今日叫郡主受委屈了,陛下有旨,让礼部陆大人陪郡主去使馆。” 一旁陆清宸上前道:“陛下给南境的回礼已备好了,我陪郡主瞧瞧去?” 梅爻便知这是给她派了个监工,她就说陛下也没那么大度,容她独自去叙旧。 她应了声好,便见陆清宸从严彧怀里接过玉匣,抬手道:“郡主请。” 严彧欲言又止,终是看着两人出了殿去。 高盛轻声安抚:“放心,陛下说不追究来使,君无戏言。只要来使不再惹事,这茬便算过去啦。” 严彧道:“陛下留我何事?” 高盛瞄着人走了才低声道:“你可是又调动了黑龙卫?” “陛下知道了?” “这能瞒得住?” 严彧挑眉,也不怎么在意。 高盛不放心地嘱咐:“你等会跟陛下好好说,可别由着性子顶撞。” 他随口应道:“好。” 李琞已经回了含元殿后面的偏殿休息,方才经历那场风波,他此刻躺在罗汉床上,仍觉气血翻腾,张天师伺候他服了药,正一下一下给他揉肩。 李琞闭着眼,闻及走近的脚步声,摆了下手,张天师退去了一旁。 他朝严彧道:“你如今是愈发胆大了!上回调黑龙卫,就为绑架李姌,这回又是冲谁呀?” 严彧原地站了一下,撩袍下跪,倒也直言不讳:“李茂!” 李琞龙目凌厉,逼视他良久,见他不躲不避,亦无愧色,耐着性子道:“李茂跟李享,朕已命人在办了,过几日便下明旨,你还折腾什么?” 见他迟疑,李琞又道:“黑龙佩是朕给央央的,她又给了你,原是个信物,可你倒好,一而再地调动朕的暗卫,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能不能消停些?” 严彧打量着陛下神色,眼里都是血丝,疲惫超过了怒意,似是很嫌弃他这个惹事精。 其实他绑架李姌那次,也并非全是恣意妄为。陛下有意敲打李晟和李享两方势力,而裴天泽回来了,禁卫这种关系陛下身家性命的要职,必不能再让怡贵妃攥在手里,是以李姌失踪成了禁卫洗牌的契机,这也是陛下默许的。 可这回确是他自作主张。 他重重叩了个头道:“陛下今日在含元殿烧 毁的黼黻阴鉴,只有一本为真,其余具是臣伪造的!” 李琞龙目陡然睁大,刚要开骂,便听严彧又紧着道:“但李茂私藏百官罪证,此事千真万确!那本真的,便是臣从他书房暗格中取的!臣亦是不得已才兵行险招,为的是逼出真的!” “所以你让黑龙卫去盯康王了?” “是,他见搜出东西,必然会去查看真本。臣本可以调府卫、西北军,或者找左大人借兵,可都不如陛下的暗卫更合适!臣既然调了暗卫,便没打算瞒陛下,黑龙卫对陛下忠心耿耿,消息更不会外泄,还望陛下明鉴!” 李琞盯着他默然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严彧跟他对视几息,把黑龙佩摸了出来,一脸视死如归道:“若陛下责臣妄为,收回便是,要怎么罚,臣也谢恩!” 说着双手捧着龙佩举过头顶,磕了一个。 李琞盯着他捧龙佩的手,眼前闪过两只抓着龙佩玩耍的小肉手,那小手尚没龙佩大,如今那双小手,掌心和指腹尽是厚茧。 张天师悄无声息站到了李琞身侧,轻声道:“陛下,黑龙佩虽是先皇后给严将军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可它眼下护的,是您的江山。” 李琞深吸口气,缓了缓道:“罢了,你起来吧。” 高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毕竟对皇子下手,不同于绑架李姌,心重多疑的陛下必然会忧惧特权膨胀。 他笑眯眯过来凑趣:“老奴瞧严将军这‘先斩后奏’,可不就是您当年教导‘当机立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这孩子学得太实在了……陛下用茶。” 李琞接了茶盏,哼了一声道:“你们倒都为他说话!” 又见严彧捧着龙佩杵在一旁,说了句:“东西收好。” 严彧眉峰微扬,唇角漾出一抹笑。 这厢虞晚抱着话本子,去找她的庶妹阿梨。十四岁的小姑娘,是他父亲外室所生。她母亲容不下这对母女,一直便进不了虞府的门,前几年他父亲还争上一争,这两年倒也认了,另寻了处僻静宅院安置她们。 阿梨单纯,对虞晚这个嫡姐的讨好中,还带着崇拜,虞晚便时不时关照一下她,也算玩得来,有几次还带她去康王府开过眼界。 她本想给阿梨送几册消遣之物,可刚拐弯便愣了。 僻静的街巷里,几个陌生男子正从阿梨家出来,具是眉眼冷峻,一身肃杀。其中一人抱了只箱子,还有人正擦剑上的血,收入鞘中! 她吓得闪到一旁,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直到人走得看不见影儿了,才敢朝着那院子跑去。 一进院门便呆了! 那院中横着几具尸体,统一的装扮,是康王府的府卫,其中一人她认得,是她那表兄康王的近侍,静檀。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从未见过此等血腥场景,一时呼吸急促,腿软,又觉有什么东西从胃里往上顶,想吐。 抬头,见那屋门大开着,一只翻倒的矮凳横在门口。她双股战战地穿过几具尸体,待迈上台阶,见到屋内景象,却再撑不住,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屋内,她的父亲、外室王氏、庶妹阿梨,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 那厢梅爻由陆清宸陪着,去礼部见了给她南境的赏赐,除一些北方特产丝绸锦缎、玩物,再便是经书和一些钑戟兵器、弓矢櫜鞬,倒也满满当当装了一车。 她垂首轻笑,大齐的皇帝,无非是在怀柔远人、昭示威仪。 她那表情没有逃过陆清宸的眼,到底是一个桌上吃过饭的,他也不来虚的,无声一笑道:“例行如此,郡主不必多想。” 她循着礼数道谢:“我代南境,谢陛下赏赐!” 车马仪仗一路开往使馆,御街上遇到了七公主的车驾。 梅爻和陆清宸下车见礼,扶光隔帘对陆清宸道:“陆大人,容我同郡主单独讲几句话。” 陆清宸应了声回仪仗旁等候。 梅爻登车,见大哥也在里面。许是见了亲人,她在宫里被关遭辱的委屈,一时竟冲得鼻头泛酸。可思及此时场合,又生生忍住了,只道:“怎么你两个都出来了,身体可还好?” 她那藏了委屈的模样,自然逃不过梅敇的眼,他还像哄小孩般去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便好。到底是长大了,历练了,不似小时候,一点不如意便哭天抢地。” 他不哄则已,这一哄反倒叫她红了眼眶。 李幼彤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城门口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本来是要进宫的,奈何巳时后陛下封了宫门。我打听了你在里面还算安好,这才稍稍安心,来这里候着。” 梅敇笑道:“她为打听你的信儿,连一贯看不上的那个裴家人都去求了。” 梅爻想起玉贤庄那晚,扶光趾高气昂怼裴天泽,今日倒是因她的事低了头。她软声道:“让彤姐姐挂心了。” “不算什么。今日这一闹,陛下可有详细说法?” 梅爻摇摇头:“这场祸事牵扯人太多,殿上那等场合,想来也不可能即刻颁旨惩处,只着人审办,想是过些日子才有决议。不过这期间,所有涉案之人,都被禁足、停了印信,也包括我。待我从使馆回府,也要关一阵子了。” 李幼彤先是叹气,又冷笑:“我这位父皇,手段一贯如此,这乌乌瘴瘴的朝局,他比谁看得都清楚。我母亲、四哥是如何倒下的,我这两位斗得乌眼鸡一样的五哥和九弟,大抵也逃不脱类似的结局。他眼里,只有先皇后……” 车厢里有片刻安静,两个梅家人也不好置评。 默了会儿,梅敇道:“说正事,我来是要你带我进使馆,我要见见梅煦。” 梅爻意外:“你不是不愿再碰旧人旧事么,怎么要去见他?梅煦哥哥亦是心细之人……” “无妨,你直接说我是七公主府的门客便是。我是听说十万南军陈兵台海,要打巫国,我在那边待过,有些情况想跟梅煦说说。” “你还是放不下……” “只是不想南军有无谓的死伤罢了。” “我今日在宫中,闻及陛下已经有意调兵助父王剿海匪了,当地兵将当是更了解吧?” 梅敇一时顿住,却听李幼彤道:“无需顾忌我,我对朝局没兴趣。” 她此言一出,梅爻立时便明白,大约大哥想提点的,除了海上巫匪相关的事,多半还有朝廷派去打援的“友军”。 她一时觉得,大哥和扶光这对儿,比她和严彧还难,若大哥只是如离还好,换种身份,难免要有一方委屈。 她应道:“我明白了,那大哥便跟我同去吧。” 第110章 雨声淅沥,檐角滴水成帘。 扶光隔窗望着灯笼映出的雨幕,一时思绪沉沉。南军陈兵迫境,他父皇自是不安,她的心上人号称要远离前尘旧怨,却终不似讲的那般淡定。 戌时已过,他还没回来。 她一时忧心他的病,一时又害怕他有何决策——她虽不关心朝局战事,却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那种灵魂被挖掉一块的空落。 手边一壶蔷薇露已见底。 自如离来到她身 边,她只有一次这样喝过,那一次她差点忍不住——以前倒是常有,想念梅敇到睡不着时,便常常借着酒意倒去。 外面雨势渐大,霹雳吧啦砸着瓦檐和石阶。 她喊云琅:“备车!” 云琅一怔,明白她要去接人。见她喝得脸颊潮红,双目迷离,紧着劝道:“哪里需要公主亲自去,奴婢让人去接应一下!” “还是我去,使馆那些人也都是悍匪……” 她说着便要出去,似是忘了身上还穿着寝衣。云琅劝不住,拉扯间有婢子来回话,说央宗让玉衡去接了,她反应了一瞬才消停下来。 梅敇踏入扶光院中时,风雨正猛,虽手中有伞,衣衫也被打湿了一片。他在廊下站定,瞧见殿内烛火摇曳,那个又骄纵又痴心的姑娘果然没睡,她倚在案前,素手执盏,已不知独酌多久。 云琅最先看到他,面上忽地一喜,刚要讲话,便见他比了“嘘”声。她心领神会,朝公主说了句什么便走出来。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5节 “可回来了!公主不肯睡,执意等你呢。” 接过他手里油伞,一边抖落水珠,一边又道:“她喝了酒,我瞧着已有些醉意,身体才刚好,你劝她早点歇息。” 又见他衣衫半湿,叹口气道:“你这样子叫公主见了,又得心疼,你先进去,我叫人送巾帕和替换衣裳来。” 他淡笑:“有劳姑娘。” 身前忽而投下一片暗影,扶光才意识到有人靠近。抬头,烛火映着她微醺的眸子,像两泓漾着碎金的春水。青丝松挽,一袭月白罗衣衬得肌肤如雪,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锁骨,还能俯视到若隐若现的春光。 他喉结滚动,开口温柔:“怎么又这样喝?才刚好。” “你回来了。”她声音沾着酒意,又打量着他道,“衣裳都湿了,云琅——” “无妨。”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案上打开,是一小包蜜煎。 “我见使馆旁有卖的的,试过了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趁她尝的功夫,他脱下外袍,只着内里素衣,动作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咬着蜜煎的扶光却是一顿,紧张道:“可是哪里不适?”说着把手上蜜煎一丢,起身道,“我叫人请宗老……” 她喝得脚底无根,起到一半便摇晃要倒,被梅敇一把扶住跌进他怀里。 她身上酒香混着特有的甜香萦绕鼻端,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竟有些心猿意马。 扶光却不知眼前男人正被幽香蛊惑,只惦记他余毒未清,伤肌损骨。她直了直身,抚向他泛着潮意的胸膛,迷蒙着一双雾眼问他:“可是又复发了,哪里疼?” 那只小手被他捉住,扣在胸口,人也被按了回来。她隔着衣料感受他周身热意,他心跳砰砰,如庙堂钟磬,一下一下震着她掌心。 低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既见君子,云胡不瘳?你是医我的药,见了你,便是疼也不疼了。” 略显粗粝的指腹在她嫩滑的手背轻擦两下,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只那目光幽深叫她辨不清深意。她闻见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是松木,是青草,是桃花,还是酒香,她说不清,还有混着雨水的清冽味道。 醉意上头,她晕得厉害,一时脑中空空,心中软软。 他没饮酒亦有几分醉,怀里人眼尾泛红,玉面如棠,蜜唇灼灼,似蛊般诱着他低下头去。 云琅一踏进来,便见两人正拥在一处,男人身材高大,将娇小的人全然裹住。她头一低,将东西放到门口架上,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梅敇的吻尚未触及她娇嫩唇瓣,闻及动静忽又一顿。下一瞬,那香香软软,混着些酒气和甜味的双唇便自己贴了上来。 他比美酒更醇冽,比蜜煎更诱人,只浅浅触碰便勾出她莫大贪念。似怕他跑掉,她抬手勾住他脖子,拉下来亲吻厮磨,呼吸渐促。 他忽而想起她第一次吻他,明艳娇纵的小公主,玩闹着逼他就范。他不给亲,挺直了肩背仰头躲避,她便坏心思朝他□□蹭去,那里的反应倒是比他诚实。他一时失神,她已勾着他脖子亲上来,唇齿交缠。 下腹升腾起莫名的热意,他情不自禁亲回去。温软湿润唇瓣相贴,似是藏雨的云,又似酝酿海浪的风,往他脑中心头搅起风暴,数月的克制,摇摇欲坠。 从被动承受到索取,只在一息。被压抑的欲念破牢而出,他狠狠咬了她一口,全不似往日里的温润模样。 “唔……钧行……” 她忍着痛唤他,这痛感真实,却又莫名甜涩。他不回应,只咬着她唇瓣反复碾磨、吸吮,舌尖闯入齿关,他口中气息肆无忌惮蔓延,似到这一刻,她才觉她的爱人回来了啊。 她被吻的周身虚软,快要攀不住他,下一刻便有双大手将她锁紧箍牢,索取更欢。她觉自己好似窗外被风雨舔舐的花,飘飘摇摇,似落非落。 摇曳的烛火投下融成一体的影子,她细软的呼唤和他粗重的气息混在一起,散落进窗外沉闷的夜雨声中。 一阵风吹开半掩的花窗,带着雨气将连枝灯熄灭了七八,仅存的灯火飘摇,映得殿内更加昏黄暧昧。紧跟着“轰隆”一声响雷,他怀里的人不自觉抖了一下。 “吓到了?” 他拥紧她,开口哑得厉害。 她窝在他胸口深深喘息,片刻才软软道:“以往很多个雷雨夜,我只能抱着枕头想你,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心……你在,我不怕。” 他又将人搂紧些,轻喘着吻她发心。 “钧行……” “嗯,我在呢。” “你……还会走么?” 她问得小心,满是不安。想留下他,可又觉他不是能被左右之人。 “走哪儿去?” 他微微低头,昏暗的灯火让她眸色更显晦涩。一滴泪珠漫出眼尾,将落不落,他心头平湖已起波澜。 他朝她眼尾亲上去,微微咸涩。 低醇却坚定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只要殿下不赶我,我便不走。” 她鼻头一酸,环住他腰腹,抱紧。 有东西贴她小腹跳了跳。她仰头,听到他哑软的嗓音:“控制不了……” 她心头一颤,视线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又是一下。 她不由暗笑,却又仗着酒意逗他,揪着他胸口衣裳,将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软软的语调像羽毛般往他心头挠:“可是你不行……” “不行?” 梅敇温润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丝危险。 她似毫无察觉,借着酒意攀上他肩膀,鼻尖蹭着他下颌,开口软涩,似挑衅,又似藏着委屈:“央宗说你不行。” 他大约是笑了,一丝热气染上她面颊。 下一刻,一只大手便挑起她下巴,后脑也被扣住,他的吻又铺天盖地而来。她一时难耐,软软地轻哼一声,手指插入他发间,抱住。唇舌交缠间,淡淡的酒香醉了两个人。 扣在她纤腰的手,已不满足于隔着薄衫的温度,逡巡寻找更诱人的领地。细细的酥麻感从她腰间漾开。他的吻落在她耳畔,混着湿热气息,开口又哑又缓:“伤后禁欲,确也不假,可其后还有一句,若遇良药,当从权变,殿下算不算我的药?” 他按着她贴紧:“正医心火。” 她被他滚烫的欲念烘烤,怔怔然望进他起火的眸子,一时再无恶趣。 他唇角微扬,拉起她左手向上,肩背伤处的肌肉绷紧,咬着她耳尖低语:“早年大夫也说,这臂膀要废了,如今不照样开弓射箭,殿下要不要试试?” 他这双关之语,令她迷乱心颤,理智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见她怔怔无语,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迈入内室。 她在他怀中轻如羽毛,是真的无碍吗,是无碍的吧?他身上气息让她无余力思考,耳边唯有风声、雨声,和他有力的心 跳。 纱帐垂落,满室旖旎。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锦被上,去解她寝衣,细密的吻随即又落下来。她仰头承受,双手下意识在他颈间、胸膛游走,又去解他袍带。襟袍散开,她忽然翻身将他推倒压住。不知碰到哪里,他毫无防备地闷哼一声,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别动。”她一双玉手按住他胸口,掌下是起伏的胸膛,烫着她掌心。“让我来。”开口羞涩,又情意绵绵。 梅敇呼吸急促起来。 她醉眼朦胧,手上却很执着,不甚麻利地剥开他的衣衫,直到露出劲瘦胸腹的伤疤。她一怔,眼圈泛潮,俯身,唇瓣轻轻贴了上去。 梅敇浑身酥麻。 “疼么?”她问。 他摇头,却说不出话。她的唇太软,又太烫,沿着疤痕一路向下,直到撞见被她亲口咬出的齿痕。她顿了顿,轻轻亲上去。 梅敇再忍不得,翻身将人压住,十指相扣。 “扶光,”他抵着她额头,“你想清楚了?” 她屈腿勾住他的腰,颤声道:“若你没有回来,我已决定此生孤老……” 灯光透过纱帐,为身下这朵无人采撷的娇花镀了层柔光。她美得让他窒息,也让他心痛——从十五岁到二十岁,花开奢靡,那么美,又那么孤独。 “不许想别的。”她似看透他的心思,展臂抱住他的头,拉下来,声音软颤,“钧行你不想要我吗?” 他俯身吻住她,再不理那些无意义的遐思。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契合。这一刻,她盼了五年,又好似过了两世。痛到不能自已时,她咬住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不可自抑地顺着眼尾、鬓角滑落。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她紧紧攀着他,一声声唤“钧行”,和几年来他梦里的声音一样。 窗外风雨飘摇,摧花摇柳。她只觉自己也要在这无尽的天地间散掉,和这场盛夏的雷雨共鸣,又最终什么也听不见,灵台空澄…… 殿外风雨中,一把油纸伞停留片刻,又渐渐走远。 玉衡边走边骂:“你最好别回自己院,不然老头一定扎废你!” 可惜风雨声太大,他的话无人听见。 第111章 一夜豪雨,天空蓝得发脆。梅爻醒得早,望见院中积水映出飞鸟掠过的影子,风一吹,又碎成粼粼光影。窗沿上飘了片粉嫩花瓣,还滚着水珠,她轻轻拨了拨,水珠滑落,渗进了窗缝。此是盛夏,暴雨的清凉不过是短暂谎言,暑气已蠢蠢欲动。 想着昨日那场会见,气氛也未尽融洽。 梅煦这回的贡礼,具是南粤皇室珍藏,药石、丝帛、书画、金玉、神骏,还有件特殊之物——南粤王玺。 对比陛下的赏赐,这示忠之意算诚意满满了。 可从城门开始,双方却剑拔弩张。陛下不见来使,只以万机之繁,命礼部官代觐绥远,虽也颁赏、赐宴,可梅煦并未将这位陆大人放在眼里,他拉着梅爻把盏话桑梓时,陆清宸实在显得多余。 陆大人倒不在意,他想的是只要梅煦不惹事,好吃好喝送他滚蛋,他乐得只当双眼睛。 可梅煦并未让他轻松。 这次的使团,梅煦是正使,他还带了位副使——十六族太祝大祭司。 贡礼呈上之后,这位大祭司向陆清宸提了个请求:覆灭南粤,文山当告天地,需十六族最尊贵的女性代鸾神告天祈福。上一次行大祀,是王妃执礼,王妃薨逝,位尊当属王女梅爻。若缺此仪,恐天神降怒,部族不宁,因此叩请天恩,允王女暂归。 说白了,南境要迎回质子。 陆清宸太阳穴猛跳。 无论是这位大祭司,还是正使梅煦,一口一个王女,从不提郡主封号,心思昭然若揭——以往南境的臣服便只是个样子,如今吞并南粤,俨然是可与大齐抗衡的一国。 陆清宸望着贡上来的那枚方方正正的南粤王玺,唇角不由地冷笑,南粤国都没有了,这么一块石头又算得什么?梅安可真会耍花腔! 对大祭司突然的请求,梅爻也是意外。她望向梅煦,这位义兄的眼神温柔又坚定,似是一定要带她回去。她又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梅敇,大哥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多情绪。 梅煦桀骜的脸上硬是挂出几分诚恳,朝陆清宸道:“我王年迈,思女成疾。推己及人,陛下的三子李啠,客居文山日久,我部愿派铁骑护送其归京,以全人伦。” 陆清宸神色凝重,旋即又笑道:“李啠之事乃我朝内务,与陛下之情亦是皇室家务,倒不劳文山王挂心。你部新灭南粤,铁骑想必疲敝,还是安生休养,便是要迎回贵人,我朝自有羽林锐将出迎!” 梅煦目光灼灼,笑道:“南粤不敬天朝,我部代陛下讨伐,如今万民归附,今后贡赋可再增三成!只是王女担着圣使之责,久不归来,族人恐生怨心,要伤和气的。” 他以“增贡”利诱,又以“民怨生乱”相逼,陆清宸自知他一个小小司官,逞口舌之快无意,沉吟片刻道:“贵使之意,本官自当转奏陛下。然郡主归期,尚需陛下裁夺。此外,文山王既新得南粤之地,不妨遣世子来朝共商贡赋细则,如此,方显君臣之谊。”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6节 这是想拿梅溯换梅爻,梅煦轻笑一声:“好说,我亦会转奏。” 厅内推杯换盏之时,外面已起了风云。 至陆清宸同梅爻登车离开,天地间已下得一片迷蒙。 她无更多机会与梅煦私谈,大哥也无更多提点。她拿不准父王此举,是真要接她回去,与大齐分庭抗礼,还是只为试探陛下对今日南境的底线。 她自然是想回家的,想死了父王和二哥,可又莫名不舍。 若她真的回去了,以她父王今日之势,必不会再舍她北上,那他呢? 她听了几乎一宿的雨声。 怔然失神间,风秀来伺候洗漱,手里捧了只漆匣,说是天未明时,天禧冒雨送来的。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枚丢失了许久的骨哨。 哨身被养得很好,系绳却是新的,浸过香,是熟悉的气息。 匣底一张薄笺,字迹刚劲有力: “雨大,小猞猁惧雷,梦见它叼着哨子来寻我。” 没有署名,只底下一行小字,写得认真又透着扭捏: “它认主……我也认。” 她看着字迹,忽然便湿了眼眶。 从重逢后,他便不肯认旧识。任她费尽心思、穷尽手段,他也不肯承认是小玉,此时倒乖巧了起来。 是听闻礼部奏报了吧? 她握着那骨哨,一时又酸又涩。 这豪雨冥夜,有人孤枕难眠,有人良宵苦短,有人疲于逃命,有人忙得脚不着地。 从司隶校尉手下狡诈脱逃的巫灵上人,终于在雷雨初歇、东方渐白时,被棘虎按在了城外的永宁观。 死令之下还能叫他逃出城去,裴天泽在军中随即便是一轮清洗。 即抓即审,这位巫灵上人在凿凿证据下,承认参与了几桩大事: 一是魇镇四皇子李晟,致使其神智昏聩,行止妄悖; 二是投蛊前蛮王世子梅敇,致其身衰力竭,战死东海,引南境与四皇子结仇; 三是向陆清宸施苦肉计,意欲拉拢结恩工部尚书陆谦。 只是死活不承认对五皇子李茂动手,并指这一切具是授意于左仆射吴伯清及台州牧王藩。吴伯清在铁证如山面前无力狡辩,只能俯首认罪,可一口咬死这具是他自己的意思,九皇子李享概不知情。 案卷和口供报给陛下时,怡贵妃早被停了印信禁足宫中,而正在陛下身边痛哭不止的,是虞妃。 虞妃自闻及含元殿烧了黼黻阴鉴,便在太清殿外长跪不起,直到忧心焦虑、头晕目眩,一头磕在石砖上,才被人抬入偏殿施救。 她不愿相信儿子李茂私藏百官罪证,可又觉这 等悖逆之事,他做得出来。 知子莫若母,李茂自小受了多少委屈,又眼见着她受了多少不公和欺凌,这一切都如万年寒冰压在他心底,一层层累积,万古不化。他面上越是谦逊温润,内心便越是阴翳疯批,他对她有多恭顺,对外人便有多狠辣! 他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皇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为了扬眉吐气,她晓得没什么他不敢尝试。 她在雨夜里去宜寿宫殿前哭跪,求老祖宗救救孙儿,容嬷嬷出来说太后已经睡了,请她回去。她撑着病体苦苦哀求,却在天初白时,得到宫外消息,她的弟弟惨死于外室宅中,尚未及笄的幼女亦未能幸免。 她一时郁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晕倒在腥风秽雨中。 再睁眼时,她铁了心要见陛下,在大丫鬟山岚的搀扶下再叩太清殿,将昔年先皇后央央赏给她的一支凤钗呈上,求陛下看在先皇后也曾疼她一场的份上,准予一见。 那只金钗,是她有孕后,先皇后为护她,当众赏下的御赐之物。 李琞还记得他为此跟央央置气,嫌她不珍惜他一番心意,将他精心送的礼转手她人。他气呼呼的,而央央却说,陛下有此反应,比赐她何物都叫她欢喜。又说这宫中,无根无势又无圣宠的女子,万难活下去,看在她为陛下孕育龙种的份上,舍一只钗算得什么? 那娇慧之语犹言在耳,而他的央央却再也回不来了。她护住了他的良人,他却护不住她。一时悲愤,李琞只觉自己见不得旧物,死死攥着那钗,良久才凄然开口:“叫她进来吧。” 虞妃被搀扶着进殿,伏地叩头,数尽她们母子的心酸过往,只盼陛下能念及旧情,怜惜一二。李琞闭眼听着,眼角泛潮,却不知是为谁。 虞妃越讲越悲,到最后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山岚怀里,由着山岚一下一下地顺气。 李琞终于睁开了眼,眨了几眨道:“虞妃呀,朕亦不愿看到今日局面。可你晓不晓得,朕的人从你弟弟家里搜出来什么?一箱子的罪证!竟是茂儿让个孩子转藏的!私藏此物,要挟群臣,换作哪朝哪代的君主,也必不能容忍此种人、此等事!” 虞妃强撑着精神苦苦申辩:“可是陛下,茂儿他不似李晟,有累累功勋的老国丈力保他,也不似李享,有权倾朝野的左仆射为其筹谋,他无依无靠,自小受尽兄弟欺侮,他只想证明自己,亦是陛下的好儿子,只想证明自己不比谁差,他并非存心行不轨……” “晚了!”李琞叹息,“满朝尽知他手握此物,册本虽被焚毁,难保他心中无痕,你叫满朝文武如何安心?叫朕如何为他开脱?” 虞妃双目红肿,微微颤抖:“陛下何意?总不至于……要他的命……昔日先太子谋逆,也不过被废为庶人!陛下,茂儿亦是你的亲儿子,是喊了你二十年父皇的亲子啊,陛下!” 李琞亦是眼眶红红,恰此时康王府的禁军来报:康王殿下似是疯了! 来人说他雨夜里闷坐一宿,天将明时忽而大哭,喊腿折了,府医检查却没见异常,可他仍旧哭嚎不止,眼泪哗哗直流,委屈地好似黄口幼童,闹着要母亲抱,最后是府里一个浆洗嬷嬷揽着他睡了两刻。 可他醒后又不对劲儿了,虽举止温雅有致,讲出的话却四六不靠。文冉以为主子是被魇着了,大着胆子问他是谁,他自称是李啠…… 虞妃越听心里越痛,未及来人禀完便嚎啕大哭:“陛下你忘了,他六岁上,为护园子里一只断翅的雀儿,被四皇子李晟并几个小太监欺负,小胳膊小腿被踢打得青一片紫一片,左腿小腿骨折……他几次遭欺负,具是李啠护着他……” 她哭得语不成句:“陛下,茂儿不是魇着了……他是心魔,他是疯了……” 肃静的大殿中,只有虞妃呜呜哭得凄凉,禁卫不敢再吱声,偷眼打量,见陛下怔怔的,双目泛红,良久之后,两行浊泪缓缓淌下。 虞妃不堪悲苦,昏死过去。 棘虎并御史中丞张君寿在殿门候了片刻,见御医匆匆被传唤,又见虞妃娘娘被抬出去,这才被召唤。 陛下靠在龙床上,全程连眼睛都没睁,听完他们的案卷和口供,良久无语。 棘虎望向高盛,这位老宫人苦着脸摇了摇头。 棘虎和张君寿对望一眼,就在两人以为今日不会有明旨了,准备告退让陛下缓一缓,李琞开口了。 他仍旧闭着眼,旨意却下得清晰:“瑞王降为郡王,怡贵妃降为良人,迁入掖庭。其他人按律审办,既然认罪了,该杀的杀,该放的放!康王废为庶人,圈禁寿安殿,虞妃……算了,先这么办吧。” 棘虎和张君寿领了旨退去,和吴相、太傅商议拟旨,待拿给陛下看时,连老皇帝的面都没见着,高盛接了旨送进去又送出来,答复只一个字,可。 再之后又有旨传出,圣躬不豫,罢朝数日。涉案无罪之人解禁,南境所请迎回郡主一事,待圣上御体康健另议,南使可留一人商榷,其余即刻返程出京! 圣旨既下,有司雷厉风行,沸沸扬扬的一场朝局政乱,起得迅疾,落得也快,只是连翻变故,不免叫人心头压了一层阴霾。 第112章 寅时的晨光透过蝉翼纱,在地上投出柔华碎影。 唐云熙醒得早,方一动,指尖便被什么拦了一下,勾起来,是那条玉色织锦腰带,晃着粼粼光彩——昨夜便是它,先绑住了大公子手腕,后又被他轻笑着挣开,绑在她的腕子上。 她望向枕边那副温润俊颜,大公子乌发散乱,阖目浅眠,少了平日里的板正严肃,别有一番慵懒之态。她痴痴看着,竟不知素日里谪仙般的人,竟是夤夜里的妖。 严瑢也醒了,睁眼便见挑在她指尖的腰带,初醒的迷离中染上一抹促狭,只是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夫人若是喜欢,继续把玩也无妨。” 她素日里读遍风月词章,真到了实践处却羞赧得紧,竟抵不住他一个眼神几句撩拨,揪着玉色腰封往他唇上掩。他倒也没挣扎,由着她闹,弯着的眉眼里尽是温柔。身前姑娘一时大胆,一时又羞矜,性子倒是比他鲜活。 他从前不近女色,又觉此事不过如此,虽也曾有过心动,到底不曾入骨。素来克己之人,连床笫之间都力求稳妥,可她却不是,几下里便能激得他不像自己。