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矜持点我害怕》 第1章 [gl百合] 《师姐你矜持点我害怕作者:年束【完结】 文案: 腿软但知道挡在人面前的废柴师妹x腹黑不良大师姐 群像文,护工,双洁,有男的都得死 本文是18年写了一半断更的,现在续上前面有很多修改,请注意。 修真私设:修为三大境界。下境界入气、筑基、凝魂、定魂。中境界,炼虚、化劫,大乘。上境界,问天、元神、叩仙、入神。之后因各人修炼方式,各有不同新境界踏入。 新文-do you remember me? 已经在存稿了,有兴趣可以看看哦。无cp 刑侦 文案一: 顾子铭按照门派规定下山试炼,本以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谁知道隔天晚上就遇到了一个自然熟师姐 师姐长的美艳动人,但那不是她可以调戏自己的理由啊! 顾子铭不从 无奈师姐武力值太高又太好看,顾子铭只能安慰自己也不算是损失 凤栖在际崖山待了快百年,无聊的都快长蘑菇 眼见着门派试炼将至,她给自己安排了点事情,顺便维护一下际崖山该有的人文关怀——照顾师妹 顾子铭:师姐你能不能不调戏我了! 凤栖:可是铭儿可爱啊。 顾子铭:不行!女女授受不亲 凤栖:真的吗铭儿?你,你昏睡时可不是这样的。师姐的衣服…铭儿你要负责啊! 论美艳师姐不矜持且腹黑程度 论顾子铭怂包但贪色程度 文案二: 际崖山中的庭梧峰千百年只住了那么几个人,偏偏就那么几个人搅得整个际崖山乃至九州不得安宁 顾子铭坐在禁渊之中时常都会想到一个问题:世道轮回自己的命运冥冥中是否早有注定 子铭子铭望子铭记 她确实记住了历历在目千年万年悉声岁岁 只是不曾忘记的人何止她一个 凤于九天,那可让凤凰栖息的梧桐耸立天地,凤栖落眼世间,处处是她和顾子铭。 子铭子铭与子铭记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甜文 正剧 群像 主角:顾子铭,凤栖 一句话简介:师姐你能不能不调戏我了 立意:仙侠 第1章 “啪!” 深更半夜,庭梧峰上蓦地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 在看到手中剑谱尾页那六个蚂蚁大小的字眼后,顾子铭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为羞耻。她耳根子血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一圈确定方才的声音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后,这才再次小心翼翼打开了那本剑谱,将那尾页贴到自己脸上,仔仔细细地重新读了一遍。 【女子双修剑法】 又是一声书页被用力合上的声音,顾子铭那张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着急忙慌地将那本剑谱塞在了包裹最下边,耳边兀得回响起师娘方才的声音。 “按照门规,你也到了该下山经受试炼的年岁,记得活着回来,另外帮我找一找你师母,这剩下的半本剑法兴许她会愿意传授于你。” 一时之间,顾子铭有点反应不过来。 师娘是女的,她也是女的,那师母……自然也是女的。 这对吗?! 思绪霎时在脑中乱成一团,纠缠得顾子铭脑仁生疼。她拜入迹崖山修道十年,跟师娘一同守着群山最北的庭梧峰十年,却少见师娘那张清冷如月的脸上出现真正的笑意。 收她为徒,仿佛是师娘当年心血来潮的施舍。那年有仙女拿着刻有“顾子铭”三字的木牌出现在她眼前时,那误以为此生终于拥有了的偏爱,如今看来,怕只是个天大的误会。 下山试炼的通知像是一道催命符,十年一度,从下山那一刻算起,何时能重回迹崖山,全看个人造化。短则一月,长……不可定数,大约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子铭原想在临走前夜与师娘促膝长谈一番,以便挽救一下那点可怜的师徒情分——结果,从师娘那屋中出来,她脑子只剩下关于“师母”的种种疑问。 以至于第二日下山,顾子铭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混在十来个同门中,像是被牵着魂一样下了山。 这十来个徒子皆拜于迹崖山另四位储仙门下,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得像是去踏青,唯她格格不入,满脑子师娘冰冷的嘱托和那本烫手的剑谱。 好不容易走了半日,顾子铭勉强将愁绪压下,想和那些个师姐妹套套近乎,没曾想刚靠近些,一阵压低了的窃语就飘进了耳朵里。 “…听说了吗?那边那个魂不守舍的就是迹崖山中第六位储仙唯一的徒女。论储仙之名,我觉得唯有那位配得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就收了一个徒女。我听说那位储仙愿意收她为徒,和百年前的浩劫有关……” 顾子铭脚下一顿,根本没听这话之中于自己有关的半个字,满心不爽她人随意议论自己的师娘。 偏她怂的很,不敢招惹是非,只敢自己在心里嘀咕:“册,我师娘也是你们能八卦的?” 嘀咕完,顾子铭耳边又飘来一句。 “那场浩劫啊,我听说就是从那场浩劫开始,际崖山徒子二十年一次的下山试炼改成了十年。” 这事顾子铭难得知晓。那还是她闲来无事趴在隔壁山峰晒太阳时无意间听说。九百余年前有入魔者结成大军,妄图踏平凡人统领之疆域,斩杀储仙清毁所有修道正派,使九州大地为魔道所主宰。 这自然是痴人说梦,不过那会的诸多魔修手段确实厉害,大量凡人倒戈,天下涂炭生灵反倒成了她们提升修为的滋补。听说当时大部分修真正派都被屠杀殆尽,唯有迹崖山还剩下几位储仙拼死抗战,最后平息那场浩劫的,也正是如今迹崖山中的六位储仙。从此,魔道众人只得退居南边阮湘之地苟延残喘。 当时听到这些传奇故事的顾子铭,第一反应就是掰手指头。六位储仙,但不管怎么算,迹崖山上似乎都只存在五位。 那第六位难不成就是她要找的师母? 所以,师母是在那场大战中和师娘分开的? 师母真的还活着吗? 一个个问题在顾子铭脑中出现,搞得她下山第一个晚上又是彻夜难眠,在某颗大树底下翻来覆去,最后只能看天上的星星。 好在同行的一位师姐要守夜,同样精神百倍地坐在火堆前想着什么。 和顾子铭不一样,这位师姐精神好完全是因为她白天在御剑上睡觉。她那把剑极有灵性,托着她在空中的位置不高不低,飞行速度不快不慢,即便这位师姐看上去睡得沉,十来号师妹师弟们还是觉得安心。 唯有顾子铭,这会远远地瞧着那位师姐,总觉得她这样日夜颠倒是不好的,万一到了茯苓镇,她们这些修行尚浅的徒子白天遇到麻烦,岂不是要完全自己处理? 茯苓镇,乃是迹崖山脚下近三百里的小镇,也是一众徒子们下山历练必经之处。茯苓镇上人妖魔混杂,各大修道门派的徒子进入其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抓去当炉鼎,可谓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同样的,之所以有人还能生活在茯苓镇上,完全是靠各大修道门派徒子们的定期历练。 按照掌门的指令,要通过茯苓镇的考核,每位徒子在镇上需收集八个妖魂、七块魔妖丹。其中魔妖丹尤为难得,只有形成灵识的妖兽才有,而这种妖兽通常都凶狠无比,对凡人便要夺取性命,更不用提遇到功法尚浅的修真者。那简直就是老虎遇上了不易逃脱的猎物。 正因如此,没能完成茯苓镇试炼的徒子,多半是半死不活的。若是自己师娘心情好,或许会大发慈悲特意下山给捡回去;若是心情不好,或嫌弃这名徒子已久,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顾子铭就忍不住设想,如果自己被哪个妖兽给创得半死不活,家师会不会突然出现救自己。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顾子铭的家就在迹崖山附近,家里靠砍树为生,养不起几个孩子。因此每年迹崖山来选人入山时,便会把自家符合年龄要求的孩子送过去。 那时候顾子铭才五岁,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完全没有去争入山名额的念头。然而她不知道,即便她没有那样的念头,最后也会被人群推着进入第一关,进入由五位储仙预设好的荒芜之地。 那地方危险重重,虽不至生死,然对于那些自身完全没有资质的凡人而言,最终依旧会在身心留下不小的损伤。 顾子铭并不知晓自己资质如何,只知道走在其中便迷了神志,频频有什么东西想要摄取她的魂魄。最后就是师娘救下了她。 脑中回忆纷飞,顾子铭脸上表情倒也丰富,惹得原本望天数星星的师姐,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等顾子铭回过神来,便对上了师姐那双含着温婉笑意的眼。 只是不知怎么的,这样的眼神却让顾子铭忍不住抖了抖,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2章 果然没过多久,那位师姐便提起手边的长剑,朝顾子铭走了过来。 “别怕,我不吃人。”这位师姐倒是大方,过来就挨着顾子铭坐下,面上依旧笑靥如花。 顾子铭发愣片刻,狠狠掐着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疼! 清醒的同时,顾子铭心中警钟大作,目光却忍不住去瞧那位师姐。只是将将瞥见师姐那笑弯了的双眼,她就觉得自己脑子焦了。 这位师姐长得美艳,那双眼更是摄人心魂。明明是如同一潭湖水那般平静,却让看得人内心波涛汹涌,甚至连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顾子铭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师姐。她和师娘所在的小山名为【庭梧】,位于整个迹崖山最北侧,于其他山峰并不连接,要想从【庭梧】去其她山峰或是主殿所在的迹崖山,则需要御剑飞行。 顾子铭是年前才学会的御剑飞行,还被师娘喝令,没有她的允许不得擅自飞行。导致在山上十年,顾子铭见过的同门师姐妹都不超过五个。 不过她不认识这位师姐不要紧,毕竟这位师姐很是自然熟。见顾子铭不敢看自己,便伸手想去捏她的脸。 顾子铭脸上哪来的肉。前时在【庭梧】,她师娘便爱这么掐着她的脸教训她。时间久了,顾子铭便下定决心,苦心练剑。可笑的是,十年一晃眼过去,她脸上的肉是没了,剑法却依旧不成章法。 每每在师娘面前舞剑,最后都会看到家师闭上眼托住了自己的额头,顺便把她踢下山去让她挑几大桶清泉上来,说是被她气的肝火旺,唯有清泉水能降火。 顾子铭自然任劳任怨。 像师娘那样仙一般的人儿,不可被她这样的废柴气死,绝对不可以! “想什么呢?”师姐凉凉的手指,和她柔和的声音一并被顾子铭感知。 这种感觉很奇妙,顾子铭却没几个胆子好生品味,本能地将那师姐的手挡开。“师姐,这不合适!” 不渡派根基始于道家,虽然没有那些个清规戒律,但是,两人都算不上熟悉就这样动手动脚,顾子铭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成何体统! 何况,她总感觉这位师姐很怪。那种和整个门派的寡淡感格格不入的怪。尤其是这位师姐笑起来的模样,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媚,眼神收不好,心神,大约就挂在这位师姐眉眼上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你师姐,再说了,你这么可爱,捏一下你的脸师姐也是情不自禁。” 放屁…… 顾子铭在心里迅速反驳。她进入师门这么久,就没人夸过她可爱。不对,她拢共也没见过超过一个手的人! 即便如此,顾子铭依旧觉得这里面有鬼。于是悄悄抬起自己的臀部,往远离这位师姐的方向挪了挪。“师姐,你自重,咱俩不熟。” “我知道啊。”师姐的眼睛亮晶晶的。 顾子铭心头顿时一梗,耳根烫起来,越发觉得这位师姐是个妖孽。她不动声色地单手撑在地上,想要再往边上挪一挪。 哪知这位师姐竟然猛地凑到她面前,顺势将她的手腕扣住。“你别怕嘛。大家都是出来经受试炼的,以后肯定能认识,毕竟我是你师姐,有责任保护你。对吧。” “万一我在茯苓镇就死了呢?”顾子铭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说出这话的,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呸呸呸,说的什么! 她可是答应过师娘,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还要帮她找师娘,送情书呢! 一想到那本剑谱,顾子铭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胸口。 剑谱刚摸到,师姐又开始作妖了。只见这位师姐好奇地一歪脑袋,眼睛里的光简直能和那天上月亮比。顾子铭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师姐问顾子铭。“是因为我太好看了吗?” “师姐。”顾子铭坐直身子,语气认真。 师姐不为所动,继续娇俏可爱美艳动人。“在呢。” “要点脸。” 下一瞬,师姐的佩剑半数出鞘,恰好离着顾子铭脖子半寸。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子铭脸上堆笑。“师姐好可爱啊,师姐好漂亮啊!” 这句话算不上昧着良心说的,但顾子铭就是觉得说完良心在痛。在山上的时候,虽然师娘有时候也会突然让她夸,但那是师娘!而且师娘不像师姐那么不要脸! 顾子铭想回迹崖山了。 师姐对于顾子铭刚刚的回答很受用,不仅把剑收了回去,还顺手吃了顾子铭一块豆腐。师姐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自然,搞得顾子铭心晃了一下。 “师姐,你不能老调戏我。”顾子铭低头灰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师姐的手是香的,这种香味,怎么比师娘的还好闻。 师姐莞尔,又贴着顾子铭坐下。“有什么不好,我是你师娘嘱托来保护你的。”说着,她还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递给到顾子铭面前。 “你瞧瞧,是不是一对。” 她抓着玉佩上的红绳,将东西在顾子铭面前晃了晃,没着急收回去。“你师娘很不放心你一个人下山,出发前特意嘱托了我们不少人,希望能护着你点。但这个玉佩只有我一个人有,你说,咱俩是不是该格外熟悉些才对。” 师姐那双好看的双眸就在玉佩后充满期待地看着顾子铭。 顾子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管怎么说,这个师姐,是真的挺不要脸的。 第2章 不过那玉佩顾子铭确实是眼熟的。她伸手摸了摸那块美玉,内心萌生出来感动,认定师娘果然是关心自己的。顿时觉得女人心海底针。 顾子铭对自家师娘的思念更甚,便想问问师姐具体情况。 这位师姐很是会得寸进尺,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你呢,也别多想。你好歹是你师娘捡回来的,听说这么些年,她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你出门打怪练级要是半路挂了,她得多没面子。” 顾子铭:?还能不能当朋友了? 她睁着自己和常人大小无异的眼,将这位师姐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戏弄的意思,更加心塞了。 没等顾子铭组织语言,企图为自己扳回一局时,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了些动静。 顾子铭眼力好,朝着那草丛看了眼,便瞧见一双猩红的眼正在黑夜中放光。 她都能瞧得见,始终拿自己打趣的师姐自然更早发现。不得不说,遇到事儿这位师姐还真有点师姐的模样。只见她双脚点地随即旋身,同时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就是,如果没有行动前补充的那句话,就太完美了。 “阿铭你别怕,师姐在。” 就这八个字,瞬间让顾子铭好不容易对这位师姐萌生的敬意全数击垮。 顾子铭呆愣地看了这位师姐的背影一秒,怒而从地上弹了起来。她堂堂迹崖山第二储仙门下唯一徒女,是不太有出息,但不至于连一头野兽都打不过!若这都对付不了,顾子铭觉得自己还是趁早回到凡人堆里,安生过劈柴打渔的生活得了。 从草丛中出来的确实只是头发狂的野兽。那畜生一瞧见人,饿了三天似的铆足了劲儿横冲过来,一时之间竟震得地上沙尘飞扬。 顾子铭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往眼睛前一挡。只是这刹那,几道由长剑折射出来的光影闪过,眼前的师姐便送了那畜生去投胎。 畜生轰然到底,发出巨响。顾子铭的小心脏也跟着颤了颤,恍惚中分不清家师到底是派这位师姐来保护自己的,还是打算让这人把她吓死在山下,免得回到庭梧扰人安宁。 这位师姐的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即便顾子铭半遮住了眼,依旧瞧得清楚。那是她始终没学会的招数,名叫“拨云见月”。这剑法的动作极为漂亮,尤其是在月光下,剑身折出银光,能让敌人死前眼中只剩当晚明月。然这剑法的动作并不繁琐,甚至可以做到瞬间制敌。因此格外难学。 顾子铭曾学过一个多月,耍起来的样子那是相当难看。惹得她师娘实在看不下去,拿起鞭子追着她满院子抽。抽完还不解气,一脚把顾子铭给踢下了【庭梧】,让她下山挑水。 因为一身伤,加上练剑本就让顾子铭手脚酸沉,那天院子里的水缸到了半夜才被顾子铭灌满。等最后一趟上山,顾子铭就闻到了能勾起人食欲的饭菜香。吃过晚饭,师娘说她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练剑。 当时师娘使的就是这招“拨云见月”。 那模样,顾子铭这会还能清晰回忆起来,当时的师娘如在月宫起舞的嫦娥。 眼前这位师姐使这套剑法的模样也好看,只是比不上她师娘。尽管如此,被野兽声音惊醒的各位师姐妹及师兄弟们都睁圆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师姐看。 有几个,差点没把哈达子流下来。 顾子铭默默地走过去,帮着他们把嘴巴合上,十分老成地摇了摇头。 第3章 都是入了道门的人,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待周围扬起的尘土落下,众人发现那头野兽是个快成妖兽的豹子,体内的妖丹已结成,不过只有米粒大小。这样的妖丹别说对修道之人无用,对想要尽快成精的其他动物来说同样鸡肋。那位师姐把玩了片刻,就把那妖丹丢给了顾子铭。 “你留着,说不定可以提升你的修为。” 顾子铭看了看那颗妖丹,再看看那位师姐。放下了自己的倔强,默默将妖丹收了起来。 没办法,自家师姐太温柔了,那双看她的眼中柔情似水。尤其是通过师姐那把,用来把妖丹递到顾子铭面前的长剑看。 当晚一夜无眠,顾子铭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师姐。 天亮启程,顾子铭睁开眼,就瞧见那位师姐美颜的脸。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她的衣带就被这位师姐拽住。 师姐凑到顾子铭面前,笑意盈盈。“我们阿铭的词汇怎如此缺乏,除了坏女人,就找不到第二次来骂人了?还是说,阿铭舍不得?” 舍不得个鬼啊! 顾子铭闭上眼,发誓一定要学会读心术。 在前往茯苓镇的路上,这位师姐必定是要补觉的。她一人一剑,睡得十分安稳。这不仅是因为师姐的剑有灵气,还多亏了一起同行的师兄的操心。这位师兄为了时刻关注师姐是否有从剑上掉下来的迹象,白天的脑袋基本都是歪着的。 再这么下去,顾子铭都怕他成那歪脖子的野鸡。 顾子铭修为浅薄,御剑能力不强,只能和几个徒子坐在一把剑上。今儿她边上坐了个挺活泼的小师妹。这小师妹很八卦,迹崖山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情报。 据这个小师妹说,歪脖子师兄暗恋不要脸师姐多年,几次同那位师姐表明心意,都被师姐一剑柄顶回了峰峦殿。就算是这样,这位歪脖子师兄依旧痴心不改,时不时去师姐那找打。有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峰峦殿还要和人吹,说那是师姐愿意和他切磋。 “这……”顾子铭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歪脖子师兄,“何故如此,我能不认他当师兄吗,我不要没脑子师兄。” 小师妹“啧”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头在顾子铭面前晃了晃。“师姐,这你就不懂了,恋爱中的男男女女,哪有正常人的智商。” 好有道理! 顾子铭不禁对着小师妹竖起了大拇指。余光在这时瞧见不远处熟睡中的师姐,这人忽得翻了个身。即便是闭着眼在梦想中,师姐的眉眼都染着妩媚,尤其是眼尾那一抹飘逸的淡红,看得人怎么都按不住内心悸动。 顾子铭越看,越觉得师姐的这张脸一点都不适合修仙,应该去魔界,一统江山,成为魔族至尊! 这次启程,落脚点就是在茯苓镇了。为了尽早能达到,几位御剑的师姐师兄决定不中途休息。她们不休息倒是没什么,奈何大部分徒子都还只是在筑基期,并不能做到完全辟谷不食。况且这昨儿一路也就晚上休息了片刻,落脚点还是处荒芜的半山腰,别说大饼没得卖,连碗凉茶都喝不到。 到了下午,顾子铭就觉得自己快饿死渴死过去。偏生坐在一把剑上的各位,都很不愿意被人看扁,皆是闭眼打坐。 那位不该修道的师姐依然在她的长剑上安睡,翻了五次身子,有一次差点掉到剑外边去。 顾子铭顿时觉得人生索然无味,惦念【庭梧】山下买烤鸡的婶子。只是这么一想,她的肚子就叫唤起来。 八卦小师妹掀起眼皮子瞧了她一眼,挪了挪身子。“师姐,你也饿?” “我是人。”顾子铭有气无力。 “那要不,我们去整点吃的?”八卦小师妹建议道。 这个建议好是好,但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顾子铭问她。“你是说,我们现在跳下剑去打渔烧烤?那一会谁带我们去茯苓镇,咱俩走去?” “走得三天。”八卦小师妹陷入沉思。 就在这俩都苦于自己不会御剑飞行,难以供奉五脏庙时,顾子铭猛地想起自己怀里还有昨晚师姐送的妖丹。 这米粒大小的妖丹对提升她修为是屁用没有,不过能借其中的能量暂时管饱。 顾子铭有些激动,忙拉过小师妹的手。怕是太激动,她的眼里泛着泪花。 八卦小师妹被她这模样差点吓得弹出剑面。“师姐你干啥玩意?” “我们有吃的了!” “哈?” “你是搁哪来的人啊,这什么口音。” “东北的呀。”小师妹十分嫌弃。即便如此,她还是架不住食物的诱惑,靠近顾子铭,“师姐,你别废话,吃的呢?” “……这呢。”顾子铭掏出怀里的妖丹。 八卦小师妹突变饿狼小师妹,看着妖丹的两眼光亮十足。不过她没有即刻下手果腹,而是问了顾子铭一句。“师姐,这玩意,能吃?” “你说话能不能顺畅点,我听着你对我很不信任。”这回轮到顾子铭嫌弃了。她把妖丹递到小师妹面前,“当然能吃,这是昨晚师姐从一头快成精的豹子体内挖出来的,指定管饱。” “这么点大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啊。”小师妹惆怅。 顾子铭将就。“凑合过吧,一人一半,总比饿死好。” 话音刚落,那小师妹忽得抓紧了她的手。顾子铭一怔,抬头却见这位小师妹的眼神中,忽然间充满了委屈、可怜、柔情、妩媚。 这迹崖山到底养了多少朵奇葩? 顾子铭觉得之后自己若能再回到迹崖山,一定要找师娘问问,她们迹崖山最初创立的时候是不是有魔道中人混在其中。 “师妹啊。”顾子铭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企图循循善诱。 “要爱幼!”小师妹态度真切。 爱个屁! 顾子铭意识到用言语劝服这位小师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反正那妖丹还在她手里,不如先下手为强。不动声色,顾子铭将那妖丹中的能量吸收了一半。 这米粒大的妖丹之中,蕴藏的能量多少有点超出她的预期。这让顾子铭不得不怀疑妖丹被人动过手脚,按道理,一只快成精的畜生所凝成的妖丹能让她觉得不饿,都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这会,她只是吸收了其中一半能量,便觉得精气神都提了上来。 小师妹看她看了好一会,发现顾子铭竟然不为所动,终于反应过来,将视线转移到了顾子铭右手上的妖丹。“师姐你!” 顾子铭眼疾手快,快准狠地将妖丹塞进了小师妹的嘴里,让小师妹无话可说! 就在在这间隙,顾子铭的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师姐。 那位师姐不知何时醒来,正单手撑着头看她。那眼神,给顾子铭吓得一哆嗦,捂着小师妹的手不自觉已飞快缩回了身侧。 看着顾子铭那般慌张模样,凤栖嘴角一扬,笑出声来。她空着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神情愈发妖孽。 顾子铭招架不住,心脏突突地跳。 小师妹本想趁机咬一口顾子铭,以缓解心中的不满,却见她那一连串跟见了鬼似的动作和神情,只是十分迅速地吸收了妖丹中残余的能量。看得出来,这位小师妹不仅八卦,在山上的时候估计还是个天天和人抢食物的主。 也是个该遭雷劈的主! 吸收完妖丹的小师妹极其敏捷地挪身到顾子铭后侧,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往周围扫了一圈。“师姐,要是有魔修出现,你先挡着!” 顾子铭满脑子问号,反应过来都想把这小师妹踹下剑去。 她气得想骂人,偏偏视线在移动之际对上了那位师姐的眼。 顾子铭顿时就老实了。 师姐的眼神实在摄人心魄,只是那么一眼,顾子铭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好像要从嗓子眼出来。 顾子铭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引得这位素不相识的师姐要这样看着自己。师姐那眼神,让顾子铭不由得想到了家师。家师那入沉潭死水的眼眸中,偶尔也会流露出带有情绪的神。只不过那多半是看她收养的灵兽时,瞧着是怜爱,无人知晓什么时候她就会突然抽出鞭子,将那灵兽抽到魔物谷中去。 女人心呐,海底针啊。 顾子铭伸手扯了扯小师妹的袖口。“小师妹,你看看师姐那眼神,那是啥意思。” “我啷个晓得。”小师妹一听原来是自家师姐把顾子铭给吓得,重新精神起来,一张有些肉嘟嘟的小脸上扬起喜悦。 只是这种喜悦还没持续三秒,小师妹又把身子缩回了顾子铭身后,甚至还背过了身去。“顾师姐你自求多福,师妹心里是有你的,你放心,会帮你收尸的。” 顾子铭茫然之余,看着小师妹纵身一跃,跳到了隔壁另一个师姐的剑上。那背影,坚决中带着些许恐慌。她不由得整个人一僵,只觉得在自己身侧前方的注视,有着能将她灼烧殆尽的力量。 第4章 第3章 始终侧着身子,自然是万万不能,何况顾子铭越是不动,她就越是能感觉到那位师姐眼神的炙热。不单单如此,她还能感觉到师姐的眼神在靠近。 冷不防的,顾子铭耳边响起了妖孽勾魂般的声音。 “阿铭啊,你怎么能那样辜负师姐对你的心意呢?你这样,师姐要伤心的。” 这声音娇滴滴的,里边藏着嗔怪,落在人耳朵里,简直要命。顾子铭觉得自己本就不太稳当的道心,于狂风中摇摇欲坠。 师姐,不行你去魔道吧,没人会责怪你的。 顾子铭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已如潮水翻涌起来的,想翻白眼的冲动。都说修道之人,对世间万事万物视若无睹,便能踏入仙门。 顾子铭悟了。 下山打怪升级必然是假的,抵挡这位师姐是不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重重“诱惑”,才是对她最大的考验! 顾子铭想对着迹崖山跪拜。 求求各位师尊放过徒女,本徒女还是个孩子。 师姐的声音是通过传音,只落在了顾子铭的耳朵里。顾子铭平复好心神后,同样以自己的神识传话。“师姐,我这样说话您能听见吗?” “当然啦,我们铭儿想和我说什么呢,师姐都会听哦。”师姐勾着唇角,美艳动人。她手里的红绳被她绕着指尖打转,尾部的穗扫过她的的下巴。就连空中的云朵都配合着这位师姐,不知道被哪来的光染成了粉红色。 顾子铭想死。 “师姐,咱有话好好说。” “嗯呢,听铭儿的。” 顾子铭想跳剑了。 师姐躺在剑上笑靥如花,不光顾子铭想跳剑,御剑的那位歪脖子师兄也被迷得快跳剑了。 正在那千钧一发,顾子铭即将陪着花痴歪脖子师兄跳剑之际,前方天空忽得劈下来一道闪电。闪电笔直直达地面,威力与天雷差不多了多少。迹崖山众徒子都被吓了一大跳,御剑的几个师姐师兄停住剑身,朝着被雷劈中的地面看了眼。 地面上有棵树,已经被劈得折断了身,黑焦焦的,连火都着不起来。 几位师姐师兄对视一眼,顷刻间朝着那位该入魔道的师姐为中心聚集。共计六把剑,并列依次排开,场面可谓十分壮观。 原先离顾子铭而去的小师妹再次藏到了她的身后,颤颤巍巍地问顾子铭是不是有哪个大爷要渡劫。 “你咋不说是有人要遭天谴呢?你看看这是天雷吗?”顾子铭确实被吓得不起,但不至于连天雷和普通的闪电都分不清。且看那闪电的宽度和力量,保不准是上头的电母雷公作妖。 顾子铭正想以此安慰小师妹,眼前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这道闪电于刚才不同,是直直朝着迹崖山徒子劈过来。一连三道,毫不含糊。哪怕那不是天雷,劈到肉身上,以顾子铭的修为,必然被劈得外焦里嫩给小师妹加餐。 出于本能,顾子铭就想往师姐那靠,就是不太敢。以至于她一半人在歪脖子师兄剑上,一半身子在该入魔道的师姐剑上。这要是她俩突然分道扬镳,顾子铭想必是要在半空中给大伙儿表演个劈叉。 所幸师姐感觉到顾子铭的狗狗祟祟,往后斜了她一眼,便伸手将她整个人拽到了自己的长剑上。待顾子铭站稳,师姐还不嫌麻烦地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好在我身后待着,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丢在万骨林。” 好歹给个全尸啊师姐! 顾子铭在心里无力地喊了一句,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 眼看着第五道雷又要朝着她们劈开,顾子铭放下矜持,义无反顾地抱紧了师姐的腰身。 师姐身上的味道逸散在顾子铭的鼻间。 这时候的晃神是要受到惩罚的。师姐很是顺手地捏了一把顾子铭的脸,随后便从她的腰间抽出了一根鞭子,直直朝着那闪电甩了过去。 双目圆睁,顾子铭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根长鞭。 不是,师娘,这才是你亲徒子吧! 迹崖山是修仙界的第四大门派。至于为什么是第四,顾子铭入门派多年就没和除了家师外的人说过几句话,这种事情自然无从知晓。 她只知道,整个迹崖山的徒子们用的武器都是长剑,笔直的长剑。除此之外,有个别徒子悟性极高,能修五行,以金木水火土化形攻击。用鞭子的,唯有家师一个。 顾子铭曾听某位师叔说起过。鞭子这东西,对于修真者来说,不可为是好的武器。鞭子柔软弯曲,不如长剑正直,倒像是那些个妖孽或是魔道中人爱用的武器。顾子铭刚入师门那会,还有几个师叔偶来找家师念叨,让她别老用鞭子,像个旁门左道,有碍于迹崖山的脸面。 师娘哪里会听她们说什么,拿起鞭子,就把几位师叔抽下了【庭梧】。自那之后,就不再有人来劝师娘。更无人对鞭子有所议论。只是不议论,不代表别的徒子就能用,顾子铭等一众迹崖山徒子手中的长剑,都是统一从藤谷之中,跋山涉水,滴血认亲才得到的。 这位师姐确实看着实在不像是正道徒子,不管怎么说,也是从迹崖山上下来的。竟然能违背师叔们的意思,偷偷用鞭子修炼。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这位师姐得到了师叔们的同意使用鞭子,她这些招数又是哪里学来的! 那一招一式,还有那套拨云见月,那分明都是顾子铭师娘的独创! 想来家师,虽对自己的爱意十分别扭,可无论春夏秋冬,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顾子铭。当然,除了大半夜睡觉。若是非要说家师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跑出去教这位师姐使鞭子,第二天,师娘必然是没有精力抽顾子铭的。 顾子铭忍不住摸了把屁股上还没好全的鞭子伤,转变了思想,料定这位师姐是暗戳戳趴在【庭梧】哪个小山之上,偷看家师抽自己才学会的招数。 师姐劈毁那一道闪电后并未停歇,长腿往前跨出半步,手臂挥动,连着几鞭子甩出去。师姐的鞭子中引着水,那些闪电属雷,水能截雷亦能引雷。 于是,实在是可怜了那位歪脖子的师兄,师姐最后一鞭子是将那雷直接引到了他身上。 刹那间,电光石火的,顾子铭听到了歪脖子师兄身上传来清脆声响,而后默默和小师妹抱成了一团。 师姐刚使的招数叫做五雷生莲,亦是顾子铭师娘独创的招数。然这一招特别损,最后的莲花就是把别人劈成脆皮烤鸭,以至于顾子铭只见师娘耍过一次。这么说,也不准确。准确地说,顾子铭能认出这招,完全是她扒在某个小山头上偷看到的。 那是两年前,有其他门派的前来迹崖山,说要和迹崖山道长们比划比划。碰巧那天顾子铭师娘心情不好,喝了两口酒,听到有人喊就直接提着鞭子出门。对方善用天雷,师娘便顺着他的意,让他引了五道天雷,全数还在了那狂妄徒身上。劈得那狂妄徒连条裤衩子都不剩。 顾子铭一直都觉得家师是个清冷的,已经入了仙门的仙人。只不过这仙人从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次次出手都是快准狠,半点不含糊。 如此看来,师娘和这位师姐倒真的有八分相似,剩下的两份差别,自然是在那张脸上。 然不是同一个亲娘生的,那脸又岂能长得一样。 此时顾子铭料定这位是师姐是师娘悄悄养的徒子,以师姐的天分,师娘怕是担心师姐的存在会让顾子铭自卑,才不让师姐待在【庭梧】。顾子铭心中怆然,转头看了眼已经看不见的迹崖山,发誓一定要完成师娘交代的任务,不枉费师娘多年的苦心。 得亏那歪脖子师兄属性为土,化身便能接雷,否则怕是要去地府报道。他似乎对师姐的举动早有准备,看准时机结了个法印,将那雷全数化解,身上竟无半点创伤,只是看上去黑焦焦的。 八卦小师妹抓住了顾子铭颤抖的小手,看着那歪脖子师兄说道:“师姐,我觉着这个男人不简单,没准真的能追到大师姐。” “追到能干啥,天天给自己找雷劈?”顾子铭难以想象。刚才那一幕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好在这场变得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各位能御剑飞行的师姐师兄皆进入了中境界,天雷自是见过几次,对此场面并不胆颤。见那位师姐将雷电处理,状态恢复极快。就连那有点焦味的歪脖子师兄,此时面色淡然,甚至有想要加快御剑飞行速度的架势。 自然熟师姐从容地收起手中长鞭,长睫半垂,扫了眼底下风景。“就快到茯苓镇了,你们都谨慎些,刚才的雷电皆是由茯苓镇周围的结界所致,估计还有一轮。” 按道理来说,迹崖山一众徒子这会才启程半日,就算各位御剑的师姐师兄能力强,哪里能将这一整日的路程缩短至半日。顾子铭掐指一算,觉得不对劲,便打算坐定检测周围结界强盛。 她的剑法废柴,却有其他他人所不及的能力,那便是魂神强盛,散出去可探查方圆百里的万物。 第5章 只是刚准备好姿势,她耳边就响起了那师姐的声音。 于前时的调戏不同,这次的师姐格外认真,声音中透着不容人反抗的意味。“别动用你的能力,这个结界太强你会被反噬的,茯苓镇应该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这件事在际崖山众徒子下山前,几位储仙便有感知,这才派了几个修为较高的徒子跟随,就怕这些楞青头全死在茯苓镇。 顾子铭看了眼那师姐,见她面色略显凝重,不似玩笑。且她方才已将魂神散出去了些许,确实感觉到异常。顾子铭堪堪摸到筑基期的门,即便魂神强盛于大部分迹崖山徒子,也不该只这样浅浅一探,就能得到如此明显反馈。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她猛地睁开双眼,往前方望去。 凤栖余光扫到顾子铭,察觉到她的异常,转身走到了顾子铭身边,伸手落在她的发丝上。“把你的魂神收集起来,一会要保护好自己,这里的变故,谁都料不定。” “可是,我是废柴啊师姐。”虽对师姐的温柔很不习惯,顾子铭倒也坦然接受,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凤栖说道。 凤栖愣了片刻,随后便翻了个大白眼,顺着顾子铭的发丝完全没有力道地给了她一巴掌。“出息!” 顾子铭捂着脸,瞪大双眼去看自家师姐。 不对! 这女人,怕真是她师娘变的! 事态超出预料,凤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前方。茯苓镇上到底有数千名凡人居住,如今包裹在其周围的结界如此强盛,茯苓镇上怕是已涂炭生灵。 手腕一转,凤栖开始扩散自己的魂神。她魂神的强盛自然在顾子铭之上,且浑厚温和,方散出去,顾子铭便如沐浴在温泉之中,感觉浑身舒畅。 “师姐。”顾子铭起身,差点就要去抓凤栖的手。 如此浑厚的魂神散出去,即便没有遭到周围结界反噬,也必会遭来极大冲击。 就算不顾忌师姐的安危,顾子铭实在不想在这地方殒命。只是她的四肢已然无法动弹,在那眨眼间,全全被凤栖的魂神裹住。 “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身体完全无法动弹,顾子铭简直变成了虫子,唯一能做的动作除了眨眼就是扭一扭。 偏偏这个时候,这位该入魔道的师姐还要调戏她。 凤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上点了点,眉眼含笑。“乖,别乱动,这是保护你。” “你认真的?” “闭嘴!” 顾子铭被她这两字震得僵住了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凤栖便一把拎起她的后衣领,直接往那歪脖子师兄丢去。“接着!” 歪脖子师兄能否把她接住,顾子铭是半点不可知。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被抛到空中最高点即将落下时,眼前忽得出现一大火球。 这大火球好似瞄准了她一般,即便她顺力往歪脖子师兄那坠,大火球依旧迎面砸来,分毫不差。 第4章 那火球的能量绝对不低,未到眼前,顾子铭就觉得那股热浪能灼烧了身体。且那火球飞来速度极快,只是眨眼,几乎就要贴到她的鼻尖。 顾子铭大叫一声,心里正想把那该入魔道的师姐骂个百遍,却发现并非是师姐要把她当成挡箭牌,而是那火球的目标本就是她自己。如若不是凤栖眼疾手快的,她怕是早成了渣渣。 身体与那火球有过微妙接触,顾子铭身上的布料衣服顷刻烧了起来。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猝不及防,整个人便砸在了那歪脖子师兄的长剑上,尾椎骨要断了似的,疼得顾子铭龇牙咧嘴。 这还没完,疼痛感如电流刚穿过她全身,那边凤栖便引来冰凉刺骨的水,直直浇在了顾子铭身上。 “师姐!”顾子铭一个机灵,原地蹦起三尺高,愣是被她那歪脖子师兄拽了回来。 “你师姐水属性冷冽,你就受着点,也是为了你的性命。”见顾子铭如此惨状,歪脖子师兄依旧维护自己的女神。 顾子铭气得直翻白眼。 方才那火球属实凶险无比,在场众人这会都还不敢大喘气,面上惧色显显。凤栖显然没有多余的功夫去顾及顾子铭,视线依旧死死注视着前方。见状顾子铭抹了把脸上的冰渣子,只能把所有怨言咽回肚子。 “别分神,还有东西。”凤栖并起双指,在空中飞快地画了个符咒。符咒闪过淡淡红色,便不见踪影。唯有前方那原本看不见的结界稍稍显化。 她那模样比之前不知道要认真严肃几分,惹得顾子铭晃神,还以为瞧见了家师。 其余几位师姐师兄也都快速地画了个符咒,道道不同颜色的符咒出现快消失更快,每消失一道符咒,那前方的结界就更明显。 八卦小师妹收起了她那没良心的嘲笑神情,双手灵巧比划,同时还不忘提醒顾子铭。“师姐,你赶紧用魂神防御,大师姐她们好像是打算强行冲破那结界。” 顾子铭耳朵一动,朝着小师妹那看了眼。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对这小师妹改观,哪知道对方下一句。 “对了师姐,你魂神好强大啊,顺便匀我点,保护我一下呗,我很菜的。师姐,救救。” 救个屁! 顾子铭重新把小师妹放到了“没良心”的行列,而后双眼一闭,魂神悄然散开。不过她并没有用魂神保护自己,而是将其化成一条无形的长绳,穿针引线般将迹崖山一众徒子的魂神连接。 这次下山的人数差不多有二十人,这些人的剑法或是五行属性都已攀至凝魂境界门槛,甚至有像凤栖那样早已进入中境界者。 尽管如此,这些人的魂神却没几个强盛过顾子铭。总不能真仗着自己年纪小,赖着她人保护,顾子铭干不出这些事情。 周身被一股温和且不弱的魂神包裹,凤栖下意识转头看向顾子铭。只是没等她让对方将魂神收回去,茯苓镇的结界先被她们几人的符咒扰动,第二个火球迎面而来。 这个火球比第一个足足要大了三五倍,飞来之迅速,不过眨眼。 御剑的几位师姐师兄忙加强了自身魂神以形成屏障,好把那火球挡过去。 顾子铭眉头拧起。这群人怕不是在做梦。 就在这时,凤栖再次对着顾子铭甩出长鞭。长鞭根本就是长了眼,精准缠上顾子铭的腰身,不由分说地,顾子铭整个人再次被拽到半空。 “阿铭!把你的魂神散开,这次不用保留!” “师姐你坑我!”饶是听得出凤栖语气中的急切,顾子铭依旧忍不住出言宣泄情绪。 她早该知道这女人就是没有好心肠,之前不让她散出魂神,没准就是留到现在用! 只感觉身上的衣服都快烧起来,顾子铭咬咬牙,单手拽紧凤栖的鞭子,即刻将所有的魂神全数散开。 刚才的“穿针引线”在这时起到了更好效果。凤栖握着鞭子的手转了几下,让那根鞭子缠住自己的手腕,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并拢,一连在鞭子上画了四五道暗符。其余师姐师兄见状,纷纷在剑面上坐下,屏息凝神,好能让自身魂神唯顾子铭所用。 方才已经呈现出的屏障加强几重,能吞噬她们所有人的火球就这么被弹了回去。 弹回去的火球同刚形成的第三个火球撞了个正着,在高空给这些迹崖山徒子展示了何为“火海烧云”。 美景转瞬即逝,无数的火星子从天而降,让顾子铭叫苦不迭。光是刚才让火球弹回去,那些个师姐师兄的魂神就已经损耗大半,剩下的还要顾虑到之后,顾子铭万万不敢随意用。偏是那些火星子个个拳头大小。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用自己的魂神继续化作屏障,好替这些明明比她强的迹崖山徒子挡下火雨。 勉强撑到火星子寥寥,顾子铭便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再不能悬于半空。 漫天火星缀在白云之间,可谓是人间不可多得美景。这是顾子铭垂下眼皮之际所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不知道和她醒来时所见,哪个更好看些。 顾子铭初见凤栖时,便觉得对方惊为天人,心中悸动稍稍平息后,又觉得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妖孽,怕是那被归位魔道领地的北冥之中,都找不到第二个比她这位师姐更像是妖孽的。此时此刻,顾子铭对这位师姐的身份认定,更加不可动摇。 眼之所及,除了这位师姐美艳动人的脸,便是她含水泛光,能摄人心魂的双眸。视线再移,顾子铭心中大悍,顾不得浑身酸痛,咬着牙硬是抬起手,拎着她师姐那落在手肘处的衣裳,迅速掩盖了凤栖白皙微红的肩头。 做完这事,顾子铭便又把眼睛合上了。 道者,眼之所见不足为实,天地无扰心自静,方能成大道也。 顾子铭在心里念了八百遍清静经,这才敢再次睁开眼。 然而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多少变化,甚至凤栖眼中的伤感,更加明显。 “师姐。”顾子铭开口了。 “铭儿,你可算醒了。”凤栖的声音都在抖。 第6章 顾子铭再次深吸一口气。“我没死吧师姐,如果我没死,你能不能学学矜持二字怎写。” “那我若是不呢?”凤栖微微吸了吸鼻子,抬手将自己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凑近顾子铭,说话声比方才响亮了些许。“太好了铭儿,你醒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子铭何止觉得不舒服,她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如是死了。 家师到底是从那个山头找来这位师姐。此等妖孽,能被她折磨三次还心神不动的,日后必成上仙! “没有,我很好师姐。”顾子铭企图推开凤栖。 哪知道凤栖眼眸忽得一亮,笑意如那春风能化千里的雪。 何为心梗,顾子铭知晓了。 “师姐,您别这样,求您了。女女,也授受不亲啊!”扛不住,顾子铭还不知道认怂吗?这位师姐摆明了是要调戏她才肯放过。 果然,凤栖见她如此,脸上的神情稍有变化,不过在旁人离远了看来,她依旧是那副对顾子铭担心至极的模样。不仅如此,凤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顾子铭觉得天塌了。 “可是铭儿。”她咬了咬下唇,似是羞怯,似是已全然接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说这女女授受不亲,那你在昏迷之前,又为何对我,那般,那般……” 那般什么啊!? 顾子铭就差抓着凤栖的手,让她快点把话说完。 偏偏凤栖在这时候放开了她,终于知道她的衣服敞开得有多不得体,单手将其抓在胸前,肩膀微微缩起。 顾子铭警觉起来,飞快从地上爬起。“师姐,咱有话……” “铭儿,你可不能不对师姐负责啊!” 顾子铭:???我干啥了我? 满脑子的问号和满心的质问让顾子铭僵住了身子。门外的八卦小师妹在这时悄然探出脑袋,在看了眼凤栖后,给了顾子铭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紧接着,顾子铭就听到了一个男人抑制不住的哭声,伴随着拳头捶地的动静。 顾子铭总觉这一刻所见所听,大约都是在梦中。唯有那浑身的酸痛,不断提醒她,这都是真的。 可是她又能对师姐做什么?先不说师姐武力值之高,就是那外面哭着的歪脖子师兄,也肯定不能让她对师姐做出什么歹事来才对。总不至于那已步入修真中境界的歪脖子师兄,拦不住她这个连筑基期都才堪堪踏入的废柴。若真是如此,迹崖山何以在修真界立足。 顾子铭察觉这其中必然有诈! 她猛地回头看那位该入魔道的师姐,果不其然,这女人在偷笑。 “师姐,你这样,属实不厚道。”顾子铭身子乏力的很,到底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拉开了和凤栖的距离。 大约是那距离过大,凤栖终于不再演戏,猛一伸手,愣是将顾子铭重新拽回了怀中。“好铭儿,你就这么怕我?” “不敢。”下巴被抬起,顾子铭实话实话。 “那你躲什么?”凤栖一字一句,眉梢轻挑。 那模样,和顾子铭师娘不悦时,可谓是如出一辙。 在离开迹崖山前,将近有一月的功夫,家师都未曾生气过,亦或是说,她都在克制着不让自己生气。其中缘由,顾子铭自然不知,师娘总是那样不愿把任何与修道练剑无关的事情告诉她。不过顾子铭能看出来,她那模样也不是开心。况且如此一来,顾子铭还觉得日子无趣,不如师娘拿着鞭子,满院子追着她抽。 不管怎么说,家师不会真的把她往死里打,顶多就是散散脾气。 顾子铭还记得,有一次师娘气急,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一鞭子抽得顾子铭后背皮开肉绽。当时她就立马放下鞭子,慌慌张张地跑到顾子铭身边,手忙脚乱的模样,不像是个活了百年的人。 这样的师娘,顾子铭自然是放了感情在她身上。此时又在这位总是拿她寻开心的师姐身上瞧见家师的影子,顾子铭心里很不舒服。 趁着凤栖手上力道稍稍松懈,顾子铭鲤鱼打挺似的起身就想往外跑。只可惜,她的速度再快,快不过凤栖。 肩膀被扣住,顾子铭整个人便是往后一仰,随即再次跌入那个她万般不肯停留的温柔乡。; “铭儿,你怎可如此薄情,这样,会伤了师姐的心的。” “师姐,我……” 顾子铭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便被凤栖拧转。 凤栖泪眼婆娑,那眼尾的红更加明显。她身上的衣服本就只是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经过刚才那些动作,更是不成体统。偏是那张脸,因为泪水失去了原有的美艳,显得楚楚动人。 “没事的,师姐知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也罢。只当是为了铭儿你,师姐什么都愿意的。” 估摸着那歪脖子师兄在偷听,凤栖话音落下,顾子铭就听见门外传来的哭声大了些许。 这都什么个事啊! 脑袋阵阵抽疼,比得上浑身酸痛。顾子铭重重叹了口气,伸手将凤栖的衣服理好,十分郑重地跪在凤栖面前。 “师姐,有话好好说,别折煞废柴。你也别说不怪我,我宁愿你怪我,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求您了。” 明明是无奈至极,顾子铭还得摆出卑躬屈膝的模样,生怕她没有让凤栖演爽了,这人几乎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八卦小师妹已经在门外来回飘了三次,第三次还给顾子铭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顾子铭真怕自己再这么下去,明天她的各种事迹就会传到家师耳朵里,到时候,她还怎么回去迹崖山。 眼看乐趣是真要没了。凤栖收起了她那出神入化的演技,只是她的眼泪是真的,一时半会收不回去,开口声音依旧混着哭腔。如同那小猫爪子落在顾子铭的心上,是不是抓挠几下。 “你是真的一点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章 这是顾子铭第一次希望夜晚能快点,再快点,最好眨眼就过去。漫漫长夜,何等难熬,由凤栖陪伴身边,顾子铭深切体会。 不过在凤栖问完那话,瞧见顾子铭满是疑惑的脸,竟然只是温婉一笑,而后伸手在顾子铭鼻子上刮了一下。那一下似乎有催眠的能力,那绕在顾子铭耳畔的声音倏而渐远模糊,唯一能辨析的只有“睡吧”二字。 眼前的凤栖从一个变成两个,很快出现第三个,又重叠在一块,续而散开成花瓣。窗外月光被云遮挡,顾子铭两眼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在所有意识失去之前,顾子铭还想伸手去抓凤栖。她更加确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妖孽,只有妖孽,才会这些法术,只有妖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撩人心神。可惜她什么都没抓到,身子一软跌在了凤栖怀中。 凤栖看着她,眼神早已恢复平静。她看了顾子铭好一会,这才将她抱起,放在了铺好干草的地上。自己则是安安静静守在顾子铭身边。 守了一会,凤栖忍不住伸手去勾勒顾子铭面部轮廓。手指在落在她下巴处时,凤栖叹了一口气。 “真的值得吗?” 无人知晓她这问题问得是何人,自然无人回应她。 —— 一夜好眠,顾子铭醒来却依旧觉得浑身酸痛,好似绕着整个迹崖山跑了一圈。不过她的意识却十分清晰,昨日原本能记得的事都记得清楚,就连她再次晕过去时凤栖的那一抹笑意,都被深深刻在了她脑子里。 顾子铭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眉头死死拧着。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为什么凤栖会那样的像自家师娘。 她细细地琢磨了半晌,依旧无从解答这个问题。莫不是这位妖孽师姐真是自己师娘假扮的? 不可能。 念头刚冒出就被顾子铭否定。自家师娘只是脾气不好,怎么都不可能如妖孽师姐不成体统。何况,师姐若真是家师假扮,又何必让顾子铭送什么情书,找什么青梅竹马的二师娘。她自己找不更好? 思来想去,在八卦小师妹手拿大饼,出现在破庙之中时,顾子铭得出一个不得不信的结论——妖孽师姐是家师养废了的亲女儿! “顾师姐你想啥呢?”小师妹涟漪嘴里嚼着大饼,还怪好心地掰了半个递给顾子铭。 睡了一夜,顾子铭早已饥肠辘辘,看着小师妹递过来的大饼,毫不客气地接过就往嘴里塞。 不知道小师妹是从哪里弄来的大饼,脆韧刚好,葱香四溢。顾子铭嚼了两口,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天大地大,供奉五脏庙最大。只可惜这大饼只是看着大,根本不够填饱顾子铭的肚子。没两口,手上的半个大饼不见踪影,顾子铭的双眼就黏在了涟漪手上的。 只是顾子铭一抬头,就撞上了她那同样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亮晶晶的大眼睛。 顾子铭闭眼吸气。 不就是个大饼,不吃就不吃。 四下无人,想着小师妹涟漪昨天也算是目击者之一,顾子铭拍了拍手。“师妹,师姐问你个事,昨天你,你们,到底都看到啥了?” 第7章 小师妹还是很可爱的,腮帮子飞快动了动,梗着脖子把大饼咽下。“顾师姐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尽说些废话? 顾子铭烦闷。昨儿听到凤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如此,还有她当时的眼神,顾子铭都看不清楚那里面到底都藏着什么。 是担忧吗?顾子铭见过自己亲娘担心自己时候的眼神,也见过自家事娘担心自己时的眼神,绝对不是凤栖那样的。 可若不是担忧,又为何含着关切? 顾子铭甩了甩脑袋,伸手在小师妹的肩膀上拍了拍,希望她能理解作为一个废柴,是多么想回到迹崖山。毕竟迹崖山管吃管住啊! “师妹。相信我,你师姐我啥也不知道。” “那怪不得了。”小师妹放下没吃完的烧饼,清了清嗓子。 看她那架势,是打算讲一段相声了。这段相声绘声绘色,大约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辰。 听完这段相声,顾子铭只剩下呆滞。她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表达,此时此刻她那年仅十六的小小心灵是多么的震撼。 她何德何能,能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将凤栖的魂神全数化为自己所用,且差点在半空中,在剑上,将凤栖当成炉鼎,强行双修? 顾子铭沉默半晌。“小师妹。” “嗯?”小师妹可爱的不像话,眨巴眨巴眼睛,等着顾子铭给她将更多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 “你们是出现幻觉了吗?”顾子铭说着,还伸手点在小师妹的眉间。 不对啊,魂海挺干净啊。 小师妹拍开顾子铭的手。“怎么可能,你都不知道,当时你差点连我们的魂神都吸收。” 事情大约是这个样子的: 顾子铭,作为迹崖山数一数二的废柴徒子。在散出自己大部分魂神之后,进入昏迷状态。昏迷之时,凤栖作为大师姐,企图用她的魂神来唤醒顾子铭。只是没想到,顾子铭不但将她所给全部吸收,还开始大幅度地侵略,企图将凤栖的魂神全部吞噬。 这还不够,因之前顾子铭用自己的魂神于一众迹崖山徒子的连接,以至于在无法得到凤栖的魂神后,她将目标转到了其余迹崖山徒子的魂神。 其余的迹崖山徒子修为参差不齐,然魂神都差不多,根本挡不住顾子铭犹如“气吞山河”般的掠夺。很快,不少徒子就昏了过去。 凤栖见状再顾不上自身安危,强行充强自身魂神,企图制止。 哪知道她这招没起到半点效果,反而被顾子铭压制,两人差点在仍处于飞行状态的剑上双修。 正当顾子铭搂着凤栖的师姐,强行想要侵蚀她的魂海之际,歪脖子师兄终于爆发,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冲过去将顾子铭拽开。他倒是眼疾手快,这一拽还顺势把顾子铭丢到了下边的树林中。 凤栖当即便追了下去。 正因如此,她们才会在这破庙中过夜。 顾子铭不断深呼吸,企图将自己格外激动的情绪压制。无能如她,既气不能沉丹田,脸色不能如常,反倒差点搞得自己面瘫。 小师妹涟漪十分无语但善良地帮着顾子铭揉了揉脸,继续喋喋不休。“顾师姐,我知道这些事你一时半会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别说你不能接受,我们都不能接受,毕竟你连筑基期都不算完全到呢。” 那确实,十来个迹崖山徒子之中,堪堪到筑基期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顾子铭,另一个是小师妹,还有一个是个不爱吭声的小师弟。顾子铭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修道者对于这些还是看得十分重的,被强于自己的压制情有可原,被弱于自己的束缚,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所以昨晚大师兄哭,不仅仅是因为没及时拦着你扒拉凤栖师姐的衣服,我寻思着,他大概率还在哭自己一个化劫境界的怎么就被你差点吸干。说起来,要不是凤栖师姐拦着,他大概不止是把你从半空中丢下去。” 小师妹显然对这个事故有着强烈的兴趣,越说越兴奋。 “顾师姐你不知道,凤栖师姐那时候想都没想,跟着你就跳下了剑。落地后,她还不许任何人接近你,自己抱着你,嘴对嘴给你渡魂神。凤栖师姐的魂神浑厚,按道理来说,只要一点点你就该醒了。” “然后呢?”顾子铭也纳闷。 凤栖的魂神她感受过,和家师的能相比。只要一点点,就够让步入中境界的修士从受伤极重恢复至正常状态,实在不该出现昨日那种情况。 不过这还是顾子铭第一次晕过去,至少在她记忆中,是第一次因为散出魂神太多而晕过去。其中原因,她实在不知。 事情如此蹊跷,顾子铭回忆起昨日凤栖不再演戏后的表情,个中古怪饶是她没什么心眼,也不得不多想。 小师妹拿过凤栖留下的水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豪爽地抹掉嘴角残留,继续说相声。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还是古怪非常。师姐,没想到你筑基期都没确定到没到,魂神能这么强盛。你和凤栖师姐当时形成的屏障,我寻思着应该只有师尊们才能搞得出来。你整个人在凤栖师姐怀里,活像个狐狸精,反正不像是我们迹崖山徒子,也不像你平时的样子。要不是茯苓镇的结界持续反抗,引来天雷,大师兄是怎么都不可能把你和凤栖师姐分开的。” 在小师妹说到魂神化为屏障时,顾子铭就大概知道一部分事情会发生的原因。 她确实是修仙废柴,然能被选入迹崖山当徒子,自然是有原因的。其原因就是她六根过于清净。这种清净可以说是魂魄残缺的一种表现,偏偏顾子铭三魂六魄齐全。当然,这是她并不知晓的事情,她只听自家师娘说过,她六根清净是因为未染尘世。 迹崖山徒子大多数是在七八岁的时候,从有意愿的百姓家里挑选孩子入门。说是五年后下山历练实则不然,一般都是等徒子长到十三四岁再下山。下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她们渡劫,好有所突破。 六根清净,对于刚入修道之门的人来说,自然是好的,即便学法术、剑法等之外,自身能凝聚的魂神必然强盛于平常徒子。 只可惜,魂神强盛并非一件好事。其中的难以言喻,说上三天三夜,怕也是能听懂的寥寥。 因此一直以来,师尊等人就常常告诫迹崖山徒子,切勿放肆使用魂神。被魂神反噬等问题,是任由谁都救不了的,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 顾子铭胆子不大,又被自家师娘严格管教,在迹崖山时自然不敢随意使用自己的魂神。 虽说因使用魂神而昏厥过去的事情,不曾在顾子铭记忆中发生过第二次,但强行逼她人和自己双修这种事,顾子铭和家师曾差点发生过。当时的情形顾子铭同样不太记得,唯一记得的,就是家师白皙泛红的肩头,一如昨儿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看到的师姐的肩头。 想到这,顾子铭就闭上了眼,在心里狠狠念了两遍清静经。 和自家师娘差点双修的事,还是顾子铭在家师和别的门派道长们打牌时意外听得的。对方刚提起,师娘便一个眼刀丢了过去。对方即刻闭嘴。可能是八卦的心就是如此能壮胆,打牌期间,那位不要命的真人还拐弯抹角地提了几次。能到【庭梧】的,都是和顾子铭师娘认识多年,给了三次眼刀后,顾子铭的师娘就摆烂了。只要她不认,别人爱咋说咋说。 也是自那时之后,顾子铭开始翻阅书籍。逐渐知晓了过度损耗魂神,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便是强逼她人与自己双修,借此快速重塑自身魂神。 双修这个事,那本书上没怎么写明白。顾子铭还是在看完自家师娘给的那本剑谱后,才知道是怎么个事情。差点没给顾子铭吓得双腿一软,从【庭梧】直接摔倒迹崖山山脚下。 强行逼人做炉鼎,那可是堕入魔道之人才会干出来的事情啊! 顾子铭越想越后怕,竟然不可自查地原谅了昨日凤栖对自己的百般调戏。确实是她错在先。 “小师妹!”顾子铭咽了咽口水。 这要是真的,她可就真的不能回到迹崖山见家师了。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当时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魔道气息,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小师妹已经把烧饼吃完,还剩点留在自己腮帮子里,使劲咽了咽。“师姐,说真的,当时我都快被你弄得晕过去,哪里还能感受到什么魔道气息。我感觉你就是个魔道的。不过你看,凤栖师姐现在也没怎么样,而且你们那么一搞吧,茯苓镇的结界彻底被你们毁了,这会师姐她们估计已经到茯苓镇了。” 被小师妹这么一提醒,顾子铭才想起茯苓镇结界的事情。她往周围看了一眼,确实破庙里外只剩下她和小师妹。 昨晚凤栖不是还让她负责吗?一早醒来就丢下她不管了? 啧,女人! 第6章 顾子铭皱了皱眉,当即就这件事问了小师妹是怎么回事。 第8章 小师妹的语言组织能力实在不怎么好,嘴唇上下一碰,又能碰掉一炷香时辰。 凤栖倒也不是就这么丢下她不管,只是始终觉得茯苓镇中已经出了大变故,顾子铭的身体情况不好判断,贸然带着她进入茯苓镇,后果不可估量。 而且昨日那结界的威力大家都是领教过的,修道,为的自然不只是成仙,还有天下百姓,尤其是像茯苓镇这样,为了修道者、平凡百姓以及魔道之人的平衡而牺牲的小镇,她们修道者更有义务保护。 于是天一亮,凤栖作为大师姐就带着一种迹崖山徒子去了茯苓镇。只让涟漪留下来照顾顾子铭。 茯苓镇外围是一大片森林,这个破庙就在森林边缘。森林之中只有还未完全成型的妖兽存在,所以不足为惧。顾子铭虽然废柴,魂神足以顾全她们二人。再者说,小师妹涟漪属草木性质,刚好能在森林中发挥作用。两人在这里能提前练手,算得上一件好事。 顾子铭听完小师妹的话,只能长叹一口气,同时,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理解能力。小师妹十句话里面有八句半是废话,她能从这人口中听明白凤栖传达的意思,属实不易,有必要奖励一下自己。 “师妹。”顾子铭学着小师妹,眼睛亮晶晶的。 “咋?” “还有大饼不?” 小师妹眉头一皱,紧跟着甩了顾子铭一个大白眼,提起放在地上的长剑,潇洒起身,踹门而出。“我没有你这样,猪一样的师姐!” “放!”顾子铭咬牙切齿。 老天奶有眼,她这一天一夜才吃了半个大饼啊! 架势十足,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师妹就折了回来。说是不能丢下顾子铭,要同甘共苦。顾子铭琢磨着,她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 不得不说歪脖子师兄选的地方真是别出心裁,顾子铭的魂神稍稍散出,周围低级妖兽的位置即刻了然。 在这片大地上,妖兽共分为九个等级。七级以上一般都是魔道之人的宠物,或是能自由化形,游走于世间。剩下的,基本散落在人界各处。偶有乖巧可爱的,那就有机会成为修道者的宠物或者是好友。 但在这片林子的妖兽,大部分只有被夺取妖丹的悲惨下场。它们非但没有多少神志,能结成妖丹多半也是因茯苓镇周围的结界所致。然茯苓镇周围结界每五年一变,以至于这些妖兽如论如何都无法修成形。因此,这些妖兽嗅到一点灵气便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想放过它们都难。 顾子铭和小师妹涟漪商量了一下,凤栖去的方位是东南,但东南方向妖兽少,反而是西北较多。如果想在于她们汇合前收集到足够多的妖丹,还是往西北走为好。 涟漪自身道行和顾子铭的差不多,魂神比顾子铭弱。 “那万一遇上大危险怎么办啊。”她盘腿而坐,很没样子地一手托着腮帮子。 “那你想往哪走,东南?” 顾子铭也想早点和凤栖等人汇合。即便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凤栖,但这是最安全的。命比面子重要。 小师妹眨巴两下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顾子铭怀中。“师姐啊!我想大师姐,我想大师兄,我们去找她们吧!我怕死啊!” 顾子铭:……迹崖山上到底有多少不靠谱的徒子! —— 一路上,两人共遇上二十一个妖兽。顾子铭发现自己这师妹的技能,似乎比自己还菜。除了隐身什么都不会,剑法招式甚至都没记明白。遇到体积稍微大一点的妖兽,除了会躲在顾子铭身后,就是和树木融为一体。 顾子铭突然肩负重担,任劳任怨地收拾妖兽,还要把收集的妖丹平分。太小的除了充饥没什么用,她还得挑出来放进储物袋。 天色渐渐变暗,涟漪的紧张程度跟着加深,拽着顾子铭衣角的力道越来越重。搞得顾子铭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带了个人,还是牵了头牛在赶路。 此时,她们所处位置距离不过三百里。妖兽因为天黑开始大数量出现,好在等级不过如此。只要小师妹还没害怕到无法给顾子铭打掩护,不出小半个时辰,她们必然能在天完全黑之前找到凤栖等人。 不过这对于顾子铭来说,这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越是缩短和凤栖的距离,她脑中浮现出凤栖的那张脸的频率就越高。明明那张脸和家师无多相似,那眉眼,却总让顾子铭见到家师的影子。 加之从小师妹口中得到了的消息,顾子铭现在就有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堵在心里。 正当顾子铭捉摸着要不要换种慢点的方法夺取妖丹,以便拖时间,好让自己能多做点去见凤栖的心理准备时,一旁久久不出声的涟漪突然喊了她一声。 “师姐你瞧,那是什么?” 顾子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 眼前不过几棵树,遇上秋日,树下堆积着不少落叶。在那堆落叶之中,此时正有一只粉色的小团子微微动着。 涟漪难得动用自己的魂神,感知到那东西没有危险,便壮着胆子走过去细看。 在这种妖兽成群的林子中遇到可以驯服的幼兽,自然是在常理之中。只是凭借顾子铭和涟漪的能力,遇上这东西最好的法子就是视而不见。 顾子铭一把抓住小师妹要去戳那玩意的手指。“你这胆子怎么时大时小的,就不怕这玩意咬你一口。你要是流一滴血,咱俩都别想走出这林子。” 她不是唬涟漪。 越是她们这种修为不高的,妖兽们闻着血腥味,越是不怕死的冲过来。修真者的血液和凡人不同,其中混杂着灵力 ,那些妖兽鼻子好,一闻便知流血者的能力。 “可是师姐。”涟漪看了看顾子铭,视线落在那已经从枯叶堆里冒出脑袋的小东西。“你看它,多可爱啊。” 涟漪蹲在地上,刚好挡住了顾子铭的视线。顾子铭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刚打算侧身好好看看那小东西到底是何物,眼前便出现了一张她既期待又不愿见到的面孔。 “师姐?”顾子铭一下跳开半丈远。还以为自己是被那小东西搞出幻觉,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她这举动属实莫名其妙,凤栖默默往后挪了一步,伸手护住了涟漪。 不过凤栖很快意识到,顾子铭是觉得自己出幻觉了,眼神顷刻变化,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柔情呈现。 “师姐你怎么来了?”脸上火辣辣的疼,顾子铭却十分想念家师的鞭子。 凤栖莞尔。“担心你们就过来了。” “是,是吗?” “没事啦大师姐,顾师姐其实蛮厉害的。”