他并非不知她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自己便这么轻易沦陷,会如此贪恋她给的惊喜。 好比此刻,他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腰窝,她突然便软了身子塌下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娇吟钻进他耳朵,鼻尖陷入她心口一片温香,偏偏嘴是被捂住的……真是,要命。 温柔乡是英雄冢,他此前未有实感,此时连官寺也不想去了。 他圈着人又腻了两刻,最后还是唐云熙催着他起来,又伺候着他更衣、洗漱、用膳,一番忙碌可算能出门了。 “大嫂!” 一声娇俏的喊声,便见小芾棠欢快地进了院,瞧见大哥还在,竟脱口而出:“大理寺近来是不是很清闲?大哥你上衙的时辰,可是一日晚过一日了!” 犹记得大婚前,他还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严瑢倒是面不改色:“大事既成,确无甚要紧之事,为官为政,还是要张弛有度一些。” 唐云熙垂眸浅笑。 小芾棠轻哼一声,低喃道:“厚脸皮愈发像二哥了……好了你快走吧,砚心都候你多时了!” 严瑢将出门时又回头:“你一大早跑来,是要做什么?” “我来找大嫂借东西……女儿家的事你别管,快走快走!” 严瑢笑笑朝外走,脚下却很慢,耳朵竖得尖,房内两人的对话依稀可闻: “这几本你拿去看吧,可别告诉你大哥,我给你看什么怪力乱神……” “不要这些!”芾棠撒娇,“我想要嫂嫂藏在床头的那本……” 严瑢脚下一滑,还好被迎过来的砚心扶住。 行至前院,刚好天禧闷头耷脑往鹤鸣苑走,严瑢喊他:“怎么不高兴?二爷呢?” 天禧问了安,回道:“不晓得哪里气不顺,寅时练武场把我们都揍了一顿,然后便出府了,我追出去,不叫我跟着,不晓得去了哪里。” 臭脾气的二弟,发疯多半是为两个人,不是李啠,便是梅府的小郡主。 严瑢嘱咐道:“还是去寻一寻,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天禧应道:“是,我这正要去喊人呢,大爷放心,属下们晓得都去哪里找!” 看着天禧嘟嘟囔囔黑着脸去招呼人 ,砚心暗叹,还是自己主子省心。 严彧确实是为那两人烦躁。 禁足令一解除他便进了宫,跪得腿都麻了陛下也不见他,还是高盛出来劝:“您这求告得忒没道理,既想要李啠回来,又不想叫郡主回去,什么都想要,您叫陛下拿什么跟梅安换?眼下圣躬不豫,这可不是扰他的好时候。事缓则圆,且慢慢来,总有万全之策!” 他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沮丧地回府,挨到了天将明,牵了匹马奔了静溪园。 容师傅跟裴伯闲来无事,孵了窝小鸭子,俩老头对着黄嫩嫩、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喜爱得紧,正在溪边喂鸭子。严彧寻了来,老远便喊:“师傅、裴伯,好兴致呀!”他面上堆笑,可容崇恩一眼便瞧出他满腹心事。 裴舟接过容崇恩手里鸭食,笑呵呵道:“鸭子我来喂,小主人还需容老您点拨啊!” 园中茶室茗香四溢,婢子泡了裴伯亲自采制的山茶,严彧却一丝兴趣也无。 容崇恩放下茶盏淡笑:“你呀,你是入了迷障。” 他倒也乖巧:“所以才来求师傅指点。” 容崇恩正色道:“我此前便同你讲过,陛下心中,李啠未必是合适的东宫之选。”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7节 “那还能是谁?老四、老五一个傻一个疯,老九么?”他语气狠辣决绝,“一个失势的落魄郡王,我不可能再叫他起事!那两个奶娃娃更不可能!” 容崇恩盯着他半晌,突然道:“你就没想过会是自己?” 一句话叫严彧脑中嗡一声! “我知你在西北苦惯了,从未想过这等事,可你终究是先皇后和陛下的儿子,是比他们更尊贵的……皇嫡子!” 严彧脑中空了一瞬。 “陛下此前或许未曾考虑过你,可他现下毫不留情地接连处置掉几位亲王,又不允李啠归京,你认为他是何打算?” “……” “你接二连三去跪求,迎李啠,娶郡主,陛下心头怕是又气又恨!他已做到这个份上,你还是这般出息,他怎么可能想见你?” “……” “梅安陈兵迫境,对大齐虎视眈眈!你是陛下龙座上最后一张牌,是要做大齐的储君,还是梅安的女婿?” “……” 严彧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从静溪园出来,他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愈加沉重。 马也跑不起来了,踢嗒踢嗒地行至城门口,恰好撞见南境使臣离京。那个吵着要带走他心尖肉的大祭司,带着数百车马浩浩荡荡出城,队伍中没有见到梅煦,他晓得梅煦没走,他住进了梅府,正等着哪天去找陛下商量王女归期呢。 他突然便似想通了什么,双腿一夹马腹,朝着梅府奔去。 梅爻正斜倚在竹榻上乘凉,手上捏着琉璃盏轻轻打转。琥珀色的果酒在霞光中莹着细碎金芒,将她葱白的指尖也染成了蜜色。 梅煦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使惯了刀枪的手正剥离支,倒也熟练,果壳在他指尖裂开,极轻的一声脆响。 “昔日让你上京,是迫不得已,王上大事未成,南境不宜逆着朝廷。”他将剥好的果肉递到她唇边,晶莹的果肉在他指尖微微颤动,“幸得得鸾神庇佑,如今王上霸主南方,正兵强马壮,断无再将你质于京中的道理。” 梅爻张口接了,甜腻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却莫名尝出一丝涩意。她垂眸,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盏上的花纹,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花瓣:“可以再等等么?” 梅煦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却又轻笑:“等什么?” 她不语。不经意地抬眸,指尖忽地一颤,杯中酒液荡出了细小的涟漪。 那花枝掩映后的回廊中,不知何时站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靛蓝色锦袍被暮色镀了一层暗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心头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竟无人通报,凤舞和夜影还真是……当他是自己人了么? 梅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人扶了扶花枝,从廊中一跃而出,直奔这边而来,竟是连路也不好好走了。 “打扰了。”严彧嗓音低哑,像是砂砾碾过绸缎。视线从梅煦沾了甜汁的手指,落向心上人鼓着的圆腮,显得幽涩不明。 只略微迟疑,他便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缓缓蹭去她唇上的汁液,哑声道:“甜么?” 呼吸灼热,落在她轻颤了一下的红唇上。 梅爻耳根发烫,轻轻抿了抿被他碾磨过的唇瓣,努力做出个寻常模样来,仰脸笑道:“甜的,梅煦哥哥专门从南境带过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听在严彧耳朵里,又软又糯,像裹了蜜,可那声“梅煦哥哥”,十分不爽。 他眸色一暗,突然低头,当着梅煦的面往她唇上咬去,吻得有点凶,犬齿碾过柔嫩的唇瓣,似是要吞掉什么难得的美味。突来的侵袭让梅爻轻哼一声,琉璃盏脱了手,酒液全浇在了自己胸口。 他撒了野,眼里才带了些笑意:“尝过了,确实甜。” 又见那琥珀色的液体,从她领口灌下,如溪流入山壑,眼底便又染了丝欲色。 梅爻已羞得满脸通红,呼吸微乱,往他胸口推了一把:“你可真是愈发冒失了!” 没什么力道,声音也软得没有半点威慑力。 严彧勾唇低笑,自己直起了身。 看傻了梅煦! 待缓过神来梅煦眼里便着了火,怒道:“严彧你放肆了!” 严彧却不以为意,看也未看他,只望着梅爻一双羞愤桃目,挑衅般道:“我的,有何不可?” “你胡说什么什么你的?” 她待不下去,起身道,“让开些,我要去换衣裳。” 下一瞬,便被身前人一把捞起,打横抱在怀里。她惊呼一声,裙裾擦过石案,带落了一串离支,鲜红的果壳摔在青砖上,汁水四溅。 严彧眉眼藏了丝坏:“我抱你去。” 见他要将人抱走,梅煦抬脚要去拦,肩膀却被人扣住。 凤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低语:“别招小姐尴尬了。” 梅煦怔了一下,又扭头看向已走开的人,小姐在他怀里挣扎,那家伙似是低头咬住了她的耳朵。 严彧走得招摇,反倒是路上下人全都垂首躲远了。 他一脚踹开门,反脚一勾又将门带上,就近将人抵在了紫檀屏风上。 “这便是你的好哥哥?我没喂过你?” 他扣着她腕子压下来,火热的唇舌辗转在她唇间、下颚,颈间、耳后,逼得她轻颤,扬起鹅颈喘息不已。她晓得他又吃醋,只语不成句地解释:“你想多了……他大我十来岁,我几岁上……唔……似这等剥 壳去皮之事,他常做的……啊!” 锁骨处被他重重咬了一口! 他喘着粗气道:“这又不是你小时候!我了解男人,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多虑了,他很守礼,从未僭越……” “若非看在他还算守礼,我会叫他在京城消失!” “你不可以乱来!” 他口气软下来:”那你哄哄我。“ 她望着他较劲儿又带了丝委屈的眉眼,仰头朝他喘息间微动的喉结亲上去。柔软湿润的唇瓣贴上那小小凸起,他不可自抑地闷哼一声。下一瞬,便又反客为主般亲了回来。 她喘息着推拒:“我、我衣服湿着难受,我要换……” “我帮你。” 他不舍地松开她,去解她裙带。襦裙的诃子绕了又绕,他挑了两下解不开,唇角勾起,只听“呲啦”一声,薄薄的纱衣竟被他直接扯开。“小衣也污了。”随着指尖一挑,藕色的抱腹也落了地。琥珀色的酒渍沾在玉白的肌肤上,看得他眼热,低头覆了上去。 “你干什么?” 湿热滑软的唇舌沿着酒渍舔过,她颤抖着软了身子。 “帮你清理。” 声音都哑了几分。 怀里人绵软无力,他干脆掐腰将人按向自己,膝盖顶进她缀在腰间的裙裾里,埋头沿着酒渍一寸寸舔过,酒香混着她独有的气息在他舌尖蔓延开,他有些熏熏然,开口哑涩:“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甜……“ 她下意识抱住他头,手指没入他发间,随着每一下卷舔轻颤,被带起难耐的酥麻痒意,却不知如何缓解,扭躲间愈发煎熬,直到他一口含住重吮,她终似得了实处般喟叹出声。 他被她娇颤颤地嗓音激到,极力克制的欲念几欲决堤。仰头,便见她双颊绯红,眼神已带了些迷离醉意。他又往她裙裾间欺近,声音似藏了火:“哄哄它,嗯?” 她望进他炽热的眸子,红着脸去解他衣袍,劲瘦腰腹撞入眼中时,他突然将她抱起按在了妆台上。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咬着她后颈软肉,要她抬头,她云鬓散乱,眉眼如丝,身后人如擒获猎物的凶兽,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掺了狠劲,“你是我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都是!” 铜镜因剧烈动作而微微震颤,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篦子首饰,稀里哗啦被撞落一地,殷红的粉末洒开,像被碾碎的花汁。空气中浮动着甜香,混着他身上龙涎香,让她好似淹没在旖旎的幻境里,恍惚得什么也不能想。 第113章 暮色初临,园中渐次亮起绢纱宫灯。临湖的折露亭中,凤舞提了壶酒,让人烹了几道小菜,摆了满满一桌。他放下块银子,笑嘻嘻道:“我赌炸毛狼三句话内,必提‘严彧亲她’这事。” 梅六一脸坏笑:“我赌他第一句便是。” 只夜影默不作声。 “凤舞!”梅煦一声喝,惊起亭角雀儿扑簌簌飞走,“你们便这么看着他对小姐放肆的?!” 凤舞叹气,把银子推给梅六:“连个赌局都不叫人尽兴!” 梅六笑呵呵揣进怀里,低笑道:“新赌局,赌他会不会揍你,押十两送严彧同款葫芦……” 梅煦已冲进亭里,凤舞躲在夜影身后,讨好道:“狼主快坐!小姐私藏的佳酿,若非您来,我等都喝不到的!” 夜影终于开口:“梅兄消消气,坐下说。” 梅六扯了他胳膊坐下,又倒好酒端到他跟前。 梅煦仍有不忿,瞪着凤舞道:“严彧闯进园中时,你在回廊嗑瓜子?那混账大庭广众之下亲她,你还数他亲了几息?你可真是好护卫!” “三息又七眨。”凤舞笑着坐回去,“比前几回都短,想是被狼主你吓的……其实这等事,狼主你还是见得少,偶然撞见便觉是了不得的大事。小姐她早非挂在你怀里的五岁娃娃,她两年前便对那张脸着迷,你又不是不晓得……想开些。” 眼看着梅煦又要变脸,梅六提杯道:“喝酒喝酒!南境大捷狼主功不可没,北上又是一路劳苦,敬将军!” 美酒下肚,烦躁便去了一半。 凤舞笑嘻嘻问:“这京城虽繁华,也是真他娘乱!还是南境好,是不是快能回去啦?” 梅煦道:“王上在试探大齐的皇帝,老皇帝也在试探我们!梅帅在台海,名为剿匪,实则备战。台州是大齐盐政要地,那边几个贪官墨吏却只知中饱私囊,打起仗来全是炮灰!自古盐铁是命脉,老皇帝不会不三思而行。他若不允王女回归,正好给了我们出兵的口实!” 一口酒灌下去,梅煦冷哼一声:“他托病不见,也拖不了几日,待到梅帅战报抵京,我倒想瞧瞧他能打出什么牌!” 梅六感慨道:“小姐来京时,诸皇子还都意气风发,不过半年多便七零八落,眼下殿上竟无可承大位之人!狼主,你骂的那个混账小子,手段还是可以的!不过陛下能容他以虎杀龙,想必还是属意先皇后的嫡脉吧。” “那必然是了!”凤舞挺兴奋,“南境那位回来,咱们小姐回去,一换一,也算公平,剩下的便各凭本事了!” 梅六莫名想起梅敇,一时竟觉“死掉”的世子,要比活着的三小姐更幸福些。 几人边吃边聊,南南北北一通胡侃,一坛酒已见底,梅煦已有三分醉意,忽地又似想起什么,朝梅香阁方向看过去。 凤舞输了赌局,酒也未尽兴,逗起梅煦来便毫不嘴软,指尖轻轻扣着台沿,低笑道:“严将军抱小姐去更衣,似是还没出来呀?更衣入幕……莫不是把闺房做了洞房……” “凤舞!”夜影一声呵斥,“喝高了便去醒酒,不要命了敢唐突小姐!” 因着夜影这声厉喝,梅煦捏成拳的手,终究没朝凤舞砸过去。 梅香阁的寝室里,严彧确然在更衣,帮梅爻更衣。 他不要风秀伺候,执意要自己来,奈何女子衣衫繁琐,缀饰颇多,腰带绑了拆,拆了绑,怎么也系不好看,忙活半晌鼻尖已冒了汗。 梅爻望着腰间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果然是做别的很灵活,这等事还是缺练,不由得低笑。 他手一顿,紧跟着一个收力,将人拉进了怀里。腰带也不系了,下巴抵着她额头,服软道:“我系不好了,我还是更擅长解……等会叫风秀帮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8节 梅爻瞥了眼地上的纱裙,心道你也不是擅长解,你只是力气大,擅长撕罢了,嘴上却夸道:“彧哥哥已然很棒了,回去好好练,定能打出漂亮的花结。” 头顶传来一声哼笑。 她环住他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没了龙涎香,呼吸间尽是他独有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趴在小玉背上,闻见少年清冽干净的气息,说不出来的味道,却叫她心颤。 她念了两年的人。 生离和死别,哪一个会更难过呢? 那被压下去的酸涩和不舍,突然间便又涌上来,堵得难受。 夜风从花窗吹进来,掠过冰鉴时偷了丝寒气,混着阵阵花香扑在身上,凉丝丝,甜润润。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音色软糯如慵懒狸奴:“为何要做戏给梅煦哥哥看?” 他反问:“你不懂?那也未见你恼,还配合我?” “因为是你呀……但凡我露一丝恼意,立时便会打起来。” “我未必打不过他……昔日那几鞭子,我可还没讨回来呢! “昔日我也打过你……”霜启那几鞭子,虽非梅煦的铁棘鞭,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却也抽得他红肿不堪。 怀里人在自责心疼,他双臂收紧,吻她发心:“无妨,那些伤我已你身上讨回来了。” 她含羞带忿地瞪他,又被他亲得软在怀里。 拥着怀里香香软软的人,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如涉过一泓浅溪。想他过往以命搏来紫绶金章,又在朝堂千般算计,倒像是前世看过的残戏本子。“是大齐的储君,还是梅安的女婿”,他竟一个都不想做,只想与怀里人做对纯粹夫妻。 良久,他闷闷开口:“梅煦要带你走,我舍不得。我知你一旦回去,我怕是如何也娶不回你了……且你一旦回去,便意味着南北对峙或将开始,实非万民之福。” 他终于提到了这事。 她忍着酸涩开口:“你想留我?可能分得清几分为我,几分为世局?” 他所言何尝不是她所忧,可此话一出,无异于往他和自己心头各扎一刀。 严彧眸光晦涩,忽然低头一笑,指尖轻轻描摹她掌心的纹路,低声道:“你父王陈兵台海,若只为世局,我该亲手为你备马——用最体面的仪仗送你回南境,再往边线陈兵十万,与你父兄明刀 明枪对峙一番。” 他忽然拉着她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硬实滚烫砰砰起伏,“可这里每跳一下,都在说‘别让她走’。” “两年前我从南境回到西北,中箭坠马时,想的不是退兵之策,而是你红衣挑灯、仰首娇笑的模样。”他苦笑,“那时我便知,完了……” “家国是自出生便背在我身上的,卸不掉。可是对你的贪念却是一点点融进血里的,去不掉了。” 他捧起她脸,以额相抵:“若你非要问我,那便是九分私心,一分侥幸。私心让我想强留你,侥幸盼着……你也想为我留下。” “至于万民之福……” 她一双手下意识揪紧了他腰间衣袍。 他浅浅深吸,又缓缓开口:“万民之福……便叫真龙去护吧,我只求守得一人心安。” 她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眼眶蓦地红了。 她未料她只问了一句,他竟认认真真解释了这许多。 “傻的……”娇柔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微微哽咽,长睫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缓缓将头枕在他胸口,青丝滑落,掩住半边潮湿的眉眼。 泪水浸透薄衫,烫得他心口发紧,他只能再将人抱紧些。 - 台海的军报和平王严诚明同日抵京。 太清殿里,无实权的太尉周玄策,本欲投靠瑞王却半道失了目标的兵部尚书褚衍,以及若干要臣,全都垂首肃立,心思沉沉。 严诚明一路风尘仆仆,灰尘都没来及拍,此时也在大殿一侧端坐,沉肃不语。 军报称梅溯已剿灭巫国生力,控制了台州海域,余下散兵游勇逃窜,有余孽登岸,刺杀了台州牧王藩,都尉陈庭风负伤,梅溯的副将梅信率军解了围,行刺的巫国余孽已遭绞杀!虽局面尚稳,还需朝廷尽快派人前往主持大局…… 没等念完,李琞已气得吹胡子瞪眼:“这种折子也敢往上报!不怕朕砍了他脑袋!” 他忽而一声喝:“褚衍!” 褚尚书慌得上前两步,一弯腰:“陛下……” “这便是你说得打不起来!朕的州牧都叫他杀了!” 李琞来回踱着步,“王藩该死,可也轮不到旁人替朕料理他!还好意思说局面尚稳,稳在哪里?整个台州都要姓梅了!褚衍你说,怎么办?” “陛下,眼下局面确是被动,可没有实据证明这是梅溯所为……” “还要实据?”李琞戳着褚衍脑门,“等梅安把刀杵到你的脑门上,你再来论实据!真是要气死朕!” “陛下息怒!”褚衍沉了沉气道,“事后梅信已主动撤出台州辖域,至少面上看来,对方并不想闹僵,无非是蠢蠢试探。臣依旧认为,打不起来,梅溯此举,一来是为兄长报仇,二来是向朝廷施压,希望迎回郡主。” 李琞黑着脸粗喘。 见陛下未再动怒,褚衍继续道:“臣以为,我方当威慑与防御并举。不若先应了他,放归郡主,迎回皇子李啠,勒令其退兵,释放出台州海域控制权,另派人接管台州政务和军务,并调台州外围兵力布防,同时启动质子谈判!” 李琞又看向周玄策几人。 老太尉出列道:“臣附议褚大人所言,眼下诸王式微,国本未定,南境梅氏狼顾鸢视,恐借靖难之名行王莽之事,因此臣请迎回皇子李啠,以绝枭雄黄钺之患!” 其他几人也来附议,陛下望了眼不出声的平王,似十分疲累道:“朕都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容朕想想。” 待到众人散尽,大殿中只有严诚明还默坐着,李琞沉不住气道:“你倒是吭一声啊?你往这一坐,跟座佛一样,怎么,还叫朕拜你才言声?” “臣不敢!” 严诚明终于起身,挪到了陛下跟前。 李琞已有四年没见过他,这位幼时曾与他光屁股玩在一处,后又扶他登基的兄弟加权臣,是唯一一位他可不设防的股肱。 他细细打量,大约是西北的风沙太硬,他每回见他,都觉这位守国门的将帅又冷厉几分。 其模样倒是依旧被岁月偏爱,古铜色的面皮,剑眉如墨,眸色深似九渊寒潭,眼尾和脸上虽又多了些细碎褶子,恰似风霜淬玉,将那锋芒包了浆,更显得沉稳厚重。鬓如刀裁,少有杂色,短髯,明明噙着三分笑,却让人想起雪夜胡狼,优雅又致命。他往那一站,宽肩窄腰,仍是年轻时的挺拔身姿,又因披了轻甲而愈发显得魁梧伟岸。 李琞看着看着竟笑了:“怎么这西北的风沙,比朕后宫的珍珠粉还养人?你与朕差不多的年岁,白头发都比朕少!” “陛下说笑了,臣在西北悟出个道理,胡杨千年不朽,是因守着昆仑龙脉,臣纵是老得慢点,也全赖守着陛下龙气!” “马屁!”李琞呵呵地笑,“朕算是知道彧儿的不着调是随了谁!” 严诚明一本正经:“天家麟儿,其风华自然是随陛下!” 连一旁高盛都在憋笑,憋得拂尘直抖。 李琞踱了两步坐回去,招呼严诚明坐近些,正色道:“台州这事,你怎么看?” 严诚明略沉思道:“褚大人和周太尉所言都有道理,不过臣以为还不够。” “说说看。” “论威慑和防范,调禹州水师南下,在梅溯控制的海域外围布防,军演但不越界,阻起北上,并随时做好轰其回窝的准备。同时调兵布防衢州,卡住南境陆路咽喉,要快,以防南境陆路增兵。” “其次可以分化和谈判,梅安既打着剿灭巫国的名义肃清了海匪,朝廷还是要承认其剿匪有功,陛下可明发嘉奖诏书,既昭示其臣属之地位,也能剥夺他开战的借口!” “谈判还是要谈的,可派礼官携密旨赴台州,要求梅溯入京为质,可给予南境一定的经济补偿,诸如开放台州互市,或许其一定的盐铁经营权利。自然,成与不成还要谈了才知。” 严诚眉目深邃,虚睨着袅袅的瑞金香炉,缓缓道:“还有……南粤刚刚覆灭,总有些遗老遗少,不愿归附的,派人联络离间,包括十六族内,大约也会有分利不均心生不满的贵族,即便是浑搅一番,也够梅安喝一瓯黄汤的!” 李琞至此才露出些许安慰之色。 “还有台州牧王藩之死,不可草草揭过,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姿态做足了,但要将王藩勾结海盗的证据做实,包括昔年梅敇之死,可以重审,王藩及其心腹罪有应得,活着的处决几个,如此朝廷和梅安都有台阶下。” “如此短期内当可无虞,然眼光放远,还是要看双方新势力和继承人。南境有无可扶持利用的旁支,还需下一番功夫,而我大齐的国本……” 严诚明目光炯炯,“陛下圣鉴万里,想必对社稷传承之事,早有庙算了吧?” 说到这里,李琞捏着杯盏的手一顿,一声叹息。 第114章 平王回家,府里提前三日洒扫了正殿,蟠龙帐幔随风轻舞,彩凤珠帘流光溢彩,倒是比年节还喜庆。暮色初染,朱漆府门两侧的鎏金宫灯尽数点亮,将青石阶镀上一层流霞。檐下新悬的八宝琉璃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清音袅袅。 世子严瑢率府中男丁立于府门东阶,遥见龙旗仪仗逶迤而来。平王轻甲映寒光,亲卫环伺间威仪天成,身后随行兵卒与宫人抬着朱漆赏箱,显是御赐恩荣。 礼毕入府,三通鼓响后中门洞开,平王妃吴姝一袭盛装,领着唐云熙、陆氏及芾棠等女眷迤逦相迎。见那高大身影阔步而来,王妃指尖无意识拂过鬓边珠翠,这细微情状落入唐云熙眼中,只淡笑不语。余光所及,姨娘陆氏绞紧帕子的指节发白,而芾棠雀跃之态几欲破礼而出。 吴姝带着众人迎上去,刚要行礼,却被严诚明稳稳托住。 “瘦了。”他粗粝指腹掠过王妃袖间金线。年过四旬的王妃脸上生出薄霞,原要出口的“可是老了”,终是化作一句:“王爷风姿更胜往昔。” 又见他轻甲未卸,柔声道:“风尘仆仆,且先去更衣吧。” 吴姝亲自侍奉丈夫卸甲、沐浴,换了常服,回到正堂接受全府礼拜。 唐云熙初嫁时严诚明戍边未归,此番方以新妇身份拜见。 多年前她还是小姑娘时,西北大捷,她远远瞧见过一次平王回京的仪仗,威风凛凛。眼下心中英雄成了自己公爹,纵使她素来从容,此刻奉茶的手指也不禁微微发颤:“儿媳见过父王!今日得见,方知世子风骨承自何处。” 严诚明接了茶,细观唐云熙,她一身绛红织金襦裙,高挽发髻,簪了只金步摇,显得简洁干练,既有世子夫人的尊贵,又有新妇的端庄。讲话时眉眼沉静,声音清润,端的 一副世族大家的气派。 他颔首笑道:“久闻卫国公府的嫡小姐贤良淑德,瑢儿得此佳妇,实乃严氏之幸!” “父王过誉了,得入忠义之门,是儿媳之福。” 思及卫国公精心教养的明珠,竟成了自家掌印夫人,严诚明笑意更深:“府中琐细,今后要多劳你费心了。” “父王说笑了,儿媳不过是学着王妃,持家以俭,待下以宽。” 吴姝含笑接道:“也多亏了她,我才能躲得清闲。难怪人说闺阁中有经济才,我看云熙便是不佩相印,已具相才。” “母妃折煞儿媳了!” 这边一通寒暄,小芾棠早已按捺不住,瞅着爹也叫了茶也吃了,便不管不顾地凑到严诚明跟前泛起了酸:“父王把人都夸遍了,惟独忘了我?莫非不认得我了?” 严诚明笑意加深,去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这是谁家小醋包,酸死了!” 芾棠脸一扭:“横竖不是您家的!” 严诚明也跟着偏头:“瞧瞧我这小刺玫,人长大了,撒娇都会拐着弯了!” 芾棠噗嗤笑出声来,搂着老父亲脖子再不撒手,一旁陆氏看得眼眶泛潮。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99节 是夜,红罗帐里,吴姝云鬓散乱,轻喘着嗔道:“王爷这枪法……愈发凌厉了。”严诚明低笑,将人揽入怀中。温存过后,她以指尖描摹着丈夫胸前箭痕:“此番回朝,是要保彧儿入主东宫么?” “原有此意……” 严诚明粗粝掌心抚过妻子腰际,被她按住。他怔了一下才又笑道,“只是今日面圣,方知咱们这位六殿下……着实令人头疼!” 吴姝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纹:“可是因为文山郡主之故?” “此为其一。异族掌凤印,李氏宗亲岂能相容?当年央央贵为嫡女,尚被宗亲、权贵们以礼法二字生生熬尽了心血……纵使勉强为之,后宫三千佳丽,梅爻那丫头可愿做其中一枝?她父王此生唯王妃一人,又怎能忍受掌珠堕入金笼,与人争辉?” 吴姝轻蹙蛾眉:“彧儿为她,连江山都不要了?” 严诚明摇头:“不止为她,李啠一案,他殚精竭虑为其昭雪。如今要他取而代之,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以彧儿的心性,不会做的。” 片刻的静默,严诚明忽然道:“那小郡主,可曾见过?” 吴姝嗯了一声,眼前闪过那张明艳艳的容颜。 “比……央央如何?” 吴姝抬眸凝视丈夫良久,方缓声道:"灵心慧质,尤在央央之上。" 这厢平王府中温馨团圆,扶光却在夜里得到了母亲李羞月病逝的消息。 曾经风光一时的继后,死讯竟未能在夜里传给陛下。因扶光银钱开道,消息才辗转递进七公主府。 酣眠中的扶光闻讯,竟似魂魄离体般怔住,直到被梅敇用力搂紧,才蓦地呛出一声呜咽。她死死攥着梅敇的衣襟,泪珠滚烫地砸在他手背上,却咬着唇不肯放声,只哑着嗓子唤人备车。 素帷低垂的偏殿里,那具瘦骨嶙峋的遗体已被仓促收拾过。 扶光踉跄扑到榻前,指尖悬在母亲青白的面容上方,终是不敢触碰。曾经丰润如牡丹的脸颊凹陷下去,嘴角还残留着扭曲的纹路,仿佛临终仍在忍受剧痛。衣衫也是她送进来的,宽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枯瘦得能看清每一根骨节的形状。这双手,也曾抱过她,为她擦过泪。 扶光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 李羞月葬在了邙山,挨着她的父亲李明远。 之后扶光去看了四哥李晟。 李晟自从发疯撞掉自己第二个孩子,便被转移到了一所不大的院子里。扶光踏进去时,暮色正沉沉地压下来。 院中草木杂乱,无人修剪,几株野蔷薇从石缝里钻出,横七竖八地拦在路中央。廊下的宫人见她来了,慌忙跪地,却不敢抬头,只低声道:“他今日……还算安稳。” 屋内有股潮腐气,混着淡淡的药味,亦是她时不时派了医正来看。 李晟散着头发坐在窗下,攥着一把篦子,一下一下地梳自己的头发。 扶光走近,他才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涣散,嘴角却挂着孩童般的笑。 “四哥……”她轻声唤他。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辨认她是谁,半晌,忽然举起篦子献宝似的递给她:“你梳么?” 扶光接过来,那篦子并不干净,黏黏的,不知沾了什么。他的手亦不干净,有些亮晶晶的,不知是油渍还是糖渍,沾着些泥灰。 宫人怯声道:“殿下胃口很好,只是……大多数时候不认得人。” 扶光瞥见案上剩着半个馒头,摆着几个空菜碟。 她记得李晟从前很挑剔,吃得,穿的,用的,端王府的东西,都要最好的……如今啃起冷馒头都能津津有味。 她眼眶红了。 痴傻之人,会比清醒时更好过些吧。他不记得自己曾是离龙座最近的皇子,不记那些朝堂暗箭,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想替他拢拢散乱的衣襟,却见他突然一怔,视线越过她,定定地望向她身后的虚空,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起来。 “母后……” 他嘶哑地喊,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母后你来啦!母后……你别走……” 他猛地推开扶光,踉跄着扑向空荡荡的门口,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又向前爬去。 “母后,儿子听话……儿子再不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母后你别走!母后!” 他胡乱抓着空气,仿佛要拉住谁的衣角:“母后……你回头看看我啊……” 扶光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看着李晟跪在地上,对着虚无哭喊,像个失孤的孩子般蜷缩成一团。 宫人们垂首而立,无人敢上前。 许久,李晟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在这里。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路过扶光时好似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总是这样,”老宫人低声道,“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有时候喊着母后,有时喊父皇,偶尔还喊过……浮玉……" 给李晟看病的医正对她说过,他身体机能没有大碍,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不想好了。 扶光站在廊下,望着暮色下的小院,声音不大却有些厉:“把这里收拾干净,把他也收拾干净,银子不会少你们的!” 出了李晟的院子,沿着高高宫墙行了片刻,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道:“五哥被关在哪里?” 陪她进来的宫人应道:“离这里不远,转过弯便是。” 与李晟的住处不同,李茂这里出奇的整洁,青石地砖不见半片落叶,廊柱漆色如新,连那株过了花期的枝桠都被修剪得错落有致。扶光想大约是因着虞妃还在宫中,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李茂披着一件半旧的素白长衫,背对着门坐在案前,长发未束,散落在肩头。他手中握着一支秃笔,正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五哥。”扶光轻声唤他。 他缓缓回头,嘴角却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啊,七妹妹!”声音里带着欣喜,“父皇说今日要来看我写字,你说我写些什么好?” 扶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案角摆着一盏茶,茶叶沉在杯底,茶香四溢,是上好的贡茶——即使疯了,伺候的人仍记得他爱喝什么。 似是发现她盯着茶,李茂突然起身喊道:“来人,快给孤的七妹看茶,要好茶!” “五哥……” “五哥?”李茂忽地一笑,“七妹可也认错了人?喊三哥才对!七妹难得登门,我唤小厨房做你喜欢的甘饴好不好?” 扶光望着他诚挚的眉眼,确有几分李啠的神态。 甘饴,是她幼时爱吃的甜食。 一阵风吹响了他檐下的铜铃,灯笼也跟着晃了起来,忽明忽暗的光亮摇在窗纱上。 “五哥,”她轻声道,“要下雨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李茂没有回答,只似想起什么般空洞地望向窗外。 扶光转身离去,将出门时又突然回身,瞧见李茂正怔怔望着她,见她回头又露出个孩童般的笑脸来。 她转回身迎着风出了院子,想着方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明,似是幻觉。 第115章 扶光一出寿安殿便晕了,云琅搀扶不及,人软软地倒在了青石地上。雨点子随即落下,霹雳吧啦往她身上砸,宫人们乱做一团,因公主府太远,只得就近送入宗正寺救治,期间太后闻信,又把人接进了宜寿宫。 扶光被安置在太后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唯有眉间微蹙,似仍陷在梦魇之中。太医说仍是情志损伤,说白了便是心病。 想着她往日灵动乖顺,眼下可怜巴巴昏沉不醒,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泪。一旁侍奉太后的虞妃看着眼前的舐犊之情,想起被幽禁的儿子,也跟着抽抽噎噎地哭。 殿外雨声渐急,李琞负手踱入,原本沉郁的面色在见到扶光时微微一滞。他走近榻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又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冰凉,像握着一块寒玉。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 太后叹息:“还不是她母亲的事……她还去看了老四、老五,晕在了寿安殿外头。” 李琞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扶光毫无血色的脸上,忽而轻叹一声:“朕的儿女,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来讨债的。” 太后神色微变,虞妃更是低着头,不敢接话。 扶光眼睫微颤,李琞收回手,淡淡道:“既醒了,便别装睡了。” 她果然睁开眼,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李琞按了回去。那双捏着万千人生死的手,在她肩头停留一瞬,像按住一只扑簌欲飞的弱蝶。 “免了这些虚礼吧。”李琞声音沉缓,“朕的这些儿女中,独你最知进退。” 窗外雨声潺潺,他的话却格外清晰,“你母亲和四哥大逆不道,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朕未曾牵连你分毫,你依旧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莫要辜负朕的苦心。” 扶光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在即将失态的瞬间咬住下唇,生生将眼泪逼成了眼尾一抹红,低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垂眸间,那滴泪还是从眼角落了下来。 李琞望着她苍白面色,沉默片刻,终是旧事重提:“吴相家那个嫡孙,吴仲仪,办差回来了,朕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 他语气不似商量,扶光手上一紧,死死捏住了锦被,面上仍极力稳着,轻声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父皇分神。” 她也不是头一次拒绝,李琞并不意外,沉吟片刻道:“朕听闻,你府里有个门客,与故去之人有六七分像?” 扶光捏着锦被的手指又紧了些,随即又缓缓松力,虚弱地笑了笑道:“是有个人带了两分故人影子,不过儿臣留他,是因他一手厨艺颇合我胃口……至于驸马,父皇从前也说过,谢家公子不错,王家郎君也好。” 她抬眸,眼底一片灰死,“可如今,他们被发配的发配,贬斥的贬斥……” 两年前这些曾有意尚主的权贵,在夺嫡中接连败落,眼下被扶光如此提及,李琞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哼了一声起身,踱去了窗前,负手望着花窗外雨帘,沉默不语。 扶光也不哄,少见地执拗起来。 太后叹气数落扶光:“你这孩子可是病糊涂了,口不择言!” 又朝皇帝僵着的背影道:“我知你是心疼她孑然一身,可这孽障眼下病得钗环都戴不住,议亲之事,缓缓再说吧。” 李琞沉沉不语,扶光也不吭声,可心头盘旋了多日的念头却愈发强烈。 公主府。落雨如帘,檐下铜铃偶尔几声脆响。 一个小婢子朝着独坐廊下的清逸背影禀道:“宫中传话来,公主今夜不归,留宿在宜寿宫了。” 身前人未有回应,她又悄然退下。 如离指尖夹着枚黑子迟迟未落,虚睨着庭中墨翠,不知在想什么。 “棋路太险。”央宗将药搁在他手边,眼风扫过棋局,“黑子再进一招,白龙虽死,自身也要折损七分。” 如离手指一松,将黑子丢了回去,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月召故地如今归了南境,叫苍梧州。”央宗枯瘦的手指不经意地轻叩棋枰,“听说遗民们还建了十三殿下的神主祠。” 他忽然掀动眼皮,昏浊的眼底闪出一丝锐光:“你当真……不想去看一看、拜一拜么?” 如离慢悠悠收拾棋盘,默了会儿,答得倒也实在:“等以后有机会吧。” 那便是不想。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0节 门口捣药的玉衡一声嗤笑:“师父你实在多余问他!他如今眼里只有那小公主,医嘱是半句听不进去的,一宿恨不得把一辈子劲儿都使完!” 想起那夜大雨里,他还好心去公主院里接他,可结果呢,小公主那几声叫得雨声都盖不住。 央宗冷哼一声:“你也莫要觉着我在这里,便可为所欲为,竭泽而渔,可没处讨后悔药吃。” 老头说完捏了空碗,气鼓鼓地走了。 如离低头愧笑。 雨丝绵密如织,礼部衙门的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这场雨从晌午绵延到了黄昏,仍没有停的意思。 梅煦坐在礼部大堂里,黑着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冷厉的眸子从对面几个礼部官脸上扫过,极力忍耐才没掀桌子。 他惯是拿刀说话,今日已耐着性子,跟这群惯会打太极的官员推拉了一下午。 他去端案上茶盏,却听“啪”一声,那杯盏竟在他手上碎了,水洒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案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突然地爆裂声吓了对面一跳,尚书陈暨白短暂惊愕后随即喊道:“来人,快帮梅使君收拾干净,再换新茶来……谁采办的茶盏,这般糊弄,要严查!” 梅煦冷哼一声,将手上碎片一丢:“依诸位大人高见,王女归期究竟定在何时?” 其实李琞已给了准信儿,只是陈暨白这人刁钻。他摸着短须轻笑:“使君稍安勿躁嘛,郡主身份尊贵,这送归之礼自然要格外慎重。” 说着接过侍者端来的新茶,亲自捧给梅煦,“太史令正在择选吉日,礼部也要准备相应仪制……” 梅煦眼中寒光一闪:“还要拖?” “使君此言差矣。”陆清宸笑眯眯,“朝廷有规制,你我都得遵循不是……” 又是“啪”一声,这回是梅煦坐下红木椅散了一地! 他攥着一双铁拳,大步流星朝外走,身后众人懵了一瞬,随即便见几个郎中冲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使君!使君留步!使君这是要去哪里?” 梅煦猛地甩开众人:“诸位既做不得主,我去请圣裁!” 陈暨白笑着追上来:“使君稍安勿躁,何至于此嘛!” 说话间门外冒雨行来个小吏,从怀中摸出封红笺,双手递上。 陈暨白接了展开看,又递向梅煦:“使君性子太急,多等一刻,佳期这不就定了?” 梅煦眯眼去看,确是太常寺的批文,归期定在了十日后。 他这才缓缓抬手,两指夹过批文,却不着痕迹地在陈暨白指节上一碾,力道不轻不重,冷哼一声道:“早这般爽快,何须费这半日口舌!” 梅煦撑着伞走在昏暗暗的雨幕中,想着十日后便可带小姐回南境,心里倒也松快不少。 风重,雨势渐强。青石长街上,雨水已经汇成了细流。 他刚转过街角,便见雨幕中站了个人,一把黑伞遮住了半个身子,雨水顺着伞缘淌成了水帘,脚下已积了一片暗洼,鞋裤已湿了大半。 “严将军。”梅煦眯了眯眼,“怎么有这等淋雨的兴头?” 严彧扬了扬伞抬眸:“梅使君谈妥了?” 梅煦望着他那双幽深的凤眸顿了一息,忽然笑了:“托将军的福,十日后,王女南归。” 严彧唇角微动,扯出个不大自然的笑来:“那便恭喜了。” “恭喜?”梅煦嗤笑,“将军在太史令跟前,没少使劲吧?” 陛下在朝堂应得痛快,却不料三五日的归期,硬生生拖成了十日。 严彧倒也没反驳,只沉沉道:“十日后,我会亲自护送她回南境!” “这也是磨了礼部求来的差事吗?” 严彧不答。 “轰隆——” 雷声炸响的刹那,梅煦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狭光,手中大伞旋出一圈水刃,朝着对面飞去! 严彧以伞去挡,伞柄脱手,两把伞顶着劲儿旋进了风雨中。 梅煦的拳头已到近前,严彧侧身避过,反手扣住了他手腕,力道狠厉,指甲几乎抠进皮肉里:“使君这是何意?” “揍趴下你!”梅煦冷笑,提膝撞向他腰腹,“看你还怎么送!” 严彧闷哼一声,借势旋身,一记肘击重重砸在梅煦肩胛骨上! 轻微的骨节错位声从雨声中透出,梅煦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两人喘息着对峙,不过一息,双双又战在一处,拳拳到肉! 暴雨如注,积水已没过脚踝。两人在雨幕中撕打,每一次出拳都带起水浪,每一次碰撞都激得水花四溅。不多时梅煦鼻下已淌了血,严彧嘴角也挂了彩,却又很快被大雨冲刷掉。 梅爻在廊下已伫立多时,雨丝斜飞,打湿了她的裙裾下摆。 很快凤舞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小姐不好了!狼主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还带了伤!” 梅爻一惊,急道:“那你不留下帮他,还跑回来做什么!” 凤舞委屈地撇嘴:“打他的那个人是严彧啊!” 梅爻一怔,耳尖突然泛红:“那、那你要拉架啊!” 凤舞眨眨眼:“他俩过招,我哪拉得开?总得打趴下一个才能回得来!”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伤得重不重?” “属下见到时都挂了彩,这会儿……若没折胳膊断腿,便是没尽全力……” 梅爻懒得听他不着调之语,吩咐道:“去叫府医候着,另叫厨房熬姜汤来!” 第116章 风雨中,梅煦的攻势愈发凌厉,拳风裹挟着雨滴直往严彧要害处招呼,不是咽喉,便是胯/下。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带着沙场狠劲,仿佛对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敌人。 严彧在跟他硬碰硬走了几招后,突然变了路数。他身形如游鱼般灵活,在梅煦密不透风的攻势中总能找到缝隙,旋身避开攻击,再顺势卸掉他蛮横的力道。他想得明白,眼前这家伙明显是在找事,自己可比他金贵多了,没必要陪他玩命,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梅煦几个来回都打空,瞪眼骂道:“孬种!躲什么?” 严彧带血的嘴角噙着笑,声音在雨里也格外清晰:“你可是没想明白?若我真重伤不起,你那王女怕要日日守在榻前,舍不得走了!” 梅煦冷哼一声,面上虽是不屑,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远处的梅九和天禧,见两位主子不打了,各自牵了马迎过来。俩人走得慢慢悠悠,抻着脖子往两位主子身上打量。 天禧:“一、二、三……你家主子伤了三处!我们爷两处,给银子!” 梅九:“放屁,你主子玉带都崩开了,打平!” 严彧、梅煦:……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归期已定,梅爻听着雨声,眼前闪过半年来的一幕幕,竟似过了数年之久。 回想起春宴那场赛马,被他抱紧了躲开危险,一颗心仍会砰砰直跳。她那时多大胆啊,凭着再见那张脸的惊喜,竟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他是小玉。 万幸她赌赢了,她趴在他身上,望进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颤——担忧、恼怒,还有什么她读不懂的深意。她想亲他,几乎就要那么做了,却被他细微动作分了神——身下的触感让她脸颊发烫,他竟起了反应…… 天闪透过花窗照亮黑暗,也映出她泛红的脸。 她又想起内宴上被李姌算计,他滚烫的手掌贴在她腰腹,沉重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隐忍着说“别急”……他帮她纾解药性,动作温柔,与平日里的冷硬判若两人。她在他的抚慰下,第一次在他怀中颤抖得不成样子。 “骗子…” 她对着空气轻语,眼尾泛潮。他明明就是小玉,那时却死不承认。而她明明爱他入骨,却偏要装作风流模样四处招惹,只为看他破防。他吃醋的时候好凶,咬得她身上痕迹斑斑,逼她唤“彧哥哥”时又那么霸道。 也有很温柔的时候,鹿苑时怕她紧张会更疼,他忍着亲了又亲,哄了又哄……事后她在他怀里睡着,竟是从未有过的甜软和安心。 半载光阴,大齐朝堂风云变色。几位皇子相继倾颓的棋局中,或多或少有她落子的痕迹。虽是他执棋布局,她确也做了几回利刃,在暗处寒光乍现。 朝臣背地里称她“狐祸”“蛮患”,她也不是不知,可也只当秋风过耳——左右南境的利益不曾受损,更寻回了“死去”的兄长梅敇,旧怨终得血洗。这般算计里,她虽折损些皮毛,却换得他暗中相护的温暖,倒像是场蚀本买卖里意外的甜头。 她与他,也算是相濡以沫吧。把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绘成了并蒂莲的模样——根脉相通,只是花开朝着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别,隔着千山万水,也隔着两个势力的明争暗斗。他们之间,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她又想起重逢时他奚落她的话: “两个异姓王结亲,南北一气,你是想让陛下白天夜里都睡不着么?” 他看得那样透彻,却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就像飞蛾扑火。 他去求陛下赐婚,一次又一次,陛下不允,他又去求懿旨,一而再再而三,被知情人当做了笑话。 一滴泪从她眼尾滑落。 睡不着,她取出了那只被风秀仔细收起的玉镯。翡翠触手油润,在细弱灯下泛着幽幽的光,像极了太后将它套入她腕上时,严彧眼底那抹灼人的期待。 玉镯重新贴上肌肤,丝丝凉意沁满心头。 窗外雨声渐歇,滴漏声声里,天光已悄然漫过窗棂,将翡翠映得愈发清透——恰似南境雨后的阳光,炽烈得能晒干所有缠绵 心事。 她忽然想起南境的苍茫群山,想起父王揉她脑袋的大手,想起二哥带她骑马时的戏谑,想起陪她长大的小兽……那些熟悉的、张扬的、明媚无忧的日子在召唤她了,回到南境,她仍是说一不二的十六族明珠,再无人敢惹她。 只是…… 也没人会故意惹她生气后,又用骨节分明的手为她拭泪;也没人敢逆着她的心意,逼着她喊那声"彧哥哥"…… 这一夜,鹤鸣苑中的灯火也燃到了天亮。 天禧一边给主子唇角、眼角涂药,一边骂骂咧咧:“王八蛋下手真毒啊,专挑爷这张值钱的脸下手,这是想给爷毁容啊!” 严彧心思沉沉,并没理他。 天禧继续嘟囔:“还他娘往爷胯/下招呼,属下都瞧见了!这玩意儿要是打坏了,郡主不得……” 冷不丁撞上一双锋利眼刀,后半句生生卡住。天禧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下头……用不用抹?” “滚!” “这就滚!” 天禧滚后,严彧独坐案前,一时心头空落落。 渗了水的窗缝散着松木香,让他莫名想起鹿苑的氤氲水汽。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1节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具身子的记忆,羊脂玉般的肌肤被热气熏出绯色,她在他臂弯里化成一泓春水。窗外骤急的雨声,恰似她咬着他肩头呜咽时,破碎的喘息。她当时疼得厉害,却仍死死抓着不许他退…… 他是从何时对她着迷的?离开南境时,他分明不当她一回事,可为何再见,对她的渴望竟一发不可收? 眼前闪过春宴马场,她向他讨要骨哨的一幕。 他死遁前,销毁了几乎全部自己的东西,唯这东西不起眼,权当做身份证据留下了,竟不想她将它贴身戴着,留到了今日。她当时摊着红肿的手掌,潮着眼尾,痴痴灼灼地望着他,说那是她的心爱之物……他当时但凡肯认她,她怕会立时扑进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他知她一贯骄纵大胆,却未料她会不要命地试他。而他接住她的瞬间,那具身子比他想象中更玲珑柔软,他身体的反应几乎是不受控的。而她趴在他身上眨眼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她坐地耍赖要他背的模样……南境的点点滴滴,他此前刻意不去想,眼下竟桩桩件件记得清晰。 他又忽地想起在南境时她送得那只灯笼。它是否还挂在那间下人房里呢?又或者那房间已然住了他人,那种东西,早便没了吧。 他打开黑檀木漆柜,里面是重逢后她又送他的一只……丑灯笼。“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她当时,是怕他不理她吧? 还有那只玉葫芦,她为了靠近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连招惹别人的把戏都用上了,而他明知是圈套,却还忍不住往里跳。 有些好笑,可笑过之后,又心头泛酸。 两年来,他执着于为李啠翻案。京中半载,步步为营。原无意将她卷入这腥风血雨里,却不得不承认——梅府如刃,她递来的每一着棋,都能为他劈开三分迷障……特别扶光呈上调兵手诏时,他甚至怀疑梅敇还活着。 这样一个姑娘,他如何能放得下啊。 指尖探入柜底,触到一卷软帛与一份舆图,那是昔年在南境时,他亲手绘制的梅安军防,连同天禄密探呈上的南粤舆图。指腹摩挲过蜿蜒的墨线,他对着昏黄的烛影低语:“三个月,待秋狝过后,我必亲往南境迎你。” 这厢平王夫妻也久未成眠。 雨打窗棂声中,吴姝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纹出神。昔年送丈夫出征西北前夜,也是这般雨声潺潺。那时新妇初嫁,如今鬓已微霜。她当时多么不舍啊,西北吃人地,她不知此一别,再见是何时? 似是察觉她的异常,她的手被一只粗粝的大掌握住。 严诚明侧了侧身:“在想什么?” 他的手虽不似她的柔软,但干燥温暖,令她莫名安心。 “彧儿……”她转身将脸埋进丈夫肩窝,“昏时他淋得落汤鸡般回来,脸上还带了伤,晚饭也没用。芾棠去看了,说他……” 她喉头忽地发紧:“说二哥灰头土脸,攥着浇透得荷包,从没如此颓过。” 严诚明肩膀微僵。 吴姝絮絮地:“我其实一直晓得,好几次他半夜出府去,有几次是进了宫。太后叫我劝着他些,可是王爷,我实不知该如何劝。彧儿长这么大,只有吃不完的苦,他何尝有过自己的东西?那孩子自小连生辰礼都不会讨,好不容易想要个人,偏不允他……” 说到最后,竟有丝哽咽。 严诚明想起陛下的话,“彧儿本不该耽于儿女情长,她走了也好,他有自己的路,走不到南境那条道上去……” 他缓缓叹道:“朝堂上的李氏,哪有什么儿女情长?央央……也不过是陛下抚慰自己那颗狠绝帝王心的丹药罢了。” 吴姝蓦地抬头,还是头回听到丈夫讲出这种话来。 窗外一道天闪,照亮了平王那张沉肃的脸。 她又缓缓靠回去,低低道:“那些身名外物,具是缚累,若央央还活着,可能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快活一些……” 良久,严诚明才喃喃道:“若央央还活着,怕也不是今日陛下心中的分量……”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吞没了他的后半句,吴姝并没有听清。 第117章 寅时三刻,晓色初分。梅爻踏着未散的夜露入宫,在太清殿外叩请谢恩。 她今日特地着了南境虞族朝圣的服饰——正红蜀锦裁就的广袖礼服,金线织成百鸾纹在晨曦中光华流转,随着步履漾出细碎清光。乌发高挽,缀了只鎏金叠翠鸣鸾华胜,翠羽贴出的尾翎灵动绚丽,真若朝着初阳展翅欲飞一般,耳下红翡玉坠如染了朝霞的丹露。眉间描了花钿,是枚火焰纹,衬得玉面生辉,明艳又雍容。她本就玉骨天成,此刻玉立丹墀之下,真若鸾神临世一般。 殿内宫人出来宣请,梅爻轻抬玉足,纤纤绣履踏上殿阶,足腕间一对福铃轻颤,清音如碎玉落盘,在这肃穆的晨谒时分,竟显出几分出尘仙韵。 梅煦跟在小姐身后两步外,一同迈入庄严大殿。 李琞在阵阵清音中抬眸,便见一袭明艳身姿出现在殿门外,初升的旭日为她沐了一身柔光,如此仙姿玉骨的人,连他都恍惚了一下。 梅爻行礼后抬头,视线落在了陛下手中把玩的物件上——那是她父王梅安进献的南粤王玺。 李琞免了礼,将王玺往案上一搁,淡淡道:“梅卿这份礼,倒是比旁的更有意思。” 梅爻恭谨道:“父王常讲,南疆诸宝,唯有上呈紫薇,方得天地正位。” 李琞呵呵一笑:“南疆诸宝……不知南疆诸宝中,何者为最?” 梅煦不动声色地抬眼,正撞见李琞和煦眉眼中,一闪而过的霜色,好似林影间倏忽掠过的刀影。 他又望向小姐,见她依旧低眉敛目,沉吟片刻方轻声答道:“南疆盛产玉石、铜铁、雷火木,皆为世人称道的珍宝。然而……臣女斗胆以为,南疆至宝,从来不在这些可称可量之物上。” 李琞似有兴趣道:“说说看。” “南境十六族,虽强弱殊异,皆承鸾神恩泽。百年来互市以通有无,联姻以结秦晋。这份血脉相连的共荣之道,方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李琞弯唇轻笑,却刻意不提联姻之词,只道:“不想南疆鸾神,不仅庇佑疆土,还能将这十六族血脉……缠得如此难解难分。” 梅爻沉了沉气,顺势道:“正是如此,南粤新附,更需向鸾神焚香祝祷,求一个各族同沐神恩的吉兆。” 李琞指尖轻点几案,发出“笃”一声脆响,温声道:“南越新附,正宜观摩中原仪制。” 他抬手示意,侍立在旁的高盛立即捧着一部靛青绢面的文册缓步而下。 “这部《大齐会典》,就劳郡主带回南疆,或可助新民习得‘天地正位’之道。” 高盛双手捧着烫金文册,步履沉稳地行至梅煦面前,躬身奉上。阳光透过殿窗,在文册封面的龙纹上投下细碎金光。 梅爻双手交叠触额行王礼,恭谨道:“蒙陛下赐此典章,臣女定当亲奉父王案前,邀各族长□□研精要。” 梅煦看了眼文卷,不咸不淡地伸手接过。 从太清殿出来,梅煦冷哼道:“还真当南粤是为他打下的!” “煦哥哥慎言。” 她总在某些时刻,体会到大哥梅敇对朝局的矛盾心情。而这种心情,是她入京前从未有过的。 软舆已候在一角,风秀捧着玉匣侍立在侧。 梅爻对梅煦道:“我还要去辞行太后,煦哥哥可在宫外等我,风秀陪我觐见即可。” 宜寿宫内,幽幽檀香在鎏金香炉中袅袅盘旋。 随着铃铛脆响,仙姿玉影踏进殿来。绕过插屏,她似觉一道灼灼视线投过来,抬眸便撞进了严彧幽深的凤眸里。 他竟是早早侯在了这里,没有朝服玉带,一袭素色深衣,跪坐在茶案旁,捏着玉盏将饮未饮……眼角、唇角,似有淤痕。 太后倚在鸾凤引枕上,一脸慈爱道:“好孩子,快来!哀家算着你今日来,特地叫容禄做了拿手点心,快尝尝!” 她瞥见严彧面前的几案上,摆着精致糕点,烹着香茗,也留意到他的视线一刻未曾从她身上挪开。 她今日颜色太盛,甫一进殿,似乎满堂都更明亮几分。他盯着她眉间那抹火焰纹, 那是鸾神徽记,她是以南疆王女之身来辞行的,而非大齐的郡主。他看着看着,眼睛便有些涩,捏着杯盏的指尖泛白,再多些力道,怕是要碎。 梅爻刻意错开那道灼人视线,广袖铺展如云,朝着太后伏身叩首,恭声道:“臣女蒙太后垂爱,恩泽难忘。今归期已定,唯将太后教诲铭记于心,方不负这段时日慈荫。” 太后抬手示意起身:“起来,快起来!” 梅爻却仍是跪姿。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只精巧锦匣,指尖在匣面鸾凤和鸣纹上留恋片刻,终是稳稳捧过头顶:“臣女蒙太后恩赐,得此珍宝月余。此乃太后当年嫁妆,又承慈恩厚意,臣女思来想去,实在……不敢僭越。” “幺儿……” 太后尚未开口,殿内忽闻一道又轻又涩的呼唤。 太后抬眼望去,只见严彧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竟染上几分轻红,喉结滚动间,似是还想说什么却未出口,只余眼底一片湿意。 梅爻始终垂眸,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捧着锦匣的指尖微微发白,泄露出几分心绪。 殿内檀香袅袅,在她与严彧之间隔出一道朦胧烟障。 