涟漪这个话痨,哪里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她讲相声的机会,“大师姐,我和你说哦。” “别说了!”小师妹添油加醋的本事顾子铭可是见识过的。顾子铭是真怕她一开口,到时候又给凤栖抓到什么能够调戏自己的把柄。 不过凤栖这会倒也没什么心思听小师妹说相声。她有些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林子,视线最后落在那个小东西身上。“这是你们捡到的?” “不是不是,是刚遇到的,师姐你是不是也觉得它很可爱。”不知怎么的,涟漪看那小东西的眼神中,莫名散发着母性。 凤栖用长剑将那围绕着小东西的枯叶拨开。 这次轮到顾子铭警觉了。她竟然发现凤栖看那小东西的眼神中,同样充满了母爱。 顾子铭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小东西看了两秒,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接下来凤栖和涟漪好像突然有了共同语言。两人蹲在那小东西边上,一边逗它玩,一边讨论起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妖兽。 似乎是真的觉得那小东西可爱,凤栖甚至还会让那小东西抓住自己的手指,小幅度地将它拎起。那小东西笑起来,凤栖也跟着笑。 顾子铭忍不住伸手按在胸口动了动。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记忆稍稍搜索,顾子铭便想起三年前她师娘也收养过这么一只刚诞生的妖兽幼崽。那会家师看那小东西的眼神,就跟这会凤栖看那粉红色的小东西时一模一样,突然间的母性大发。当然了,顾子铭的师娘哪有养孩子的耐心,不出半个月就觉得那小东西烦人。最后自然是顾子铭鞍前马后地伺候那小东西。若是哪天一不留神没管好,她指定是被家师拿着鞭子满院子追杀。 想想那些日子,真是又开心又心酸啊。 眼看着凤栖就要把那小东西抱到怀里,顾子铭清了清嗓子。“师姐,师妹,咱这会养只妖兽实在是不妥啊,你俩理智点行吗?” “你担心什么。”凤栖连看都没有看顾子铭,只是对着那小东西摇头晃脑,脸上的笑意越发柔和。 那种柔和有别于对着顾子铭时的模样,是真真切切喜欢那小东西,是真真切切的柔和。 顾子铭突然觉得心头的疙瘩更大了。 “你看它多可爱,天都快黑了,没有其他妖兽寻过来,这小东西的母父怕是不在这林子里。”说着她还拿起那小东西的爪子对着顾子铭挥了挥。 第9章 顾子铭不爽的程度提高了两个度。 约莫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凤栖和涟漪终于降低了对那个粉色肉团子的兴趣,可惜,顾子铭依旧没有得到这两位的正视,凤栖更是漫不经心地在逗弄那小东西时问了她们一共得到了几块妖丹。 “二十一。”顾子铭靠在树干上,如实回答。 凤栖“嗯”了一声,终于愿意看她。“才这么点?” “也不少了吧。”顾子铭被她看得心虚。 二十一块妖丹,在黑市都能换点好东西。何况顾子铭还是在和小师妹搭档的情况下,用一下午时间收集。凤栖此时的表情,很明显表示这点妖丹根本不够。顾子铭修仙废柴,脑子还算好使,总觉得此时茯苓镇上存在着诸多危险。 凤栖轻笑。“算是不少吧。” 她这话几乎是佐证了顾子铭的猜测。 身子猛地从树干上弹起,顾子铭上前半步。“师姐,茯苓镇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算不上。”凤栖回头继续去逗那小东西,轻描淡写的,“不过是几只五级妖兽暴走罢了,伤了些凡人和道行尚浅的师妹师弟,无妨。” 这女人说话从来没个准数,顾子铭才不信她,只是抬头看向茯苓镇所在方向。 方才凤栖突然出现,顾子铭便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魔道之人特有的气息。当时她还以为是那小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现在想想,小东西不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兽,即便品种血统再了不得,亦不可能如此。 在迹崖山时,顾子铭的师娘为了强化她的嗅觉,或者说为了让她更好地运用魂神,时不时会整点稀奇古怪的小测试。其中最常出现的一项,就是以残留的气息做出判断。家师大多数时候,都会残留魔道之人血迹之物作为测试材料。测试时,自然是要蒙住顾子铭双眼,只需她用一到二重魂神感知。 顾子铭刚才上前半步,就是为了知晓那股魔道气息的来源,以及其中所包含的信息。 至少在一个时辰之前,凤栖与魔道之人交过手。 “师姐。”收回视线,顾子铭稳了稳心神,走到凤栖面前将人拽起。“聊两句?” 凤栖看她,本就满是笑意的眼中平添欢喜,端得好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怎么了铭儿?” 顾子铭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到底是这师姐面具千万张,还是那小东西真的有毒。瞧着凤栖这样可爱到让人觉得阳光灿烂的模样,对顾子铭而言,简直是就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更是大雪崩出现前的无限美景。 顾子铭狠狠咽了口口水,闭上眼,努力回忆家师清冷的模样。 很好,十分有效。 “师姐,借一步说话。” 凤栖被她拽起来时还先得有些迷茫。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能确保涟漪听不见对话的位置,顾子铭开口问道:“师姐,你实话和我说茯苓镇上现在如何,我承受的来。” “你倒是端得起当师姐的模样。”凤栖莞尔,转头看了眼还在和那小东西玩耍的小师妹涟漪。 第7章 只是一眼,她就重新对上了顾子铭的双眸。 凤栖的眸色是琥珀色的,顾子铭难得不惧怕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可惜,看久了,顾子铭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心虚地避开了凤栖的目光。 凤栖却在这时冷不丁开口。“铭儿,你怕死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师姐你说什么?”顾子铭生怕自己听错,再次对上凤栖的眸子,想从她双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唬着你了?”想要从凤栖眼中看出些什么谈何容易,她眼中流光转过,又是那要戏弄人的模样,伸手在顾子铭鼻子上刮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就是不放心你和涟漪,过来看看。” 顾子铭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结界呢,你们都了解清楚了?” 凤栖摇摇头。“这个还不清楚,你应该已经从涟漪那听说了吧,那结界被你弄得支离破碎,我们想找点线索都难。” 她那模样瞧着,实在是不像说谎。倒是免了顾子铭的不知所措。 “可是师姐,你有没有觉得这周围还有个结界。” 下午在这林子里走动时,顾子铭便清楚感知到着附近还有个结界存在。这个结界很会隐藏,若是魂神浅薄的,定然感知不到。而且这个结界的范围很大,应该已经把这林子也涵盖在了其中。此外,在她刚醒来那瞬间,顾子铭便觉得有什么事情的时间顺序出现了差异。就像是,她醒来之际应该还处在黑夜,然而,天上的太阳却已高悬。 之前面对着小师妹涟漪,顾子铭哪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她,于是一直憋在心里。凤栖来了,她正好将这全部告知。 “难道你们没有这种感觉?”见凤栖听着只是略微蹙起眉头,顾子铭上前一步,追问道。 她的魂神特别是事实,但还不至于特别到能超越已步入化劫境界的凤栖才是。 “有倒是有。”凤栖的手指在顾子铭脸上随意划过,落在她下巴处勾了一下。“不过没你那么清晰,就是隐隐有些不对劲。” “师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顾子铭拍掉凤栖的手。 凤栖的手指是带着温度的,这样几次三番地触碰,让顾子铭想起了小师妹涟漪的绘声绘色,脸顷刻滚烫起来,恨不得立马跳进冰凉的池子里。 “现在不算好好说话吗?”凤栖上前,伸手揽过顾子铭的腰,带着温和的笑意,鼻尖蹭过顾子铭的脸。 顾子铭整个人僵硬非常,连呼吸都屏住。 她屏住呼吸倒不是因为慌乱,而是师姐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师娘的十分相似。那不是皂角的味道,更不是熏香的味道,是只属于她们自身的味道。闻久了,总让人犯迷糊。 “师姐。”顾子铭避开她的双眼。 那双能摄人心魄的眼,此时犹如藏了星辰大海,会让人迷失自我。 凤栖笑出声来,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铭儿。” 她的声音无风无雨,引得顾子铭去看她 。 只听凤栖正色道:“若在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大的危险,铭儿,你会丢下我自己先走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凤栖没回答,只是转身喊了声小师妹,说时间不早了,该去和大家汇合了。 顾子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抬手落在自己胸口位置,良久。 “师姐,你到底是谁啊。” * 小师妹涟漪最终还是把那粉色肉团带上了路,凤栖全然不反对,还说那玩意长大了能保护涟漪。 顾子铭整张脸都快皱起来。现在的问题,难道不是她们很可能根本养不活这玩意吗? 而且经过凤栖,以及顾子铭的反复求证,那玩意好像还是最容易入魔道的三灵兽之一的炎犽。炎犽性凶,善用火,贪食被虐杀者的魂魄。 总之,顾子铭搜刮尽脑中知识,也找不到一条能给这小东西非养不可的缘由。 涟漪根本不管这些,一路上把那小东西当成婴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别提有多开心。 汇合的地方是一处看着摇摇欲坠的客栈。能住这地方,还是老板看在几位师姐师兄的面子上。迹崖山十来个徒子,身上带着银两的,除了那位歪脖子师兄,就只有凤栖。顾子铭听到这事后,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 迹崖山这么大一个修仙门派,竟然如此抠门,不给下山历练徒子多些银两。可恨,实在可恨! 更可恨的是,既然她们一群修仙的都离不开这俗物,那到底为什么要修仙? 顾子铭嚼着完全没有味道的雪白面条,很是不能理解。于是她就在这样的愤愤不平中,吃完了两大碗阳春面。 “师妹,你吃不吃啊,你不吃我吃了啊。”不得不说,赶路了一天,顾子铭快饿坏了,这阳春面再没有味道,耐不住五脏庙喜欢。 涟漪还抱着那粉色的丑东西,已经取了名字,叫做团团。顾子铭觉得好笑,寻思着涟漪咋不给取名叫荔枝算了,更形象。 没听见涟漪吱声,顾子铭就当她默许,伸手就想把她那碗阳春面端过来。 只可惜她的手臂还没有完全缩回来,凤栖突然拿起筷子打了她一下。“放回去。” “可是我饿……”顾子铭委屈巴巴。 “吃我的。”凤栖端过涟漪的面条,将自己的递给了顾子铭。 阳春面还剩下大半碗,上面却不见一点葱花。顾子铭看了眼凤栖身前的桌面,果然,葱花都在桌子上。她师娘也不吃葱花,碰都不碰。 涟漪看着顾子铭那拧巴的表情,神气地对着她吐了吐舌头,起身搂过凤栖,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还是大师姐最好了~” 顾子铭的表情成功转变得如同便秘。 凤栖没瞧着她那模样,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小师妹的脑袋。 第10章 顾子铭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纳了闷了这群奇怪的女人。 接下来的吃饭时间有那么些许难熬,主要是涟漪像是喂孩子似的,企图把自己的面条喂给那只炎犽。可惜那小东西不买账,小脑袋在涟漪的下巴处蹭来蹭去,最后得寸进尺,开始张嘴咬涟漪的脸。 大约是那小东西咬得轻,涟漪还觉得有趣,只是咯咯得笑。 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当娘? 顾子铭很不理解。更不理解的是此时此刻,凤栖的状态。凤栖将自己的面条端给顾子铭之后,就开始托着腮帮子看她。只不过那眼神有点失焦点。顾子铭瞟了她一眼,就发现这女人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让她能如此惦记。 顾子铭嗦着面条思考片刻,决定不想。 毕竟,女人心海底针。 这个客栈中的其他食客看上去都显得无比寻常,似乎这茯苓镇上确实只是发生过能被轻易处理掉的小事。她们有说有笑的,花生壳丢了一桌子。至于迹崖山的其余徒子,顾子铭没瞧见她们,问凤栖,凤栖说都去休息了。 榆木脑袋如顾子铭,看了眼二楼紧闭的客房门,不多想,吃完了第三碗阳春面。 只不过,这样的寻常,隐约透着诡异。第三碗阳春面见底,顾子铭便开始用自己的魂神探测周围情况。 碍于凤栖太敏锐,顾子铭这次散开魂神十分小心,时刻留心她的状态,且只是将魂神散出去方圆几里便速速收回。 就是这么做,对于顾子铭来说不亚于徒然将魂神全数散尽会引起的疲惫。之前昏迷造成的身体乏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解。几次试探,顾子铭便觉得脑袋昏沉,好像随时都会因为膨胀过度而爆开。 好在她的做法不是徒劳。当顾子铭第三次将魂神向周围散出,堪堪不过半里,她的魂神竟然被弹了回来,方向就位于她身后。 那种魂神回弹,很明显是两股势均力敌的魂神相冲击后的结果。 顾子铭抬头看了眼凤栖,发现这人还在发呆,眼神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就连刚才始终逗那小东西的涟漪都有些不对劲,看上去远没有先前的活泼,逗弄那小东西的举动显得机械怪异。 第六感,顾子铭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顾子铭飞快在桌下画了个符咒,同时将自己的魂神加注三重,再次往身后方向散了出去。 不出所料,她的魂神很快被反弹回来。和前一次相比,这次显然更有冲击性。若不是她早有准备,怕是要被自己的魂神压在桌面上当只螃蟹。 饶是如此,顾子铭还是不得不用双手撑住桌面,免得自己模样难看。 这动静不小,终于将凤栖从那种置若罔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这一回神,便用自身魂神裹住了顾子铭和涟漪。“怎么了?” “……没事。”不知怎么的,顾子铭竟然想逞强这么一回。她摆摆手,重新挺直后背。“吃撑了,有点难受。” 方才的冲击让她基本确定,此时的茯苓镇被人布下阵法。这阵法很是奇妙,不像寻常的困顿之阵。布阵之人似乎清楚此时进入茯苓镇的修真者,无论是何门派,在短期内定不会离开茯苓镇,所以那人并没有将阵法局限化。甚至,这个阵法会因为修真者在其中不断散出魂神而壮大、蔓延。 顾子铭清楚凤栖的魂神强大绝对在自己之上,她并不相信到目前为止,凤栖对此没有半点察觉。尤其是她进入客栈后突然开启的发呆模式,总让顾子铭怀疑她早已清楚茯苓镇上潜藏的危机,就是怕吓着她和涟漪,不敢轻易告知。 想到这,顾子铭就觉得心头发堵。 这才刚出师门没多久,就三番五次地遇上,稍不留神就会要了她小命的事儿。要历经这番惊心动魄的考验,莫非是她们一干徒子之中,真有能入道成仙之人?若真是如此,顾子铭实在为自己喊冤。她这般废柴,命运怎就看上了她,非要她为那成大道者铺路。 顾子铭在心中愤愤不平,全然忘了凤栖裹在她身上的魂神。 涟漪的动作幅度向来大,凤栖的魂神具有束缚力,很快,那丫头就嚷嚷着问自己怎么不能动了。 “师姐,你把魂神收起来吧,怪难受的。”顾子铭反应过来,担心她那强大的魂神被阵法吞噬,忙开口提醒。 回过神来的凤栖始终盯着顾子铭看,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裹着她俩身体的魂神只增不减。“铭儿,是不是又感知到了什么?” “真没。”顾子铭维持表面镇定。 只可惜这样的镇定,在凤栖将手落在她腿上瞬间,山崩地裂。 顾子铭心尖发颤,猛吸了一口气。想抓凤栖的手,碍于她魂神的束缚动弹不得。“师姐,你好歹看看客栈中那几个魔道之人,你这样,她们怕不是觉得你要干架。” 理由充分,凤栖只好收回一部分魂神。 由于小师妹涟漪对喜当娘这件事很是热情,简单的晚餐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实在漫长,顾子铭几次妄图用自己的魂神试探那阵法,一次被凤栖发现,直接将她裹成了粽子,纯魂神外壳的粽子。还有两次应该是被那布下阵法之人察觉,给了顾子铭警告。 那人的警告倒是简单,不过是一次比一次更具冲击性地将她的魂神弹回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顾子铭散出去的魂神虚如鸡毛,那点冲击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顾子铭还是乖乖将自己的魂神都收了起来,若是把对方弄得不耐烦,真动起干戈,必然是那布阵之人的胜算要大些。 下了山,顾子铭常年不怎么爱动的脑子,不得不充分利用。 她微微叹了口气,视线便落在了凤栖放在她腿上的手背。 凤栖的手白白净净,亦能看出几个薄茧。到底是修道者,万不可能如同那凡间富贵人家的小姐。且她的手温似乎比寻常人要来的高,放在顾子铭腿上这些功夫,顾子铭只觉得其下皮肤滚烫。 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余光就此瞄到了凤栖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神。 道者,心静入水。 长久没背下来的清净经,在下山的三天后,顾子铭滚瓜烂熟。可惜那清静经似乎完全不管用,念了到涟漪将那小东西喂完,顾子铭额头上反倒起了汗珠,恨不得立马冲到客房洗澡。 凤栖快她一步,拦住顾子铭,给她指了指夜宿的房间所在。“你这是要愣头冲进哪个师姐师妹的房间?去楼下等着,喊你了你再上楼。” 顾子铭自然不肯,刚要开口,就见凤栖对着她压了压眉。不知是否巧合,一名店小二从凤栖指过的客房内出来,见到她们,还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客官还请再等片刻。” 等什么? 一身燥热褪去,顾子铭只觉得后背发凉。 第8章 凤栖应了一声,推顾子铭下楼。顾子铭无法,只得去楼下给自己倒一杯完全没有味道的凉茶。 茶水见底,刚才那店小二跑过来喊顾子铭上楼。 顾子铭瞅了眼二楼的客房,踌躇起来。凤栖和涟漪进了那房间后就没出来,她这会进去,算不得是和凤栖孤女寡女共处一室,应当不会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 只是…… “客官,你这是?”店里这会人少,那店小二闲的无事,便等着顾子铭。 “你忙你的。”顾子铭心里乱糟糟的,架不住汗水难受。 房门推开,奇怪屋中竟然无人,不过一张大床,一桌还有一装满水的大桶。木桶中的水温刚好,上面还漂浮着花瓣和草药,说不上香气四溢,只是闻着顾子铭的心神便宁静下来。 她伸手捞起一些查看,那些药草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以前在迹崖山上,每每到了沐浴之时,家师就会撒这些草药在顾子铭的浴盆中。说是能帮助她尽快提高修为。 这话是不对的。在迹崖山待了两年后,顾子铭就学会了翻山越岭。家师喝多了酒睡下后,她常跑去迹崖山主山,混入由大长老珏音的徒子中,躲在藏书阁看书。藏书阁中什么样的书都有,还没人管。顾子铭好奇心重,专挑那些藏在最里边的书看。其中一本专门讲述百草的书籍就有提到那些草药。 想要获得这些草药倒是容易,不过如何调配,如何发挥其药效,可谓是难比登天。 那本书破破烂烂,很多内容都是缺失的。顾子铭颠来倒去看了七八遍,从中抠出字眼来,拼凑出关于那些草药在她身上能发挥的初步用途——净化□□中的浊气。 浊气是什么,顾子铭自然知道,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浊气竟然重到,需要定期药浴的地步。 在知晓这件事后,顾子铭几次三番想找机会问家师,可是每次想开口,师娘好像都会提前知道她要问什么,找别的话题或者由头岔开。 算算日子,确实该到了进行药浴的时候。 顾子铭看了会木桶中的草药,很干脆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既然师娘说着药浴是不能断的,那就不断。 第11章 水温刚好,顾子铭在其中泡了不多时,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起来。她本想趁这个机会回忆回忆那位师姐的名字,拜于哪个长老门下,她们二人之前是否见过面。迹崖山由六座小山连绵而成,徒子众多,兴许她真的在山上时就见过这位师姐。 可惜这些问题连个答案的影子都没摸着,她眼皮就开始打颤。往日这种时候,家师都会守在边上看书,见她昏沉,就拿起长鞭往地上一甩。那声音震耳欲聋,顾子铭哪敢清醒。 此时四下无人,顾子铭掐了自己两次无济于事,便任由眼皮子合上。 “铭儿,别睡。”不知过了多久,顾子铭忽得听见有人喊她。 那声音轻柔缱绻,似乎有形,如羽毛般扫过她的耳边。 思维混沌,身子骨被泡得软绵绵的。顾子铭有意回头,那身体没有一处是听使唤的,只能感觉到那种轻柔的触碰在不断沿着脖子向下。 耳后、脖颈,最后落在肩膀处。 “铭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 顾子铭如被困在虫茧当中,脑不能思,手不能动,脚不能抬。唯有那一声声“铭儿”,让她似乎抓住了一根还算强韧的小草。 师姐?是师姐吗? 唯有她会这样唤自己。 然那声音分明和师姐的相差甚远。 究竟是谁,是谁要这样让顾子铭想起自己? 终于,那跟小草被扯断,顾子铭眼角余光无论如何都未曾看清来人模样,残存的意识随之彻底陷入沉睡。 待顾子铭再次醒来,房中任是空无一人,身处的木桶中水温并没有降低多少。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顾子铭只是打了个小小的瞌睡。 她忙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后,顺着脖颈一直到肩膀处。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的触感是真的! 顾子铭心里有些发毛。这才下山第四天,发生的这些怪事一件比一件让她摸不着头绪。且不提那位师姐是否真是受师娘嘱托,前来保护她。单说这茯苓镇,如今还是不是师尊所描述的,百年迹崖山徒子下山试炼第一处都说不定。 若是把这事也放一放,那刚才发生的事便要算最诡异的一桩。 顾子铭静下心来,试着回忆那人的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没错。迹崖山一众徒子到底多少人,顾子铭不知。但能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并唤她“铭儿”的,除了那位大师姐绝无第二人。 听力这东西,顾子铭和寻常人没什么差别,自然是不至于连音色都分不清。 那声音……像是家师和那位师姐的融合。 心绪大乱,顾子铭将脑袋全数埋进了水中。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实在憋不住气,脑子就会变得一片空白,繁杂的思绪便随之消散。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有这个能力去将所有事情缘由理清楚,那不如放过自己。 不知怎么的,如今连这招都失去作用。顾子铭抬头入水不知多少次,那声音总会在某个瞬间出现在她耳畔。 铭儿。 铭儿。 铭儿。 这二字多听了,就模糊了,分不清到底是在喊她,还是在喊别人。 顾子铭厌烦起来,刚想从水桶中出来,房门就被人敲响。这声音来得突然,顾子铭下意识将魂神散出。第二下叩门声响起,她已知晓来人是谁。 “怎么又这样乱用你的魂神,真当那是不要钱的树叶了?”凤栖推门进来,脸上的带着少许不悦。 只是这样的表情,她并不会在顾子铭面前显露太久。房门关上,顾子铭只正视了她一眼,便将脑袋再次埋入水中。 师姐真好看啊,好看得动人心魄。 在水中吐了两个泡泡,顾子铭心中的那点烦乱少了大半。“这不是泡太久了,我好像睡过去了,师姐你来得这样突然。” “哦?”凤栖拖着尾音,伸手搅动木桶中的水,“泡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确实会犯晕。你师娘说了,这东西对你身体好,泡完能大补。” 大补? 顾子铭惊诧之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换来的,是凤栖无情白眼。 醒来到这会,水温凉的很快。顾子铭在其中有些待不住。偏是凤栖还在玩着水中的花瓣草药。 她白皙修长的手捞起三两花瓣,或是夹着红色,或是夹着蓝色。任由它们顺着水流从她的指缝中漏下,然后再从水中捞起更多。 难得,凤栖不盯着顾子铭看,只是盯着那些花瓣看。 见这位不正经的师姐竟然没有趁机调戏自己,顾子铭莫名不习惯,直直看着凤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凤栖。凤栖确实生的美,在顾子铭心中,就比她师娘差了那么一点点。若是这位师姐能如同现在这样安静不语,也不笑,确实像个迹崖山的徒子。顾子铭也定能和她愉快,且和谐相处。 顾子铭不明白,凤栖为何偏是对着自己时,于对她人不同。面对她人,她向来平静,甚至淡漠,偶有的那点温柔只给小师妹涟漪。当然,持续时间极短。 刚下山那天,凤栖站在一众迹崖山徒子最前头,那冷若冰霜的模样,当真能在这炎炎夏日,为众人降温。 “师姐,我能问你个事儿不?”在看到凤栖第四次将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顾子铭便觉着自己的心绪就像是那缕发丝般,被她来回拨动。 凤栖抬起头,漂亮的眸子里倒映出顾子铭的脸。“想问什么?”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笑,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唯有那眼神依旧柔软。 偏生凤栖这般模样,对顾子铭而言,吸引力要大过前时妖媚状态。顾子铭不由得晃了神,思绪悄然散去,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 “铭儿?” 顾子铭被这一声唤得猛然睁大了眼睛。 还是有偏差。 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的疼,顾子铭都怀疑那声音是否是某种咒语,闹得人不得安生。 勉强稳了稳心神,顾子铭抬头去看凤栖。她已将手中的水珠擦干净,站起身来,带着疑惑对上顾子铭的眼。 “师姐,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我想出来。”顾子铭忽得不知所措起来。 想来,若那刚才的声声呼唤真是凤栖所为,顾子铭哪里还能保全“清白”。何况,凤栖调戏她的手段,向来直接,哪里需要用些蛊惑人心的法子。在顾子铭心中,凤栖能和女流氓相提并论。那些偷摸儿的行径,想来凤栖是不屑于做的。 就好比现在,凤栖的目光宛如一双手,从顾子铭的脸慢慢往下移动,直至被水遮挡的部分。 毫不掩饰的,凤栖挑了一下眉毛。 顾子铭在心里千恩万谢家师给准备的药材。 “师姐,我有的你也有!” “铭儿的更好看嘛。”凤栖扬起唇角,身子向着顾子铭探去。 顾子铭忙抬手在护住胸前,赶紧远离凤栖。“有话好好说,师姐,我还小!” “噗嗤”一声,凤栖没憋住,笑了出来。 说不上是大木撞钟的笑声,却实打实地让顾子铭幡然醒悟。这位师姐,根本就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根本就是想看她出糗,故意做出那些举动! 顾子铭突然深刻认识到,这次下山试炼,她若是不能突破炼虚期,那可真就是白走一趟。不仅对不起自己师娘,怕是也对不起这位师姐的“良苦用心”。 抬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些睡,顾子铭两眼绝望地看向凤栖。“师姐,别闹了,我真的冷。” “出来吧。”凤栖转换态度向来迅速,笑意柔和,手指在木桶边滑过,以手指幻双腿行走,沿着顾子铭的肩膀一直向上至耳垂,轻轻捏一下。“好了喊我。”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没从木桶中出来,反而整个人沉到水中,待到她实在忍不住,这才从木桶中起身。 桶中的水已经凉透了,暑气盈盈,倒也没有让顾子铭冷得只打哆嗦。她胡乱擦干身上的水珠,堪堪将衣服穿好,都没来得及收拾妥当,就听到门外凤栖大喊。 “铭儿进被窝去!” 紧接着,顾子铭边听到了长剑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某物被砸碎的动静。 废柴本能被瞬间激发,顾子铭伸腿就往床上跳,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魂神便已触及凤栖。 感觉好像只是一只六级妖兽? 在茯苓镇上出现高等级妖兽并不是什么怪事,然而一只六级妖兽能有这么大的攻击性,属实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房门完好,顾子铭料想凤栖必然是给了那妖兽重击。壮着胆子,她将自己魂神往外扩散。 楼下大堂此刻鸡飞狗跳,其中不乏有已经能化成人型的妖修混在其中,奇怪的是,她们似乎也被吓得不轻,都用魂神保护着自己,未有其余动作。 按理来说,妖修即便是能化为人型,肉眼不可分辨,当自己同类出现时,还是会被动物本性牵动。若是感到害怕者,皆是趁乱远远避开。 第12章 顾子铭躲在被子里,只能用魂神做耳目,一寸寸探寻。以这样的方式探寻外界,在往常对顾子铭来说,是愉快的事,不过此时她却只觉得憋闷。客栈中各种魂神杂乱相交,扰的她仿佛被丢进了一处汇集了世间各种气味的地方,而她鼻子异常灵敏。难受至极。 好在在这样的混乱中,还有八卦可知晓。 东南角竟然有只狐狸死死地抱着只兔子,两者看样子都被吓得不轻,瑟瑟发抖,彼此依靠。 这可真是跨天敌般的不计前嫌。 客栈后院有几辆飙车,里面都是被粮草裹起来的黄金。如此时有人趁火打劫,那真是发了横财。 大堂靠门那桌坐着的是魔修和凡人,看似气定神闲,其实都已经提起了十二分警戒。那魔修已经准备好随时出手。奇怪的是,那凡人似乎有额外的本事,拦着魔修。顾子铭小心探寻,发现那人身份高贵,腰间挂着的牌子能直接进入君煌城。 第9章 自从先帝病逝,新皇等登记后,便有圣旨告知天下,若是想进入君煌城,必须有特定腰牌证实身份,否则任凭你再有钱有势,都不可踏入君煌城半步。若有执意闯入者,按刺杀君王之名处死。 听说那位新皇自小是被养在修真界第一大门派,鲲鹏派门下,估计是受了那些老不死的荼毒,觉得总有魔修想害天下人,这才立了这么条规矩。 顾子铭记得,不渡派中,只有掌门有这么一块腰牌。不过掌门常年都在岱南山中闭关修炼,那块腰牌被她随意丢在藏书阁中。因此顾子铭才得以知晓这玩意的作用。 了解完客栈中潜藏的八卦,顾子铭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凤栖身上。 凤栖早已把那只妖兽虐得没什么生命力,那妖兽的妖丹正躺在她的手心。那妖丹已经完全凝成,顾子铭稍一感知,便认定那是能化成人型的妖修才该有的妖丹。一只只有七级的妖兽能有此妖丹,怪不得会暴走。 可又是谁人吃饱了撑着,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事不容顾子铭多想,凤栖做事原则和她师娘可谓是如出一辙。收拾场面无比潇洒,片刻之间,客栈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是好几张桌子和那楼梯都摇摇欲坠。 顾子铭赶紧把魂神全数收回,她可得赶在凤栖进入屋子前把衣服穿好。 “怎么又不听话?”凤栖似乎被那妖兽惹得心情不大好,一脚踹开房门,声音中带着不满。 她快步走到床边,挥手将门关上,同时一把拽住顾子铭还没来得及系上的腰带,生生把人拉进自己好些距离。 凤栖的眼,有着让人失神的能力。顾子铭不敢多看,咽了口口水,赶忙夺过她手中的腰带快速系好。“师姐……” 话音未落,凤栖手指便掐住了顾子铭的脖子,迫使她抬头。两人额头想触。凤栖进入了顾子铭的魂海。 这对顾子铭来说实在冒犯,顾不上对这位师姐武力值的忌惮,只是扬手推开凤栖。“师姐你做什么!” “担心你的魂海会被侵袭罢了。刚才那只是食魅兽,冲着你来的。”凤栖轻描淡写,并没有因为顾子铭刚才的举动而生气,只是轻轻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 “什,什么东西?”顾子铭快速在自己的脑中搜索关于这东西的知识,可惜,她读书不多,完全不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 凤栖转身走到房中的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铭儿不是很爱去藏书阁吗,怎么连食魅兽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里边,到底看得是什么?” 眼中带着戏谑,只是被凤栖看一眼,顾子铭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藏书阁中藏书繁多,里面还有不少春宫图。这些玩意也没人规整,散落在各个书架上,不小心就会拿到。顾子铭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对这些东西好奇的时候。看过两册。 顾子铭轻咳一声,赶紧下床,屁颠屁颠地给凤栖的水杯中添水。“师姐你就告诉我呗,藏书阁那么多书,我在里边住一辈子都未必看得完,哪有那么准确就看到了讲妖兽的。” 凤栖拿着杯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可见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脸,眉眼模糊,稍有变化依旧能撩动人心。怕是又起了戏弄顾子铭的心思,凤栖长睫垂下,将杯子中茶梗吹开,那密而长的睫毛上便沾了水。 顾子铭赶紧闭眼。 如愿以偿,凤栖放下茶杯,开口讲述关于食魅兽的种种。可惜,她这样的正经,顾子铭却不慎在意。 “铭儿?”凤栖察觉不对。 思绪被拉回的瞬间,顾子铭恍惚看到了一个给她感觉极为熟悉的场景。 胜负重伤的女子从悬崖坠下。那脸分明不是顾子铭,她却觉得那女子就是她。在被凤栖唤醒之际,顾子铭甚至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女子的不甘和不舍。 好痛。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抬手去拍自己的脑袋。 凤栖抓住她的手腕。“铭儿!你醒醒!” 食魅兽,蛊惑人心,混乱人的记忆。将一定范围内的众人记忆糅杂,随意塞入其中一人的魂海。或是将那人记忆深处,以为自己忘记的都翻出来。 凤栖当即画了暗符,强行压入顾子铭的魂海。 原以为将那食魅兽处理,这人就会相安无事,看来,是她大意了。 好一会,顾子铭的状态才慢慢稳定下来。 “好些了?”凤栖干脆伸手将人揽到怀中。“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顾子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凤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期待。可是,她需要想起什么吗?难不成,是想起在迹崖山何处见过她? 顾子铭不明白。从小到大,她的记性说不上特别好,失忆是从未发生过的。她还能想起十一岁那年,和隔壁姐姐偷跑到瓜田里摘西瓜,结果被孙大伯当成小偷,当头一只大西瓜时所看到的场面。 唯一要能说得上失忆的,就是在进入茯苓镇前。那段应该被归纳为不太好的记忆,通过小师妹涟漪声情并茂的讲解后,顾子铭也算是拥有。 她绝无有任何需要想起来的事情。 摇了摇头,顾子铭有些不大自在地想要去推开凤栖。只是手掌抵在凤栖肩头,她没用力。不知怎么的,刚才恍惚所见,让她到现在依旧难受。靠在凤栖怀中,怪是舒坦。 “师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受我师娘之托,来保护我的吗?” “当然。”凤栖笑着回应。 那回答,不是真的。 顾子铭听得出来。 事已至此,她不愿多想。凤栖身上的秘密,展露出来的已经太多,再多一个又如何。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顾子铭总算觉得精气神都回到自己这副□□之中,便挣脱开了凤栖。偏巧在这时,涟漪叩开房门,小声询问凤栖和顾子铭要不要出去吃烧烤。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顾子铭还真觉得肚中的阳春面已经消化完毕。 涟漪怀里依旧抱着那只丑东西,歪着小脑袋,俩都眼巴巴地看顾子铭和凤栖。说是镇上有夜市,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逛逛。顾子铭下山前听家师提起过,茯苓镇的夜市很热闹,各种生物都会上街,还会出现白日里不会出现的美味小吃。其中烧烤最为出名,神奇的店家什么都能烤。 顾子铭看着正蹭着凤栖胸口的那只丑东西,出现了不好的念头。 大街上各种生物的头攒动,顾子铭有幸被一只白狐妖抛媚眼。可惜,她无福消受,凤栖周身的寒气逼人,愣生生将着三伏天变成了秋分之日。 顾子铭不由得在心里“夸赞”凤栖。就她那个样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有情敌。转念一想,以凤栖那爱调戏人的德行,真喜欢人了,怕是对方天天吃醋。 三人肆意走在街上,路过一馄饨铺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修竟然明晃晃、直勾勾地盯着凤栖看。凤栖很好地加固了顾子铭刚才的想法。她问顾子铭,想不想要魔修的精元。 顾子铭连连摆手,那玩意能有什么用。 不要归不要,在顾子铭三番五次回头瞪那魔修,对方却未曾收敛半分后,顾子铭就改了主意。 凤栖留神于她,见状在顾子铭掌心勾了勾。朱唇未启,凤栖的声音照样落在顾子铭耳畔。“别急,不过是个刚入气的低级魔修罢了。” “可是他跟过来了。” 看看那都快流到地上的口水,顾子铭就恨不得抽出佩剑,给对方展示几招迹崖山剑法。 “是吗?”凤栖转头看了眼,眼里满是疑惑,“我怎么没见着?” “怎么……会。” 不知凤栖是做了什么,待顾子铭再回头,那魔修早没了身影。只留下一股若有似无得烤肉味。 顾子铭咽了咽口水,想起几天前看过凤栖用的那招“五雷坐莲”,觉得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实在。于是尴尬地笑了笑,顺便把快混入人潮的涟漪给拽了回来。 走在最前面的涟漪已然化身为一只仓鼠,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趴在她肩膀上的丑东西有样学样,用自己鼓起来的面颊去蹭涟漪的。涟漪被这小东西逗得开心,伸手将它抱在怀里,重重亲了一下。 第13章 “顾师姐,你看它可不可爱!” “可爱可爱,你把你嘴里的东西给我咽下去!”顾子铭抬手挡在凤栖面前,生怕涟漪不注意,把嘴里的粮食喷洒出来。 涟漪只有十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也正是需要好好管教的年纪。 顾子铭很自觉地担起了师姐的职责,用帕子捂住涟漪的嘴,并试图将那只丑东西从她怀里抽出来。谁让这死孩子手里还拿了三串烤肉。 丑东西对那玩意的香味是难以抵抗的,涟漪倒是不吝啬分享,一人一妖兽吃的满脸都是调味料。 “好好吃东西!”顾子铭拎着团团的后颈,“不吃完你就别想抱它!” 那小东西很有灵性,不吵不闹,就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涟漪,偶尔也看看顾子铭。 顾子铭根本不吃它这套,不客气地将其夹在腋下,跨步就要往前走。 “顾师姐!”涟漪哪里舍得,鼓着腮帮子直跺脚,“你把团团还我!” “不给!” “给我嘛,求你了~”涟漪何尝不是撒娇好手。 “不!”单字吐出,顾子铭忽觉手臂一空,刚才还被她夹着的丑东西转眼竟然回到了涟漪怀中,十分嚣张地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顾子铭忙四处查看,瞧见了个人模狗样的男子。 一身淡紫色,君子模样,手中折扇山水墨色一气呵成,随着他手部的动作幻化出几种风景。那人头戴金色游丝束冠,腰际双龙戏珠半玉带,坠着一香包,一玉佩。 好一个王孙公子。 “小娘子喜欢,便比什么都重要。”那人摇动扇子,并无轻蔑意思,说话时身子微微往涟漪那偏去。举止十分得体。 涟漪即刻看了眼顾子铭,乖巧懂事,跨步于她身后。 凤栖始终在顾子铭身侧,此时靠近半步。她目光于那男子相撞,微微颔首示意。 “鄙人冒昧,公孙止。”男子收起折扇,恭敬对着凤栖,顺带顾子铭和涟漪,谦身。 顾子铭对有礼貌的向来多些好感,可惜公孙止是个男的,她的不悦只是少了半分。外加这大街上鱼目混杂,顾子铭不太放心地拽了拽凤栖衣角,用密音问道。“师姐,这是人吗?” “是。”凤栖似乎没感觉到顾子铭用的是密音,直接回答。 “姑娘不必担心,我自然是个人,而且与你们一样,都是下山历练的修真者。” 顾子铭一愣,看向凤栖。 凤栖无奈,用密音为她解惑。“你能力太差了铭儿,他听到了。” 得得得,你们牛逼。 顾子铭翻了个大白眼。 这茯苓镇确实是很多修真者历练第一处,然这人身上没有半点修真者该有的气息,反倒像个魂儿。 大约是看出顾子铭不信,公孙止再次自报家门。“霄云派,不知道几位姑娘可曾听闻。” 这倒是个大门派,听说百年前差点成为修真界为首的门派,可惜百年前那场大战将霄云派损耗成了个空壳。那些个修真者,个个强调自己为正道,大战之后自然不敢将霄云派这个空壳以蝼蚁弃置,不知恭敬到底有几分,反正是给了修真界第三大门派的头衔。这头衔还真给霄云派招来了些好徒子,或是修真资质极高,或是家底雄厚。百年间,霄云派再次辉煌,坐稳了修真界第三大门派的位置。 修真界,也是讲人情世故的,顾子铭只好隐藏她对这位公孙止的不屑。 “自然。”凤栖的态度依旧淡淡,说不上好说不上坏,“我们迹崖山和霄云派也算是多年交好。” 这倒是顾子铭不知的。只是转念一想,修真界哪个门派不交好。于是料定凤栖不过是在讲废话,顾子铭便想拉着她和涟漪继续逛街。 哪知道这次凤栖竟然躲开了她的手,目光直直落在那公孙止身上,似乎还有话要说。 第10章 刚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聊的? 顾子铭想不明白,后来知道了,就是互相吹捧。 过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涟漪突然问她,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顾子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认真嗅了嗅,问她哪来的味道。 涟漪不客气,捏起鼻子,拿手在空气中扇过。“师姐,你没闻到吗?就从你散发出来的。” 顾子铭脸上堆笑,手打算拔出佩剑。 涟漪眼疾手快。“师姐,你要不要听八卦?” 八卦,这俩字怎么听怎么吸引人。顾子铭将长剑推了回去。 这八卦,不是针对公孙止的,而是霄云派。霄云派在百年间确实壮大,但似乎走偏了路。那场大战之前,霄云派专攻符咒。按照涟漪的话来说,霄云派徒子的符咒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哪怕不用“画”,也能成咒,且其中蕴藏力量强大。 不过大战之后,霄云派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药堂,培养的徒子个个都是圣手,治病救人,乃至研究毒,都不在话下。 尤其是这个公孙止,涟漪因为属木能感知一二。这人身上最起码带着七八种药,就是不知道这些药到底是救人的,还是害人的。 “我还听说啊,霄云派近年来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徒子,厉害就厉害在他制毒高明。无人能按照他给的方子将药制出来,唯有他自己。且那些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咱们那些个师伯都老担心霄云派那个徒子堕入魔道。” 涟漪一边说,一边拿眼瞟那个公孙止。好像他就是那位令人担心的修士。 顾子铭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也忍不住去瞧那位公孙止。这人看着风度翩翩,不过顾子铭始终觉得那是因为他那身华服给人的错觉。实在不愿意将这样的人和那种传闻的高手对等。 这时候,凤栖和公孙止的互相吹捧差不多到了尽头。 “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同逛着夜市。” “我们还活着,这位大哥。”顾子铭没忍住,伸手将凤栖扯到身边。 那公孙止也是个人物,闻言不显尴尬,只是笑着将双手交握。“是在下唐突,那不如几位……” “没脸不赏!”到底那股不耐烦从何而来,顾子铭摸不透,只是瞧着这人惺惺作态,实在喜欢不起来。 哪怕修真界没有普通人那些规矩束缚,到底要碍着男女有别,做事自知分寸。大晚上,他一个男人邀请三位异性,不该是正派所为。 顾子铭到底还是把这公孙止和那位制毒高手对等。 哪知她的拒绝没有让公孙止难堪,反而引来了凤栖压着眉头看她。“铭儿。” 此时此刻,凤栖的表情在顾子铭看来,是一点都适合出现在这人脸上。她宁可凤栖媚眼撩拨人心弦,宁可她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将自己拖入阿鼻地狱,也不愿意她这般模样。 “这位公子,虽然大家都是修真者,毕竟是大晚上,男女有别,你的邀请恕难接受。”顾子铭来了脾气。 “姑娘说的在理。”公孙止依旧保持着他那谦谦君子态度,“今日有幸和几位认识,同在这茯苓镇上,总有机会再见面。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礼数周全,公孙止没有多留,说完就走。 他这一走,凤栖飘走的狐狸精本体便重新回来。她抬手捏住顾子铭的脸,往外不轻不重地扯那么一下。 “铭儿刚才是吃醋了?” “没有的事。”顾子铭挡开凤栖的手。 凤栖哪肯就这样放过她,眼中的灵动几乎要将顾子铭的心吞噬。她看了顾子铭片刻,忽得凑过去,面颊蹭过,于顾子铭耳畔吐息。“好铭儿,你可要知晓你自己的心啊。” 不想知晓。 这是顾子铭脑中即刻蹦出的四个字。 后退半步,顾子铭躲开凤栖的戏弄,往前边看了一眼。前边的人群要稀松些,顾子铭便想拉凤栖和涟漪过去,省得再遇到个公孙止。只是刚走两步,她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魂神在试图包裹住她们。 顾子铭当即看了眼凤栖,见她对此并无察觉。涟漪就更不用说,将傻白甜三个字刻在脸上,抱着她的团团可劲儿亲昵。 天色黑的一塌糊涂,要不是街头烛火点缀,怕是伸手看不到五指。 见状,顾子铭只好抬头去观天象。奇怪的是,明明大晴朗的天,却不见星星,唯有那月亮巨大无比,好像要迎面砸下。顾子铭掐指一算,下山那日正值十五,如今已过去五日之久,哪里还能见到如此圆满的月亮!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子铭拉住凤栖和涟漪。 “师姐师妹,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凤栖眸中略带疑惑,刚才要继续逛的是顾子铭,这才多久,说变就变。“是累了?” 这女人向来说话要用到手,话音落下,手也落在了顾子铭脸上。 顾子铭心肌一梗。“师姐,街上那么多人呢!” 那种如同便秘的表情,在适当的时候确实能起到作用。凤栖放下手,环顾四周。各色生物繁多处,凤栖不便散开魂神,她的魂神总能招惹来麻烦的东西。只是用肉眼观察,并为察觉异常。 第14章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顾子铭不知道这点,纳闷道:“师姐,为什么你已突化劫境界,却总对那些有目的的魂神无法轻易感知?” 理论上来讲,随着修为升高,修士对魂神以及灵气越是敏感。 “因为不需要。”凤栖淡淡回应,从顾子铭脸上落下的手随意翻转,如同花朵绽放。 “涟漪过来!” 得亏顾子铭反应快,忙将涟漪拽到身侧。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顾子铭看着凤栖,刚才提出的疑问有了更深刻的解答。 以凤栖的能力,确实不需要时刻注意周围的魂神是否带着恶意。若真有不长眼的,她动动手指头就能清理。 方才那一瞬,顾子铭感知到的那股强大魂神,便在凤栖转手间荡然无存。只不过对方的修为已跨过中境界,凤栖这次动手惹得周围好几个看着人模样的家伙衣服被掀起,猝不及防脚下踉跄。 “师姐!”顾子铭生怕她这样再招惹其他事端,开口喊了一声。 “铭儿。”凤栖声声回应。 顾子铭听出那两字别有深意,提脚开步。 “师姐求你个事。” 那语调婉转柔情,顾子铭却狠狠咽了口口水。 凤栖毫不留情地一把拽过她的后领,用力抛向半空。长鞭甩出,顾子铭只听得“啪”的一声,犹如惊雷落下。 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霎时间消失不见,唯有几个魔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迷茫与早已飞到半空的顾子铭不相上下。 “师姐!”顾子铭在半空高呼,声还未落,她怀中便多了两个累赘。 凤栖收回鞭子,脚下生花,再次甩出去的鞭子游蛇般,将那妄图包裹住她们的魂神层层撕裂。她看都没有看顾子铭和涟漪一眼,身子猛然腾空而起,踩着街上各物,瞬时消失在黑暗中。 顾子铭连再喊她一声的能力都没有,身子于最高点落下时,长街上的繁华被黑暗吞噬。她差点以为自己是要掉进无间地狱,再也不会有人将她拽出。 索性这样的想法没有成真,顾子铭的屁股落地,疼得她龇牙咧嘴。除此之外,还有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魂神,虽被凤栖抽得支离破碎,竟然还能存在。出于本能,顾子铭即刻掐诀。 “收回去!”突兀出现在她耳畔的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顾子铭心头更紧。“你谁啊!” “公孙止。” 长街上幽暗灯火出现,却照的这地方更加可怖。也不知公孙止使了什么法术,那灯火看着又红又蓝。 涟漪哆哆嗦嗦地抓住了顾子铭的衣袖。“顾师姐,我们是死了吗?” “说点吉利的。”顾子铭反手抓住涟漪的手腕。 她其实心里也怕的不行,年纪毕竟比涟漪长了两岁,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你们不必惊慌,是凤栖让我照顾你们的。”公孙止收起之前那端着的公子模样,试图安抚顾子铭和涟漪。 “凤栖?” 师姐? 顾子铭看向凤栖离去的黑暗,心募得一沉。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到另一个名字——曦凰。 这又是谁? 不等顾子铭多想,公孙止猛地将她拽开原处。耳边轰得一声,顾子铭脚边出现一道雷电劈下的痕迹。 “师姐!” 雷电无形,凤栖身上的香味混在其中,顾子铭跨步上前,手臂却被公孙止死死拽着。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公孙止常年炼药,嗅觉灵敏,他能比顾子铭提前一步感知到那无形雷电的出现,自然能捕捉混在其中凤栖的气息。 “我师姐受伤,你说我做什么!”顾子铭毫不领情,正想甩开公孙止的手,地上又多一道雷电劈过的痕迹。 公孙止再也忍不住,手中折扇哗然展开,自上往下一掀,青石铺成的地面叠叠凸起,越是往前,凸起程度越高。 地下有人! 顾子铭伸手将涟漪揽到身后。“用用你的技能!” 涟漪刚才被吓得慌了神,听到她的话还愣了一瞬,这才念起口诀。可惜她道行尚浅,能隐藏得了自己,却藏不住她怀里那团火红的小东西。 漆黑之中,团团的亮度可比公孙止弄出来的火光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师妹啊,你就不能把你的团团也藏起来?”顾子铭看了眼自己因为护着涟漪,同样容易黑暗中的手臂,很是不解。 “不行啊师姐,团团好像不受我的影响。”涟漪着急,连着掐了好几个诀,身上的颜色眨眼就变。 顾子铭生怕她越是这样越暴露。“行了行了,你别忙团团了,实在不行,还有我的魂神。” 哪怕被反噬,比束手就擒好。 顾子铭下定决心,凝神往周围扫了一圈,以身为中心,右脚脚尖划出半圈。 她这架势堪堪摆好,迎面便来了两团黑影。那黑影带着股浓重的腥臭味,比黑夜更黑,刚出现就让顾子铭毛骨悚然。加注了灵力的魂神瞬间形成一道屏障,护在三人面前。 佩剑抖动,被顾子铭强行压住。 她这佩剑其实并非她自己跋山涉水认到手的,而是被自己师娘一脚踹到藤谷,跌落时身上被立在地上的十来把长剑破开口子,血几乎流了一地。 当时那十来把剑便凭空从土地之中拔出,于半空聚成了她此时拿着的佩剑。顾子铭为此在藤谷中昏睡了两天,醒来没瞧见家师,带着满身伤口,一步一步爬回的【庭梧】。 师娘说过,这把剑嗜血而出,若是往后遇到危机顾子铭生命者,剑自会出鞘。 这倒是能保顾子铭性命的好物件,可惜,这剑一旦自行出鞘,想要收回极难,很可能反过来害了顾子铭。她这趟下山,师娘有嘱托,必要驯服这把剑,否则就算是踏出山海关,也不能算她结束这趟下山之行。 现在才到茯苓镇上,顾子铭什么都没突破,还被自己的魂神反噬两次,她哪敢让这把名为无鉴的剑出鞘。 好在那两团黑影并不聪明,竟然直直撞上了顾子铭以魂神化成的屏障。撞击声震得顾子铭耳朵生疼,同时将她的深藏的记忆推翻,犹如那安放已久的坛子忽得被全数打翻。 顾子铭体内经脉寸寸喊疼,脑中却是各色场景翻飞。 不,那不是她的记忆! 山崖再现,身上血色斑斑的女子再次被人推下。不甘和钻心的痛顺着顾子铭的心脏遍及身体各处。还未等她承受,所见画面便已转变。 九层云霄之上,那女子被两根鞭子紧紧束缚,她看着顾子铭,眼中的绝望和她脸上的笑意如同千百根针刺入顾子铭的七百二十穴道。她张了张嘴,丢掉了手中的长剑,卸下了周身的气力。 斩仙台! “你欠我!你欠我!”女子声嘶力竭,鲜血从她口中涌出。 欠你什么? 零碎的画面纷至沓来,搅得顾子铭晕头转向。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屏障前两团黑影不肯就此放过,推开几里,再次用尽全力撞击屏障。 又是一声震响。 顾子铭看到了凤栖手中托着一缕残魂。那残魂鲜红无比,凤栖端详许久,开口道:“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我。” 话未说完,铺天的腥臭味涌入顾子铭鼻腔。顾子铭抬头去看,发现是她用魂神凝成的屏障出现了碎裂,那两团黑影正从那裂缝中挤向她们。 第11章 那黑影比方才变得更加浓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涟漪被吓得没法继续隐藏身躯,从黑暗中显形出来,抖得如同筛糠。“顾师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别喊了!”顾子铭浑身疼得难以忍受,想站起来都不能。 可眼下,她又怎能这样无所作为。顾子铭盘腿于地面坐下。那两团黑影大概是不成型不攻击,她的屏障还能维系一段时间。 气沉丹田,顾子铭试着运气以顺奇经八脉,脑中回忆当初在藏经阁看过的书,想从中找点法子,以便将那翻涌起来的,完全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压制。 迹崖山作为修仙界第三大门派,藏书无数,其中除了剑法、心法,还有符咒和各种诀。以心入气者最适合修炼符咒和心决。顾子铭记着师娘这句话,每每去藏书阁先翻阅的便是这类书籍。 眼下,她的心气不顺,画出来的符咒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只能用心决搏一搏。 脑中书页翻过,顾子铭睁开眼,单手快速掐诀。手指落定之际,她撑地起身,拉着涟漪连退三步。 “雷诀,生灵涂炭!” 滚滚天雷瞬时出现在她们头顶。顾子铭左手掐诀,右手引气,给原先的屏障再添一层。 雷声阵阵,劈得那两团黑影逐渐消散。 “你们是想魂飞魄散吗!”顾子铭忍着浑身如同根根骨裂般的疼痛,对着那两团还在试图突破屏障的黑影喝道。 谁知那两团黑影全然无神志,根本听不懂她说话。 第15章 掐一次雷诀就要了顾子铭半条命,她这会要是把性命交代在这,之后涟漪要怎么办,师娘的嘱托又要怎么办。 顾子铭咬牙看了眼放在地上的佩剑。 “师姐你看它们在写什么?”涟漪抱着团团始终观察那两团黑影,发现它们并非试图从屏障裂缝中钻出来,而是在以身写字。 顾子铭定睛细看。 曦凰? 心头滚烫,顾子铭只觉一股无名火窜起,佩剑出鞘,迹崖山第一式循规蹈矩。 循规蹈矩,以心入道者可借万物灵气克浑浊之物。 顿时,那两团黑影停止动作,顾子铭一剑刺过去,她凝成的屏障支离破碎。 无鉴蛰伏八年,终于得到了杀戮的机会,顾子铭的魂神刚一注入其中,之后便是剑御人。第一式循规蹈矩没让那两团黑影就此消散,只是让那股令人无法忍受的腥臭味稍稍减淡几分。 无鉴是极有灵性的剑,由此便想牵引着顾子铭使出第二式雏鸟寻路。 顾子铭哪里肯,她这第二式练得不精,强行用于作战中,只会损她筋骨。手中雷诀再掐,只是这次没等她掐完整,两道天雷先一步精准落下。 两团黑影灰飞烟灭。 “哇,师姐你好厉害啊。”涟漪看着那两道从天而降,甚至破开了黑云的天雷,目瞪口呆。 同样表情的,还有顾子铭。 她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将诀掐完,只是在心中一遍遍背诵雷鸣咒。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来一次【生灵涂炭】,只能借希望于雷鸣咒辅助杀伤力没有那么强的雷诀。没想到竟然有这效果。 不过很快,顾子铭就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她招来的天雷。 天雷来的那一刻,她的经脉明显有强于她自身的魂力滚过。奇怪的是,她的经脉并没有排斥这股魂力,堂而皇之地全盘接受。 要知道,当年她师娘将魂力渡给她时,她的经脉都出现了强烈的抗拒。 怎么回事? 不由得顾子铭多想,身后的涟漪又是一声惊呼。 “顾师姐你看!大师姐回来了!” 顾子铭当即抬眼去看,看见凤栖被公孙止扶着慢慢朝她们走来。 凤栖不喜白色,这次出来,她身上衣服颜色是浅蓝色的。因为天气热,凤栖穿得轻便,通体的水蓝色上点点血迹,清晰可见。 顾子铭那还没好的心疼加剧,丢下无鉴,冲上前从公孙止手中扶过凤栖。 肌肤相触,顾子铭便想抽手。 曦凰,凤栖。 这两个名字如长针刺在她心里。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过来了呢。”凤栖看了她一眼,不在意顾子铭眼中略过的异样,只是将身子的重量交给了她。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看样子是真的受了重伤。 顾子铭伸手揽住她的腰。“怎么会,师姐你小看我。”她努力在凤栖面前维持自己原有的状态。 只是,顾子铭才多大,凤栖一眼就看出来。 凤栖没有揭穿,双手绕住了顾子铭的脖子。“不小看你,抱我回客栈吧铭儿,我走不动了。” 这人的手此时冰凉刺骨,贴在顾子铭的脖子上,让她倒吸凉气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一清醒,顾子铭就觉得刚才所看到的那些事必定是那两团黑影制造出来的幻觉,就如同那食魅兽的作用一般。 可到底是谁,要她这样三番五次地看到这些画面。 这些事哪里是能一时半刻想清楚的,何况凤栖的手逐渐往她脖子里探。顾子铭一个激灵,心中的长针暂时消散,她满脑子都是——凤栖真的不是吴师伯派来整她的吗! 难道就因为她拆穿吴师伯痴迷她师娘,所以这小肚鸡肠的男人就记仇了? 不行,等再回到迹崖山,她一定要用魂神去给吴师伯庭院加层防护,以表她作为迹崖山徒子的一片孝心! 顾子铭咬着牙抱起凤栖,大义凛然地走向客栈。 凤栖的手就是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 走到客栈,顾子铭只觉得身上寒气逼人,走楼梯时,她的身子有些不稳。 涟漪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说出不合适的话。“顾师姐,你抱不动就让公孙大哥来吧,别给大师姐摔了。” 顾子铭克制着自己想给涟漪眼刀的怒火,步子迈得巨大。 公孙止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想他明明说是按照凤栖嘱托保护顾子铭和涟漪,可是怎么就中途不见了,搞得顾子铭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事。 “不必。”眼看着公孙止就要挤开涟漪,顾子铭赶紧开口,顺便掂了掂凤栖,将她重新抬到胸口位置。 哪知道凤栖十分不要脸,趁机吃顾子铭豆腐,手按在她胸口,问她累不累。 怎么会累呢。 顾子铭堆笑,开始念清静经。 让她不得不怀疑的是,她的清静经可能真的念错了,不然怎么一次都不管用。 好不容易客栈二楼,顾子铭询问凤栖下榻的房间。 “我和铭儿住一间。”凤栖还未恢复精力,声音不必寻常,却似羽毛。 顾子铭是真的很想把凤栖就这么从二楼丢下去,迹崖山是怎么养出的妖孽徒子。 那屋子距离楼梯口不远,顾子铭咬咬牙,一脚踹开了房门。双手酸痛异常,顾子铭却不急着把凤栖放置床榻,转头看向公孙止。 “公孙大哥,之前多谢你相助,女子住房,我想你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那是自然,见你们安好便可。”公孙止似乎也受了伤,他单手抵在肋骨位置,“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就住在边上的青山居,有事可以找我。” “多谢。”顾子铭给涟漪递了个眼神,抱着凤栖进了屋子。 放下凤栖,顾子铭觉得自己手臂怕是要断了。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怎突然这样逞强,不由得看了眼凤栖。 躺在床上的凤栖倒是乖巧,自己给自己盖了被褥。 “大师姐,你没事吧。”涟漪抱着团团不客气地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凤栖的脸。 她嘴角挂着血,被涟漪擦去。 “无碍。”凤栖对涟漪很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 团团对她伸手,她也摸摸团团的脑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进入客栈,顾子铭就觉得不对劲。原先还算不错的客栈,此时宛如荒废依旧的破房子。护栏上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楼下的四方桌子东倒西歪,看样子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怎的一时之间,这茯苓镇……”顾子铭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看到了涟漪脸上出现的担忧。 “涟漪你别怕,有我和你大师姐呢。”经过刚才那一遭,顾子铭对作为一名师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只可惜,她这片心用错了地方。 涟漪抬头看她。“师姐啊,你说我们以后吃啥啊。” 顾子铭闭上了眼,再念一遍清静经吧。 清静经没有半点用处,念着念着,顾子铭的脑中竟然渐渐出现了大饼的完整模样。 完了。 凤栖看着她俩,低声笑了笑。“别担心,吃的总是会有的。这客栈中似乎只有我们三人存在的迹象,铭儿。” 这两字,顾子铭听了只觉得不好。“师姐你说。” “你去找找其他迹崖山徒子,小心些,不要离开客栈太远,感知到我的魂神薄弱就赶紧回来。” “好。” 凤栖正经起来,确实有迹崖山大徒子的模样。 顾子铭很快退出了屋子,房门在她看到楼下之人后,关的严严实实。 公孙止竟然没走。 “顾姑娘。” 顾子铭眉头微蹙,这称呼,真叫人不想应声。 “公孙大哥怎么还没回去,是有什么事吗?”顾子铭礼数周全,师娘说过,在外不能丢了迹崖山的脸。 公孙止正经起来很是人模狗样,他敛着眉,视线一寸寸扫过整个客栈。“顾姑娘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作为一个常年炼药制毒之人,公孙止的鼻子十分之灵敏,他进门时便闻到了混杂在空气中的修士气魂、入魔者的腐臭味,还有那些都没能成型的妖修的味道。显然,这里之前的混战要比根据桌椅翻到损坏的情况来看,更严重。 顾子铭侧目打量他。公孙止给她的印象并不好,不仅仅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端着那种硬装出来的公子做派和凤栖、涟漪套近乎,更是因为公孙止本身。顾子铭从心底觉得他和布在茯苓镇之中的结界有关。 只可惜,她阅历尚浅,第六感只是第六感,没有什么依据,这会打量公孙止,唯一看出来的是他对此地异样的担忧。 顾子铭收回视线。“子铭学术不精,只看出这里曾有过激烈打斗,以灰尘厚度来看,应该有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公孙大哥还看出什么来了。” “味道不对。”公孙止打开扇子轻轻扇了几下,他好像很受不了这客栈中的寻常人闻不到的味道,“若是厮杀,血腥味要更重些,但是我闻到的,应该说是曾在这客栈中出现过的各色修士的精元、魂魄被夺取所残留的味道。” 第16章 能做出这样事来的,在这世间唯有修行极高的魔修。 顾子铭难以置信地再次环视整个客栈一楼,她不敢乱用自己的魂神,只能以心法催动自身五官灵敏。很快,她发现公孙止并没有在骗她。 “怎么可能!”顾子铭不信,“若真有这样的魔修存在,五大修道门派早该倾巢出动,怎么可能还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初级徒子下山历练?” 在迹崖山的藏书阁中,亦有关于魔修的记载。即便是残缺了好几页内容,顾子铭也能大概知晓如今的修道门派是共同立下过誓言的,凡有为非作歹的魔修出世,必斩杀。 若那魔修已是元神境界,九州大地上的修道门派处于下境界徒子一律不得下山,做好后备工作,中境界及上境界修士需得联手镇压该魔修。 客栈中的气味混杂,应有数十人被那魔修摄取精元、魂魄,以顾子铭的猜测,那魔修怕是已经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这种事情,迹崖山上的各位师尊怎么会不知晓? “或许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公孙止用扇子掩盖鼻子,转身面向顾子铭,“顾姑娘,眼下是没有什么危险了,凤栖伤势虽不重,但也要注意休息,我们在这镇上怕是会遇到不少麻烦。” 怎么,我师姐还要保护你不成? 顾子铭差点嘴比脑子快,好在她始终用指甲掐着自己。“多谢公孙大哥关心,我会照顾好我师姐的,一会其他迹崖山徒子也该回来了,这次下山的人多,公孙大哥不必太担心。” “那我就先走了。”公孙止听出顾子铭言外之意,终于踏步走出了客栈。 他刚一走,顾子铭便用气关上了客栈大门。 客栈中那股混杂的气味,倏然减淡。 第12章 顾子铭心中留了一念,脑中一遍遍会议自己看过的心法、法术、符咒等书籍,想找出个能快速给散落在茯苓镇各处的其余迹崖山徒子传信的法子。 然她在藏书阁待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年,关键时候竟然派不上半点用场。顾子铭气的差点要去撞墙。 无可奈何,她只能小心用自己的魂神凝结出屏障,用其封住了凤栖所在房间四面。 做完这些,顾子铭抬起脚步快速走到客栈门前,将那扇门推开。 五神心法的作用持久,可在在三个时辰内提高用者五官灵敏,就是对用者精力有所损耗。所以她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找到那位歪脖子师兄,据顾子铭了解,他应该是这次下山的徒子中修为仅次于凤栖的。 可惜她左脚刚跨出客栈门,腰上便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顾子铭猛地回头。 凤栖不知何时站在二楼走廊上,面带愠色得看着她。“铭儿,你不听话,不是说了让你不要随意使用你的魂神?” 魂神是修士在引气入体后三魂六魄所凝结,用力保护、测探、感知的无形化物,顾子铭的魂神太纯太净,一旦控制不善地散出去,若是被哪个魔修感知到,那就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嗅到了从小鹿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明明是句正经话,从凤栖口中吐出就显得极为不正经。 顾子铭只觉她像是在自己耳边吹了口气,抖了抖身子,退回步子。“师姐,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你感觉怎么样了?” 凤栖看上去比刚才脸色好了很多,再看站在她边上的涟漪,一脸骄傲地叉着腰,就快把“你看,就是我妙手回春,分分钟治好了大师姐的伤”的模样。 顾子铭本还想夸一句这位看似没有任何用处的小师妹,此刻只想给她一个大白眼。 “我没事了。”凤栖拽了拽手上的长鞭,“你上来。” “不用我出去找师兄了吗?” “不必了,青墨已经给我传信了,她们一会就回来。” 青墨? 顾子铭反应了一下,那应该是那位歪脖子师兄的名字。 既然如此,顾子铭自然是从善如流地关上了客栈的门,然后一路小跑上楼。 凤栖收起鞭子,看了眼乖乖趴在床上的团团,让涟漪抱着团团睡到最里边,今晚她们三个住一屋。 “不合适吧师姐。”顾子铭觉得不妥,主要是那床太小。 可惜她的建议是不被重视的,涟漪轻巧地跳上床后,凤栖扯过她的手腕就是往床上丢。动作潇洒自如,看似毫不在乎顾子铭的感受,实则就是如此。 “睡吧。” 音落灯熄,顾子铭无可奈何地揉着自己的尾椎骨,小小的怨气在凤栖将鼻尖凑过来时全数消失。她的心脏突然间砰砰乱跳,那声音好似天雷阵阵,顾子铭忙拽紧了被褥,不想让这样的声音被涟漪听到。 凤栖难得不继续逗她,只是轻笑了一声,伸手落在她和涟漪身上,闭上了双眼。 这一晚顾子铭睡得并不好,在凤栖闭上眼后她的意识就渐渐混沌了起来,很快进入了梦乡。只不过在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感受到凤栖的离开,想要醒来眼皮却重,迷迷糊糊的,她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顾子铭忽觉浑身寒凉。她打了个寒颤,终于从睡梦中脱离。身后的涟漪还抱着她的团团呓语,凤栖哪里还有踪影。 顾子铭赶忙起身,摸了摸床上留出来的位置,没有什么温度。 她下床,掐了个萤诀,顺着那点微光走到窗户边,将其推开。外头月光明亮,于她们回到客栈之时竟然毫无差别。 后背冷汗已透亵衣,顾子铭的心脏兀自加快跳动起来。这次,和睡前完全不同。有危险在周围,还是她不太可能抵挡的危险。 顾子铭绕指熄灭萤火,退步回到床边,抬手就想给涟漪和那团丑东西上个保护屏障。凤栖早料到这点,在床周围布下警醒咒。 “铭儿,你要乖。” 凤栖的声音染着魅色,顾子铭下意识收手,那道符咒随即化成了星火点点,从窗子飞扬出去。 符咒这东西是有灵性的,谁刻下的,消散时便会顺着那人去的方向。顾子铭看着浓稠的夜色,还是再次抬起了手。 不能用魂神,她只好调用周身气感并以心法,好歹不至于让涟漪在睡梦中便被取了魂魄。 做好这些,顾子铭重新扎好自己的腰带,准备出门寻找凤栖。就在这是,一直沉睡着的凶兽炎犽睁开了眼。 这小家伙猩红的双眸在黑夜中看着有几分唬人,而它自己却不知,只是盯着顾子铭看了一会,而后打了个哈欠,调整姿势再次将小脑袋埋进了涟漪怀中。与此同时,顾子铭明确的感觉到她给涟漪镀的那层保护有所加强。 顾子铭笑了笑。“涟漪没白疼你。” 走出客栈大门,外边冷的让顾子铭只打寒颤,好似突然到了寒冬腊月。顾子铭很怕冷,只好掐诀来回暖,以确保自己嗅觉的灵敏度。 按照刚才凤栖符咒散去的方向,顾子铭绕到了客栈后方。这家客栈位于茯苓镇偏西侧,刚好在繁华和萧条地带之间,客栈后方的群屋不算破败,但都是茅草夯土建造,好几家房门看上去都是拿门板随便挡一挡,但凡有个人推门时用点力,这门怕是要轰然倒地。且那些房屋挨得都比较近,月光洒落,竟照不亮多少范围。 顾子铭直觉深入其中有危险,鼻尖微动,凤栖的气息延伸至那片区域最深处。 “师姐啊。”顾子铭有点想打退堂鼓。 周围微风吹动,那股属于凤栖的微弱气息减淡更多。凤栖若是在受伤,之后的路是真的不好走。顾子铭思绪纷乱片刻,终究是握紧了佩剑,循着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而去。 凤栖的气息拖得很长,顾子铭在那片区域穿梭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眼前忽得豁然开朗。她止住步子,忍不住喉咙一动。 眼前再有三五步距离处,是那条她与涟漪遇上黑影之处。 被那两团不顾死活的黑影而掀起的应该是不属于她的记忆,是如何要了她半条命的感受,顾子铭可没忘记。她喉咙一动,生怕方才一路循着的气息根本不属于凤栖。 顾子铭往后退了半步,抬头看那悬在当空的月亮,最后叹了口气掐了个萤火诀,这才小心翼翼走到长街上。 长街还是原来那条长街,只是热闹不再,残破刺目。顾子铭定神看了一圈,地面上打斗痕迹不少,基本都是被雷劈所造成。 想起之前落在自己脚边的两道暗雷,顾子铭不敢肯定其中属于凤栖杰作的有多少。 此处,凤栖的那股气息淡得几乎嗅不到,顾子铭没了办法,只好跟个眼睛不好使的老婆婆似的,弓着身子,用手指一寸一寸摸地上的雷痕。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一处发着微光的红灯笼下方重新捕捉到了凤栖的气息。 顾子铭眉头死锁,盯着那盏红灯笼就想用剑给它捅个对穿。不为别的,就为了那玩意是公孙止留下的。 这大半夜的,凤栖不睡觉就算了,怎么半路还和公孙止混上了? 成何体统! 第17章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两日凤栖调戏她的种种,顾子铭转手抬剑,剑鞘尾端毫不留情地将那盏灯笼打落。 灯笼落地幽暗的烛光不见,反而变成了碧绿的荧光。 顾子铭往后退了两步,余光扫过绕在自己周围的萤火。 萤火诀又叫萤火流光,单纯以气调动发出的光与夏日萤火成堆时能呈现出的差不多。如果用着想要光照范围扩大,必须以魂神乃至灵气调动。如此一来,寻常修士可增光亮,浅绿褪去。魔修,则是绿色更甚。 公孙止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念头在脑中一闪,顾子铭当即上前,想要抓住这个证据,好让凤栖和涟漪都看看自己的判断没错。不曾想,她的手刚触到那团碧绿萤火,刺眼的白光骤然炸开。 不等顾子铭抬手挡在眼前,不远处,她瞧见了熟悉的人影。 “师姐?” 凤栖不知何时站在了长街中央,身上血迹斑斑。在她对面,还站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面目模糊,顾子铭看不太清。 舌尖轻咬,疼痛提醒顾子铭自己在梦中。那眼前所见就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幻象。 顾子铭拇指顶在剑格上。 这时候,站在凤栖面前的女人突然抬起了手,对着凤栖勾了勾。凤栖在她面前就像是一条狗,迟疑片刻,便迈步向那人走去。 她这一动,顾子铭才发现她脚上戴着东西,每走一步,金属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拳头砸在顾子铭的胸口。 师姐,你为何如此? 面对她人的凤栖是带着疏离和高傲的,她这人就像她的名字,是人中凤。 明知眼前所见是幻象,顾子铭却压不住心头钝痛,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这种痛不单单源于她自身。 凤栖朝着那女人走了几步,对方似乎对她的慢吞吞有些不悦,抬手一鞭子甩在凤栖身上。 顾子铭拧眉。在迹崖山时,她就见过自己师娘使鞭子,下了山,像是进了什么鞭子批发集市,这也见一个用,那也见一个用。 没来由的,她对那女人厌烦腾起。更不用说此时那女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以及凤栖挨了她一鞭子,本来就虚弱的身子似乎连支撑站立都不能。 即便如此,凤栖只是咬了咬牙,继续朝着那女人走去。可她好像怎么都无法靠近那女人,唯有双脚上被那脚铐磨出了更多血液。 “凤儿,快点。”那女人轻启朱唇,声音很是好听。 听得顾子铭只想冲上去给她来一套不渡派剑法。不只是想,她顶在剑格上的拇指狠狠弹动。 佩剑出鞘,凤栖竟忽得走到了那女人跟前,在女人的注视下跪了下来。那女人笑着,挑起凤栖的下巴,温柔地为她撩开盖在脸上的发丝。 身体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动弹不得,顾子铭体会到了何为百爪挠心。 女人看着凤栖,用手指碾过她的唇。“凤儿。” 顾子铭再也压不住心中要烧起来的怒意,狠狠咬了下舌尖,抽出剑就要朝那女人刺去。只是跑了两步,她步子便僵在了原地。 那女人,是从堕仙台上掉下去的曦凰! 顾子铭心头的火登时烧得更旺,她拿着剑的手不知觉发抖,恨不能上前质问凤栖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那是幻象。 顾子铭张开嘴大口呼吸,想让自己已经乱了的思绪恢复正常。 天不随她愿,眼前的曦凰俯身朝着凤栖而去。 就在两人红唇靠近之际,顾子铭耳边炸开一声巨响,随后是那位歪脖子师兄的声音。 “顾师妹!我可算找到你了。”那位歪脖子师兄的声音格外粗犷,狠狠将顾子铭翻飞的思绪压制。 凤栖和曦凰倏然不见,唯留下一团碧绿的萤火。很快,那萤火也跟着消失不见。 顾子铭按住自己的胸口,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气成这样,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看到关于曦凰的幻象。这个名字,她在藏书阁中不曾见过,在迹崖山上不曾听过。 到底她和那人有和联系,到底,凤栖和那人有何联系! 顾子铭丢掉手中佩剑,双眼依旧怒睁,抬起步子就想朝着刚才两人幻象所在走去。 “铭儿。” 熟悉的味道环住了顾子铭,凤栖匆匆赶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顾子铭像是被什么不祥之物触碰,猛地旋身推开了凤栖。 “铭儿?”凤栖能感觉到周围残存的食魅兽的味道,没想到那东西能对顾子铭影响那么深。“铭儿你醒醒,是我!” 她伸手想去抓顾子铭,又被顾子铭躲开, 顾子铭看着她,眼中犹如含着被狂风掀动的潮水。 良久,她才闭上眼。“师姐你让我静静。” “现在哪有空给你静静。”开口的是歪脖子师兄,“这茯苓镇中到处被人布下了困心咒,乾坤颠倒,万象乱生,迹崖山徒子现在还能睁着眼睛的就只剩下七八个了。要明日卯时再破不了这结界,我们谁都别想从茯苓镇上出去!” 第13章 按照之前下山历练的徒子反馈,茯苓镇上的历练最多持续五天。茯苓镇上本来就是有结界存在的,是由修仙界九大门派的掌门共同设立,为的就是考验徒子们的能力。 然茯苓镇毕竟是第一重考验之地,再有心催徒子们成长,几位掌门也不会下狠手。 困心咒是十二高级符咒之一,名如其实,被困心咒缠住的人会看到或直接跌入幻象之中,无法挣脱者,心智纷乱,喜怒哀乐四情取一情极致,最后困于心而死。 顾子铭读书不少,自然知道这符咒,当即大人模样全无,抬起手就掰手指头数了数。 凤栖瞧着她那有些没出息的模样,轻笑道:“怕了?” 怎么能不怕。 顾子铭脑子再愚钝,三番五次见到关于那个什么劳什子曦凰的幻象多次,也反应过来,是有些事情是冲着她来的。 困心咒是十二符咒中笔画数最少的一个符咒,共计十一笔。据记载符咒相关书籍提及,这十一笔意指一个“情”字。虽然只有十一笔,然要刻成困心咒的难度却不比十二符咒中,任何一个需要近百笔才能完成的符咒来得低,需得突破上境界者才能完成。稍有不慎,刻困心咒之人自己便会乱了七情六欲,走火入魔。 能刻成一个困心咒已经极不容易的事,歪脖子师兄说这镇上到处都有困心咒,顾子铭想不明白,她一个废柴到底哪一点值得让人如此算计。 她抬眸看向凤栖,耳边“嗡”的一声。 “凤儿。” 刚想靠近凤栖的步子顿住,顾子铭不动声色地撤了一步,转向那位歪脖子师兄,问他能不能先回客栈。 三人回到客栈,顾子铭发现客栈中歪七扭八躺了不少人,从服装来看,应该都是她们迹崖山的徒子。那位歪脖子师兄青墨的话,也在这时候得到了验证。能睁着眼站着的,拢共就剩下八个人。 几个时辰前,顾子铭和凤栖、涟漪在那条长街上遇袭时,其余迹崖山徒子都没能幸免。她们中大部分人的修为都到了筑基期,有不少还卡着修为突破的瓶颈,不得其法。见状还以为是各位掌门特意布下的难题,于是纷纷散开至茯苓镇各个角落。 可惜她们奔波了三个多时辰,什么收获都没有,大部分都是在突然间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最后被五位修为较高的师姐师兄给扛到了这小破客栈中。 这几个师姐师兄中,顾子铭只认识一个,叫做唐雪柔。是玉京堂的人。 玉京堂由迹崖山执法长老为领,堂中徒子以阵法和心法为主修。唐雪柔比顾子铭早一年入门,天赋极高,听说只用了半年便被迹崖山执法长老看中,特意让她破格进入了玉京堂。唐雪柔不负执法长老的青睐,她是比顾子铭更早发现茯苓镇中的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几人将获得的情报交换后,凤栖的脸色变得更冷。惹得顾子铭总是忍不住要将目光放在她脸上。 “你就是顾子铭吧。”众人言语停顿片刻,唐雪柔突然看向顾子铭。 唐雪柔这人和名字,除了那张脸,没有半点相似。她的声音朗朗,音量不小。 顾子铭不自觉坐正了身子,有些茫然地看她。“是。” “我听说你是庭梧那位的唯一徒子?” 顾子铭对她那样称呼自己的师娘有些不爽,脸色转变。“唐师姐不妨有话直说。” “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唐雪柔用手指弹了弹茶碗边缘,“我记得你的魂神浑厚强盛,之前茯苓镇外层结界就是被你损坏的,你现在休息如何了?” 这话不说话还好,一说顾子铭就想起涟漪在破庙中和她说的那段相声,以及在那段相声之前见到的凤栖洁白红润的肩头。 顾子铭后背绷得更直了,她余光瞥了眼凤栖。原以为凤栖会说点什么,毕竟她总是不让自己乱用魂神。可这会凤栖只是用手背撑着下巴,眼神平静地看着顾子铭。 第18章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凤栖软了眼神,抬手将顾子铭鬓边碎发别到她耳后。“铭儿应该已经休息好了吧。” “师姐?”顾子铭不可思议,凤栖竟然也想着拿她祭天! “你们考没考虑过上次我不限制地使用魂神发生的事情啊?”顾子铭企图勾起她们的记忆。 围坐在四方桌边缘,除凤栖之外的其他迹崖山徒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歪脖子大师兄青墨脸上。 青墨的拳头已经捏了起来,大义凛然状。“顾师妹啊,你要知道现在的情况,茯苓镇上日夜颠倒,时间不在。我们几人的魂神都没有你的强盛。” 言下之意明确,顾子铭默默将身子挪向了凤栖。“师姐。”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凤栖伸手抓住顾子铭的手,无名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圈。 也不知道她这是安慰还是突然萌生的,新的调戏顾子铭的法子。 顾子铭又想抽手又不太愿意。现在唯有凤栖能给她点安全感。 “那我要怎么做?直接用我的魂神去冲击阵法?” “不。”唐雪柔年岁十七,正经起来的神色却叫人生出敬畏来,“你要引敌。” “什么?”顾子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雪柔不嫌烦。“引敌,那些困心咒都是冲着你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明显,布下阵法和结界的人的目标唯有你。面对我们,这家伙连手段都懒得使,能打晕就直接打晕,不能的就逃。” 顾子铭觉得自己这次下山不仅是为了历练,师尊可能还想让她真切地体会一下古人的智慧,比如某些成语的含义。 心力交瘁,顾子铭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茯苓镇上虽还有其他门派的徒子,唐雪柔等人是不愿相信她们的,尤其是霄云派的。按照唐雪柔等人的说法,除了困心咒,这镇上各处弥漫的怪异味道很可能就是那些霄云派的人弄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但这些东西总和旁门左道能沾上边。能不和她们打交道,就最好不要。 另外唐雪柔的计划可谓完整,顾子铭听完甚至说不出个万一来,她只能认栽。 具体计划要等到丑时三刻才能进行。除了涟漪,剩下的六人还要最后在镇上排查一遍。凤栖走的时候像是阵风吹过,顾子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却残留着凤栖刚才百无聊赖般画的几个圈圈,心头烦乱。 为了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在凤栖重新回到客栈前,顾子铭几乎把自己看过的心法按照难易程度给自己来了一遍。经脉一遍遍被冲刷,疼得顾子铭龇牙咧嘴,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个破事。 涟漪抱着团团守着顾子铭,手里一刻没闲着,在顾子铭睁眼时给她呈上了一件绿油油无实体的“衣服”。 “师姐你穿着,这能保护你。”涟漪蔓延真诚。 她属草木,防御和治疗确实是最在行的,又能借用周遭草木的灵性、灵力,能织出这么一件绿油油的衣服,似乎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顾子铭看着那“衣服”,实在松不开眉头。总觉得涟漪意有所指。 丑时三刻到的很快,匆匆赶回客栈的六人再次散开。凤栖这次走得不匆忙,捏了下顾子铭的耳垂,让她多加小心。 顾子铭变扭,伸手想去拽她衣角的念头刚萌生就被掐死。 她拿上佩剑独自走上长街,努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条长街犹如游蛇,顾子铭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发现周围的环境很是熟悉。她停下脚步细细观察了一会,反应过来自己前不久就是在这地方看到的幻象。 果然,布下阵法之人是冲着她来的。 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顾子铭紧握佩剑,再次向前走了两步。 忽得,一股极强的魂神于四周朝她包裹而来。这股魂神并不具有破坏性,只是为了限制顾子铭的活动范围。顾子铭没有停下脚步,这股魂神确实强盛,若是她人被困在其中,必定是寸步难行,不过对她而言,这东西裹在周围如同丝线缠绕几圈。再多再密,顾子铭抽剑也能砍破。何况对方似乎连强行将她限制在原地的念头都没有。 顾子铭边走,边用左手快速掐了焚天诀,在步子迈出变得有些艰难时,随手甩出。 五行无缺在这时候总算派上了用场,焚天诀属火,贯以土毁金。顾子铭料到想困住她的人多半就是修改了茯苓镇外围结界之人,对方喜用雷火,她以此破招是再好不过。 果不其然,围在她周边的魂神被轻易破开后,很快混着雷属性的真气再度以极快速度拧成。对方像是要警告顾子铭,这次魂神中蕴藏的真气加强。 废柴虽是自嘲,但也是事实,这会突然有了唯指望顾子铭的机会,她自然想显摆显摆。手上的诀掐了一个有一个,五行轮回了一遍又一遍,顾子铭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她逐渐吃不消,豆大的汗水布满额头,四肢酸痛厉害。 再次强行破开束缚,顾子铭双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铭儿!”凤栖忙踏空而来,手中的长鞭朝着顾子铭甩出。 “轰”的一声巨响,顾子铭瞪大眼睛看着一道暗雷落在自己脚边。没等她回神过来,守在她后方的唐雪柔也冲了出来。唐雪柔手中长剑锋芒毕露,顾子铭忍不住抬手挡在眼前,这一挡她竟然发现唐雪柔是直直朝着她的胸口刺来。 饶是心中笃定她们不会伤到自己,顾子铭只当是她周围出现了自己看不见的危险,赶紧盘腿坐定调用真气,好将魂神凝结甩出。 只是这一甩,差点没将她自己的魂海甩出去。 铺天盖地的雪,下得没完没了。不远处蹲在雪地中的人,顾子铭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是凤栖还是自己的师娘,这两人单从后侧看过去,实在太相似。 “第四次了!你到底要怎样!”顾子铭捏紧拳头,顾不得自己肉身到底如何,只是狠狠朝着眼前空无砸过去一拳头。 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落在了她身上、手上。 顾子铭错愕。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幻象中能真正触及到什么。 说不心慌是假的,顾子铭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惜这会她的思绪纷乱,心静不下来一点,眼前所见景象,更是犹如一只大手胡乱地扰乱她心中的湖水。 雪地中,不知是何人,她趴在地上,不断用手捧起雪装入一个不大木桶之中。双手通红,她却全然顾不上。瞧着木桶中雪的量已经要满出来,她这才急急起身,抱着木桶往前跑去。 那人跑得很快,又或许是因为顾子铭在幻象之中,她瞧见那女子一眨眼来到了一处小屋前。那屋子是用石块堆砌而成,如同寻常百姓家。那人推门进去,屋内空荡荡的。她转过一个厅堂,进入卧房。 不知怎么得,顾子铭的心跳猛地跳动更快了些,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女人再次跨过门槛,顾子铭知道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那卧房之中的床榻上,躺着曦凰。这一次所见的曦凰不像之前那般妖异,她应该是受了什么重伤,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顾子铭忍不住用手抵在胸前。心脏的跳动已经逐渐平缓下来,却让她感受到阵阵钝痛。 那女子,或者该说是凤栖,胡乱踢掉了自己的长靴,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跳上床铺抱紧了曦凰。她似乎在将自己的真元渡给曦凰,毫无保留。这样的情况持续时间不长,待曦凰面色稍有缓和,凤栖便将曦凰从床上抱了起来,走向了屋中另一个大木桶。凤栖先是将曦凰放在其中,而后将小木桶中的雪倒了进去,自己这才进入其中。 眼前的景象模糊,顾子铭只能感受到从两人那不断溢出、缠绕、消失再周而复始的真元和魂神。 有时候,书看多了,也不是好事。 顾子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已经全然模糊的幻象,那股难以言喻的难受让她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呼吸起来。 世间凤凰成双,相依相守,哪怕涅槃都是相连。 凤栖,师姐,你到底和那女人是何干系! 第14章 顾子铭不知道自己在那片迷雾中难受了多久,直到有人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其中有凤栖的声音,也有其她人的声音。顾子铭完全不愿意清醒,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凤栖。 心里的那种难受很奇怪,相处几日,被凤栖多次撩拨,顾子铭平日里虽只知道傻乐,到底对这个师姐心生别样情愫。 只是这情愫尚浅,顾子铭实在不觉得自己看着眼前这景象,那常年不怎么有波动的情绪,会疯长成这样。她忽得觉得真的在心疼,在难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和她共用那颗心的人。 胸口的布衣被她抓紧,顾子铭长长呼出一口气。耳畔的呼喊声越来越重,她清楚,只有自己醒过来这阵法才会变得不堪一击。 这要醒过来有谈何容易。 第19章 顾子铭用佩剑撑地,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她还想往前走,走想那以模糊的景象。去看一看,那在曦凰身侧的人到底是不是凤栖。 每走一步,她就觉着自己胸口扎入一根刺,那真正心痛的人开始扯住她的步子,让她不要去看,不要知道真相。 “顾师姐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我。”涟漪的哭声,在这时候灌入了顾子铭耳中。 ……这死丫头是在哭吗? 漫天的雪好像落在了她脸上,冰凉凉的湿意。顾子铭抬手摸了摸脸,周围场景倏然转变,变成了她刚下山那会。 她下山时形影单只,涟漪何尝不是如此。涟漪师从迹崖山四长老不见门下。不见这人常年闭关,门下徒子修行只能靠自己,要不然就是特别出类拔萃者被除顾子铭师娘以外的其他长老挑走。渐渐地,不见门下的徒子数量极少,留下的要不就是摆烂王者,要不就是像涟漪那样天生五行其一聪慧,可以靠着书籍自行修炼。 这次下山,出自不见长老门下的唯一徒子只有涟漪。 涟漪性格外向,逮着谁都能唠嗑两句,下山那会混在其他长老徒子之中,似乎是有共同长大修行的伙伴。然她心里知道,自己和谁都不亲近,在和顾子铭搭话后,才有了点同病相怜的亲近。 顾子铭看着手上的泪水,似乎看到了涟漪可怜巴巴的眼神。“哭什么,我又没死。” 她往前一伸手,顾不得经脉寸寸被真气强行冲开的痛,狠狠撕破了幻想,眼前终于见到涟漪那张布满泪水和鼻涕的。 “师姐!”涟漪抓着她的衣服,见状便扑倒到顾子铭身上,“师姐你醒啦!师姐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说点吉利的行不行。”顾子铭身上毫无力气,多亏涟漪这样抱着,她在不至于以头抢地。 涟漪见她还能说这样的话,稍微受了哭声,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一直蹲在边上的凶兽炎犽不知是被涟漪感染,还是怎么的,小短腿打着架就往顾子铭身上爬,一双猩红的大眼睛这会看着半点不渗人,怪可爱的。 顾子铭对着小东西还是有些嫌弃,这会到底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事就好。”凤栖松了口气。 她一直守着顾子铭,看着顾子铭的情绪任人撩拨,看着顾子铭脸上又是困惑又是痛苦的表情,好几次想直接和那布下阵法之人硬碰,但都被其余迹崖山徒子制止。顾子铭是阵眼所在,唯有她自己撕破幻想,否则谁做什么都是徒劳。 落手捏了捏顾子铭的耳垂,凤栖站起身看向唐雪柔和樊青墨。“你们先回客栈,那些昏迷的应该都醒了,我送铭儿和涟漪回去就行。” 唐雪柔的目光在顾子铭身上落了一瞬,脚尖掉地消失不见。 樊青墨还有点不放心。“顾师妹真没事了?” 顾子铭抬眸去瞧这位歪脖子师兄,总觉着他这话不是真切地关心自己,就是想当个护花使者,赖在凤栖身边不走。想到这,她的烦躁腾升而起。 拍了拍涟漪的后背,顾子铭让她把自己从地上扛起来。 这会的茯苓镇和顾子铭陷入幻想前有了很大的变化,那种荒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狼藉。很明显,在她陷入幻想时,几位师姐师兄都没闲着。 由歪脖子师兄引路,顾子铭等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包子铺。这家包子铺被砸坏了大半,老板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中,见她们过来不但没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模样,反而更加努力地想把自己缩进那个角落中。 顾子铭困惑地看了眼涟漪,发现涟漪竟然在躲避她的眼神。 凤栖收起手中的长鞭走过去和那包子铺老板说了什么,对方才怯生生地起来,给她们整了两屉半热不熟的菜包子。 几个人找了两张不至于坐下就散架的长凳,围着一张被削去了一个角的四方桌,胡乱往自己嘴里塞包子。看得出来,不只是涟漪饿的半死,其余几位迹崖山徒子也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两屉包子很快就没了踪迹,那老板抖着胳膊,还挺客气,又给上了两屉。 “这老板好像很怕我。”顾子铭不是很饿,吃了三包子憋不住开口。 凤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你不记得你醒来时是在何处?” “不是长街吗?” “是。”凤栖放下手中包子,想张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她几个迹崖山徒子这会连看都不看顾子铭,目光不是跟饿狼一样落在包子上,就是看四面八方。 “我来说吧。”涟漪已经吃了八个包子了,梗了梗脖子。 她这次难得没有讲相声,竟然三两句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顾子铭昏过去的时间不止一刻,而是三天。她刚昏过去时茯苓镇上仍是一片漆黑。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茯苓镇上的阵法力量徒然集中在了顾子铭身上,漆黑褪去,茯苓镇可谓是重见天日,那些被阵法困住的凡人终于苏醒。正当大家以为唐雪柔的法子起效时,四面八方涌出了之前攻击过顾子铭和涟漪的黑影。 确切地说,那其实是从某个魔修的噬魂灯中放出的鬼魂。那些鬼魂横冲直撞,见到凡人便想夺其魂魄。凤栖等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只让涟漪和另一个修行还算可以的师妹将顾子铭带回客栈。 没想到等到真天黑后,顾子铭突然从床上犹如诈尸般起来冲到长街上。涟漪和那个师妹根本拦不住,只能在后面狂追。其余迹崖山徒子很快发现了这件事,但她们都在与那些鬼魂交手,分不了神去关注顾子铭。顾子铭就这样一直冲到原先站定的地方,分毫不差,站定后她便用魂神将整个茯苓镇搅得翻天覆地,那些鬼魂自然是一并魂飞魄散。就连唐雪柔准备的后续方法都不必再用,她的魂神直直将茯苓镇外围结界冲破。 这还没完,顾子铭的魂神强盛到无人可靠近的地步,想要阻止更是难比登天。要不是有涟漪那种超强的修复能力,没准那些修为低的修士魂魄都要被强行剥离□□。 “师姐你那时候真的要吓死我了,也快累死我了。”说到这,涟漪激动起来。“那时候的你和上次……比上次还可怕!” “你在说什么?” 此时的茯苓镇说不上生灵涂炭,但明显受到了重创,顾子铭实在不愿相信这是自己干的,不过想到进入茯苓镇前的事情,她又不得不相信。 凤栖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顾子铭的手。“好了,别多想,你那时大概是因为那阵法才会如此。现在没事了。” 手背感受到的温度让顾子铭有几分贪恋,脑中画面闪过,她将手抽离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拿了个包子塞进嘴里。 “是啊顾师妹,至少你醒过来了,茯苓镇上的阵法和结界都已破除,没什么伤亡,你别自责。”樊青墨不太会看人面色,倒了碗茶水放到顾子铭面前。 顾子铭看着那浑浊的茶水,反应过来一件事。阵法和结界虽然都破了,但那幕后之人是谁不管是凤栖还是樊青墨,怕是连半点线索都没摸到。这样修为高深且歹毒之人,想要捏死她们这群还要下山历练的迹崖山徒子是何等容易,为什么还要这样麻烦布局? 顾子铭只觉得自己蠢,那人必然是想不费吹灰之力,借她的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明显,她竟然没有发现,差点中计。那幻想中的种种,本就和她没有任何干系,堕仙台早在百年前就被毁掉,凤栖是迹崖山徒子,年纪再大也不会过百岁,能和那个曦凰有何联系。肯定都是那幕后之人故意制造出来,为的就是困住顾子铭,哪怕她能醒来也会因此会凤栖心存芥蒂,好将她们从内部彻底打散! 此时细细想来,幻想中所见的凤栖也不是那么像凤栖,更像是凤栖和她师娘的结合体。 这么一琢磨,顾子铭更加笃定那都是幕后之人的手段。 凤栖根本不知道顾子铭在想什么,只见她脸上一瞬八百个表情,然后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拳头一捏锤在那桌子上。 四方桌本就摇摇欲坠,登时“轰”得一声散了架。 “顾师妹!” “顾师姐!” “哎哟我十几年的老桌子哟!” 耳边声音此起彼伏,顾子铭不好意思地双手交握,缩着肩头企图用自己可怜兮兮的眼神换取大家的原谅。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她只好受着众人哀怨的眼神回到了那小破客栈。 客栈之中,依旧横七竖八,或是坐着或是躺着或是站着迹崖山这次下山历练的徒子。大部分状态很不好,唐雪柔正在一一给她们做检查。她见涟漪回来,忙招呼涟漪帮忙。涟漪不含糊,把团团往顾子铭怀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跑到了唐雪柔边上。 顾子铭看着怀中的给自己眨巴眼睛的丑东西,皱了皱鼻子。 凤栖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行了,你先休息会吧。” 因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顾子铭这会不躲凤栖的接触,反往她凑。“师姐,那我们这算是在茯苓镇上的历练完成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离开了?” 第20章 “可以这么说吧。”凤栖自然是不排斥她的靠近,“这样大面积的破坏毕竟是你的造成的,所以我们有必要帮着收拾收拾。另外茯苓镇上的魔修因这次的事情或死或逃,按照规定来说,我们是没有完成师尊们安排的试炼的。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帮着收拾残局,顾子铭还是不会推脱的。虽是陷入幻想三天,但她体力莫名充沛,经脉比之前更加粗壮,真元游走其中毫不费力。 再启辰已是五日之后。依旧是六位师姐师兄御剑,凤栖这次直接将顾子铭和涟漪拖上了自己的长剑。 凤栖的佩剑裹着一股寒气,在炎炎夏日中令人很是舒服。顾子铭和涟漪以及团团乖巧地坐在后方,看着茯苓镇上的人儿逐渐变得如同米粒大小,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正当顾子铭昏昏欲睡之际,涟漪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师姐,你看那是不是公孙止。” 听到这个名字,顾子铭就皱起了眉头。她勉强睁开眼睛,顺着涟漪手指的方向看去。 还真是公孙止! 不过这次不单单是他一个人,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堆人。这些人和她们一样,应该是启程前往下一个地点。公孙止作为领路人,腰杆子挺得笔直站在长剑尖端,手里还是那把折扇。 “也不怕给自己扇感冒了。”顾子铭不爽。 “就是就是。”涟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大饼,狠狠掰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顺便还给团团一小块,“师姐,你说她们要干啥,来茯苓镇的时候也没遇上啊,这会怎么给追过来了?” 在茯苓镇上收拾那五天,顾子铭见过不少其他门派的徒子。她没涟漪知识面广,并不能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哪门哪派。奇怪的是,这么些人之中,她竟然一眼都没看过公孙止的身影。这会他出现,顾子铭不爽之余确实疑惑,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总不能是跟她那歪脖子的樊青墨师兄一样,都是冲着凤栖来的吧。 第15章 刚想着,顾子铭就觉着自己耳朵一疼。凤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耳朵。 “别吃那干醋。” 说完,凤栖便看向了不远处的公孙止,对着他点了点头。 霄云派这次下山的人很多,打眼看去至少有五六十号人。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相对于迹崖山徒子要来的精致不少,气势也更逼人,就这么过来,总给顾子铭一种她们是准备来干架的感觉。 “公孙止?”唐雪柔这次是挨着凤栖御剑飞行,等公孙止等人靠近,表情竟然显出了不待见对方的模样。 凤栖扫了她一眼,她这才换成淡淡的神情。 “唐姑娘,好久不见。”公孙止还是端着他那副谦谦君子的派头,过来就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唐雪柔显然是不打算和这人搭话,碍于礼貌,还是应了一声。 在唐雪柔侧边的樊青墨这时候靠了过来。他对待公孙止的态度要好很多。“公孙兄,你们这是要与我们同行?” “不知是否会打扰青墨兄?” 顾子铭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她算是知道了自己师娘为何如此厌烦和人打交道,见到不熟的只是一味甩鞭子。现在看来,这绝对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总结出来最有用的经验。 公孙止和樊青墨两人客套了好一会,倒没忘记说正事。 “对了公孙兄,你们可知在茯苓镇上布下阵法和结界的,到底是什么人?” 霄云派的人不止擅长炼制丹药,也擅长布结界。 公孙止捏紧扇柄,眉头紧锁。“说来惭愧,我那日追踪了许久,最后一无所获,竟然连对方半点底细都没能探到。我派徒子学术不精,前几日还承蒙青墨兄照顾。” 他说这话时,身后的那一群霄云派徒子皆是面露难色,跟商量好了似的。 见状,樊青墨自然不好再打探。 凤栖扫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到长剑尖端坐下,加快了御剑速度。顾子铭和涟漪没有半点准备,差点身子一歪掉下剑去。 “顾师姐,大师姐对那个公孙止态度好奇怪啊。”站稳后,涟漪赶紧盘腿坐下,拽着顾子铭的衣角叨叨起来,“一会好一会差的,嗯,你觉得现在这样算是差吗?” “不算。”顾子铭挨着涟漪坐下。 凤栖这会对待公孙止的态度,和她对迹崖山其他徒子的态度没什么差别。即便如此,顾子铭还是察觉到了这之中的怪异。 “涟漪,我陷入幻象还发生了什么?就是你知道的,但之前没说全的事情。”顾子铭想了想,这其中变故大约就是在她陷入幻象时发生。 涟漪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师姐,你说这个公孙止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好人的话,我们清理那些鬼魂和帮着修缮茯苓镇的时候,这人为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这个好问题,顾子铭思考了许久都未找到答案。按理来说,霄云派名声在外,就算公孙止就是那个用药用毒的奇才,这会应该还没堕入魔道才是,否则他作为本次带领霄云派徒子下山历练的大徒子,还不知道霄云派的老脸够不够丢。既然是正派之人,公孙止就算本性不善,应该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不过这还是给顾子铭提了个醒。 茯苓镇之后她们要去的就是墟泽霖。书籍记载,那是上古四神兽的栖息地。如今那四神兽不知道是否还存在,顾子铭只晓得那地方妖修众多,且分六大区域,分别是雷池、旱漠、鹤顶、宛丘、枯林和三株。这六个地方分别对应五行。顾子铭曾在书上看过,其中三株最为凶险,这地方不单单需要修士五行灵根有基础,还要融会贯通,方能从其中活着出去。 顾子铭托着腮帮子看涟漪,这小丫头没心没肺,全然不在乎即将面对的挑战是多么凶险,只是逗那只又大了好几圈的炎犽。 大概是天真烂漫最能感染人,顾子铭看了这俩一会,决定先吃饱喝足再说。 没多久,她们一行人便在一处石林前落脚。 虽是石林,这地方却有树有水。迹崖山的徒子最是能自力更生,刚站稳脚,唐雪柔就提着她的长剑给顾子铭和涟漪展示了一招平沙落雁。 涟漪盯着突然丢到她面前的两只山鸡,抱紧了被吓得嗷嗷乱叫的炎犽,小心翼翼地问顾子铭。“师姐,你说唐师姐,应该不会半夜不小心把我们当成山鸡砍了吧。” “你管好你的团团,她就不会哦。”凤栖站在涟漪身后,特别贴心地弯腰凑到她耳边说道,说完,还不忘捏一捏炎犽的大脸。 搞得涟漪和那只凶尊都狠狠抖了抖。 晚餐丰盛,众人谈笑风生。顾子铭掰了俩烤得刚好的鸡腿走到凤栖身边。 凤栖独自一人已经呆坐了许久,那双漂亮的眼睛始终紧闭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姐你想什么呢,吃点东西?”顾子铭特意将俩鸡腿端到她面前,还犯贱地用手扇了扇。 凤栖睁开眼,又好气又好笑,伸手那俩鸡腿推回给了顾子铭。“我辟谷,你吃吧” 顾子铭刚才被涟漪塞了好些肉和大饼,这会没打饱嗝就不错了。为了维护自己不多的形象,她把俩鸡腿放在了一旁。 “铭儿。”凤栖喊了她一声,“你有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吗?” 这好像是凤栖第二次问出这样的话。 顾子铭偏头看她,很快又把视线落在了漫天的星辰上。“师姐,你不要总是问我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我没什么出息的。” 只想着早点结束试炼,早点回到迹崖山,就这么一辈子陪着师娘。 如果可以,偶尔陪陪你也行。 顾子铭偷瞄了眼凤栖,发现她没有在看自己,不知怎么得,竟然有点失落。 失落不过片刻,顾子铭便意识到她实在不该怀疑凤栖对自己人设维持的认真程度。她的肩膀受力,一股幽香随之钻入鼻腔。 顾子铭僵了后背。 续而,她的腰部肌肉也紧绷了起来。 凤栖环住了她的腰身,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脖颈,吐气如兰。“铭儿怎么没有出息,何必妄自菲薄。茯苓镇上两次恶战不都多亏了铭儿。你忘了?” 这三字好像有着搅乱顾子铭心绪和记忆的能力。 脑中零碎画面闪过,顾子铭忙推开了凤栖。“师,师姐你别这样,我们就不能正经说话吗?” 凤栖嘴角勾着摄人心魄的笑意,眸色却是沉沉。她根本没打算就此放过顾子铭,双手撑在顾子铭两侧,身子主动凑上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顾子铭呼吸一滞。“师……” 师了半天,她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凤栖就这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直到耳边传来唐雪柔的声音,她这才抽身起来。 “走吧铭儿,我们去听听她们说什么,说不定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又是? 顾子铭看着凤栖伸出的手,开始思考凡人吃的定心丸对她有没有用。 第21章 之后两日,迹崖山徒子和霄云派的一道前行,在空中可谓是浩浩荡荡。燕雀见到她们多数是不敢动的,有几只大胆横冲直撞的,都被唐雪柔抓去当了加餐。 好在这一路没什么凡人,顾子铭都不敢想她们在抬头看的时候,会不会给吓得合不上下巴。 第三日早晨,她们总算是到达了墟泽霖。这地方要比茯苓镇大上好几倍,即便在空中也是一眼望不到头。众人落地后,樊青墨担起了大师兄的职责,十分详细地为迹崖山众徒子介绍了这墟泽霖中潜藏的威胁。 听他讲完这些,顾子铭瞧着日上三竿,肚子扁扁,厚着脸皮凑到唐雪柔边上,问她还有没有吃的。 唐雪柔不是涟漪,不会随身带大饼,但能一手指就给打下一只鸟儿来。顾子铭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鸟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灰溜溜地跑到了凤栖边上,睁着双泪汪汪的眼睛瞧她,然后被凤栖赏了俩果子。 顾子铭和涟漪蹲在那只被唐雪柔打下来的鸟儿边上,看看那只鸟,再看看手上的果儿。 “顾师姐,大师兄都说了那边凶险无比,我们务必要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再进去,要不……” “我们都吃!”顾子铭当机立断。 五脏庙有了供奉,顾子铭和涟漪就挤入了凤栖和唐雪柔之间,听她们讲接下来进入墟泽霖的部署。墟泽霖虽分为六处地界,但界限不清晰,而且不管从哪里进入其中,都说不好自己踏足的是什么区域。 樊青墨按照师尊的叮嘱,让众弟子每六人一组,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师姐,这次进去其中我们要完成什么任务啊,只要活着出来就可以了吗?”涟漪嘴里还有食物,说话的时候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很是可爱。 唐雪柔瞧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差不多就是这样。” “差不多,是差多少?”顾子铭很是嫌弃地觑唐雪柔的手。 迹崖山是不是有什么师姐就爱调戏师妹的“优良传统”? 唐雪柔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点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差不多是因为活着走出这地方很难,一般来说能走出其中的都是突破了进入前所处境界的修士,还有的,是意外堕入魔道的魔修。” 顾子铭和涟漪都对魔修两个字很敏感,闻之各自抱紧了凤栖和唐雪柔的手臂。 涟漪:“师姐!我们四个说什么都不能分离!” 四人一组不合规矩,凤栖和唐雪柔商量后,挑了一位女徒子和一位男徒子组队。顾子铭偷偷用魂神探了这两位的底细,不得不说凤栖和唐雪柔选人精准。加上这俩,小队中金木水火土齐全。 唐雪柔挑选的叫做严令隼,看上去有些害羞,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还没长开。这人站在唐雪柔身侧,就像个小兔崽子,站定后傻里傻气地对着顾子铭和涟漪笑了笑。 顾子铭和涟漪当即交换了个眼神,认定这位不知道该称为师兄还是师弟的和她们一样,都是来拖两位师姐后腿的。 凤栖领回来的叫做周听澜,性子很是开朗,过来就说顾子铭和涟漪应该叫她师姐或者花生也行,因为那个严令隼口袋中的花生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涟漪抱紧团团肘了一下顾子铭。“师姐。” “咋?” “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顾子铭稳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正值当午,太阳悬在头顶,到处都冒着热气。没有人愿意动弹,全部躲在大树下庇荫。周听澜摇了摇自己的水壶发现没水了,只得起身去河边打水。那严令隼和她们四个女子单独待了还没一口茶的时辰,小脸憋得通红,说是要去看看周听澜。可把涟漪逗得笑得肚子疼。 樊青墨见状企图自荐,被凤栖一个眼神打了回去。樊青墨无奈,只能叹了口气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公孙止就摇着他那把扇子朝着凤栖走了过来。 “几位可选定人了?” 唐雪柔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你瞎啊?” 公孙止面色当即难看了几分,他调整倒快,还没来得及开口,凤栖淡淡地补了一刀。 “严令隼和周听澜都是我派拔尖的徒子,公孙先生不必为我们操心,不如多关注关注你们霄云派的徒子吧。你之前不是说霄云派这次下山的徒子学术不精?” 公孙止手上的扇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涟漪早忍不住要笑,又碍于情面,一歪身子栽进了唐雪柔怀中。团团被她抱着摇头晃脑,大眼睛翻着白,半死不活至于很好地替顾子铭表达了她此时对公孙止的态度。 公孙止自然不会白白站着让人看笑话,收起扇子,对着凤栖和唐雪柔欠了欠身子,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刚一转身,河边便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有穿破天穹的架势。唐雪柔性子急,把涟漪放到一旁,提起佩剑就冲了过去。其他人不敢耽误,都拿好武器赶了过去。 刚走到河边,顾子铭就猛一转身捂住了涟漪的眼睛,同时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的。 在河边惨叫的是一名男子,从衣着来看应该是霄云派的徒子。他的大腿处有个拳头大的窟窿,血水如同河水流个不停,稍微仔细看,就能看到森森白骨。 触目惊心。 第16章 唐雪柔冲在最前面,此情此景看得清楚,脸色有些难看。好在她不是娇弱性子,只是皱了皱眉,便将双指并拢,催动周围普通树木唯她所用。 只是眨眼的功夫,周围的树枝便缠住了那名男子的四肢,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刺得人耳膜生疼。 顾子铭打了个寒颤,伸手把凤栖拽了过来。 “没事。”凤栖反手抓住了顾子铭的手腕,安慰似的轻拍了两下。“你照顾好涟漪就行。那人是中了蛊虫,若不快点将幼虫从他体内取出,很快他就会变成一具白骨。” 说着,凤栖跨步上前,手中长鞭狠狠一甩,缠住了那人的脚踝。 “这玩意,好像是麒血蠕。”人群中多出一个声音。 顾子铭哪里知道这玩意,只是看着众人都面露惧色,扣着涟漪的手腕又往后退了半步。她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那男子怕是疼得不能做人,脸拧成了一团,大腿上的窟窿周围皮肉都在跳动,看上去应该是用虫子在皮肉中钻行。顾子铭没忍住,冲到一旁树边吐了起来。 围观的人不少和她反应差不多,有些强行忍着,无不捏紧了自己手中长剑。 “公孙止,这是你师弟你说怎么办?”唐雪柔这时也忍不住,转头干呕了几下,用手臂挡在自己口鼻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麒血蠕出了皮肉可是会无差别攻击我们所有人的!” 听到这话,涟漪的腿先软了大半。 “师姐,你别吓我啊。”涟漪抓着顾子铭的手,说话声音都在抖。她草木属性的,最是怕这种虫子。在她怀里的团团差点被她抱得窒息,顾子铭只能暂时接过那丑东西。 那边的唐雪柔本来很是严肃,听到涟漪的声音,软了眼神往涟漪靠近一步。 滚在地上的那位估计是觉得他不能丢下自己,又是一嗓子穿云霄,当真是要世人皆知他是霄云派的徒子。 唐雪柔没理他,只是加快了步子跑到涟漪边上,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不怕,师姐在。” 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那男子止不住的惨叫,让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公孙止手里捏着扇子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只是盯着那人看。 片刻之后。 “实在不行,那就……” “要不我试试?”周听澜挤出人群,她把手里的水壶塞进严令隼手中,飞快结了个手诀然后往地上一按。 周听澜五行属金,之前顾子铭一直不明白这个属性作用在哪,这会算是开了眼界。只见她的手和那男子受伤的腿之间石头全部镀上了一层金属色泽。就在那金属色泽蔓延至那男子脚踝处时,周听澜猛地甩出两枚铜钱。铜钱落地,眨眼竟和那石块相融合,形成了铜扣,将那人的双脚死死钉在地上。 随即她冲到那男子身边,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匕首挑出两根虫子。她动作飞快,用那匕首扎向地上铜钱。 只听得“锃”的一声,那两条虫子变成了铜做的一般,皆是碎成两截掉在地上。 眼瞧着应该是能行的办法,偏生那男子大腿窟窿周边的皮肉跳动得更快,似乎下一瞬,那男子体内的其余麒血蠕便会破卵而出。 “现在怎么办?”周听澜意识到自己的办法不能斩草除根,忙后撤了数步,看向公孙止。 “上毒!”公孙止收起扇子当机立断。 他是用毒的高手,此言一出,顾子铭就觉得自己更没事可干了,立马抓住凤栖的手腕把她拖到一边,静观其变。 步子后撤,视野范围随之变大。顾子铭忽得发觉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肉眼可见的,唐雪柔和公孙止额上都出现了冷汗。 公孙止出言后,霄云派徒子却无人动作,大家都绷紧肌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等着哪个怨种去当那出头鸟。 第22章 麒血蠕没能存活多久,在地上滚了两滚,开始冒出屡屡黑色的烟,很快就成了一滩脓水。这东西死后散发出来的味道极重,惹得众人都抬手掩在鼻前。 周听澜脸色铁青,她不似寻常女子对这种虫子恐惧,近距离看了东西自身溃烂,还那不可形容的恶臭冲击。顿时后背冷汗直冒,握着匕首的手腕再不能稳,抖动十分明显。 石林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将自己的呼吸声降到最低,保持十二的警惕。 唐雪柔手握宽如刀的长剑,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她脑中略过几个能处理麒血蠕的法子,然而没一个是能用的。无奈之下,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凤栖。 凤栖没有动作,她清楚麒血蠕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虫子本是凡人之中的蛊师养出来的蛊虫之最,后来被魔修利用,邪性非常。蛊性不但能作用于人畜,它们自身也已蛊性相互连接。只要有一只麒血蠕见血而死,周围其他的麒血蠕便会大肆拨动,为其报仇。 刚才周听澜的处理其实已经算得上完美,偏偏她修为还不够,能存在于此处的麒血蠕必定是从墟泽霖中出来的,邪性估计要比寻常的更盛。一旦那男子大腿中其余麒血蠕破卵而出,她们要面对的必然是一场浩劫。 而要对付麒血蠕最好的办法则是寻找到麒麟,或是找到麒冥兽,麒麟能克麒血蠕,麒冥兽能与麒血蠕共存。这也正是为什么这虫子看着这般恶心,却能有个可谓好听的名字的缘故。 墟泽霖中虽有麒冥兽的存在,但要找起来和她们现在就着手处理麒血蠕的难度差不多。 “凤栖!”唐雪柔见她始终没有动作,大喊一声,“别想那些没用的,到底是杀还是逃?” 那男子早已疼得晕死过去,他大腿上的皮肉跳动面积更大,有几只麒血蠕已经要从中钻出来。与此同时,在她们前方的土地也出现了巨大动静。看样子是有其他的麒血蠕被招惹了过来。 唐雪柔脾气大,捏着刀柄甩开剑鞘,巨大的长剑被她当成大刀般于空中画了几个圈。 她的五行属性修为要在涟漪之上太多,刀尖落地周围树木枝丫便结成了屏障,企图拖延时间。 “凤栖!”她再次暴呵出声。 麒血蠕虽不吃树皮,然成千上万只涌过来,那些树木最多挡一盏茶的功夫。她话音刚落,最外层的树木便有不少飞上了天。 凤栖忙甩出鞭子,将前边河水掀起,一道冰障出现在众人面前,足足有十来米高。 顾子铭哪里见过这场面,胆子不够大,双腿发软起来。她清楚自己没什么能力保护凤栖,想要去找涟漪四肢不听使唤,只能扶着手边的树,就要成一滩烂泥。 凤栖转头看她,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顾子铭你过来!” 顾子铭闻声一抬头,就瞧见那道冰障后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紫色。 胃部登时翻江倒海,顾子铭没忍住,“哇”得一声再次将肚子中的全数吐了出来。 凤栖不敢耽误,纵然她有能力自保,要护着顾子铭,除非她是上神,否则就别想完好逃脱麒血蠕的攻击。 “快逃!” 这一声中气十足,不知道是唐雪柔还是凤栖喊的,所有人都好像得到了逃命法宝,三两成对使出浑身解数朝着各个方向而去。 顾子铭听到这两个字,双腿勉强不抖得如同筛糠,箭一般冲出去好几米。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步子止住,猛地回头冲向凤栖。 “师姐你别愣着了!快走啊!” 她跑得慌慌张张,脸上惧怕神情明显。 凤栖看着她,心里不知怎么得,好像被温热的水浇灌了一遍,嘴角微微扬起。“铭儿,一会绝对不许放开我。” “啊?”顾子铭没明白她的话,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腰部被人搂住。 “师姐你下次要飞能不能先通知一下!” 双脚腾空,顾子铭眼看着地面在瞬间离开自己双十米,双手慌忙中紧紧抱住了凤栖的腰肢。 除了逃,眼下没有其她可行办法。她刚才用魂神稍作试探,存在于墟泽霖中的麒血蠕不计其数。多少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鬼地方,也被其中处处可见的麒血蠕吓得不轻。 当时是如何通过这场试炼的? 凤栖稍作回忆便蹙起了眉头,她垂眸看了眼顾子铭。当年那些破事到如今都没个完结,她现在竟然还抱着这么个祸害,甚至还因为这祸害感受到了什么叫熨帖的滋味。 她怕不是真如束鸢一般,脑子进了水! 脚下是望不尽的红色和紫色。大量麒血蠕气势汹汹,数以万计地如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凤栖把顾子铭甩到身后,双指并拢灌入真气,往自己眼睛上一抹。她们这会已经进入了墟泽霖的地界,但不知道到底是进入了哪片区域。当年她和束鸢及曦凰来到这地方,结果被曦凰耍弄,愣是困在鹤顶一月有余。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面孔,让凤栖的烦躁更甚几倍。 墟泽霖中的凶险哪里还需要旁人出手,顾子铭何时跌入幻象,看到什么或者真的知道了什么,凤栖是更加无法插手。 双目所见能至千里,凤栖压下心头烦乱,细细地扫过未被麒血蠕摧毁的区域,发现她们是进入了宛丘之地。这地方是最适合五行中属金火者试炼,若能顺利走出,修为必能突破化劫。然凤栖五行多水缺金,这地方并不是适合她。只是进入其中便不能随意离开,只能指望顾子铭这个五灵根无所缺失的废柴。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御剑速度,侧身正视顾子铭。“铭儿,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你五行于寻常人相比有什么不同?” “五行齐全却无长处?”顾子铭的手依旧死死抓着凤栖的衣服。 “那你的魂神呢?” 顾子铭不明白这样危急的时刻,凤栖怎么还有心思考自己。 扫了眼底下数量似乎有所减少的麒血蠕,顾子铭快速回答:“我的魂神比一般入气徒子要来的浑厚且纯净,以魂神河真元灌入经脉,可强行充盈五行之力,借此突破修为。” “那好,现在把我当成你师娘,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许自作聪明。散开你的魂神,引渡我的□□。” 手腕翻花,凤栖即刻朝着地面甩出一道雷电。顾子铭魂神化成线,绕着她甩出来的几道雷电,一条雷龙俯地而冲。浓重的血腥味和肉焦味混杂在一起,惹得顾子铭捂住嘴巴。 然而她们这样的举动只会让麒血蠕更加愤怒,它们的动静比之前大了两倍还多。无数虫子不再去追捕其她人,转而层层相叠向上,肉眼看不太清的翅膀飞快扇动,企图将两人从半空中拉下来。 不过虫子终究是虫子,再怎么堆叠也不能勾到半空,只是那种死亡的压迫感让凤栖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顾子铭。 顾子铭几乎要崩溃。哪怕在迹崖山上,曾被自己师娘——束鸢用鞭子抽得没一块好皮肤,但那不过是皮肉伤,和眼下境况比起来,说那些经历是冰山一角都会让人贻笑大方。 双腿再次不争气地哆嗦起来,顾子铭单手撑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再次吐出来,免得浪费了还能暂时结成屏障的魂神。 “别去看,闭上眼睛打坐,你师娘难道没有教过你如何静心忘物吗?”凤栖见她如此,万分怀疑束鸢是不是只占了个师娘的名头,从来没教过顾子铭任何。 顾子铭言听计从。静心忘物是迹崖山的一套心法,束鸢确实没教过,但是她在藏书阁的心法书上看到过,记得完整。 大概是她五行未缺,盘腿坐下后,凤栖都觉得周遭那种死亡的逼迫感少了些许。只是这情况没能持续多久,凤栖忽得察觉顾子铭的身体滚烫。 这怕不是她心法学得不完整,静心不能反烧心。 凤栖忙将人揽到怀中,试图用自己的寒气帮她降温,免得失了心智。 冰遇上如火的热度,自然是要融化的。何况顾子铭确实没用好心法,让自己跌入了魂海之中。魂神层层散开,在两人周遭结成道道屏障。 顾子铭耳畔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心法不是你这么用的,聚以真元于丹田,灌以真气于经脉,天地浩大自在其中,不见山不听风。” 第17章 那声音很熟悉,好像是她师娘束鸢的声音,亦有区别。 很快,那声音不见,顾子铭意识到了自己被拉入了魂海之中,眼皮颤动几下,心头一震。 她在自己的魂海中瞧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她其实见过很多次了,只不过之前都迷糊的要紧,那人周遭仿佛绕着散不开的雾气,看不清面目。而且多数情况下,那人都是处于沉眠状态。有时候顾子铭还会想方设法为她整理出个舒适的地方。只可惜地方收拾好了,那人却不可靠近,怎么走,顾子铭和她之间的距离都未曾变化。 也就是她那样的缺心眼,自己的魂海中存在一个看不清脸面,分明知晓和自己无关的人,还能坦然接受了十五年。 第23章 而现在,那人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就能碰到,异样的熟悉感随之而来。 顾子铭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你到底是谁,刚才是你在帮我?”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也不准备有下一步动作。 顾子铭摸不透。她能感觉到对方是没有恶意的,但这样的变化属实令人好奇。 这好奇心并非将将萌生出来,早在她第一次在藏书阁中看到关于魂海的书籍时,便对这人有了压不住的好奇。魂海不仅是修仙之人修为蕴藏之地,也是一处避难所。这个避难所不仅能为自己所用,也能借给她人三魂六魄暂存。于是便有了藏魂一说。大部分情况下,要躲藏的魂都是命魂。只有命魂存在,那人就还算活着,也才有藏魂的意义。 看到这本书的时候,顾子铭已经十岁了,她能辨是非,知人是善是恶。于是在某天进入自己的魂海,看到对方已经沉眠后,顾子铭就把那份好奇心放下了。 “我有可能知道你是谁吗?”见对方不回答,顾子铭改了个问法。 自从下山后,对方可以说救过自己两次。问个名字,应该在情理之中。 然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顾子铭神经大条。 若不是绕在那人周身的迷雾还未完全散去,顾子铭大概是能看到对方正在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于是,顾子铭在左歪一下脑袋,右歪一下脑袋后,认定对方是个哑巴。 此时她困乏无比,更加没皮没脸起来。“既然你都出手帮我了,那就再帮一会怎么样?帮我照看一下师姐,我休息会,免得你在我这待得不舒服。” 魂海确实受到体魄影响,只是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顾子铭全然不管,闭上了双眼,顺着进入魂海前听到的声音重新运用心法。 那人看着顾子铭,只觉好笑,可惜她笑不出来。方才帮顾子铭耗费掉了她好不容易凝结的精元,别说帮她照顾凤栖,就是这么站着都维持不了多久,魂不聚形,不消多少功夫便又会成为一团浓雾。 趁着最后一点真气流动,那人往顾子铭魂海之外窥探了一眼。 “真是好久不见啊,凤栖。” —— 眼下没有什么好办法,凤栖喊了顾子铭几声后直接上手掐起了她的人中。同时,她还要顾着底下不断翻涌上来的麒血蠕,并控制御剑速度,免得到时候落到一处不得安生之地。 她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闯入顾子铭的魂海中将人直接拉出来,摆出束鸢的架势来好好教训她一顿,而后自己休息片刻。 然而顾子铭的意识消失极快,凤栖那只死死掐着她人中的手指渐渐没了气力。这时候想要再强行进入她的魂海,只怕会损了顾子铭的三魂六魄。 想到这,凤栖百年未动过的脾气直冲了上来,一鞭子混着水和雷又是烧得那群麒血蠕滋滋作响,恶臭冲天,惹得墟泽霖中的飞禽走兽越发不得安宁。 涛涛烟尘滚起,让那本就看不太清的地界更加模糊。凤栖头疼欲裂,手腕又是一抖。不过这次,她手中的鞭子竟然成了一柄极细的长剑。因为坐着,怀中还有顾子铭,凤栖只能单手使了一招拨云见月。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凤栖瞧准底下狂奔的一头独角犀牛,长鞭重现,缠住那犀牛庞大的身躯,毫不费力地将其丢进了麒血蠕堆中。 可怜的犀牛连声音都没发出,便化作了一堆并发这雷电的白骨。麒血蠕被从中破开,已至半空的高度徒然跌落。 然这并不能消了凤栖的怒火。此时,要真正让她心神平静,怕是只有闯入顾子铭魂海中,将那缕命魂拖出来毁成烟散去才行。 什么都一了百了!何必还要经历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 可惜这种事她只能想想。若是真将那人从顾子铭魂海拖出,就等于去了顾子铭半条性命。几日相处,凤栖对这个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师妹,还是徒子的顾子铭着实有几分上心。这样的上心,成了绊住她双脚的绳索。原以为自己在情感上总要比那傻妹妹束鸢来的聪明,如今看来,当时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凤栖一手拽着顾子铭的衣领,好让这人不至于如同一滩烂泥趴在长剑上,一手在空中几近疯狂地甩动鞭子。 宛丘之中存在大量飞禽走兽,一时间受了刺激,暴动起来,各种声音接连而起,听得人两股战战。就连那些平日里不受任何影响的百年树精,都开始东倒西歪,企图将自己的主根拔起,逃到别的地方避难。而那些长势矮小的灵草毒花更是苦不堪言,她们逃又逃不走,只能扯着脖子嚷嚷,想让凤栖收手放过她们。 凤栖沾不得半点草木属性,根本听不到这些花花草草的哭喊。反倒是被唐雪柔拉着一路狂奔的涟漪,听得一清二楚,差点不堪重负晕死过去。 约莫在半空飞了有半个时辰,凤栖终于见到宛丘中心,急忙用鞭子将自己和顾子铭绑在一块,直直朝着下方落去。 宛丘中心有一处问天池,这地方集聚着不少已经能化成人型的妖修,且其中诡异非常。对于部分修士来说,却是快速提高修为的好地方。下边穷追不舍的麒血蠕逐渐消停,被拦在问天池前数十里的地方如浪涛翻动几回,不得不退回到自己的老巢。 想要在宛丘之中找到问天池并不容易,唯有引气入体者,方能探寻其所在。但要真正进入,还需要花点心思。 两人落在问天池外围,高大的群山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好在凤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很快找到了可以进入其中的山穴。山穴边上刻满了符咒,这些符咒皆为暗符,需得将足够的真气灌入双指之中,一点一点触摸,才能让其显现出来。且必须一气呵成,若是中途没了力气,已经显现出来的暗符便会再度消失。 这些暗符都是某位大能百年前一体而成,当初是为了镇压恶龙,如今却成了考验各位修士修为的一道难题。 凤栖此时额上汗水点点,把顾子铭丢到一旁后,自己也只能靠着山石喘息。她眼下没这精力去打开山穴门,平息了自己的心跳后,便盘腿坐下,将自己的魂神化成一只鸟儿飞了出去。 她得找找唐雪柔等人的所在。 鸟儿似凤凰又似天鸢,因凤栖体力不支,飞在空中歪歪斜斜,飞了好一段路程,眼看着就要散架,总算是瞧见了捂着耳朵任由花草将她裹在其中的涟漪。找到涟漪,自然也就找到了唐雪柔。凤栖魂神化成的那只鸟儿完成使命,从空中直直掉在了唐雪柔肩头,发出不太好听的声音。 “来问天池,用你的真气引路。” 唐雪柔也是累得够呛,听到和凤栖有七成相似的声音后,直接挨着涟漪坐了下来。也不管自己的声音是否能传到凤栖耳边。 “等我喘口气。” 