太后搭在鸾凤引枕上的指尖微动,目光在严彧和锦匣间流转片刻,轻叹一声:“傻孩子……” 梅爻敛目低眉,不知这一声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说严彧。 太后缓声道:“本宫年纪大了,不喜见这些……伤情场面。这镯子既赏了你,便是认定与你相配,你收好吧。” 忽地又转向那个怔怔望着的人:“彧儿,你说是么?” 这一问,似往两个人心头猛搅了一下。 梅爻捧着锦匣的指尖微微一颤,稳住未动。严彧却已撩袍下跪,玄色衣襟铺展开来,额头触地深深一拜,他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从口中吐出个气音:“……是。” 殿外通传,太医来给太后请平安脉。太后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索性便叫严彧送郡主出宫。 两人叩头出来,行至宫道转角处,严彧突然攥住梅爻手腕,一个旋身将人抵在了朱红宫墙上。 身后风秀只得低眉敛目,退后了几步,背身而立。 梅爻被他困在方寸之间,抵着他胸膛左顾右盼道:“这是哪里,你可是又发疯!” 相比于她的慌乱,身前人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眼睛似着了火。 她终是在他灼灼目光下和软下来,葱白指尖抚上他的唇角,柔声问:“疼么?” 他偏头避开,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厉害:“你不要那镯子,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 她望着他眼尾潮红,轻声道:“它是它,你是你……它代表不了什么,可他们在意。” 严彧眼睫狠狠一颤,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懂,她身在局中,不得不顾忌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而他,终究成了她的软肋。 他用力将人搂进怀里,以额相抵,呼吸交错,声音哑涩:“我这几日,睁眼是你,闭眼是你,梦里也未曾安稳。”指节陷入她背后衣衫,他抓起她手按在自己胸口,“每思及你要走,这里——便似有刀在剜一样。” 她睫羽簌簌,在他掌下轻轻战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说过会娶你,你且在南境等着我,最多仨月,我必亲往迎你!” 她眸光闪闪,望进他带着血丝的眼底,忽而轻笑:“彧哥哥,最难过的那两年我都自己过来了,莫说仨月,此生都是等得的……” 未等她讲完,他已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带着压抑又汹涌的爱意。 远处宫檐下传来清脆铃音,惊起几只栖息的雀鸟,扑簌簌飞入湛蓝的天际。 - 梅爻离京前的日子,竟比想象中更为忙碌。 梅阊老成持重,留在京中照看府邸自是稳妥;梅六经商有道,将各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那些往来多年的主顾们,听闻王女即将南归,纷纷设宴相邀。一连数日,她辗转于各色酒席之间,杯盏交错间,倒也将离情别意化作了和风细雨。 思及大哥梅敇还在公主府“吃软饭”,她特意去见了他,本想接其回府商议家事,却见他忙着研究菜谱研究得投入,见她来了,也不过抬眼一笑:“幺儿来得正好,尝尝我新卤的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2节 那般闲适姿态,比府里厨子更像厨子,哪里还有昔日提枪上马,或是摸着账本精打细算的模样。梅六也不止一次朝她抱怨,说生意上几次惶惑求他指点,他竟是连见都未见。 他这是把半生锋芒都藏进了庖厨烟爨里,将长枪铸成菜刀,兵法熔成火候,那些曾经运筹帷幄的智计,如今都用在雕一朵萝卜花上了。 也挺好,既是他自己选的,她也替他欢喜。 不欢喜的是央宗,几次动过扎晕他带回御灵山的想法。不过这几日扶光病着,央宗倒是不气了。 扶光的病,太后极为挂心。宜寿宫每日遣御医去公主府请脉,晨昏不辍。各类珍稀药材、滋补佳品更是源源不断地赐下,隔三差五便送往公主府。 她私下里问央宗:“七公主病得很重么?” 央宗眉梢一挑:“你也见了,你觉得呢?” “我、我又不是大夫……” 央宗哼笑一声:“大齐这位金枝玉叶,心思抵得过七个梅敇!” 言辞间颇有对梅敇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第118章 梅煦早早打点好了南行的一切,百无聊赖之下,便溜达去了琼花阁。 此次随梅爻回南境的,除了陪她来的人外,只多了一个叫白砚声的文弱书生,住在琼花阁。 梅煦总觉得这个白砚声,透着几分古怪。 譬如他冷不防喊他一声“白先生”,他恍若未闻,待反应过来满脸尬笑,声称走神儿了。又譬如梅府诸多门客中,小姐只带走他一个,理由是他的话本子写得好——梅煦来京这些日子,可没见小姐有闲情读什么话本子。 梅煦进院时,白先生正满头大汗地打包书籍手稿,梅煦皱了眉头:“这一箱箱的,都带走?” 白砚声从书堆里抬起头:“有何不妥?” “那可太不妥了!” 梅煦大马金刀往箱上一坐,牛皮靴底“哐”地踩上箱盖:“这玩意儿多沉?千八百里地,兄弟们给你搬家呢?” 他随手捞起几册未完的手稿,念道:“霸道王爷爱上我,冷宫弃妃带球跑,将军的替嫁小娇妻……”突然嗤笑一声,腕子一甩又丢了回去,“我南境儿女认得是弯刀烈酒,可不流行这等扭扭捏捏的闺阁把戏!” 白砚声一愣:“咦,没市场么?那这些呢——狼王抢亲、抢来的压寨夫君又逃了、南粤王陵盗墓笔记、我在战场捡尸的日子……” “……操!” 是夜,那些话本子便送进了平王府,接手的是世子夫人和小芾棠。 晨曦漫过花墙,佛晓的薄雾笼着梅香阁,青砖黛瓦上凝着细密的露珠。 这处院子她住了半年多,来时萧索寒冬,走时芳菲奢靡。今日之后,这院中亦如燕拂居一般,将不再有灯火亮起。那棵繁花满枝的树下,往后可还会有 他的影子? “小姐,”风秀又给她加了件帔帛,“阖府已在前院候着您了。”又见她目光留恋在那棵西府海棠上,又低声补了句,“要折一枝吗?” 梅爻摇头,望着随风飘落的花瓣,淡淡道:“走吧。” 开垂花门,管家梅阊领着阖府上下静候在门外,夜影和凤舞身后则是阖府侍卫,一半是她从南境带来的,具是一身轻甲。众人见他出来,齐齐行礼,梅爻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是克制的清冷:“都免礼,这半年辛苦诸位了,往后这梅府,仍需诸位照拂,望诸位持心如初。” 正门外,送归仪仗已肃穆列阵。 大齐玄底金纹的龙旗居中,九章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一侧是南疆王旗,腥红如血的旗面上,狰狞的异兽纹似要破图而出,另一侧是鸾神青旗,银线绣的鸾鸟展翅欲飞!三面大纛之下是各色牙旗认旗,在晨光中迎风招展,锦绣如波。 梅爻在福铃的清音中踏出府门,站在被晨曦染了一层蜜色的阶上,望进一身玄甲的的严彧眼里。那眼神沉静如深潭,只触及到她时,才泛起了微澜。 风过旗海,鸾神大纛的银丝绣羽擦过他的眉眼,却见他忽地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行来。 她怔怔望着他,玄甲束出挺拔身姿,宽肩窄腰,长腿精健,行动间衣摆翻飞,风流利落。晨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让她心颤。 他在阶下站定,那一眼如深潭倾覆,暗涌的情愫几乎要将人吞没。他喉结微动,片刻才哑声道:“恭请郡主启程!” 梅爻缓步下阶,绣履踏过石阶,福铃轻响,一步,两步......每一声都似颤在他心尖上。 他该转身,可足下却似生了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起,待回过神来,臂弯已揽住那抹纤腰,将人稳稳托起。 “彧……哥哥……”她一声惊呼压在喉间,因顾忌场合,最后俩字轻得只有眼前人能听到。 梅煦勃然变色,未料此等场合下,这竖子也如此孟浪!方要上前,却被身后凤舞按住了胳膊:“狼主冷静……” 严彧抱得极稳,玄甲冷硬,却掩不住胸腔下剧烈的心跳。他下颌紧绷,目视前方,字字清晰:“本将送郡主登车。” 分明是恭辞,偏生每个字都浸着霸道的占有欲。 梅爻仰首,瞧见他颈侧青筋隐现,那副隐忍克制的模样,让她心跳砰砰。 他步履沉稳,大步走向马车,却在她发梢拂过他下颌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风卷起绣衣上丝绦,缠上他的护腕,又倏然滑落。 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些。 如安置稀世珍宝一般,他将人轻轻放上马车,车帘垂落的刹那,松开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又握成了拳,之后大步回到队首,翻身上马。 “启程!” 号令响彻四周,南境鸾旗在风中猎猎招展,车辕碾过青石板,仪队离着京中梅府渐行渐远。 白砚声从梅爻后面一辆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眼珠一转,正瞧见梅煦黑着脸训那三十名护卫,无非要是护好小姐,莫要外人近身,损了南境威仪之类。 他嘿嘿笑着缩回脑袋,蘸了蘸墨,往那《莽将军与他的小祖宗》新章里续了道批注:正所谓“玄甲抱得美人归,莽夫徒有眸光寒”…… 凤舞轻夹马腹,行至梅煦身侧,笑吟吟道:“狼主,你教训这些榆木脑袋可是白费功夫,他们跟着小姐来京,最会看风向,那家伙在他们眼里,可算不得威胁……” 梅煦冷哼一声:“且离了京城再说!” 凤舞神色一肃:“何意?城外有你的人?不是都回南境了么?” 梅煦摩挲着刀柄,眼底精光闪现:“百人随我进城,余者化整为零——沿路贩夫走卒,随时可以集结!便是被老皇帝勒令出京的百人,何时走回南境,还不是我说了算!” 凤舞盯着他看了半晌,默默竖起了拇指。 两人在队伍中窃窃私语,压在队尾的陆离已注视他们良久。凤舞不经意回眸,便撞进那双阴鸷中透着痞气的眸子。 察觉凤舞异样,梅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队尾的将军嘴角一挑,倏地一笑。 凤舞低声道:“什么仪卫,这他娘是西北军!那家伙是春蒐时在围场杀人的混不吝!” “大齐的西北军啊……”梅煦忽然兴奋起来。 凤舞幽幽提醒:“也是吃饭不忘夹菜的主儿。” 马车行的稳,窗纱透进一缕日光,在梅爻指尖那枚骨哨上流转。那哨子已被盘磨如黄玉,其上裂痕不细看已很难发现。 风秀在旁煮茶,水汽氤氲间笑道:“还以为这东西丢了,不想早被严将军寻了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小姐手里。” 回到南境,能陪伴她的,又只有它了吧? 她将它又攥紧了些。 风秀将茶放在她面前小几上,又拿了些唐云熙做得酥点,哄道:“小姐将就用些,离馆驿还远呢。” 梅爻胃口全无,只喝了几口茶。 风秀眉眼弯弯:“要不然,我读些话本子给您解闷儿?白先生有新作了!” “……也好。” 风秀从包袱里摸出几册,挑了本不怎么烫嘴的,绘声绘色读了起来。 梅爻在她娓娓道来的讲述中,睡着了。 当初她们入京,一路游山玩水,先乘马车再乘船,最后上陆,前后行了一个多月。而此次王女南归,李啠北上,全是陆路,双方交接处定在了衢州清源县——正是平王请旨调兵扼守的要害,以防梅安借道陆路增兵台州。 从京城去往清源,约莫十日可达。 时值夏末,蝉鸣幽幽,晚霞漫天中,马车缓缓驶入了沧阳驿。 陆离已先头打点好,此刻正跟驿丞迎在门外。近京的官驿条件都不错,地方宽敞,前后院落,前院接待和办公,另有几排平房供客人休憩用饭,后院僻静,更适合安置贵人。 驿丞躬身引路,巧笑道:“郡主请随下官往后院去。西厢三间都收拾出来了,南窗下铺的藤席是新换的,素纱帐子也才熏过香。榻上凉被、冰枕等一应物事,具是陆将军备下的。”他指着案上几样瓜果,“这些都是今晨摘了送来的,在井水里浸了两个时辰,梅子下面也有冰鉴。驿站简陋,还望郡主多多包涵。” 风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虽比不得梅府舒适讲究,可也算用心了,屋子干净整洁,瓜果具是切好的,无甚不妥,便道:“让您费心了。备些热水沐浴,餐食晚点送到房里来。” 这厢梅爻沐浴去乏,前院男人们已毫不讲究地大吃大喝起来。 陆离一脚踩在长凳上,手里拎了坛刚开封的酒,酒气顺着夜风飘了满院。 “梅将军——”他咧嘴一笑,眼底带着挑衅,朝另一桌的梅煦喊道,“赶了一天路,来喝两杯去去乏?” 同桌的凤舞看了眼夜影,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朝梅煦道:“狼主,他激你!” 梅煦望着对面酒坛上“沧阳官酿”几个字邪邪一笑:“你这酒,怕是不够烈!” 陆离周围响起了一串起哄声。 陆离闻言大笑,抄起俩碗倒满,端着就晃了过来。他身后有好事者,抱起酒坛子跟上。 “够不够劲,得看你本事!” 陆离把一碗酒往梅煦跟前一推:“赌一场?今晚趴下的,明日路上给对方牵马!” 嗷嗷的起哄声再次响起,对面又围过来一群人,七嘴八舌一浪高过一浪,火光在众人脸上跳动,让这场比试愈发显得剑拔弩张。 夜影不动声色地挤出了人堆。凤舞不禁感慨,果然顶级护卫是酒色不沾的,他自愧不如。 顺着夜影离去的方向,凤舞瞅见白砚声一脸促狭地望着这里。 凤舞好奇四顾,果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进了后院。再看梅煦,正被陆离捏着腕子,端着酒碗碰了一个! 凤舞嘿嘿一笑,待到明日酒醒,狼主大人恐怕要提刀打“狼”了! 第119章 月隐星 稀,夜风混着前院酒令,抚弄檐下气死风灯,灯影投在纱窗上,映出屋内人的纤柔之姿。 一道颀长身影刚掠过月洞门,便被身后的声音喊住了:“严将军。” 严彧转身,见夜影按剑而立,周身无一丝酒气。 以往也没见他拦过,今夜倒是恪尽职守。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3节 严彧挑眉看他,手上油纸包发出几声窸窣脆响。 夜影扫了眼他手上东西,似是白日里街边打包的蜜食。他肃然道:“梅府也有不饮酒的护卫。” 严彧倏地一笑:“下不为例。” 西厢中间那间,风秀正在收拾小姐褪下的钗环,忽见门帘微动,严将军的身影已立在屏风旁。她抿唇一笑,抱起妆匣悄声退下,临走还不忘将门扇带上。 梅爻懒懒歪在榻上,乌发如瀑散落肩头枕间,寝衣领口松松,露出一小片莹白肌肤。指尖捻着话本子的页角,忽觉面前一暗,书页上那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被一道阴影覆住。 她还未回神,话本子已被人抽走。 “狐说……”严彧低醇的嗓音擦过她耳畔,漫不经心翻着书页,“书生哥哥的尾巴……摸不得?” 梅爻耳根一热,抬手便抢,却被他顺势扣住手腕。他手里的书掉落床侧,散开的书页上,狐狸尾巴正缠在女子腰间,尾尖勾着半解的罗带。 他噙着笑朝她压下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喜欢这个?” 她秉着呼吸往后靠,偏头躲他气息:“胡说什么……” 发间露出的耳尖已然红透。 他低笑,又朝她压近些,几乎擦着她耳尖私语:“你想不想……摸尾巴?” 她呼吸陡然加重。 他似得逞般朝她耳尖亲上去,呼吸间尽是他贪恋的味道。耳垂香软,他亲了几下便不由地又咬,惹来她一声娇吟,被他箍在身侧的小手挣扎着想抽出来,他干脆松了手,拦腰一抱,将人搂进怀里,一个翻转,自己靠在床头,让怀里的姑娘趴在了自己身上,头埋在她微敞的领口,深深一吸。 她身体不由地颤了颤,往他宽肩锤了几下,嗔道:“又行孟浪,快放开我!” “不放。” 他唇舌被阻,声音闷闷的,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又重了几分。 她一时绵软无力,下意识抱了他头,又忽觉背上一热,一只大手悄无声息钻进寝衣,带起一阵酥麻。 那闷闷的声音再响起:“听说你带了个书生,他给你的?” “不是他……” 谁会实名丢人呢?书是唐云熙送她的,可这个也不能说。 她分神回答的功夫,却不知小衣带子已被不着痕迹地挑开。 “哦?是么?” 一声落,胸前被他咬了一口! “唔……”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了身下,小衣被轻巧地抽出来,丢开。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发烫:“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拿下她抵在他肩上的小手,十指相扣压进了凉被里,“还是要真操实练一番……才得妙趣。” 语落,火热的吻已压下来,将她要出口反驳之语尽数吞没在唇齿间。 几日来的隐忍克制,似在这一刻全部决堤,他越亲越重,灵舌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袭,将所有情绪都融进了愈加粗重的喘息里。 她逐渐喘不过气,手指下意识用力,却被他攥得更紧。她似窒息的鱼儿想避开,他终于肯离开她的唇,又沿着她唇角,一路磨向下巴、鹅颈、锁骨…… 那双禁锢她指腕的大手也松开了,他一手穿过她肩背,扣在了颈后,另只手直接探入她衣襟,掌心贴上她腰间细软,痴缠留恋几许后,又向上游去。 手口都被满足着,可他仍不忘多讨些福利,哑着声音哄道:“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尾巴?” 她呼吸已乱,闻及此,一颗心似真被毛茸尾巴擦过,酥痒难耐。 “彧哥哥……”她颤颤地唤他。 他微微抬起了腰腹,等她去解。 榻上的话本子早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书页摊开,露出那幅狐狸尾巴缠腕的图绘,此刻倒像是某种微妙的映照——她已擒住那条作乱的尾巴,而那狡猾的狐狸正试图反抗,肆无忌惮地欺咬,交缠紧贴的画面,比图绘更叫人血脉贲张。 窗外,偶尔传来前院行酒令的吆喝声和哄笑声,夜风卷着幽幽酒香和院中花香潜入屋内,醉了两人。烛火摇曳间,榻上的影子已交叠成一片。 霜启耳朵到底更好使些,提着剑从隔壁出来,在院中站了片刻,又往月洞门走。 一眼便见夜影大人抱着剑,在门一侧靠墙而立。 霜启顿了一下,靠去了另一边。 夜影问她:“你是不是没拦?” 她反问:“你不也没拦?” 上锋不拦,她干脆连面都没露。 夜影闭着眼,淡淡道:“我拦了……没拦住。” 霜启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不是凤舞,又把头靠了回去,憋了良久才道:”刚想起来,我不当值。“ 当值的人在熏小姐明日要穿的衣裳和帕子。 官驿的熏笼不如王府的好使,风秀小心翼翼守着,以防衣物沾上碳火烟气。可她未料馆驿的床架也可疑,就连墙壁也忒薄了些。 她小脸红红,不知是被熏笼熏得,还是被染了酒气的夜风醉到。 不知过了多久,衣物熏好收好,她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走出门去。 刚出月洞门,便见一左一右站着俩人。 俩人见她也挺意外,竟这么……激烈,一个也待不下么? 好在夜色重,掩去了风秀面上绯色。她似是看出俩人心思,可夜影是男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去再要一次水。 迟疑间,一贯冰冷的夜影大人嘴角似是不易察觉地抽动一下,开口道:“你回去伺候,还是我去。” 厢房纱帐中,一时春色无边。 周身绵软的梅爻窝在严彧怀里,额头抵着他颈窝,呼吸间尽是他的气息。严彧的手掌贴在她后腰,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滑腻肌肤,另只手笼着她长发,将散乱青丝一缕一缕理顺。 发丝拨开,露出她潮红未褪的小脸,眉眼亦是湿漉漉的,好似雨后春棠。严彧低头,吻了吻她饱满的额头,又顺着鼻梁往下,含住那红殷殷的唇瓣。 “彧哥哥……”她声音黏软,像化开的蜜糖。 “嗯,在。”他抵着她唇缝回应,嗓音低哑。 这声“在”字出口,她突然又将脸往他胸口埋得更深。他察觉她肩头细微的颤抖,掌心抚上她后颈,轻柔地捏了捏:“怎么了?” 她不应,只摇了摇头。 他忽然翻身将她罩住,指尖擦过她微红的眼尾,软着声音哄道:“纵是我一时不在,心也是在的。”腰身一沉,灼热的体温烙在她肌肤上,“我和它,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她望着他灼灼的目光,喉间发紧:“……彧哥哥。” 他眸色幽深,低头吻住她,将她未尽的酸涩与缠绵尽数吞没。 只是这份温柔似是饮鸩止渴,他越是哄慰,她越是难过,最后竟搂着他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她哭得他心里酸痛,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默了几息,他突然道:“等着,我送你样东西!” 她泪眼模糊,看着那未着寸缕的人下榻又回来,再将 她搂回怀里时,她眼前多了件东西—— 黑龙佩! 她不哭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怔怔望着他,不知何意。 “我把它给你,可能让你安心些?” 他说着抓起她的手,将龙佩按进她掌心。 玉质冰凉,而他手掌滚烫。 她自是晓得这是何物,上巳节那日,她陷在李晟圈套中,有人持这枚“龙符”解了围,后来知晓是严彧的人。而之后她和严彧在南苑花溪隐留宿,他竟意外丢了它,而她为了夺回它,遭李姌逼迫,受了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茬罪。 她虽不知此物底细,却晓得是他最要紧之物。他从小戴到大,除那次例外从不离身。 最重要的,它是枚龙佩! 她像是托着枚烫手火种,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细枝末节的碎片,诸如他重伤昏迷前,喟叹“龙种无凡性,龙行无暂舍”,诸如他夜闯康王府,险些勒死李茂,又如他夜闯宫禁,发疯逼婚……以及最初相遇时,她中了媚香,他带她躲避的地方,是先皇后的长乐宫。 她只觉一颗心要跳出来。 严彧并不知她一时都想了些什么,只瞧她盯着龙佩失神,摊开的手掌迟迟未曾收拢,便索性攥着她的小手,握紧。 “这是……何物?”她声音发颤。 “你不是认识?”他似不在意,“我从小戴到大的,在我去接回你前,让它陪你可好?” 他避重就轻,可一番心意她已明白。 “彧哥哥……” 她鼻头泛酸,喉咙发涩,喊完竟接不出下句。 见她又要哭,他索性把人抱紧,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你若再哭,我可忍不住要让队伍调头了……” 她将落未落的泪珠闪了闪,终是没有掉下来。 手里的龙佩已被握得温润,她摩挲了几下又塞回他手里:“我不能要,它不属于我,亦不该……出现在南境。” 她从枕下摸出那枚骨哨,“我有它足够了。” “真不要?” 她潮着眼睛摇头。 他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轻声道:“……你倒是不贪。” 她痴痴道:“不,我很贪的……” 他低笑,将人按回怀里,搂紧:“知道。” 外面仨人一通忙活,到底也没用上。三更时严彧从房里出来,说小姐睡着了,好生守着,明日启程,随她几时醒来几时算。 梅爻睁眼已是辰时末,房里并不乱,亦不知是他还是风秀收拾过。风秀打来水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又用了些吃食,已是隅中时分。 她问风秀:“前院可有事?” 风秀一笑:“狼主问过几时启程,奴婢说小姐体恤大伙远途疲累,又饮了酒,允许多歇两个时辰。” 说话间便见霜启领着个小厮进院,竟是京中梅府的下人。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4节 她莫名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来人风尘仆仆,似是赶了一夜的路,三两步冲到阶下,扑通跪倒,颤声禀道:“小姐!公主府出事了!昨夜公主府失火,后半夜才扑灭,虚烬里发现了几具面目模糊的尸体,经辨认其中有……公主和如离……” 梅爻手上一个不稳,刚端起来的杯盏碎了一地。 第120章 碎瓷飞溅,茶汤打湿了梅爻的裙裾,她却浑然未觉,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发颤,死死盯着阶下风尘仆仆的小厮:“你说清楚些!” 小厮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发颤道:“回小姐,昨夜玉衡背着昏迷的宗老回府,说公主府突遭大火!有人说是雷击,有人说是油灯倾覆。风大,烧得急,巡防营赶到时,半个府邸都已陷入火海。玉衡先救出宗老,又三次冲进火场寻人,却始终找不到如离和公主……直到大雨浇下来,火势熄灭,才从废墟中抬出三具焦尸,经查验是如离和公主,还有个小丫鬟……” 梅爻双唇颤抖,眼眶通红,泪水在眼中摇摇欲坠。 “还有件东西……”小厮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揭开,最后露出一团棉絮。看清里面的物件时,她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一只扁平的琉璃糖罐,不过掌心大小。罐中的糖早已融化,黏稠的糖浆挂在壁上,像凝固的琥珀。 她幼时嗜甜,梅敇总随身带着个糖罐。那时她才及他腿高,踮着脚尖去够他高举的糖罐,小手揪着他的衣襟,急得眼眶发红。他偏要逗她,非要等她鼻尖泛红、嘴角下撇,才笑着放低糖罐,捏一颗喂进她嘴里。 “甜么,幺儿?”他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促狭。 此刻她颤抖着接过糖罐——被那场大伙炙烤的琉璃此时触手冰凉,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铁。 “甜么,幺儿?” 恍惚间,那低沉含笑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她本能地伸出手去,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那个人,再不会故意举高糖罐逗她,再不会在她着急时揉乱她的头发,也再不会捏着糖等她皱着脸说“甜”了。 她死死攥着糖罐,指节发白。泪水砸在罐壁上,又顺着罐壁滑落。 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尖锐的疼痛,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只剩尖锐的耳鸣在颅内回荡。 糖罐从她指间滑落。 “小姐!” 霜启飞身上前,堪堪接住下坠的糖罐,而梅爻已重重栽倒在地。 最后的意识里,她又看见大哥高举着糖罐在逗身前的孩子。 她徒劳地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大哥……” 无人应答。 她再有意识时,只觉人中处传来刺痛,耳畔人声嘈杂,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水幕,听不真切。思绪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沉在漆黑的海底,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姐手指动了!”风秀惊喜的呼喊。 梅爻缓缓睁开眼,往日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木然扫过围在榻前的众人,又漠然阖上。 梅煦欲言又止,终是没能开口。 巫医温声劝慰:“小姐这是心火骤熄,魂光暗淡之症。须知大悲伤神,过哀损魄,凡事还须看开些,若是难忍,想哭便哭出来,切莫郁结于心。”又转而对众人道,“人之魂魄,恰如春之嫩芽,看似萎弱,给些光明给养自会重新舒展,诸位且安心,小姐无虞。”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榻上细弱伶仃的小手。严彧凝视梅爻苍白如纸的面庞,喉结微动,只沉声道了句:“容我跟她说几句。” 众人鱼贯而出,梅煦临走前,罕见地对严彧挤出句“有劳”——他见了疾驰而来的京中快马,或许严彧掌握的消息,比梅府的更为详实。 房门轻阖,严彧指腹摩挲着梅爻冰凉的手背,在她耳畔低语:“我知你难过,也知你听得见……” 他将那枚琉璃糖罐轻轻放回她掌心。梅爻的手指微微蜷缩,眼角溢出一滴泪珠。严彧用指腹拭去,温声道:“我刚收到天泽和大哥的密报,你想听吗?” 梅爻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希冀望向他。 严彧抚了抚她的发顶,低声道:“大理寺连夜搜查、审问了公主府上下,发现扶光竟留过遗书,她……早有轻生之意。这个结局对她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她一直幽居用药,你是知道的。据诊治过的大夫说,她神志受损,时而痴傻,时而癫狂。