麒血蠕大潮褪去,能活着的迹崖山徒子以及霄云派的人,无不瘫倒在地,或是大口喘息,或是哭爹喊娘,发誓要能从这鬼地方走出去就再也不妄想成为什么上仙,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几十年的凡人。 周听澜和严令隼两人都汗津津的,麒血蠕大潮褪去时,她俩刚巧飞到一处瀑布之上。那临危受命的长剑比她们先一步感知到危险褪去,完全不顾主人,急急罢工。两人就这么从半空摔下来,身上的汗水即刻被大水冲走,差点冲没了衣裳。 等从水中起来,严令隼的脸红如刚升起的太阳,忙脱了自己的衣服,拧着头递给周听澜。“你,你穿我的。” “我又不是光着,你自己拿着吧。”周听澜摆了摆手,刚想抬步去边上的草地,又想起什么,凑到严令隼面前,“阿严,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日后我娶你。”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严令隼的肩膀,不怎么留情地转身走了。 严令隼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瞄周听澜,微微皱了皱眉,在看手中的衣裳,笑了。 几人休息半晌,周听澜和严令隼也受到了凤栖的指示。不敢再耽误时间,纷纷动身。 凤栖恢复地要比她们快些,摒弃心头烦躁后,她便起身开始让暗符显现。只是没想到暗符显现到一半,昏睡的顾子铭猛地坐直了身子,绕在她周身的魂神顿时强盛几分,竟然和山穴上的暗符相冲,愣是将凤栖花了好一番气力才得到的成果销毁。 “曦凰!”凤栖气急败坏,指着顾子铭就想破口大骂。 可惜她在迹崖山上待了太久,实在憋不出一句像模像样地骂人话。 “凤栖师姐!”恰在这时,她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凤栖转头看,发现是浑身不干不湿的周听澜带着严令隼跑了过来。 这两人身上还挂着血,看上去惨兮兮的。不过相比而言,她俩不过凝神境界,能活下来已经是福大命大。凤栖更加觉得自己和唐雪柔没有选错人。 她急忙过去扶了一把周听澜,手指顺势搭在她的经脉上探了探。果然,周听澜的真气被全部打散了,残存寥寥无几在经脉之中。 第24章 “你们是怎么从麒血蠕中逃脱出来的?” 眼前的路只有进入问天池这一条,周听澜的情况太差,严令隼修为还不如她,必然也是受了重创。这样贸然进去其中,简直是送这两人去投胎。 周听澜扫了眼前边的山穴,山穴上的暗符融于岩壁之中,她看不出来,只能看到顾子铭端坐在前边,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下山后,周听澜和严令隼一路都跟在凤栖后边,见过顾子铭这状态两次,心里有数。同时,从那山穴中吹来的阵阵阴风,让她不由得胆寒起来。 “师姐,要不我们再歇会?眼下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了,不如等唐师姐过来汇合?” 凤栖点了点头,拉着她坐在顾子铭边上,对严令隼招了招手。“你俩先将真气聚于丹田,不着急。” 她说着,便顺着自己按在周听澜经脉上的手指,将自己的真气传渡给对方。周听澜也不推辞,自己稍有恢复后,伸手扣住严令隼的手腕。 凤栖见状笑了笑,手指轻弹,帮着她修复了两根主经脉。 这两人的伤势不算严重,而且心法用得都比顾子铭好太多。很快,周听澜和严令隼都觉得自己被麒血蠕东一口西一口咬掉的皮肉全长了出来。 此时天色渐暗,凤栖看了眼远处,还是等不到唐雪柔的动静,只能自己再次走到山穴前。“你们俩,过来帮我。” 她将开启山穴的法子交给了两人,周听澜和严令隼很配合,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山穴上的暗符全数显现。凤栖连通知都没有,直接让两人推入其中。 “别怕,在洞口等我们进来!” 周听澜和严令隼踉跄几步,再回头看,那山穴入口像是挂了一道瀑布,凤栖和顾子铭的身影用模糊二字不足形容。 山穴入口并没有什么妖修存在,只有累累白骨,散发着一股有别于麒血蠕的恶臭,同样令人作呕。 周听澜和严令隼对视了一眼,以魂神为盾,找了两块石头坐下,静等凤栖和顾子铭过来。只是坐了片刻,她俩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惹得她俩汗毛直立,心里求着师姐和师妹动作能快些。 第18章 山穴之外。 凤栖拽着顾子铭的衣领狠狠晃了这人两下,顾子铭双眼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这会,凤栖的怒意早已消散,只剩下不多不少的担心,让她不知道该拿顾子铭怎么办。 在顾子铭魂海中的那缕命魂不是别人,正是曦凰。想到这人,凤栖的眉头便紧锁在了一块。她和曦凰之间的恩怨纠葛,延续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到如今,凤栖都快忘了自己在恨曦凰什么。 好在这趟下山,曦凰倒是时时提醒。 就比如此时此刻,顾子铭不能醒来,确实是因为曦凰精元不稳,不得不利用她的魂神以做修补。 “怎么每次和你来这地方,我都不能安生?”凤栖看着顾子铭,冷笑了一声。 百年前,她第一次来到墟泽霖,与束鸢和曦凰为伍,为的就是通过迹崖山师尊们为诸多徒子设计的试炼。束鸢是她的亲妹妹,是她从小护在心尖上的,不管束鸢捅出什么幺蛾子,凤栖都毫无怨言。可这个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偏偏在这墟泽霖中喜欢上了无法无天的曦凰。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说曦凰是她凤栖的良配?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觉得她凤栖会喜欢上曦凰这个祸害? 想到这些事,凤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按着那胡说八道的混蛋的头,让对方好看看曦凰的为人德行。 不过那大部分都是她的片面之词,曦凰品行算得上好,对待束鸢并不比她这个姐姐来的差。哪怕后来曦凰堕入魔道,依旧能护则护束鸢。 “要不是看在束鸢份上,老娘早晚要你魂飞魄散!”凤栖咬牙切齿,收起长鞭,用将真气灌入手掌,适度拍碎了顾子铭周身的几层屏障,然后毫不怜惜地拽起她衣领,直直丢入了山穴之中。 问天池中气象万千,三里天晴六里暴雨,九里便是电闪雷鸣,风雪交加。 周听澜和严令隼只觉自己在等凤栖和顾子铭的短短一刻钟内,后背感受到了春夏秋冬转变。好不容易等到山穴处有动静,还没回神,周听澜怀中便多出来一个人。 好在严令隼眼疾手快,托住了周听澜后背。 “凤栖师姐,你就算不怜惜我,好歹也怜惜怜惜顾师妹。”周听澜摸了摸自己有点疼的尾椎骨,突然感受到了顾子铭这一路而来的不容易。 毕竟三番五次被凤栖甩来甩去的人是顾子铭。 “要那么客气做什么?”凤栖拍了拍身上的落灰,环顾四周。 百年不见,这鬼地方依旧死气沉沉。 问天池并不是一个大池子,而是处方圆将近百里的地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在地界中某处确实有个池子,那池子能洗骨去浊,曾经是某些修仙门派选徒子的场所。若是有未修炼的凡人走得过问天池,那便是资质非常者,不少门派都会抢着要。若是走不过,那便是有大能亲自指教,最多不过突破化劫。 后来为什么废除了这种选拔,凤栖不得而知,只知道修仙界的各大门派不再踏足问天池后,这地方便成了那些妖修最爱聚集之处。想要化成人形,在问天池中多走几趟,只要妖丹不碎,不出百年便能蜕去兽身皮毛。 凤栖也不管顾子铭,只让周听澜和严令隼扛着这人,自己先行探路。 “这里是问天池,在其中的妖修无数,你们小心点,别被抓去当了炉鼎。我想你们俩在青埂峰算得上拔尖,我就不多说了。”凤栖说着斜了眼周听澜和严令隼,就怕自己这话说的太绝对。 周听澜不太在意凤栖的眼神,脸上挂着明媚笑意。“知道了师姐,我们会当心的,不过这问天池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不曾在青埂峰的书库中看到过想过记载。” 不知怎么的,凤栖看着周听澜,恍惚见到了顾子铭没皮没脸的笑容。她快速回过头,眸色沉了些许。 给周听澜和严令隼科普问天池中的种种很是没有意思,严令隼脸上表情木然,也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天生如此。周听澜则是好奇心充盈,越是听凤栖说到诡异处,双眼就越亮,恨不得自己赶紧见识一回。搞得凤栖都开始怀疑周听澜的脑子到底还在不在正常范围,索性闭上嘴巴,专心探路。 走了有一炷香时辰,凤栖突然停下步子,将手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跟在身后的人不要出声,另一只手指示她们蹲下。 前面的草丛中传来细碎的动静,时快时慢。凤栖想要凭借经验去判断是什么过来了,可惜百年时间到底太长,她什么都没想起来,反倒是脑中映出了曦凰那张令人讨厌的脸。登时翻了个大白眼。 一直看着她表情的周听澜和严令隼满脑子问号,互相对视,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 “小心点,有什么东西来了。” “师姐,顾师妹怎么办?”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周听澜全程自己背着顾子铭。 到这会,顾子铭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反倒越睡越沉,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时不时傻笑。 凤栖想都没想吐出几个字。“丢那就行,死不了,你这么关心她干嘛?” 周听澜:?师姐,你有没有闻到哪里的醋坛子好像打翻了? 四人同行,按理来说应该有个互相照应才是,周听澜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把也算是保护过她们几次的顾子铭随意丢在地上,只好抬了抬她的屁股,免得从自己后背滑下去。于是,她很清楚地看到凤栖眸色敛了敛,然后假装不在意地转过了头,一只手拔起了边上两颗无辜小草。 顾子铭仍在魂海中收敛被曦凰真元差点冲散的三魂六魄,身体乏力的很,即便意识想要清醒过来,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周听澜和严令隼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到底受伤不轻,哪怕是刚才得到凤栖垂怜,现在口中依旧有股铁锈味。 凤栖多少清楚她们的情况,觉得这问天池怕是专克她的地方,两次来都是“拖家带口”,又要顾及自身,还要当姐当娘。免得那些年纪小的不小心就去寻了死。 手上掐诀,凤栖用自身魂神稍作试探,周遭生物许多,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们。 她再次回头去看顾子铭,不由得恼火起来,伸手将她从周听澜后背上扯了下来,使劲摇晃。“顾子铭你醒醒!你师娘要被人掳走了!” 这句话很是管用,顾子铭脑门上的青筋猛地一跳,眼皮抖了两下,却还是没能醒来。 凤栖再接再厉。“顾子铭!涟漪要被怪物吃了!” 周听澜看了眼严令隼,默默后退了两步。她有点怀疑这地方是不是会让人性情大变。青埂峰距离迹崖山正殿较近,她是见过凤栖这位大师姐几次的。印象中,这位偶尔出现传达掌门指令的大师姐是不苟言笑的,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冰霜。 第25章 现在…… “顾子铭,你再不醒。”凤栖顿了顿,一字一顿,“我就杀了你!” 周听澜身子一抖,她不再怀疑这地方风水有问题,大师姐还是那个大师姐,一言不合就要动武。 顾子铭眼皮狠狠跳了两下,猛地睁开。“不要啊师姐!”她大喊一声,终于从魂海中挣脱出来,三魂六魄归位,瞪大了眼睛盯着凤栖,双手还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凤栖哪里能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眼中诧异停留一时,松开了抓着顾子铭衣领的手。“怎么?我,比你师娘要来的重要了?” 这什么逻辑? 顾子铭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抚平凤栖的衣领。“师姐,你刚才不是说我不醒要杀了我?这和我师娘有什么关系啊……” “哦,你自己的命原来比你师娘重要啊。”凤栖直起身子,语气不咸不淡。 顾子铭笑容苦涩。 到底谁来治治这莫名其妙的师姐啊! 周听澜要比顾子铭情窦初开的早那么一点点,听出来凤栖那三两句话后面藏着的意思。不过眼下保命要紧,因着她的金属性,她的佩剑和她自成一体,周遭有危险出现,便会发出警告。此时,她手中的佩剑已经震动起来,幅度不算小。 “师姐,有东西过来了。”她一手绕到后背,准备着随时祭出她的三把匕首。 周听澜御物能力极强,这些金属打造的武器几乎成了她比常人多出来的手指。 顾子铭首先从她的提醒中回神,下意识散开了自己的魂神,结果被凤栖一巴掌给拍得不得不全数收回去。 “听澜背了你一路,别添乱。多用用你的佩剑,难不成迹崖山这些年真的就是养了个废物?” 凤栖眼中多了几分嫌弃。顾子铭的那把叫做无鉴的长剑不是俗物,削铁如泥,见血封喉。这东西能在迹崖山的藤谷中,也是花了她凤栖好一番气力。她知道顾子铭能得到无鉴不是偶然,现在看来其中除了自己和束鸢所为,还有曦凰那缕命魂的存在,才让这嗜血的好战之物愿意跟着顾子铭这个属实可谓是废柴的主人。 “迹崖山剑法你都学了多少?”凤栖问道。 顾子铭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头。 迹崖山剑法共有九式,每一式包含十二招。 凤栖盯着顾子铭看了会,恨不得抽出自己的鞭子,如同在【庭梧】时,抽得她抱头鼠窜。 束鸢这些年到底教了什么! 不是动气的时候,凤栖不去看顾子铭飞快画出两道搜魂符咒。刚画完第二道面向西北方向的符咒,金光闪过,符咒消散。 凤栖扯着顾子铭的衣领往后退了散步。“你俩注意点,是祝烛。” “那是什么?”严令隼“金口”开启。 “属于九尾狐一族,不过修炼得了天火眷顾,传说能浑身炽焰灼灼。异常凶猛。且尤爱食……” 顾子铭还没科普完,凤栖已经一鞭子甩了出去。一道焦黑的印子赫然出现在黄泥地上,散发出阵阵糊味,周围还有小电花抖动。 要说这位师姐和自家师娘没有半点渊源,顾子铭是打死都不会相信了。性情虽有不同,但在处理某些情况时的态度却如出一辙。尤其是这爱突然甩鞭子的习惯,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师姐你下次打雷前能不能先通知一声?”顾子铭颤颤巍巍,双腿难得没有发软。 刚才在魂海中她休息得很彻底,甚至顺着曦凰的教导让真元完完整整地冲刷过自己的所有经脉。她跨出一条腿定于那条焦黑的印记之前,单手悬在上面扫过掀起。 一阵强劲却温和的大风就此沿着拿到焦黑印记掀起。 至于小腿高的草儿被风压得贴在了地面地上,一只十来岁小孩体型大小的狐狸现身。 这畜生似乎在野草中埋伏已久,见状直扑过来,周身猛地烧起了炽热火焰。只不过这只祝烛尚年幼,冲过来时只是惨了周围一片花草。有灵性的慌忙躲避,有往万年大树周围逃窜的,还有的竟然看准顾子铭身上的温润魂神,直直爬上了她的身躯。搞得顾子铭一身淡蓝变了色,郁郁葱葱,好不让人笑话。 周听澜没憋住,笑出声来。被凤栖拿眼一瞪,赶紧抿紧了嘴。 顾子铭的憋屈不知从何而来。这些小花小草带着温和的清凉,躲在她身上就像是涟漪抱着她的胳膊,说不上哪里不舒服。 前边,凤栖已经甩动长鞭,一招风起云涌引起的旋风把那只祝烛裹在其中。小东西竟然架不住风劲,四爪死死抓着地,这才没让自己飘起来。 凤栖记得之前束鸢说过这畜生可爱,毛茸茸的,冬天还能用来取暖。她想过给束鸢弄一只,免得她在迹崖山上寂寞。只可惜束鸢不是能养宠物的性子。 见那小畜生被困住,她不慌不忙,想走过去以“言语”降服那小东西。束鸢养不了,暂时当成灵宠保护顾子铭一二时,也算是个好选择。 哪知道她刚跨步往前,周围突然一股灼热升起,低低怒吼从小祝烛之后传来。 很快,一只庞然大物便踏着能让地动山摇的架势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19章 幼兽之后是大兽,倒不是什么奇事。只是那只成年祝烛着实令人骇然。 那只体型足足有半座小山大小的祝烛似乎并不把她们当回事,行动缓缓。走出两步,缠着小祝烛的旋风便撒开。小祝烛有了靠山,火红的眸子更是亮如红日,对着凤栖等人露出森森獠牙。 这次,凤栖手中的长鞭没能抬起,手腕被顾子铭扣住,整个人便往后被拽去。 “师姐你别冲动,这地方好像是这妖兽的老窝。没必要硬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顾子铭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主,说话间已经拉着凤栖跑出三五里地。跑的时候她还不忘扯一把周听澜。 周听澜没反应过来,身子被她这一下带得歪斜,脚下踉跄片刻便徒然离地。严令隼竟然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紧跟着顾子铭如箭窜了出去。 “可是往哪跑?” 顾子铭是凭直觉判断危险等级,严令隼要比她来得稳重些。小祝烛现身时,他便测探了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地方算的上安全,不是有化身半人的妖修,就是有不知名不可窥探的区域。总感觉不管往哪跑都是死路一条。 “跟着我就是了。”其实顾子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跑,她只是跟随某种怪异的熟悉感寻找方向。 长久待在自己魂海中的那团浓雾终于化成了还算可以辨析的人型,又三番五次帮自己脱离险境,顾子铭笃定自己与对方生死共存。既然如此,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必然是源于对方,至少能甩开那两只分明把她们当成了猎物的祝烛。 那些躲在顾子铭身上的花草随着她的狂奔,逐渐离散。凤栖只觉得自己的双脚毫不受自己控制地贴地、离开,意识竟然逐渐恍惚起来。她仿佛回到了百年前,于束鸢共同踏足这片区域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和束鸢不过刚突破定魂境界,面对问天池中的种种强大妖修,自然是不能硬碰硬,能避则避。有多少次,束鸢当机立断,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狂奔。 只不过往往跑到一半,束鸢便停下步子,把凤栖往前一推,说要回去找那个天下第一狂的曦凰。 凤栖从来都不喜欢曦凰,因为她实在太过于自命不凡,那骨子里的傲气随着她年岁增长越发嚣张,甚至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在曦凰眼里,这个世上就没有能让她高看一眼的存在。在问天池中,哪怕是在整个墟泽霖中,曦凰遇上任何都会将其看做能送自己更上一层修为的垫脚石。 束鸢不放心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帮一把。 束鸢回头,凤栖哪有自己跑或者就在原地等的道理。她哪次不是紧握鞭子冲回去,为她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挡下一劫。 每每三人大难不死,喘口气后凤栖都要气急败坏地抓着曦凰的领子吼上几句,最后被束鸢拦下来,然后看这俩你侬我侬地互相治伤。 凤栖到现在还是很讨厌曦凰,然而看着眼前抓着她手狂奔的顾子铭,她竟然有点想念当初。若是当初曦凰愿意放下她的骄傲,哪怕就一回,也不至于有如今。凤栖只觉得自己心头被什么扎了一下,她想起下山前束鸢对她说的话。 “姐姐,你说,我们还能有那些凡人所能感受的感受吗?” 束鸢总喜欢说些奇怪的话,凤栖听不明白其中含义,也不想去深究。她只是用无奈地眼神看着这个妹妹,寻思着当初千方百计再次把她骗回迹崖山修行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不就是束鸢吗? 既然要不生不死成为传说中的仙人,又怎么能贪图凡人才会有的七情六欲。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顾师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 凤栖脑中思绪纷乱,严令隼那总算中气足了一会的声音,成功让她的眼前变回一望无际的绿色。 第26章 “就快了。”顾子铭回应。她已经能用魂神明确地感觉到前方有一处隐蔽的洞穴。 拿不准洞穴里边是否有更危险的存在在等候她们,顾子铭也能当那处是避难所,毕竟她跑得就快断气了。 横竖都是死,被直接烤成肉串给那两只祝烛当晚餐,顾子铭是拒绝的。 凤栖几乎被顾子铭拽得要飞起来,一回神先是惊叹于这危急时刻,顾子铭竟然能够做到踏空而行。而后细细听了她和严令隼的对话,刚要从口中吐出的称赞,又给凤栖咽了回去。 这傻子别是拉着所有人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反手扣住顾子铭的手腕,凤栖当即往地上甩下一鞭子。空中乌云骤然集中于她们头顶,云层中闪着电光,眼看着就要劈下来。很快,两团黑云相撞,一人宽的雷电直劈地面后便于左右延伸,形成了一张电网。 顾子铭等人被这场面惊得皆是瞪圆了双眼。周听澜赶紧从严令隼肩膀上下来,直觉这位大师姐的修为绝对不止化劫境界。 迹崖山的徒子一般突破中境界便可出师,自己游历四方,若是不想走的也可以留下来,成为几位长老的左右手,肩负起教导每隔八年从拜入师门的新人。据周听澜观察,那些不愿意去游历四方的,大多是因自身修为久久卡在化劫过不去,不得已才留在迹崖山上。凤栖这一鞭子就能召集来几乎和天雷差不多威力的雷电,修为别说早已突破化劫境界,怕是已经步入元神。 这样的师姐,愿意留在迹崖山上也许可以说是留恋师门,陪着她们一帮修为尚浅的下山试炼,那就奇怪了。 而如同凤栖这样的师长者,还有那位歪脖子师兄。 那天在一道下山的徒子中见到这俩,周听澜心中就有所留意。茯苓镇中发生的异样,更是让周听澜觉得她们这次下山试炼,于之前与众不同。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顾子铭。 可惜她确实该被划到修为尚浅的徒子范围,这样的打量并没能给她的怀疑加以任何佐证。 顾子铭并未察觉这一点,满脸都是对凤栖的钦佩。“师姐,你怎么会这么厉害啊!” 此言一出,周听澜眼神转为嫌弃。 顾子铭怎么可能会是那些画本子中所描写的身藏无数谜团和过往的主角,她不是个纯正的憨憨,周听澜就谢天谢地了。 凤栖和周听澜的反应差不多,只是她的嫌弃更流于表面。“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稳重点。” 说完,她也不看顾子铭因觉得无辜而撅起的嘴,只是扫了眼十里外的洞穴。 在看清那洞穴前的石像时,凤栖的眸子缩了一下。她认得这个洞穴。百年前,她和束鸢以及那烦人的曦凰,也因为避难意外进入过这地方。凤栖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某种轮回。若是没有麒血蠕的意外出现,她会带着顾子铭等人进入雷池。在那里,她必然可以省心省力地保全其他人,不出意外,应该可以在其中教导她们如何突破自己的修为瓶颈。如此一来,后边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偏偏意外就是出现了,在踏入问天池后,命运甚至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就让顾子铭充当了当年束鸢的角色,带着她再次来到这洞穴之前。 “你还真是你师娘的好徒女!”凤栖腹诽道。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前边一大一小两只祝烛已经作势要扑过来。 “前面有个洞穴可以避难,你们进去,但一定要记住,不管见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快去!”见顾子铭等人还有话要问,凤栖拿出了作为大师姐该有的威压,“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严肃起来的凤栖,光是看她一眼,就足以令人胆寒。 顾子铭最擅长跑,伸手拽住周听澜的衣服,再次甩开双腿,飞似的朝那洞穴跑。“师姐你小心,我一会就来接你!”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凤栖低笑一声,只求那三个年纪小的能自求多福。 那洞穴自然是有名字的,只是因问天池被各大修仙宗门弃用,这隐蔽在其中的不惹眼的小小洞穴,自然也就被世人所遗忘。如今还记得这地方,怕是只有那些个老不死。洞穴有个诨名,叫做“醉生梦死地”。只因进入其中者,皆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由她们内心深处的渴望而编织成的幻象。或是金山银山,美人环绕;或是成为天下大能,无所不能;又或是如同落入了地狱妖魔堆中,满心的杀戮被勾起,最后一刀子捅在自己的心口上。 凤栖还记得当年她陷入的幻象内容,其中糅杂着太多太多的人和记挂。以至于她未能体验何为醉生,只知梦死的滋味。当年的她不过十六,心中的惦念却足有千斤重。那场幻象了却了她所有的心事,只可惜,那些看似美好的结局她都无法参与其中。明明是触手可及的幸福,她是怎么抓都抓不到。 凤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凝神。 挡在身前的屏障终究还是被那只成年的祝烛一脚踩碎,小祝烛双眼冒着火,似乎是因为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修为的人类,很是兴奋,惹得周围的温度犹如三伏正午。 凤栖很受不了这样的炎热,感觉到游走在自己经脉中的真气因这样的环境逐渐混乱起来。 不管是问天池这个地方,还是眼前的两只祝烛,都十分克她。 跳身躲开小祝烛的攻击,凤栖再次引来万丈雷霆,毫无章法地胡乱劈下。那小祝烛身手敏捷,还有大祝烛作为后盾,对这样的攻击根本不放在眼里,张口接连吐出七八个火球,全是朝着凤栖砸去。 隆隆雷声和火球飞快划过空气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心尖发颤,顾子铭有些招架不住,双腿虚软,差点跪在地上。 周听澜忙要去扶她,没想到顾子铭先一步用佩剑撑地,咬着牙站了起来。 十里算不上远,那洞口已经显露在三人面前,一块半人高的石碑被藤蔓缠绕得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我们……我们快进去,别给师姐添乱。”顾子铭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凤栖手中的长鞭早已收起,换成了她不太使的长剑。向来不受她待见的迹崖山剑法,在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只不过迹崖山剑法的凌厉配上凤栖的果决,一招一式将那小祝烛掀起的风切成了碎片,不仅让那小东西节节败退,也在顾子铭三人身上划出了几百道密密麻麻的小口子。 严令隼脚下狠狠一蹬,借力往前弹出几里,捞起顾子铭的胳膊。“走!” 待三人冲进洞穴,整片大地便出现了不小的震动。周遭的几颗百年大树终于不堪被这一人一兽打斗的殃及,纷纷化形,护着自己的精元向四处逃窜。免得一个不留神,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与此同时,大祝烛见凤栖就要损伤到小祝烛的妖丹,踏步上前,将小祝烛护在身后扬起头颈发出骇人嘶吼。它一声便引得地动山摇,两声能将海水掀起万丈。生生阻断了凤栖将要使出的迹崖山剑法第六式——惊涛骇浪。 这招需得使用者将大半真气汇入剑中,以一剑窥见天地,搅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方能成杀招。若是没能将前六式融会贯通,在使这一式时最忌讳被打断。 口中铁锈味涌现,凤栖牙关紧咬,愣是将鲜血咽了回去。 她回头扫了一眼,确定看不见顾子铭等人后,凤栖干脆丢开长剑,画出束身咒的同时再次抽出腰上长鞭。手背抹过嘴唇,殷红被她快速染上长鞭。 大祝烛乘胜追击地冲过来,没想到四肢被束身咒缠住,庞大的身躯顿时侧翻于地。 一时间周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那只大祝烛少说修炼了三百多年,并不蠢钝。肉身倒下瞬间,它的妖魂便扑向了凤栖。 凤栖暗道不好,刚想转身,身体多处的经脉竟然被那畜生的妖魂生生撕裂,身子毫无预兆地扑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师姐!” 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一声,随即身躯被人捞起。 来人是周听澜。 她冲过来时瞧见了大祝烛妖魂离体,想都没想,倾尽所有真气于佩剑中,将她从未完成过的迹崖山剑法第四式——孤岛见舟中的斩龙平浪使了出来。 剑招如其名,大祝烛因冲击过凤栖精元,而被削弱些许的妖魂就这么被她再次斩去了一部分力量。 第20章 “师姐……快,快走!”周听澜这会没比凤栖好到哪里去,骨骼经脉不知道断了多少,比逃避麒血蠕那会还苦不堪言。 她出身名门,父亲就职于朝廷设立的钦天监副掌司的位置。虽不是长女,但深得老夫人疼爱,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要不是她听多了父亲讲得故事,悄悄看了几本钦天监内秘藏的书籍,对修仙这事儿好奇又向往。十二岁那年迹崖山招募徒子,她才不会特意离家出走,放着好日子不过来吃这些苦头。 不过在迹崖山上,她确实过得很幸福。师姐师兄以及同辈徒子都为人和善有趣,她也终于不管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每年梨花开的时候,她还能跟着爱喝酒的师姐酿酒,醉在明月之下。 第27章 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严令隼,也渐渐地不再顾忌自己作为周家家生子的身份,愿意抬起头正视她,愿意陪着她好好说会话。 周听澜在疼得快要哭爹喊娘时,不知道怎么的,那些美好的回忆竟然全数在脑中闪过。 孤岛见舟。 在学这一式的时候,珏音长老就说过,修仙者,在以为自己脱离了凡人之列后,总会觉得自己万分孤独。犹如那苍茫大海上的孤岛。好在修仙者又与那孤岛有所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珏音长老当时没说,周听澜此时竟然悟到了一二。那便是有师门情谊为舟,载着过往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长剑。 “长夜烬眠!” 周遭无数树叶残枝忽得被她的剑风卷起,眨眼间好似将天空遮蔽,连同那两只祝烛身上的熊熊火焰,也暂时被这些东西盖住,周围只剩下零星光亮。 周听澜趁机扛起凤栖,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就往“醉生梦死地”跑去。 严令隼不放心,在洞内待了片刻还是冲了出去,在半路接到了这俩人。 几人从未这样狼狈地逃跑过,刚进入洞内,周听澜便脱了力,四仰八叉地靠着岩壁躺下,喘着粗气问道:“师姐,那两只畜生不会追过来吧。” 凤栖摇了摇头。“不会,那两只畜生都被你我重伤,这地方对它们来说是死穴,不会来的。她怎么回事?”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顾子铭。 顾子铭刚进入洞中,便盘腿开始打坐,此时看着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周听澜看了眼顾子铭,没言语。 严令隼看了眼顾子铭,也没言语。 就连在顾子铭魂海中的曦凰,就算她能言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待在顾子铭魂海十几年,安稳地好像自己的命魂是寄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且这位凡夫俗子并不打算踏入任何修仙宗门。可偏偏这半个月,几乎日日搅得曦凰不得安生。 就这样,顾子铭每每大难不死,竟不觉得是有人在暗中帮她,只是表现出一副“我运气真好”的模样。曦凰性子不算好,哪怕只剩下一缕命魂,依旧能感受何为气不打一处来。但为了帮顾子铭,她本就不强盛的精元受损,哪里还有心思去训斥她什么。 这次,曦凰更是强行将自己的真气混入顾子铭经脉,勉为其难地保住了她的那点修为。危难还未真正过去,曦凰就瞧见顾子铭带着傻笑进了魂海中,睁着她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问曦凰是不是又救了她一次。 那口口声声喊出来的姐姐,让曦凰无语的同时还想起了束鸢。 束鸢以前很依赖凤栖,在迹崖山上时,她总是跟在凤栖身后,姐姐姐姐的叫。 元气大伤至于,往日记忆被勾起,更是让曦凰精元无法凝聚。她连看都不想再看顾子铭一眼,找了个角落,自顾自地调理气息。 顾子铭见对方不搭理自己,扁扁嘴,并不死心。小碎步挨着曦凰的命魂蹲下,又问:“姐姐,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了。对了,你是不是什么……” “闭嘴!”曦凰忍无可忍,好不容易摄取了这洞中残存的灵气,修补自己残缺的精元,被顾子铭这啰里吧嗦的一打扰,她刚才的辛苦全数白费,甚至那精元还有愈发涣散的迹象。 她勉强让自己显出人型来,模糊的面目上全是怒意。“不想被你那位师姐拿鞭子抽成陀螺,就赶紧醒过来!” 曦凰的声音冷若冰霜,顾子铭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知道她这话并不是吓唬,灰溜溜地推开数步,然后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不管如何,先谢过姐姐了。” 说毕,顾子铭不敢耽误,她已经能感受到凤栖的气息在自己鼻尖萦绕,隐约带着要打死她的不爽之意。 果然,她刚一睁眼,就看见凤栖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就贴在眼前。 顾子铭狠狠咽了口口水。“师……师姐。” 凤栖脸上其实并无怒意,眼底甚至藏着隐隐的担心。她本想看看顾子铭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毕竟这人修为实在太低。哪知道自己刚一凑近,顾子铭便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清澈透亮,黑色耳朵眸子里闪着光,在那光的集中处,凤栖看到了自己的脸。 说来惭愧,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凤栖竟在这时脸红了起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声音故作冷淡。“醒了就好,醒了就往里边走吧。记住了,不管在里面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当真。” 那两只祝烛虽然不会跟着进入洞穴,但刚才凤栖下手太狠,这俩畜生记仇的很,灼灼双目死盯着洞穴内。没个三天三夜,它们怕是不会轻易离开。要想要找生路,她们只能往洞穴里边走。只要不被幻象缠住,就能从另外的出口离开。 周听澜浑身疼得厉害,反应倒是挺快,听出凤栖这两次叮嘱中的蹊跷。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怎么能压得住满心好奇。“师姐,这洞里边到底有什么?” “有你们最想见的。” 凤栖将真气聚在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定神看着幽深漆黑的洞穴,隐约觉得这一次,她怕是更难从那幻象中全身而退。 四人稍作休整,便紧握自己的佩剑往洞穴里边走去。 “铭儿。” 刚走了数十步,顾子铭忽得听见熟悉的轻唤。那声音跟羽毛似的,轻飘飘的,却像是颗快化了的糖果,黏糊糊的有香味溢出来。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凤栖,那只身侧早已没有人,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只是眨眼,这片白茫茫又萌生出绿色和褐色来。 顾子铭身形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朝周围环顾了好几圈,心中募得一沉。 “迹崖山?” 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眼前所见是真,何况顾子铭在茯苓镇三入幻象。有道是短时间内跌倒高低长个记性,她一连在差不多的地方摔了三次,不长脑子也还疼着。 手中佩剑顶开两寸,顾子铭盯着正前方立着的匾额,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庭梧。 那两个字随意至极,又飘逸非常,很是好看。匾额是被人直直插在土中,周围长了一圈小草,还有两块长得不太好看的石头。 当年束鸢把她带上庭梧时,便对顾子铭说过,若有一日,她能用剑在那块板上临摹出这两个字,基本也算是出师了。 顾子铭上山时就学过两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字,其中有她的名字,还有束鸢的名字。她瞧着那块数过来的匾额看了许久,想破了脑子也没想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时,她还没领教过束鸢喜怒无常的脾气,于是抬起脑袋问那两是什么字。 束鸢视线虚虚地在那块匾额上扫过。“庭梧,庭院的庭,梧桐的梧。” 顾子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她好奇心向来旺盛,想不通为什么这座根本没有梧桐的山,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在【庭梧】待了半个月,她终于忍不住询问束鸢。 束鸢喝着她费了一整天才煮出来的茶水,思考了半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师娘取得名字。半山腰那块匾额上的两个字,就是你师尊用指力刻出来的。” 这句话,顾子铭记了一年,直到那天束鸢告诉她,想要以指力在硬物上刻出什么,必须先引气入体,到达真气能在根根经脉中畅通无阻地游走。而那会,顾子铭才刚刚花了半条命把无鉴从藤谷中带回来,心里除了想回家当废物,没有任何远大志向。那想模仿师尊的念头,就被顾子铭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次听到束鸢提起关于那块匾额的事情,还是她下山前一晚。 那天晚上,束鸢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告诉顾子铭下山试炼是很危险的,但她不能因此丢了【庭梧】的脸。 自家师娘的面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离开了她夜夜梦境? 顾子铭无法记起,稍稍一回忆,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凤栖的脸。 凤栖,束鸢。 顾子铭敛了敛眉。在迹崖山这些年,她认识了不少字,也懂文字其中的含义。 凤凰和天鸢算得上同根生,然而凤凰栖息于梧桐,天鸢见梧桐被束。 师娘和师姐总有相似处。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她再熟悉不过的庭院走去。 就算是幻象,能见一见师娘也是好的。或许,她还能借此问一问师娘和师姐的关系,哪怕幻象中的师娘信口胡诌,没准能抚平她心中好奇几天。 “铭儿。” 刚走到院子中,顾子铭耳畔的声音更加清晰。因为清晰,熟悉感比方才听到的要更甚。偏是因为熟悉,她才会觉得那喊声是何等虚假。 束鸢什么时候这样喊过自己。开心时候叫她子铭,多数时间都是连名带姓,让顾子铭两股战战。 不过这声音倒是让她真正明白过来凤栖的叮嘱。看来这个能让她们避开祝烛追击的避难所并不安全。 她伸手摸了摸身前的木桩子,那上边束鸢追着她甩鞭子时留下的道道痕迹都是清晰可见的。若不是那自作聪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或许真就会克制不住地冲进屋舍中,去看看她那冰山一般的师娘是否有想念她。 第28章 “铭儿。”又是一声含着温情的唤声。 “有病!”顾子铭抬手扫过耳朵,随即将魂神凝聚在指尖。 一团微蓝的光芒于她指尖由小变大,她摊开手,让那微蓝的光芒滚到掌心直到成为一个刚出生孩子拳头大小。顾子铭脚尖拧转,朝那声音来源处击出。 前些时候被大小祝烛一连三声的咆哮震损了不少经脉,顾子铭的魂神依旧能用。让她没想到的事,那几乎可以直接击杀一只筑基期妖兽的魂力,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顾子铭看向拿处“吃掉”了自己魂神的方位,震惊全写在脸上。 这到底是何人所制造的幻象,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要知道她天生魂神强盛,当初束鸢要收她当徒女,迹崖山上的几个老古董并不同意。她们看不出顾子铭身上存在哪怕半点可以修炼的“仙骨”,五行资质更是平平。若不是束鸢有准备,让那群老古董见识了顾子铭魂神的至纯至净,她哪里能正式拜在迹崖山门下。 在迹崖山那几年顾子铭过得并不好。不说束鸢时不时恨铁不成钢地抽她一顿,单说要将原始魂神转化为魂力加以利用,顾子铭就吃了不少苦头。那经脉寸寸断裂,寸寸再生的疼,她几乎每日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经历。此外,她还要同其他迹崖山徒子一样学习本门功课。那些功课没有一项是简单的。顾子铭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日子身上总有骨头是断的。 此外,迹崖山每年都有两次考核。束鸢自从成为了【庭梧】的新主人后,百年间就没有收过徒。因此论辈分,那些和顾子铭同期入门的,都得喊她一声小师姑。然而小师姑这样的名头是没有的,考核时候顾子铭分组是要这么分的。 她为了不丢自家师娘的脸,不是险胜就是平局,然后回到【庭梧】昏迷不醒三五天。 经过这样非人的五年,顾子铭的魂神几乎可以与炼虚境界的修士相匹敌。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目光沉凝,顾子铭心头发虚起来。她向来胆小,在迹崖山这些年也没能让无畏长几分,唯一学得扎实的,只剩下“听话”这么一门。 凤栖叮嘱过两次的话在她耳边一绕,顾子铭便丢开佩剑,原地盘腿坐定。 眼不见,耳不听,心静。 第21章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凤栖所见幻象不知道已经变了多少次。 一会是束鸢抱着从【庭梧】后山摘来的花,扬着天真烂漫的笑意跑向自己,口中甜甜地喊着她姐姐。一会是她替束鸢抽了顾子铭几鞭子后,那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因为不能哭出声来,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眼中噙着泪水看自己。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爬过来,抓着她的衣角喊她师娘,让她别生气,然后忍着疼拿起木剑重新练习。一会又是当年曦凰入魔后屠杀迹崖山的场景。 所见种种,哪一幕不在扰动凤栖的情绪。 “醉生梦死地”中的幻象与那些用旁门左道的法子创造出来的幻象很是不同,在这里出现的幻象,不但是源于个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或怨恨,那幻象还会不断摄取陷入其中者被勾起的情绪,以此窥探进入其中者更多的记忆,让幻象更加庞大且真实,如同一张为其量身定做不断修改不合适的大网,势必要将进入其中者困死。 区区九百年,她非但没有别去最后那点凡心,再度历劫,反倒越发被凡心困住。第一次进入这“醉生梦死地”,她还能轻易破开刚出现的幻象。她记得最后困住她的幻象是曦凰将束鸢从她身边抢走,厚颜无耻地强行让束鸢忘记自己还有个亲姐姐的事实,让束鸢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般真实,几乎让凤栖入魔,发了疯地用手中长剑刺向曦凰。 百年前,她的生命中只有束鸢。 记忆中她和束鸢只见过母亲。母亲陪伴了她们五年,葬身于一场大火中。凤栖忘不了那天她背着凤栖从经常捡柴火的小山上下来,就看到自家房子前围着十来个身形怪异的人。那些人手中拿着各色武器和母亲厮打。母亲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们,那也是凤栖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并非寻常人。她挥手在凤栖和束鸢身前立起一块看不见的屏障,任由凤栖背着束鸢满山跑也找不到一个豁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那个她们生活了五年地方被大火烧尽。 凤栖不敢让束鸢看到,在那些身形怪异的人将要发现她们之时,匆匆跑进了山里。 她忘不了在被自己的师娘捡回迹崖山前,她和束鸢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忘不了在迹崖山的日子,更忘不了曦凰是怎么将那柄长剑刺入师娘心中的场景。 凤栖恨透了曦凰,更恨自己没办法割舍下束鸢这个被曦凰蒙了眼的妹妹。 若是可以,她必然要亲手毁了曦凰的那缕命魂。 她早就清楚曦凰的命魂就在顾子铭身上,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她就想强行抽出曦凰的命魂,使其灰飞烟灭。是束鸢拦住了她,束鸢说顾子铭是无辜的,曦凰的命魂几乎就是她的命魂,若是曦凰的命魂被毁,顾子铭也就死了。 束鸢把顾子铭带入迹崖山,却无法好好当她的师娘,那十年时间,有一半都得让凤栖来假扮。 凤栖不乐意,拗不过这个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的请求,于是早几年总是把怒火发泄在顾子铭身上。 人啊,确实是奇怪的。相处久了,哪怕是知道顾子铭活着一天,修为强盛一天,曦凰的命魂就会渐渐凝聚,最后重新有意识,甚至可能因此复活过来。凤栖抽顾子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看到她满身是伤的时候,她还会心疼。 这次她愿意陪着顾子铭下山,一来确实是为了保护顾子铭这半个徒女,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曦凰的复活,三来是为了了解清楚当年的事情。 当年曦凰亲手杀了她们的师娘,凤栖清楚自己敌不过她后,便带着师娘去了她从未踏足的东临,求上仙救回师娘。她在东临待了许久,师娘并没有救回来,最后只听说曦凰陨落,三魂六魄半数被修仙大能镇压,半数四散于九州。她听说自己的妹妹回到了迹崖山,听说迹崖山被毁得几乎这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石头,终于愿意放下对师娘的执念回到了迹崖山。 回到迹崖山后,凤栖见到完全变了个人的束鸢。那一刻,她对这个妹妹的那点恨意烟消云散,只是抬手抚过束鸢的发丝,说以后她们姐妹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这四个字,陪了她和束鸢太久,只是凤栖无法确定,在那之后的束鸢,是否如同从前,还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是对复活曦凰的执念。 若说在下山前,她还能以这点对束鸢有埋怨,下山后,尤其是幻象中几次三番出现的顾子铭,那些埋怨的由来是怎么都站不住脚了。 原来她那颗妖心,也和人心没有什么分别。 “师娘……”眼前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的假顾子铭可怜巴巴地喊她。 凤栖的心软了几寸,在她再次伸手讨巧似的拽自己衣角时,终究是没忍住向着那人伸出了手。 只是她没想到,指腹刚触碰到假顾子铭的发丝,对方便猛地起身,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假顾子铭侧过脸,撒娇似的蹭了蹭凤栖的面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师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这样的温柔,凤栖曾几何时也在顾子铭身上感受过。曦凰入魔,即便是残魂寄存在凡人身上,也会无意识地吸收那人身上精血。顾子铭虽然天生魂神强盛,曦凰的命魂在她身上多年,她也是撑不住的,所以才需要那特殊的药浴来弥补。偶尔束鸢喝多了酒,浑浑噩噩的,就只能由凤栖来安排这些。 在【庭梧】时,顾子铭泡药浴需要一整晚,凤栖便会睡在【庭梧】。有几次,她白天刚满山追着顾子铭甩鞭子,顾子铭泡完药浴后她若没醒,便会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小心翼翼从后背抱住她,嘴里呢喃这句话。 只是那时候,她喊的是“师娘”。 大约是怕她醒来,自己又得挨一顿鞭子,顾子铭永远只是轻轻抱那么一小会,然后离开。 心头不该出现的暖意涌起,那恰到好处的温暖怀抱更是让凤栖恍惚。从未真正体会过的情感,在这时终于不必躲躲藏藏,拨动了她的心弦。 假顾子铭收紧了双臂,将这个拥抱加深。“师姐,你也累了吧,休息会好不好,铭儿舍不得你这样,铭儿陪着你,我们就休息一会,没事的。” 这鬼地方实在太清楚凤栖耳朵弱点。次次出现的幻象,一步步得寸进尺地剥离她的防备。如今,这是这样轻柔的一句话,更是将她藏起来的那疲倦,从骨髓中抽出来,温柔安抚。 “没事的师姐,天不会塌的,都结束。我舍不得你这样,就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假顾子铭放开了她,言语几乎是哄着。她眼里只有凤栖和让能让人沉沦的柔情。 * 心静这招确实管用。 第29章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顾子铭总算长久地不再听见那混杂了束鸢和凤栖,甚至还有那个没养她几天的娘亲的声音的“铭儿”。 她睁开眼,在看清眼前人的状态后,迟疑了片刻,随即再次闭上眼,然后带着某种祈祷地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凤栖、周听澜还有严令隼都看到什么了? 一个脸上带着傻笑,一个皱紧了眉头满脸抗拒,一个羞红了脸,嘴角笑意带着甜蜜。 顾子铭沉默了。 正当她打算起身去摇醒这三人时,她眼前所见徒然一转,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地方仿佛无间地狱,无数黑影在嶙峋的怪石之间穿梭,扑面而来时带着浓重的恶臭,让顾子铭当即吐了出来。 “什么鬼地方?” 她胃中这会哪还有什么东西,忙抬手封住了自己内关穴和天枢穴。 想吐的感觉消失很快,那股恶臭却绕在鼻尖散不开。顾子铭抬手挡住半张脸,皱着眉头环视周围。或许是那股味道冲击,她对这地方竟然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思绪有些混沌,又是一道黑影从她身体穿过,顾子铭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朝某一处走去。 那处地方应该是这无间地狱的中心,一间阴森森的府邸出现在她眼前。 【北冥】 大门之上,一块有些歪斜的匾额上刻着这两个字。 北冥,传说中妖魔聚集之地,也是魔道之尊栖身之处。 顾子铭下意识地要抖身子,以表示对这两个字的“尊敬”。奇怪的是,那种设想中抖如筛糠非但没出现,她心中竟然平静地像是到了迹崖山。 不对劲。 顾子铭最擅长地就是警醒自己,至于能不能改,那是另外的事。 毫不客气地,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嘶——”下手过重,顾子铭猝不及防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在这一巴掌没白抽,在她魂海中调理气息的曦凰被叨扰,那双刻意紧闭的双眼,忍不住睁开。 早在顾子铭看到迹崖山时,曦凰便清楚她进入了“醉生梦死地”。只不过迹崖山不管对她而言,还是对顾子铭而言,都是熟悉的地方。她便没有出声提醒。“醉生梦死地”中出现的幻象一重接着一重加深锁芯,正好也锻炼锻炼顾子铭的意志。 顾子铭方才的入定,平静了她自己的心,却没有平静曦凰的心。 自从命魂有了意识,又见到了凤栖后,曦凰就被百年前发生的那些事缠住。顾子铭在迹崖山上时,她没能听见束鸢的声音,刚才听到了,这洞即刻为曦凰打造了属于她的幻象。 顾子铭此时所见的,自然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画面,是曦凰的。 幻象显示出来的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修正道者,何人不向往东临仙境。入魔道者,谁人不想问鼎北冥。 曦凰五岁被带上迹崖山,迹崖山当时掌门说她仙骨朗朗,经脉藏气,是修道的奇才。在那天地不太平之时,必有一番作为。 她出生皇家,从小便被当成储君培养。然而那个位置还有另外几双眼睛死死盯着,是那些人,让曦凰变成了一个孤儿,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女变成了叫花子。五岁,曦凰却觉得自己早已看尽了人性千万。此后十来年,她都将掌门的话刻在心中。 可惜到最后,她不仅辜负了掌门的厚望,更辜负了如娘亲一般待她的师娘,心甘情愿地站在斩仙台,任由八十一道天雷劈在自己身上,而后一脚踏入了魔道。 看着【北冥】二字,命魂并不多记得的过往犹如秋风裹挟着的黄叶,于曦凰眼前走了一遭,却不停留。 顾子铭忽得觉得心头钝痛。她意识到魂海中的命魂醒了,那钝痛怕是因那人而起,于是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这是你的记忆?你,你是魔道之人?” “魔道正道,到底差别在哪?”曦凰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正道的那些修士哪个不对魔道之人又恨又怕,有多少不觊觎北冥之主这个称号。东临的那些仙人不问世事,闲云野鹤虽然自在,然过不了百年便会被世人遗忘,哪里有那北冥之主翻手云覆手雨,所到之处无不让人闻风丧胆来的威风。 何况,北冥之主也未必要世间生灵涂炭,要万人臣服自己。 顾子铭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她曾在藏书阁中看到过关于魔修的记载,上头有一句话——无论以何种方式修行,那都是个人选择,选择并无好坏,人心才有。 这话顾子铭很认同。她虽然有娘有爹,但是并不管她,甚至不怎么养她。得亏她生活的小村子就在迹崖山脚下,迹崖山中的修士定期会到村子中行善布道,顾子铭才得以活到那年迹崖山选拔徒子。 她见过的人心不算少。 “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世人都觉得魔修鬼修中多心术不正之人。正道之人,又多以光明磊落之好词标榜自己。你听过一句话吗?修哪门子道是选择,选择无对错,人心才有。” 顾子铭将那本书上的标注改了改,装模作样。 曦凰并不爱去藏书阁,也没有看过那本书,听完笑了笑。“你说的在理,不过现在你得先帮我破了这幻象,你的师姐快出事了。” 周遭灵气浮动,曦凰不用特意感知,也知道是这“醉生梦死地”在吞噬凤栖的真元。 第22章 听到“师姐”两个字,顾子铭当即来了精神,立即动手。 手指立在眼前,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毕竟,这幻象应该不是为她所创造。 “再入定一次?”顾子铭询问道。 上一次进入这鬼地方,曦凰不知道往自己胸口上捅了多少次刀子,最后要不是束鸢,她怕是真的要把那把剑刺入自己的胸口。 若是那时真的刺入,是不是师娘就还活着。 她的念想一转,顾子铭眼前所见就跟着变动,变成了一处山谷,目光所及到处是尸体。还有一陌生女子,以剑撑地,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师娘!” “顾子铭!” 脑中和耳畔声音同时炸响。 顾子铭先听出周听澜的声音。“快醒醒!这洞中幻象能夺人精魂!大师姐好像已经陷进去了!” 接连得知凤栖的消息,顾子铭霎时间慌乱几分。她想都没想,抬手封住了自己的魂海。“得罪了。” 无鉴出鞘,曦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顾子铭一剑刺入了那女子的胸口。 “凰儿!” 几乎不成音的两个字让顾子铭越发不知所措。她手抖了一下,续而想要松开。可惜无鉴早在出鞘时就不听她使唤,剑身半转,殷红至极的鲜血将女子身上布料染色更加。 “我……”顾子铭怯心顿时盖过了对凤栖的担心,她不得不张开嘴巴,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思绪纷乱。 好在这时周遭幻象褪去,山谷重新变回了黑漆漆的洞穴。 “你到底在做什么!”曦凰顾不上自己的命魂受损更甚,强行破开了顾子铭对自身魂海的封锁,发疯似的嘶吼出声。 这一声从脑中而来,震得顾子铭耳朵生疼。 有些发虚的双腿这下更加没了支撑,她瘫坐在地上,那把无鉴被丢在一旁,发出“咣当”一声。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 顾子铭从未想过自己会动手杀人,即便是在幻象中,那女子最后的眼神宛如一只大手,伸进顾子铭的胸口生生将她的心脏扯了出来。 “我没有杀人!” 命魂一体,曦凰此时此刻感受到的痛顾子铭怎么会不承受所有。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剑刺入了束鸢的胸口。 “师娘——” 突然,顾子铭猛地从地上起来,向着无鉴冲去。 周听澜终于回过神来,扑过去按住了她。“顾师妹你醒醒!都是假的!” 刚才顾子铭从那块石头上坐起,她手中的无鉴跟着在空中破开一道口子,剑气和杀气逼人,周听澜没有防备,不得不退开几步跌倒在地。这会尾椎骨依旧火辣辣的疼。 本以为是因为顾子铭破开幻象才如此,周听澜不打算计较,哪知道这人没完没了,醒了依旧发疯,这会被她按住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口里声声喊着“师娘”两个字。 那声音能惊天地泣鬼神,周听澜只觉自己的魂海如引来了狂风骤雨的小小湖面。压在心底的脾气终于涌上来,抬起手毫不客气地照着顾子铭的肚子就是用尽气力一拳。 “嚎什么!你师娘在迹崖山上活得好好的!” 打完这一拳还不够,周听澜生怕顾子铭不醒,掏出怀中的清明铃,贴在顾子铭耳边不轻不重地摇了一下。 清明铃是她娘在她进入迹崖山之前特意从她爹宝库中偷出来给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东西。这东西虽然有警醒人心魂的作用,但是使用者修为不高或者本心不稳,反而会引得听到铃声者魂魄涣散乃至离体。 第30章 这一声比那一拳头还管用,顾子铭脑中的种种画面和声音顿了一瞬,随即消散。就连曦凰的命魂都被震慑。 顾子铭不再动作,无神地趴在地上。 然而周听澜却没能就此休息,她赶紧把顾子铭翻过来,扬手又给这人俩大嘴巴子。 确定顾子铭的瞳孔还有变化,她这才身子一倒。只是后背刚贴在地上,她赶紧爬起来,拿着清明铃打算给凤栖也来一下。 凤栖倒是用不上这东西。她被那假顾子铭拉着往熟悉的村子跑了两步,耳边便听到顾子铭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娘”,当即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抽出鞭子,照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假顾子铭连甩数下。 此时她陷入的幻象极重,这几下确实将假顾子铭打得魂飞魄散,却没能将幻象就此打破。眼前的场景倏然转变,凤栖感觉到脚下石块坠落,视线一扫,山壁之下是她的师娘和曦凰。 好在这会她意识清醒,强压住自己的杀心,将真元灌入长鞭。 周听澜只听得洞外雷声滚滚,那架势怕是能将这问天池中的各处都留下雷痕。 “师姐?”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顾子铭在这位大师姐面前总是怂怂的。 凤栖睁开双眼,虚弱地扫了一眼周围。“别管我,你去唤醒严令隼。” “好。”周听澜没有迟疑,手脚并用地往严令隼而去,走到一半再次看向凤栖,“顾师妹醒了,不过好像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让她伤心过度的事情,师姐你要不去看看她?” “不必。这次下山本就是对你们的试炼。”说完,凤栖靠着洞壁坐了下来。 从幻象中醒来,心头那种道不明的情感便淡了许多。顾子铭于她而言到底只是徒女、师妹,还是因这一路有了更多牵绊,凤栖不知晓,也不打算知晓。 前路漫漫,等着她们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周听澜有些可怜地看了眼顾子铭,开始手动摇严令隼。严令隼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被周听澜大力出奇迹地摇了一会,就忙忙从幻象中抽身出来。 较深的幻象接连被打破,这地方与寻常洞穴暂时别无二样。 四人休息了没多久,凤栖睁开眼一把将半死不活地顾子铭从地上拽了起来。“清醒了吗?” 她这话是没有语气的,四个字倒是裹着十足的寒气,将顾子铭还有些空茫的思绪冻住。 顾子铭抖了抖身子,勉强回神。“醒了师姐。”双眼聚神,顾子铭对上凤栖的双眼,忙又补了一句。“真醒了!” 没有半点怜惜,凤栖松手就走。 顾子铭有些没站稳,身子晃了两下,还是被周听澜扶住。 “你自求多福吧顾师妹。”她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顾子铭的肩膀,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但又不能告知顾子铭的大事。 这话听得顾子铭一头雾水。周听澜的清明铃确实有奇效,她竟然有些记不清自己在幻象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觉着胸口发堵。抬手揉了揉两下,只是赶紧跟上了小队伍。 凤栖在前边开路,手指贴着洞穴内壁一寸寸试探。 “顾子铭!” 忽得,她停住脚步喊了一声。 紧跟在凤栖身后的周听澜赶紧侧身让出道来,并给严令隼使了个眼色。 “哎哟。”顾子铭被严令隼推了一下,步子还是不肯迈大。凤栖这样突然喊她大名,她是真的有些不习惯。“师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叫你名字有什么不妥?” 凤栖冷言冷语,心知自己的刻意,就是不想服软。至于是对何人何事服软,她并不知晓。 “没。”顾子铭倒是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感,失落全在脸上,不情不愿地将手按在了洞穴内壁上。 魂神散出,她很快感受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力量在洞穴内壁中浮动。这洞穴宛如什么庞然大物的经脉一段,此时应是那庞然大物在运气,顾子铭能明显感觉到那些杂乱的力量都在顺着一个方向走。 她看了眼前方。洞穴幽长不可见终点。 “师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不会那头是比那两只祝烛还难以对付的东西吧。” 顾子铭怯心乱生,赶紧收回手,下意识往凤栖靠近了两步。 凤栖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这地方叫做‘醉生梦死地’,因进入其中就会进入一个个幻象,多数人都会被困在幻象中不得而出,最后死在这洞中得名。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哪怕从幻象中醒来一次,这洞穴幽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再次陷入其中。至于前方是什么……” 凤栖抿了抿嘴,她现在还不能让这三个小的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此外,她还真不知道洞穴中是否还有比幻象更难对付的存在。 当年她和束鸢、曦凰进入其中,只是经历了几个幻象。三番五次地捅破幻象假面后,这洞穴畅通无阻。出来后束鸢问过她,是这洞穴本就有那样可怖的能力,还是其中藏着什么老怪。 能从中出来一次已是不容易,曦凰没有耐心,她们自然不可能进去第二次。时间一久,凤栖便把这件事忘了。如今故地重游,束鸢的话自然记了起来。 “我上哪知道,你们都小心点。”凤栖没来由的气恼。 三个人,一魂散,一被禁锢在迹崖山,只有她不得不将曾经铭记,要再走一遍这些揭她伤疤的鬼地方。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顾子铭和周听澜对视一眼,赶紧贴近距离。 可怜严令隼唯他是男人,修为不高,无依无靠。 几人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人工修出来的台阶,台阶往前大约七八里的地方出现了分叉口。 凤栖步子顿住,伸手拦下身后人。她记忆中可没有这些台阶和分叉口。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又是何人修出来的? “怎么了师姐?”顾子铭自然瞧见了台阶和分叉口,她没敢胡乱用魂神试探,只是凭借修为感知危险。似乎除了在洞穴内壁中浮动游走的力量,并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以凤栖的性格,不像是那种面对分叉路会如此紧张的人。 “前面有东西。”凤栖提醒。 上次意外在这洞穴中走了一遭,凤栖等人除了陷入幻象,什么都没遇到感知到。如若这还是当初那个“醉生梦死地”,眼前所见只能以束鸢当时的话作解释。这洞穴不是平白无故会制造出幻象,而是在某处看不见的地方潜藏这什么。 这东西必然是以吸食生灵魂魄、修为存活,她们四人接二连三地打破幻象,没准损伤了那东西的元气。可能在她们进入洞穴之前,那东西已经受了重伤,或者寿命将近。如此一来,倒也解释了为什么凤栖在幻象中,体内的真气就有被吞噬的迹象。 “都打起精神来,但也别慌了阵脚。”凤栖说着,手中长鞭霹雳作响。 顾子铭等人瞧了一眼,发现是那长鞭上电光闪闪。十分有默契地退后两步。 步子刚刚落定,前边不可见底的深处便传来一声龙啸。眨眼间,漫天的砂石铺天盖地而来。 顾子铭未曾作想,上前将凤栖拽到身后,魂神散出大半,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惜她没来得及再做点什么,凤栖就捏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怒气。“你回来!” 那沙尘所过之处的石壁凹凸骤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长龙,不管不顾地撞在那道屏障上。 一声巨响,洞穴震颤。然而那“长龙”并没有就此退半步,势头依旧汹汹,即刻重头再来。又是一声巨响,顾子铭能感知到自己那道屏障当不过“长龙”三次攻击。 “逞强什么,这会怎么就收起你的怯心了。”凤栖心中裹着一团恰到好处的温热,嘴上和手上依旧不吐露半点。拎起顾子铭的后衣领便将其丢得了周听澜。 “严令隼!以风制风!” 话音未落,凤栖已经画出几道符咒,以此来维系顾子铭的屏障。 严令隼被点名,步子迈得更大,忙挡在凤栖身前,双臂揽风。 他从小就被教导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周听澜。可惜,他那铭记于心的教诲从未得以实践。周听澜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学这些极快。她父亲也不拦着,请了最好的老师指点周听澜。进入迹崖山之前,周听澜已经学会了一套民间剑法。 严令隼常常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处,除了偶尔能陪着周听澜练剑之外。可惜他对这些没什么天赋,总是笨手笨脚,多数时候陪练不成还要周听澜替他抹药。 好在迹崖山确实不收没有资质的徒子。 磨练了三年,严令隼竟然从心法中摸出一套能自己独用的功法。只不过这件事,他除了告诉过自己的师尊外,什么都没说过,周听澜也不知道。 第23章 心下疑惑,严令隼确实个能藏的人,面上半点表现没有,甚至都没有看凤栖一眼。 他这套功法自己摸出门道后,由师尊指点,勤勤恳恳一日不肯懈怠。在迹崖山上,他只是半夜趁着众人睡下于后山悄悄练,没敢弄出多大的动静。御风比御剑更难,他没经历过大场面,此时有些心虚。 第31章 双臂刚卷起一团风,面前的屏障裂痕三五处。 “师姐我……”严令隼见状凝聚的真气顿时削弱三成。 “怎么,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要我和听澜兜底?你学了这么些年的本事喂狗了?”凤栖的声音只传到他耳边。 严令隼双眼睁大几分,张开双臂,右脚往前探出小半丈地。 周听澜从未知道他还会这些,只是此刻,严令隼揽起的狂风呼呼作响,似乎并不比前方的“长龙”稍逊,直吹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思考不了什么。 好在那些风并不是源源不断吹来,严令隼身前的风团很快有了肉眼可见的形状,他看准时机,在顾子铭屏障碎裂时猛地将风团推了出去。 “长龙”接连撞击拿到屏障,气势早没了刚来时的凶猛,此时猝不及防又被严令隼的风团迎面砸下,霎时被打散,裹在其中的砂石树叶如大雨般落下。 顾子铭管不了会不会被凤栖骂,踮起脚伸手搂住凤栖的脖子,愣是将人压在了自己怀中。如此行动还不只她一只手,另一条胳膊也是又快又准地勾住周听澜的脖子,竟然让这两人在她怀里脑袋相撞。 那声音顾子铭自然是听不到的,她只是再起屏障,挡开那些砂石树枝。 砂石裹在“长龙”中不见其真实大小,这会落下来,顾子铭才发现其中不少比她的拳头都大了两圈。这些东西噼里啪啦砸下来,顾子铭不知道加固了几次屏障。 没等那物体落下的声音变少,前边又是一条“长龙”呼啸而来。 严令隼打算故技重施,可惜这次对方是吃了亏就长记性,“长龙”中竟然混杂着万众零碎的真气。 此时若是有人往这“醉生梦死地”另一边往里看,或许能看到一只巨大蟾蜍堵在洞穴口。那只蟾蜍待在问天池千百余年,靠着天地灵气逐渐修炼出了妖丹。只是这妖丹并不稳定,在偶然吞噬了某个老死的妖修妖丹及最后那些真元后,那老怪“开窍”。恰好它吞噬的妖丹原主是只擅长编织幻象的鬼呺。老怪因吞噬它的妖丹,得到了这份能力,加以修炼,霸占这洞穴开始为非作歹。 进入其中避难避雨的生灵无数,那老怪账单全收,也不怕给自己撑死。 凤栖等人进入其中之前,它“误食”一个魔修的精元,没想到那魔修反噬能力极强,竟然想要霸占它的肉身。老怪争斗了许久,元气大伤。偏偏那魔修误入后就再也没有妖兽进入其中,老怪蛰伏半月才好那么一点。凤栖等人进入时,它贪心的很。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即便如此,老怪亦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们。 那些零碎真气混在狂风之中肉眼不可见,何况顾子铭等人又被那落下来的砂石迷了眼,直到狂风卷到眼前,此时发现已经来不及。那些零碎真气像是长了眼睛照着她们的几处大穴打来。 顾子铭对这些的感知向来强于她人,立即抬手一扬,稍稍挡开几团真气。“严令隼小心你的膻中穴!” “铭儿!”凤栖万万没想到顾子铭竟然有胆子三番五次地挡在她身前。 早在察觉到前方有东西蛰伏时,凤栖便做好了顾子铭转身就跑,或者自己护她周全的准备。毕竟她也算是了解顾子铭,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然而这人不但没跑,这会竟然双脚死死地定在地上,几乎踩出两个小坑来。 她没有严令隼能御风走势的能力,用魂神再立起一道屏障后,双手努力掐起一个极为复杂的诀来。 凤栖看出来那是迹崖山师祖独创的动乾坤。 乾坤移位,八门齐开,生死转换。 这是曦凰才会的功法! 凤栖心火丛生,曦凰现在教顾子铭这些是要她死吗! 若是这问题当面问曦凰,曦凰自然是否认的。顾子铭要是死了,她这缕命魂是真的散入九州,万劫不复了。她根本没有教过顾子铭这套功法,就算教过,以顾子铭的悟性也不可能运用到这地步。 曦凰的诧异程度没比凤栖少半分,勉强凝聚自身真元,出声询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功法?” 顾子铭哪里还有功夫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脑中对这套功法的记忆一遍遍整合梳理。十年时间,她到底不白吃迹崖山中的粮食,剑法学不明白,藏书阁中的书她看了将近大半。尤其是几套迹崖山大能们创立的功法和符咒的书籍。 修仙者大多以剑或心入气。顾子铭尤为特殊,她是以魂入气,以至寻常的剑法、功法她领悟起来要比其他修士来的愚钝,唯有那天书般的功法和学起来至少要损人千万次经脉的符咒,适合她学习。 若是顾子铭当初在偷听束鸢和迹崖山掌门对话时多坚持那么一会,或许就能听到她师娘就是为了这事儿和掌门吵起来,甚至打起来。 初踏入修仙之门者,不管资质多高,到底属于凡人之躯。想要跨过基本功修习功法或符咒,稍有不慎经脉全断都是最轻的,束鸢在乎的是顾子铭走火入魔。 可惜她和凤栖严加管教还是疏漏了一点,那便是藏书阁。藏书阁中的书籍收藏区域划分有着明显的界限,这些界限由特定符咒阻隔不够等级的修士。想要通过这些符咒的阻隔,修士们只需将真气汇集于手掌之中,覆于符咒之上即可。这最佳验证修士修为的方式,却被顾子铭这个以魂入气的钻了空子。 修士体内的真气源于真元,真元则是由魂魄经过千锤百炼后凝结而成。顾子铭天生魂神强盛,真元虽未能修得多强,但却可以打肿脸充胖子,让魂神游走于经脉之中,假装真气。如此一来,骗过炼虚期之前的符咒自然是绰绰有余。 能看的书多了,顾子铭就开始挑挑拣拣。那些排版工整的书她不甚爱看,专门挑有人批注的,于是东学了点,西领悟了些。眼下情急,她脑中零散的学识竟然有序堆叠起来。尤其是看着严令隼和那“长龙”博弈,她恍然间领悟到了什么。 霎时间洞穴不在,她立于湖心之上,低头去看,那湖面如同镜子,有一人和她对立。山川河流藏于湖中显于湖外。 耳畔“铛”的一声,顾子铭瞧见和她贴脚站立的那人开始动作,自己的双手和周身的真气也跟着动了起来。 她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听不见凤栖和曦凰喊她。 那条“长龙”即刻被她拧转“身躯”,呼啸着,比来时更快速度朝着那老怪扑去。 老怪哪里能料到这点,它自是个贪生怕死的,于是千百年才这样将自己藏于暗中,将洞穴变成自身经脉一部分。凡触碰洞穴内壁者,它都可以明确知晓对方修为。修为低者,它食不吐骨头;修为高者,能破它两次幻象,这顿餐放走也就放走了。此时见“长龙”猛地回头,还不打算躲避,料定顾子铭区区筑基期,迎面而上。 却不想这条“长龙”已不同于方才,其中裹挟零碎真气足足强盛一倍之多,愣是将那些真气原主对老怪的怨念激了出来。 轰隆震响,整个洞穴狠狠晃了两晃。 顾子铭终于不堪承受那功法需要的力量,直直跪倒在地,小脸煞白。 “铭儿!”挡在凤栖身前的屏障消散,她慌忙冲上前接住顾子铭,“铭儿你是不是觉得哪里疼,你告诉师姐。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凤栖的手和声音都在抖,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迹崖山的功法可以说是修仙界所有的功法中最邪门,也是最具有杀伤力的。那些师祖们一个个不是杀伐果断,就是想着开创新式,根本不管未来学功法的徒子资质如何,或者是经脉够不够强壮,只要是引气入体的都能试一试。 可惜十个尝试九个死,剩下一个不是入魔就是残废。 饶是如此,如今当掌门的那个老不死也不知道将这些书籍放于藏书阁顶楼。 “师姐……”顾子铭张了张嘴,喊完笑了起来,哪怕五脏六腑被搅乱了一般疼。 她好像告诉凤栖,她浑身都疼,但应该没事。她还想告诉凤栖,凤栖担心的样子不好看,刚才陷在幻象中时的傻笑,好看。 顾子铭的魂神确实至纯至净,但这不代表她真就一点不谙世事。察言观色,最是顾子铭学得通透的学问。她之所以不喜欢凤栖调戏她,不单单是觉着道理上不应该,还因为凤栖每每调戏她时眼底的情绪。那不是真心地在逗她,也不是真的有多想看她窘迫模样而为。虽然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情绪,但顾子铭至少能知道,凤栖心里藏着秘密,这个秘密,估计让她挺累的。 对于别人的秘密,顾子铭好奇,但绝不会千方百计地窥探。何况师姐指尖带着香味,不嫌弃她废柴,三番五次救她。 顾子铭自认自己在这世间唯有师娘一个亲人,如果凤栖也能成为她的亲人,那她该多幸福。 手指抖了抖,顾子铭还是没能有力气抬起来,去揉开凤栖眉间。只好用眼神去提醒。 这样的眼神在凤栖看来,是她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更是让凤栖的心被揉成了一团。 第32章 活了这么些年,都能在凡人口中落个“老不死”的名声,凤栖却从未这样被人保护过,哪怕是束鸢。一时间,在心里回旋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凤栖理不清。 何况,眼下也不是顾及这些情感的时候。 老怪虽然被这一下冲击得差点飞出洞穴,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那条“长龙”中卷着的无数真气的怨念被激起,正胡乱地游荡在洞穴中,用不了多久,就会盯上她们。 怨念可谓是这世间,最能侵蚀人神志的邪物。顾子铭这般虚弱,被那些怨念盯上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噬魂灯。 没时间多想,凤栖抬手探了探顾子铭的经脉,惊讶地发现她的经脉非但没断,还粗壮了些许,只是其中的真气如同游丝。 “铭儿你别怕,师姐带你走。”说着,她便将顾子铭抱在怀中,想要就这么带着这人闯出去。 鼻尖绕香,顾子铭纷乱的思绪忽得消散。这一下,她竟然觉得周身的疼缓和了不少,双臂也能抬起,想要抱住凤栖。 魂海中的曦凰急得咬牙切齿。“顾子铭!你是打算带着你师姐一起去死吗!” 顾子铭的体质,对那些怨念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那些东西已经涌过来,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顾子铭听不听得到曦凰不知道,她的这缕残缺命魂已经快承受不住。 正掏空心思地想着怎么对付,凤栖真不愧是她的死对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扰乱顾子铭的心性! 前时是凤栖想冲进顾子铭的魂海杀了曦凰,现在是曦凰想冲出顾子铭的魂海,将新仇旧恨一起和凤栖好好算算! 然而只是念头出现,曦凰就发觉自己的真元被禁锢。 凤栖在顾子铭后背写下一道暗符,三指相立,狠狠将拿到暗符打入了顾子铭体内。 这道暗符是十二符咒中的守魂符,能在短时间内刻在人的魂魄上,确保魂魄不离散,不被侵蚀。但这样的符咒最是耗人修为。凤栖一笔呵成,几乎是暂时废掉了自己两成修为。 曦凰随机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却已来不及。凤栖行事速度极快,转眼将顾子铭丢给了后边的周听澜,抽出自己的长鞭,将真气半数灌入其中。 以鞭为长剑,凤栖化成一道虚影,游蛇般穿过那些扑来的怨念。怨念早已成型,肉眼可见,声声哭泣几乎要将人的三魂六魄哭出来。 只可惜这一次,那些怨念的哭声只是在哭自己倒霉。 凤栖狠绝,长鞭掀起无数道利风,裹着冰凉刺骨的寒意,将那些怨念精准打散。 第24章 顾子铭猝不及防地丢开,感受到的余温尚在,有些脑子不灵光地落地就要往凤栖那边爬,被周听澜一把拽了回来。 周听澜想要开口劝阻顾子铭,嘴角却被一片寒冰割破,只能死命压着她,拿眼瞪她。 顾子铭难得发狠起来,偏偏她这会手脚无力,想要推开周听澜不能。两人一时相望,顾子铭耳畔竟然响起束鸢的声音。 “苍茫大地,万物有灵,你为灵中最甚者。铭儿,别忘了你的来时路,玉润才能万物不可破,无所求才能万念不可侵。” 顾子铭瞳孔猛地一震,随即闭上双目,凝聚真元以密音告知周听澜她不会莽撞。 接触时间不长,周听澜对顾子铭的印象一直是又怂又勇的小师妹,此时听她这样沉稳言语,懵了片刻并不质疑地松开双手。 嗓子眼的腥甜加重,顾子铭管不了这些,伸手扣住周听澜将要离开的手腕,把握着分寸渡了三成魂神之力给她。 这次,她连传密音的能力都没有,渡完魂神后便一把将周听澜推开,整顿起经脉中混乱游走的真元,同时提醒曦凰入定聚神。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曦凰错愕于顾子铭的转变,不再急着让自己的命魂成型,化成浓雾于她的魂海融为一体。 藏魂于顾子铭魂海多年,这还是曦凰头一回自愿以魂补魂。顾子铭的命魂天生残缺,若是没有束鸢强行将曦凰的命魂藏于她身,顾子铭活不过幼年。 两人也算是互相救了彼此一命。只是曦凰哪怕只剩命魂,依旧傲气冲天,哪怕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依旧不愿意去修补顾子铭的命魂残缺,每次都是被束鸢以真气催动才肯施舍般的补上一时。以至于顾子铭时聪明时浑噩,倒是因此在入迹崖山之前她的魂神始终纯净。 八字相合,天命同轨。 曦凰自愿补全顾子铭命魂,骤然间让顾子铭的真元有了聚灵之能。顾子铭像是早有准备,从记忆中挑挑拣拣出一套与之对应的心法,虽疼痛非常,依旧是将洞穴中浮动的能合补自身的真气灌入根根经脉。 经脉被冲击一次,若是不断,便会强盛一次。 很快一股温润的气息就从顾子铭周身扩散出来,刚才被她渡了魂神的周听澜最先感知,顿时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之下。 她的底子要比顾子铭好很多,反应过来顾子铭应该是有所突破,忙坐下招呼严令隼为她护法。 “那大师姐怎么办?”严令隼问道。 “顾师妹要是能在这会有突破就能帮得上大师姐,快点护法!” 周听澜说的确实没错。怨念无形,只能以真气攻击,长此以往,攻击者自身真气亏损过多便会伤及真元。凤栖此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洞穴中的怨念却没有减少多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迹崖山护法功法最适合以心入道者,自然也适合顾子铭这种以魂入道者。 不消多时,顾子铭便将洞穴中的灵气消化了七七八八。她终于有力气抬手,一手双指放于另一手腕部,一笔一画地在空气中刻出一道符咒来。 刻完之后,符咒化成三道,分别没入凤栖等人体内。 凤栖有些脱离的手像是被人牢牢握住,那甩不出的一鞭更是有了十足的力。她忙转换了招式,冰障有雷,形成一张大网将那些扑过来的怨念生生压住。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顾子铭,目光所及确实一道发着荧光的魂神朝她而来,久旱后的甘露不过如此,眨眼间滋养了凤栖损耗半数的真元。 顾子铭画出的符咒名为蕴玄咒,她还在其中糅杂了管用的多命咒,将四人的魂神及真气全数连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子铭不怕损伤到自身,就怕凤栖扛不住出事。无论如何,眼下情况已是最坏,何不搏一搏。 这法子还真起了效果。 周听澜再催心法,眼疾手快地破开了从侧边靠近凤栖的一团怨念,并朗声道:“师姐,你看能不能并以我的金魄和顾师妹的魂神起屏障,我们冲出去?”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顾子铭双手搅动周遭灵气。 “顾师妹你慢点!”周听澜哪知道顾子铭紧急时刻能这般上弦,紧着将真元沉入丹田配合她起来。 前边凤栖也没耽搁片刻,探手往后一捏,她的长剑倏然抖动,眨眼到了她手中。同时长鞭缠腰,凤栖并拢右手双指于长剑上划过,血珠混着真气被她刻入长剑画出一道咒语。 这把长剑跟了凤栖百年,灵性足矣,她的手指刚离开剑身,长剑破空而出,朝着洞穴末端的老怪而去。 顾子铭虽闭着双目,却能知晓她们的一举一动,在手心攒出拳头大小的魂神,顺水推舟,连着那道逐渐成型的屏障猛地推出。 “师姐小心!” 屏障即刻贴近凤栖,她还不忘出声提醒。凤栖旋身避过。 下一瞬众人耳畔轰隆作响,脚下地动非常。 那柄长剑本是玄铁打造,锋利无比,跟着凤栖百年其中蕴藏力量非一般妖兽所能扛住,更不用说剑身如同长眼,竟然直直刺入老怪微张的口中,将其洞穿。于是那硕大的身躯坠地,千百年来未曾睁开过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师姐我们要不要跑?”顾子铭从刚才的稳重中抽离,在众人毫无防备中,再次变回了那个胆小的师妹。 凤栖想夸她的话哽在喉中到底是咽了下去。“都安全了还跑什么。” 她自然清楚这动静是那老怪精元损毁导致,眼下这洞穴和寻常的别无二致,算得上一处真正的避难所。“那作祟的妖孽已经死了,洞中要比外边来的安全,不如先休息调息。” 说话间,她的长剑飞驰而来,像极了一个活物,不偏不倚地插在凤栖身前三五寸之地。 顾子铭恍然间觉着那老怪没死透,还能制造出微弱的幻象,否则那把长剑怎么能看着像是个人儿,正对着凤栖撒娇邀功。 “大师姐说得对,我们休息会吧,我感觉自己的经脉从来没像这般反反复复断裂重塑。”周听澜丝毫不在乎形象,随性地将身子往洞穴壁上一道。 见状,顾子铭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什么叫身体要散架的酸痛,一下子歪到在地上。只是很快,她又被凤栖扶起,两人依偎在一起。 半晌,顾子铭忽得开口。“师姐。” “怎么了?” 身陷温柔乡,谁人不贪恋。顾子铭抿了抿嘴。“我好累,能不能抱着我……睡一会?” 第33章 “顾师妹。”就在对面的周听澜不是聋了,忍不住提醒。 凤栖低笑。比起幻象中那个能让人依靠的顾子铭,她更喜欢这个真实的,会害怕但必要时刻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之后对着她喊累喊饿的小家伙。 她抬手将顾子铭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睡吧,好好睡一觉,师姐在,别怕。” 说完,凤栖竟然觉得自己比方才更加困乏,随手立起结界。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她作为大师姐还是要理一理的。问天池中危机四伏,遇上几个妖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若是遇上那些修为高的妖修,谁知会怎样。还有唐雪柔和涟漪,到现在几人没能汇合,不知道她们是否安全。想到这些,凤栖刚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没想到却被顾子铭抬手捂住。 “先休息吧师姐。” 就在她俩不过半身子远的周听澜闻声扫了眼严令隼,见他不知何时挨近了自己些许,却背着身子,于是努了下嘴,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 也不知道是过了几时,顾子铭迷迷糊糊睁眼,先瞧了眼凤栖,见她依旧安稳睡着,放下心来。而后又去看周听澜,却发现守在她身边的严令隼对着她比了个安静的动作,随后指了指前方。 顾子铭不敢惊扰凤栖休息,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在自己腰间上的手拿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严令隼跟前。 严令隼被她这架势吓了一大跳,眼睛瞪了一时,见顾子铭皱眉才回过神来。“顾师妹你是还没修整好?” “不碍事,咋了师兄。” 严令隼倒也不客套,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他受损没有其余三人来的大,恢复得自然要快些。早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了无生趣,严令隼便想先去前方探探路,到底帮上点。 这洞穴确实如凤栖所说,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他安稳地走出约莫三丈后,在黑暗中发现了一处亮光。 走进一瞧,严令隼了然亮光是由一面如同镜子的东西的反光。再好好看看,里边照出来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整个墟泽霖中的景象。好奇心顿时丛生,严令隼一边留神洞内情况,一边看镜中景象变幻。 守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严令隼终于从镜中瞧见了熟悉的人——凤栖。 奇怪的是,凤栖身边并不是顾子铭,而是束鸢! 严令隼只在那年迹崖山选拔徒子时见过束鸢一面,即便只是一面,束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下山后,他自然是听说了关于顾子铭和她那位神秘师娘的八卦,脑中那都快要模糊面容因此清晰。 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哪怕是和凤栖也应该差着辈分。何况据严令隼了解,就连那迹崖山的掌门都未必能让凤栖喊一声师长。镜中束鸢和她那般亲密,两人关系更是让严令隼奇怪。 他思绪流转,想起了先前凤栖让他以风制风。对这位大师姐的身份有了怀疑。 就在此时,镜中景象转变,严令隼又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思考再三,他决定不管是顾子铭还是周听澜先醒,都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她们。 顾子铭走近查看,镜中画面一闪而过涟漪的小脸被郁郁葱葱的草木代替。两人站在镜前等了一炷香功夫,涟漪的脸总算再现。她看上去情况不太好,脸上带着血迹,怀中没有了炎犽,正躲在一处树洞中瑟瑟发抖。洞外,各种嘈杂声接连而起,所幸动静算不上大。 “师妹你别急,小师妹的那个宠物如今已经有了攻击力,我之前看到她和唐师姐在一块,唐师姐应该在树洞外和什么人搏斗。” 见顾子铭整个人都要贴在那面镜子上,严令隼出言安慰。“我刚才看了很久,小师妹和唐师姐应该也在这问天池中。等大师姐醒了我们再去找她们不迟。你先接着看。” 闻言,顾子铭只好压下心头急切。这镜中画面停留短暂,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很快,涟漪的面容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公孙止。顾子铭嘴角一抽,厌恶写满了脸。 好不容易得知小师妹的行踪,这丑人出来捣什么乱! 严令隼等着的就是此刻。“顾师妹,我记得你之前就不喜欢这个公孙止,他确实不是好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言出法随一般,镜中公孙止身边出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带着铜制的面罩,一双眼睛宛如苍鹰,说不出的阴险冷漠。 那黑衣人对着公孙止行了一礼。“掌司,墟泽霖中的迹崖山和霄云派徒子都已经死了大半,剩下都在问天池和宛丘之中,估计也是逃脱不了了。” 公孙止冷哼一声,眼神阴鸷的扫了眼那黑衣人。“我监天司怎么招了你们这些蠢人?你是没见识过那顾子铭的魂神强盛,还是没看过凤栖一鞭子甩出来的威力?除去这俩,剩下你们没解决的哪个是好对付的。” 正说着,一直紫色的东西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肩膀上。那东西看着像是个巨大的蛾子,又像是一只蝴蝶。 只见那东西停留片刻便消散无影,公孙止脸上多出了一抹喜色。“你派人去问天池外守着,不论是迹崖山的还是霄云派的都杀了,但记好了,顾子铭……” 他的话还未说完,镜中画面便是一转。 顾子铭几乎拧成一团的面容这时平展开来,眉宇间皆是不可思议。而这种不可思议在她转头看向远处的凤栖后,更加浓重。 第25章 严令隼想问的问题早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尤其是等着顾子铭或周听澜醒的那点时辰。 周家待他极好,周听澜也从未拿他当真正的奴仆使唤。不过严令隼十分有自知之明,言行从来不敢逾越,更是记着母亲和父亲的教诲,从小最是会看人脸色,于是心思和心防都要比同龄人重许多。 此时见到顾子铭脸上神情,他又将那些话咽回肚中重新打起草稿。 没想到顾子铭直来直去,拧过头先问起他来。“严师兄,你之前在这镜中见过师姐吗?见过与躺在那边不一样的师姐吗?” 她这话中语气几层,严令隼竟然一时间听不出来,她是担心多一点,还是惊愕多些,亦或者是和他一样怀疑起躺在远处的大师姐。 “见过。”严令隼停顿片刻,没有卖关子,“之前在这镜中见到的大师姐也是和你师娘在一块,加上这次,我是第三次在镜中看到大师姐,另外一次,不仅有你师娘在还有另外一女子。顾师妹,你能确定现在这个大师姐真的是大师姐吗?” 最后一句话,严令隼问得慎重。 两个时辰前,凤栖还在以命保护她们。 然而顾子铭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她之所以这般诧异,是她之前对凤栖和束鸢关系的思考,有了完全没考虑过的方向。而这个方向,让顾子铭有了一种自己被最亲的两个人合伙欺骗了的感觉。 是啊,在【庭梧】,师娘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用鞭子的。在【庭梧】的时候,每月廿一至廿七那几天,师娘的脾气才会变得难以捉摸,也只有在那几天,其她人才可能出现在【庭梧】,或是陪师娘打牌,或是陪师娘喝酒。其余大部分时间的师娘都是冷冰冰的,像是已经看淡了红尘的仙人,看顾子铭的眼神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顾师妹?”良久,严令隼见顾子铭依旧如同一尊石像,只能出声提醒。 顾子铭身形猛地一震,难得藏起了眼底情绪。“是大师姐。严师兄,这件事,我是说师姐和我师娘的事情,你能不能暂时藏在心里。” “顾师妹放心。” 顾子铭勉强的笑了笑。眼下,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两人对自己都是好的,或许其中还有其她不便告知的原因。 她就是这点好,心大。 两人站在镜子前又看了一会,待画面几次变化,确定涟漪身边确实出现了唐雪柔后,顾子铭松了口气,在严令隼的建议下先回到了凤栖和周听澜身边。 那头,凤栖在两人折返前悠悠醒来。发现顾子铭不在身边,下意识要起身去找。可惜她伤得太严重,虽和顾子铭依偎在一起睡得踏实,浑身的酸痛并未完全消失。 好在这两人折返的脚程快,凤栖听到脚步声忙掐了个萤火诀,顾子铭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悬着的心顿时安稳不少。 “铭……”刚张开嘴,凤栖只觉自己的嗓子疼痛非常,发音都困难。 这不算什么大事。她立即闭上嘴,探了探几个穴道。这应该是之前老怪魂魄灰飞烟灭时,她没来得及挡一挡脸面所致。 既然出了声,凤栖只好对着顾子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子铭说放下就放下,此时见凤栖醒来早已加快了步子,三两步跑到她身边蹲下。“师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那眸子清澈透亮,看得凤栖扬了嘴角。她说不了话,只好拉过顾子铭的手,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下几个字。 “我现在没法说话,不过不碍事,一会就好。” “好。”顾子铭乖巧点头。 第34章 两人一个写一个说,看的严令隼一头雾水,彼时周听澜也醒了过来,直问道:“大师姐这是怎么了?” “没大事,就是嗓子哑了。”顾子铭反手将凤栖的手包在掌心,身子欲起,想到凤栖此时依旧虚弱,复蹲身对周听澜和严令隼说道,“再修整一刻,我们就出发吧,这里也不是久待的地方,我担心涟漪和唐师姐。” 她没将镜中看到的哪怕半点告知,只是拿了这两人当借口。 接下来的路对于她们来说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走没有那面能照墟泽霖中景象镜子的岔路。顾子铭连怎么骗过凤栖的话都同严令隼对好。 对于凤栖来说,这两条分叉路中必然有一条是她当年走过的。只是那时她走得匆忙,只记得临近出口的洞穴内壁上刻着许多剑法和心法。若是能选对这条路,对顾子铭、周听澜和严令隼来说都是好事。 不过这条路也存在一个风险。 凤栖看了眼严令隼,以她现在的嗓子决定先不言语,让她们去定夺。 “要不我们投票?”顾子铭抛出想好的对策。 严令隼顺势接过话茬。“我觉得左边的路更好一些,右边的我刚才走了一段,黑漆漆的似乎都不到头,不像是能出去的路。” 周听澜醒得最晚,四肢百骸恢复得七七八八,想着洞中最大危险已经除了,不管走哪条路她们应该都能对付。“随你们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左边!” 不知怎么得,凤栖看着左边的那条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不意味着前方有危险,而是一种熟悉感。走了几丈路后,凤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命运非抓着她不放,这条路就是当年她走过的路。再走一遭,凤栖竟然发觉自己感慨颇多。 那是的茯苓镇上的结界只有一个,凭借凤栖等人的修为,不出两天,她就带着束鸢御剑到了墟泽霖。大约是刚下山,曦凰的心气还没有比天高,束鸢未曾对那人表现出喜欢模样。于是凤栖年长,便在两人身后守着她们。后来她们各自进入幻象,凤栖在其中磨练心智数十次,再睁眼见束鸢和曦凰,心境有了大不同。 若不是将出洞穴的十来幅壁画,她可能对曦凰的讨厌还不至于如此提前。 洞穴末端的壁画不是别的,尽是些双修功法。 男男女女。 也不知合欢宗哪个闲出屁来的,竟然还是用真气为笔,那些壁画怕是在上面千年都未模糊。 想到这些,凤栖就头疼,她当初怎么就没顺手把这洞穴用雷给劈了! 正在此时,只听周听澜喊了严令隼的名字。“看什么呢痴子?” “你们瞧,这洞穴壁上有画,像是哪门哪派的剑法。这里还有功法!” 各大修仙门派让徒子们下山试炼,不仅是对她们这些年学习的考核,也是想磨练她们的心性,若是能互相切磋交流,那自然是更好的。于是像迹崖山这样的大宗门,并不介意徒子们多学点别家剑法、功法。 这次下山,严令隼自是有心精进,看着那些壁画双眼发亮。 周听澜催动萤火符,靠近洞穴壁瞧了瞧,脸上同样是欣喜非常。“这些剑法,怎么看着和迹崖山剑法有些相似?” “应该说是同宗同源。”凤栖开口,当年她勉为其难的和曦凰探讨过,“这些壁画留在这里的时间怕是有千年之久了,都是仙人的毕生心血。有头有脸的宗门剑法,大多是源于一家,因为师祖参悟不同,这才有了衍生。” “那师姐,我们能在这领悟几时吗?” 初代剑法比较质朴,只是看着,严令隼就觉得自身真气被催动起来,魂神也终于能与其相融合。这样好的机会,他是在不想放弃。 迹崖山这些年,他师父确实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不管她们。周听澜有底子,且善于交际,那些剑法心法因此学得很快。严令隼这五年多说两句的除了周听澜不过一二人,后清楚自身长短,便不在与同期者学习。御风生火他确实学得不错,然剑法、心法,很是平平。 这样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周听澜,尤其是下山到现在,严令隼猛地警醒,修道之路并不好走。那些似乎离她们无比遥远的魔修、鬼修,离开迹崖山就随时能遇到。 活了百年,严令隼那点心思凤栖一眼便看出来,于是拉过顾子铭在她后背写了几个字。“就让她们留在这吧,没有什么危险了。” 顾子铭反复确认凤栖写下的字,有点不放心。“不好吧,她俩怎么说都是队友啊。” “不碍事。” 严令隼是唯一的男性,跟着她们一同走外走,就他一步一指探墙面的状态来看,发现最后那十来幅画是必然的事情。年岁摆在着,到时候多少会有尴尬。修真者能有几个不想尝试双修,这方法不仅能在短期内相互快速提高修为,还能因此觅得良配,若是能活千万年也不怕无趣。现在既然他自己要求留下,周听澜必然也想留下。再者,以她俩的关系。 刚好。 顾子铭思考片刻,向严令隼传达了凤栖的话。果不其然,周听澜跟着留下。 * 洞穴幽深不可见底,顾子铭在前凤栖在后,两只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似乎永远都不打算松开。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墙上的心法未曾仔细看,周遭倒是越发黑起来。顾子铭的萤火咒起不来什么效果,却还要逞强,拇指同食指一错,指甲盖大小的火苗跳动。 她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尴尬,心虚的对着凤栖笑了笑。“师姐,还是你来吧。” 凤栖满眼无奈,伸手捂住顾子铭的眼睛,无声念了个口诀。待她将手放下,顾子铭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洞穴沐浴在阳光下。 “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顾子铭伸长脖子,左右上下朝着洞穴前往看了又看,脸上写着“佩服”两个字。 “慢慢来。”凤栖在她手心勾了勾,示意她继续向前。 凤栖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发不出声是件好事。身体中涌起的疲倦,如同一张饿久了大大口,始终在蚕食她的真气,就连魂神,都在被步步紧逼。 为了不让顾子铭察觉,她只能强撑着。面上是风和日丽,内部早已狂风骤雨。好几次,凤栖都有些挪不开步子,四肢百骸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鬼知道那老怪千年到底修炼了什么,死了竟然还有那般销魂蚀骨的能力。大约是凤栖挡在前边,所以中招的只有她一个人。 说,自然是说不得的,藏,凤栖不知道能藏多久。 说好也好,说坏也坏。顾子铭铁了心寸步不离,凤栖实在走不动的时候,还能在她身边挂片刻。前时豆腐吃多了,顾子铭并不觉得异常,还会红了脸和耳朵,甚是可爱。 一时坏心起,凤栖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打了个转。“铭儿。” 那能勾魂的声音,实在是折煞了顾子铭。她身子狠狠一哆嗦,想着凤栖哑巴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同时,伸手忙忙扶住了边上一块凸起的大石头。 不合时宜的,顾子铭脑中竟然闪过几个画面。 回去得和掌门提个建议,不要放合欢宗的书在藏书阁! “怎么了师姐。”顾子铭伸手揽过凤栖的腰身,自己倒是微微侧后了身子。 这样的姿势反倒能让凤栖好好看一看顾子铭的眉眼。 顾子铭如今十五,下个月就要算十六了。五官已经张开,修仙之人不必凡人,经久修炼,“清秀”二字最是形容贴切。何况顾子铭生来双眼漂亮,看人的时候便只是专心看人,那乌黑的眸子中,只有她看着的人儿。 凤栖心头微微发颤,在幻象之中被勾起来的情再次冒出头来,似乎还有着走过她全身各处的架势。 她无声,顾子铭同样无言。 凤栖美艳动人,初见便能晃了人的神,几次共度生死,此时这般看着,顾子铭那颗少年人的心募得突突跳起来。 她向来有话就说,咽了咽口水。“师姐,你好美啊。”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师姐,你以前到底在迹崖山哪一座峰,之后我们若是能平安回去,我能常去找你吗?” 不是你假扮我师娘,而是我名正言顺地去找你这位大师姐,渡过之后可能有的十年、百年。 第26章 这倒是个美好愿望。 凤栖心中有暖意散开,只是这暖意还未将她整颗心包裹,就被冷冽寒意冻住,连带着冻住了她想去捏一捏顾子铭的手。 若是真能平安回到迹崖山,曦凰藏魂于顾子铭魂海的事情大约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她曾几次代替束鸢的事情,估计也成了包着火的纸。还有束鸢为什么一定要收她当徒女的原因。知晓这些真相的顾子铭,到时候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恍然间,凤栖竟然觉得那是种奢求。只是这奢求在她望着顾子铭双眸时,便在心中扎了根,满心竟是渴望。 第35章 她勉强笑了笑,手不听使唤地在这人掌心慢慢写下一个字:好。 顾子铭笑逐颜开,主动凑过去抱住了凤栖。“师姐你放心,我一定借这次试炼好好精进修为。” 拥抱来的突然,那在心头被冻住的暖意不断升温,终是冲破了冰封。凤栖迟疑着,在顾子铭再次紧了紧双臂后抬起了手,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顾子铭笑得更加明媚,她放开凤栖。“师姐,这前面路还长,要不我们先休息会?我感觉你好像还没缓过劲来。” 洞穴即便被凤栖以法术照亮,依旧一眼望不到草木。顾子铭不想凤栖再劳累,告别周听澜和严令隼时,便丢了一道魂神出去探路。此时魂神已经走出洞穴,算算时间,按照她们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要走上大半日。 方才的对视和拥抱,其实都是顾子铭在借机暗探凤栖的状态。 凤栖内虚严重,既然洞中安全,不如再休息一段时间。顾子铭到底有点不放心周、严二人,想着或许她们休息后,周、严二人也能赶过来。四人同行,总是多一份力量。 “我没事。”凤栖还要逞强,却不想双脚忽得离地。 她被顾子铭打横抱了起来。 顾子铭走到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坐下,一只手始终牢牢地按着凤栖的肩膀。“师姐,我累,我们再歇会。就半个时辰。” “就半个时辰。”凤栖抓着她的衣领,那股强压着的睡意如狂狼掀起,瞬时将她吞没。 见她闭眼,顾子铭脸上的笑意随即消散无踪。她沉着眸子看了凤栖好久,直到魂海中的曦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十五六岁的心,最是容易拨动。 “你还要这样看你的师姐多久?她不会突然不见的,既然提议了休息,你也好好入定归气。免得你师姐缓不过劲来,出去你还帮不上半点忙。” 顾子铭一怔,觉得这话十分在理。可惜这会她心头乱如麻,哪里能入定。 “前辈,我可否问你一件事?” 曦凰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能。”这个节骨眼,顾子铭问她的事情肯定和修炼无关,而那是她唯一能回到顾子铭的。 于曦凰而言,如今再见凤栖,曾经对这人的不太喜欢早已不再。她清楚凤栖当年讨厌她,其一自然是因为她俩的名字,一凤一凰。修仙界不忌讳男男女女,嚼舌根却同凡界差不多。再者曦凰心比天高,凤栖的心又能放低到哪里去。在迹崖山那些年,两人学什么都要比,正是因为总是比,她俩的修为突破得要比寻常徒子快许多。 可惜这样的成长似乎是没有任何奖励的。她们的师娘摆明了要打压她俩这样的“攀比”,从来只夸束鸢。 有几次,曦凰气不过去质问师娘,最后被她们的师娘一脚踹下了【庭梧】。没想到【庭梧】山脚下早已坐着凤栖。那大约是她俩那么些年来第一次有了同窗情谊。 至于其二,自然因为是她亲手杀了师娘。 这位师娘对她们三人来说,如再生母亲。当时凤栖宁可抛下亲妹妹束鸢,也要带着油尽灯枯的师娘前往东临求命。曦凰清醒过来后,便知道凤栖千世万世都不会原谅自己。当然,她自己,也不会原谅。 如果这两个原因还不能完全解释凤栖为什么恨她,曦凰还能想到第三个理由。 束鸢。 所以顾子铭如果是问关于凤栖的事,曦凰答不上来。如果是问关于情爱之事,曦凰更答不上来。 “想不明白的事就先放放,等时机到了,这些事和你领悟那套功法是一样的,总会给你答案。”曦凰端出前辈该有的态度。 闻言,顾子铭只好闭嘴,顺便闭上眼。 * 说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 顾子铭没有睡着,在心中念了几十遍清静经后,终于入定。这半个时辰,她总算是将聚集在体内的灵气完全融于自身真元,充盈的真气流遍经脉,时辰一到,她便觉得神清气爽。 怀中的凤栖还在睡,顾子铭看了一眼,痴傻再起。好在曦凰总能及时提醒。 因她心甘情愿补上了顾子铭命魂中的残缺,这会她想要趁着顾子铭不防备,驱动她的肉身并不困难。提醒之余,顺便有些粗鲁地推了一下凤栖。 凤栖在睡梦中几番调养生息,逼出了扎进了她筋脉的怨念,状态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见洞穴中的明亮依旧,撑起身子。“我睡了多久?” 顾子铭在心里呵了曦凰一句,面对凤栖则是满脸柔和的笑意。“没多久师姐,就半个时辰,你感觉怎么样了?” 曦凰不悦都没能提起来,酸意让她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白眼一翻,自顾自地打坐去了。 凤栖点了点头,不愿再耽误时间,回应时将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温暖离开,顾子铭很是不习惯,伸手抓住了凤栖的指尖跟着站起来。“那师姐我们继续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脚程都比先前快了足有一倍。不出三个时辰,凤栖就发现前方有阳光照入,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眼顾子铭。 顾子铭没发现什么,她虽没有严令隼那般痴迷洞穴内壁上的画,一路惊叹声没少发出。有几次还顿住了步子,好好将画面逐一记在脑子里才肯继续走。 凤栖抬手摸了摸身边的壁画,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顾子铭忽略那十来幅双修功法的刻画。 又往前走了几步,凤栖非但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心中的担忧竟然参杂了期待。 偏生在这时。 “……师姐。”顾子铭看着眼前内容已然转变的壁画,心跳骤然加快,耳朵和脸更是在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那些双修功法的壁画明显要比前边的刻画认真仔细,哪怕是寥寥几笔,所要表达竟然无比清晰。只是一眼,看得她热血沸腾又羞耻难当,更不用提顾子铭为了安全,一路用魂神探路。 那魂神是她的第三只眼,此时别说是一面墙上的内容,就连另一边的画面都映入了顾子铭脑中。 凤栖赶紧回头,伸手就要捂住她的眼睛。 然而时机不对,她这会伸手过去却是抚上了顾子铭转过来的脸,脚下更是因为急切不稳,整个人直直扑向了顾子铭。 顾子铭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凤栖的腰。“师……师姐。” 她刚才看得太快,不过半丈多的笔画内容尽收眼底。此时凤栖这般扑进她怀里,那些画面走马灯似的从她眼前再度略过。 顾子铭的目光落在了凤栖并不红润的嘴唇上,忍不住脖子微哽。 她那眼神分明染着浴火,凤栖忙侧过脸,再次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铭儿,你还小,别看这些。” 说着,凤栖就想起来,免得顾子铭心中烧起来的星火能够燎原。可惜,她着实有些低估了自己这个怂包师妹。凤栖单手撑在墙上借力,竟然挣脱不开顾子铭的束缚。 顾子铭的心脏狂跳。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还不到时候看这些,可是管不住脑子,哪怕是被凤栖捂住了眼睛,那些画面尤在眼前,同时涟漪当初在破庙中和她说的相声开始在耳畔回荡。一个不该出现的问题出现在她脑中—— 她当时到底和凤栖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是到了那些画面中的哪一步了? 热浪在体内窜了又窜,顾子铭怂心不见,抓住了凤栖捂着她眼睛的手。 “铭儿!” 凤栖还想说点什么,就见顾子铭抬起了头,很明显地用力嗅了嗅她的掌心。 一双漂亮的眸子在她指缝中若隐若现。顾子铭再抬起下巴,嘴唇的柔软轻触凤栖掌心。 终于,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的情感横生,引得凤栖思绪纷乱。 然而顾子铭却这样点到为止。“师姐,我们出去吧,小师妹和唐师姐应该还等着和我们汇合,我担心她们。” 凤栖一怔,脸比顾子铭红上百倍,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急急起身。“也是,我们快出去吧。” 依旧坐在地上的顾子铭嘴角微扬,笑得像是个吃到了讨要很久的糖果的孩子。她没让凤栖的手离开自己的指尖一寸,伸手重新拽在掌心。 出口就在眼前,只是这出口比起整条洞穴要来的狭窄许多。两人走了几步,不得不弯腰。 顾子铭怕凤栖觉得不舒服,悄悄伸手护在她身后,也不触碰,只是悬着。 凤栖面色着实有些复杂,于是收起了法术,只让洞穴中残留那点太阳的余光。倒是避免了顾子铭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瞄她,免得她更多回忆已经刻在脑中的那些壁画。 好不容易进入洞中的光线明显,凤栖比顾子铭还开心,忍不住偏头瞅了对方一眼。“总算出来了。” 哪怕只是半丈多的路,顾子铭走得辛苦,再也撑不住双腿和悬在半空手臂的酸胀,干脆趴在了地上。“师姐,歇会,就一会。” 这会子再歇是说不过去的。她们进入洞穴时已是申时,算算时间,再看月亮所在,这会怕已经过了丑时。如此黑夜,问天池中妖修众多,只怕只是歇息片刻就有畜生闻着味寻过来了。 第36章 这会洞中没有了老怪,那些畜生定然是能感觉到的,也不能再依仗它躲避多时。 另外,被顾子铭提醒凤栖记挂涟漪和唐雪柔。顾子铭说话间,她已抬手用魂神感应自己散出去的那只鸟儿所在。许是时间太长,或者涟漪和唐雪柔遇到了什么危险,凤栖只能感受到一丝几位微弱的气息。好在那丝气息就在问天池中。 “快起来,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凤栖伸手想去拽顾子铭,没想到顾子铭猛地伸手,自己从地上起来顺力贴近了凤栖。 两人鼻尖相距一寸。 前时顾子铭尝了点甜头,这会可谓是起了蹬鼻子上脸的心。 她刚想侧头去蹭一蹭凤栖的鼻尖,后腰被凤栖毫不吝惜地箍紧,耳垂即刻触到柔软。 “铭儿,你这样不乖。” 凤栖能要了人命的声音很好地把顾子铭就快消失的怂心重新拉了出来。同时修长的手指在她胯上扣住,冰凉刺骨。 顾子铭牙关轻磕。“师姐……” “嗯?”那尾音似是九尾狐狸的尾巴尖扫过顾子铭的心。 顾子铭老实了。“师姐我错了!” 凤栖低笑,放开了顾子铭,手指贴着她的耳廓落在她下巴处轻轻一勾。“铭儿你还小,别学那么快。” 鼻尖熟悉的香味缭绕,顾子铭低下头,没有了前时的羞怯和愤愤,按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暗爽。 凤栖并没有看到她这副模样,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手腕上。只是这么捏着,凤栖就能感受到顾子铭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这些真气犹如雨季过后的黄河。 手指飞快搭在顾子铭三脉上,凤栖面色大骇。 “铭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以顾子铭的体质,在清除洞内大部分的怨念后,她确实可以将其中蕴藏的灵气为自己所用。凤栖还以为她参悟了动乾坤的功法,能将这些灵气很好地消化,加上一路走来,她的状态要比自己好太多,便不慎在意。现在一探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还是说,自己刚才的所为,才引得顾子铭如此? 顾子铭不知这些,迷茫地用手在自己身上各处摸了摸,直到手落在肚子上。 “咕噜”一声。 顾子铭露出一个傻气笑容。“师姐,我好像是饿了。” 凤栖:……等下,是哪种饿? (大雾) 第27章 这墟泽霖乍一看,山水美景,撇开在其中的妖兽,算得上人间好地方,找点吃的喝的,对于她们这样的修士来说,算不上难事。 凤栖有些无语地看了会顾子铭,抽出鞭子在地上劈了个四四方方的结界,严声道:“你体内的真气不稳定,乖乖待在这里。我知道你记住了墙壁上的那些心法,其中不少能帮你更好地将天地灵气融入你的真元,之后再将真气灌入你的经脉。期间必定受苦,若是我还没回来,你就试试用多出来的真气刻暗符。探灵和寻魂两大符咒你还记得怎么画吗?” 顾子铭点了点头。 经此一番,她稳重几分。凤栖瞧着竟然生出欣慰来。于是跨出结界范围,又在结界上画了几道暗符。 “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什么大事了,去找点野味和清水就回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道小溪,“我就在那边,你好好入定。” 体内真气如何,顾子铭心中有数。只不过她并没有感觉太不舒服,于是没管。听凤栖这般严肃语气,不得不重视起来。 那蟾蜍老怪着实贪心的很,千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修士真元,以至于魂魄灰飞时,竟出现了一鲸落万物生的效果。而顾子铭就是最得利益者。 她不敢浪费这样的“恩泽”,催动心法将体内极其充盈的灵气慢慢汇集至真元,再由真元引出真气。如今她对自己实在不客气,任由那些真气如同黄河大水,一遍遍冲刷自己的经脉,并将多余的融入魂神之中。 修士的魂神与其三魂六魄相关联,之前顾子铭命魂残缺魂神都比一般人浑厚,有了曦凰的修补更不用说。然而命魂两重,倒成了两只手互搏,在此时算不上好事。 这若是在从前,顾子铭是万万承受不来的。多亏了洞穴内壁那些心法,她过目不忘,照葫芦画瓢竟然也能利用大半。 等凤栖抓了三条鱼回来,顾子铭已将那些灵气大部分吸收,只剩下一点点还浮动在周身。只是这么一来她更饿了,看着凤栖手中的鱼眼冒饿光,恨不能扑上去生吃下肚。 形象还是要的,尤其当着凤栖的面。顾子铭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师姐。 凤栖把三条鱼往地上一丢。“你别看我,我可以不吃,何况我不用火,如果你想吃冰鱼肉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下。” 顾子铭:怎么忘了自己师姐是寒冰变的。 她不情不愿地从地上起来,留给凤栖一个委屈地背影,任劳任怨地收集起周边的树枝。待到怀中树枝都要比她人粗两圈,顾子铭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走了两步,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即化成了小狗,在周围狠狠嗅了一圈。 “怎么了铭儿?” 顾子铭连吃都顾不上,手中的树枝掉了一地。“师姐我好像闻到你的味道了,从那边来的。” “我的味道?”凤栖一头雾水还是起身走向她。 顾子铭狠狠点头。“对!你的味道,你是不是之前画过什么符咒给别人,或者……” “是涟漪和唐雪柔。”听她这么一问,凤栖反应过来。她抬手捏了顾子铭的鼻子,不知道是夸还是骂,“还得是你的狗鼻子管用,我们去找她们。” “好呀好呀!”顾子铭语气兴奋,视线死死地落在那三条鱼上。 下一瞬凤栖飞出去几丈,她只好一咬牙跟着追出去。 涟漪和唐雪柔距离她们不过一里地,很快两人就听见了涟漪那不同寻常的口音声。“雪柔师姐你当心啊!” 这丫头的声音可谓凄惨,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着唐雪柔的名字。 凤栖和顾子铭加快了步子。 涟漪和唐雪柔跟着凤栖的那只鸟儿进入问天池后,简直是九死一生。好容易挨过了几乎能化成人形的野鸡,刚打算休息,团团实在饿得不行,趁涟漪不注意独自跑出去觅食。 这小家伙之前为了保护涟漪,骨头都没长好的翅膀硬生生挥动,在对付那只野鸡时更是催动了自己的妖丹,野性腾起。它是真的将涟漪当成了母亲,不舍得伤害她,便在这问天池中到处找食物。好等避开它打不过的妖修遇上一只班鹤,小东西见了就扑。 然而能在这地方活着的生灵哪是一般动物。团团扑了好一阵,最后追到了班鹤的巢穴中。 没想到被它盯上的班鹤还小,窝里还有更小的。见它这样的猛兽出现,一嗓子喊来了两只成年班鹤。这两只成年班鹤都是成了精的,见团团叼着自己孩子半个身子从自个儿窝里出来,哪里肯放过它。 涟漪急急找过来,就见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团团经过两战,爪子和牙齿都变得锋利,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唬人。何况它属于火雷兽,天雷引不来,从牙缝中钻出来的火却不少。 而那两只班鹤都活了上百年,并不怕它,何况它们的翅膀比团团的灵活太多,东一嘴西一喙,团团拿它们根本没办法。 于是这小东西见到涟漪过来,就像是外头打架的孩子见到了亲妈,赶紧扑向涟漪。可那两只班鹤岂会放过它,连同涟漪一起攻击。 最后还是唐雪柔承担所有。 凤栖赶到,第一时间把顾子铭踹向了涟漪。“去保护小师妹!” 话毕,她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唐雪柔,长鞭甩出,精准地烤焦了一只班鹤的翅膀。 那班鹤长鸣一声,立时转变攻击目标,高飞于天空对准凤栖扎下。 那畜生的速度实在太快,凤栖因分神去看了眼顾子铭,没防住。好在唐雪柔及时扬手。她五指上缠着红线,那条条红线看似柔软,随着她手动作,竟然成了条条铁线锋利无比,其中一条刺穿了班鹤的眼睛。 然而这种攻击方式完全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凤栖只听“咔嚓”一声,再看唐雪柔的手指,竟然断了一根。 唐雪柔咬着牙喝道:“凤栖你认真点!” 自知是自己大意才会如此,凤栖凝神看向那只班鹤,乘胜追击。不过眨眼,那只班鹤撑不住,庞大的身躯直直坠地,扬起无数尘土。 另一只班鹤见势头不对,在半空猛地止住俯冲,双翅用力挥动起来。 周遭顿时狂风四起,掀起地上无数砂石。与之前在洞穴中不同,班鹤引起的狂风打着旋,那些砂石只是绕着凤栖一人,霎时间成了无数利刃,在她脸上、衣服上留下数不清的口子。凤栖的鞭子不管怎么甩都起不了半点作用,无奈之下只能以魂神为障,反倒困得她寸步难行,只能求助唐雪柔。 “雪柔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起来?先保护涟漪!” 第37章 “省得!”唐雪柔一声暴呵,硬是从地上弹起数丈之高。她双手十指不知何时都缠上了红绳,那十根红绳直直插入地中,而后双拳紧握,狠厉往上拽起,“土峰生!” 接连几时座小山拔地而起,半数挡在顾子铭和涟漪身前,半数尖锐的山峰直逼那只班鹤。 班鹤虽已成精,到底是畜生,又是雌性。因护不了孩子,伴侣又砸在地上动弹不得。明见到山峰刺来却不逼,只是扇动翅膀卷起大风。 唐雪柔的山峰是泥做的,她受了重伤,那山峰看着尖锐无比实则杀伤力不强。刚一靠近那畜生尖端便被狂风磨平。 “师姐!”顾子铭眼见着飓风中的泥沙更加,皆是朝着凤栖而去,急得跳脚。偏生唐雪柔的泥山峰高有一丈之多,她跳得再高也越不过。 人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是没脑子。 顾子铭跳了几次没用,抬手在掌心凝结出魂神,想直接破开这烦人的土山峰。 哪知道她手中的白光不过米粒大小,瑟缩在涟漪边上的炎犽在这时恢复了兽性,跳过来张口吃下了那点魂神。 “你干什么!”顾子铭怒意一下子冲上头,伸手就想去抓炎犽的脖子。 涟漪哪里肯,冲上去从后边抱住顾子铭。“顾师姐!” 此时的顾子铭哪有那么容易被她按住,涟漪自知这点,转头难得对炎犽大声。“团团你别闹了!你快……” 话还没说完,涟漪眼中的炎犽猛长三五倍。包围着她们的土山哪里挡得住,眨眼土归土。炎犽之前饿的半死,顾子铭那点魂神竟然将它喂了个顶饱,仰天就是一个饱嗝。它看了眼涟漪,低头蹭了她一下,巨大身躯便朝向那只班鹤扑了过去。 班鹤感觉到另有杀意,忙朝着两颗大树靠近,巨大的翅膀于地面扇动,将那两颗参天大树连根拔起,照着炎犽便砸了过去。 它顾此失彼,凤栖和唐雪柔周身飓风消停,眼前终于不是飞沙走石。二人扫了一眼炎犽,很有默契地布下一道结界。结界恰好将两只班鹤和她俩困在其中,凤栖长鞭再挥,三道凶雷从天而降,整个结界雷电火花狂闪,吓得那两只班鹤不知所措,只能在结界中高腾俯冲,煞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两颗大树被炎犽撞成两节,灵性在这时候暂时长全。见状巨大身躯当即扭转冲回涟漪和顾子铭身边,双翅展开将她们包裹在其中。 那两只班鹤生性不算凶猛,只是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此时它们无路可退,依然不肯臣服于夺走它们孩子的人类,在半空中挣扎着盘旋几圈,凄声戾叫着朝凤栖和唐雪柔冲去。 “大师姐唐师姐你们把结界撤了!”涟漪草木属性,却不止能和草木交流,那两只班鹤的声声戾叫听得她心生怜悯,踩着顾子铭的肩膀爬上炎犽的脑袋冲凤栖和唐雪柔大喊,“你们快躲开,我有办法对付它们,不用这样!” 唐雪柔见识过涟漪安抚妖兽的能力,动手极快,一把扯过凤栖五指对着半空一抓。“涟漪你快点!” 涟漪跪在炎犽脑袋上,双手飞快掐了个诀,幽幽绿光四散向周围大树。霎时,那些大树上的枝丫疯狂生长,宛如无数只大手将两只班鹤牢牢抓在其中。两只班鹤这会损伤十分严重,树枝包裹住它们后一股温和的力量随之覆盖在了它们的伤口之上。一时间,两只畜生皆是怔住,似有几分心甘情愿被困在树枝中。 确定安全,涟漪拍了拍炎犽,炎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它这几步控制着力道,自然也少了那凶兽的骇人架势。 “你们别怕,这件事是我们不好,我帮你们修补伤口,你们带着你们的孩子回去吧。对不起。”涟漪手脚并用地爬上那交结在半空的树枝,轻声细语,手上的点点绿光慢慢进入那两只班鹤的体内。 那两只班鹤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挣扎两下都乖乖地趴在树枝结成的网中。 不消多时,涟漪就将那两只班鹤翅膀上的伤口修补好。她招呼了一声炎犽,那只凶兽如同乖巧小狗,起身用毛茸茸的脑袋去接涟漪。同时那束缚着班鹤的树枝有序退回,让着两只飞禽得以重新展翅翱翔于天空。 已有妖丹的班鹤通晓几分灵性,在空中盘旋,向涟漪道谢。 “不用谢是我们不对,你们快回去吧。” 其余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结束,都有点惊诧。最后还是顾子铭先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到了凤栖身边。“小师妹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点出手?” 她一边说,一边将凤栖从唐雪柔那揽到自己怀中,小心翼翼的。 唐雪柔睨了她一眼,心中想笑,只是扯动嘴角就觉得疼不可耐,索性将凤栖推给了她。 凤栖两次重伤,此时脸色很不好看,唐雪柔动作也不知道温柔,顾子铭心疼得打紧。“唐师姐你轻点。” “没事的。”凤栖瞧着顾子铭都能分出影来。她浑身疼得太厉害,不差唐雪柔这一下。 “别说话了师姐,你休息会,要不要小师妹帮你疗伤?” 涟漪从炎犽身上下来,挨着唐雪柔坐下摆了摆手。“大师姐伤的太厉害了,不是我能帮忙治疗的,还是让大师姐睡一会,等大师姐把自己的经脉修补好了我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最后五个字,涟漪说的很不自信。她自认为是一众迹崖山徒子中最没用最没出息的,没想到这次下山竟然将她的潜质逼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这些被逼出来的潜质能用几时,又有多大用处。 想着,涟漪努了努嘴,靠在了唐雪柔身上。她那双睁大了便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唐雪柔心底柔软万分。 同时不得不催促着唐雪柔,将藏在心底的事,找个时间好好和凤栖、顾子铭说一说。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那漆黑的夜,好像只是真正危险将至的开始。 第28章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紧密,都没能给她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如今算是明着的危险扫除,唐雪柔想了一时便将念头挥洒,直咧咧地仰躺在了地上。 “都先休息会吧,这要命的鬼地方,还不知道能这样歇息多久。” 这话十分在理,其余三人纷纷躺下。就连那炎犽都变回了幼小的身子,不知自己重量地挤到涟漪手臂和身躯之间安分闭上了眼。 就这么躺了一刻钟,顾子铭的肚子很没有分寸地接连发出几声巨响。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凤栖的耳朵,再看对方,对方的脸色好像比之前更白了几分,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原来的放心变成了担忧,将三指放在凤栖手腕上。 凤栖内虚得厉害,经脉中的真气几乎没有。 顾子铭那颗心重重地跳起来。知道这时自己不能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记忆中翻找能帮一帮凤栖的法子。 找了好一阵,顾子铭紧盯着凤栖的目光徒然移开,脖子红了大半。 正经的办法她是一个都没想到,倒是在那个洞穴中最后所见的几幅壁画,一次比一次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手指能感受到的真气越来越少,顾子铭深吸一口气,俯身轻蹭了一下凤栖的鼻尖。“得罪了师姐。” 话音才落,顾子铭小心将凤栖打横抱起,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颗大树旁将人放下。月光洒落在凤栖脸上,看得顾子铭心头一震。她忆起刚下山的那个晚上,发呆的自己无意中扫过凤栖的脸时,心头所感也是这般。 顾子铭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掰至掌心。 竟然有小半个月了。 原以为下山的日子会很难熬,会过得很慢,现在看来,难熬是真的难熬,时辰溜走却如同手中细沙。 “也不知道师娘这会怎么样了。”顾子铭看了眼系在自己腰间上的那块玉佩,眸色沉了大半。 不知怎么的,这会想起束鸢,她心头就发堵得厉害。 “别想了,先给师姐疗伤重要。”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抬手就往自己胸口狠锤两下,硬是将那发堵给锤散了少许。 盘腿坐好,顾子铭再一次细细回忆那些壁画中的内容。双修除了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彼此修为,也能用一方魂神或真气为另一方疗伤,只是这种方式难免擦枪走火。此时她顾不得这些,按照记忆中的口诀调动起体内真气,待真气汇聚于手掌之后,仿照这那些壁画,以此将真气灌入凤栖的天命三穴。 这不过是疗伤前的准备。做完这些,顾子铭脸已经红了大半,难得没有打退堂鼓,起身从后边搂住了凤栖,用手将她的脸侧过来面向自己。 双唇距离不过一寸,顾子铭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慢慢将体内真气渡给了凤栖。 然而没过多久,顾子铭的神志便开始混沌起来,欲念从心而生。 “师姐……”她呢喃着,用手捧住凤栖的面庞,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服从了七情六欲驱使,埋头将自己的唇落在了凤栖的颈窝处。 第38章 轻吻是生疏的,顾子铭只觉得自己很渴很渴,而这样的接触能缓解一些。可是还是不够。指腹慢慢下落,顾子铭用手勾勒出凤栖下颌、喉骨轮廓。 手掌转动,顾子铭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温热。她开始贪婪起来,神志早已不在,双唇游走过细腻的肌肤,张嘴含住凤栖的耳垂。与此同时,指尖所感知的温暖更加,她听到了凤栖不轻不重的声音出现。 “顾子铭你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顾子铭脑中倏然响起一声呵斥。她猛地睁开眼睛,双眼圆睁,手忙脚乱地从凤栖身上起来。 若是此时曦凰有形,那张脸绝对能比黑夜更黑。“你是疯了还怎么?荒郊野外的,她是你师姐!” 不喜欢归不喜欢,怎么说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何况她现在补上了顾子铭命魂中的残缺,回过神来,竟然有种自己在欺负凤栖的感觉。曦凰忍不了一点,气急败坏。 “你就算想给她疗伤就不知道用点正经法子?迹崖山藏书阁中放在一楼最显眼处的医书你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曦凰是又气又羞。要知道凤栖和束鸢虽不是一胞生的姐妹,两张脸依旧有七分相似。她入定结束一睁眼,那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给搅得如同面对狂风时的池塘。 “顾子铭!把你的手给我从你师姐身上拿开!” 一连三声怒斥,顾子铭终于彻底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赶紧收回来握在胸前,只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前……前辈,我,我要不先把师姐衣服穿好?” 得亏现在曦凰不过一缕命魂,否则此情此景,她那因入魔而更加的暴戾怕是怎么都压不住了。“你把眼睛给我闭上了穿!” 以双修的方式为其一疗伤,另一人除了能有个满心要治好对方的念头,不该有其他想法。要达到这点,治疗者的心智必然要沉稳非常。顾子铭哪里能到这种程度,何况她的真元逐渐成型,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只是渡了不到一成的真气给凤栖,双手就不安分起来,就连理智都不能再有。 要不是曦凰及时提醒,她不止救不了凤栖,很可能还会害了凤栖。 顾子铭心知自己莽撞误事,不敢在说什么,老老实实地闭上眼将凤栖的衣服合上。做完这事,她心中惦记凤栖的伤势,却不敢开口和曦凰商量什么。就这么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双眼紧闭。 曦凰真是要被她气笑了。“探一探你师姐的三脉,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若是依旧内虚得厉害,你还记得墨兮心法吗?用这套心法将你的真气汇集于两指,顺着你师姐的气脉慢慢推至极泉穴。守着点你的心!” 此时唯有言听计从,顾子铭赶紧回忆起那套墨兮心法,照着曦凰所言做事,不敢再有半点突发奇想。 她刚才渡的真气温和,已经全然被凤栖吸收,三脉中除了气脉还有点虚,其余两脉算是恢复了正常。顾子铭多问了一嘴,被曦凰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彼时夜深露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顾子铭竟然觉得周身寒凉的很,下意识地想把怀中凤栖抱得更紧些,耳边又是那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质问。顾子铭只得保持原样不变,同时心中生出了个很可能还会再遭来一顿骂的念头。 她多少有些不记骂,又或是关系到凤栖的事,她那脑子变得一根筋,不是直言就是藏在心底。 “前辈,你和我师姐是不是认识啊?”不然为啥能气成这样?像是她夺了对方心爱之人一般。 曦凰刚打算用心法让自己心静,闻言一怔。 何止是认识。 不多的记忆翻涌,曦凰竟然发现那点记忆中,凤栖的身影可谓是无处不在。 