府中下人说她清醒时常在书房抄经,事发当晚也在那里。有人听见她在书房又哭又笑,似是旧疾发作。” “昨夜京中雷雨交加,更夫亲眼看见闪电劈入窗内。现场也确实发现了翻倒的油灯,散落的文书被焚的痕迹——所以起火原因,一时难以断定。” “管家提到,事发前两天,扶光突然说厌恶公主府,执意要搬回城外别院去住。为此调走了府中多半人手去修缮旧宅,以致火灾时救援不及……"严彧顿了顿,“如离……是护着她时被坠落的梁木砸中,两人一起……” 见她泪水再次涌出,严彧一边为她拭泪,一边沉声问道:“你这般伤心,更多是为了如离吧?他是不是……梅敇?” 若真是梅敇,一切便都说得通了——那封从天而降的调兵手谕,那些无中生有的骆文斌密信,还有她和扶光那份超乎寻常的从容……以及这场蹊跷的大火——扶光连翻遭遇变故,丧母失兄,饱受攻讦,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怎会在这时突然“轻生”? 梅爻瞳孔微颤,怔怔望向他:“你是……何意?” “陛下和太后不识如离,自然当扶光是心灰意冷。可你……”他声音放得更轻,“当真就没有半点怀疑么?” 她如遭雷击,唇瓣轻颤,却发不出声音。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沉浸在得而复失的悲痛中,思绪如冻僵般无法转动。此刻被严彧点破,心底似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亟待生长。 她分明记得,去公主府辞行时见过的扶光。虽形容憔悴,却神志清明,哪有半分痴傻之态?若真病入膏肓,大哥又怎会安心在厨房煎炒烹炸?而那份遗书,那些被支开的下人,分明是不愿牵连无辜的周全安排。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声音低沉而温柔:“这件事,我知道你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你的聪慧,即便我不说这些,迟早也会想明白。我只是……”指尖在她鬓角微微一顿,“不忍看你多受一刻锥心之痛。” 他收回手,目光沉静:“你不必回答我什么。” “彧哥哥……” 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后颈,猛地 往下一带。严彧猝不及防,被她拽得弯下腰来,还未反应过来,那带着泪意的柔软唇瓣已经贴了上来。 他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顺势将人搂紧,任由她在唇齿间宣泄情绪。 “方才还病恹恹的……”他含混地在她唇边低语,“这会儿倒生龙活虎了……” 因着这突发的意外,队伍又多留了一日。 严彧的一番话,比巫医的汤药更见效。梅爻眼中的死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执着的亮光。既然心中有了猜测,她便要亲自验证。 她提笔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交给梅府来人,嘱咐务必亲手交到央宗手里。信笺上寥寥数语,却暗藏锋芒——她要从这老狐狸嘴里撬出真话。 第二封是给梅六的密信。命他暗中盯紧央宗师徒的行踪。若是所料不差,等他自己和小徒的“伤病”痊愈,这位看不惯大齐人的神医定会吵吵着回御灵山去。而大哥梅敇若尚在人世,必然离不开央宗——唯有这老头能彻底解他体内的蛊毒。他们,迟早要碰头。 黎明时分,晨光刚刚染白东方的天际,休整一日的队伍已整装待发。然而严彧和梅煦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异样。 梅煦眉头紧锁,自与陆离痛饮后,这位副使便再未露面。原以为他宿醉未醒,可此刻队伍即将启程,仍不见其踪影——更蹊跷的是,竟有十名精锐也凭空消失。 他突然想起凤舞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吃饭不忘夹菜。 与此同时,严彧也发现了异常——不是缺人,而是多出了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南境士兵,正列队在官驿外候命。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顿时火花四溅。 严彧冷笑:“梅使君,圣旨明令南境使团只留一人,这些兵卒,是要抗旨么?” 梅煦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严将军你连自己的仪卫都看不住,本将实在看不过眼。王女南归,就带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未免太失体面!” 晨光中,风秀与霜启一左一右护着梅爻走出驿站。她脸色还略显苍白,目光却已清明如初。 见两个男人相距不过一臂,梅爻脚步一顿。 她先是瞥见门外整齐列队的南境精兵,轻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继而扫过明显缺员的仪卫队,唇角忽地勾起一抹了然笑意,什么也没说,径直向车驾走去。 风秀扶她登车,自己跟着钻了进去,霜启护在了车辕。车帘落下,便听见风秀清亮的声音传出来:“郡主已准备妥当,诸位大人还要等到几时?” 梅煦闻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彧一眼:“南境的鹰要归巢了,王女倒是比某些人更懂规矩。”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南境士兵立即分成两列,将梅爻的车护在了中间。 严彧面沉如水,掌心轻轻按在腰间白玉葫芦上:“梅使君好大的排场……”话虽如此,他还是翻身上马,沉声下令:“出发!” 第121章 几场秋雨过后,暑气退了不少,天光澄澈如洗。宜寿宫的青石地砖泛着湿润的水光,墙根处新生的苔藓在晨露中莹莹发亮,像撒了一把碎玉。 阶下候着前来请安的妃嫔们,个个屏息敛眉。没有旨意宣召,谁也不敢擅离,只望着宫女们端着药盏匆匆进出。鎏金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雾,混着汤药的苦涩,在廊下弥漫开来。 昨夜公主府那场大火,仿佛也烧尽了太后的半条命。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老太后听闻噩耗后,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昏厥过去。此刻寝殿内帷幔低垂,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榻上那盏将熄的灯。 李琞在外间来回踱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待想再催问里面情况时,忽见容禄躬身出来:“太后醒了,想见陛下。” 屋里人鱼贯而出。掀开的帷帐后,太后苍老的手从中锦被下探出,像一截半枯的梅枝。李琞急忙握住,触手有些微凉。 “彤儿的事,可下旨了?”太后声音枯哑。 “尚未定夺,母亲可有示下?” 太后浊目泛潮:“我思来想去,这结局……似是命数。她在这世上,已无寄托……便是有万千尊崇,午夜梦回时,亦解不了一身孤苦。” “儿子不孝……” “不,你有江山要担,我明白。”太后指尖微颤,“只是这皇宫、这朝堂、那公主府,以及她那高不可及的身份地位……于她已是枷锁。” 她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浮现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容禄连忙端上参茶。 待缓过气,太后虚睨着兽金中袅袅升起的香烟,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维摩诘言,从痴有爱,则我病生……她哪里是亡于雷火,分明是,终得解脱。”说罢阖目,眼尾溢出一丝潮气。 李琞指腹在枯槁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将其放回锦被中去,轻声道:“儿子明白了,母亲好生休息。” 是日,礼部报呈的“柔嘉”谥号被朱批抹去,李琞悬腕良久,终于落下“昭懿”二字。他的七公主扶光,是灼灼烈日,既这人世给不了她圆满,便让她带着耀眼的光华,去另一个世界吧。 公主府那场大火无人再提,七公主扶光病逝,谥号昭懿。 大理寺中,司直冯会轻叩门扉,将文书呈于案头:“严大人,将作监已开始修缮公主府了,那处……封死的密道,想来很快便会被发现并记录上报。” 严瑢执笔未停,淡淡道:“昔日齐王府中的密道快要通到海河去,今上登基也只加了道注脚。王公贵族府上有些机关暗道,实算不得稀奇,发现并上报,也是将作监的职责。” 冯会瞳孔微缩。他自然记得探查失火书房时,角落里的地砖有异,是新封死的密道。大理寺的卷宗如实记了,只是严大人给陛下的节略中并未提及。 “下官多嘴了。”冯会躬身退出,莫名想起昨日被严瑢烧掉的那封信笺,似有西北军的漆封。 又几日后,一条公主府闹鬼的消息,开始私下在将作监流传,乃至于天刚擦黑,便无人再敢做活。消息隐晦地传入宫中,太后在小佛堂下了懿旨:不用修缮了,搁置吧。 喧嚣了数日的七公主府终得安宁,被火烧过的院墙已翻新,只是其中已不再有繁花满枝。 - 南境通往衢州的官道上,梅溯眯眼望向队伍中那架鎏金镶宝的华贵马车,车里的贵人此番回京,极有可能重登储位,梅安叮嘱一路上不可怠慢他。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5节 可这位大齐的前太子,却比在文山时还要沉默。 自从出府启程,李啠便安静得出奇,倒是他那个护卫天禄格外事多,不是嚷着要茶要点心,便是嫌车马颠簸。梅溯被烦得狠了,便咬牙低骂:“屁事恁多!不知道的,还当车里坐了个娇娘!” 一阵风掀起马车窗帘,露出半张冷肃侧脸。官道上的尘土扑进车厢,混着些霉气,竟有些像天牢中味道。 车轮碾过碎石,颠得案上茶盏叮当响。李啠伸手扶稳,动作依旧带着东宫时养成的仪态。他这双手,批过赈灾的折子,执过祭天的玉圭,最后却在一纸谋逆罪状上……按下了朱印。 他收回手,闭了眼。 袖中荷包忽地滚落,玉色锦 缎已有些泛黄,但看得出做工精细,只绣的那株并蒂莲已有些黯淡。 那是最后一次见袁月仙时她奉给他的。彼时两人都以为好事将近,她笑着问:“这花样,殿下可还喜欢?” 而今,莲枯了,人没了。 他忽而低笑出声,多讽刺啊,那个自小娇养,连蝶翅都不忍触碰的金枝玉叶,竟用蛊毒废了李晟,严彧又借她掀翻了贼船。这荷包,倒成了唯一干净的物件。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如今连这点甜,都成了穿肠毒药。 车队碾上一条荒废的老盐道,两侧是峭壁茂林,残存的盐晶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像一层未化的薄雪。马蹄踏过,簌簌作响。 梅溯抬手遮住刺目的反光,眯眼望向远处。风化的岩柱如鬼魅般矗立,投下诡异的阴影。他的战马不安地喷着鼻息,铁蹄刨得盐粒飞溅。 “哥,这地方邪性!”梅信压低嗓音,拇指已顶开刀镡。 梅溯没应声,只缓缓抬起右手,整支队伍如弓弦般骤然绷紧。 天禄不动声色地勒马横移,将李啠的车驾护在里侧。护卫们悄然收拢队形,钢刀出鞘。 “啊啊——”岩缝里忽地飞出只受惊的秃鹫,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几乎同时,“嗖嗖”的箭矢破空而来! 众人提刀格挡,却被突如其来地铜镜反光刺痛了双眼,箭矢如雨,几个卫兵闷哼着倒下,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嗖嗖"数声,半空中炸开数十个麻布袋,盐粉如雪般弥散,呛得人睁不开眼。有些人被迷了眼,痛苦地哀嚎。 梅溯刀锋划出一道银弧,将迎面而来的盐袋镖劈成了两半,尖锐的盐晶划破了他的脸。 “他娘的盐枭把戏!”梅溯啐了一口,当年剿私盐时这招他见多了,“梅信,岩柱上!” 梅信猿猴般蹿上岩柱,弓弦响处,悬挂的盐包轰然坠落。烟尘中冲出二十多个挥舞盐锄的汉子,为首的汉子怒吼着冲上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梅家军已全部陷在与盐枭的近身战中,却将李啠及他的贴身护卫安全地护在身后。 李啠掀帘去看,瞧见袭击者中有个蓝衫年轻人,铁链盐锄使得磕磕绊绊,想冲似还有些犹豫。 “留那个蓝布衫活口。”他吩咐车外的天禄。 天禄死死盯着局势变化。梅溯挥刀横冲直撞,看似莽撞,实则每一步都精打细算,长刀劈砍在岩柱上,震得碎石盐粒四下翻飞,阻断了侧翼袭击,看得他暗叹不已。 一个满脸盐灰的袭击者从侧面扑来,梅溯看似来不及回防,却在最后一刻侧身避过,反手一刀柄击中对方后颈。那人软绵绵地倒下时,梅溯已经抓住了他脱手的短刀。 “台州西仓的货色。”梅溯掂了掂缴获的短刀,刀柄上标痕虽已刮花仍可辨认。反手一挥,又一个袭击者捂着喉咙倒下,“够利!” 战斗很快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这些盐枭虽然凶狠,可毕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余下的人开始溃逃。 “别追了!”梅溯的令刚下,便见天禄飞身而出,几个腾转,揪住了蓝布衫的脖领! “操!”梅溯忍不住骂道,“此时倒显着你了!” “锁了!” 天禄将蓝布衫丢给手下护卫,转身看向喘着粗气的梅溯,他脸上盐粉和汗水混在一起,被他一抹,几道白灰灰的痕迹涂了满脸。 天禄刚要笑话他几句,却见他臂上衣袖被划了道口子,血已染黑衣料。 天禄从车尾拿出金疮药和裹帘,递向梅溯:“要不要帮忙?” 梅溯似才发现臂上有伤,冷哼一声道:“用不着!” 天禄轻笑一声,走向蓝布衫。俘虏的双手已被反绑在身后,面上全是恐惧。 李啠端坐车上,正在问话:“你叫什么?” 年轻人闭嘴不言。 梅溯上前一步,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袖,露出手腕——那里没有任何标记。 “新入伙的?”梅溯的气势要比李啠狠得多,蓝布衫终于哆哆嗦嗦嗯了一声。 梅溯把缴获的匕首往他颈间一抵,只稍稍用力,便冒了血珠。蓝布衫眼里盛满了恐惧,大气也不敢喘,磕磕巴巴地开始求饶:“大、大人饶命!” 梅溯嗤笑一声:“老子在台州没打怕你们?老巢都没了,还敢来报复!” 蓝布衫结结巴巴:“盐道没了营生,海上也没了活路,当家的这才带我们铤而走险……” “谁告诉你来这条道上劫老子的,说!”言罢刀尖又挺近几分。 “这……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梅溯如鹰般的眸子逼视着他,刀下人已瑟瑟发抖。 梅溯看了眼李啠,之后一刀挑断了蓝布衫缚手的绳子,又往他胸口不轻不重地一踹:“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洗干净了脖子,等老子办完事回来,再去赏他一刀!滚吧!” 那蓝布衫略一犹豫,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远了。 梅信清点人马,一刻钟后重新上路。夜幕降临前,队伍终于离开了老盐道。 李啠回望那条泛着诡异白光的道路,盐晶在暮色中依然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不是单纯的复仇……”他对车外的天禄低语。 天禄望着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主子,沉声道:“属下接的是严将军死令,只要我还活着,必不会让殿下……让您有生命危险!至于其它,将军自会替您肃清,您可安心!” 第122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远处峰峦叠嶂也朦胧起来,入眼已现南境气象。 夕阳透过花窗,在梅爻身上落下轻浅的影子。这是她在大齐辖域的最后一晚,待明日破晓,南境的旌旗便会出现在官道尽头,阔别半年的兄长会接她回家。 她本该欢喜。 可越是临近,心里某处也被拉扯得越紧。一路上看着草木染上故土颜色,她愈发沉默。偶尔挑帘望去,目光总不自觉越过层层护卫和旌旗,落到那道玄甲背影身上,仿佛只要那人仍在队首执缰,心里空落的某处才得片刻安宁。 自打梅煦的亲卫加入仪队,严彧倒真“恪守”起了礼官的本分。南境武士们将王女的尊贵威仪,护得滴水不漏。 指尖轻轻抚过那枚小小的骨哨,最终将它抵在唇边。 没有哨声响起,只有一抹温热的气息拂过骨面,如同一个未敢宣之于口的吻,又似这半年来压在心底、无处倾吐的缱绻。 身侧烛影忽地一晃,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暗影已笼罩而下。骨哨从指间滑落,却被来人稳稳接住。 没有冰冷的甲胄,严彧一身素袍,衣襟间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骨哨,目光幽深地望着她,忽然将它缓缓推入她绷紧的抹胸中。微凉的骨质紧贴着肌肤下滑,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拇指摩挲过她敏感的耳垂,呼吸灼热:“是不是想我了?”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覆上来,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炽热而缠绵。他撬开她的唇齿,舌尖勾缠着她的,仿佛要将隐忍多日的克制尽数倾注。她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襟,而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愈发收紧,似想将她揉入骨血,再不分开。 直到她气息紊乱地轻推他胸膛,他才稍稍退开,却仍不舍地留恋在她唇角,指节顺着抹胸边缘缓缓划过,低哑的嗓音似惑人的蛊语:“真羡慕它,能日夜贴着你的心跳。” “彧哥哥……” 她气息破碎,身心都苏软一片,推拒变成了迎合,最后干脆环住他脖颈,去索求她贪恋的味道。 晚风混着香樟树的气息,轻轻摇动檐角铁马,发出几声叮当脆响。 树下石桌,白砚声轻叩杯沿,斜睨着凤舞轻笑:“隔壁院中,是不是有动静?” 凤舞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笑得玩味:“怎么,白先生也兼了护卫的差?” 白砚声低笑:“我这不是替凤舞大人你操心么,等会你们狼主从衙署回来 ……” 凤舞邪气一笑:“你这般爱打听,昔日在端王府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砚声也直言不讳:“李晟此人,玩得花,却从不在这等事上难为人。不似你们狼主,将小姐看得铁桶一样,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这般严防死守,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凤舞轻笑着摇头:“你个写书的懂什么?明日仪程是早定下的,有何可议?狼主不过是寻个由头,容他们最后话别罢了。若当真要防,你当那家伙能踏进院门半步?” 白砚声先是一愣,后一挑眉,捏起酒杯道:“我自罚一杯!” 寅时初,天光未明,清源县驿亭外已旌旗猎猎,人马肃立。 南境铁骑森森,梅溯按刀立于队首,目光沉沉望向官道尽头。大齐仪仗前,严彧一身轻甲,身侧站着几位礼官和县丞闵枫。 对上严彧那张脸时,梅溯眉峰微动。这张脸,他替妹妹寻了两年,谁能想他竟会躲去大西北?此时再见,他竟说不清是恨更多些,还是安慰更多? 梅爻的銮驾在渐渐散开的晨雾中,缓缓驶入驿亭,朱轮华盖,锦帷低垂。 闵枫捧着诏书向北而拜,起身诵毕,双方礼官上前验过印信。 李啠的车帘被挑起,晨光漫入,映出男人清隽沉肃的面容。 对面的銮驾却迟迟未动。 严彧亲自上前,掀起车帷。 梅爻端坐其中,红衣灼灼,额间那抹火焰纹比朝霞更艳,明艳得刺目,偏其眼中又似凝着清露。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严彧忽然俯身,手臂穿过她膝弯,将人稳稳抱起。 梅溯眉峰一蹙,正要呵斥,却瞥见对面梅煦冷静的眉眼,终是未动。 梅爻声音压得极低:“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他垂首,唇几乎贴上她耳际:“……再抱一次。” 晨风掠过,她眼睫微颤,似沾了些晨间清露。腰间玉扣撞到他玄甲,发出叮当脆响,一声一声散在寂静的官道上。 梅溯忽地轻笑,转向车辇上的李啠,语带调侃:“我可抱不动你,贵人请!” 李啠唇角微扬,被天禄搀下马车,带着一众护卫,缓缓走向对面。 严彧将梅爻抱上车舆,指腹不着痕迹地抚过她腰际,好似要将那抹温软再记清些。 梅爻一直咬唇窝在他颈间,仿佛只要抬头,眼泪便再忍不住。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6节 “别哭。”他以极低的声音哄慰,“等我来接你。” 车帘落下,严彧转身,对上了梅溯锐利的审视。 “严将军!”梅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金蝉脱壳……好手段!” 严彧喉结滚动,开口并无锋芒:“情非得已,二爷见谅。” 梅溯刀柄戳向他胸口,声音压得极狠:“别再孤身来南境,否则有的是人想收拾你!” 严彧沉默。 梅溯翻身上马,无视闵枫未尽的仪程,只抱了个拳,喝道:“启程!” 旭日初升,銮驾渐行渐远。 严彧仍立于原地,玄甲沐着晨光,直到南境张扬的旌旗消失在官道尽头。 天禄低声提醒:“爷,我们也该启程了。” 严彧闭了闭眼,转身,掌心藏着深深的掐痕。 没了“外人”,梅溯干脆把那些招摇的纛旗全撤掉,一行百来人像个商队。 待出了衢州,他又嫌车队太慢,换人牵了几匹快马,笑呵呵朝梅爻道:“当了半年大家闺秀,可还记得马怎么骑?” 梅爻认出她那匹“惊鸿”,通体雪白,唯额间一抹红棕。梅溯曾打趣它是贴了花钿的神驹,分明是在笑话她! 她一鞭子抽象梅溯牵马的手臂:“说了不许碰我的马!” 梅溯轻巧避开,轻笑道:“你不在,这马养得跟小姐一般,跑起来还不如我走得快!” 梅爻翻身上马:“那比比看!”双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梅溯又朝属下嘱咐几句,这才跨马撵上去。 凤舞坐在白砚声车辕,扬着马鞭慢悠悠叹气:“怎么回了南境,我倒成了你的马夫……” 白砚声双手抱在脑后,舒舒服服靠在车里,闭眼道:“岂不闻白衣卿相,笔胜吴钩?今日为在下执鞭,他日史册留名也未可知。” 凤舞笑得花枝乱颤:“你他娘多大的牛皮都敢吹!” 车队行得有板有眼,是夜落脚客栈。梅溯一通乱冲,天黑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梅爻恨恨地跟着二哥野外扎营,夜影猎了几只山鸡,又架起了火。梅溯要亲自犒劳妹妹,烤好后献宝似的送过去。 梅爻嗅了嗅:“焦了。” 梅溯把外面一层扒了扒又递回去:“半年倒养出个金贵肠胃?你幼时生肉也咽得下!” 梅爻瞪他一眼接过,咬第一口时还绷着脸,第二口时便弯起了眉眼,兄妹俩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梅爻在不知谁的呼噜声中,怎么也睡不着。 她坐在草棵边,顶着满天星斗,听着阵阵虫鸣,吹着徐徐夜风,恍惚又回到了天痕山——那个执拗的少年,仿佛仍在山径尽头等她。 风秀看着那个落寞背影轻叹:“白日里跟着二爷疯跑,意气风发的,原都是强撑的……” 霜启将剑换了只手。 梅溯也从帐篷探查头来,默默看了会儿,大步走过去,挨着妹妹坐下。 “二哥……” 梅爻忽然歪头,似小时候那样靠在了哥哥肩头,被梅溯抬臂揽住。 “这半年……”他喉结滚动,“他待你好么?” “很好……”她将脸埋进兄长肩胛,声音闷在衣服褶皱里,“比小玉好。” 梅溯掌心轻轻拍她后背,惊动几只草棵间的萤火。他望着忽闪的流萤道:“大齐那些男人,都是金笼里的鹰……” 严彧亦未能成眠。案前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愈发幽深。 眼前始终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灼得他心口发闷。 “彧儿。” 李啠的声音忽然响起,严彧躬身施礼:“殿下……” “早不是了。”李啠摆手示意他坐下,目光扫过案头信笺,逸出一声轻叹:“这些年你为我殚精竭虑,待我更甚亲大哥,可我除了累你,别无他利……” “殿下言重了。”严彧收起案上信笺,“天下若得明主,便是臣之所愿。” 李啠望向他疲惫中略带愁色的眉眼:“当真别无所求?” 烛火照不进他低垂的眉眼,严彧沉默良久,轻声道:“惟愿殿下将来,能善待这万里河山。” “还有呢?” 夜风穿进堂中,烛火在他眼中明灭。严彧忽地无声一笑,手指无意识抚上腰间荷包:“待诸事安定,臣想要回弄丢的小狸猫……” 李啠目光落在那枚群青荷包上,心头微颤,像触及到了自己褪色的旧物。 “白首之约啊……”李啠起身时衣袍簌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当珍惜,且珍惜吧。” “臣送殿下。” 望着那道消瘦背影,严彧恍惚又见十来岁的李啠立于高台,在那棵白檀树扑簌簌的花瓣雨中,笑着问他:“彧儿,他日我为君,你当为何?” “臣愿为殿下手中剑。”五六岁的孩子衣袖沾了花瓣,猛地一挥,落花纷飞,“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他做到了。 他确实成了最锋利的剑,饮过风雪淬过毒,甚至……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第123章 梅爻的车驾距文山还有三十里,便听到远处传来浑厚的号角声。 梅溯洪亮的声音带着笑:“幺儿,老四来接你啦!” 梅爻挑帘望去,只见官道两侧旌旗猎猎,南境铁骑分列而立,甲胄在骄阳下闪着寒芒。最前方一匹红棕战马昂首而立,马背上的年轻将领轻甲红袍,面如刀裁,棱角分明,眉眼却温柔,正是梅安最小的义子,梅挚。 “恭迎王女归来!” 梅挚翻身下马,单膝触地,身后铁骑齐刷刷按刀行礼,甲胄碰撞声和着恭迎之声如雷般滚过。 “王上特命我来迎你和诸位哥哥!”梅挚抬头,嘴角笑意张扬,“回家啦,幺儿!” 梅爻眼眶一热。 她与梅挚年岁最近,自小玩在一处。两位嫡亲的哥哥长她太多,素来拿她当瓷娃娃护着。梅煦、梅信守礼,总隔着主仆分寸,只梅挚会同她混打胡闹。 她跳下车,不管不顾地朝他扑过去,额头撞在肩甲上:“梅挚哥哥!” 梅挚被她撞得晃了晃,笑着一把托住她胳膊:“轻点儿!”掌心按在她发顶,推了推,见她眼尾水光,他声音低下来:“哭什么?回来了不是?” 雄浑的号角声中,蛮王四子并辔而行,梅溯居中,梅挚稍后,梅煦和梅信分列两侧,其后是烈烈纛旗,南境铁骑拱卫着銮舆从容行进,盖檐的铜铃随车轻摇,清越之音一声声荡漾开去。 这一幕看得白砚声啧啧不已,梅三小姐在南境的尊崇,可超过了大齐的公主。 入城前,十名黑袍巫祝早已在鸾神祭坛前恭候多时。 大巫手持金杖,丈首鸾鸟目镶血珀,在日光下泛着红光。一身大红礼服的梅爻缓缓行近,沿着石阶榻上丈余高台。 大巫忽然高举金杖,杖尾重重顿地,“咚”一声,惊起四周铜铃震鸣,十巫挥袖起舞,黑袍翻腾,古老的咒言在铜铃声中如九天玄音。 梅爻玉立中央,似一团火焰般耀目。大巫的金杖忽地横划,鸾首擦过祭坛圣火,“轰”一声,一道赤焰自鸾鸟口中喷出,火舌跃向梅爻头顶丈余,似一只展翅腾空的火凤。热浪掀动梅爻发丝和帔帛,火光为她镀了一层金辉。 “引凤归巢——”大巫的声音低沉却穿透力十足,“鸾神佑我王女!” 梅溯盯着火焰微微皱眉:“这巫礼我怎的没见过?” 梅挚轻笑:“新加的,去秽气……” 进城前,梅爻又去拜了天麓神庙的母妃。 神庙依山而建,踏过一级级青石阶,便现暮色下的殿门。浮黎的玉像立在光影交界处,余晖从此落,晨曦从此生。她眉眼弯弯,唇角扬起,玉影生姿,额间那抹火焰纹刻入冰肌玉骨,艳丽中带着神圣——月召的神主,如今是南境十六族的鸾神圣使。 梅爻跪在蒲团上,发现神台前供着一束雪焰兰,雪白的花瓣,赤红的花蕊,细闻还有丝丝冷香。她晓得是父王来过,每月初一他都会来,在殿中陪母妃到天明。 梅爻忽然俯身,将额头贴向玉像裙裾,冰凉渐渐染上了体温,恍惚间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柔在她头顶。 “阿娘……” 喉间突然哽住,她想说南粤已灭,想说大哥还活着,想说她又见到了心爱的人,只是没办法在一起……最终却只紧紧抱住玉像底座,把脸埋进了冰冷的褶皱里。 “我好想你啊,阿娘。” 暮色沉沉中,梅安已在府门外徘徊多时。 已过不惑的男人,身形依然挺拔如松,宽肩窄腰裹在暗纹锦袍下,行动间仪态卓然。 那副斧凿般深邃的面庞上,眉飞入鬓,其下是双暗金色深瞳,冷时散着猛兽盯视猎物的寒光,温柔起来,亦曾是令月召和大齐公主一眼沦陷的深渊。唇薄淡如刀锋,下颌线条凌厉,浮黎去世后他蓄了短髯,又平添了一丝沧桑肃杀。 夜风扬起他半束的长发,发间那枚狼牙玉扣泛着幽光,几缕银丝散落鬓角,未显老态,反淬出了经年杀伐沉淀的威仪。 远处传来铜铃响,梅安瞳孔微缩,只见街头四骑开道,后面那架鎏金銮舆的车帘掀起一角,他的小女儿正探出半张脸,巴巴望过来。 “阿爹!” 车未停稳,梅爻已纵身跃下。