也是了,毕竟幼年相识,她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一,这短短二十一年,只有五年的时间她的生命中是不存在凤栖的。 曦凰苦笑一回。“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难道我不认识你师姐,你就可以对她为非作歹了?” 顾子铭哪知道她是这么个回答,顿时被呛住,有点不甘心地撅起嘴巴。她反复回味着曦凰的这句话,越是回味,就越是觉得这位前辈在欲盖弥彰,料定她和凤栖认识。一根筋的脑子豁然开朗,联想到这位前辈真元之强盛,何况只留了一魂,几次出手相助都能让她的修为暂时提升至元婴阶段,能做到这份上,毕竟是修成了元神的大能。那是不是至少活了百年? 百年,对于顾子铭来说实在太长久。 她看向凤栖,想起凤栖随便动动鞭子就能落下的惊雷的威力,再想到那洞中奇怪镜子中看到的景象。 自家师娘是活了百年的人了啊。 思绪万千,顾子铭的嘴有了遮拦。就在这是,随意睡在地上的唐雪柔好像终于架不住寒意,睁开了眼。 她第一时间去看涟漪,发现对方依旧拽着自己的衣角,抱着那只炎犽睡得香之后,看向了原先顾子铭和凤栖躺着的地方。发现人不见了,心头一惊,当即就想起来去找。 顾子铭及时出声。“唐师姐我和大师姐在这,你别忙。” 唐雪柔顺着声音转头,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再配上她那张不修边幅,带着血污和几道伤口的脸,在月光下比刚才曦凰的呵斥还让顾子铭怯心乱生。 “唐师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后边三个字顾子铭实在没敢说。 主要是怕曦凰再骂她,那她真的是要哭着回去找束鸢了。 唐雪柔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利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顾子铭和凤栖面前蹲下,伸手搭在凤栖三脉上探了探。 “凤栖怎么好的那么快,你带丹药了?” 她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很,顾子铭眨巴两下眼睛看她,脖子和耳朵红了大半截。她哪敢告诉唐雪柔刚才发生的事儿,只能捏了两下自己的耳朵。“大概,大概是师姐比较厉害。” “是吗?”唐雪柔不怎么相信的眼神在顾子铭脸上一扫,起身走向涟漪,把她和那只炎犽一块抱到了顾子铭身边放下。 她看着依旧浓重的夜色,睡前想的那些事儿重新塞满于她脑中。 唐雪柔和涟漪可以说是跟着凤栖的那只鸟儿进得问天池,也可以说是被人逼着进入的问天池。奇怪的是,进入问天池后,那些人竟然没有追过来,就连一丝气息唐雪柔都未能捕捉。后来在问天池中遇到了各种妖兽妖修,唐雪柔有一时想过是不是这其中的畜生太难对付,那些人才不敢进来。现在把这个答应重新翻出来审视,是怎么都站不住脚的。 想到这,她踢了顾子铭一脚。“你的魂神不是很强吗,能不能用魂神扫过整个这地方,这地方叫什么来着?” “问天池。”顾子铭不敢怒也不敢言地抱着凤栖挪了两寸地,“为什么要扫这个地方啊,这里全是那些个妖兽,我这样难道不算是主动挑衅它们?我们先现在已经够惨了吧师姐。” 想起那两只祝烛,顾子铭到现在都有点胆寒。 “你的魂神应该不会,不要动用你的真气试试。让你扫你就扫,哪那么多废话。”唐雪柔这人一点都不如她的名字。 顾子铭脸皱巴成一团。 魂神这东西其实是初级修士因为引气入体,灵气与自身三魂六魄想融合而产生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因为每个修士的生性而不同。顾子铭胆子小,性格算得上温良,于是她那笔寻常人强盛的魂神同样要比寻常的温和。至于真气,本就是修炼而来,对于其她踏入修仙界的生灵来说,算是一种威胁。 唐雪柔清楚地看到她那表情,眼白短暂的占据了眼眶内大部分区域后说道:“我和涟漪在问天池外边遇到了一群黑衣人,这些人几乎每个修为都在问天之上,而且杀意非常。只是我和涟漪进入这里后,就再也没遇上过他们,所以才想那你探了探这问天池中到底如何,也好为之后的行动做出对策。再一则,若是有其她迹崖山徒子在这里,我们自然是要尽快与她们汇合。” 这话听得顾子铭心惊。“师姐,你们有没有遇上公孙止?” “没有,怎么了?” “那些黑衣人与公孙止有关。”顾子铭赶紧将自己和严令隼在那面镜中看到的景象告诉唐雪柔。 唐雪柔那两条自带肃杀之意的眉毛再次拧成了一条。“这狗东西!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可是监天司好端端为什么要和我们迹崖山以及霄云派结仇,再说了那个公孙止不是霄云派的徒子吗?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他也能干得出来?良心呢?喂狗了吗!” “何止是喂狗了。”顾子铭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唐师姐可成好友,于是想问的问题便直接问出口,“对了师姐,监天司是什么?干什么的?” “那是朝廷设立的,说好听点是管理九州大地上的修仙门派的执法部门,说难听点嘛,就是给皇帝老儿找长生不老药专门设立的。当然了,她们也要负责注意是否有大量魔修祸害百姓。按理来说监天司和我们迹崖山以及霄云派明面上是交好的,免得百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那皇帝老儿的脑袋都要被大魔修一剑砍下来。” 第39章 又是百年前那件事。 顾子铭突然发觉,自己这一路而来好像听过不少人说起百年前的事情。可是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年前的事,偏生和现在连结在了一块。 那种自己被人一下子推进了一个大谜团中的感觉,顾子铭觉得难受极了。 第29章 问天池中的夜风寒凉,却怎么都无法吹开顾子铭纷乱思绪中的结,哪怕只是一个。 一旁的唐雪柔再次催促起来。“别傻愣着,赶紧找人,我们至少要把这件事传到迹崖山去。还不知道监天司那些狗东西做了几手准备。” 唐雪柔的声音像是一座老钟,警醒了顾子铭。她忙点了点头,和曦凰打了个招呼,闭上眼将自己的魂神向四面八方散了出来。 这问天池地界巨大,她找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位伤痕累累,还处于昏迷状态的歪脖子师兄樊青墨。与他在一块的,还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块,似乎都已经死了。 “师姐,我找到樊师兄了,他好像于要死了。”顾子铭嘴上没积德,“还有几个,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要不要去和她们汇合?” 唐雪柔沉默了片刻。“你身上真没丹药?” 顾子铭摇了摇头。 樊青墨的修为唐雪柔是清楚的,至于另外的人,唐雪柔把顾子铭说的“要死了”三个字于他们的情况对应。这些人多半只有凝神修为。唐雪柔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是同门怎么可以说不管就不管,只是眼下的情况,她实在不愿意让涟漪再受伤,或是让凤栖因为要保护她们而变成现在这模样。 在迹崖山的泰巡山峰,她也算是资质数一数二的徒女,怎的一下山就如同寻常人那般,能帮上的忙寥寥无几,还多次要人相救。 唐雪柔心中过意不去。她捏了捏拳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顾子铭抢先。 “唐师姐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小师妹和大师姐,我去找樊师兄吧。我发现我的魂神确实不会惊扰那些妖兽,没事的,你们等我回来。” 她话说得极满,唐雪柔想从中找点缺口劝一句都不能。何况顾子铭这会觉得自己修为有所提升,竟然显出几分张狂,说毕便将凤栖交到她手中,自己犹如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唐雪柔看着拿到残影,好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还是顾子铭吗?” 确实不能算是了。曦凰就一缕命魂都能被她连番激起怒意,两人命魂已然相连,仿佛将曦凰那不可一世的孤傲糅进了顾子铭的生性中。 脚下生风,顾子铭那长久不怎么出现的少年爽气从心底涌现,牵动了她的嘴角。双指在眼前划过,往侧边一按,顾子铭散出去的魂神彻底成了她第三只眼睛。所及之处几乎是大半个问天池,各种妖兽妖修尽收心底。 下山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回自己行动,随着魂神所及范围不断扩大,那满肚子的豪气终是被被周围的寒凉和各种兽类的声音消磨了大半。脚下的速度跟着慢了下来,甚至有往小碎步发展的趋向。 曦凰在她魂海中嗤了一声,有些嘲弄似的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修为有所突破,敢这样一人横穿问天池?” “横穿?”顾子铭脚下彻底停住了,身子微缩起来。然而她却不愿意认怂,料想这曦凰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脖子梗得笔直。“怎么就是横穿了,我感觉师兄就在不远处。” “以魂神探路,同用那千里眼有什么区别?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差之千里。”曦凰无奈,她不由得想凤栖是如何当顾子铭师娘的。 以凤栖那脾气,顾子铭能活到现在应该多亏束鸢。 这两姐妹,一个明明命属寒冰,性子却又烈又凶,手中的那根鞭子时常裹着千万雷丈,所过之处可谓是生灵涂炭。而另一个,命属离火,眉眼中所带温柔是谁都抵不过,就那么瞧上两眼,心头就软了,何必动那刀枪。 曦凰低笑一回,混沌的身形中缓缓出现一点亮光,亮光汇集至果仁大小,眨眼没入了顾子铭魂海四处。 顾子铭只觉得四肢百骸力量瞬时充盈,那几个半封锁的穴位被曦凰一下打通,原本留在体内算是多余的真气顿时灌入经脉之中。她的经脉几次损毁拓宽,如今容纳这些真气自然绰绰有余。如此一来,顾子铭的感受何止“爽快”二字可以形容。 “差不多是时候了。把你的剑拿起来,我只给你比划一次迹崖山剑法第四式——孤岛见舟,看好了。” 反应还算快,顾子铭当即坐定闭眼。魂海中的曦凰依旧是不成型的,那比划出来的一招一式却清晰无比。待曦凰最后一招祭出,顾子铭腾地而起,那把无鉴终于按耐不住自个儿从剑鞘中出来,直直落在顾子铭手中。 皓月当空,寒风肃肃,无鉴的剑气逼着周遭有灵性的花草急急退离三丈。好等一时顾子铭将第四式全数吃透,天边竟然出现了鱼肚白。 她依旧不慌不忙,收起无鉴再次坐定,将经脉中汹涌翻滚的真气收于丹田和魂海之中。满身燥热随之渐渐消散,那天边的光将将洒在顾子铭半身,她这才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多谢前辈。” “何必谢我,你还算有资质。说起来都有因果,若不是你一时嚣张敢这样横穿问天池,我是怎么也打不通你那半封闭的穴道,自然这第四式你就算学了不过照葫芦画瓢。” 这话她不止听过一次,每次学会了迹崖山剑法中的一式,束鸢都会这么说。顾子铭眼光一闪,心中那按住已久的好奇就出了口。 “前辈,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小师姑?” 闻言,曦凰竟然有种自己把自己坑了一把的感觉。这会再否认或者拿别的话搪塞,实在有些欲盖弥彰,索性大方承认。“按辈分,你确实该这么叫我。” “那要是不按辈分呢?”顾子铭这脑子,确实与常人不太一般。 曦凰若是有形,那脸上表情必然是这些年有过最精彩的。她想起自己和束鸢的那些事,凡人常说两人相爱,无论如何都要给对方一个名一个分。 可是她和束鸢有吗? 如今想来,都是她当年的心高气傲,才会铸成那些大错。 一声长叹,曦凰借着顾子铭之口叹出。“问那么多做什么,不找你师兄了?天都亮了,赶紧找到人回去,免得你两位师姐和小师妹担心。” 说完,曦凰便自顾自地入了定。 顾子铭的好奇心突然被卡住,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她也不怕曦凰呵斥,变着法子喊人,可惜都没能得到回应。眼见着日头升起,只好捏紧手中长剑,循着之前魂神找到樊青墨的方向匆匆赶去。 樊青墨先是为了护着大部分的迹崖山徒子,被麒血蠕攻击得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好不容易麒血蠕退去,来不及喘口气,迎面就是刀光剑影,生生将他逼入绝境。那些黑衣人招招致命,也不知道修得是什么歪门邪道,身上法器众多。且这些人的刻画符咒能力极强,不惜以血为墨,想要在樊青墨的魂海中刻下鬼咒。好在半路他遇上一只三尾鹿,这才误打误撞地进了问天池。 进入问天池后,樊青墨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引来了附近的妖兽、妖修。饶是他修为已到化劫境界,还是支撑不住。 顾子铭来时,樊青墨的气都快断了,微薄的魂神再也无法将他的身躯包裹,浓重的血腥味即刻飘散千里,差点没把她恶心地当成吐出来。多亏这些日子来的磨练,顾子铭赶紧用自己的魂神将这位歪脖子师兄重新裹住。免得回去一路坎坷。 此时樊青墨脸色苍白的厉害,整个人瘫在一块大石头旁,原本还能捂着伤口的手逐渐无力,眼看着就要垂落下来。顾子铭总觉得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这位大师兄的最后一口气就要从他半张着的嘴里飘出来。 曦凰见她发愣,只得催促道:“还不快往他渡点真气!” 顾子铭完全就是个木偶,曦凰拨一下她动一下。闻言这才半跪在樊青墨身边,双指刚点在对方气海穴上,顾子铭再次不知所措。 “这好像不管用啊,前辈,我总不能用对凤栖师姐的法子对师兄啊,这不行!” 曦凰:……不如就让我魂飞魄散吧…… “他经脉应该是全断了。你慢慢来,经过你们昨天那么一折腾,那些妖兽妖修不敢随便乱来的。”曦凰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好性子,若真有一日她能再塑肉身,束鸢和凤栖不知道还能否认得自己。 顾子铭最会言听计从。很快樊青墨就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中有一股暖流穿过,逐渐将其修补。可惜樊青墨实在伤的太重,顾子铭耗费三成真气,才勉强将他的三魂六魄压在体内。 “差不多了。”顾子铭不知分寸,曦凰适时提醒,“把人就这么扛回去吧,让你的小师妹试试,不行的话,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把人扛回去,这五个字轻飘飘地从曦凰口中说来,压得顾子铭还不算宽厚的肩背随时准备散架。所幸回来路上只遇到了半马大小的松鼠精,胆子比顾子铭还小,一双大眼睛满是紧张,锋利的爪子也只是用来牢牢抱住它的食物。 第40章 彼此凤栖已经醒来,听唐雪柔告知顾子铭去处后便安下心来入定。顾子铭渡给她的真气可谓珍贵,凤栖不想浪费半点,于是在顾子铭踩着沉重的步伐从半人高的草丛中出现,并将她那歪脖子大师兄不客气地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趴下时,她的真元已经完全恢复。 可怜顾子铭对此完全不知情,刚趴下眼前突然飞下一把大刀,吓得她一蹦三尺高,并在半空中准确地找到凤栖所在,落地便抓紧了她的衣裳,这才有点胆子敢梗着脖子对唐雪柔喊:“唐师姐你干嘛啊!” “走之前的气势呢?”唐雪柔面带不屑,屈膝半跪在樊青墨身边探了探他的经脉,那张本就严肃的脸更加不敢让人直视。“大师兄怎么会伤成这样?” “估计是被公孙止的那些黑衣人逼的吧,我感觉到他魂海中有个还没画完的符咒,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子铭贴着凤栖坐下,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对方经脉中的真气已经恢复了大半,脸上的欢喜是半点都藏不住,说话的语气重添了点邀功的意味。 凤栖睁开眼看她,笑了笑,抬手捏了下她的耳垂,凑过去吐气如兰。“铭儿可真是长大了。” 自家师姐这突如其来的本性恢复,着实是顾子铭没有预料到的。她本能地缩起肩膀,抓着凤栖的手腕却不放。“师姐你别调戏我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危机四伏的。” 听到这话,凤栖是真的有种吾家女儿终长成的错觉,失笑出声。 顾子铭听她笑,目光就管不住。看凤栖的眼,看凤栖的鼻尖,最后落在她嘴唇上,咽了咽口水。 前边的唐雪柔并未看到这两人的亲密,只是瞧着涟漪抱着炎犽突然挤到了自己边上,不由得愣了愣。回神后,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涟漪的治愈能力,便想让涟漪试试。 没想到涟漪摇了摇头。“大师兄的经脉全断了,现在只有魂魄应该是被顾师姐强行用她的真气压在身子里,以我的能力救不了,最多帮师兄把断了的骨头接上,但这对他其实没有本质的帮助。” 如此一来,樊青墨几乎就是个废人了。若是念在同门情谊上带着他走,不知道能走多少路。但是若将他就这么丢下,唐雪柔觉得自己心里过不去。 “凤栖,你说该怎么办?” “雪柔你先探探他的魂海,找找那半道符咒是什么,我们也好借此对敌人知晓一二。”关于公孙止和那些黑衣人的事情,凤栖并不清楚,不过早在茯苓镇初相见那会,她就对这个起了戒心,对方的修为并不在她之下,却偏偏装出一副刚过了化神境界的不才模样。 当时凤栖和他套近乎,也是想快点了解他突然出现的目的。 可惜拼修为或功法凤栖不输,输就输在心眼上。 顾子铭刚才那话将她心中猜想连了起来,她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拿出了那份属于“大师姐”这个名头的担当。 唐雪柔行动力极强,凤栖的话音刚落,她的双指就落在了樊青墨的眉心。只是那么一霎,唐雪柔的脸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是鬼咒!” 鬼咒又名傀儡咒,是一种极为歹毒的符咒。这个咒语一般只有刻在人身上,或者魂魄、魂海中,才能控制对方。一旦目的达成,被刻下符咒之人便会立即魂魄飞散,或是乖乖地当个炉鼎。 唐雪柔的话出口,凤栖的脸色跟着变了。她急急起身走到樊青墨身边,以同样的方式勘探对方魂海。 再次确认后,凤栖开口问道:“你们说公孙止是监天司的人?” “对。”唐雪柔回答,“他是监天司掌司,你说朝廷到底要干什么?这样痛下杀手,就不怕九大门派联合起来造反吗?” “你觉得会吗?”凤栖淡淡地扫了唐雪柔一眼。 说到底,修仙之人都是不愿意主动招惹祸端的,对那些权贵更是嗤之以鼻。就算真的被逼得造反,造反完了之后呢,还不是要选个凡人当皇帝。再过个百年,重蹈覆辙一次?对于那些年岁动辄百年的大能来说,实在太过叨扰。 至于为什么能成立监天司,那就不得不提那些心有杂念,始终突破不了中境界的修士,被那些钱财权力蒙了心。 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清楚监天司和九大修仙门派对着干没有好事,说白了钱财权力只是一时,死了做什么都带不走,可若是好等一日能渡劫飞升,那可是与天同寿,到时候想要什么没有。而他们这样的情况,多半只有从九大门派中偷学点什么才能突破瓶颈。于是长久以来,双方明显上还是合作关系。 现在公孙止打破了这样的平衡,别说修仙界,整个九州怕是都要变天了。 唐雪柔不傻,反应很快,盯着凤栖看了一会。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凤栖清楚但不在意,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醉生梦死地”。“涟漪你尽可能修补樊青墨的三大主脉,一会把他送进那个洞穴中去,顺便把周听澜和严令隼接出来。封住那洞口两端,等我们离开问天池就给迹崖山那边传信,长老们有办法处理。” 监天司不留情面,凤栖大概能猜测到其中原因。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子铭,拳头捏了捏。 果然束鸢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吗?那束鸢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想法不容在她脑中多停留,唐雪柔已经动手把樊青墨扛了起来。 第30章 周听澜和严令隼在洞穴中走走停停,那洞穴漆黑不见五指,她们只能不断地掐萤火咒,因此耗费了不少真气。即便如此,两人依旧不知疲倦,沉在那些剑法、心法中,只想这怎么将其揉碎了全部记住,并不管其她。尤其是严令隼,像是饿极了的老鼠掉进米缸。 顾子铭找到她们二人时,严令隼正在打坐,跟个石像一般纹丝不动。 修士入定最忌讳被打扰。周听澜见她来慌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顾子铭远离了严令隼几步。 “你怎么来了,大师姐呢?” 顾子铭现在算是队伍中的主力,涟漪还在修补樊青墨的三脉,就由她先来了解二人情况。“应该一会就到了。我们还找到了唐师姐和大师兄,大师兄伤得很重,只能暂时先把他放在这里。” 这已经是对待伤患的下下策,不是大师兄伤得已经没有多少救治可能,就是凤栖和唐雪柔都受了重伤。 周听澜警觉。“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在洞穴外遇到了什么难对付的妖修?” “何止是妖修。”顾子铭无奈。她看了眼严令隼,料想他应该是没有将那面镜子中的事情告诉周听澜,只能自己总结,用短短几句话把事情交代。 周听澜从小就听父亲提起监天司。她对这个监天司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来是监天司常常和钦天监对着干,惹得她父亲多时焦头烂额不见人;二来是这监天司对民间百姓私自修行管得很严,周听澜的第一个剑法老师就是被抓入了监天司再也没出来过。哪怕周听澜跟着那位老师学了不过一个月,到底是自己的老师。 “监天司这次敢这么做,估计是奉旨行事。顾师妹,你知道聚魂盏吗?” “那是什么?” 周听澜凭借自己无多的记忆回答道:“是个上古就有的神器,听说能聚拢人的魂魄在其中上千年不散,待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便能以魂换魂,令人死而复生。” “那被换的那个人呢,继续在那东西里边待着?”顾子铭的重点向来比较奇怪。 “自然是魂飞魄散了。我听说那个聚魂盏虽然是上古神器,但也是魔道弄出来的东西,很邪乎。”周听澜努力忽略自己这位师妹奇怪的脑回路,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监天司。“不过这东西很多正道之人也惦记,那东西不像噬魂灯,保存在其中的三魂六魄完好无损,记忆不会缺失,若是修为在大乘之上的,还能在其中继续修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了这东西,可以说是不生不死了。” “不生不死?这算什么不生不死?这与那些失了心的魔修有什么差别?就不怕招来天谴吗?” “顾师妹你是不是太单纯了?”周听澜都有点无力吐槽,斜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都能想到用这种法子,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人?真正的修士不屑,就算阳寿尽之前无法飞升大不了一死。会用这种方法的当时那些权势滔天的凡人,以及失了心的魔修!这两者,能有什么区别?” 顾子铭没有被俗世污染的心此时受到了些许冲击。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听澜。“可是我听说当今圣上是个很了不起的皇帝啊!” “有冲突吗?”周听澜不愧是在官宦世家长大的嫡女。 她懒得再和顾子铭掰扯这些,脑中思绪一转。她记得在监天司挂名的,能算得上大能者有十来个。这些人一半出自九大门派,一半是散修。无门无派,先帝在位时遏令凡间不得开设修仙大学堂,而百年前那场几乎毁了九州大地的恶战,也让九大门派清理了之前专门为了散修们设立的讲经堂。周听澜捉摸着,那些人说是散修,要么就是以前在九大门派中待过一阵,要么就是以歪门邪道提高修为者。 第41章 若是这样的人捏了监天司的权,她们要面对的可就是万分凶险的对手了。 “对了你说大师姐她们就在洞外,她们现在怎么样了,都还好吗?”周父很疼爱这个女儿,对这个女儿并不看低,尤其是周听澜展现出与其她女孩子不一样的豪气和雄心后,周父对她的培养有了转变。她心中即刻有了应对监天司的筹划,这筹划中最重要的人是凤栖。 顾子铭最是在意凤栖,发散的思维瞬时收回。“应该能算的上好,怎么了?” 周听澜看了眼依旧在入定中的严令隼。“你守着这木头,我去看看大师姐她们。”说完,她也不等顾子铭反应,留给顾子铭一个眨眼就不见了的背影。 顾子铭满眼震惊,忙掐了个萤火诀认认真真地看起刻在洞穴内壁上的刻画。她倒要瞧瞧这上面都有什么,能让周听澜在其中不过待了一天修为就有如此大的进步。 荧光点点,只是片刻,顾子铭就理解了严令隼的求知若渴。此时她对打坐入定这件事已经颇有心得,在这洞中更是如有神主,方才看过的壁画于脑中一幅幅有序出现。老祖宗们留下的简谱至极的东西确实好用,如此一来,顾子铭经脉中翻涌的那些真气,终于服服帖帖。连她魂海中的曦凰都感到有真气补充,命魂逐渐显出形来。 等她将一整套心法运用妥帖,睁眼就看到严令隼不知何时回神,面带诧异地看着她。 顾子铭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皱着眉头往后挪了几寸。“严师兄你作甚啊……” 严令隼之前是惊讶顾子铭魂神的浑厚,此时是憋不住想笑。不管修为如何,这位顾师妹总能表露出怯生生的模样,好像只要对方稍微严肃些,她就会被肩膀缩起来。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移开目光站起身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惊讶你的修为的提升。对了怎么就你,其她人呢?听……周小姐呢?” “都在洞外,我是来接你的。”顾子铭拍了拍身上的灰,笑道,“师兄,现在就差你,我们的小队终于完整了!” 她那满脸真诚的笑意,差点没把这黑漆漆的洞穴照个透亮。严令隼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嘴角。他其实一直都挺羡慕这个自以为孤苦伶仃的师妹,至少她乐观,且这样的乐观总能吸引人。 路程不远,严令隼在听完顾子铭讲完洞外几人遇到的情况后,突然变得焦急万分,要不是顾子铭死拽住他,严令隼恐怕早就冲出去。 曦凰看着他那模样,一股难受劲儿便缠住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声“痴儿”,之前因为身形终于再成而有的那点欢喜,顿时消散。 顾子铭下山这些时日,也是曦凰意识逐渐清晰的时间。只有一缕命魂,所能保留的记忆实在太少。顾子铭在迹崖山时,哪怕束鸢偶尔在夜晚看着顾子铭的脸喊她的名字,曦凰都是听不见的。于是残留在命魂中的情迟迟未能有所触动。直到顾子铭下山,突然之间曦凰像是被什么人唤醒,睁眼看到的束鸢微皱起的眉头,那时曦凰便觉得自己像是海岸边被骇浪狠狠拍打的礁石。魂飞魄散之前关于束鸢的一幕幕走马灯似地想起。 之后,随着顾子铭的魂神越发强盛,曦凰的魂力逐渐被修补,她可以窥探顾子铭所见,于是看到了凤栖。然而那时候她常常将凤栖当成束鸢。这种情况在顾子铭第一次在茯苓镇中陷入幻象时有了变化,在茯苓镇内布下阵法之人,似乎就是为了让曦凰醒来,顾子铭所陷入的幻象总能对上曦凰那为数不多的记忆,并将其修补至最完整。此外,顾子铭可能不清楚,茯苓镇上的那些阵法还能够为她充盈真气。这些真气大部分都被曦凰所用,也是在那时,她终于分清了束鸢和凤栖。 每每透过顾子铭的眼看到凤栖,曾经的记忆翻涌同时让曦凰更加想念束鸢。 说起来,她和束鸢有真正捅破过那层窗户纸吗? 仅有的记忆中,全是她将束鸢囚禁在那间暗室中的画面。这些画面刚忆起,就把曦凰压住,生怕顾子铭再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 顾子铭眼前徒然一花,这次她反应快得很。“前辈,是您想起什么来了吗?” 此时她心里对这位前辈和自己的师娘师姐之间的关系有了猜测,念想着这三人与自己渊源颇深,她那不大的心眼子竟然将那猜测藏下,只不过每次有能验证她猜测时,顾子铭那点心眼子到底是不够用的。 “没有。”曦凰矢口否认,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思量。这些事是不能轻易被顾子铭知道的。于是她提醒道,“多关注眼前的事,当下危机四伏,有这闲工夫不如加快脚程与你师姐等人汇合。” 提到凤栖,顾子铭身体力行表达什么叫惦记,迈出的步子不知大了几倍,一阵风似的走到了严令隼前头,搞得严令隼一头雾水,寻思着这位顾师妹何时争强好胜起来,怎么连走路都要比一比。 “师姐!我带严令隼来了!里边没有危险!” 隔着还有段距离,顾子铭便朗声喊起来,同时双臂张开,想给凤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惜无人回应她,洞口外除了那奄奄一息的樊青墨,再没瞧见其她人。 顾子铭当即整个人僵在原地,唯有视线在周遭飞快扫了两遍,怎么都没瞧见凤栖半点影子,那颗刚才还鲜活跳动的心就这么凉了一大截。再蹲身探过樊青墨的气息,她那整颗心犹如被人砸进了冰潭中,就这么一直沉到了底。 严令隼跟在她后面出来见此情景,心头也是一震,倒不慌神,快步绕到樊青墨另一边,将真气汇集到指尖点在了樊青墨的眉间。 这是他从洞中刚学到的,以心法探入她人魂海,能在其中找到些许因打斗而残留下的记忆。 樊青墨虽然处于昏迷中,毕竟被几人连着修补过魂海,哪怕依旧残缺非常,到底还能派上点用场。只是严令隼这一探,探得他浑身透凉…… 就在顾子铭先一步进入洞穴不久,潜伏在周围的黑影便打算动手。奈何顾子铭走之前用自己的魂神布下法阵,她的魂神至纯至净,那些脏东西碰不得,若是硬闯大概率灰飞烟灭。 那些黑影是公孙止手下那群黑衣人的手段之一。公孙止在问天池外等了两天,实在耐不住性子。他野心勃勃,垂涎凤栖美色,可不想到最后只能取了她的元神回去交差。思来想去,便下令让那些黑衣人催动噬魂灯中的黑影进入问天池寻人。料定凤栖等人此时若是还活着,定然折损严重,一旦遭到黑影伏击,便是笼中困兽。 那些黑影被困在噬魂灯中将近百年,早已没了神志,不过行尸走肉任由执灯者差遣。接二连三地因碰到顾子铭布下的阵法而消散后,公孙止只能暂时封住噬魂灯,让那些黑衣人行动。 黑衣人修为不高,法器无法打开通往问天池的山穴,废了好一番力气。 这点时间凤栖等人早已警觉,只是她们没想到公孙止城府之深,早已想了万全方法。霎时间几十只不要命的黑影再次袭来,形成一张铺天大网骤然压下,竟然叫凤栖和唐雪柔应对不及,修为被压制,只能保护自己的魂海不被入侵,同时还要顾着涟漪和匆匆赶来的周听澜,再管不了樊青墨。 那些黑影的目标只有凤栖一人,公孙止在问天池外感受到噬魂灯的力量逐渐被削弱,不愿继续耽误时间,自己动手解开了通往问天池山穴上的咒语,喝令黑衣人快点动手。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顾子铭就这样和凤栖等人错过。此时洞外还留有浓重的腥臭味,若不是她因为见不到凤栖心急如焚,这会子早该吐了。 “发什么愣!”这股浓重的腥臭味绕过了顾子铭,却惊扰了曦凰入定。她猛地回过神来,恨不得从这人魂海中出去。 这股味道曦凰再熟悉不过。当年她堕入魔道,被万众魔修奉为北冥魔尊,那盏噬魂灯她也是见过的。当时曦凰不屑用那东西提升自己的修为,便让人毁了。不过她也清楚,噬魂灯对于魔修来说可谓是宝贝,怎么可能轻易毁掉,只是碍于她这位魔尊威压,那些魔修并不敢光明正大用。后来九大门派围剿北冥,那东西从此下落不明。 没想到,百年后,她竟然能在一个算得上正派之人的手中感受到这东西存在! 第31章 在茯苓镇上,顾子铭最后陷入那个幻象时,曦凰那散乱的记忆有了大半归整。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噬魂灯的存在,于是认定在茯苓镇上布下结界的,必然是魔道之人,大概率是还是当年尊她为北冥的大魔修之一。这群老不死的那不大的脑子里,天天净是些毁天灭地的蠢法子,真不知道若那一日到来,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当时在茯苓镇上应该存在两派势力。曦凰有点搞不清楚那个公孙止到底想做什么。不管这人存着什么心思,能持噬魂灯者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眼下凤栖等不见踪影,曦凰对此的担心不比顾子铭来得少。 “还不快追,走的不远!” 第42章 这声音如雷贯耳,顾子铭僵硬的身形终于有了反应。她扫了眼樊青墨,手中的无鉴从剑鞘中被推出几寸,开口叮嘱严令隼。“严师兄,麻烦你把大师兄带到洞穴内去,你自己小心些,我去找师姐她们。” 说毕,她整个人便要循着那股腥臭味冲出去。 严令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你疯了!那些东西连大师姐和唐师姐都对付不了,你去送死吗!” 确实眼见顾子铭修为提升,那也不过是突破筑基期而已。严令隼就算没比她强多少,脑子还算灵活,这地上打斗的痕迹了了,可见对方的修为有多高。他即便是心中再担心周听澜的安危,也不能这样贸然让顾子铭去送死。 “顾师妹,我们……呵!” 严令隼话说一半,被顾子铭一掌拍在胸口。她下手不重,只是这一下竟然将严令隼就地封住。“严师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符咒只能困住你一刻钟,之后你再来找我。” 顾子铭是下定了决心。她狠狠打了一下自己不争气的,发起抖来的双腿,将樊青墨和严令隼二人塞进了那洞穴,而后随手布下一个结界,飞身去追凤栖等人。 黑影为捕捉凤栖,能力去了大半,所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变得愈发浓重。顾子铭的狗鼻子灵敏非常,很快就在一处密林中截住了她们。 她学了些聪明,又有曦凰及时提醒,并未着急动手,立于一颗大树上看清了黑影数量,这才拔出长剑,毫不犹豫地照着最后方两个黑影刺去。剑锋注有真气,那一招阴阳破晓用得恰当好处,眨眼便让那两个黑影如烟消散。 可惜依旧不见凤栖等人,顾子铭只得手掌在剑柄后一推,那柄可谓是穷凶极恶的无鉴终于不必掩藏自身锋芒,磅礴的杀气霎时碾碎了十来个黑影的残魂,声声凄厉穿破云霄。 那声音对顾子铭来说竟不再刺耳,反倒引得她浑身血液滚烫翻涌,并着经脉中的浑厚真气,烧得她思念一空。 无鉴之所以叫无鉴,并不是束鸢随口给的名字。这把剑,是当年曦凰用过的。束鸢在藤谷找了三天三夜,不知道毁了多少把好剑,都觉得那些剑中杀气配不上曦凰,哪怕这人不过一缕命魂藏于顾子铭魂海。最后竟然以自己的血为引,没想到还真的再次找到了无鉴。 如此凶器,在曦凰这等张狂之人手里都算不得安分,直到她成为魔修至尊,这把利器从终于同她融为一体。无鉴不鉴人,只认一主,曦凰魂飞魄散后,它便回到了藤谷,经由九道天雷逼得剑魂离散。无鉴认得不是顾子铭这个主,认的是曦凰的不可一世。 无鉴重新回到手中那瞬间,顾子铭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疼,但她已经放不下这把剑,顶着后背脊骨的阵阵发麻,咬牙将真气再次注入其中。 “顾子铭!阴阳才可割昏晓,真龙腾天破九霄!”曦凰身形落成,真气在她手中化出一柄长剑,迹崖山剑法第三式招招清晰于顾子铭魂海。 她眸色收敛,顾不得那些黑影距离自己多远,就地运用起这第三式来。这第三式可以说是迹崖山剑法中戾气最重的一招,以修士真气和剑气破开天地昏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曦凰当年刚学的时候很不明白,这样的杀招为什么会被祖师奶放在第三式,到如今,她依旧不甚明白,只是清楚此时唯有这一招是最好用的。 剑气顿时压身,顾子铭还算有点脑子,抬脚狠狠地踢在剑身上,双手握住剑柄,不由分说地让刚来的两个黑衣人承接那份杀意。 “刺啦”一声,血溅三尺,顾子铭只觉得脸上一热,心头越发滚烫。此时,她自己未能清楚,双眼猩红的人,怎么会叫顾子铭,只是一味套用第三式,将那由无数黑影结成的大网层层破开。 剑影晃眼,顾子铭虎口被震出一道极深的口子同时,浓稠的黑雾中终于隐隐显出凤栖等人的身影。 凤栖并未意识全无,无鉴的杀意她再熟悉不过,当年曦凰拿在手里时,她就觉得这人必定择日成魔,现在顾子铭拿在手里,她自然百般在意,就怕她重蹈曦凰的覆辙。 忍着削骨锥心的疼,凤栖并不多想,朝着顾子铭怒喊一声。“顾子铭!” 她这一声轻飘飘的,却将顾子铭的命魂惊醒。顾子铭整个人忽得一震,手上力道卸去大半,好在曦凰及时提醒,才不至于被身后的黑衣人偷袭伤命。 曦凰咬牙切齿,恨不能如同当年一样和凤栖过过招。 这是喊醒顾子铭的时候吗! 怒气被激起几分,曦凰索性将命魂全数填补顾子铭命魂中的残缺。“顾子铭,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才可救你师姐!别傻愣着!” 命魂相融,躯体共用。曦凰五指紧捏无鉴,杀意滔天,源源不断的魂神注入长剑。这次的第三式不再毫无针对,每一招都冲着扑来的黑衣人和黑影。 道道孤傲无比的剑气在半空中留下凌厉痕迹。顾子铭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立于高山之巅,看着无数人拿着或是长剑或是长枪向她冲来,口中声声讨伐。狂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浓烈的血腥味铺天盖地,九州生灵涂炭,似是她一人所为。 那些黑衣人哪里见过这等杀意,见到自己同伴死无全尸,都不敢上前,围着顾子铭几乎两股战战。可他们清楚,如果此时逃了,他们一样死! 黑衣人互相打了个眼色,飞快围着顾子铭列出一个看不懂的阵法。 曦凰冷笑一声,对此十分不屑,手腕一转,长剑直指其中一个修为最低的黑衣人。攻其破绽,方能一击击毁这天罗地网的阵法。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个黑衣人惨叫声几乎被掐断在喉中,浓稠的黑雾再次霍开一道大口。曦凰趁胜追击,接连使出迹崖山剑法的第四、五、六式。这其中除了第四式,顾子铭都还未学过,真气调转不过来,曦凰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经脉在根根断裂。 “糟了!”曦凰暗道不好。 她一道残魂沉寂多年,方才急火攻心,此前并未消散的魔心更是出来作祟,以至于她没有多想霸占了顾子铭的身子为己所用。之后手握无鉴,她更是觉得自己重活一世,曾经的傲气和积怨已久的怒意竟然一点一点都冒出头来,压住了她的理智。 好在那日魂飞魄散之时,曦凰也算是有所顿悟,当机立断收住第六式,手离无鉴一掌将其击出。“破!” 无鉴再得主人,剑魂激昂,接连穿破几个黑衣人的丹田,顿时鬼气逸散,腥臭漫天。还剩下八个黑衣人见状干脆抽出自己的三魂并于那些黑影,森森阴气笼罩而来,遮天蔽日。 此时曦凰为了不让顾子铭经脉全损,只能剥离两人的命魂。顾子铭如梦初醒,见到此情此景,心头颤得厉害。然而令曦凰意外的是,当无鉴回到她手中,她并未将其丢开,也没有腿软地瘫倒在地,依旧咬牙重头再用第三式。 没了曦凰掌控身体,她也要救出凤栖,也要让涟漪等人平安! 口中呼出的气带着铁锈味,顾子铭生生咽下,忍着四肢百骸各处针扎似的,哄着那颗早已崩溃的心。 若是此时有人在旁观战,听到这一声或许能笑出来。这四个字本该气势不浅,偏生顾子铭的哭腔藏不住,活像个孩童被老师逼着念书模样。且她面上全是委屈,眼泪鼻涕在这四字后双管齐下,使出的剑招却带着萧肃杀意,至纯至净的魂神像是不要钱的废纸,肆意地往外挥洒,引得周遭生灵一时被剑风逼得以为就要投胎,一时又被她那春雨般的魂神滋润得生机勃勃,活了不下百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生长起来。 好在她这如同疯癫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那些黑影和黑衣人终究招架不住,惨叫着消散于天地间,顾子铭以剑撑地,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被人生生打断抽走,喘了两口气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师娘也太坑徒女了吧!”顾子铭的哭腔震天动地,还要扯着嗓子说话,“有这么教徒女的吗!是不是不想我回迹崖山啊!” 曦凰在她魂海中差点捂耳朵,不过转念一想,束鸢这么做确实不厚道,哪怕有凤栖保护,好歹也该把迹崖山剑法九式全部教给顾子铭才对,若是这趟试炼她真能悟出什么来,何尝不算是件好事。 只是很快,曦凰就从束鸢这古怪做法中寻到了一丝她命魂藏于顾子铭魂海中真相的线索。 束鸢这人从小话就不多,但曦凰清楚她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她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师娘确实只会夸束鸢,但真偏心是没有的。曦凰天资聪慧,凤栖是凤凰后人,唯有束鸢,因是凤凰妖后与某修士相恋所诞下,资质在她们三人中是最平庸的。即便如此,曦凰和凤栖每次突破境界不就,束鸢就能追上。 不仅如此,三人下山试炼那会,多次遇险,曦凰和凤栖只知道用自身修为硬扛,若不是束鸢顾虑周全,她们哪里走得到最后一关。 “莫非束鸢是真的在想法子令我死而复生?”曦凰不由得做出如此猜测。 第43章 可那简直是难比登天的事。在顾子铭魂海中清醒时,曦凰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当年她魂飞魄散说得上心甘情愿,到底心有不甘。没曾想自己本该散于九州的命魂竟然能如此完整。欣喜片刻,曦凰就意识到自己重塑肉身的这件事不太可能。 一来,是当年九大门派的掌门、大能们为了让她死得彻底,不仅将她肉身销毁,并将她六魂束囚禁于缚魔渊中。那些大能皆是做好了身死神陨的准备,就算如今已经死了大半,估计也没什么人能够破开其中结界。更何况她的天魂和地魂不知所踪。 想要一个人死而复生,天、地、命三魂缺一不可。束鸢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那些正道之人必然阻拦。以一己之力抗衡天下人,曦凰不敢想,也不愿让束鸢这么做。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聚魂重塑肉身的办法就两个。找到女娲补天留下的那块石头,将三魂六魄藏于其中,修炼千年若是能扛过九道天劫,或许能再用自己的双眼看看九州大地。不然,就需要聚魂盏。可那东西属魔物,曦凰会堕魔主要是因为她无法战胜心魔。若是用聚魂盏强行让她重生,后果不堪设想。 束鸢难道是疯了,想让天地苍生再涂炭一次? 若真是如此,曦凰说什么都是不能接受的。当年那个笑颜如花,在多少个日夜抚平她心中愤恨和悲凉的女子。在她堕魔后哪怕自己被折磨,被羞辱也想要让曦凰摆脱心魔,想凭一己之力救一救天下的束鸢,到底是怎么了! 顾子铭并不知道曦凰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心头钝痛,那种不可言语的痛楚和难受搅得她眼前景象模糊不清,重重叠叠的,是庭梧小院,是一处不认识的地方。是师娘,是师姐,是那个她在“醉生梦死地”中一剑刺穿对方胸膛的女子。 喉咙顿时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顾子铭没防住,翻身“哇”得吐出一大口血来。 耳边嗡嗡作响,她突然看到束鸢的那双眼。眼中柔情似水,她抬手轻轻抚过顾子铭的脸,朱唇轻启。 顾子铭听不见她说什么,只是从那嘴型中辨认出几个字。 “凰儿,你该醒了,我们,该回家了。” 第32章 这句话宛如古钟被敲响,震得顾子铭气血顿时涌入胸口,口中铁锈味加重,又是一口滚烫鲜血吐了出来。顾子铭见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心中属于她的那份悲然更加深厚,眼泪更是止不住,扯着嗓子再次痛哭起来。 “师姐!师娘!我要死了!我不要死啊!” 不远处,昏沉的四人被她活活哭醒。凤栖神现在自己魂海中,耳边不断传来那要命的叫魂声,咿咿呀呀似是没个休止。若不是凤栖实在无力,早一鞭子甩出去,高低要让顾子铭回忆回忆在庭梧时的美好时光。 这造孽的,凤栖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当年虽然束鸢设计,顾子铭娘亲在送走这个小女儿的时候,也未曾表现多舍不得的原因。这要是当年没送走,现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折腾那可怜妇人。 “嚎什么!”凤栖真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喊出这么三字。喊完,她浑身的疼加剧百倍,怕是顾子铭还没死,她就要先去看看她亲娘和师娘了。 好在她这最后一口气没白使,顾子铭的哭声戛然而止,忙回头看了她一眼,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到了过来。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你别死啊!”顾子铭满脸鼻涕眼泪,因为哭得实在太起劲,整张小脸红得难比天边晚霞。 凤栖白眼一翻,觉得自己还不如晕过去。可是真要晕过去了,还不知道顾子铭怎么哭呢,死都死不安生。只好硬撑起身子,抬手一把掐住了顾子铭的脸。 “行了!叫魂呢!我没死都没你喊得魂不附体了!” 她语气不善,顾子铭抿紧了嘴唇,只用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凤栖。 凤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侧过头时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实在是顾子铭这张脸上什么都有,花草树叶,还有泥土,再被她的泪水一搅合…… “师姐……”掐着自己脸的手力道松几分,顾子铭忍不住开口。她抱紧了凤栖,想蹭一蹭自家这位不知道何时占据她心尖的师姐。 可惜,还没凑过去就被凤栖用手抵住了下巴。“乖,不哭了。”说着,凤栖抬起另一只手,将那上面的泥土全部抹到了顾子铭脸上,再仔细一端详,她只能咬住自己下唇,免得笑出声来。 顾子铭:什么叫遇人不淑啊,这就叫遇人不淑! 偏生凤栖那虚弱模样,她实在不忍心动气,只好自己擦了擦脸,顺便将嘴角的血迹抹掉。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凤栖感觉到顾子铭自作聪明地将自身真气渡给她,于是扣住了她的手腕,随意地倚在她怀中。“铭儿我没事,你不必这样,还是自己留着吧,之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的。” 经过刚才,凤栖料想顾子铭再不成器,也该有所长进。免了那颗想遮掩前路的心。 百年前的事凤栖确实没有参与详细,但也对上过堕魔的曦凰。魔道修士分为三类,分别是以鬼入道者,以心魔入道者,以怨念、执念入道者。后两者比较相似,世人统将她们成为魔修,也只有这两者中,最能出万魔之宗。当年曦凰便是被魔气反噬,心魔四起,最后堕魔并成了那万魔之宗的北冥魔尊。 当时曦凰刚于迹崖山恩断义绝不久,凤栖便追了过去,想质问她是不是真的就要这样丢弃同门情谊,真的就要放弃当年的豪言壮志,沦为人人喊杀喊打的魔头。即便心里对这个人再不喜欢,到底自小相处,凤栖那颗对万人都说如铁石一般的心中藏了多少期望。期望曦凰说出个她能接受的理由来,说出她有另外的苦衷。 可惜曦凰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十几个魔修拦截了她的去路。 那是凤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数量的魔修,每一个都让她印象深刻。时过百年,依旧历历在目。 因此凤栖能分辨出,那些黑衣人大部分都是自愿的,而那些黑影则是被收入噬魂灯中太久,其中不乏有突破炼虚境界者。能将达到这种境界的修士的精元乖乖听令,公孙止的修为不可估量。这样的人有心对付她们,在这墟泽霖中存在的危险该如何度过,凤栖没了半点把握。 她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庇佑顾子铭,不如让这人早点有个准备。 顾子铭还未能从“她可能要死了”这件事中,完全回过神来,听着凤栖的话不由得愣了一时。那芝麻大的心眼子在这时,很自觉地长大了一圈。下山后所见的幻象极为不合时宜地在她眼前快速闪过。 她默不作声,只是紧了紧抱着凤栖的手臂,眼前似乎瞧见了束鸢那张清冷淡泊的脸,那些被胡乱塞在脑中的问题忽得全冒了出来。顾子铭很想问一问凤栖,前路难行她们是否能回到迹崖山,问一问凤栖是否知道她魂海中藏着一缕命魂,那命魂和她师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和那个曦凰又是什么关系,到底为什么要陪着她下山。还有公孙止为什么会在针对过自己后盯上了凤栖。 可是顾子铭问不出口。她太害怕知道真相,害怕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就像当初她被挑选为迹崖山徒子后,看到娘亲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意。自以为是的拥有,不过是镜花水月。 顾子铭移开落在凤栖脸上的目光,看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其她三人。她们都被魔气侵蚀,还陷在自己的魂海中。 “师姐你感觉怎么样?我去看看小师妹她们?”顾子铭心中有疙瘩,怀中的温暖不是温暖,她竟然萌生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凤栖点了点头。“你去看看她们吧,若是寻常办法喊不醒她们,你找找听澜身上的清明铃,将你的魂神注入其中,在她们耳边轻轻摇一下。切记,不要太重了,那清明铃会让人离魂。” “好。” 顾子铭小心翼翼地松开凤栖,快步走到涟漪身边。涟漪怀中的炎犽已经醒过来,正用脑袋拱着她的下巴,奶声奶气地发出阵阵呜咽声。瞧着模样,顾子铭竟然有几分羡慕。她努了努嘴,跨步走到周听澜身边,双指并拢落在对方眉心处。 周听澜方才差点没给顾子铭的哭声扰得三魂六魄要离散,此时感受到一股春雨般温润的魂神入体,倒也不客气,借着顾子铭这点魂神清楚了体内魔气后便睁开了眼。 “周师姐把你的清明铃借我一用?”顾子铭直来直往。 “我来吧。”周听澜知晓她借用清明铃要做什么,推开了她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取出东西分别在唐雪柔和涟漪耳边轻轻摇了一下。 顾子铭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听到,就见唐雪柔和涟漪先后醒来。涟漪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检查炎犽是否受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莫名添了几分当娘的架势。 检查过她的宝贝没有受伤后,这才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唐雪柔的衣裳。 涟漪的那张小嘴,好像关着涛涛江水的闸门,捏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开闸泄洪。“顾师姐是你救了我们吗?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不会是背着我吃什么丹药了吧?对了,严师兄呢?” 第44章 “怎么,我就不能有长进吗?”顾子铭也就欺负欺负涟漪,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肥脸。 然而此时她这位小师妹也是有人护着的宝贝了,唐雪柔不客气地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别折腾你小师妹。”说完,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泥土,温柔地摸了摸涟漪的脑袋。 这些动作看得顾子铭心头一梗。她想大喊一声没天理,可惜不是时候。 “是啊顾师妹,严令隼呢,怎么没和你在一块?”周听澜往“醉生梦死地”的方向望了一眼,没瞧见严令隼的身影,心中坠坠。 顾子铭切实体会了一把何为酸楚难当之意。“我去带他过来。” 严令隼在“醉生梦死地”中守着樊青墨,着实是守出了焦急难耐,束手无策。樊青墨身上的气息微弱不比游丝,似乎只要严令隼一眨眼,这位大师兄就要驾鹤西去。同时他惦记着周听澜,脑袋时不时往洞外探去。顾子铭回来看见他的脖子,再看看半死不活的樊青墨,寻思着这歪脖子师兄的称号从此要传承下去。 “严师兄。”因着顾子铭一路飞奔,差点跑过洞穴所在,脸上糊着的泥土花草叶儿被风吹得干裂。 严令隼闻声抬头,见她这模样好生没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这好好的一个俊俏师妹,怎的这点功夫就成了一个野人? 嘴巴闭了又张,严令隼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来。“师…顾师妹?” “哎,是我!”顾子铭不慎在乎,抬手往脸上一抓,抓下一块差不多完全硬了的泥土往地上一甩,颇为豪气,“走了师兄,大师兄就留在这,我们先去和大师姐她们汇合,事情要比我们想的棘手。” 她这般咋呼模样,严令隼倒也捏住了她最后一句,不敢耽误时间,扛起樊青墨往洞中走了一段,连设几个结界,这才跟着顾子铭离开。 再回到密林中,周遭的腐臭味散去不少。顾子铭和严令隼好似生出了些默契,立即前后护法,让涟漪将凤栖和唐雪柔体内的魔气逼出来。这事情并不容易,涟漪磕磕绊绊,直到天黑才完成,二话没说看准方位倒头就睡。 严令隼作为队伍中唯一的男性,总觉得自己要扛起重任,可怜他哪怕在洞中学了些真本事,此时的修为依旧只是高于涟漪。最后只能将这点失落咽回肚子,被周听澜催着去捡些柴火。 篝火点起,顾子铭看着逐渐滋滋冒油的野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耳边就听得唐雪柔问出了一个她藏在肚子里的问题。 “凤栖,合该我得叫你一声大师姐,但我总觉得这个称呼不太适合你。你觉得呢?论起来,我们是不是都该叫你一声小师姑才是?” 她这冷不丁的。除了凤栖以外的人眼皮都颤了一下,假装不在意这个问题,唯有目光怎么忍都忍不住扫向这位大师姐。 “我还想着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问这个问题。”凤栖翻动这手中的树枝,以便让串在上边的野味受热均匀,似乎唐雪柔只是问了一个一会要不要加点盐这样的寻常问题。她甚至没去看顾子铭一眼。 失落感不知怎的出现在顾子铭心中。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捏成了拳头,紧张又期待地等凤栖的回答。 “论起来,那就要看你们怎么论了。不过一声小师姑我还是担得起的。”凤栖回答地从容,眼中的情绪却被长而密的睫毛掩藏大半,“那你们之后是要改口吗?” “没必要吧。我只是有些好奇才问的这个问题,毕竟以前在迹崖山上都没见过你。”唐雪柔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丢到火中。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目光完全落在了凤栖身上。唐雪柔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人,她只知道眼下危机四伏,由九大门派掌门为徒子们设下的试炼难题早已不似从前。在茯苓镇上,唐雪柔原以为那藏在暗中作祟的人针对的是顾子铭,现在看来,凤栖才更应该是它们惦记的。她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此外,周听澜从“醉生梦死地”中出来后和她们说的关于监天司的事情,更是让唐雪柔起疑。 她当然知道监天司是做什么的,但监天司的人为什么要抓凤栖,她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将凤栖的身份放于迹崖山其他五位真人之列,有些事情才能说得通。 可如此一来,另有些事让唐雪柔犯糊涂。 “凤栖,我们虽认识不久,但现在也算得上一同出生入死,我无心窥探你的秘密,但也许你说出一二,也好让我们略知监天司为什么会盯上你,盯上我们迹崖山徒子。如果我猜得没错,公孙止那畜生,应该没有放过这次一同来的霄云派徒子。这对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大事。” 话说到这份上,其她人的态度跟着有了转变,只有顾子铭,依旧死死盯着那些野味,意识仿佛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实则情况并未有多少差别。经过这一下午的折腾,她愈发不敢听凤栖开口,于是先一步凝神进入自己的魂海中。 然而,此时此刻,老天大约就是不想让她顺心半点。魂海中的曦凰身形落成,像是早就知道顾子铭会这么做,静静地坐在其中。 那张长久以来始终模糊不清的脸,面容清晰。 第33章 顾子铭盯着眼前的人形,胸口发堵得厉害。她揉了揉眼,不愿意相信那一缕陪伴自己十来年的命魂就是曦凰。可眼前那张脸真真切切,看得顾子铭不由得张大了嘴却依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千万思绪在这一瞬有了摧枯拉朽之力,誓要将她脑中的记忆一一翻找出来,在展示后毁成不可重组的碎片。 没等她有所表态,耳边传来了凤栖的声音。 “公孙止的目标只有我。若你们想知道其中缘由,我也说不出来完全。不过我想无外乎那些理由。我是凤凰后人,按照我们凤凰一族的传统,妖后若想与相爱之人诞下子嗣之前,必须先将妖丹留给后人,以保证凤凰一族的血脉不移。” “等一下。”周听澜听不太懂,“那这个后人是……是怎么来的?” 凤栖笑了笑。“你以为凤凰涅槃重生,重生的是自己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凤栖继续说道:“凤凰的妖丹有着让凡人永葆青春的能力。不过我记得单单只有凤凰妖丹是不够的,至于作为引子的到底是何物,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大概了解一点。”话说到这份上,周听澜心中已经有了个较为完整的猜测。 当今皇帝已经年过半百,加之他看重的太子三年前不知怎么死了,到如今太子之位还是空着的。估计思来想去,与其让后辈继承皇位,不如想个法子让自己不生不死。监天司设立这些年,在朝廷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有些言语怕是已经成了枕边风。何况当今皇帝对民间的修真门派很是忌讳,似乎总认为那些动辄活个几百年的大能早晚有一日要觊觎江山,听说在登基前就萌生了想要设法将九大门派连根拔起的念头。可惜这并不件容易的事情。 那公孙止许是献了什么计策,刚巧赶上九大门派徒子相继下山试炼,让那皇帝老儿不惜他动用魔修之能也要将这件事办妥。 “你是凤凰后人也是我大师姐,反正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公孙止剖了妖丹的。何况,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大师姐,还关系到九大门派。监天司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清除九大门派。我不想再回到迹崖山,只看到一座荒山。” 周听澜这话很好地提醒了众人。 唐雪柔应和道:“听澜说的没错。凤栖,你是大师姐我们听你的,但你也给我听好了,不许觉得会连累我们等到半夜悄悄离开。等我们安全离开墟泽霖就赶紧回迹崖山,掌门和几位真人应该还不清楚这件事,我们得提前给她们报信。” 心头自有一股暖意流淌,凤栖点了点头算是表态。 此时那几只野味已经烤得差不多火候,散发出阵阵香味。那只炎犽早就耐不住,跟着小狗似的伸长脖子想多闻闻野味的香气。唐雪柔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不怕烫的将三只野味分成了七分。凤栖辟谷良久,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顾子铭。 吃完之后,众人合计先休息,等到天亮了再行动不迟。分配好守夜的顺序后便各自休息。 密林中的大树高能参天,将满月的盈盈月光遮挡得所剩无几,唯有那几乎快要熄灭的火光,还能照亮方寸之地。 顾子铭倚着一颗大树半瞌双眼却无半点睡意,脑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胡乱地东冒出一个声来,西冒出一个问来。于是视线始终不敢在凤栖身上放片刻,偏生忍不住,显得贼眉鼠眼的。 她手指悄悄叠在掌心上,数着下山到现在的日子,那眸子里的光越发暗淡。 曦凰被她弄得很不自在,如今两人命魂相融,彼此的感受都能体会一二。曦凰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魂飞魄散之前也未能大彻大悟,忍耐一时开口道:“顾子铭,你……” 然而她口是开了,话却说不出来。 第45章 顾子铭右手攥拳,扫了眼坐在火堆边上的凤栖。她这个好生妖孽般的师姐,如今脸上显而易见的全是忧虑。顾子铭不喜看她这副模样,那比绕在她心中的困惑更让她难受。只是方才踌躇,曦凰出声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前辈,您有什么话往后稍稍成吗?我想先和我师姐聊聊。” 曦凰不防她竟然没像个孩子胡闹起来,怔了一时,直接封住了她的魂海。 “多谢前辈。” 魂海被封,言语行动曦凰不可得知。顾子铭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凤栖。 凤栖正从记忆中搜找如何安全离开问天池的法子,余光瞥见熟悉的人,下意识转头去看她。“怎么不睡?” “睡不着。”顾子铭的胆子就那么大,怕疼怕死,怕知道自己在这世间不过一株阜草。好像只有在凤栖身边时,她的胆子才会大那么一点点。于是她不敢浪费那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目光直直落在那堆火烬上,问道。“师姐,我魂海中藏着一缕命魂,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个问题,凤栖早已在脑中自我编排过好几次,听到顾子铭亲口问出来,心中仍是一拧。她抿了抿嘴,不知道该不该将实情说出来,心中那杆两端分别放了束鸢和顾子铭的称再次摇晃起来,看样子是怎么都不会停下来。 顾子铭像是料到她不会轻易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她是曦凰。我还知道你,我师娘,和这个曦凰都有干系。你们曾一起来过这里吧。师姐,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瞒我,但是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拳头捏得不能再紧,几乎没有的指甲都要陷入肉中。“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再次下山,为什么,要和我亲近?” 风随话起,吹得凤栖心中那杆称摆动得更加厉害。她看着顾子铭,眼中的忧虑更加。这样的目光在她身上之停留了片刻,凤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那阵风吹了个干净。 “对不起铭儿。”良久,她终于憋出这么五个字来。 这反倒让顾子铭堵在心中的那口气松了大半。她脑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有些对不上此时局面的念头——凤栖是真的在乎她的。 这念头并没有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而是扎下了根。那盘根错节之选勇气作为滋养,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让顾子铭心情好起来。只要凤栖是真心待她,那她还有什么好怕。顾子铭甚至为曦凰存在于她魂海中这事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原因。 她想着,若是这一次下山她们中有人遭了公孙止的毒手,或是涟漪,或是唐雪柔,无论是谁,顾子铭都愿意让她们的魂魄待在自己的魂海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要魂魄不散,定能找个法子帮她们重塑肉身。自己的师娘和凤栖定然也是不愿曦凰就这么死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毕竟她们也是同门师姐妹,感情必然深厚。 如此想着,顾子铭忽得觉得自己简直能算得上个绝世宝贝,那岂不是从此可以丢弃“废柴”之名? 何况曦凰死前应该是个大能。有这样的大能待在她魂海中还愿意屡次出手相助,甚至教她迹崖山剑法,是不是也能算她顾子铭的师娘? 既然如此,大家就是一家人!有道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子铭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心堵的。 凤栖哪里知道这人脑中的千转百回,只瞧着她双眸突然间亮了起来,比那团火烬更明亮些,奇得脸上表情不能遮掩,直愣愣地看着她。 顾子铭并不将她那惊愕的目光当回事,嘴角扬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师姐,我不在乎。”说着,她像是要表达诚意一般,往凤栖那挤了挤身子,语气中带着憨意。“真的师姐,我知道你在乎我,我师娘也在乎我,曦凰前辈还教我迹崖山剑法和心法,要不是她我救不了你们。你们都在乎我,那就足够了。就是有一件事,你能和我坦白吗?” “什么?” “到底是你和曦凰是一对,还是我师娘和她是一对?” 凤栖看着她,不由得好奇顾子铭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你师娘。” “我就说!”顾子铭莫名神气起来,脸上笑意盈盈。她坐直了身子,方才那点阴郁早已消散不见踪影,在那黑暗中竟然能充当个光源。如此说来,之前看到的幻象一半是假的,一半则是因为曦凰的记忆产生。幻象中凤栖和束鸢身影交叠,大约也是因此。 顾子铭双手叉腰,下巴高抬片刻转过头去看凤栖,神情煞是认真。“师姐,那这么说你下山就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对了,曦凰和我师娘是一对的话,我是不是不该叫她前辈,那该叫什么?师母?” 凤栖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你要是这么叫她啊,可不得把她乐死。” “为什么?” 顾子铭嘴快,说完就瞧见凤栖眼神一顿,复杂的情绪即刻滚上来。再蠢的人看到这样的细节,也知道要闭嘴或是转移话题。 “不早了师姐我好困了,我能不能靠着你睡一会?” 撒娇似的,顾子铭眼巴巴地瞧着凤栖,怎么能让她不动容。凤栖点了点头,腿上突然有了重量。顾子铭了了一桩心事没皮没脸起来。她看过些画本子,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对凤栖是否有了那些情爱之意,既然心中芥蒂消除,顾子铭寻思着该表现出亲密来,也好让凤栖开心开心,免得总被那些还没到来的烦心事堵得难受。 何况这样谁在凤栖腿上,对顾子铭来说简直比谁在床榻上还舒服。下山这些日子,她就没怎么好好睡过。 不消多时,凤栖便感觉到她的呼吸平缓下来,眉眼更加柔软了几分。她忍不住抬手轻轻在顾子铭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林林总总加起来,她与顾子铭相处了能有五年多。自打曦凰魂飞魄散,迹崖山重建后,她就一直待在【庭梧】后山。那地方是个不大的山谷,她一个人待着也舒服。只是待了将近百年,凤栖挨了两道天雷怎么都无法再有突破。