火红的裙裾在风中绽开,像极了当年浮黎扑进他怀里的样子。梅安下意识张开双臂,被撞的后退半步,却大笑着一把搂住:“莽莽撞撞的,像谁?” 梅爻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又蹭,仰脸看了眼父王带笑的眉眼,又把头埋了回去。 府里的洗尘宴闹到三更才散,梅爻强撑着倦意洗漱罢,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风秀在外间守夜,朦胧中听得帐内几声呓语,只当小姐翻身,拢了拢被子又睡去,直到里间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彧哥哥跑啊——” 檐下宿鸟被惊得扑簌簌飞起,霜启按剑站到檐下时,风秀已挑开了小姐帷幔。梅爻正蜷坐榻上,中衣被冷汗浸湿,黏在单薄的脊背上,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胸脯起起伏伏。 这一幕,过去两年里风秀见了好多回。 “是梦,只是梦……”风秀握着她颤抖的指尖,触手微凉。 “有暗杀……”梅爻瞳孔仍是虚的,仿佛还陷在那片血光里,“弯刀……要砍到他后心了……” 风秀拿帕子沾了沾她汗涔涔的额角:“想是二爷路上遇到了,您便多思……那伙盐枭二爷已清理干净,您不是还见了……”话未说完,怀里一沉。 梅爻突然靠过来,头抵在她腰腹上,温热的眼泪沾湿了寝衣。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7节 她听见小姐破碎的气音:“我好想他……” 门外的霜启默默松了松握剑的指节。 京城外的听云驿中,此刻正火光冲天,呼喊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火是后厨蹿起来的,最先漫过了贵客住的西厢,眨眼间便吞噬了大半个驿馆。梁木不堪烈焰焚灼扭曲变形,火星如流萤般飞溅。浓烟翻滚着四下乱灌,呛得人睁不开眼。 厮中军马受了惊,嘶鸣着挣脱了缰绳,在院中横冲直撞,卫兵们手忙脚乱地阻拦,反倒撞翻了救火的水桶。 “唧筒坏了!快去提水!” 慌乱的仆役们拎着水桶四下跑动,泼出去的水腾起白雾,很快又被火舌吞没。 混乱中,严彧护着一个身披着湿棉被的人踉跄着冲出火场。 数名黑衣人自浓烟中现身,刀光如雪,直取二人。严彧回身抵挡,那被他护着的人跌跌撞撞地躲避奔逃。 “轰!” 回廊上一根木梁轰然砸落,火星混着烟尘暴起,阻断了去路。同一刻,一柄长剑直朝着那披被之人的后心刺去! “噗!” 利刃穿被入肉的闷响淹没在四周坍塌的轰鸣声中。披被之人身形一僵,缓缓跪倒,棉被滑落,露出一张痛苦的脸,他的嘴角溢出血沫,眼中带着恐惧栽倒在地。 “殿下!” 严彧悲愤的嘶吼,甩开纠缠他的黑衣人冲过去,扑抱起了地上的尸体,颤抖着手指去试其鼻息,然后仰天长啸。 黑衣人相顾对视,再不恋战,转身四散在滚滚的浓烟中。 火势已彻底失控。 烈焰吞噬了整座驿馆,这般狠绝的手段,分明是要毁灭掉一切痕迹。 严彧勒马立于驿馆外,玄甲映着火光,明灭不定。他身后,集结起来的仪卫已整顿完毕,几个礼部官狼狈不堪地挤在队伍中间,官袍上沾满了灰尘,脸上犹带惊惶。他们看看那冲天大火,又望向那两个被肃羽捆了的仆役——为防止他们咬舌,连嘴都是被堵住的——直到此刻才恍然惊觉,这是一场杀局! “扯掉纛旗!” 严彧声音冷硬。 看着仪卫们窸窸窣窣地动手,将旌旗尽数撤下。礼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问,该他们看顾的“贵人”去了哪里——李啠的衣衫穿在了驿丞身上,那驿丞已葬身火海。 晨曦如薄刃,一点点剖开夜色,将马上西北杀神冷肃的面庞照亮。 “出发!” 严彧一声令下,马蹄声起,一行背着火光,迎着晨曦向着京城开去。 礼官们心知,那座巍峨的皇城中还有一场博弈正等着,而他们,都是见证。 废弃了两年的太子府中,草木透着野肆的生机。大门并未上锁,因也无人来此晦气的地方驻足。 李享站在昔日李啠会客办差的堂中,他打量着早已蒙尘的书册,没了体温的桌案,又望向廊下生了杂草的青石砖——那里早没了等着觐见的臣工,只有几个黑衣人垂首肃立。 “确定死了?” 李享声音比晨露还凉。 “一剑穿胸,属下们确定!”答话的黑衣人一身血腥。 “辛苦 !”李享忽然笑了,“领了赏,便永远消失吧!” “嗖——” 几声破空音带着数点寒芒闪过,几个黑衣还未从“领赏”的喜悦中回神,脸上贪婪的喜色便已凝固,他们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冷箭穿胸而过。 有人想要开口,却只有血从嘴角溢出来。 李享从堂中踱出来,冷眼看着几个经历一夜厮杀又快马疾驰的属下,在自己跟前缓缓倒下,连闭眼都来不及。 “三哥,我替你报仇了!” 李享嘴角噙着笑,像只从暗夜里探出头的鬼魅。 一阵风过,影壁前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李享的笑容骤然凝固,竟觉自己眼花了。 在灰白的天光中,那道月白身影静静立在影壁前,如梦似幻,面容竟与李啠分毫不差。 “你……你是人是鬼?” 李享嗓音发紧,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 那月白身影缓缓走近,一步,两步,声音温润如昔:“好久不见了九弟,怎么有空来这里?” 李享下意识后退,一步两步,鞋子磕在石阶的边缘。 晨光渐亮,他死死盯着对方脚下,一道清晰的影子从李啠脚下长出,投在他身前。 第124章 天光渐亮,晨曦打在寿安殿的高墙上,映出几枝疏密错落的花影。檐下花叶上的露水散着细碎的光,像洒了一把碎琉璃。 晨起洒扫庭院的宫人,出屋便见李茂正坐在台阶上,衣衫还是昨日的。 伺候李茂衣食的老宫人也起来了,往李茂身上加了件披风,恭谨道:“主子这是一夜未眠?” “可有消息?” 李茂直视着紧闭的院门,攥紧的拳头未曾松开。 “娘娘叫山岚姑娘传话来,说寅时初,陆离夜叩寝殿,请走了陛下。” 李茂的手微微颤了下,缓缓松了。 “主子回屋吧,您身子骨本就弱,便是铁打的,不睡觉也不成……” “好。” 李茂随口应了,由着老宫人扶进了屋。 屋里昏暗,老宫人不留神踢到个东西,待拾起来细看,竟是那枚御赐的螭龙镇纸,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去了哪里。 老宫人噗通一下跪倒,连连叩头:“奴婢该死!老眼昏花竟没瞧见……” “起来吧。” 李茂并未动怒,只凉凉望着那半截东西,那是他日前当着李享的面摔断的。 数日前这个九弟破天荒来看他,他曾愤怒于两人相争,同是肮脏手段,他被废为庶人,关进了高墙,而李享只是削爵,还能安然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 眼下再见李享,他强忍着一腔怨忿,以三哥李啠的身份好生招呼他。 李享看他的眼神,起初是怀疑,之后讥讽,再便是可怜。 直到他说出那句:“待孤回京继承大宝,九弟,我定恢复你的王位!” 李享瞳孔骤缩!李茂从他眼中看到了疯癫带笑的自己。 他忽而又一怔,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骇,直直望向李享身后:“扶、扶光……你别过来,不是我放的火……我是三哥啊……火……烧死,都烧死!你别过来啊——” 他喊叫着抄起个东西朝门口砸去,那枚螭龙镇纸断成了两半。 “可惜啊九弟……”李茂唇角勾起,“你终究只是当棋子的命……” - 废太子府中,李享抵在石阶边缘,退无可退。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张脸,活生生的李啠!分明前一刻,他的死士还信誓旦旦说他被一剑穿胸,绝无生还的可能,可眼下,他就站在这里,完好无虞,连衣袍都未沾染一丝血迹。 “不可能……”李享嗓音嘶哑,似是从喉咙挤出来,“人呢!给我射死他!快射死他!” 李享疯了般大叫,却再未见有冷箭放出来。 李啠轻声叹息:“九弟,你总是这般……” 话音未落,李享突然暴起,抓起地上死士的长剑,猛地朝李啠扑过去。他出手全无章法,却狠辣至极。李啠未料他疯癫至此,仓皇后退,眼看剑尖便要划向咽喉,却听“当”一声,长剑落地。 李享一条腿猛地一屈,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墙根的阴影里,陆离慢条斯理地捻着一颗石子,嘴角噙着冷笑。 “陛下驾到!” 影壁后传来高盛尖细的嗓音,李享浑身一颤。 李琞一身常服,在高盛和恭亲王李慎的搀扶下缓缓行来。他行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碾在心尖上,晨光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容,眼底凝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李啠早已退至一侧,垂首恭立。 李享伏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一动不动,仿佛废园中的一座弃雕。 李琞松开高盛的手,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在李享跟前弯下腰。 “朕多希望,没有在这见到你。”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血肉。 李享身体微微发抖,仍旧死死贴着地面,不肯抬头。 “抬起头看朕!” 李琞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和痛楚。 李享终于缓缓直起身,眼眶潮红。他望向李琞,见他眼里亦是血丝,苍老的面容上,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朕曾以为,你是朕几个儿子中,难得不耽享乐、明理上进、才情俱佳的一个。” 李琞声音发颤,喉结滚动间,像咽下某种难吞的苦果:“可朕今日才明白,你最致命的短处,是不孝!” 李享身体抖了一下,嘴唇翕动,却终是一字辩白也没有。 李琞盯着他,眼底的痛意和怒意翻腾,声音又哑又厉:“朕为了保你,让你的母族担了所有罪责!可你呢,你还不知收敛!害了你四哥仍不知悔改,如今又对三哥下手!” 他呼吸急促,指着李享的手指哆嗦:“目无尊长,残杀手足……你简直丧心病狂!” 最后一句话落下,院中一片死寂,在场人仿佛连呼吸都要凝滞。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8节 李享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李琞脚下,洇出一片深色。他缓缓俯下身,额头触地,一字一句道:“儿臣……知罪!” 李琞良久无语,待气息稍稳,挥了挥衣袖,尽显疲惫:“押下去吧……” 李享被禁卫拖走,几步之外突然回头,望着李啠扯出一丝冷笑。 李啠始终垂首,直到看到身前绣着金龙暗纹的衣袍,才缓缓抬头,对上李琞一双复杂的眉色。 “你可恨朕?” 李琞龙目幽深,听不出是试探还是安抚。 李啠提袍下跪,叩首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草民,不敢有怨恨。” “草民?”李琞咀嚼着这个词,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还是怨恨朕啊。” 荒园寂静,只有风拂过蒿草的轻音。李啠脊背又往下沉了几分。 李琞目光掠过院中疯长的蒿草,墙根里的竟有一人多高。 “高盛。 “老奴在。” “叫人收拾一下吧。” “是……三殿下现下的住处?” 李琞冷眼看向跪着的李啠,从鼻子里逸出一声轻哼:“谁接回来的,谁管!” 陆离挑了挑眉。 陛下不赐府邸,陆离将李啠送到了静溪园,跟容老一起养鸭子。 这地方李啠并不陌生。幼时母后尚在,每年盛夏都会带他来此避暑。他爱这儿的野趣,可又觉这儿太“野”,没有东宫热闹。可在南境过了两年清茶淡饭、无人问津的日子后,竟觉风中草木气味儿都透着亲切。 几只白鸭懒洋洋地游来游去,他蹲在岸边,手里捏着一把谷粒,只轻轻一洒,它们便嘎嘎叫着,扑棱棱朝他游过来,搅出一湖碎光。 他想起幼时也曾在此处喂鸭子,那时身后跟着成群的宫人,母后含笑望着,凉风习习,满心惬意。 而今身后空无一人,只不远处一袭素衫,执杖而立,朝他微微颔首。 命运兜转一圈,又将他送回 了原点。 他起身,拍了拍手,朝容师傅走去。 多年未见,西北风沙让这个老头更清瘦了,但性情好似柔和许多,不似早年诸般苛责。那双眼睛满是皱纹,眼神淡泊,只偶尔掠过一丝锐芒,显出他并非寻常山村野老。 容崇恩也在观察他。眼下虽是一介庶民,其行止仍存着东宫时的气度,只眉宇间多了些谨慎。当年监国时锐意进取,如今再论及朝局,其应对倒极其含蓄。 “许久未这般自在地喂食了,”李啠浅笑,“从前不觉这山野之趣可贵,现下颇觉难得。” 容崇恩捻须微笑:“境由心生,殿下这是参透了。” 远处容桉备好了茶点,带着下人退到了十余步外。 茶烟袅袅间,容老忽然开口:“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西北进献的那批骏马?” 李啠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却稳稳注入杯中,他恭敬地捧到容老面前:“师傅请用茶。” 京中权贵热衷赛马,西北每年都会送宝马进京,那批马当年轰动一时。 李啠答道:“自然记得。” 容崇恩轻啜香茗,嗓音温淡:“其中有匹墨驹,额间一点白,性子烈得很,能生生挣断铁链。” “陛下命人饿了它三日,又一通鞭打,”李啠接口道,“那马反而伤了三位驯马师,陛下一怒之下便要杀了它,最后……” “最后是殿下求情,将它放归山林。”容崇恩放下茶盏,“殿下可知那马后来如何?” “如何?” “它被射杀了,陛下的令。” 溪边白鸭扑棱着翅膀上岸,嘎嘎叫着从两人身前晃过。 “今年平王也带回来一批宝马。”容崇恩忽而抬眸,“若再遇此等烈种,殿下是杀,还是纵?” 李啠凝视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不知师傅口中这马,是指西北军,还是南境,亦或是几次陷害他的李享,更甚至……是指严彧? 一阵风吹得茂叶哗哗作响,盖过了短暂的沉默。 风中响起容老呵呵的笑声:“日前陆离在御马监挑了匹新驹,那马额间也带白纹,正在训,说是给殿下的……哦,殿下放心,陆离称此马识趣得狠。” 李啠也笑了:“我于南境时,倒时常骑马,如今也懂些驯服之术,纵是马儿骄纵,想来也可应对一二。” 容崇恩却缓缓敛了笑:“其实我方才所问,不过是想提醒殿下——” “您是想做执缰的人?” “还是被训的马?” 李啠抚在杯沿的指尖一颤,一滴琥铂色茶汤溅出来,洇开在石桌上。 容崇恩在静溪园里“试金”时,严彧也在忙着跟陛下拉扯。 他的目标很纯粹,就三条,为李啠铺路,替旧储正名,向南境求亲。 可他这纯粹的目标,一条比一条让陛下头疼。 李享的事倒不用怎么审,废太子府中陛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再加严彧带回来的听云驿的人证,李享已与大宝彻底无缘,是贬是关,只待陛下降下明旨。 只这事之后,老太后已彻底下不来榻。 她看着这根藤上的瓜,一摘再摘,每去一个,都像往她心头剜一刀。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过抱过的,个个都曾围着她祖母奶奶的叫,如今疯的疯,傻的傻,死的死,关的关,她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只李琞来时才睁了睁眼。 严彧私下问太医,太后这半年来悲过于喜,左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 他在宜寿宫的外殿跪了一夜。 黎明时分,太后召他进去,枯枝般的手摸过他掌心的茧,轻叹道:“这些年,苦了你……” 严彧喉头滚动,嗓子像被东西堵着。 “那个位置……”太后气息微弱,“你当真不要?” 他胸腔里一阵鼓噪,平复了一下才道:“臣自小受的教诲,便是忠君护国……” “是还想要她吧?” 她一双浑浊的眸子半睁着,却是瞧得明白。 严彧握紧那只枯手:“很想要。”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太后又闭了眼。 严彧知是自己寒了老人家的心。他心头五味陈杂,轻轻将她的手放回锦被,正待躬身退下,榻上传来老人家虚弱的提点: “那你要快些呀,我怕我撑不了太久……” 严彧再也绷不住,扑在榻前颤抖起来。 容禄抹了几下眼,上前劝道:“太后不能激动……” 严彧红着眼走出殿外,被明亮的日头灼得刺目,一时只见白茫茫天光,竟什么都辨不清。 李享失势,太子府动工,朝中风向渐转,甚至一些官员已开始往静溪园递帖子。宫中两位年幼皇子不足为虑,众人的心思都系在那位喂鸭的废太子身上。 惟独严彧,把目光投向了寿安殿。 推开殿门时,茶香扑面而来。李茂正执壶分茶,铜壶嘴吐出一道琥珀色的水线,分毫不差地注入两只茶盏。 “到底是西北的阎罗,”李茂推过一盏,嘴角噙着笑,“是来赶尽杀绝的么?” 严彧轻叩茶案,打量着整洁无尘的内室和庭院,随口道:“小了些,殿下可还住得惯?” 李茂勾起一抹轻嘲:“确是不大,不过比起老九的处境,倒也算得上舒适。” 又见严彧盯着落在角落里那半截螭龙镇纸,他悠悠道:“日前老九来看我,恰逢我旧疾复发……”他指尖轻轻划过镇纸断面,“无意竟摔坏了它。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啊,赏错了人。” “李啠也有几件御赐的旧物,意外损坏……”严彧端起茶盏,“赏是不会赏错的,只是这世间好物,大都不够坚牢。” “真羡慕三哥,有严将军这等忠属,倒比我们这些血脉更亲。” “若非知其心性,我也不会孤注一掷。” “心性?”李茂摇头低笑,“陛下年轻时,不也为胞弟挡过箭?可后来呢?” 殿内铜漏滴答,一声一声敲在寂静里。 “枕边人,亲骨肉,生死兄弟……哪一个不可被论斤称两?”他摩挲着茶盏,“今日喂鸭子的手,来日握了玉玺,一样也会沾血。” 茶汤映出严彧骤冷的眉眼。 李茂懒懒地靠进椅背:“茶凉了……严将军今日来,若为试探……“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大可放心,我这疯癫之人,所求从来不是那方冷座。” 他虚睨向顶上藻井,声音轻得似叹息:“待来日新君登极,赐鸩酒还是白绫……我自会受的。” 最后一缕茶烟袅袅飘散,严彧在李茂阖目浅寐中出了寿安殿。 棋局已至中盘,旧势尽破,新局待立。 为将李啠重新扶上那个位置,阴司里的勾当他做尽了,阎罗帐上的血债又添了几笔。如今明面上的功夫,还需大哥严瑢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来周旋。 严彧刚跨进府门,便觉满院洋溢着莫名的喜气。 堂中平王妃眼角笑纹里都漾着欢喜,正拉着唐云熙的手说体己话。小芾棠像只欢快的雀儿,捧着攒盒非要嫂子尝新做的玫瑰酥。 就连素来沉稳的平王也松了眉宇,品茶的嘴角都抿 着笑。严瑢面上虽还端着,那眼角眉梢的喜色却藏不住。 “这是……” 严彧话音未落,小芾棠已扒上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喜糖:“大嫂有喜啦!咱们府上要添丁啦!” 严彧握糖的手一顿,随即笑着向兄嫂道贺。 余光瞥见唐云熙含羞低头,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他眼前蓦地浮现出大哥洞房那晚,梅府潮湿的夜。小狸猫当时死死抠着他肩背,任他咬在她耳畔说些浑话,也不知她听进了几句。 “彧儿?”平王妃忽然唤他,“发什么愣呢?” 严彧回神,才发现众人都带着几分笑意望着自己。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在想该备什么贺礼。” 莫名想起了小郡主的礼单,他嘴角噙着笑:“我还有块上好的翠玉,正好打只长命锁。”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09节 他刚踏出厅门,小芾棠便提着裙角追了上来。 “二哥方才走神得厉害,”少女歪着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可是在想梅姐姐?” 严彧唇角微绷,却没应声。 “我也想她呢。”小芾棠自顾自絮叨起来,“若不是怕书信惹眼,我定要日日与她讲讲新鲜事……”声音忽地一低,“原以为二哥很快就能将人娶回来的……” 严彧脚步蓦地一顿,小芾棠后半句没敢出口。 严彧步履生风,将小姑娘甩得老远。 太后那句气若游丝的低语忽然响在耳畔:“那你要快些呀……” 若太后……三年孝期,南境的小狸猫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三更响过,平王书房里仍是灯火通明。 阶前长跪一人,肩背挺直,玄色衣袍沾了夜露,眼尾似凝着未干的湿气,却透着灼人的执念。 平王放下军报,抬眼望出去,对视几息后招了招手。 严彧立刻起身上前,因跪得太久膝盖打了下弯,却又不动声色地快步进门。 “父王!”严彧作势要再跪,却被平王拦住。 “你十岁之后,便没再跪过我,也鲜少喊我父王……” “父王!”严彧仍是执着地跪了下去,“儿子后半生唯此一求,恳请父王帮我!” “你可知你自己在求什么?”严诚明音沉如铁,“梅安刚吞并了南粤,气焰正是嚣张,这时候你要求娶他的掌珠,与虎口夺食何异?” “不是夺……” “在他看来是!” 严诚明指节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轻颤:“他血洗南越王庭,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会信你们儿女情长?他刚接回女儿,会认为这不过是换了个名堂留质!” 严彧目光灼灼,声音沉静的可怕:“我知您与容师傅属意我入主东宫,可若真如此,梅爻另嫁,将无人可以牵制南境!届时南北开战……” 他忽然行至舆图前,手指沿衢州地界划出一道长线:“难道父王要亲自披甲上阵?西北、东海可有守边的良将?还是要儿臣亲征,提枪去杀所爱之人?” 灯火在他刀裁般的面庞上投下阴影,“李啠继位,儿臣镇守此三州。梅爻在,南境铁骑必不会过衢州!梅爻殁——”他喉头滚动,“儿臣便是大齐最利的刀刃!” 一滴泪在他眼角打转,被灯火映成碎金。 平王颤抖的手按在了严彧肩头:“你这是把自己算计了进去啊!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便是最惨的一个,一点后路也无……” 严彧重重再拜:“求父王成全!” 严诚明拽着胳膊将他拉起来:“我成全不了你,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你这是要让陛下以江山为聘啊!” 严彧眸光闪闪:“梅安亦非小气之人,你们可以要对等的嫁妆!” 严诚明一怔,又哈哈大笑:“不错,这兵法喂出来的脑袋,总算没被情情爱爱泡烂!” 第125章 梅府花园,水榭浮香,碧波漾影。 梅爻倚着栏杆,漫不经心撒了把鱼食,成群的锦鲤争相跃动,搅碎了她映在池中的倒影。 远处游廊传来环佩轻响。 二哥院中的老嬷嬷引着五六名女子穿花而过。那些女子皆是与她差不多的年岁,一色的素纱裙,发间没有饰物,却更显得娇媚。 她微微蹙眉:“二哥院里,如今竟这般热闹?” 风秀凑近低语:“小姐你有所不知,这些女子具是南粤旧部献上来的美人。王上不近女色,他们只能往二爷这儿送。” “二哥喜欢这样的?” 她微微蹙眉。十六族中梅氏这一支,自曾祖以降,多是痴情种。父亲梅安一生只钟情母妃,连大哥梅敇心里也只有一个扶光。 风秀放低声音,促狭一笑:“听小十三说,头批送来的十名美人被退回去后,那些遗老商量了半个晚上,隔天又送来了十名清隽小倌……” 梅爻:“……” “今日这几个是让杨嬷嬷做主留下的,二爷看都没看。”风秀续道,“不过这事一出,长老们已在张罗着给二爷议亲了。” 不知怎的,梅爻忽然想起被凤舞处理掉的花姑娘。 “幺儿,原来躲在这儿!” 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梅溯大步而来,大马金刀往石台上一坐:“长老们要给你选婿了,哈哈!” 梅爻一愣:“怎么是给我?不是给你议亲么?” “当然是给你!”梅溯剑眉一挑,“咱们给足了老皇帝面子,既然他不指婚,长老们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梅爻垂眸拍去手上鱼食残渣,沉默不语。 梅溯朝她倾身道:“怎么,不愿意?想他了?” 她别过脸去,耳尖泛红。 梅溯朗声一笑:“你也得体谅长老们。当初送你北上,他们已是咬牙切齿,只碍于南征大计才勉强应允。如今你既归来,我南境兵强马壮,岂有再让王女外嫁的道理?十六族儿郎们还要脸呢!” 他眼中精光一闪:“再者说,他们巴不得寻个由头与北边生些摩擦,暗地里早把刀都磨得锃亮了!” 梅爻猛地转头:“这也是阿爹的意思?” 梅溯支支吾吾:“阿爹……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这半年来,他不是念叨你便是念叨阿娘……” 梅爻一字一顿:“两年前我及笄时,他亲口应允,夫婿要我自己挑的才算数。” “这不是给你机会挑嘛!”梅溯见她眼神一凛,立刻又改口哄道,“当然,你也可以……挑不出来!” 他边说边往后退,眼睛紧盯着妹妹那双已攥成拳头的小手,随时打算开溜。 “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三日后天痕山猎场……” 他忽地压低声音,“哦对了,老四已派人往北边散布消息去了,至于怎么传的……”话音未落,人已退在两丈开外,“二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最后几个字随着他逃也似的身影,飘远了。 “风秀,你说我要不要病一场?” 风秀不以为然:“小姐,装病也得装得像些,少不得要喝几碗苦药,何苦折腾自己?”顿了顿,又道,“倒不如去猎场上走个过场,挑不中便是,长老们总不能逼您。” 她垂眸摩挲着那枚骨哨,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吹散:“若是知晓他会去相亲,纵使是假,我也会难过的……” 风秀一怔,随即又笑道:“奴婢倒是觉得,让他急一急也不是坏事。” 梅爻眼睫微颤,没有回应,只是将骨哨又攥紧了些。 仪卫司后面的小院,住了几个一等护卫,还空着一间,是昔日小玉住的屋子。 几个护卫正凑在院中打牌,荤话连篇,谁都未料三小姐会进来,乍见院门口那抹鹅黄身影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登时噤声,齐刷刷站起身来。 恰凤舞从外头回来,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咦,三小姐在呀,今这里的都不当值,属下正想招呼大伙喝酒去呢!” 梅爻随口应道:“好。” 凤舞招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走走走!” 几个人七手八脚从脑袋上扯下纸条,呼啦啦跟着凤舞出了院子。 梅爻站在那间空房前,指尖轻轻抵上门板。 无人住的屋子,是这院子里的禁区。 过去两年来,她每每走到院门便会止步,少有的几次进来,心头都像被钝刀磨着,明明空荡荡的雪洞一样,却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推门而入,微潮的霉气扑面而来。 他睡过的床榻,坐过的矮凳,空置的衣架……在最想他的那些日子,她全都一寸寸摸过。唯一留下的东西,是床头那只旧灯笼,纸面已发黄,画上的桃花也褪了色。 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将它挂在这里的? “小玉哥哥……” 恍惚间,她仿佛又见那个少年坐在床头,咬着裹帘给自己包扎。灯火昏黄,照不清他的眉眼。 “ 如果你只是小玉哥哥,我们会不会容易一点……” “可你不是。”她指尖轻轻抚过灯罩,低喃道,“你是平王的公子,是西北的将军,又或许……连这个身份也是假的。” 院中响起脚步声,凤舞去而复返。 他未进门,在阶前站了几息。风卷着叶子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儿,又飘走了。 “小姐,”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碎什么,“梅六来信,太后……薨了。” 梅爻抚着灯笼的指尖蓦地一颤,涂着蔻丹的指甲,在泛黄的纸面上划出一道细痕。 京中的皇宫,一片缟素。 李琞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他此刻撑着头伏在案前,听着隐隐的哭灵声,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就在他下旨将李享贬去西北的当夜,太后便薨了。 明明前一日,他还去看过她。 那时容禄还说,太后精神尚可,进了半碗细粥,甚至问起他近日的丹药炼得如何。他坐在榻边陪她说了会儿话,临行前,她还叮嘱他莫要太过操劳。 可不过几个时辰,宜寿宫便哭成了一片。 案上的茶早已凉透,李琞盯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恍惚间似又听见太后在说:“皇帝,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可真正在意的,又有几样?” 