了无生趣之时束鸢来找她说想收个徒女。这倒是件新奇的事情,凤栖便从那山谷中出来,只是来到【庭梧】却发现束鸢口中的这个徒女还需要等个几年才能上山。 彼时因着这件事,百年没说过几句话的两姐妹在熟悉的院子内坐下,借着几坛佳酿将心中的那点疙瘩稍稍磨平些许。 在那之后,凤栖便重新在【庭梧】住下,直到那日束鸢说想下山去瞧一瞧未来的徒女。那是凤栖第一次见到顾子铭,不过五岁的孩童,趁着天气热卷起了袖子和裤腿正在河中抓鱼。 五岁的顾子铭抓了半日的鱼,终于让那只破破烂烂的木桶中有了活物。她高兴的不得了,抱着那木桶口齿不清的和鱼儿说了好一会的话。眼见着天黑下来,她的肚子发出了声音,顾子铭挂了半日的笑意眨眼不见,变成了满脸的舍不得,话锋一转,开始和那条鱼儿道歉。说什么自己真的饿得受不了了,得先让它去投胎,但愿鱼儿下辈子能做个生在大富大贵人家家中的小姐少爷。 凤栖当时就觉得好笑,觉着这孩子傻得很倒也可爱。 束鸢看了她一眼,说顾子铭命魂残缺,她这样不是孩子幼稚。那是凤栖便皱起了眉头,再看这人瘦骨嶙峋,显然是没有被好好照顾的。也是从那时她就开始心疼起了顾子铭。 命魂残缺者短命,无福,死后命魂容易消散,另外的二魂六魄消散人间,从此不得转世投胎。而命魂残缺者,大多是前几世遭遇的劫难非常,难为一“苦”字可以概括。 于是凤栖当时便想着,束鸢或许是下山时遇到了顾子铭,心生怜悯,才想着收这孩子做徒女。修行或许不能完全将她残缺的命魂修补,至少在身死之际可保三魂六魄不散,好生再入轮回。 反正束鸢已经是不死之身,大不了每隔百年当一回这顾子铭的师娘。等她过完三生三世命魂自然补全,到时候也能好好做一回人。 可惜凤栖想错了,束鸢想收顾子铭做徒女并不是心疼这孩子,而是她在这百年间找遍九州大地,就找到这么一个与曦凰八字相合之人。 束鸢收顾子铭做徒女,是为了让曦凰重活。 这些记忆在凤栖脑中翻涌,让她的双眼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心中那杆不断晃动的称好像终于有了要停下的迹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顾子铭的双眼。“铭儿,是我对不住你。” 第34章 因顾子铭与曦凰联手,耗尽了公孙止手中那盏噬魂灯中半数灯油,这人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小看这群迹崖山的徒子,当夜小心非常,不敢在随意动手,倒是让顾子铭等人安稳过了一夜。 第二日问天池内可谓是风和日丽,高大的树木即便有着遮天蔽日之能,还是有少许阳光洒落在地面。斑驳陆离的,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顾子铭是最后一个守夜的,看着地上树影起来伸了个懒腰,挨个探了探还在熟睡中的几人经脉,寻思着涟漪醒了之后该怎么夸一夸这小丫头。 随后,她仔细用魂神探路,确保方圆十里都算的上安全后,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干脆走到凤栖边上,托着腮帮子看对方。 第46章 “师姐真好看啊。”顾子铭看的书挺多,就是没有一本能让她对凤栖的美貌说出些文绉绉的词来,颠来倒去就这么一句。好在她不嫌弃自己没学问,这会更是不知害臊,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凤栖看。 看着看着,顾子铭就忍不住抬手。好像从那个“醉生梦死地”出来后,只要是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凤栖,她的心就管不住得越跳越看。凤栖的嘴唇也变成了世间美味,总让顾子铭忍不住想去尝一尝。 前时凤栖调戏她,她还不乐意,这会自己倒成了好色之徒。想到这,顾子铭赶紧侧过头,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算是某种警醒。 轮到她值班时,顾子铭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凤栖的年龄。自己的师娘活了有百年了,凤栖还是凤凰后人,那岂不是也有百来岁了?可她自己呢?就算把下个月的生日提前了,满打满算就只有十七。这年龄差距,不止一点。顾子铭有些惆怅,凤栖怕不是纯粹把自己当小孩来看待吧。 就算不在乎年龄,顾子铭寻思着自己的师娘和凤栖那般相似,两人怕不是姐妹。 实在有违天理! 曦凰入定结束醒来就察觉到顾子铭这一脑子的乱七八糟,着实无语至极,同时感觉到这人心情时好时坏的,就想起了她昨晚见到自己的面容时的模样,竟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她暗自叹了口气,以魂神提醒顾子铭。 她这自以为柔和的提醒方式却惹得对方浑身一颤,还以为周遭出现了危险,忙站起来紧张地四处查看,连着魂神又散出去几里地。差点没惊扰凶兽。 “是我!”曦凰恨铁不成钢,“到现在了怎的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前……师母,这是您不对吧。”顾子铭觉得委屈。她这哪里是一惊一乍,分明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保证大家的安全。只是这些话她不太敢说,于是换了一句,“我是因为提着十二分的警惕才如此。” “少废话,把你的魂海打开,还有,你刚才喊我什么?” “师母啊。”顾子铭打了个响指,魂海封禁解除,曦凰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只是这一夜之间心绪能有这般变化属实稀奇,偏生这个称呼听得曦凰生出几分得意,很是想让顾子铭再喊一次。当然,曦凰还是要脸的,这种要求自然不能直截了当地提出。 “怎么突然这么喊我,你师姐和你说了什么?” 顾子铭没直接回答,“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师母,你就说我这么喊对不对?” 对,当然对! 好在曦凰此时只是一缕命魂,否则她脸上出现的笑意怕是怎么都藏不起来。她轻咳两声,端起前辈的姿态。“少给我嬉皮笑脸的,你知道了多少?我只有一缕命魂,有些是记不太清,你与我说说。” “对哦,你有命魂来着!”顾子铭恍然大悟,乖巧起来,将昨晚自己的分析告知了曦凰。 曦凰听完细细回味了一遍,怎么都没能从她的言语中找出这些话是凤栖所说的证据。正想问,涟漪怀中的那只炎犽醒了过来。这小东西很有灵性,知道顾子铭可靠,见涟漪还在沉睡便小跑到顾子铭身边,张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炎犽是被饿醒的,它这么做是想让顾子铭给它找点吃的。哪知道连日风餐露宿,顾子铭的修为就那么点,做不到凤栖那样能够用真气清理身子和衣裳,炎犽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口中发酸发苦,赶紧松口转头吐出舌头想把口中的味道吐出去。 顾子铭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羞辱她的还是这丑东西,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指着炎犽,“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把话说完。她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确实不好闻,一张小脸皱巴起来,更觉得脸上干得犹如硬土块。 “师母啊,你说我现在去找个地方洗澡不过分吧。” “去吧,记得立好结界。”曦凰想起了自己当年和束鸢以及凤栖在这问天池中的日子,记忆是残缺的,束鸢看着被各种东西弄脏了的裙摆皱起的眉,犹在眼前。 顾子铭得到允许,迫切地开始寻找水源。 这问天池不愧是天下妖类最喜欢待的地方,不过方圆二三里地,就有一处清潭存在。此时天刚大亮,没有什么妖兽靠近。顾子铭甚是满意这个清潭,忙设立结界,直直朝着清潭冲了过去。 若不是考虑到问天池中保持着原型的妖兽基本都有了灵性,她怕是要一边跑一边脱去身上衣服。 然而刚到清潭边顾子铭就犯难了。她的包裹早就丢失不见了,难不成洗完澡还要穿着一身脏衣服?可是不趁着这会洗了,回到迹崖山她必定成为苍蝇最喜欢者,这样去见自己的师娘万万不行! 犹豫片刻,顾子铭坚决不让自己馊了回家。 潭水清澈透凉,与这盛夏的天气倒是相配。顾子铭伸手试了试水,撩起衣服左右都没好好看一看,便已经光着身子下到水中。这潭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顾子铭像条鱼儿似的将脑袋埋入水中,当真是舒服得在水里翻了个身。 她完全忘了周遭可能出现的危险,只是本能地散出很小一部分魂神,也算是加以戒备。 性子一旦野开去,顾子铭什么都不忌讳。潭水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那么深,于是在其中好一阵翻腾。她的水性极好,拜入迹崖山前就常常在家门口那条大河中抓鱼,能闭气在水中待上将近好一会。 这清潭平时应该没什么妖兽过来,潭水之中几条寻常鱼儿摆尾游动。到底不过十五的年纪,顾子铭很快起了玩心,在水中追逐起那些鱼儿来。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追逐这些小鱼,每当快要靠近潭中一块大石头时,鱼儿便会不顾生死地急忙调转方向。 动物们感知危险的敏锐度大多都在人之上,顾子铭很快察觉这块大石头对鱼儿们来说,可能是比她更危险的存在。然而当她用魂神试探,却并未感知到任何异常。 想起昨晚临睡前,唐雪柔提到她和涟漪也是从那刻满符咒的山穴进入的问天池,似乎这问天池中不存在第二个出入口。若真是如此,她们想要从这鬼地方离开,必然会正面迎上公孙止。如今敌暗我明,谁能知道公孙止可调用的黑衣人还有多少,他手中噬魂灯的威力如何。就这样出去,与自杀有什么区别。 顾子铭那不太好用的脑子在水中竟然奇迹般的深思起来。 双腿用力一蹬,她浮出水面,将那身衣服拖入水中胡乱洗了洗,之后勉强念出一个实用的口诀,让那身衣服能够穿在身上。做好这些,顾子铭打开了自己的魂海。 “师母,我好像在潭下边找到一个通道,你以前来这地方的时候见过这清潭吗?” “我不太记得了。”曦凰如实回答,“既然你师姐昨儿说了,她不知晓这问天池中是否还存在其她出口,就算我记忆全在,也不清楚。” 没有得到想要的帮助,顾子铭实在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将那块大石头挪开,以便一探究竟。 曦凰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并不多言语,只是静静等着顾子铭自己做决定。 盛夏的太阳哪怕只升到半空,依旧能烫的生灵们躁动不安起来。顾子铭嗅到了妖修们杂乱的气息,终于站起身来,飞快将衣裳丢在岸边,再次跳入清潭中。 大石块说大也不算大,顾子铭双臂展开能抱得住。就是分量重得很,得亏顾子铭这些年练剑没多少偷懒的机会,废了些时间和气力让大石块挪动了位置。 石块移动大半,潭中水流明显冲着石块之后流动,速度不快。顾子铭心头发喜,大石块之后果然存在通道。只不过这通道内长满了厚重的青苔,一些不认识的藤蔓枝条垂在其中,不可窥见其长度,更不知道其中可能存在着什么。 不知道是第几次探头出水面换气,顾子铭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一头扎进了那个隐藏在大石块后的通道。 万般侥幸,这通道内并没有什么危险存在,就是实在太长,顾子铭差点憋死水中眼前有光出现。仗着曦凰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顾子铭继续发力向前。 曦凰哪里不明白顾子铭存的小心思,偏是她性子不好,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师……师母……”顾子铭双臂抱着岸边的石头,气都喘不均匀,小嘴叭叭的能力是半点不减,“师母你这不厚道啊!我要是死了呢!” 曦凰淡然回应:“给你长个记性。” “可是我死了,你就见不到我师……” “闭嘴!”曦凰是发现了,束鸢这个徒女很是明白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还不快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她方才借着顾子铭的眼胡乱瞧了。这地方比问天池荒芜不少,煞有位于九州西北吃人荒漠的架势。曦凰努力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翻找起来,隐约觉得自己来过此处,却想不起具体。 能与问天池相连之处,必定位于墟泽霖内。 顾子铭蔫了吧唧地继续喘了两口气,双眼没闲着,将目之所及的区域好生看了个透彻。 第47章 这水潭似乎处在一片绿洲之内,不远处长着一颗怕是五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槐树。这颗槐树不知是活得年岁太久,还是能汲取的养分、水分不够,张牙舞爪的树枝上就没几片叶子,看上去时日不多。 安全起见,顾子铭还没穿衣服,魂神覆盖三里,她整个人便是一怔。 在这地方,她的魂神好像起不来任何作用。 “师母……” “你先回去。”曦凰当机立断,这地方看着就不对劲,如同一处死地,“回去找你师姐,没准她记得什么。” 这话对顾子铭来说就是赦免令,双腿当即成了“鱼尾”,摆动速度比来时不知道快了多少。 密林中的依旧遮天蔽日不见阳光,进入其中正午就换成了清晨。顾子铭匆匆跑回凤栖等人身边,发现她们已经醒来,正在商议该如何离开问天池。 顾子铭见状不由得心堵片刻,小嘴撅着,一屁股在凤栖身边坐下。 “师姐,你醒了看到我不在,不担心吗?” 凤栖并没有参与商讨,早早的就瞧见她回来,料想这人一定会耍点小脾气,抬手轻轻划过顾子铭的鼻梁,哄道:“因为我知道铭儿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能保护自己。” 醒来时未见到顾子铭,凤栖自然是担心的。不过在发现对方设下的结界后,凤栖迈出去的步子就此停住。连日来顾子铭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既然已经踏入修真界,自然是要以不断突破修为为目标。唯有如此,那区区不到百年的凡人寿命才能延长。 恻隐之心,到底是在凤栖那颗无情无欲的妖心中长了出来。 “那怎么了。”顾子铭并不太接受她说出来的理由,小声反驳。 阳光被无数树叶剪成碎片,零零散散地落在顾子铭脸上、身上,把这人照得如同不可多得的珍宝。 凤栖一时看得晃神,刚要抬手撩起她没能扎起来的发丝,便听涟漪问道:“顾师姐你去哪了,怎么头发湿成这样?” 说着,涟漪抬起鼻子对着顾子铭仔细嗅了嗅,脸色大变,兔子似的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顾子铭的鼻子就喊。“顾师姐你竟然背着我去洗澡!” 第35章 “洗个澡而已,干什么你!”顾子铭对着涟漪可不胆小,摆足了当人师姐的架势,“别一惊一乍的,我就是回来告诉你们我好像找到了一条离开这里的通道。” “什么通道?”其余五人异口同声。 尤其是听到凤栖的声音,顾子铭顿时心凉了半截。不过这人的心和那来来回回淬火的铁器差不多,对上凤栖的双眸便热了起来。 毕竟那是条出路! 顾子铭没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发现全部告诉了众人。 凤栖稍作回忆,开口道:“那地方应该是鹤顶。墟泽霖六域中汇聚百毒之地,最适合草木属性及擅长炼丹炼药者在其中试炼。” “适合草木属性?”顾子铭双眼放光看向涟漪。 涟漪怎么不将凤栖这句话对应到自己,早已抱住了唐雪柔的胳膊。“别看我啊,我可是你们之中修为最低的。” 这小丫头片子理不直气倒是壮的很。“那可是汇聚百毒之地,大师姐唐师姐,我……我怕是无能为力啊。” 说着,她还不忘看一眼周听澜。 那些黑影对周听澜的侵蚀最深,到现在,涟漪都无法将她体内的污浊之气彻底逼出。周听澜这么坐着还好,一旦和什么东西交手,真气翻涌,那残存的污浊之气必然会对她有影响。 能换一条路离开问天池自然是好,可要是离开虎潭就入龙穴,涟漪比顾子铭大不了多少的胆子肯定是要发颤的。何况,这些人听话就只会听一半,看她的眼神中似乎抱着很大的希望。 这可万万使不得! “你别多想,鹤顶既然适合草木属性的修士在其中试炼,对我们来说算得上一个保障。总比在这问天池中,凤栖和我的能力都受到限制要来的强。” 说话间,唐雪柔握住了涟漪的手。 这话和这动作对涟漪来说都是很好的安抚。她忍不住躲进了唐雪柔怀中,抓着对方衣服眼巴巴地看凤栖。 “大师姐你能再多说说那地方,究竟为什么适合草木属性的修士?” 凤栖摇了摇头。“我没去过那地方,只是听说而已。当年我意外进入问天池,怎么来怎么出去。墟泽霖六域只有雷泽我是最熟悉的。” 话已至此,周遭安静。 原本以为下山一趟是突破修为瓶颈,长长见识,没曾想竟然会落到这般田地。 良久,唐雪柔顶不住这样的氛围,开口道:“去鹤顶总好过和公孙止迎面而战。这次都听我的,涟漪你再给听澜瞧瞧身子,修整半个时辰我们就出发。等到了鹤顶走一步算一步,最好能先把大师兄和公孙止的事情传给迹崖山的几位真人和掌门。” 这算得上当前最好的办法。众人没有异议,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往日半个时辰也算的上久,当下却像是眨眼便过去了。趁着这点功夫,除去顾子铭外的五人都在那清潭中洗了个身子。等到凤栖下水时,顾子铭的那颗心就乱了起来,屁股下的那块石头好像突然间长出了许多尖刺来,怎么都坐不稳。 涟漪看她那模样,小嘴闭不住。“师姐,我发现你现在很有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顾子铭完全不知情地换了第十三个动作,皱着眉头回应道。 “没问题你跟身上张跳蚤了一样是怎么回事?而且这跳蚤长得真是奇怪,偏生等凤栖师姐下水了,它就出来作恶?” 顾子铭身形一僵,耳朵红了大半。她对上涟漪那摆明了想吃瓜的眼神,只能梗起脖子,将那心虚在脸上显露尽致。“我,我哪有!我这是在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妖修出现,凤栖师姐长那么好看,万一被哪个妖修偷窥怎么得了?” “是吗?”涟漪捂住了炎犽团团的耳朵,贴近顾子铭戏谑道,“可是顾师姐,要真的有妖修偷窥凤栖师姐洗澡,你说天雷会不会直接将那妖修烤个外焦里嫩?” 恰在这时,几人耳边传来一声惊雷。 顾子铭和涟漪对视一眼,前者一把按住涟漪的肩膀,脚尖点地即刻朝清潭飞了出去。 已经跨出两步的唐雪柔被涟漪和周听澜同时拉住手。 周听澜摆出说书先生的模样。“唐师姐,你也太不解风情了,这种事让阿铭去处理不就好了。我们去了,没准还要让阿铭分神来捂住我们眼睛,别给她添麻烦了。” 唐雪柔没怎么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定定看了她一会,便听到凤栖的声音。 “铭儿就这么担心我呢。” 日头悬在放空,问天池中妖气躁动,众人为了安全起见便守在那清潭边上的草丛中,清潭内外的动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凤栖的声音中染着能让人骨头酥碎的妖媚,惹得唐雪柔浑身一抖,忙捂住了涟漪的耳朵,彻底明白了周听澜话中的意思。 清潭岸边。 凤栖在顾子铭来时刚上了岸,都没来得及扯过衣服蔽体,以至于来者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有日子没见到顾子铭这模样,凤栖的嘴角哪里还能不上扬,想逗弄这人的心思终于能从压着它的诸多烦恼下翻身,催着凤栖再端起前时爱调戏顾子铭的性子。 顾子铭只是看了眼凤栖那雪白的后背,便赶紧避开视线,努力想把那股躁动压制,先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惊扰了凤栖清洗。然而她太高估自己,双脚在地上是怎么都移不开。那颗飞快跳动起来的心竟然还隐隐出现了凤栖过来调戏她的期待。 期待在凤栖出声后根脉疯长,顾子铭扭捏中凤栖已经穿好衣服走了过来。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脸上,顾子铭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挑起,双眼对上了凤栖满是笑意的眸子。“我果然还是最喜欢看到铭儿这般模样,小脸红红的,真可爱。” 下山当夜的心梗感重现,顾子铭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抓住凤栖的手。“那什么师姐,我先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叨扰了你。” 说完,顾子铭就想逃。只可惜她刚转了个身,就被凤栖拦住。 凤栖懒洋洋道:“不必去看,免得脏了你的眼。你去把她们都叫来,我们该去鹤顶了。” 顾子铭如蒙大赦,赶紧转身招呼其她人,同时听到曦凰从她魂海中特意传来的声音。“没出息的东西!” 有了刚才周听澜的提醒,大家都没有第一时间动作,磨蹭了有一会,这才漫步尽心地于草丛中出来。 方才众人清洗时都好奇顾子铭所说的通道,挨个找到那大石头看了眼,倒是让接下来的行动方便许多。不过一刻钟时辰,六人便到达鹤顶。与那清潭相连的绿洲景象同顾子铭前时所见没什么变化,只是绿洲之外,似乎更显荒芜。同时阵阵低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在人耳朵里很是难受。 好在那声音只是吵得人不得安宁,倒也没有其她影响。众人之能暂时用真气半封住自己的耳朵,开始在这鹤顶探路。 第48章 这一走就是半日。顾子铭不舍得让凤栖在前面开路,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用自身魂神帮着辨析周遭可能存在的危险,不敢有半分松懈。 与问天池相比,鹤顶简直就是荒漠。从那绿洲走出来放眼看去,除了黄沙就是干枯的不成样子的槐树。虽顶着百毒汇聚之地的名声,却寸草不生。越是走顾子铭就越是怀疑凤栖是不是搞错了,这地方其实是旱漠。只是这样的话顾子铭是万万不敢说的,顶多就是给涟漪递两个眼神。 说来也奇怪,自打进入这鹤顶之后,涟漪怀中的炎犽就很不安分,四肢胡乱倒腾着,一副想要挣脱开涟漪束缚的模样。就连涟漪轻声细语哄都不管用。 那只炎犽跟着她们进入问天池后吃得少,茯苓镇上长出来的肉几乎全没了,好好一只猛兽在涟漪怀里好像饿了三天三夜的小豹子。只不过小豹子的尖牙同样锋利。 日落西山,凤栖的步子逐渐缓慢下来。 “怎么了师姐?”顾子铭很快察觉,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不怎么用力地攥在掌心。 凤栖诧异,心中却很是熨帖,不由得在她掌心勾了一下。“没事,我就是觉得那声音越来越重了些。” 她是凤凰后人,听觉自然要比寻常修士来的敏锐些。刚从清潭中出来时,那声音就搅得她心神必宁,长久安分于丹田之内的凤凰之火跟着被勾了出来,走了这半日的路,凤栖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被烧得滚烫。 偏生她五行属水,拜入迹崖山后跟着她师娘修的是寒霜功法。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折腾,很是不好受。现在那声音越发重了,像是龙吟,又像是凤凰戾叫,凤栖更是难受得打紧。 顾子铭闻言认真听了听。对她而言那声音一直都没什么变化。“是吗,我怎么没听到?师姐你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无碍。”凤栖胡乱搪塞了一句,目光悄然扫过涟漪怀中的炎犽。 说起来,她和那只炎犽都属于妖族。那只炎犽进入鹤顶后就躁动不安,应该也是受到了那奇怪声音的干扰。可惜炎犽还处于幼期,哪怕为了护住会强行幻化出成年炎犽的身形,到底不那么通人性,凤栖还无法和它交流。 就在这时,涟漪实在抱不住那只炎犽,反被这小东西狠狠踹了一脚,跌坐在黄沙之上。炎犽终于挣脱开束缚,发疯似的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团团!”涟漪急得不行,顾不上疼,忙爬起来就要去追,被唐雪柔拦腰抱起。 “凤栖!”这是唐雪柔在寻求她的意见。 凤栖体内的凤凰之火不知怎么得烧得更加旺盛,那长久被压制的妖灵,如同刚才的炎犽,开始冲击束缚着它的禁锢。 “大师姐!”涟漪哪知道她收着怎样的折磨,只是惦记她的团团,在唐雪柔手臂下活像个四脚王八扑腾,“大师姐你让我去找团团好不好,它还小!” “好。”单这一个字从凤栖口中吐出,都裹着几近沸腾的热气。好在鹤顶之中也是热的非常,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有了凤栖应允,唐雪柔松开涟漪,这死丫头便兔子似的追了上去,好像之前怕的只敢贴着唐雪柔小心挪动步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顾子铭忍不住吐槽道:“小师妹这是真把自己当那丑东西娘亲了吗?小小年纪母爱泛滥成这样。” “你啊。”凤栖忍不住睨了她一眼,再看唐雪柔已经飞出去,只得拉着顾子铭追上。 几人随着那只炎犽狂奔了将近十里地,目光所及之处竟然出现了一片绿洲。这片绿洲要比之前那清潭所在绿洲大了将近三倍,几颗槐树虽然比不上问天池中的那些参天大树,到底是好好活着的模样。地上的小草长得也算是郁郁葱葱,只是仍不见任何生灵。 其余五人因此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前边的涟漪却不在乎这些,只是追着那只炎犽,见两者距离缩短便往前狠狠一扑,重新将那丑东西抱在怀里。 “团团!”她难得严厉。 那丑东西虽然有些发狂起来,到底幼年,被自己认定的“亲妈”一呵斥乖巧几分,仍是扯着它那破嗓子乱叫。 涟漪那张没什么威慑力的脸此时竟然显出几分凶相,双眼死死盯着炎犽。“团团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你不许这样胡闹!我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体质,说着这样的话眼眶中却滚出眼泪来。 这下,那只炎犽是真的一动不敢动,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涟漪脸上,声音终于轻了不少。 她们停下的地方距离绿洲不过半里不到距离。顾子铭丢出魂神试探,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浑厚的真气。那真气似远又近,顾子铭试探两次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她也感受到不到拥有这样真气者的脾性。 眼看着黑夜就要压下来,顾子铭暂时将这个发现咽回了肚中,转口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那丑东西是不是饿了,才会把我们带到这地方来?” 按照之前炎犽一个时辰饿一次的特点来看,很有可能就是如此。于是六人互相看了一眼,拖着疲倦的身躯踏入绿洲之内。 第36章 绿洲开阔,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六人找了颗最大的槐树坐下,非常有默契的或是去找柴火,或是去摘几个野果子。可惜这地方只有槐树,槐树的果子苦涩不能入口,大家只能喝两口清水凑合。 依旧是每人两个时辰守夜。 因惦记着在踏入绿洲之前的真气属于何人,顾子铭是怎么都睡不着,小心翼翼地不断魂神多次试探。但对方如同一块蕴藏着真气的石头,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别试了。”曦凰在她魂海中三番五次想要入定,都被她这样的做法打断,不免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只能凶巴巴地丢出三个字。 这样的语气对刚下山的顾子铭很有用处,现在却只是让她暂时收回了魂神。她闭上双眼,不客气地钻入自己的魂海之中,对着曦凰的命魂盘腿坐下。 “师母你好凶啊,你难道没感觉到那股真气吗?好厚重,应该是哪位大能的真气,可是她为什么不搭理我?” 顾子铭满脑子疑问。若对方是个善良的大能,或许能帮她们一把。若不是,她多次试探后就算不惹怒对方,也该得个警告。偏生这两种情况都没出现,更是让她心神不宁。 如今她大半颗心都放在凤栖身上,又怎么会感受不到那人的变化。只是凤栖有意隐藏,顾子铭没道理揭穿。既然如此,她只好从其她方面多为凤栖做一些。 她这些心思一动,曦凰就后悔自己之前冲动将两人命魂相融,狠狠叹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去看她。 “我上哪知道去?人家不搭理你,你就安分点,这地方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而且我听着那声音很是不对劲,像是龙吟声。既然你师姐说这里是汇聚百毒之地,或许哪里潜藏着一条大毒虫。这种东西一般深夜才出来。你有这精力,不如将你的魂神化作屏障保护你的师姐师妹们。” 说毕,曦凰不再维持身形。 那似是龙吟之声不仅对凤栖和炎犽有影响,对她也有。命魂中不多的魔气在听到那声音后便扰动起来,曦凰此时还能堪堪压制,时间久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好在她此时不过一缕命魂,能想的不多,只求顾子铭别烦她,让她能专心压制魔气。 可惜这会的顾子铭像是听不懂人话,并没有离开,反而用手托起腮帮子。她不是回味曦凰的那番话,而是重新将三次试探那股真气的感受细细琢磨。那股真气可谓是她遇到过的最浑厚的,有点不像是单单一个修士所能有的。可她之前也没遇到过几个大能,自家师娘算一个,就是教顾子铭时不必动用如此真气,所以她并不知晓所谓大能的真气是怎么样的。 想了半晌,顾子铭没得出任何结论,曦凰已经入定不便打扰。无奈之下她只得退出魂海,打了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这连日的折腾让她浑身酸痛非常,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连修士该有的警觉都全然收起,发出了均匀轻微的喊声。 曦凰方才未能真正入定,始终感知着顾子铭的气息,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趁这个机会将她的魂海封锁起来,免得再被那古怪的声音叨扰。只是刚要动作,曦凰便感觉到一股外来的真气波动。 “现在可不是你我二人相见的好时机啊,凤栖。”曦凰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此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凤栖是否知道她的存在,若是知道,又会在什么时候来见她一面。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节骨眼。 若不是凤栖注意到顾子铭身上有怪异的真气浮动,她自然是不愿意再见曦凰,哪怕是面对她不成型的命魂。 “你以为我愿意见你?那声音对你也有影响?” “有点,不过我会控制好的,你不必担心。”提起这事,曦凰原本不敢看她的目光,到底是在凤栖脸上好好落了一瞬。在看清对方拧起的眉头,她正色道,“如今,那颗凤凰妖丹可回到了你身上?” 第49章 凤凰妖丹能保一脉传承的凤凰不生不死,直到涅槃诞下后人。当年曦凰一剑刺穿了她们师娘的那颗心后,凤栖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妖丹放入她们师娘体内,也不管曦凰是真的堕魔还是如何,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顾不上,只是抱着她们的师娘去了东临仙境。 曦凰记不太清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凤栖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场景,只记得这人看自己的眼中满是恨意。那恨意像是一把把利剑,不由分说地刺穿了曦凰的心。就像当年她亲手送出的那一剑。 百年虽过,这件事自想起来后,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曦凰。她宁愿见到凤栖怨恨她的目光,也不愿见到此时这人似乎释怀了的模样。 “这与你何干。”凤栖并不愿意和这人多言语。 她抬手在顾子铭魂海中刻下一道镇魔咒。这道镇魔咒不过初级,画完之后,凤栖也没有将其直接打入曦凰命魂。 曦凰只见那道符咒散发着冷冽的寒气,变成了一只凤凰,像是要镇守在顾子铭的魂海中。 事实如此。 “你若是压不住魔气,我这就送你消散于三界。”这话之中并无明显语气,说完凤栖转身就想走,却被曦凰的话绊住了双脚。 “你说如今这模样,算不算我们当年之事轮回?老天确实爱捉弄人,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怎么样一个结局。” 闻言,凤栖再藏不住心中怨恨,两道目光犹如尖锐冰柱,看得曦凰命魂彻凉。“算得上又如何,算不上又如何?曦凰,当年若不是你狂妄,见天不是天,见地不是地,要这世间唯你独尊,哪里会有哪些劳什子的破事!师娘不会死,束鸢不会被剔除仙骨,你自己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让你魂飞魄散。你现在竟然还有脸来和我聊起顾子铭?” 曦凰身上的魔气正翻涌得厉害,骤然听到这些话,她顿时精元走气,那魔气逮住口子就要往外溢出。 那只符咒化成的凤凰机敏非常,霎时扑过来,照着曦凰胸口位置洞穿而过。万剑攒心的疼好生让曦凰体验了一会。她命魂更加不能成型,浑浊如同一团迷雾。然而那只凤凰并没有就此消散,从后张开翅膀将曦凰包裹在其中。犹如万剑从她胸口穿过后,再次折返回来,这次是将她的经脉寸寸钉住。 那点溢出的魔气自是消散不见踪影。 凤栖抬手,掌心出现一团白色的真气。她清楚自己的真气并不温和,若是就这样打入顾子铭的魂海中,必然对这人造成损伤。心念流转几次,她最后还是将那只手捏成了拳头。 “曦凰,你好自为之。就算束鸢想要让你重活一回,现在的我,说什么都会阻止。” 说罢,凤栖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分身即刻消散,只留下曦凰在顾子铭魂海中承受着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然而这种疼痛对曦凰来说,可要比当年她三魂六魄被那些正道修士强行分离时的痛苦,要来得不知道轻多少。她那混沌不堪的一缕命魂逐渐幻化出一个扭曲的人型,而后抬手掐了个诀,将那只凤凰重新变成一道符咒,毫不客气地压入自己的命魂之中。 * 当空月光洒洒,鹤顶终于有了汇聚百毒之地的模样,在六人看不见的荒漠之上,逐渐浮起了一层浓重的白色瘴气。才刚钻出荒漠出来觅食不多时的妖修们就算再舍不得快要到手的猎物,也不得不再次钻入沙土之中,顺着地下的大树根系寻找可以庇佑几时的地方。 那些生长在绿洲之上,或是半死不活,或是枝繁叶茂的槐树此时都开始收起自己胡乱长出去的枝丫,尽可能地让枝丫能够少接触空气,免得被毒瘴侵蚀。与此同时,丝丝红线从那些槐树内部长出来,顺着枝丫至于顶端后,竟然结除了一个个暗红色的果子。那些果子被风一吹,发出阵阵痛苦哀嚎。 那哀嚎声并不大,随风起随风落,并没能吵醒或是沉睡或是入定的六人。只有那只炎犽,被这声音吵得睁开了猩红的双眼从涟漪怀中跳了出来。 “团团?”唐雪柔值夜,很快被炎犽的动静惊扰,睁开眼发现这东西竟然已经快要跑出绿洲。 她脑中立即浮现出涟漪担心这丑东西的模样,伸手甩出缠绕在五指上的红线,将炎犽捆了个结实。“你回来!” 唐雪柔大喝一声,忙转头去看其她五人,一道真气从她掌心打向周听澜。“都醒醒!” 凤栖早已睁开双眼,见那只炎犽挣扎猛烈,眼看就要扯断唐雪柔的手指上的红绳,抽出腰间长鞭及时补救。同时抬脚不客气地踹了顾子铭一脚。“起来别睡了!” 顾子铭睡得正香,整个人顿时对着唐雪柔来了个五体投地。“哎哟!师姐!” “闭嘴!”唐雪柔很是受得起顾子铭这样的大礼,收起自己的红线,上前一把将人拽起。 好的不学尽学坏的,顾子铭久违地被人狠狠丢了出去,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给她最不喜欢的丑东西拜上一拜。 此时凤栖和唐雪柔极有默契,谁都不心疼顾子铭,只是张口喊道:“压住团团,把你的魂神结障!”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些浓重的毒瘴便已经来到眼前。 到底是一路走来长了点记性,顾子铭咬了咬牙,起身扑到那只炎犽身上,想要将其压制。哪知道此时的炎犽已经被那龙吟般的声音扰得妖气横生,根本不认得顾子铭,只将她当成了碍事的四脚虫子,再不压制潜藏在体内的烈火,身型骤然变大了三五倍。 炎犽外形状如老虎,却又像是豹子,凶眼猩红,獠牙锋利无比,灼灼烈火燃烧在它周身,哪怕幼年,依旧有着十里之内不可靠近的凶兽霸气。 顾子铭哪里知道会这样,没设防,整个人顿时被它张开的双翅掀开,再次于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这次摔得她眼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可就算可怜成这样,也没人同情她哪怕一瞬。 魂海中的曦凰借着凤栖那道符咒生生压制魔性,此时烦躁的很,听到顾子铭的呜咽声张口就是训斥。“哭什么哭!就这点伤都受不了,你还修什么仙!快起来,别让那只炎犽跑了,这声音应该是从锁妖塔内传出来的。” “锁妖塔?”顾子铭禁不住呵斥,忙从地上爬起来,嘴上一咕噜,视线范围中哪里还有那只炎犽的身影。 涟漪被她们吵醒,睁不开的眼皮在发现怀中的炎犽不见后,便是好好给众人展示了她那双眼睛到底有多大。然而当她看到已经涌到绿洲边缘的白雾时,十分识相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此时,那颗大槐树的枝丫猛然往中心一拧,急急散开。挂在那些枝丫上的红果子顿时发出能震破人耳膜的声音。 众人猝不及防,都是半跪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震耳的铜铃声声声作响,每响一声,那周遭的白雾就往后推一寸。倒是保住了这绿洲不受侵扰。 然而那声音的作用并不能持久。没一会,那些白雾便再次涌上来,绿洲边缘的小草被瞬间吞噬,发出更让人难以承受的哀嚎声。 顾子铭赶紧封住自己的五官,后槽牙几乎要被她咬碎,这才一步步爬到了凤栖身边。 “师姐……”她努力用密音喊了凤栖一声,而后指了指涟漪。 草木属性者天生灵气非常,就算不入修仙之门,大多都能和草木沟通。涟漪最是听不得那些花花草草痛苦的声音,面部扭曲非常,紧闭的双眼已经流出血来。 “好疼……好疼啊师姐……疼……”各种声音几乎化成了一只只魔爪,好似要将她的身躯撕成千万碎片。 涟漪实在受不了,本就不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来。看得众人心疼不已。 唐雪柔看不下去,扑身保住涟漪,想用自身魂神替她挡一挡。哪知道她的魂神好不容易结成极小的屏障,就被一颗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小草给打碎。 那小草一脸无语地看着众人,在涟漪再次无法忍受疼痛地大叫后,在地面不知怎么弄出一个半人宽的大洞,将众人齐齐拖入其中。 第37章 地洞闭合瞬间,众人耳畔清净,唯有涟漪还能听到些许声音。 周遭漆黑一片,那小草还算好心,弄出萤光点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子。 “一个个都什么眼神,没见过妖修啊?”小草化成的女子似乎脾性不好,双手抱在胸前“哼”了一声,视线划过涟漪,脸上神情就变得怜爱起来。 她走过去,抬手落在涟漪发丝之上,轻轻抚摸着。 这看似寻常的动作却让涟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双眼依旧无法睁开,缩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发颤着。 “我能抱着她吗?”唐雪柔心疼这个小师妹,开口询问道。 那女子觑了她一眼,自己伸手将涟漪从地上拽起,手指落在她眉心处。萤光于她的指尖渐渐进入涟漪体内。 涟漪像是终于能浮出水面,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团团!” 第50章 “别惦记你那只炎犽了,它死不了。”女子的语气活像别人欠了她黄金万两,手上动作倒是轻柔,用自己的碧绿的衣裳帮着她把脸上的血泪擦掉。继续说道,“你这丫头灵性倒是足,竟然能因此疼成这样,你到底是人还是我们灵草一族?” 涟漪双眼糊着眼泪,看不太清楚眼前人,只是觉得眼前人莫名亲近。她摇了摇头。“我是人,团团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它怎么也算是四兽后裔,那些毒瘴不能把它怎么样,若是受不了,它自己会钻入地下。鹤顶之中的黄沙能抵挡一时的毒瘴。等到卯时,毒瘴便会散去。到时候你们要面对才更难以对付。” “会是什么?”顾子铭很是好奇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女子扫了她一眼,那不慎在意的眼神忽得认真起来,移开的视线飞快回到顾子铭身上,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顾子铭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往凤栖怀里躲了躲,引来那女子嗤笑一声。 “你们这一帮人还真是稀奇。”她明显话中有话但不点破,唐突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绛仙草,你们应该多少有所耳闻才是。尤其是你这个小丫头。” 她看向涟漪,像是看着一个珍宝。“你既然来这了,不如就留下来陪我,你那只炎犽怕是不会再离开这鹤顶了。” 绛仙草是什么,顾子铭是听都没听说过,但她明显看到涟漪脸色变动。而后听她问道:“为什么,团团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听话,仙草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个称呼绛仙草十分受用,再次伸手握住了涟漪的四指,帮着她修补完了身上最后的伤。 “因为这鹤顶之中有一处锁妖塔。那锁妖塔于六十年前出现在此地,其中镇压了许多妖修和凶兽。其中就有炎犽一族。说起来炎犽是白虎之后,千百年来和你们修真界的人和平共处,也不知怎么就被全族镇压。那只炎犽应该是它的母亲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炎犽最是护亲的凶兽,它突然间感受到族人的气息怎么会不去寻找。可是我看那只炎犽不过三五岁的样子,哪怕妖力非常也打不开锁妖塔的结界,何况锁妖塔内还有一条青龙守护。说起来也是奇怪,那条青龙竟然会眼睁睁看着妖族被镇压,还要这样守着,不知道是被迷了什么心窍。” 上古四神兽自然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其中朱雀因于凤凰同族,再无衍生。而其余三大神兽分别有与自身略有出入的子嗣出现。顾子铭看过相关的熟悉,那些后代都被归位神兽,只有神兽当了魔修灵宠才会斩杀之。 那绛仙草的疑惑还真成了无解之说。 然而凤栖却不那么觉得,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四神兽于九州大地分别守护四方,另有四方分别是貔貅、凤凰、麒麟和白泽守护。然而千年前几番浩劫,于凤凰同列的其余三神兽都不愿意在守护九州,隐身于田地,只剩下另四神兽依旧镇守东西南北。凤栖从谷中出来到现在不过十来年,这十来年还是陪着束鸢,并不知晓外界如何。 何况她母亲为什么死,到现在凤栖还不知道原因,更不愿意让世人知道遭遇陨落的凤凰一族还有后人存在。 联想到公孙止此番赶尽杀绝多半是为了凤凰妖丹,或许这锁妖塔也和那监天司有关。 想到这,她对上绛仙草饶有兴致的眼神,开口道:“不知道仙草刚才所说的卯时之后的危险具体指什么?就算团团是去找自己的族人,到底跟着我们这么久,我们也定然是要去找它的。” “世人都说凤凰最是重情重义,还真没错。”绛仙草站起身,五指收于掌心,让周围的萤光更明亮些,“卯时之后毒瘴褪去,能在鹤顶活下来的妖兽你们觉得很好对付?这地方早就不是你们迹崖山长老以为的那样。在其中的妖兽为了活下去,自身毒性非常,而且藏于地下。炎犽它们可能不敢动,但你们……” 她扫过除了凤栖以外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涟漪身上,伸手抬起了涟漪的脸。“你这样好的宝贝,出去被那些妖兽吃了可惜,不如留着陪我。你的体质成为百毒蛊很是合适。” “不行!”唐雪柔赶紧将涟漪扯到自己怀里,目光凶狠地盯着那株绛仙草。 那绛仙草活了几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并不在意唐雪柔的态度。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处,冷哼了一声,重新化作一株小草,周围的萤光随即消失。 众人陷入黑暗,谁也没动作。过了一会,顾子铭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自己掐了个萤火诀。可惜她的萤火诀很是没有出息,只能照亮自己和凤栖。 凤栖无奈,按住她的手,将众人所处的地下空间照亮。 “师姐,接下来要怎么办?”关于锁妖塔的事情,周听澜倒是有听说。 那东西并不好对付,据记载镇守其中的有两条龙,分别是雷龙和一条巨蟒渡劫化成的毒龙。而锁妖塔之内的妖兽繁多,一旦放出来,只怕它们六亲不认。真的要为了一只炎犽搭上她们的性命,周听澜是不怎么愿意的。 何况她和凤栖一样敏锐察觉到,锁妖塔大约和监天司有关。若是她们去了锁妖塔,会不会让公孙止知道她们的所在? 想来问天池公孙止也不是进入不了,只是损兵折将不好,这人过于惜命才如此畏畏缩缩。但是到了锁妖塔恐怕是另一个说法,难保他不会借着那两条龙的威力将凤栖截去。 义气和自己的性命这两点交织在一起,让周听澜好不烦恼。 凤栖没有急着回答,将诸多想法理了理。“等到卯时我们就去救团团。涟漪,你能否感知毒瘴中的毒性一二,既然鹤顶中的妖兽随着毒瘴而生,若是之后真的免不了中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涟漪小小的身子完全蜷缩起来,一只手抓着唐雪柔的衣服,双眼也不敢看众人,只是盯着脚尖的黄沙看。 其余五人没有避她的意思,都不出声,各自在心中算着时间。 好半晌,涟漪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身子打开,抬手触碰到了她们头顶的黄沙。 这个空间是绛仙草特意留给她们的,她有心想让涟漪能够留在此地陪着自己,难得好心地在这区域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结界。这个结界有保护作用,也能让涟漪这样草木属性的修士探测结界之外的花草树木。 涟漪并不擅长解毒,好在她的真气于这层结界相连,倒是可以用过周遭的草木了解此地的生长情况。那些槐树应该有着能和毒瘴相抗衡的能力,与之沟通,或许能对毒瘴有所了解。 可惜此时那些槐树为了保住这块绿洲自顾不暇,并不是很愿意搭理涟漪。涟漪沟通许久,只得到了些极为零散的信息,这些信息光是她自己整理一番后都觉得没用,自然不愿意告诉众人。 这小半个月来,陪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哪个涟漪不是当成了亲人。尤其是唐雪柔和那只与她命运似乎相同的炎犽。 咬了咬牙,涟漪毫不吝啬地将自身魂神散开。 “小师妹!”顾子铭第一个警觉。 涟漪的魂神带有一股夏日阳光下花草树木的淡淡香味,此时这股味道扑面而来,对于涟漪这样低阶以五行入气的修士来说,简直是以性命相耗。 涟漪的小脸很快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她的三魂六魄至今还有一半未能有气感,此时所为简直苦撑。偏是这样,她竟然一夜长大了一般挤出个丑得难以言喻的笑容来。“没事的……师姐,我没事。” “放屁!”顾子铭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这地方着实太小,她根本站不起身,只能用跪着的姿态靠近涟漪。着急忙慌地将自己的手指点在涟漪眉心,淡蓝色的微光出现在她指尖,很快没入涟漪体内。 在涟漪边上的唐雪柔不是没有察觉身边人的痛苦,只是她想做点什么,先被凤栖按住。 凤栖解释道:“你的魂神太过凌厉,涟漪的三魂六魄还未全数入气,你会伤了她的。只有铭儿的魂神对涟漪来说还算是能够接受。” 因此唐雪柔只能紧紧牵着涟漪的另一只手。 那些槐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魂神助力,枝丫摇晃地更加用力,鹤顶之内各处铃铛声纷乱作响,若是此时有生灵还在地面之上,就算不被那些毒瘴吃干抹净,怕也是要被这样的声音震碎了五脏六腑。 由于那锁妖塔的存在,鹤顶中的毒瘴越发猖狂,原来鹤顶算得上一处有着好风景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零星几处绿洲,完全是因那毒瘴所致。每晚,绿洲的面积都会被毒瘴蚕食些许,存活在其中的槐树越发力不从心。如今有了涟漪和顾子铭的助力,围绕着绿洲的毒瘴生生被震开几寸,绛仙草化出人型站在一颗大槐树边上,抬手自上而下如游蛇行动,绿洲之内的花儿草儿竟然不顾生死一般,在哪些毒瘴退去的方寸之地开始生长。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生长自然不容易,花儿草儿很快死了一片,又长出一片。 如此反复约莫有十来次,那些花儿草儿竟然不再被毒瘴蚕食,□□地生长在黄沙之上。 第51章 绛仙草莞尔一笑,施了一个简单的法术,绿洲之内几颗快要枯死的槐树长出红色绿色来。那颗槐树像是得到某种召唤,散乱的枝丫再次猛地收紧,丝丝毒蛇一般的红线这次从槐树的根部开始蔓延,直至枝丫末梢时,那些枝丫猛地散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飞快地被甩进了毒瘴之内。 只见混白的毒瘴之内出现道道奇形怪状的红光,霎时惨叫四起。绛仙草伸手往前虚空一抓,与此同时阴阳割开混淆,那些毒瘴像是活物感觉到了危险,竟然有些慌乱地急急散开,于黄沙之上形成了一株株血红色的花。 那些花看上去足有三人之高,鲜艳无比,看着还挺漂亮。然而这些花只是存在一瞬,待绕在自身周围的毒瘴不在,花朵闭合,眨眼便消失在了黄沙之上。 绛仙草见状打了个响指,随后手指往上一扬。顾子铭等人猝不及防破土而出。 “咳咳咳……” 几人口中都被呛进了不少沙土,摔倒地上后只是揪着胸口的衣裳咳得认不得娘。 “你们这些人未免也太没用了。”绛仙草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衣裳稍稍捏拢,免得被周听澜那犹如乡野糙汉般的咳嗽劲儿给弄脏了。 她七拐八拐,面容行动无不透出大家闺秀要穿过满是乞丐的小巷模样,直到走到涟漪身边,这才表现出几分怜爱来,蹲身将手指点在她的眉间,目光却落在一旁的顾子铭身上。 刚才众人破土而出,顾子铭还以为她们又遭遇了什么不测,下意识将涟漪护在怀中,甚至还想用自己的魂神结成屏障,哪怕是给众人一个缓冲。 于是在看到是绛仙草的那一瞬,顾子铭少有的怒气涌上心头,自以为凶狠地盯着绛仙草。 第38章 绛仙草被她看笑了,逗弄她似的手指凭空划过,将顾子铭推到了凤栖边上。 她的做法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阵风,让顾子铭好不容易咳干净的沙土再次糊了她一脸。 “还望仙草别再捉弄我师妹了。”心知绛仙草没有要伤顾子铭的意思,凤栖还是忍不住开口。 顾子铭脾气少,来了却一时间散不开,跟头牛似的一把按下凤栖挡在她面前的手臂。“师姐你和她讨饶什么!” “怎么,不和我讨饶,那是打算让我领教你们迹崖山剑法不成?”绛仙草轻笑一声,起身往前方看了一眼。 远处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一点其她绿洲存在的迹象。 能有这成果到底要算顾子铭一份功劳,她没有继续和这个对于她来说不过三岁孩童大小的小小修士,抬手在半空中摇晃两下,周围的槐树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等顾子铭等人做出点反应,几颗半黑不绿的丹药模样的东西竟然从那些槐树叶子中抖落出来,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滚到除了涟漪之外的五人边上。每人两颗。 唐雪柔不解问道:“仙草这是何意?” “这些丹药你们带着能用到,可以去找那只炎犽了。小小一只幼年炎犽本事还挺大,再过一个时辰,那小东西估计就能找到锁妖塔了。只要它进入锁妖塔范围,便会惊扰其中结界,会招来更多麻烦,你们速度要快。至于这小丫头。” 绛仙草看了眼涟漪。 涟漪半阖着双眼,有气无力地靠着绛仙草。这绛仙草改了性,竟然就让她这么靠着,幽幽绿光绕在她周围。 “你们带着她去也是送死,不如留在我这里,我等你们回来。” 唐雪柔自然是不肯,然绛仙草的话有道理,张嘴几次说不话来,急得很。 凤栖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仙草怜爱我这小师妹也是缘分,不过……” “不过什么?”绛仙草截过她的话,“你这只凤凰连妖丹都没有,就凭你们几个真的想和我动手胜算几分?我到底也是百毒之主,要不是那设下锁妖塔之人手段阴毒,这鹤顶是我说了算的!别废话了,我喜欢这丫头,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们快去快回。若是你们到了锁妖塔,能知道设下结界之人几分底细回来告诉我,算是我欠你们人情,之后定将你们平安送出鹤顶如何?” 话已至此,凤栖不便再多说什么,何况其余四人此时看她的眼神中全是震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其余四人说道:“就让涟漪留在这吧,我们快去快回。” 五人收拾上路花不了多少时间。走之前,唐雪柔将自己的发带扯了一段,刻上了心有灵犀咒,特意绑在了涟漪手腕上。 引来了绛仙草酸溜溜一句。“你们师姐妹感情到是好,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总比没用好。”唐雪柔绑好后捏了捏涟漪的手,“你乖,别怕,师姐很快就回来。” * 鹤顶地域极大,五人只得边走边用魂神探路。走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顾子铭忽得脚下一顿。 她的魂神不知是扫到了什么地方,天灵感像是被飞箭穿过,顿时眼前一片烟花盛开般灿烂很快转为漆黑,像是跌入深渊。好在那黑也不过一瞬,顾子铭终于听清了龙吟声。 那龙吟声并不气势汹汹,反而让顾子铭觉得那两条龙是因痛苦不堪而发出声响。 在她魂海中曦凰被震得不轻,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顾子铭的魂神撞到了锁妖塔的结界。这结界好生厉害,怕是由几十个大能以真元布阵,周围符咒当有万千。曦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提醒顾子铭小心。 顾子铭得知原因,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凤栖等人。五人当即调转方向。 她们脚步再快,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九层楼高的塔。那便是锁妖塔。塔周围并不件龙的存在,唯有九条铁链于每一层楼角同地面相连。这九条铁链粗壮无比,时不时震动,龙吟声似乎是因此发出。此时,不知是因为有人靠近还是如何,九层塔闪烁出各异光芒,最后都成了深浅不一的黑色。 曦凰只觉得她的命魂之中有什么东西因此躁动起来。她不敢提醒顾子铭,生怕是自己的魔气压不住。 凤栖抽出长鞭对着另四人说道:“小心点,现在周围找一找团团的踪迹,能找到就用困妖咒困住它,绝对不能让它冲击锁妖塔的结界。” 四人点了点头,即刻散开。 锁妖塔占地面积说大不大,说小到底方圆有十几里地,就算四人从四方绕着找一圈也需要不少时候。而且越靠近锁妖塔那怪异的龙吟声对人的影响就越大,尤其是凤栖。 顾子铭不愿意离开凤栖太远,两人去了最远的北边。她清楚地看到凤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差,那双本就可谓妖孽的双眼中逐渐添上了红,更是不可多看。 “师姐你没事吧?”顾子铭想起绛仙草说的那些话。 凤栖没了妖丹是否就像是人没有了心脏,如此,真的还能活吗? 何况凤凰虽然是四瑞兽之一,到底也算是妖,这锁妖塔周围禁忌是否对她也有影响。 只要是事关凤栖,顾子铭的脑子便好使起来。她伸手抓住了凤栖的手腕,正色道:“师姐,要不我自己去找那丑东西吧,你别再过去了。” “无碍。”凤栖勉强笑了笑。 那笑意落在顾子铭眼里,堵得她更加难受。 “什么无碍有碍的,师姐你别逞能。”她知道这样直接的话劝不了凤栖,忙改口道,“师姐你看我们现在在外边找遇不到什么危险的,若是不小心中了毒还有那个绛仙草给的丹药,她应该很厉害吧。若是在外面找不到团团,我们免不了要闯一闯这锁妖塔,就算不闯,团团惊动结界我们也难对付,到时候还要靠你,你若是现在就被锁妖塔的禁制损了真气或是魂神,之后可怎么办。你听我的,你就离着远点,找个可以看到我和周听澜的位置,等着我们的消息。” 这些话自然一字不差地落在凤栖耳朵里,让她不由得盯着顾子铭看了一会。 她那不争气的铭儿,在迹崖山上时脑子里除了睡大觉就是吃糕点,长到十四岁依旧不谙世事的很。怎么下山半个月能说出这些话来。 饶是凤栖只当了顾子铭五年的师娘,她心中也是泛起了一丝欣慰,然更多是心疼。 “铭儿啊。”她忍不住唤出这个原本只是为了戏弄顾子铭而特意捏的称呼,如今这三字中裹着的到底是什么,凤栖难以辨析。 “我在师姐。”同样的,顾子铭也不知那其中含义,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喜欢凤栖这样喊她。显得亲近。轻轻捏了捏凤栖的手腕,她嘴角扬起挂上一抹想让对方安心的笑意,“别耽误时候了师姐,别担心我现在很厉害的。” 说罢,顾子铭担心凤栖不肯,先一步朝着锁妖塔北面而去。 她跑得飞快,途中不忘散开自己的魂神寻找团团。可惜有大半魂神都被锁妖塔的禁制给挡了回来,惹得顾子铭眼前一黑一亮。 曦凰忍无可忍,在她步子将要停下之际提醒道:“是不是只有事关凤栖你长脑子?炎犽是凶兽,九命离火之主,你这样用魂神找,就算锁妖塔的禁制没把你怎么样,真遇上炎犽你就等着经脉被烧一遍吧!” 第52章 “那要怎么找?”顾子铭放眼周围,满地黄沙哪里有团团的踪影。 曦凰没好气,锁妖塔的禁制中好像有什么旁门左道的符咒,她体内的那点魔气越发躁动,有着取代她寻常真气的趋势。 她当年入气是因为剑,堕魔之前已经到了剑修的出鞘境界,真气又凶又厉。她记忆缺失,猜测自己当年堕魔很可能是因为压不住心魔,被反噬才如此。心魔最是难杀,因心魔堕魔者就算肉身不可再用,三魂六魄魔气充盈也能化成虚无的人型或是其她。这样的心魔若是置入她人体内,如若对方反抗,定会撕碎那人三魂六魄。 命魂混沌,曦凰只能先封闭顾子铭的魂海,草草叮嘱道:“你是修士,引起入体的修士!不知道气感该怎么用吗?何况那只炎犽若是真的被锁妖塔内同族精血吸引过来,怕是早已发狂。它没有现身或许是不曾知晓地面上的毒瘴散去……” 曦凰的话未说完,顾子铭便听见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铭儿!” “是团团!”唐雪柔的声音比凤栖的迟来一步,“快过来,东南三角!” 凤栖看了顾子铭一眼,大局为重,她飞身赶往唐雪柔所在。 众人急急聚拢过去,然而脚下地面却不在平稳。还真被曦凰说中,炎犽团团此时已经化出虎豹之形,后背上的那双翅膀长大了不少,每扇动一下周遭就有狂风掀起,更不用说它不怕死地竟然直直用身子冲击锁妖塔禁制。 之前看不见的符咒全数闪出光来,各种颜色,顾子铭扫了一眼,发现其中竟然有浑浊的黑色,而且那些黑色的符咒刻得歪七扭八,如同一条条毒蛇纠缠在一起,光是一眼扫过去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她站不稳,也无法专心思考,只能拔出无鉴一剑劈开前方迷眼的沙尘。“师姐要怎么办,用困妖咒吗?” “来不及了!”凤栖已经到了炎犽边上,长鞭挥出,硬生生帮团团挡下其中一道符咒的杀意。 唐雪柔想要靠近根本不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符咒,竟然每一个都能让人去地府喝一口孟婆汤。这是怎样凶狠的人,竟然要这样镇压其中妖兽。虽说妖修和魔修都算不上好东西,但妖族之中总有明辨是非者,尤其是四神兽和四祥瑞的后代。 “听澜严令隼!你们别过来,保护好自己!”唐雪柔当机立断,巨大的长剑被她从后背抡出来,裹着戾气狠狠砍在黄沙之上,“土河起,盾!” 音落,炎犽和凤栖面前的黄沙飞起形成了一道屏障。然而着屏障根本不管用,锁妖塔周围的某道符咒显出一道光来,磅礴的杀意漫天而来,无数枝丫不知道从来出来,眨眼穿破了那道屏障。 “雪柔!”凤栖大喝一声,鞭子顿时转了方向缠住唐雪柔的腰身,将她往后扯开。 与此同时炎犽被锁妖塔内自己族类的哀嚎声牵起猛兽本能,它双眸成了一条骇人的竖线,那双翅膀再长几寸,对着锁妖塔狠狠扇下。 凶兽的妖元在团团体内复苏,熊熊大火骤然在它身上烧起,被翅膀掀起的两道劲风混着灼热的和那符咒中的杀意不留余地地撞击在一起。 “嗡!”的一声,众人好像再也听不见任何,五脏六腑被什么狠狠打击,经脉不知道断了几根。 “师姐!”顾子铭身体落在黄沙之上,不知道疼似的连滚带爬往凤栖而去。 “别过来!” 凤栖半跪在地上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诀,抬手于身后虚空一抓。 突然一道剑光从远处而来,似乎带来了一只巨大的凤凰。那只凤凰悬于锁妖塔之上,灼灼烈火平地而起。她并不打算再组织炎犽将族人放出来,这锁妖塔中禁制存在魔修手笔,凤栖更加确定是监天司所为。 公孙止的目的这会已经再清晰不过,他想要的就是凤凰妖丹!怕是找不到凤凰后人,也寻不到那颗凤凰妖丹,才会将天下妖兽困在此地。 凤凰不止是百鸟之兽,也有的守护天下妖兽之责。 凤栖双手结印,再放出一只凤凰。“团团!你要是听得明白我说什么,踏碎锁住第一层的铁链!” 新出来的凤凰飞快冲向锁妖塔,将那条锁链撞出了裂痕。 “凤栖你在干什么!”唐雪柔一边要压住顾子铭,一边还要护着周听澜和严令隼。 然而她的话刚出口,周听澜就拿出了清明铃,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摇。 清明铃发出巨大声响,被压制已久而神志涣散的妖兽清醒过来,顿时锁妖塔震动非常,困在其中的万妖犹如得到号令,发了疯似的开始冲击锁妖塔之中的禁制。 一时间锁妖塔周围的符咒光芒更重,向着周围泄出无穷杀意,好似要将这鹤顶变成生灵涂炭之地。 第39章 “周听澜!”唐雪柔没想到这群人疯了一个,能有一群人跟着疯。她不客气地一脚踹在顾子铭肚子上,手中重剑抡起。剑光从半空直砍下来,勉强挡开了几道符咒的压制。 周听澜哪里知道这清明铃能有如此大威力,她只是看着顾子铭双眼混黑,周身似有魔气缠绕,还以为她是被那妖气蛊惑,情急之下想用那清明铃醒一醒她的魂魄。 “我……”周听澜无措起来。 可是这会哪有时候给她无措,前方妖气四起,铺天盖地朝众人扫过来。 严令隼赶忙上前揽风催雨,抵挡一时,同时向凤栖询问道:“大师姐我们现在做什么?” “来得刚好!”凤栖根本无法分心回头哪怕看一眼,余光勉强瞥见空中黑云成团,手中长鞭一抖,当空便是“轰隆”一声。 严令隼当即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牙关咬紧,将自己身上大半真气汇集于两掌之中,急急向着天空中的乌云团推去。方才还大亮的天光登时被一团团黑云遮蔽,电光于其中翻滚,好似要让整个九州都下一场大雨。 炎犽咆哮声四起,这小家伙听着自己的族类的声声呼唤和痛苦哀嚎,出离愤怒。要不是和此时在它周遭的这些人相处过大半个月,它早就一爪子拍上去。它能听到凤栖的话,虽不甚清楚其中意思,但见惊雷道道精准地劈在某条铁链上,那不多的人性通晓一瞬。灼热火焰从它牙缝中溢出,巨大的凶兽猛地朝着那根已经霍开缺口的铁链冲去。 众人耳边都是“铛”的一声洪钟巨响,凤栖更是被那强大的冲击逼得不得不后退数步。 锁妖塔的结界难挡着炎犽不要命的一撞,顿时那些符咒光芒闪过,如烟消散半数。凤栖乘胜追击,双手在胸前掐了一个诀。那悬在锁妖塔上方的长剑终于得到主人的指令,裹着十足的妖气,毫不留情地直直刺下。 万妖混沌的意识在这时骤然复苏。各种声音更加肆意地出现在鹤顶之内,惊扰了刻在锁妖塔结界内最后一圈符咒。 那最后一圈符咒似乎并不为了困住塔内万妖,显示瞬间便悄然不见,唯有在顾子铭魂海中的曦凰有所感知。然而她却无法将其中利害亲口告知凤栖,只能借顾子铭传达一二。 扶着顾子铭的唐雪柔突然像是被什么烫着,本能抽回手,视线回转却见这位师妹不知道何时漆黑了双眼。没等她再查看,一股强大的魔气便从顾子铭身上磅礴而出,犹如疾风劲浪,无差别的将周遭一切生灵剜了一遭。若不是凤栖反应快,挥鞭将围在顾子铭周边三人扯开,还不知道能活几个。 此番场景着实让凤栖愕然,她没想到妖气大动竟然会让曦凰命魂中的那点魔气压不住。她手中的长鞭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顾子铭只觉得自己忽得杀意从心起。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想着去请教曦凰,哪知道刚闭眼意识就被什么压制。此时此刻,这具躯体不再属于顾子铭,甚至不听令于曦凰。 铺天盖地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震得这锁妖塔九根铁链“铛铛”作响。【顾子铭】原本因为浑身疼痛而佝偻的身躯缓缓挺立,显出不可一世的霸气来。她抬头看向已经弥漫过来的魔气,露出一抹阴鸷的笑意。 “区区百年,这天地竟然如此景象,好生有趣。不如让本座再好好看看,哪里可当北冥!” 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魔气闻言翻涌地更加厉害,化出几条魔龙,于空中胡乱翻腾。利爪将那黑云破开几道口子,却未能让天光再现,很快就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魔气将这个窟窿补上。震耳的龙吟声不再藏头藏尾,霎时间扰得整个墟泽霖狂风大作。六域之中蛰伏多年的妖兽几乎一呼百应,纷纷朝着锁妖塔冲了过来,地动山摇。 凤栖清楚就凭借她这一己之力,面对如此状况简直是螳臂当车,可又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顾子铭魂魄被曦凰心魔夺舍。心头发颤,她张着嘴几次呼吸,手腕一抖,长鞭几次落地,单手掐出一个极其复杂的手诀。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她身后展翅而出,戾叫一声猛地朝着空中飞去。霎时间天空黑云浓稠更加,惊雷声盖过龙吟虎啸,三道天雷直直朝着【顾子铭】劈下! 第53章 这天雷是凤栖用凤凰之躯引来,堪比九天神雷,以顾子铭的修为自然是抗不下来,哪怕现在被曦凰心魔控制,三道天雷若是齐齐落在她身上,那肉身定然连焦炭都不剩下。 眼看那天雷就要落在【顾子铭】身上,凤栖哪里舍得,心软之下手中长鞭已经缠在那人身上,用力将她拽向自己。那只凤凰由凤栖天魂所成自当护主,于天空盘旋半圈,即刻穿破云霄张开双翅护住二人。 “凤栖你疯了!”三人之中唯有唐雪柔能感觉到【顾子铭】体内散发出来强盛魔气,还以为是锁妖塔之中有什么大妖魂魄附在了顾子铭身上,哪里能想到凤栖竟然会直接用天雷。 用也就算了,还把自己搭进去算怎么个回事? 她动作飞快,怒吼间将边上的周听澜拽了起来,上前一步抬起那柄重剑。重剑有千斤,唐雪柔咬着牙矮身用肩膀顶住剑身,将全身真气注入双臂之内,这才把重剑抡起。 凌厉的剑气裹着唐雪柔炼虚期修士的真元,于那凤凰之上扫过。半道天雷落在重剑剑身之上,爆发出刺眼光芒,唐雪柔感觉浑身经脉就此被全数断了,无力地瘫倒在地。 锁妖塔再次震动,自下而上三根铁链断成数截。那只炎犽浑身是伤也顾不得,扬起脖子大声咆哮,前爪抬起将那锁妖塔的结界彻底踏碎。 眨眼间,地下三层妖兽倾巢而出。凤凰再次戾叫,巨大的爪子不认主身,一爪将凤栖推开,抓起顾子铭丢向锁妖塔。 刚逃出来的妖兽见到凤凰在此,哪有不被压制的。