几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骨肉至亲,江山社稷,从来都是无解的局。为君者,高处不胜寒。 高盛匆匆进殿,声音里透着急切:“陛下,宜寿宫里闹起来了!” 他偷眼觑着陛下神色,硬着头皮道:“诸皇子哭灵,因见三殿下居首,四殿下突然……动了手。” 李琞眉头要拧成麻花,心头烦躁无比。 “名分!”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都这时候了,还要争这个!一群疯傻癫狂的逆子!” 宜寿宫内,剑拔弩张。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0节 严彧正将李啠护在身后,冷眼对峙着四个皇子:痴傻的李晟、阴郁的李享,还有两个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幼弟。惟独李茂安静跪在角落,仿佛与这场闹剧无关。 朝臣们都跪在殿外,开始是抻着脖子朝里望,见陛下来,又都伏地如鹌鹑。 “你算什么东西!”五岁的李淳指着严彧鼻子骂:“哥哥们纵是被废黜,也是皇祖母亲孙!” 恭亲王刚想呵斥,忽见檐下帝王阴沉的脸,遂拔高了嗓音喊道:”陛下到——“ 一声落,殿内一片死寂。 李琞抬足进殿,从亲贵们身前缓缓踱过,停在李淳跟前。 他俯身盯住幼子:“朕让你站到前头去,你敢么?” 李淳小脸煞白,惶然地望向李晟,他眼神空空。又望向李享,只得到个冰冷的眼刀。 李琞轻哼一声,又转向了严彧和李啠。 严彧身形未动,仍如铁壁般挡在李啠身前,眼底一片冷肃。 李琞的眼神复杂无比,他死死盯着严彧,心头全是平王觐见时那句,“陛下若要南北永固,彧儿这把剑,便只能悬在南境线上……” 他望着眼前这个混不吝,已能想象到强行将他按在龙座的后果: 他可能会比眼下更加彻底地清洗其他皇子,而南境、西北、东海可能会趁机反扑,平王势力也必将不再保持中立……把他放在边境,既能威慑梅安,也可避免兄弟相残,确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食指隔空点了点严彧,终是郁忿地吐出一句:“你太心急了……” 李啠上前一步,下跪道:“搅扰灵堂,皆是因我而起,儿子愿领陛下责罚!” 李琞疲惫地挥挥手:“都起来吧,朕不想在太后面前,再闹得人仰马翻!” 他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今日不论名分,只论长幼先后。李啠,你是先皇后嫡子,诸皇子中你又最长,你就跪那吧!” 此言一出,李琞眼见着严彧松了口气。 李啠重重叩头,谢恩的声音微微发颤。 一场闹剧后,李琞被扶去歇息,礼官领着众亲贵哭灵,后半场倒也消停。 因太后生前有言丧仪从简,亲自勾掉了法会道场等诸多仪程,丧事办得甚至不如老国丈李明远。 寅时三刻,晨雾未散,李琞站在廊下,望着满目缟素,眼底的血丝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陛下,该起灵了。”高盛躬身道。 李琞回身望了眼灵牌,突然抬手,指向阶下一袭玄衣:“严彧,你来捧灵牌。” 满庭死寂。 礼部尚书陈暨白猛地抬起头:“陛下!捧灵位之人需皇室嫡系,严将军他……” “他是太后特许的!”平王已不知何时站在了柱影里,掌上托着一卷明黄绢帛,“懿旨称严彧忠勇,特许以子侄礼相送——陈大人要验旨么?” 陈暨白瞧了眼陛下,垂首道:“臣不敢。” 严彧上前单膝跪地,望向楠木灵牌,喉结滚动:“臣领旨。” 严彧捧着灵牌从众人身前缓缓行过,李享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这是皇室嫡系才配执掌的沉重。 场内有心之人忽地想起陛下先前那句,今日不论名分,只论长幼先后。有人偷眼打量,竟觉他捧灵的一幕,与昔年先皇后病逝,李啠捧灵位的姿态如此相像。 “有意思。”李茂在角落里轻笑。 第126章 深夜的文韵斋,烛火幽微,铜漏滴答。 严彧指腹抵着舆图上蜿蜒墨线,京城到天痕山,纵使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三四天。 “来不及。”陆离声音沉沉,“信鸽卯时才到,南境的猎场怕是已然开锣了。” 案头的密信被透窗的风掀起,露出“十六部子弟皆可应试”的字眼,纸角已被碾出了褶痕。 陆离看着严彧,他眼带血丝,眼下泛青。自太后薨逝,这人白日捧灵跪经,夜里替李啠斡旋朝局,铁打的身子也要熬出裂痕,此刻竟还想亲赴南境。 他小心提醒:“无旨南下,非常时期……恐要落人口实。” 凉透的茶汤里,映出严彧紧绷的下颌。 窗外忽有扑簌声,一只灰羽信鸽撞进了灯影,爪上竹筒空空。 “让肃羽去吧。”陆离斟酌道,“虽冒失了些,也算正式表态了。”顿了顿,又咬牙补充,“肃羽的本事,未必能拔得头筹,但搅局绰绰有余。只是……”他压低声音,“您和平王,得尽快跟上!” 严彧抓起那封密信,一言不发推门而出。 陆离望着他的背影,低喃道:“又去找骂了。” 严诚明和吴姝刚睡下不久,婢子便急来叩寝:“王爷,二爷跪在外头求见。” 吴姝一惊,慌忙起身:“岂能让他跪门?快扶……” “让他跪着!”严诚明冷声打断,披衣起身,“没完没了地折腾!若非我回京,他怕是又去闯宫!” 吴姝替他系紧衣带,柔声劝道:“他必是有急事,你好好同他说。” 书房里,严彧双手将密信呈至案前。 “就为这?”严诚明轻哼,“选婿罢了,又不是大婚……要不咱们府上也开宴,替你挑一挑?” 严彧双眸睁大:“……” 严诚明睨他一眼,嗤道:“梅安在试你、试大齐!他那个丫头,我瞧着主意正得很,未必甘心任人摆布,值得你慌成这样?” “我已让肃羽去搅局了。”严彧紧盯他的反应,果见这块老姜变了脸色。 “你!”严诚明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半年你可长进了!将两个老子溜得团团转!怎么,我们还得顺着你的安排来?” 严彧膝盖一沉,又跪了下去——在达成目的这件事上,他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 “肃羽位卑冒失,此番搅闹南境猎场,若无父王善后……怕是要挑起南北干戈。” “呵!”严诚明气极反笑,“还学会威胁了?太后丧期,你闹出这等事,难不成叫我现下去提亲?!” 严彧喉头微滚,抬眸时眼底灼光逼人:“容嬷嬷已悄悄同我说了,百日热孝,太后特许,我可以……娶亲。” 严诚明一怔:我怎的不知?” “陛下瞒着您呗……” 见严诚明神色动摇,严彧嗓音低哑,一字字道:“求父王成全!” 严诚明又缓缓坐回去:“起来,说说你的想法。” 严彧眼底暗芒闪过,沉吟道:“叫衢州布防烧座空仓,再叫南粤细作闹点动静……只需提醒陛下和梅安,隐患未消。” 严诚明短须微颤,忽地低笑出声:“为了娶媳妇,连亲爹都算计……你也是胆肥!” - 南境天痕山,旌旗猎猎,鼓角震天。林间栖鸟被惊起,黑压压一片掠过天际。 十六部的骏马嘶鸣着踏入围场,马蹄踏碎草尖露珠,溅起细碎的金光。各部子弟披甲佩刀,兽牙抹额带出几分野性,眼神利如鹰隼,彼此打量,又齐齐望向高台。 梅爻端坐其上,一袭赤金猎装,衬得英姿勃发。她手上挑着一支未搭箭的弓弦,漫不经心地一拨,弓鸣铮然。眸光扫过场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意气风发地向她致意,她回给三分笑,那笑却未达眼底。 白砚声在她身后嗑着瓜子,同凤舞嘀咕:“太后给扶光选驸马那会儿,不是内宴便是春宴,赋诗作曲,赏花斗茶,哪像你们这般杀气腾腾,活像要砍几颗脑袋当彩头!” 凤舞呵呵一乐:“所以你们大齐的公主,看中的是我们南境儿郎!” 白砚声撇嘴:“那你们的王女,还不是相中了……” 凤舞一把捂住他的嘴:“口无遮拦,你小心挨揍!” 梅安高坐对面看台,玄色大氅垂落阶前,正听长老们议论纷纷。忽觉一道视线投来,抬眼便撞上梅爻的目光——小女儿家使性子般又别过脸去,发间小金铃也跟着轻晃。 他唇角微勾,指节轻叩扶手,顺着长老的话闲闲接道:“是比两年前乖了些。”目光扫过场中纵马挽弓的儿郎们,又添了句:“且看今日,谁能入她的眼。” “第一试——射云翎!”司礼官高喝。 百步外的木架上,悬着七彩雉羽,其尾端缀着镂空银铃,银铃中有空洞约寸许,风过时铃响羽旋,摇曳如流火。 少年们需在三十响鼓点内搭弓射箭,箭矢需穿过银铃空洞射中靶心,射落三羽者才能进入下一轮比试。那箭也讲究,是骨磨钝头,又多些难度。 一时间场中挽弓如月,箭矢破空声不绝。一支金尾箭倏地贯穿三羽,钉入靶心,场边顿时爆出喝彩。那射箭的青年扬眉一笑,远远望向高台上的少女,正是青崖部的少主。 梅爻唇角弯起,眼底却无波澜。 “身手尚可,只长相……还不如凤舞你好看。” 白砚声嘴里嚼着蜜饯,仍耐不住点评一番。 风流护卫挑眉一笑——小姐若不是个看脸的,也不会从平王一众护卫里头,挑了他这个最招摇的。 “要我说……”白砚声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凤舞忽地绷直了脊背,他眯眼望向东南箭楼,那里靠近箭靶,有道残影一闪而逝。 “霜启。”凤舞反手将瓜子抛回碟中,笑得像是嗅到血腥的豹,“好生守着小姐,我瞧见个……老相识。” 霜启见他眼底闪着捕猎般的兴味,却又不似凶险之事,倒也并未多言,只又往小姐跟前站了站。 “第二试——搏杀雪豹!” 铁笼闸门轰然拉起,一头白额雪豹咆哮冲出,獠牙森然。 梅爻莫名想起了春蒐猎场,严彧掀起的那场人兽厮杀。中了蛊的凶兽,要比眼前的白额雪豹凶戾得多。陆离在场下砍人脑袋,严彧不动声色地以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继而又想起他吃醋将她抵在箭窗前,挤进她腿间,坏心思地箍着她啃咬,还想叫人都看见……一时间许多旖旎画面浮在眼前,手下意识抚在了胸口——心跳有些快。 “好!” 场下一片欢呼,有个汉子正挑着豹首巡场致意,血滴滴答答沿着他脚步洒向四周。他特意走到梅爻坐在的台下,高高举起战利品,见台上王女笑意全无,原本得意洋洋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无措,但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继续绕场而去。 失败的几人被利爪伤到,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退去。 白砚声吃不下去了:“这也太血腥了!一群莽夫。” 霜启斜睨他一眼,并无接话的意思。 “决胜局——云霄摘星!” 礼官击玉磬三声,场中倏静。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1节 梅爻指尖掠过云鬓,缓缓取下那支金雀钗。日光闪过钗尾,映亮她微挑的眉梢。 十丈神木轰然立起,涂满油的树干在日头下泛出幽光。神木顶端悬着那只雀钗,钗尾的一串小金玲,随风轻灵作响。 “半柱香为限。”司礼官高唱,“凡取簪不伤者,可赴琼枝宴,由王女赐……”微妙地一顿,“赐茶。” 场下轰然。 白砚声噗嗤笑出声来:“赐茶?怎么不是赐座看星星呢!” 霜启面无表情:“能喝上小姐那盏茶的,也得有九天摘星的本事。” 鼓声起,十余人冲向神木,有人刚攀上树干便滑落,被蒺藜刺得嗷嗷叫。有人借绳索飞荡,却被对手一刀割断绳子。最后只两部少主在树顶厮杀,刀锋擦出火星,底下看客叫好的有,起哄的有,鼓气的有,紧张到大气不敢喘的也有。 其中一个威猛汉子猛地踹中对方心口,被击中的人一个抓不稳,猛地坠下树去。 威猛汉子咧嘴一笑,伸手抓向金雀钗。 “嗖!” 一支玄铁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指尖掠过,精准射向金雀钗,带着它扎入先前比试的靶心!雀钗叮当,在日头下闪过一道弧光。 全场死寂,随即便哄乱起来! 司礼官暴喝:“何人放肆?” 隐在林中的凤舞,剑鞘抵着肃羽后心:“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押你出去?” 肃羽望着外面愤怒的人群,肃然道:“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说着将弓一丢,束手就擒。 众人见林中,凤舞剑抵在对方脖子上,押着个人出来,场内喧嚣倏地静下来。 待看清来人模样,梅爻愣了。 礼官广袖一指:“你是何人,胆敢搅闹赛场?” 肃羽伸出两指拨开颈间冷刃,望向高台上的小郡主,微微扬了下唇角,又转向对面的梅安,撩起襟袍,单膝下跪,抱拳禀道:“在下西北军骠骑将军严彧麾下先锋肃羽,奉主将之命,有三句话转呈王女!” 适才功败垂成的威猛汉子已落下树来,大刀往肩头一扛,眯着眼将肃羽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阴恻恻道:“西北军?不在西北待着,跑到南境来,让爷瞧瞧你几斤几两!” 语未落,刀光如虹朝着肃羽劈下来! 肃羽旋身避让,他本无意与人纠缠,可高台上的贵人却不制止,对方又招招直取要害,他闪转腾挪几下后,只得反手拔剑,格挡时腕骨一翻,剑身压着对方冷刃擦出了一道火星,生生逼得对面汉子退了两步。 凤舞抱剑望向梅爻,见她面上清冷,两只手已攥成了拳。 而梅安似噙着似有似无的笑,看得津津有味。 第127章 赤炎部的汉子刀卷罡风,虹光几次擦过肃羽身体,弧光凛人。肃羽手中利刃只做格挡,始终未还一招。 二人缠斗一处,一个如烈火烹油,一个似静水深流。十六部儿郎们看得分明:这场比试本就是各部展现实力的戏台,谁真指望靠几场武斗就能摘下王女金钗?不过是想在蛮王眼前争个脸面罢了。 肃羽额角沁出些汗。他既不能当真伤了南境部族子弟,又不敢露怯辱没北境军威,偏偏对方刀势愈发狠厉,大有不见高下不罢休的意思。 梅爻看向父王,他手执酒樽,指着场下人向身侧长老轻笑,似在点评身手。 “阿海,十刀都砍不到根毛,不如换老子上!”场边爆发出粗犷的起哄声。 被唤作阿海的汉子眼中凶光暴涨,似发狂的黑豹,刀锋紧贴肃羽脖颈划过,削断了几根发丝。肃羽瞳孔 微缩,今日全身而退怕是难了。他咬了咬牙,动作一缓,虹光从他臂弯划过,顷刻间鲜血便浸透了衣衫。 “住手!” 梅爻的声音清灵灵荡开,像往沸油中浇入了冷水,场内很快肃静下来。 阿海收了刀,仍不甘心地瞪着肃羽,见他只低头扫了眼带血的臂膀,反手收剑,之后大步走向箭靶,取下了那只金雀钗。 “此钗……”肃羽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向着梅爻单膝跪下,“属下代主将暂管!” “狂妄!” 数十柄兵刃同时出鞘,寒光四起,刚刚安静的场子瞬间又被点燃。 肃羽反手将雀钗揣进怀中,起身,抬了抬手中长剑。 “啪!啪!啪!” 三声击掌从高台落下,梅安俯身,大氅铺展如鹰翼,浑厚的嗓音压住了全场骚动:“光靠你手里的剑,可取不走这只金雀钗。” 肃羽抱拳:“台州盐道,衢州兵符,还有……”他望向梅爻,“三月之期,请王爷和郡主再给我主一些时间……以安南北。”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梅挚匆匆而至,一路跑向梅安,附耳道:“义父,南粤归顺的屠氏部与守军起了争执,似是因为女人生了龃龉!” 梅安眸色一暗。 司礼官高喝:“今日比试到此为止,上场豪杰自有封赏!” 肃羽被缴了械,凤舞亲自“押送”回梅府。 “你怕是全场唯一一个……真冲着这支钗来的。”凤舞剑鞘轻敲肃羽肩胛,轻笑道,“你从沧阳驿溜走,便直奔南境了吧?藏了这些日子,倒选了个轰轰烈烈的方式现身?” 肃羽冷眼扫过肩头剑鞘,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不及你闯平王府,叫天禧追得满院跑华丽!” 凤舞哼笑一声:“逞口舌之快!还是盼着你那主子早点来救你吧!” - 太清殿中,严彧已跪候良久。 御案前摆着衢州递上来的文书,说是南境青崖部狩猎,误烧了一座官仓,所幸仓内存粮不多。 御史中丞张君寿垂首侍立,偷眼觑着帝王神色,龙颜沉郁,可又不似想发作的模样。 严诚明立于案侧,正专心研墨,那双惯握长枪的手此刻执起墨锭,动作虽显生涩,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朱砂渐浓,将他袖口金线绣纹染得猩红刺目。这般情形,张君寿心下了然,今日这诏书,怕是轮不到自己执笔了。 “陛下。”严诚明搁下墨锭,将衢州文书合起置于一旁,转而取过那卷银龙纹圣旨徐徐展开,他执笔蘸墨,双手奉至帝王面前:“请陛下御笔。” 李琞睨着他,冷哼一声:“换个人敢这么逼朕,九族都平了!” “臣惶恐!”惶恐的严诚明作势欲跪,手中朱笔却纹丝不动,“臣不过是伺候陛下一回笔墨……” 李琞提膝止住他下跪之势,接过笔,望了眼跪在下方的严彧,从鼻腔里逸出一丝轻哼,在黄缎上落下一行朱迹: “皇帝敕曰:允昭王彧聘南境文山王女……” 朱笔在明黄缎面上蜿蜒,严彧只觉长久以来积郁一扫而空,好似风过长空,一片清明。他俯身叩首,额触金砖,眼眶竟有些发热。 “臣还以为……”严诚明轻声叹息:“陛下会写‘平王次子昭王彧’……” 李琞眼皮一翻:“不嫌啰嗦么?” 高盛掩唇低笑,张君寿却蹙起眉头,这诏书似乎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大齐的使团抵达南境,是在十日后。 与衢州接壤的青崖部守将,率三百轻骑,早早在界碑处相候。大齐龙旗和南境王旗各半,将官道铺得张扬热烈。 平王一行在青崖部护送下入住文山城外官驿,南境来的礼官是严彧的老熟人——梅溯,送来了三样贽礼:特制的霜菊酿、百年雾岭参、还有批南境贡过的天蚕云锦。 东西是好东西,却瞧不出一丝对联姻的态度。 于无人处,严彧扯住了梅溯衣角。 “昭王?”梅溯侧首,目光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严彧脸上。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封号,可也是为此番商谈加的筹码?” 严彧眉眼一弯,那张惯能哄得梅爻、陛下和平王心软的脸,堆起十二分讨好:“二哥说笑了……”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过对方袖口的绣纹,“虚名罢了,小彧。” 梅溯呵笑出声,眼前这副姿态,颇有几分梅爻撒娇的模样。他玩味的视线擦过严彧藏笑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微挑的薄唇,低笑道:“昭王这张脸确是好看,可也……真不值钱。” “二哥此言差矣。”严彧不退反进,一张俊脸已贴到冒犯的距离,“在幺儿眼里,在陛下心中……可是千城不换!” 梅溯不动声色地盯了他几息,忽又一笑:“脑子还能要。” 他从怀中摸出只小匣子,严彧疑惑地接过,打开,是只金雀钗,只是九只金铃,掉了一只。 严彧不解地看向梅溯,梅溯嗤笑道:“你那先锋射掉的,怨不得旁人。” 严彧捧着匣子一阵激动,梅溯走出去两丈远,才听身后喊了句:“多谢二哥!” 梅溯勾着唇角未做理会,径自走远。倒是附近溜达的严诚明被这一嗓子镇住,使劲平复了一下心情,安慰自己道:“不是我生的,我不丢脸……” 晨光初绽,文山城的青石官道上还凝着夜露。 休整了一夜的大齐使团,在梅溯的引领下进城,旌旗招展,巫乐宣天。 严彧端坐马上,望着城门前那排熊熊燃烧的火盆,眉梢微挑。火盆两侧,十二名巫祝正踏着鼓点起舞,骨铃声声中,焚香的青烟将城门笼得影影绰绰。 这是梅溯特地准备的,他把巫祝给梅爻去秽那套仪礼改了改,称是祈福禳灾。 看着使团一行人被巫祝们围住,茫然又不得不强作镇定,之后又小心翼翼跨火盆,香灰扑了半身,梅溯的唇角险些便要压不住。 平王一行下榻馆驿,稍事休整。 暮色漫过馆驿檐角时,下人来报,梅溯请赴演武场。 严诚明轻笑:“梅安也这么爱玩花样!” 严彧听着话里有话:“父王此言何意?” “这得二十多年了。”严诚明整了整衣襟,边走边道,“昔日他随老蛮王入京,鸿胪寺接待时搞了诸多名堂,多多少少让他们失了些体面。当时南境势弱,我瞧着今日,梅安势要找补回来呀。” “难怪我总觉得城门那一出怪异……” “且留神吧,这射侯礼,也未必跟我北境的一样。” 暮色初临,演武场四周已高悬起火把,将沙场照得亮如白昼。南境武士分列两侧,腰佩弯刀,目光如炬地盯着北境来客。 梅溯引着平王一行至演武场外,便见梅安已迎候在石阶之上,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着王袍,只以一根乌木簪束发,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严兄,多年不见。”梅安朗声一笑,大步迎上前,握住严诚明的手腕,“当年你在鸿胪寺请我饮的那杯‘淬骨春’,至今想来仍是回味绵长啊。” 严诚明自知今日他是要找回来了,面上却也笑得开怀:“梅兄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的是,往后你我想来有的是机会痛饮!” 二人相视大笑,手上却暗自较劲,直到严彧上前行礼才各自松开。 梅安目光如炬,将严彧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昭王?瞧着眼熟……”故意顿了顿,思量着道,“两年前……” 严彧浅笑:“晚辈这脸是招摇了些,前不久还被太后错认成娘家的侄儿。” 烛火映着梅安幽深藏笑的眉眼,他一伸手:“严兄,请!”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2节 武场中,鎏金铜铃在火光下灿若流星。梅溯弯着唇角向严彧捧上角弓,那副神色,严彧一时竟有种昨晚“二哥”白叫了的感觉。 “昭王殿下。”梅溯指尖轻敲弓臂,“南境射礼不比北境讲究正鹄贯革,我们这儿……”他一指百步外悬于高杆的鎏金铜铃,“射中铃舌,才算本事。” 严彧握弓看过去,倒也不算难。 “世人尽知,昭王殿下将西北军战绩了得,只射小小一枚铜铃,未免不恭。”梅溯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珏,通体莹白。 “我王女亦想见识一下昭王殿下的射艺,此玉珏乃是她昔日所佩,箭过而不伤玉珏分毫,对昭王殿下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吧?”他说着又将那玉珏悬在了铜铃之前。 场边已有窃窃私语,随行的大齐礼官早已不悦,这哪里是射礼,实在是刁难,但凡箭头偏差几分,弄碎了王女的东西,这联姻还怎么谈? 那铜铃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铃舌更细若柳枝,夜风一吹还有残影。百步之外,玉珏在风中轻晃,与铜铃相击发出细碎清响。 严彧执弓的手指微微发紧。他看了眼严诚明,全当是替老子还债了。 严诚明垂首挠了挠额角。 严彧缓缓抬起了弓箭。 “且慢!” 梅溯又是一笑,一挥手,侍从捧上来只酒囊。 “我王女赠的玉露春,给昭王殿下助兴——饮了此酒,箭无虚发,一击即中!“ 场边隐隐有南境武士的哄笑声。北境使团中已有人变了脸色,这分明是要先乱眼,再软了手!可瞧着平王不动声色,众人也只能先忍着。 严彧却已接过酒囊,一仰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液沾湿了前襟。他反手抹去唇角酒渍,不等梅溯还有无更多花样,执弓搭箭,沉臂张弦,“嗖”一声,弓弦震响的刹那,铜铃“叮”一声脆响,铃舌竟被箭簇劈作了两半! 南境武士一时愕然。 北境使团一片叫好! 梅溯盯着那犹自晃动的半截铃舌,哈哈大笑:“好一个‘千城不换’的昭王!” 夜风卷着梅溯的称赞和笑声在场中回旋,严彧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唯有垂在袍褶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梅安深邃的目光一直锁在严彧身上,此时倒带出了几许莫名兴味。他微微一笑,转而招呼平王:“宴席已备好,严兄请!” 这一声浑厚悠长,却是另一道战书。严诚明朗笑应下,二人把臂而行。严彧抬步跟上,却觉头脑发沉,眼前梅安的身影已有些朦胧。 天禧紧跟半步,声音压得极低:“爷你行不行?” 严彧碾着半声闷哼,喉间酒气灼人,却只冷然道:“……不行也得行。” 天禧叹口气:“这哪里是娶媳妇儿……”目光扫过南境众人似笑非笑的脸,心知此刻半点怯色都露不得,只得不动声色去拽使团里的医正。 那医正哪知梅溯酒里掺了什么,惯常解酒的药丸倒是带了,瞧主子步子开始发虚,也顾不得多思,凑过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 药苦如胆汁,激得严彧眉心一跳,神智却也清明了三分。 第128章 文山是山城,摘星楼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如在云端。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其下万千灯火璨如星河。 北境使团下榻的馆驿,便在摘星楼西侧的山坳处。使团抵达那日,梅爻曾凭栏远眺,旌旗猎猎如云,却怎么也瞧不清那个烙在心上的人影——一别月余,他可安好?是否也如她一般想她? 射礼后的晚宴设在观星楼,这座九层秘境建得考究,全金丝楠木结构,檐廊壁挂镶珠嵌宝,灯火一照,流光溢彩,不啻于北地皇城的琼楼玉宇。 梅安和平王的私宴开在第八层,几位南境长老和大齐要员作陪,推杯换盏间,谈的是盟约,酌得是算计。 一墙之隔的偏室,久未露面的梅爻听着铜漏滴答,虚睨着墙上浮雕的南境山河,指尖掐进了掌心。明明那么近,却连他一丝声音也听不清。 可她曾于暗处瞧见二哥在沙场喂他酒,白砚声说看见酒里加了料——南境姑娘的女婿都不好当,更何况是江山联姻。她晓得他必得遭一番磋磨,纵使她已提前“警告”过父兄。 一墙之隔的席上,严彧指节抵在桌沿,指尖泛白,眼前灯火化作流金,人影渐次模糊,脑袋沉得好似千钧。梅安和平王的说笑声忽近忽远,初时还能分辨些机锋,至此已是嗡声一片。 梅溯就坐在他旁边,玉箸轻敲瓷盘的脆响,似隔了万水千山。 平王频频投来关切的目光,却总被梅安惊人之语扯回,直到严彧再也扛不住,“砰”一声趴到了桌上。 梅溯去扶他歪斜的肩,指腹不着痕迹地按住他腕间穴位:“这便醉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平王眼底暗色一闪,随即笑道:“梅兄还是这般实在,这聘礼刚谈完,便教新女婿规矩了。” “哈哈哈!”梅安笑得恣意。 梅溯抬手招来侍从,半扶半架着严彧离席醒酒。 馆驿内,梅溯看着榻上昏沉的人一笑:“撑到此刻才倒,还算有种!” 侍从捧来水和药丸,梅溯亲自给他喂下去,叫人压暗灯火,出门时却见天禧带着医正匆匆而来。 梅溯把人拦了:“回去吧,用不着!他睡一会儿便好,咱们的酒烈,后劲儿倒不大!” 看着梅溯坏笑着走远,天禧恨恨道:“什么酒烈,爷跟本不是醉的!” 房里青灯如豆,龙涎香混着药气在帐中浮动。窗外竹影婆娑,偶有一两声枭鸣划过,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严彧躺在榻上,中衣微敞,颈间烈酒和药性逼出的薄红已褪去。他轻柔了几下太阳穴,暗叹南境的药酒真是刁钻。 “咔哒”,声音极轻,似猫儿挠门。 他勾起了唇角。 人虽闭着眼,可那熟悉的幽香却如蛛丝般缠上他的感官,丝丝缕缕,勾得他呼吸微滞,喉结不自觉滚动。药酒的燥热未散尽,此刻又添了新的灼意。 梅爻轻巧地踏进门来。灯辉昏黄,映着他清晰的眉骨、微抿的薄唇,还有那截露出中衣的锁骨……她日思夜想的轮廓,如今近在咫尺,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悬在他眉间,想摸一摸,可又怕惊扰了他。 他似瘦了些,这一个多月……可曾像她想他这般,想她? “啊!” 手腕倏地被扣住,只一个用力,她便跌进他怀里。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心跳声又重又急,震得她掌心发麻。抬眸,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眼,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装的?”虽是嗔怪,嗓音却软得不像话。 严彧低笑,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死死按在怀中。 月余的思念在此刻化作实质,那熟悉的幽香终于不再是梦里虚无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地裹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气息融进肺腑。 梅爻被他勒得生疼,却舍不得挣开。 他抱得那样用力,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心跳更是一下重过一下,震得她耳膜发颤,自己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 “彧哥哥……”她开口软糯,尾音微颤。 这一声娇音,如细密的钩子划过他的神经。他眸色骤暗,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炽烈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的眉眼,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他的幺儿真的在怀里。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发间的金钗,缓缓抽出。青丝如瀑散在枕上,衬得她肌肤胜雪,眼尾却洇着一抹薄红,比他梦里更艳三分。他的指腹抚过她的额角、鬓发,最终停在颊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溢出一声低叹:“等急了吧?” 她被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烫到,可他开口又温柔得不像话。她确实在等他,日日夜夜。过去的时日,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权柄刀锋,她存着一线希冀,他会来找她,可并不知命运会否成全。 如今他来了,她便觉长久以来的惶然不安,汹涌的思念,全都有了着落。一句“等急了吧”,让她疏地眼眶发热。 他拇指蹭去她眼尾湿意,哄道:“我来了,幺儿。” “彧哥哥……”她嗓音微哽,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仰头迎上去。 他再忍不住,低头覆上去。唇瓣相触的瞬间,久违的气息和触感撞上心头,两人皆是一颤。 她柔软得不 可思议,而他热情灼人,舌尖抵开齿关时,他听见她喉间溢出一声细细的呜咽,娇得让他下腹一紧,将人搂得更紧。 隔了许久又缠在一起,何止是他忍得辛苦,梅爻亦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渴望他,想他的气息,抚触,亲吻,每一寸肌肤都极其难耐。 缠绵的吻突然凶了起来,像两个沙漠旅人乍见绿洲,彼此都是对方的甘泉救赎。两人拥在一起,纠缠舔吻,津涎交渡。 衣衫不知何时已散乱,他的唇终于肯离开那被吮得嫣红的唇瓣,沿着她颈侧细嫩的肌肤一路向下,灼热的呼吸烙在锁骨,激起她一阵战栗。 他俯首轻嗅软缎上两枝并蒂莲,缎面轻颤,绣莲栩栩如生,散着令他痴迷的幽香,甜得发腻,却又勾得他发疯。 梅爻气息凌乱,一声声唤着“彧哥哥”,嗓音又娇又颤,像是被欺负狠了,又似在向他讨要更多。 这急急的娇喘,软软的呼唤,她身上的甜香,他掌下的柔腻,齐齐蛊惑着他,比任何情药都来得凶猛,他浑身紧绷,每一寸肌肤都克制到边缘。他喘着粗气,被阻塞的嗓音闷涩而滚烫:“你怎不问问,我这些日子是如何忍过的?想亲你、想抱你,想得发疯,一闭上眼,全是你咬我时的颤音……” 她呼吸一滞,被他湿热的话语撩得耳尖发烫,心尖酥麻。还未回神,又觉一痛,他竟咬她,一声娇吟脱口而出。 他又安抚似的轻吻咬出的红痕,嗓音沉哑:“可有想我,嗯?是怎么想的?” 一句话,勾出她无数旖旎回忆——那些潮湿的夜、缠绵的吻、他凶野的侵占、温柔的抚慰……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烧得她浑身发烫。 她咬紧唇,不肯答,身体却诚实地战栗着。他却不肯放过她,唇齿肆虐,掌心烫人。梅爻气息急促,纤腰不自觉地绷直,罗裙上洇开一片深色,她羞窘地挣动,却被他强硬地扣住膝弯:“躲什么?” 他的吻一寸寸下移,很晓得她何处敏感,低哑的嗓音混着湿热气息,掀起阵阵颤栗:“……放松。” 火热的掌指在肌肤上逡巡,惹得她指尖发颤,素手不自觉揪住他凌乱的衣襟,另只手死死抓住他绷紧的手臂,退维谷间,秀被已擦落在地。 他逸出一声低笑,掌指游移,灼热的吐息烫在她耳畔:“……可曾梦到我?” 她已神思涣散,无力分辨他一句句的逼问,浑身力气如抽丝般溃散,只断断续续低吟,娇得不成调。 目下媚态,耳中娇吟,全是催磨他的蛊,一寸寸蚕食他的理智。他忍着汹涌的欲念,想讨她一句乖巧话而不可得,却将自己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沉腰下去,为自己找一点安慰,将人箍在方寸之间,低哑的嗓音里全是难耐的克制:“到底想还是没想,嗯?” “想的……”似呓语般的话出口,她忽而扬起鹅颈,逸出一声绵长娇音,颤栗着瘫软在那里。 他再不耐慢条斯理,桎梏崩断,情潮决堤,将她完全笼罩,再无一丝缝隙,咬着牙,将她那些破碎的呻吟,全数堵进了唇齿之间。 夜风摇动修竹,簌簌沙响掩住了室内渐沉的喘息。远处摘星楼灯火煌煌,觥筹交错的喧闹如在云端,愈发衬得这一处静谧。 天禧大喇喇坐在院门口,挠了挠耳根,咧嘴一笑:“我原还觉着你家二爷不近人情,这会儿看来,倒是自己人呐!” 风秀轻哼:“哥哥疼妹妹,难道光靠嘴皮子?我们小姐要星星,二爷都会连夜搭梯子!” “嗯,是个好哥哥。”天禧望向摘星楼,“要是爹也大方些便更好了!” 风秀斜他一眼:“你家主子若肯入赘,我们王上自然也是大方的!” “那不能!”天禧一扬下巴,“我们爷如今是大齐的昭王,亲王之尊!你几时见过亲王给人当赘婿的?” 风秀嗤笑:“什么昭王?一没封地,二无兵权,俸禄都说不清个章程,空有个名头,唬谁呢!” “空有名头?”天禧一指摘星楼,“那里头不是正谈着么?待谈妥了,不过一纸诏书的事,你且瞧好吧!” 远处摘星楼的灯火彻夜未熄,南北大事在推杯换盏间寸土必争。而这一方小院中,久别重逢的两人却在仰止俯就间,将思念酿成更醉人的醇酒。 梅爻蜷在严彧怀中,青丝交缠,呼吸相闻。 他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掌指以帮她揉腰为由,一寸寸丈量玲珑曲线,喉间溢出一声喟叹:“这夜……怎过得这样快?”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3节 她指尖绕着他一缕发丝,懒洋洋道:“我们的爹恐怕不觉着快,怕是吵到此刻都没散呢。” 严彧低笑:“放心,谈不崩。” “这般笃定?” “就冲二哥把你送我怀里,”他指尖滑过她脊背,惹来她一阵轻颤,“结局便无悬念,不过是谁多一口,谁少一口的事。” 梅爻睨他一眼:“什么二哥,那是我二哥!” “迟早要改口的。”他忽然凑近,气息烫人,“不如你先叫我声‘夫君’,让我尝尝甜头?” “想得美!”她耳尖绯红,抬手要推他,却被他扣住腕子压到锦被间。那副羞恼交加的小儿女态,看得他心头发烫,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落下绵密的吻。 她忽而仰起脸:“你那个‘昭王’的封号,究竟是何意?” 光明显耀,德行彰明,更暗藏正统乘续之意。如此尊贵的名号,加诸在一个王次子身上,那些被她按捺下的猜测便又浮了上来。 “总得有个配得上南境明珠的身份……”他指腹摩挲她唇瓣,低声道,“扫西北,肃朝堂,扶储君……我干了这么多活儿,讨个大些的名分不过分吧?” 她嗤笑一声:“是,昭王殿下好能干呢。” 他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这话由你口里说出来,格外令人信服……也颇得我心。” 她霎时明白过来,一拳垂在他胸口上,反倒被硬邦邦的肌肉咯得指节生疼。 寅时末,摘星楼大门洞开,晨光斜照,梅安与严诚明挽臂跨门,踉跄而出,像极了刚出酒窖的老狐狸。 梅安袍角浸湿了酒渍,骨簪斜插,倒更添几分狂放不羁。严诚明九旒冕冠歪斜,鬓发乱飞,西北硬汉的悍野之气灿然。 白砚声捧着文册呆立在廊下,眼前耳边仍回旋着两王谈判的恢宏场面: “三座矿!本王这三根手指头你看不清?” 梅安伸着手指拍桌子,震得食案上盘盏轻颤。 “放屁!”严诚明踢倒身旁矮凳,冕冠珠串哗啦作响,“你方才出的是布啊布,五根手指头!再加两座铜矿!还有,耍赖还得灌三斛酒!” 白砚声的狼毫在纸上悬停良久,竟不知如何落笔。他原以为这场谈判必是刀光剑影、唇枪舌战,结果竟用了最粗暴有效的方式。 看着两位藩王撸袖子猜拳,要聘礼争嫁妆,要得面红耳赤,争得衣衫凌乱,竟觉自己八辈子也写不出这等精彩的话本子。而一旁那位南境史官,一副《双王醉战图》已画至高潮,两王剑拔弩张、目眦欲裂,腕间青筋暴起…… “快点写!”严诚明一记眼刀飞来,“记清楚,南境再加三成玉贡!” 真乃治大国如烹小鲜,谈大事靠划酒拳。 白砚声甩着酸胀的腕子回府,去仪 卫司传话,远远听到里面阵阵喧哗。他溜达进去一看,凤舞等一干护卫正跟肃羽喝酒,酒坛子滚了一地——肃羽被凤舞“看押”了半个月,私藏的酒快被喝光。 风流护卫一脚踩在条凳上,玉面飞红,手里抄着快要见底的酒坛子,杵了杵脑袋扎在桌上的肃羽:“你身手可以,只酒量不行!” 肃羽已喝得口齿不清,含混地咕哝着:“不、不喝了!我、我不是天禧那一挂……” 凤舞哈哈大笑:“熊样!你主子也不行……待我三小姐大婚,你们都得被灌趴下!”他笑着比划,“你那主子……得爬着进洞房!” 一旁四五个醉醺醺的护卫听得哄堂大笑。 “喝多了!”白砚声看着醉眼朦胧的凤舞,高声道:“我来传二爷话,送那个肃羽去馆驿。”眸中闪过促狭,“喊他主子起床。” 第129章 晨光初绽,翠鸟掠过花窗,啼音碎在染了蟹壳青的窗纱上。柔光漫过帷幔,将交叠的身影洇成水墨。 他衔住她颈侧雪肤,似猛兽擒住猎物脆弱的咽喉,将翻涌的情欲裹着丝丝疼痛推入幽径。一束金芒穿过帷幔,落在他紧绷的脊背上,那背上肌肉虬结,细密的汗珠随起伏蜿蜒而下,他似扑食的雪豹,迫她仰头承受他带着甜蜜的撕咬,听她如小兽般嘤嘤地呜咽。 “还疼么?”他吻去她眼尾泪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一口咬上他肩膀,却又在尝到血腥前松了力,报复性的啃咬化成了轻浅的亲吻,唇瓣沿着他颈线游移,停在了喉间小小的凸起上,他一声闷哼。 眼前人乌发如墨,骨相优越,一双凤眸依然摄人心魄,却再不似当年。三年前那个少年,看她的眼神总是淬着冰,无论她怎么暖都不化。而今这双眼却炽热如火,又幽深似海,翻涌着要将她吞噬的情潮。 她指尖不由地抚上他眼尾,仿佛要确认这灼人的热度真实不虚。 他忽地眯了眼,捉住那纤细的手腕,拉到唇边细细啄吻:“在想什么?” “这样的你……”她声音轻软得似羽毛拂过,“曾是我连梦都梦不到的。” 软语呢喃,烫得他心尖发颤,双臂不由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怀里,抵额许诺:“待大婚之后……我便能日日这般陪你。” “……小玉哥哥。” 久违的称呼,带着酸涩的颤音,湿热气息擦着他的胸口,烫的一颗心软软颤颤。 花窗被轻轻叩响,天禧的声音小心翼翼:“爷,王爷和礼官们回来了,喝得面红耳赤。肃羽那小子……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 严彧一怔,刚要问,便听风秀在窗外补充:“肃羽无碍,醉的。” 严彧无声一笑,听起来议亲还算顺利。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却未松开怀里的人,指腹流连在她腰间那一小片细腻肌肤上,低声道:“大约明日,使团该登门送雁礼了。” 梅爻“嗯”了一声,又抬起头,眼中盈着些细碎轻芒:“若我父王继续刁难……” “无妨。”他俯首低笑,吻了吻她发心,“我摘了他的掌上明珠,总该让岳父大人多讨些利息。” 几缕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似一瓣莹润海棠,嫩嫩的惹人采撷。他看得眼热,忍不住低头去亲。 她躲了几下,推拒着道:“快起来,再躺下去,等会叫门的便不是天禧了。” 他不舍掌下温软,又上下溜了一圈儿才放了人,摸过床头案上的衣裙,哄道:“我给你穿。” 小衣纤软细滑,覆住那对莹白玉兔,在他眼前微微起伏,他双手绕到她颈后,勾着细细的带子打结,却被目下风光和沁人幽香搅得心猿意马,怎么也系不好。 渐重的呼吸擦过她耳畔和锁骨,她忽地轻笑:“你那铠甲钩连繁复,你也穿脱顺手,怎的几寸软缎,倒难住了沙场枭雄?” “岂能一样?铠甲所覆不过糙汉,这软缎之下……乃是夺命妖精。”他低笑一声,指尖擦过她颈后软肉,“况且枭雄此刻……正被妖精夺了魂。” “满嘴胡吣。”她娇羞着抓开他的手,“还是我来,似你这般,不知要穿到哪会儿。” 见他勾着唇角端详她,她又催促:“你也去穿。” 梅爻背对他整好衣衫,将长发梳顺,往头上简简单单挽了个高髻,待要将发钗戴回去时,他从身后拥上来,接过她手中金钗:“我来。” 这支金钗昨夜由他亲手卸下,今晨又在他指间重归云鬓,恍若完成了一场隐秘的盟誓。他做得用心,握剑的手捏着女儿家的饰物,小心翼翼插入发间,又退一步端详,再上前调整,最后满意地勾起唇角:“好看。” 房门洞开,晨光倾泻而入。梅爻踏出门槛时,初升的朝阳掠过飞檐,为阶前镀上一层金辉。晨风有些凉,风秀为她披了件斗篷,她立在阶下,蓦然回首,见那人正负手立于廊下,晨曦为他描了金边,长身玉立,风华灼灼。 恍惚间,她想起师傅教的那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我等你。”她灿然一笑,“……昭王殿下。” 最后三字辗转自她口中流出,带着几分戏谑,也藏着说不尽的缱绻。 他望着那道倩影消失于门外,仰首望向如洗的碧空,但见金乌穿过薄云,飞鸟掠过琼檐,振翅朝向远方如黛的群山——那是南境的锦绣山河,亦是她的故土家园。 梅爻回府,经过仪卫司时特地瞧了一眼,白砚声果然在凤舞这儿。一院子人吵吵嚷嚷,正围着白先生问东问西。 “小姐!”白砚声眼尖,一眼瞧见她立在月洞门下,撇开众人疾走过来,巧笑道,“知道您回来定要寻我,我便没敢睡啊!” 伺候这位南境王女,白砚声要自在得多,偶尔还敢开个玩笑,讨个赏钱,不似在扶光府上时那般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说错,不是砸了饭碗,便是丢了小命。 说来也怪,李氏皇族个个都端着架子,让人不敢亲近。反倒是南境这几位,虽也手段狠辣,可更接地气。比如眼前这位三小姐,若非她刻意疏离,那双生辉的盈盈桃目,天然便叫人想亲近几分。 梅爻闻着他身上有些酒气,倒不重,又见他眼带血丝,这一宿想必熬得不易。 她言简意赅:“你昨夜可是全程陪在我父王身边记录?你捡要紧的同我说说。” “王上真乃神威盖世!”白砚声大拇指一竖,“平王那般强势霸道的人物,昨夜竟也……” 梅爻见他似要说书,摆摆手:“你只说说他们最后议定的条款。” “哦,那可太多了!封地食邑、通商互惠、矿产盐铁、军事约束,连小世子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重点。” 他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双手捧上:“这是我誊抄的简本,全约得用玉玺金印才作数。大齐以南北边界三州为聘,衢州作昭王封地,徐滁二州赋税□□共分。王上压了两座铜矿,粤州自治,划给您做汤沐邑。”手指往下一划,“相关的军事约束,盐铁、马匹、玉石的通商互惠条款,写了整整十七页……” 梅爻指尖停在末页,皱了眉头:“子嗣送京抚养?又是为质!这阿爹也同意?” 白砚声嘿嘿一笑:“礼部那群老酸儒非要添这条,王上当场冷笑。”他惟妙惟肖地学起梅安私下里的抱臂姿态,“老子赌那小子造反都不会答应……” 梅爻:“……” 她缓缓合上册页,纸页发出细微的脆响。这些条款字字公允,偏生压得心头沉甸甸的。他们的姻缘里缠着太多金戈铁马,连枕畔私语都系着家国利害。夫妻扶持间藏着制衡,恩爱缠绵里绕着算计,稍有不慎,便致万劫不复。 白砚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地轻叹一声。明艳艳的小姑娘,偏生在最险恶的漩涡里。他摩挲着手中卷册,暗自祈愿:愿这对璧人能在这乱局中,守住初时的这份赤诚。 梅爻寻至阿爹宿处,却不见人影。她脚步一转,往后院那处花木深掩的院落走去——那是母妃浮黎的旧居,已空了十余年。 昨夜摘星楼开宴,梅安喝了不少酒,虽神志尚清,却因强争一宿,眉眼掩不住倦色。昔日杀伐果决的枭雄之姿褪尽,只余一个疲惫的父亲,仰靠在浮黎最爱的藤椅里,掌中攥着件旧物,目光空茫地望着檐角。 直到梅爻轻唤一声“阿爹”,他才恍然回神。 幺儿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浮黎,梅安望着她,眼眶倏地红了。 梅爻俯身,瞧见他手里那只褪了色的布老虎。那是她儿时最爱的玩物,后来破了,阿娘答应再给她绣一个,只是她再没等到。 她接过细看,布料已磨得发软,却并非她玩坏的那只。虎头上的“王”字纹一半工整秀丽,另一半针脚却歪歪扭扭,很糙。 “是不是很丑?”梅安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叹气,“……我绣的。” 她猛地抬头,撞进父亲泛红的眼底。梅安闭了闭眼,嗓音沙哑:“那时她常常缝一半便睡着了,后来……后来我接着缝,怕你嫌弃,一直没敢给。” “阿爹……”她摩挲着那歪斜的针脚,忽地扑进他怀里。 梅安轻轻拍着女儿单薄的脊背,胸口的湿热让他喉咙发紧,半晌才道:“若不喜欢,便还给阿爹。” 她立时将那小老虎紧紧搂住:“我要!这是阿娘给我的。” 梅安无声地笑了。目光掠过檐下花枝,似乎又见那个纤影坐在晨光里,提针捋线,她那么美,连身后最娇的花都比不上。 “你二哥说,”他忽又开口,“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像极了当年我看你们阿娘。” 他粗糙的手掌擦去她眼角湿痕,“幺儿,只要你欢喜,为父此生……都不向大齐兴兵。” “阿爹!”梅爻又扑回他怀里,方才擦去的眼泪又淌了一脸。 翌日辰时初刻,梅府中门打开,朱红毡毯铺地,檐下铜铃在晨风中清吟,为吉日更添一分灵韵。 平王严诚明率使团踏着礼乐而来,玄色冕服庄重雍容,蹀躞带上明珠随步生辉。身后礼官手捧朱漆礼盘,盘中青玉雁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雁颈系赤金婚书,朝阳之下流光溢彩。 梅安立于高阶之上,一袭暗金纹蟒袍,玉带束腰,威仪赫赫。身后四位公子如松而立。 将军嘴上说不熟 第114节 见使团仪仗至庭前,梅安降阶相迎:“平王携天家之礼而来,南境蓬荜生辉。” 严诚明执圭回礼,笑意温雅:“奉大齐天子敕命,为昭王行纳采之礼,以结两姓之好。” 礼乐声中,梅安亲自迎平王一行入府。正堂早已设好香案,长老们已分列两侧,目光沉凝,注视着大齐礼官将聘礼一一陈列于案。 太祝捧鎏金简册出列,声如洪钟:“大齐皇帝敕曰:择昭王彧,以三州为聘,迎文山王郡主梅爻为妃,永固南北之盟!” 大巫以朱砂点雁额,唱诵:“玄禽纳吉,凤翥鸾翔!” 繁复的仪程中,梅爻立于屏风之侧,眸光流沔,望向堂中那同样一身吉服的男人。他也正望着她,眉目如画,灼灼风华,似也要将这一瞬镌刻心底。 严彧上前几步,捧出一方白玉匣,匣盖轻启,露出内里颗颗饱满的种子。 “雁礼之外,另添聘雪焰兰千株。”他声音清朗,却字字郑重,“此花四季常开,将培至衢州新府。”目光落向梅爻,唇角微扬,“待来日花开,与卿共赏。” 堂上梅安凝视那些种子,眼底波澜微动,而梅爻已湿了眼眶。 第130章 太后大丧的素幡尚未撤下,皇帝便因哀恸过甚罢朝静养。京畿之地尽缟,连最是笙歌不绝的海河画舫都歇了丝竹,唯有萧瑟秋风掠过水面,搅碎一河白色灯幡的倒影。 使团南下时悄无声息,直到数日后,有人撞见恭亲王府上的采买嬷嬷购置红绸吉符,不过半日,各府后院便开始暗流涌动。 细心的又发觉礼部郎中验收了宫造的红纸金粉,更精明的已开始掐指算日子——百日热孝将尽,废太子府近来工匠进出频繁,那位在城郊喂鸭子的主儿,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只是不知哪家贵女应了这场”冲喜”,敢接下这孝幔下的凤冠。各家夫人暗地里点数闺名册,也未得头绪,倒叫这场暗涌更添了几分诡谲。 半月后,三封朱批诏书同时明发六部,解了大家之惑,却也震动了整个朝堂: 其一,皇三子啠,性秉温良,德彰仁孝。昔遭谗佞构陷,今赖天理昭彰。着复太子之位,重掌东宫印玺。其旧邸修缮已毕,一应仪制悉如旧典。 其二,骠骑将军严彧,器宇宏深,功标麟阁。昔平西北狼烟,今成柱石之任。特晋昭王爵秩,开府衢州。赐婚文山王女梅氏,永固南北之盟。 其三乃太后遗诏:彧儿婚事当速,可借百日阳和之气,安九泉悬望之心。今特许昭王于热孝期内成婚,着礼部从简操办,以素银代金玉,以清乐易笙箫。 李啠复位早在朝野意料之中,倒是严彧封王联姻的旨意,惊起一片哗然。可待众人细想,确早有蛛丝马迹。 陛下与太后对严彧的隆宠,早已逾越常制。这位年轻的西北统帅,敢冒然斩杀宗室,敢无诏擅离戍地,更敢夜闯亲王宅邸,险些勒死亲王——这般肆意妄为,便是严平王这般功勋卓著的老臣,也是想都不敢想。偏生他能全身而退,这般恩遇,莫说寻常武将,便是宗室亲王也难企及。 而他这桩婚事,更非无迹可寻。自康王和瑞王朝堂对峙后,这一对璧人的情愫便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当时碍于南北局势微妙,谁都道这段姻缘绝无可能。 可世间诸事,阴阳相生。越看似绝路,反倒暗藏转机。严彧以身为契,将自己永远钉在了南北交界线上。而那位本可逍遥南境的王女,甘愿再入樊笼,为利剑归鞘。这桩婚事,从来不是风月闲笔,而是两个善弈之人,在刀锋上走出的一条活路。 这三道明旨,略略冲淡了大丧的缟素之气。 旨意明发当天,礼部便派员至各王府、勋贵府上递了简帖,太庙亦设了小型告祭。虽公开场合还禁着锣鼓宴乐,可宫门口、平王府、恭亲王府等亲贵府邸,已悄悄换下丧联,改悬了吉符,甚至连宜春坊周围的茶肆,也“偶尔”出现了红纸包的点心。 平王府鹤鸣苑里,那株唯一的梅树下蹲了个小小身影,罗裙曳地浑然不顾,正一捧一捧将土盖住刚埋下的酒坛,沾了泥的小手拍拍按按,将土压实。 “给你们埋一坛合欢酒。”她对着新翻上来的土小声嘀咕,“要埋得深深的,等回来的时候才好喝。” 风过,往她手下吹落了几片半黄细叶。她忽地一顿,想起大哥那句,大婚之后,无召他是不能回京的……她愣了一息,随即将最后一捧土重重压上去。 平王使团自文山启程,并未立即回京交旨,而是转道衢州筹备婚事。大婚定在热孝第九十九日,取“阳极转吉,九九归一”之吉兆。 自太后薨逝,严彧便陷在繁杂的丧仪中不得脱身。既要为李啠复位筹谋,又得周旋于朝堂争那道婚旨,待他星夜兼程赶至衢州时,热孝期已所剩无几。 更要命的是,这所谓的“昭王新府”,眼下还只是刺史衙门临时腾出的三进院落——檐下连喜绸都未及悬挂,唯有几老树还算茂盛,倒像是应了那句“素银代金玉”的太后遗训。 而在大婚前的最后这十余日,梅爻亦未得闲。 绣娘第五次捧着改好的嫁衣进来时,梅爻正对镜试戴珠钗。 老绣娘伺候她试衣,那腰封改成了透肤软纱,铜镜映出那截雪白腰线,走动时似有还无,又恰好被帔帛遮住。 “这帔帛冰蚕丝织就,最是滑腻柔韧。”老绣娘把如水的料子绕在她臂上,灵巧地打了个结,低笑道,“绑什么都不会留痕。” 早识情欲的少女耳根飞红,想起那人在其兄长大婚当晚赖在梅府,在她榻上疯了一整晚,不知餍足地一度还想缚了她抗拒的手,狠狠欺负。 “小姐腰可真细,这腰封还可再缩三分。”老绣娘调整着腰封,浑然不觉铜镜里映出的小姐眼波藏春。 梅爻望向铜镜,似又见那人手掌掐握住她腰肢,拇指恰好抵在腰窝,滚烫的呼吸缠上她耳畔:“这么细的腰……可怎么经得起折腾?” 回忆如潮,单是想一想,她已酥了脊骨。 窗外,夜影带着南境最骁勇的一支铁骑,映着晚霞启程。他们将在衢州边城外三十里处驻扎,那是他父王梅安给她的退路,也是给北人的威慑。 而梅挚已押送她一车车、一箱箱的嫁妆先一步启程,送往衢州新府。 梅爻在兴奋又紧张中迎来了大婚日。她的父王和二哥亲自送嫁,三位义兄已在衢州城外和礼宾相迎。 本为军事要塞的衢州城,城墙披红挂彩,红绸自城投垂落,随风翻腾如浪。城上城下十步一卫,皆肩甲系红绸,手按刀柄,目光如炬。 打头的梅溯瞧这阵仗嘿嘿一笑:“喜庆是喜庆,这小子可也不服软。” 说话间便见迎亲队伍烈烈而来,倒并非喜轿鼓吹,而是铁骑开道,战马披红,马踏青砖之音整齐如雷,其后是八骏鸾舆,奢华尊贵。 凤舞领南境精锐,肃羽领北境玄甲,护卫婚车两侧。这对不打不亲的“冤家对头”各执红绸一端,为婚车引路,眼里狭光闪闪,都卯着劲儿今日非得灌趴下对方。 州府衙门临时辟出的昭王府,虽不及京中王府雕梁画栋,却也因这场大婚被装点得既庄重又热闹。衢州城历来兵戈相 见的多,何曾有过这等喜事,州府大小官员乃至富贾名士具来道贺,便是平明百姓亦是夹道相迎,隔门观礼。 贺礼堆得满庭满院,白砚声在核查记录礼物时,心细的发现一份由苍梧州商队送来的贺礼,还有一封信,那笔迹白砚声一看便笑了。 吉时吉地,青庐帐内,一对新人先拜天地再拜君,又拜鸾神拜父母,终是礼成。 热孝期内,仪程从简,省去了繁文缛节,只余宾朋欢宴。觥筹交错间,众人虽有心闹一闹新郎官,却碍于其身份不敢造次。而梅溯竟也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刁难他,反倒主动替他挡酒周旋。酒过三巡,他亲自扶着“微醺”的严彧离席,一路送进洞房,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房内红烛摇曳,春光融融。 没有雀扇遮面的娇羞,只有一幅银丝面具斜斜挂在耳畔,半掩着那张芙蓉玉面。露出的眉眼如桃花蘸水,潋滟生波,朱唇娇嫩欲滴。 她笑盈盈望着他,眼尾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狡黠意味。四目相对间,严彧从那双春水般的瞳仁中,看到了温柔痴望的自己。 “叮——” 她故意歪头一笑,耳畔面具银链上的小福铃清脆一响,震得他心尖微颤,他下意识朝那面具伸出手去。 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拦住了他的指尖。 风秀笑吟吟:“王爷,我们南境的规矩,这面具……可不能用手摘。” 严彧眉梢微动,目光落在那精巧的银链上,细细的链子缠绕耳廓,末端各坠着一只小福铃,只微微动作,便会清泠作响。 面具精巧细致,斜斜半挂,反倒比全然摘下更具几分风情。 他忽地低笑,指尖一转,抚上那露出的半瓣朱唇。食指轻抬她下颌,拇指慢条斯理地摩挲过柔软唇瓣,嗓音低哑:“无妨,既不能用手……”他俯身逼近,呼吸交错间,温热唇瓣近乎贴上那枚调皮的小银铃,“用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银铃骤响,身下人娇羞闪避,偏被他扣住了后颈。 风秀“哎呀”一声,提裙疾走,临到门前又顿住,背对着他们嗔道:“合卺酒在桌上,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说罢头也不回地带上门,将那声银铃的脆响也关在了屋内。 严彧已抓住那两只纤柔玉腕,将人扑按在榻上。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那目光烫得梅爻心尖发颤,一点点逼近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等……”梅爻侧脸躲开,银铃面具在烛光下泛着细碎流光,“……你不先摘了它么?” “戴着。”他忽而低头,高挺的鼻梁蹭过她面具边缘,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逼得她不得不转回头来。 银铃随着她的颤抖叮当作响,他低笑一声,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待会儿比比看……是这铃铛响得欢,还是你……”余音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滚烫的掌心已经探入嫁衣,“叫得更好听。” 精心缝制、改了又改的嫁衣,那些精巧心思终究没派上用场,在繁忙中旷了多日的男人,终于将娇软软一团名正言顺搂在怀里,哪里还耐得住轻拢慢捻,那奢华嫁衣在他掌下齿间,尽数做了碎片,倒是那条帔帛不负所望,至后半夜时,成功绑在了……昭王殿下的手腕上。 严彧仰躺在锦被间,手腕被缠缚在床柱上,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映着烛火,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纵容。他唇角噙着笑,嗓音低哑:“……好手段。” 梅爻指尖慢条斯理地抚过他青筋浮起的小臂,沿着硬实的肌肉线条擦过胸腹,故意在敏感处轻轻一刮,如愿听到他呼吸一滞。 “小玉哥哥不是最擅长‘脱身’?” 她俯身,红唇几乎贴上他耳畔,热热的气息擦进他耳廓,“怎么眼下竟这般乖顺?” 严彧喉结滚动,眼底暗色翻涌,攥了攥拳,又缓缓松开。小狸猫,且容她耍耍。 梅爻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绷紧的肌肉,在敏感处恶意打圈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使坏般瞄着他隐忍的神色。小银铃从他身上擦过,随着她的动作轻响,衬得她嗓音愈发甜腻:“对逃奴,我要怎么惩罚呢,你说?” 严彧额角青筋凸起,某个时刻很想一把挣脱,可又强忍住,浑身紧绷,硬到不行。 “不是想听铃响?”她狡黠一笑,衔着那枚小银铃凑上去,冰凉的金属和她湿热的唇擦过他的喉结,缓缓滑下,激得他肌肉泛起细微的战栗。 “叮铃叮铃——”银铃的清响混着她唇齿间轻喘,一路蜿蜒而下,铃舌打着转儿擦过,严彧瞳孔骤缩,一声闷哼脱口而出。 “咔嚓”一声,丝帛应声而断。 梅爻还未及反应,整个人已被掀翻在锦绣堆里。他精壮的身躯覆压下来,滚烫的肌肤贴着她每一寸曲线,胸膛急遽起伏,凤眸似着了火。 “现在……”他滚烫的吐息烫着她的耳廓,掌心不容抗拒地扣住她腰肢,“我想听点别的。” 沉腰的力度让她惊喘出声。 梅爻眼尾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将军……饶命。” 她原以为夜已过半,却不知这头饿狼方才开宴。 严彧低笑一声,咬在她颈侧:“再教你个道理,战场上,赢家通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