只是脚下一顿,能让它们魂飞魄散的危险便压了过来。这些妖兽虽然只在锁妖塔中困了六十余年,然而锁妖塔周遭禁制实在厉害,早将它们的那点灵性人性剥了个干净。各种诡异的声音四起,妖兽们仓皇逃窜,却依旧躲不过紧紧跟随【顾子铭】的剩下两道天雷,眨眼间,整座锁妖塔摇摇欲坠,六根铁链几乎被劈成了拳头大小的铁块,散落一地。 周听澜只觉自己双耳什么都听不见,眼前模糊的很,只能凭感觉去摸索唐雪柔的手腕,心头霎时凉了半截。而后便是无尽的怒意,她恨不能冲到顾子铭身边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废物,那魔气谁都不附体,怎么偏偏就附体在她身上! 然而还未等她动作,凤栖先一步到了【顾子铭】身前,不客气地给了对方一巴掌,拎着她的衣领大吼道:“顾子铭你给老娘醒醒!还有你曦凰!别给老娘装死!把你的心魔给老娘按下去!你凭什么敢有心魔!你凭什么!” 周听澜就算和凤栖一般大,估计也不可能见过她此时模样。凤栖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依旧能看清不舍和愤怒,她抓着【顾子铭】的衣服,也不管周遭如何,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至于问的是什么,周听澜此时双耳失聪根本听不见。 她听不见,自有人听得见。 曦凰从未像现在这样于自己的心魔争夺意识。她听见凤栖的咆哮,尤其是那质问声,一字不落地刻在了曦凰浅薄的自我意识中。 是啊,她凭什么有心魔! 当年不可一世想当救世主而走火入魔的是她,说什么为救苍生剑走偏锋的也是她,亲手杀了自己师娘的也是她!她凭什么敢有心魔!而这心魔如今还连累了一众本于她不相干的人。 【顾子铭】双眼中的混黑消散几分,显露出痛苦来。“凤栖……” “别叫老娘名字!”凤栖时刻盯着她的双眸,这点不易察觉的变化自然被她捕捉,“曦凰你要是敢让顾子铭出事,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那就,就动手!” 唯有命魂,哪怕真正的曦凰能醒来,似乎也不能让顾子铭主导自己的身躯。 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痛苦的脸,凤栖方才的气势被慌乱占据大半。狠话她说得出来,可是真的要曦凰魂飞魄散,她下不去手。若是能下得了,百年前她就不可能让束鸢把那缕命魂带走。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空中魔气自然不等她做出决断,两条魔龙变为四条,肆意地将这片天空搅成了一锅黑粥。雷声滚滚而来,裹挟着浓重腥臭味的大雨顷刻而下,好像预示着不多时天下万妖和群魔便会在这鹤顶中集聚。哪怕不是如此,天下也该大乱一场。 周听澜推了一把严令隼。“去,去找涟漪!” “那你怎么办?” “我去让大师姐醒醒!”话落,周听澜忍着骨裂筋断的疼飞身奔向凤栖。 只是还未等她靠近,【顾子铭】的双眼再次被魔气填满,抬手狠狠将凤栖推开。她脸上狞笑可怖,宛如魔头现世。“凤栖啊凤栖,百年了,百年了你还是这么窝囊!有你这样的凤凰后人,难怪万妖被困!你看看周围,你所要守护的万妖如今是何下场!” 她说着,仰天大笑起来。“说起来我还真得谢谢你这般仁慈。既然你做不了万妖之首,那便让我取了凤凰妖丹,帮你管管!” 说罢,【顾子铭】五指成爪,猛地朝着凤栖袭去。 “顾子铭!”周听澜手中佩剑出鞘,一道亮光划过半空,并不强盛的剑气与【顾子铭】以魔气为护的爪子相撞,竟然闪出火光来。 【顾子铭】行动被阻,阴鸷的目光顿时砸入周听澜早已不堪重负的身躯,两道魔气从她身后而出,毒蛇一般咬住了周听澜的肩膀和腰侧。 周听澜只觉有把大刀砍在这两个位置,疼得她眼前发黑,一下跪倒在地。偏她还要强撑,勉强抬起一只手,想要催动她的佩剑挡开【顾子铭】再次袭来的手抓。 “啪!” 就在这时,凤栖回过神来,刺入锁妖塔内的长剑横空而出,挡在【顾子铭】和周听澜之间。下一瞬,那条长鞭狠狠打在【顾子铭】身上,一股强烈的寒气不知从何而来,将【顾子铭】的血肉之躯冻了个结结实实。 曦凰的心魔说的没错,当年要不是她心软,哪里会有如今这局面。就算是放下当年之时,方才种种还是归咎于她。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好一个凤凰后人该做的事,也从来没有做好一个大师姐该做的事。就算再舍不得顾子铭,她也不能让无辜者死得不明不白。 手腕翻转,凤栖的长鞭在半空中拧出了一个奇怪的轮廓,那只于天的凤凰化成一支冰火同在的利箭。 周听澜的听觉似在这时恢复,她好像听见了冰裂声,还有顾子铭疼得张口大叫,以及她双膝重重砸在黄沙之上的声音。 再听到凤栖声嘶力竭的怒吼之时,顾子铭沉睡的意识被唤醒。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夺走,就连意识都被丢进了不见底的深渊。她正在下坠,周遭是浓稠的黑色,上不见天下布见地。周身的真气和魂神都被禁锢,遇到了鬼压床般,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偏生在这时候,凤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然而这根救命稻草太细,没等顾子铭用力拽住求生便断成数截。 她从未有过的绝望在这时潮水般涌来,将她吞噬同时这些年来的记忆全被冲了出来。顿时,幼年时承受的种种欺辱,被迫进入迹崖山徒子选拔的不寻常,被束鸢救下并带回庭梧后的日日,还有在下山后和凤栖等人经历种种,其中裹挟的所有她曾真切体会或是没能好好感知到的情感全部涌了出来,使得那早已将她的淹没的潮水变得更加汹涌。 救命稻草接二连三出现,在顾子铭伸手要抓住之际,又被不知名的痛打断。反复几次,顾子铭只觉得本就不多的气力彻底消耗殆尽。尤为凤栖的声声呼喊让她不愿意就这样下坠至再也醒不来。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胸口忽得爆发出炸开一般的痛。也是在这一瞬,吞噬她意识的黑雾被什么东西清扫出一个出口。顾子铭顾不上疼,拼尽全力调动起还能用的真元,抓住了那道光束末端的凤凰尾巴。 “师姐!” 顾子铭那双混黑的眸子逐渐亮起来,她抬起头想去找凤栖。 凤栖闻声去看,可惜她什么都看不见,漫天而来的魔气挡在了她和顾子铭之间,霎时间天地之间只剩下浓稠的黑色,凤栖耳边不知怎么响起了她师娘最后闭上双眼时说的话—— 凤儿,这世间万千故事早有结局,何必怕,只管去做你觉得对的事。 第40章 择仙殿之内,九大修真门派掌门端坐在檀木做的椅子上,谁都没有做声。良久,一名修士飞奔进来,在大殿前对着九位掌门仓促一拜,忙开口道:“各位真人鹤顶的锁妖塔已被损毁,万妖如今还被困在墟泽霖内,迹崖山……” 她说到这,不由得抬头瞥向端坐在前方的迹崖山掌门。这位掌门似乎最是不把这即将大乱的天下当回事,任由择仙宗的宗主请了三五次,才不疾不徐地御剑而来。到了之后,她也是一副“这事情和迹崖山没多少关系,我坐一会就走”的态度。要不是霄云派掌门口口声声说这次祸端起于迹崖山徒子,这会她恐怕已经走了。 这位修士见迹崖山这位掌门没有任何表态,这才继续说道:“迹崖山徒子找到六人,其中一个魂神散尽,只剩下一口气。至其她五人伤势都极重,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尤其是那,那位凤凰后人,三魂六魄受损……” 第54章 “你说什么!”终于那位面色始终寻常的迹崖山掌门眉头紧拧,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凤栖人呢!” 凤栖是何人那名修士自然不知,只能从这个名字推测她说的是凤凰后人。可眼下这情况,那六人刚从鹤顶中被抬回来,还有绛仙草守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只能用眼神去请示择仙宗宗主。 择仙宗宗主早已将跟着站了起来,想要去按住迹崖山掌门又不敢,生怕她现在这脾气能把自己的魂神给打得七零八落。 “稚羽你别急,人肯定是给你带回来,是不是就在大殿外?” 他这话音刚落,被唤作稚羽的迹崖山掌门已经飞身出殿。 大殿之外,有六人被放在白布担架上,依次排开。只是一眼,稚羽真人便光火起来,手中忽得多处一根长鞭,毫不留情地劈向那个正打算给凤栖盖上一块白布的修士。 好在择仙宗宗主眼疾手快,扑身过去拽走自家徒孙,一道惊雷擦着他肩膀而过,惹得他本就没怎么梳理好的头发顿时炸开,冒出一缕缕白眼。 “瞎了眼了!我徒孙是死了吗!要你们多手盖布!” 不得不说迹崖山徒子的脾气不好,完全就是一脉相承。 被她这么一提醒,择仙宗宗主也觉得很是不妥,转头瞪了眼那名修士,一把将人推开十来丈,也不管这位徒子被吓得不轻脚步飘虚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消消气,是我这边的错,先把鞭子收起来。” 这点功夫,大殿内的其她掌门都走了出来,看着被劈得依旧冒烟的择仙宗宗主,谁都没敢说话,只是稍稍探出脖子去看被放在地上的六人。有人眼尖,先注意到了站在六人边上的绛仙草。 那绛仙草依旧很是厌恶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脸上满是不耐烦,只是那种不耐烦在见到稚羽真人抬手就落下一道雷之后好了些许。她上前一步,态度并不恭敬地问道:“你就是迹崖山山主?” 稚羽真人闻言竟然笑出声来。 她这阴晴不定的,可把身后七人吓得够呛,赶忙都把脖子收回来,忙往后退了一步,只听稚羽说道:“山主?这称呼倒是新鲜,你这绛仙草在鹤顶千年,怎么突然跟着我这些个徒女出来了?” 绛仙草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能如此漫不经心,同时十分在意她对躺着的六人的称呼,不由得扫了眼只剩下一口气的樊青墨以及半死不活的严令隼。 “这个。”她指了指边上的涟漪,“这小丫头我挺喜欢的,我出来是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带她走。” “要是不能呢?” “不能也罢,我还有其她事想问问你。” 黑云混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魔气遮蔽了整个鹤顶的天时,绛仙草终于意识到鹤顶是怎么在百年间变成了如今这模样。不过其中更细的点她还是未能知晓,何况在锁妖塔将要被毁之际,涟漪忽得醒来,眼睛都没能彻底睁开就要往那处冲。 绛仙草实在贪心她的体质,不愿意这小丫头就这么把自己的性命交代了,忙要去拦住涟漪。然而那时的涟漪光是看着周遭景象,听着那不绝于耳的种种声音,怎么会猜不到自己的师姐正面临何等危险,还有团团。和绛仙草周旋不多时,这丫头竟然突破了修为,手中那把长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人被情所牵,这事绛仙草游历世间千年自然听说许多。于是不再拦着涟漪,同她一起往锁妖塔而去。哪知道还未曾靠近锁妖塔,便听得“轰隆”一声,之后是无穷无尽地万妖嘶吼之声。再之后,滚滚魔气铺天盖地,涟漪刚突破了修为没走两步便晕了过去,绛仙草只得把她拖入地下保护起来。 等那遮天的魔气消散,鹤顶归于平静,绛仙草这才拖着涟漪出来,因此也就只能看到伤势不一的四张熟悉的脸,还有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守着人的炎犽等凶兽。 这一干人之中,绛仙草最是在意涟漪和顾子铭,见状忙找了一圈,却不见顾子铭身影,再想到那突然涌过来的不寻常的魔气。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她虽躲在鹤顶之中,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到底有所耳闻,方才那魔气像是千百魔修张狂而来,虽不见人,有这样的架势以那些魔修的本性,也该扰的鹤顶乃至整个墟泽霖不得安宁,怎么会这样走了? 而且那些魔气离开后,似乎带走了鹤顶之中部分她所不能解的毒瘴。 鹤顶对于绛仙草而言是家,她自然不愿意鹤顶生灵涂炭,只要是有关能将鹤顶恢复曾经景象的线索她都不愿意放过。这才是她跟着过来的真正原因。 稚羽的眉头微微往下一压,收起手中长鞭。“你问。” “私事,没必要当着这些脏人。”绛仙草双手环在胸前,下巴高高抬起,就差没用手在鼻子前扇一扇。虽说周围都是些修士,还有几个就差一步羽化登仙的大能,她依旧觉得周遭气息浑浊不堪。毕竟这些人修得一身本事,那颗心却未必能达到仙人境界。 “脏人”这二字落在稚羽真人身后的七人耳朵里,谁都有点不舒服,碍于眼下情况又不好教训这株绛仙草。互相使了个眼色,霄云派掌门上前一步,对着择仙宗宗主说道:“抚海真人,我可是为了那突然作乱的魔修以及我霄云派徒子之事而来,还请诸位以正事为主。” “正事?”稚羽侧身将冰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诸位了。” 说罢,一把巨剑募得出现在半空。跟着稚羽真人而来的几位迹崖山长老自然跟随掌门动作,长剑纷纷出鞘,作势要走。 择仙宗宗主一个头两个大。当年那场浩劫之后,迹崖山因那问鼎北冥的万魔之宗归根到底出自迹崖山,甚至不愿成为九大门派之一,只说自己是个不上道的野鸡门派。可是迹崖山那帮老不死的修为哪个不是差不一步就能羽化登仙,还有不少早就可以羽化登仙,偏生就是怎么都不愿意当一当那仙人,千百年来就这么裹着不问世事的清闲日子。 若迹崖山真是什么野鸡门派,天下哪里还有正经的修真门派。 百年前的浩劫也是在曦凰堕魔之后,迹崖山的几个老不死才愿意出生。说的也不是要为天下斩妖除魔,而是清理门户。 在得知鹤顶之内的大致情况后,择仙宗宗主就隐隐觉得这次事情,十有八九又是迹崖山哪个极有天资的徒子成了魔头,这事情要平息,还得靠迹崖山出手。 偏偏如今的迹崖山掌门比当年的还难说话,脾气也更加不好。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商讨,这不长脑子的霄云派掌门怎么还胡乱说话。 择仙宗宗主恨不得上去就给那死老头一巴掌,让他闭嘴。 “稚羽真人!”他自然不能当着这么些人的脸赏霄云派掌门一嘴巴子,只能去求稚羽真人,“您的徒……徒女们的伤也是正事!” 为了表示诚意,他忙抬手一挥,十来个修士快步上前,对着稚羽真人拱手作揖。 择仙宗宗主解释道:“这些是我宗罪擅长治病救人的徒子,让她们先帮忙看看?” “喂老头。”绛仙草顿时不爽,“我还活着呢!” 这声音当真比刚才的惊雷好不到哪里去,择仙宗宗主微微弯曲的脊梁骨霎时僵硬几分。好在绛仙草懒得和她计较,抬手开始施法。盈盈绿光出现在她两手周围,逐一没入到距离她最近的四人体内。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凤栖体内猛地出现一只火红的凤凰。那凤凰冲入云霄,戾叫几声,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却是不肯回到凤栖体内。 稚羽真人忙掐了一串几位复杂的手诀,一团小小的淡红色光芒出现在她并起来的两指之间。只见她手指凤凰,那团白光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线,眨眼没入凤凰体内。 凤凰被火焰勾勒出来的身形再度灼灼,冲入九天,戾叫声几乎要洞穿在择仙宗内所有人的耳膜,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凤栖体内。 凤栖犹如大梦初醒,猛地从地上起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地方变得更加空落落的。就连脑中的记忆也变得零碎不堪,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被她遗忘。 “凤儿!”稚羽真人见状一把推开碍事的择仙宗宗主,三两步冲到凤栖身边,不忘将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查看,依旧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了?” 绛仙草无法修补她破损的真元,只能调动起凤栖压制多年的妖气。此时那些妖气在她经脉之中横冲直撞,遇到真气阻碍竟然无意相融,反倒有种要将那些真气吞噬殆尽的架势。 稚羽真人着急起来,拿眼恶狠狠地瞪了眼绛仙草,忙封住凤栖三大穴位,将自己的真气小心翼翼推入她的魂海之内。 零散的记忆纷飞,却被稚羽裹着寒冰一般的真气慢慢冻住,逐渐拼凑起来。 “铭儿!”凤栖张开的口中终于喊出声来。 稚羽真人生怕她这般大起大落再伤了自己,另一只手飞快在她后颈处划出一道符咒。那符咒名为忘忧咒,忘忧咒出现即没入凤栖体内,她那双刚圆睁的眼睛再度无力地合上,身体的重量也一并交给了稚羽真人。 第55章 稚羽真人那张不是没表情就是凶狠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心疼。那把悬在半空的犹如寒冰制成的长剑霎时落在了凤栖边上,稚羽真人看都没看大殿之前的八人,只是淡淡道:“这次的事情或许和我们迹崖山有关,若是有你们拿出证据来,和百年前一样,我们迹崖山自当清理门户,若是没有,诸位我迹崖山小小门派为了苍生自然肝脑涂地,至于其她事,别来烦老娘!” 话音落下,择仙殿里里外外被裹上了一层寒气,惹得众人除了运气护身就是拼命哆嗦。 稚羽真人再无心和这些人屁话,抱起凤栖踩上她的长剑,其余跟她一起来的迹崖山徒子动作如出一辙,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抱起另外五人,长剑升至半空。 “稚羽!都是几百年岁数的人了,你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好歹是教出这么些徒子徒孙来,你就不能……” “不能怎样!”稚羽转头恶狠狠地看择仙宗宗主。 择仙殿里外的寒气更重几分,终于有人顶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 这喷嚏倒是提醒了稚羽真人不要再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可惜这鬼地方总有什么能绊住她的脚,一名修士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无力的双腿顿时跪在冰面上,好一声脆响。 “谁人!”早就不爽被稚羽真元屡次压制的霄云派掌门终于可以彰显自己威风。 那修士颤颤巍巍。“徒……徒子是刚从……刚从墟泽霖回来。我们……我们霄云派的徒子们和迹崖山徒子们一道进入墟泽霖中,全死了!全死了啊!” 说到这,那位修士心中的悲怆像是突然间压过了对稚羽真人的恐惧,大声哭了出来。“都被杀了啊!这难道和迹崖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被这修士这么一哭,稚羽自知是怎么都走不了了,盯着那修士看了片刻,只能将手中的凤栖一同来的珏音真人。“好生照顾她,对了,回去后去庭梧看一眼。” 珏音点了点头,很快便带着迹崖山徒生御剑而去。 第41章 在被那魔气连番穿过肉身之时,凤栖感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痛。她忍不住去想当年束鸢被剔除仙骨时,是否也承受这样的痛。那时候的束鸢是怎么忍下来的,就为了不让曦凰魂飞魄散吗? 凤栖想不明白,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她满脑子都是顾子铭。她看不到顾子铭,眼前却千百次地浮现出那人痛苦不堪的面容。到最后,凤栖感觉到自己的元神已经无法抵抗那魔气的摧残,眼前的景象逐渐被浓稠的黑色代替,顾子铭的脸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突然狞笑起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会在顾子铭脸上出现的神情。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底全是恨意。凤栖听到她说:“师姐,我就要死了,是你杀了我!是你无能,是你心软!否则我不会死,师姐,我好疼啊,你怎么舍得我疼啊!” 那一声声哀怨在凤栖意识几乎全无时依旧回荡在她的耳边,甚至随着日夜转换,那声音变得愈发凄惨,其中的恨意更加浓烈。变成了一把小刀,照着凤栖胸口处落下数次。 在有了那么一点意识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凤栖似乎听到了更多的哭喊声,那是俗世间的万众生灵发出的声音,其中混着血泪声嘶力竭。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记忆被挖出来,毫无保留地全部展示在凤栖面前。 那是被魔修和失了心智的妖兽屠戮过的村庄,那是满是焦黑满是血肉模糊躯体的镇子。到处生灵涂炭,九州大地犹如烈狱。还存活着的人们跪在地上,向着上天祈祷,她们口中念着神明和仙人,念着四祥瑞之名,希望这场浩劫尽快过去。而她这个凤凰后人明明听到了千万次的呼唤却充耳不闻,只是待在东临,一遍又一遍地求着自己的师娘能够重新活过来。 如果不是凤凰妖丹真的起了作用,让她师娘的精元能够附着在那条束鸢为她们四人编织的手链上,再同她说上一晚上的话,凤栖怕是这辈子都会在东临。哪怕受尽千刀万剐之痛,哪怕是要她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要将人重新救回来。 即便如此,在离开东临后,凤栖再提起那根长鞭不是为了天下生灵,不是要做好她被人们供奉了万年的祥瑞之责。她是带着满心的恨意,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曦凰,要她偿命! 然而这样的恨意在见到曦凰时,不知怎么的被曾经几人在庭梧中的那些过完缠住,要她无论如何都送不出那一剑。更不用说后来束鸢的出现,捏着她的长剑要她手下留情。 当那场浩劫最终平息,凤栖只觉得心头的恨意无法消解,无法面对迹崖山存活下来的寥寥几人,更无法面对天下苍生。她将那颗凤凰妖丹给了束鸢,自己则躲进了庭梧后的山谷之中。这一躲,就是七百多年。在那期间,凤栖不是没有出来过心魔,那心魔时而将她拉回到曦凰亲手杀了她们师娘时的场景,时而变成曦凰取笑她优柔寡断,指责是她让九州民不聊生,时而又变成束鸢浑身是伤的模样,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问她为什么不替自己受那剔去仙骨之痛。 每当这个时候,凤栖就拿出那已经断了的手链,一遍又一遍轻轻拂过,可惜她的师娘再也不会出现。当月光洒在山谷之内,曾经总是躺着人的藤椅随风轻轻摇晃,凤栖就想着要不涅槃算了,没准新的凤凰后人能担起那些重任。随即,她又想到自己涅槃后不会立即死去,至少还要活个五六百年,何况她若是涅槃凤凰妖丹必然得从束鸢体内取出,到时候束鸢便会消失在三界。于是凤栖只好忍着,将那根师娘留下来的鞭子拿起来,将那些早就深刻在脑中的招数刻在山谷石壁上。 或许是那山谷确实是个好地方,时间久了,凤栖竟然渐渐将心魔压制,直到最后那心魔连同那些记忆都被她自己封了起来。以至于当那些记忆再度被想起时,心魔跟着出现,幻化出更多面孔,说着更多戳凤栖心窝子的话。 每当这个时候她破损的真元就会再次被体内残留的魔气蚕食,痛得她想死。 死又死不掉,醒又醒不过来。就这样,凤栖开始在魂海之中和心魔斗起来。好在那心魔没长成,说来说去那么几句,听多了,凤栖理出来一些她之前未曾想到的事情。 比如那心魔变成顾子铭的样子说是她害死了自己,可是以那小兔崽子的怯懦性格就算真的死了,也不可能说出来这种话,何况凤栖总觉得顾子铭没死。想到这些,她就有点嫌弃心魔幻化出来的顾子铭,让她滚一边去。 那心魔闻声不由得一愣,知道此时顶着的面容无法折磨凤栖,于是飞快变成了她师娘的脸。这一下凤栖的元神干脆化成一巴掌,狠狠将那心魔抽得成不了形,嘴里大骂起来。 “谁给你的脸!怎么有胆子变成我师娘的模样!” 可怜的心魔只好再变幻,然而却怎么都找不出能扎进凤栖心里的那根刺,最后只剩下一团黑漆漆的雾,有些气鼓鼓地徘徊在她的魂海之中。只是仍不死心,偶尔化出凤栖熟悉的人的面容。 这时候,凤栖开始感知到有各种温和的真气进入她的体内,试着帮她开始修补损伤的筋脉和真元。知道这是有人在救自己,凤栖没了想死的念头就逼着自己赶紧活过来。不过那些真气实在乱七八糟,混着五行之力不知道是救她还是打算让她再昏迷救一点,毫无章法地全部汇聚到她的丹田之内,再被一股力量慢慢引导四散到周身筋脉。 又过了一段时间,凤栖能感觉到的疼痛少了些许,有她人的真气慢慢进入她的魂海之内。那真气很柔和,像是刚入秋的泉水,不冷不热缓缓流淌,很是舒服。这让凤栖的元神平静下来,开始能捕捉到外界的声音,然而这股真气十分奇怪,哄孩子一般,让她的意识渐渐离散。 就在意识将要全无之际,凤栖听到了一句话。 “师尊,庭梧那……庭梧那边……” “说话!”稚羽收回落在凤栖眉心处的手,转头看向那跑进来的道童。 道童跑了一路,因此上气不接下气,又被稚羽那冰冷的眼神一看,顿时瘫坐在地上。好在她跟在稚羽身边有些年数,强压住心慌开口道:“庭梧那边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山了,人没有,物也没有!那结界废了两位长老好一番气力才破开,现在,现在藤谷的那些剑都在颤动,好像要从里边出来,两位长老要我来请……” 话未说完,那道童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边略过,紧跟着耳边传来稚羽的声音。“守好你大师姐。” 庭梧位于迹崖山群山最西侧的山峰上,若是凡人要从主山过去,至少走个十天十夜,稚羽哪里来那闲工夫,踏出小屋正门便化成一道光,眨眼落在了庭梧那块石碑边上。 她看了那块石碑,想要就这么跨步走过去,抬起步子时心中起了千万思绪,最后将步子落在了原地,抬手抚上那块石碑。 那双漠然了三百余年的眸子,在这一刻蓦地柔软了几分。只是片刻,稚羽收回手,没好气锤了一下那块石碑。 第56章 “你看看!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女好徒孙!” 此时的庭梧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山头,稚羽越走就觉得步子越沉。她和凤栖的师娘芙蕖师出同门,从小住在一个屋子里长大。芙蕖从小性子就是淡淡的,和稚羽刚好相反,因此两人很是相合。后来下山试炼一遭,两个人更是成了金兰姐妹。之后芙蕖回到迹崖山,稚羽则是在世间游离百年才回到迹崖山。 那时候芙蕖已经成了庭梧的新主人,于是稚羽便接下迹崖山执法长老的位置,就在庭梧边上的小山住下。这一住又是一百年,某天她出关想去看一看芙蕖,发现空荡荡的庭梧中竟然多了生气。只不过那生气她并不喜欢,曦凰从小就自视甚高,那根傲骨像是攒了千百年的傲气,铁板似的在曦凰体内不可撼动。 再后来,芙蕖不知道又从哪里捡来了凤栖和束鸢,这两姐妹倒是合她眼缘。刚开始的时候,稚羽是偏爱束鸢的,毕竟她和芙蕖的性子很像,安安静静的。在那小山和庭梧遥遥相望了几年后,稚羽发现她开始更加关注凤栖。凤栖没有曦凰的傲气,满身满脸倒是写着倔强,偶尔她也会表露出和束鸢同母的温和性子。因为是姐姐,凤栖那本该无忧无虑的眉眼在某个时刻总会有愁绪爬上。看得稚羽有些心疼。 于是,在芙蕖管不过来这三人时,稚羽就摆出师姑的姿态来,将凤栖拎到自己的那座小山上。 故地重游,曾经过往画卷般在稚羽面前展开。她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被那死老太婆算准了,这庭梧不管经历这什么,最终都会成为一座死山?” 恰在这时,一道利剑破空的声音蓦地出现在稚羽耳畔,她放于身前的手立即并指竖起,刺骨寒气骤然散开几丈之远,那把从藤谷飞出来的剑和她的真气相撞击,“咔嚓”一声竟然断成了两截。 稚羽眉头拧起,飞身至立在庭梧之巅的珏音等人身侧,往那藤谷中看去。 藤谷中立着百把长剑,都是由山下的冯铁匠打造。此人没有灵根,修炼多年不过筑基期,打造出来的武器却非比寻常。此时被束鸢设下的结界催动,藤谷中的长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主人,很是躁动不安。而这其中又不乏有冯铁匠注入世间灵气或飘散在三界的残魂残魄,现下感受到几位元神修士的真气,凝出了些许剑魂来,哪里肯在藤谷中安分待着,势如破竹一般,若不是被珏音压制,整个迹崖山都得看一场剑雨。 “这死孩子!”稚羽火气上来,给周围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了然,配合列阵施法。 藤谷上方忽得有一张刻满符咒的巨剑从天而降,定海神针一般眨眼平息了数百长剑的躁动。 然而这事并没有就此平息,束鸢像是早料到如此,散落在藤谷边缘的几把废剑倏然震动起来。这震动幅度并不大,竟然就这么骗过了那把巨剑。巨剑吸收了藤谷中百余把长剑的戾气,正准备变成一张大网笼罩在藤谷上方,剑光还没来得及抖动,那些废剑便从四面八方而来,裹着五行之力叮铃桄榔地将那把巨剑边缘砸出几个口子,被困在其中的戾气顿时外泄而出。 饶是稚羽等人反应迅速,脸上、衣服还是让那磅礴凶狠的剑气划开了几个口子。 稚羽咬着牙,眼中满是凶光。她是真的想去东临把芙蕖的坟挖出来好好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教得这些徒女! 束鸢这么做并非想伤害迹崖山上任何一人,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给这几位长老找点麻烦,免得她们太有时间听外人说道,因此急急地让人寻找她和顾子铭。 藤谷中发生的一切,她都能明确知晓,清楚自己的法子起效后,束鸢抬手让手中那条残破不堪的布带彻底化成飞灰随风而去。 她面前放了一个煎药的砂锅,听声音就要沸腾起来。束鸢拿起一旁的扇子,对着下方的火轻轻扇了扇,越发浓烈的药味从砂锅中冒了出来,混着这院子中刚开了不久的花香,顺凤钻进了顾子铭的鼻腔中。 顾子铭躺在床榻上,刚松开不久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她很讨厌这股药味,可惜此时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那股难闻的味道像个顽皮孩童闯入她的魂海中,拿着小树枝出其不意地在她身上某个地方捅一下。 这感觉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到现在顾子铭已经很不耐烦。她想要睁开眼,动一动身子,把那股味道驱散,或是做点别的什么。可每当她想去控制这具身体,魂海便会动荡起来,有什么东西突然缠住了她的命魂,就是不肯让她醒来。 意识到这点后顾子铭本性驱使老实了一段时间,不过她很快发现,那东西对她并非全是敌意,对方似乎比她自己更希望她赶紧醒来。与其说那东西是在困住她的命魂,不如说是想和她的命魂合二为一。 第42章 顾子铭才疏学浅,想破了脑子也没想出来怎么才能完成那东西的愿望,或者反应过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于是她只好尝试和那东西沟通。 可惜一开始,她的真元被损毁的太厉害,魂魄只是被固定在□□之内,意识都是模糊的更别提说话。后来那难闻的气味变成了难喝的药水,被一点一点灌入她体内,再加上一股寒意非常的真气时不时灌入她的经脉中,将她散乱的真气牢牢钉在某几个穴位,疼得顾子铭昏了一遍又一遍。 所幸这些苦头没白吃,顾子铭的魂魄有了意识,可以发出虚弱的声音。因为实在太痛苦不堪,在发现自己试着和那奇怪的东西说话,能减轻些疼痛后,顾子铭的小嘴就开始见缝插针地叭叭起来。 一会问那缠着她命魂的是什么,一会问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会还要琢磨那股难闻的味道是什么。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后,她突然像是开窍了一般,问那股寒凉至极的真气来源于谁人。 到那会,顾子铭才发现自己的记忆空白非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想到这,她那什么都害怕的性子就左右起思绪来。想自己是不是遭人毒手才沦落至今,甚至一并怀疑起那缠着自己命魂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记忆确实是消失了,不过顾子铭竟然还记得在迹崖山上学到的那点本事,她笨拙地猜测自己应该是哪个修真门派的徒女。因此,她心念一转,想外界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以她那点应该是拿不出手的本事,为什么会伤成如今这样。 明明胆小的很,想到这些顾子铭竟然萌生了,天下一定遭到大劫,她既然是修士就该出一份力,而不是躺在这百无聊赖。 在感知到她这样的想法后,曦凰那都快破碎的命魂简直想要化成一缕飞灰,从此散在九州之内。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甚至对顾子铭产生了些许欣赏之意。可惜她不能说话,也没有任何身形可以幻化出,只是变本加厉地想和顾子铭的命魂融为一体。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她的心魔被彻底压制。 曦凰的命魂有着本真的霸道,在发现顾子铭已经有能力运气,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命魂散成九道影子,分别顺着她和束鸢的真气进入上中下各三大穴位中。 这招确实管用,偏生不管是曦凰还是束鸢都不擅长治疗,一个真气灼热,一个横冲直撞,顾子铭简直觉得自己三魂六魄被什么千万斤重的重物来来回回碾足了九九八十一回。 终于,在曦凰最后一缕命魂和束鸢的真气汇入她的气海穴后,顾子铭犹如被人将魂魄塞回了体内,她猛地睁开双眼,张大嘴巴狠狠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诈尸一般从床榻上起来。 “曦……子铭你怎么样?”束鸢手快,在她起来之际便旋身从后边抱住了顾子铭。 她能感受到曦凰的气息,但那气息太薄弱,这不像是曦凰的命魂取代了顾子铭命魂该有的情况,这才急急改了口,只是那眼神怎么都欣喜不起来。 顾子铭周身依旧疼得厉害,窒息感隐隐存在,让她不得不先多呼吸几次来缓解那疯狂跳动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她才感受到有个人在抱着她,而且抱得还有点紧。这个发现让她浑身一僵,同时飞快翻找起根本就没有的记忆。 翻了半天,顾子铭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身后人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将她掰过身子来。 “子铭?”束鸢对上她的双眸,眼底的失落差点掩盖不住。 顾子铭没想到抱着自己的是这样温婉的女子,心中的警惕顿时只剩下零星半点,只是那刻在骨子里的自矜让她不敢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想把束鸢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 “你是,我什么人吗?” “你不记得我了?”束鸢垂落的眸子再次对上顾子铭的眼。 对方被她这样突然的正视吓得手足无措,身子缩了起来。“我……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束鸢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之间除了死死盯着顾子铭的双眼,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顾子铭的双眸清澈透亮,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候的模样。束鸢只觉得心中悲喜就这么搅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出哪一种情绪的分量更多些。 第57章 顾子铭不记得她,等到真的要将她的三魂六魄从体内剥离,是不是就能轻松些? 可是顾子铭不记得她,曦凰是否还能记得她? 这两个念头一晃而过,第三个本不该有的问随之钟声般在束鸢耳畔响起——顾子铭你连你师娘我都不记得了吗! 这声音惊得束鸢心头发颤,那脸上的失落再不能掩盖,都落在顾子铭的眼中,看得她胸口钝痛起来。顾子铭忙忙抬手,想去安慰束鸢,却又觉得冒犯,最后只能化成一句话。“你别难过,我会想起来的。你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你是我……”束鸢的话落到嘴边被什么绊住。 若是将眼前人当成顾子铭对待,她生怕曦凰那本就不多的记忆因此全部丢去,怕曦凰把自己当成了顾子铭。可要她将顾子铭当成曦凰,束鸢是怎么都做不到。 这些年来,她很少有把顾子铭当成自己徒女看待,每每看着眼前这人,束鸢只希望她能赶紧成长起来,希望她能让自己的真气尽快变得充盈魂神浑厚,好让曦凰重生能够顺利。很多时候,她看着顾子铭,恍惚看到的曦凰,只是不能因此对这人生出半点欢喜来。束鸢自知心冷,所以才会让凤栖假扮自己,好让顾子铭知道自己是真的有个师娘的。 可眼下,她不能再找来凤栖顶替自己,那颗尘封多年只为了曦凰跳动的心,是怎么都无法回应顾子铭。 半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是我师侄,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师侄这个词似乎并不能解释这人刚才的行为和态度,眼下情景不便多想,顾子铭将疑问按下回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还有点疼,应该一会就好了。” 说话间,那股难闻的味道重新钻进了她的鼻腔,顾子铭生怕那是这位师姑特意给自己的煎的药,扯了个谎想糊弄过去。 束鸢那话不过是想把话题绕过去,并不打算就这么听顾子铭的话放心下来。她抓着顾子铭手臂的手顺势下滑,很快手指指腹便搭在了顾子铭的三脉上,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忧。 顾子铭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魂海虚弱,忙抽回手,往不远处的方桌上看了眼。“那是给我准备的药吗,是不是该喝药了?” 她这样的乖巧同当初在庭梧时如出一辙,束鸢点了点头,起身将那碗药端过来。那药是用了几十种药材熬制而成,黑乎乎的,看着就难以下咽。她将药递到顾子铭面前,瞧见对方眼中的抗拒,愧疚感鬼鬼祟祟的冒出来。 “我喂你。” “不用。”顾子铭接过那碗药,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又将身子往远离束鸢的方向挪了几寸。 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熟悉又陌生。顾子铭总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因此在这次醒来后多长出了几个心眼。她相信眼前人不会伤害她,脑中却始终有个声音提醒眼前人藏着什么事关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可大可小,不及顾子铭细细琢磨就变成了一层隔阂挡在她和束鸢之间。 手中的重量蓦地消失,束鸢不由得想伸手将那碗药重新拿回来,耳边听得勺子于碗边相碰产生的脆响。顾子铭拧着眉,满脸不情愿地将一勺子药送进了嘴里。 那药苦得没边,顾子铭全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梗着脖子,紧闭上双眼才将那口药咽下去。而后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起来,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要她把那口药吐出来。可惜她视线微微一扫,就瞥见束鸢已经伸手兜在她身前。顾子铭实在做不出让眼前人去接她口中吐出来的污秽,只能下巴一低,拿起碗将药全部喝了下去。 苦涩登时写满了顾子铭的整张脸,她努力忍着,抬手封住了自己的神门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很不好看的笑意。“我喝完了。” 束鸢看了眼那个已经空了的碗,再看顾子铭的脸,她想起眼前人刚入庭梧的那些年。顾子铭很是不能忍疼忍苦,那时候,她为了让顾子铭的魂神尽快凝聚可用,每天早中晚都要她喝一碗极苦的药。每每,顾子铭能喝上几个时辰,叫苦不迭,脸上挂着鼻涕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问她能不能不喝了。 每当如此,束鸢就会心烦起来,或是强行将药给她灌下去,或是就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盯着顾子铭看,直到她没有办法只能捧起碗将药喝下。喝完药之后,顾子铭总是会喝很多水,或者鬼鬼祟祟地到处找甜的东西吃。那时候庭梧中只有几处石头缝中有花长出来,她也不管花是否有毒,取了花心放在嘴里,几近可能地抿出一点花蜜来。 这样的情况过了一年之久,顾子铭学会了一套心法,能将魂神自如运用。束鸢渐渐心软,减少了她喝药的次数,改为药浴。然而顾子铭的本性却没多少改变,依旧怕苦怕疼得要紧。 几年都没改变的事情,怎么下山一趟就改了。一时之间,束鸢心中百般情绪缠绕,让她好一会说不上话来。 顾子铭见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自己,只能自己打破这种怪异的安静。“师姑,我应该在这床上躺了很久了吧,能不能让我出去走走?” 外边天气很好,阳光洒了一院子,光是从那扇小窗户看出去,就能感受到外边生机勃勃。 “身子不疼?” “疼,但外面天气那么好,走走或许能舒服些。”有些性子自然是怎么都不能完全改掉的。顾子铭多看了两眼窗外,便眼巴巴起来。 束鸢莞尔。“那就去走走吧,不过你身子不好,现在院子里逛逛,院子也大。”说罢,她起身给顾子铭让出道来。 顾子铭脸上的笑意总算好看了几分。 院子确实挺大,摆着两张摇椅和一方小桌。从屋内出去便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到院子中央分成两路,一路往那摇椅和方桌,一路通向院子外。顾子铭瞧着这院子,觉得很熟悉。她看了一会,往那桌椅走去。 束鸢跟在她后头,见她在那方桌前停下,伸手拂过桌面忍不住问道:“是想起什么了?” 顾子铭摇了摇头。“就是觉得熟悉,对了师姑,这地方叫什么?” “叫庭梧。” “庭梧?” 这两字仿佛驱散了盖在顾子铭记忆上的灰尘,可惜力道太轻,她只是朦朦胧胧地瞧见些东西,看得并不真切。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日后慢慢想。”刚才的欣喜不假,但束鸢并不打算逼顾子铭尽快想起来。 她从鹤顶把人带回来,想过等顾子铭醒来要怎么交代。那些话打了不知多少遍腹稿,束鸢仍觉得漏洞百出。眼下顾子铭什么都不记得,倒是省了她这点麻烦。或许,还能让事情进行地更顺利些。 顾子铭的手指从方桌一边划到另一边,那刚被“庭梧”二字吹散的少许灰尘再次落在记忆上,就连那点朦胧也不再留给她。她向来不自找苦吃,便抬起眼在院子中环视了一圈。 这院子很是好看,鸟儿很不认生地落在小屋旁的篱笆架子上,没羞没臊地相互梳理羽毛。一时无趣展翅飞走。这些鸟儿看着只有麻雀大小,却飞得老高,眨眼钻进了不远处的小竹林中。 顾子铭心生羡慕起来,她想起自己是一名修士,想来修士能御剑飞天,逍遥九州,于是旋身看向束鸢问道:“师姑,我能御剑吗?等我好了,我能不能御剑到处走走,我保证不走远。对了,我到底躺了多久了,要不让我练练剑,也好让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中游走地更顺畅些。这样一来,我是不是能好得更快些?”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顾子铭到底是个人,不管她是否失去记忆,束鸢除非拿铁链把她拴住,否则定然是无法将她限制在某个区域,何况那样一来保不准她那点修为会受到怎样的折损,到时候影响了曦凰三魂六魄重聚,反倒是束鸢最不想看到的。 第43章 束鸢心中所想顾子铭自然不知,她只看到对方点了点头,耳边听得利剑破空声响,一把雪亮的长剑十分有灵性地立在了两人之间。 剑身裹着还未彻底散去的戾气,像是刚从战场中回来,正等着主人将它握在手中上阵杀敌。只是看着这把剑,顾子铭便觉得自己体内血液滚烫起来,从丹田万马奔腾似的烫过她身体每一寸。 再好好看一眼,顾子铭发现这把剑中竟然藏了好些残魂残魄,那些魂魄并没能真正和剑相融成为剑魂,挣扎这想要从这把剑的剑气内逃出来。一时间,顾子铭竟然分不出那绕在利剑周身的戾气到底从何而来。 她抬起手,试着想去触碰这把利剑。顾子铭能感觉到这把剑就是属于她的,但是那些戾气又让她难以接受。难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她最是有自知之明,经脉中翻涌的真气确实犹如惊涛骇浪,却不强盛,且她的丹田和魂海都没有严重受损的迹象,怎么看,她的修为也不会在炼虚之上。 想到这,顾子铭心中对束鸢的疑虑春笋般冒出头来。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眼前人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第58章 就在这时,那把剑似乎不愿再等,“锃”地发出一声剑鸣,再次于半空划出一道剑影回头从束鸢身后直直刺来。 “小心!”顾子铭反应极快,伸手将束鸢拽到一旁,脚下拧过半圈,剑柄已被她牢牢握在掌心。 顿时一股锐利的肃杀之意自她掌心猛地蹿向天灵盖,顾子铭好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剑气逼人。她眼前一花,似乎看到熊熊大火吞噬九州,无论人、妖、魔都被卷在其中,无数恨意哀怨痛苦被塞入她的魂海之中,尖叫嘶吼着又从她体内破出。那剑身上的戾气再重几层,点点血斑不知怎么的就从剑身之中显出,一滴滴红的发黑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之上。 顾子铭体内的真气和魂神被强行搅动起来,不顾她这个主人生死一般横冲直撞,顾子铭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能下一瞬就要晕死过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眼前场景倏然变化,熟悉的招式由一面目模糊的女子徐徐呈现。她体内不管是真元、魂神还是血液都在这时候停滞片刻,而后各自航标明确地汇聚到气海、关元两大穴位。 那只握着剑柄的手在此时有了自我意识,根本不管她这个主人想法如何,照着那脑海中女子的动作带着她整个身子开始动起来。那些招式顾子铭本就熟悉,尤其是那第一式“循规蹈矩”,招式走过一遍之后,她脑中记忆一角竟然从迷雾中逐渐显露出来。 当年她刚拜入迹崖山不久,束鸢除了逼她喝能苦死人的药之外,什么都不教她也不让她做,甚至连话都没和她多说几句。顾子铭被那药苦得满地打滚,最后只能满山找解苦的东西。可惜那时的庭梧冷冷清清,别说是花了,草都没长几颗。最后她爬到了庭梧山庄的后头,发现那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个女子用一根竹子比划着一招一式。 庭梧虽是小山,但高有十来丈,纵使顾子铭年幼眼力好,这样从高处往下看也是看的心慌,那女子模样怎么都看不清。直到束鸢开始教她迹崖山剑法,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比划的就是“循规蹈矩”! 然而记忆显露只是一角,无论顾子铭将着第一式走了多少遍,脑中两个女子的面容始终模糊不清,唯有心中道不明的渴望逐渐汹涌。 迹崖山的剑法需得学习者基础深厚,方能厚积薄发,这第一式要融会贯通必然要将自身魂神控制游刃有余,很是耗人精力。眼看日头就要藏于远处群山之后,顾子铭是再也拿不起那把利剑,等到最后一招走完,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脚下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没事吧。”束鸢恰当好处地伸手将她扶到躺椅上。 束鸢看得出来,顾子铭的修为在下山这段日子里有了很大进展,这进展应该不仅仅得益于曦凰。迹崖山剑法第一式“循规蹈矩”,如其名,唯有反复练习方能感悟剑法中的奥妙,以身处周遭灵气为辅助,忘却自身□□,将体内魂神锻炼成形,再引气入体,方能修出属于自己的真气来。这真气或是能与天地万物共鸣,或能让世间万灵臣服。 虽然过去顾子铭达不到这个境界,只是凭借着自己比一般人强盛的魂力,借助心法以心入道才引得天地之气,然而她的真气却能让庭梧中百花盛开,让那光秃秃的山中有了美景。如今顾子铭什么不记得,心胸到底开阔几寸,能与万灵共鸣同时终于展现出了万灵之主的风范来。 她沉在剑招之中,并没有发现这个院子中的一花一草随着她将第一式反复呈现,繁荣几时衰败几时。当那柄满是戾气的长剑落在地上,周遭被搅起来的灵气终于缓缓落下。那些花草树木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的灌溉,纷纷将其抢夺之后朝向顾子铭。 “别急,好好歇会。” 耳畔声音才落下,顾子铭就感觉到一股灼热顺着束鸢握着她手腕的指尖传入了自己体内。体内还翻滚的气血猝不及防地于那灼热相撞,精疲力竭暂时放在了一边,急急便要和那热气较量一番。 “试着吸纳我的真气。”束鸢坐在躺椅一角,轻声说道。 顾子铭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闭上眼睛开始规训体内真气、魂神。那股寒气一条火龙似的在她体内穿行,所幸并不胡来,顾子铭前时背下来的那些心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等到月上枝头,她周身的燥热终于消散一空,有风吹来甚至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周遭挺立的不少生灵在这时得到了赦令,随意地东倒西歪。 束鸢收回手,小心抚开她脸上碎落下来的发丝。“若是明日你起来不觉得身子疼,就出去走走吧。” “真的?”顾子铭想起身,又被她按在躺椅上。 “再歇会,一会进屋洗澡。”束鸢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话,起身走进了那间小屋。 就在束鸢踏入门槛的那一瞬,顾子铭那始终跟在她身上的目光震了一下。“师姐。”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冒出来,脑中模糊不清的记忆翻滚几下,那在断崖之下的女子面容蓦地清晰些许,于不远处侧过脸来看她的束鸢,似乎有九分相似。 顾子铭僵着脸,勉强对束鸢挤出一抹笑容,而后心脏便开始狂跳起来。 魂海之内,曦凰分成九分的命魂再次聚拢,成了一团浑浊的黑雾。她无法于顾子铭交流,更无法透过顾子铭的魂海去看到外界之物,只能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魂海之中的另一道魂神相望。 * 第二日顾子铭起了个大早,昨晚虽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多时辰,等那月光探入未能关严实的窗户缝隙,一股熟悉的淡香不知从何而来,绕在她鼻尖,很快将顾子铭拖入了梦乡。 推开窗户,外面的花草依旧长得很好,顾子铭视线一晃便瞧见了躺在躺椅上的束鸢。她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那把藤条编织的藤椅上,好像昨晚就这么过得夜。顾子铭眸光一动,转身拿起床榻上的小毯子,轻手轻脚走到她边上,将那块毯子小心盖在束鸢身上。 这时顾子铭才好好看清了束鸢的面容。她不敢打扰这人安睡,于是退开步子,用目光一寸寸将束鸢那张脸刻在脑中。顾子铭没有忘记昨日她看着束鸢走进屋中时心中感受到的骇然,那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一个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人。可是那人到底是谁,顾子铭怎么都无法在几乎空白的记忆中寻找到。 好半晌,顾子铭叹了口气,长睫垂落口中喃喃道:“师姑,师姐,师娘……哎,我到底是什么人啊。可别是糊涂的以下犯上者。” 记忆没有,自己对人的心思如何,哪怕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顾子铭也多少能知晓一二。嘴角勾起了一抹自鄙的笑意,她转身回到屋中给束鸢留了个信,便独自离开了这处小院。 小院走出半里地,但见一片花海将两处地方隔开来。花海中间留着一条小道,恰能容纳一人走过。因天边日头还完全未出来,花海之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倒不妨碍看清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小屋。那些小屋皆是南北朝向,顾子铭数了数,拢共十来间,不村不庄的。再往远看,能见到一条小河。那小河被一座半人高的小山坡挡住大半,顾子铭看不清河面有多宽。她倒是喜水,便想着去河边看一眼日出。之后沿着河往前走,要回来也不至于迷路。 这么想着,她便将体内真气汇聚丹田,周遭微风四起,轻推在她背后,半丈路不过一息间跨过。 夏日天长,这会那几间屋子中已经有人走出来。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女人整端着装满脏衣服的木盆从一间小屋前绕过来,看到顾子铭步子便停了下来,见鬼却不怕鬼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顾子铭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由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虽然这日头并未悬在当空,到底是照得人间敞亮,她站在地上脚下拖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应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鬼魂才是。 难不成是因为这身衣服? 这身衣服是束鸢给的,材质应该是锦,上头还用淡色的丝线绣着几朵花的轮廓。这身衣服和那女人身上的一比,顾子铭竟像是个有钱人小姐似的。只不过这位小姐怕是学得和寻常人家的不太一样,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反倒像个爱走南闯北的。 见顾子铭面露尴尬之色,那女人有分寸地收起了打量的目光,好奇问道:“外乡人,你从哪来的?我们这好些年不见新人了,你是迷路了还是要去那东临走一遭?” 顾子铭顿了顿,反问道:“东临,是何地方?” “哎哟,你别真是迷了路了。”那女子是粗野乡下人,心里头想什么脸上便表现出什么。她放下手中的木盆,上前几步,往顾子铭身后看了看,确定过什么之后继续说道,“你就一个人出来?看你这样子和以前来过这的那些修仙的差不多,你不知道东临?东临乃是九州四仙境之一,传说住着几个神仙,那些神仙都是好人,能救人,不管伤多重或是死了,都能给救回来。” “还有这种事?” “当然有。我们这也叫东临,那全是托了那仙境的福。老一辈的说啊,有缘人在我们这多转转便能找到东临。不过以往那些修士都是带着人来……” 第59章 说道这,那女人再次往顾子铭身后探了探脖子,好像很不相信她是一个人来到这地方。 想来也是,东临仙境中既然住的是神仙,神仙不收徒。既然如此,来此处找仙境的修士定是来求仙人施恩,必然三两成对。这女子长这么大或许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健健康康独身来这地方的修士。 不过转念一想,她先前不知道在床榻上躺了多久,三魂六魄被什么东西强行固定在肉身之内,倒像是堪堪捡回了一条命。难不成她和束鸢出现在这,是束鸢已经找到东临仙境,求了那些神仙将自己救回来? “姨,我多问一句,前些日子你有见过其她修士出现在这吗?一个女修,长得很漂亮。” “一个很漂亮的女修?”女子琢磨了一会,摇了摇头,“没见过,我们这啊很久没人来了。” “真没有?要不您再想想?” 这次女子连回忆都没回忆,笃定道:“真没见过,凡是有人来找东临都得经过我们这。你看到那条河了吗,顺着河一直往前走,日落之时如果你没遇到一个身穿淡粉色衣袍的仙女啊,你就回来。那仙女是给你引路到东临的人。我记得她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叫芙蕖!” 第44章 顾子铭在心中默念几遍“芙蕖”二字,依旧什么都没想起。她往那小河看了眼,火红的太阳已经完全从群山后跳出来,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她顺着这条河往远处看去,河流虽小长有百里,那看不见的终点被一层雾气隐藏,好像真的能通往仙境。 人哪里有不好奇的,何况前方是传说中的仙境。顾子铭没再多问什么,谢过那女子,帮着她把两个木盆一起端到河边后,便沿着那条河往前走去。 走了好半日,顾子铭隐隐感觉到了一股温良的气息浮动在周围,那气息和边上的河流相得益彰,很是让人身心愉悦,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真气和魂神融合得越发紧密,乖顺地在经脉中游走,扫除了这一路走来的些许疲乏。 只不过这地方确实古怪,越远离那片小屋,能瞧见的生灵就越少,因此愈发的安静,静得透出一种不似人间的诡异感来。之前被白雾笼罩的地方逐渐显露在顾子铭眼前,山峦叠嶂,钟灵毓秀,目之所及出现一瀑布,奇怪的是,那水并非寻常自上而下,竟然逆流而上,向天而行。 “当真是仙境?”顾子铭又惊又喜,偏生周遭怪异的安静勾出她本性中最猖狂的怯懦,让她不敢继续往前。 “如果真是仙境,神仙定不会害我。可是那姨又说从未见过其她修士出现在此地,到底是师姑没能找到仙境自己治好了我,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进入了仙境,那我现在遇上的又是什么?” 她心中理了一遍,什么都没想明白,只是想明白自己如今疼也没有,伤也没有,何必竟然那仙境叨扰了神仙安宁。这么想着,顾子铭落在地上的双脚就有了往回拧的趋势。 哪知就在这时,她忽得闻到一股淡香,正是她昨晚入睡前闻到的香味! 顾子铭猛一转身,却见一个身穿淡粉色长袍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那女子长得温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看自家终于长大成人的女儿一般看着顾子铭。 “你是,芙蕖?”顾子铭这傻子一看到美人就什么都忘了,心中惊恐消散不见,只知道傻傻盯着眼前人,将那攒在心里头一句话给说了出来。 名叫芙蕖的女子点了点头,抬手伸向顾子铭。顾子铭也不动,双眼又怯又好奇地看着她把落在自己头上的花瓣拿下来,而后轻柔地替她将垂落下的发丝挽到耳后。 “长得真漂亮啊。”芙蕖开口,手指有些舍不得离开顾子铭的脸,于是停留了一会,最后轻轻挂了一下她的面庞这才收回手。 顾子铭可不记得自己前时是否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感觉有点熟悉,更多是害羞。她缩了缩身子,伸手摸了一下刚被芙蕖触碰的部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你就是她们说的仙女姐姐?” 芙蕖像是不会说话似的,看着她的眼波动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起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啊?”顾子铭满头疑惑,恨不能敲一敲自己的脑子,让它聪明些。 芙蕖看这她那模样,早已沉寂多年对三个徒女的思念忽得涌上心头。顾子铭身上没有半点和那三人相似的地方,身上却带着那三人的气息,那些气息或是藏在她的衣服里,或是藏在她的魂海中。芙蕖活了百年,死了百年,原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关于这三个徒女的半点消息,大约是老天疼爱,送了顾子铭来到她面前。 “我不是仙,只是不能轮回不能散去的魂魄,停留在这里多亏了仙人垂爱,还有我那徒女的一颗心。你叫什么,可是我徒女什么人?”说完,芙蕖不等顾子铭回答,自顾自地猜测起来,“徒孙?若是如此,你大概要叫我一声师祖。” 师祖倒是比仙女姐姐来的更亲切。 顾子铭改口很快,毕恭毕敬地对着芙蕖作了个揖。“师祖有礼,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是您什么人,不过这声师祖一定是能喊的。” “如何说来?” “昨晚我闻到了一股淡香,和您身上的差不多,是荷花香。芙蕖是荷花雅称。您离不开这里,那昨晚我闻到的香必然是师姑调制出来,好让我安神。她既然是我师姑,又用了这样的香,想来和您有渊源。” 这样的话芙蕖以前听另外一个人说过,只不过不是对她说,而是对着凤栖说。那人看着洒脱逍遥,却处处被什么绊着,有时候尽爱说些有理没据的话。芙蕖倒是乐得听,有时候还能被她那些话逗笑。 只是那样的日子距离如今实在太远,芙蕖记不清那人模样,就连声音都渐渐模糊了,也不知那人如今过得好不好,是否将她的牛脾气收敛,是否还爱说那些话。她垂眸扬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再看顾子铭的眼神中添了些渴望。 “你那师姑叫什么?” “叫……”顾子铭犯了难,她并未问过对方名字,只得如实告知,“师祖,我也不知道我师姑叫什么,我昨天才醒来,之前应该是受了什么伤,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无意找东临,本是好奇。既然遇上了您,您也不必带我进入仙境,不如和我说说我师姑,就是您的徒女,我对对,没准我们是实实在在一家人。” “也好。” 算得上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芙蕖确实觉得那因为百年之久都快淡忘的记忆霎时间上了些颜色,不那么清晰却又完整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她看着顾子铭,似乎看到了当年遇见曦凰、凤栖和束鸢时的场景。 曦凰是她在接了当时迹崖山掌门之令下山除魔卫道路上遇见的孩子。那时候曦凰不过五岁,被人藏在一辆马车上逃命。偌大的马车中只有她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年幼的眸子中满是不甘。芙蕖本不想去俗世间权斗而产生的人祸,偏偏那匹马发了疯,在山野间横冲直撞,最后冲向了悬崖。 芙蕖到底是修道之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悲剧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这才救下了曦凰。 将曦凰带回迹崖山一段时间后,芙蕖渐渐觉得为人师娘倒也不是件坏事。曦凰虽然孤傲非常,却天资聪慧,心智坚韧,亦能明辨是非,学什么都快。她又不怎么将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当成不可言说的秘密埋在心中,而是将其变成了一根能鞭策自己不断前行的鞭子,咬在牙关之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自己输。 在俗世间,她是被人迫害的天之骄子,在修真界,她是百年难得的奇才。曦凰很快就成了迹崖山中那惹眼的存在,也让庭梧有了些许生气。 眼前场景转瞬而过,一如她和曦凰相伴的两年。两年后芙蕖再次接到迹崖山掌门之令,去处理不知为何聚集在某村庄内的魔修。这次芙蕖去晚了一步,村庄被大火吞噬在其中,寻不到半个活人,只有一个盘旋在半空的大鸟引着她在村庄后的山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凤栖和束鸢。 大约是因第一次见到凤栖时,她那双藏满了痛的眼,亦或是日后相处,唯有凤栖会陪着她喝酒赏月,遵循着世俗节日,让芙蕖知晓原来做个俗人也是不错选择。在这三个徒女之中,她最是欢喜疼爱凤栖。 就是不知道这欢喜疼爱该不该任由其肆无忌惮地从心里长出来,芙蕖抬头看了眼那逆流而上的河水,不存在的心脏蓦地发疼起来。 若是她一视同仁,对那三徒女都只是教授剑法心法,之后任由她们按照迹崖山门规下山历练,是否就不会生出那些祸端来。至少,不必让凤栖经受那千刀万剐之痛,尝百年失去凤凰妖丹的苦。 东临自有仙境,却不是什么有缘人就可以寻到。有缘,不过是探得去时路,真要从那条路踏入东临仙境,于凡人要修炼成仙有何差别。偏生凤栖是凤凰后人,有捷径可走。那捷径便是挨过十二道天雷,上碧落下黄泉,最后求那仙人垂怜。可仙人只是自己成了仙,要她人起死回生谈何容易,凤栖便想着凤凰妖丹能保人千年寿命,哪怕救不活芙蕖,也能用妖丹保她三魂六魄永驻。等到千年之后,或许要能再入轮回。 第60章 凤凰没了凤凰妖丹,和人没了那颗心有什么差别。芙蕖不知道凤栖是如何走出东临仙境,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想必是日日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 至于束鸢,这个徒女是三人中最让芙蕖省心的。她的性子很淡,好像这世间任何都勾不起她的兴趣。芙蕖本来就是平淡性子,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去窥见这个徒女内心的一方天地,唯一能做的,就是束鸢学有所成时夸她奖励她。好像到身死,芙蕖都不了解束鸢。 芙蕖没有讲这些事情全部告诉顾子铭,藏了一半说了一半,三个徒女的名字也只说了凤栖一人。 顾子铭记忆全无,觉得她话中也就三两字能稍微对上号些。奇怪的是,当芙蕖提到那个名叫“凤栖”的人时,她心中便有什么要破开阻碍冲出来。可惜那阻碍实在太牢固,等到芙蕖音落,她才发觉自己竟然眼前模糊,有泪水从眼眶中滚下来。 “怎么哭了?”芙蕖见状,伸手抚去了她落下的一滴泪。 那泪水留在她手指上,并不落下,变成了一颗圆圆的泪珠。 顾子铭身上属于凤栖的气息是最淡的,好像她再晚出现一时,那股气息就会消散不见。此时看着那颗泪珠,芙蕖像是在其中看到了凤栖。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因为谁人哭,我的徒女凤栖吗?” “我不知道。”顾子铭擦了擦眼泪。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滋味,就是难受得打紧,尤其是听到芙蕖说凤栖为了带她进入东临受得那些苦。她不由得想,凤栖一定很爱眼前这位师祖,那她现在又在何处? 她想到了芙蕖想的那个问题。“凤凰没了妖丹,还能活多久?会不会活得很痛苦?” “天底下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吧。”芙蕖眸色灰暗,她抬手摸了摸顾子铭的脑袋,说道,“如果你之后想起来了,凤栖或许和你有关系,你替我去看一看她,但不要告诉她我的魂还在这。这里不是她能再来的地方,你离开后也不要再来了。虽然东临是仙境,但不在三界中,来一次这里你的三魂六魄就有着不被三界接纳的可能重一分。若是有惦记的,留着三魂六魄入轮回,来生还能和她相聚。” 顾子铭口无遮拦。“那您想和您的徒女凤栖相聚吗?” 这话问得芙蕖魂身一僵,那双看着顾子铭的眸中顿时有千百情绪翻涌而过。最后,芙蕖只是笑了笑说道:“想,可是,我再不能入轮回了。” “为什么,您不是有凤凰妖丹?” 芙蕖摇了摇头。“当年我劝她离开,就偷偷把凤凰妖丹连同我最后那点魂神重新放入她体内。我之所以知道现在妖丹不在她身上,是因为你身上没有凤凰气息,有的是凤栖因修炼而引入至体修出来的真气。” 顾子铭有点不明白,脑子也来不及转。“那这么说来,她又一次将凤凰妖丹从自己体内取出?岂不是又要承受一次千刀万剐之痛?” 说到这,她自己的那颗心竟然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毫不客气地丢入冰潭之中,以至于她一时间竟然喘不上起来。 芙蕖忙伸手替她拍了拍后背。“看样子我这位徒女和你渊源不浅啊,三番五次因她如此。小徒孙,不如你回去问问你那位师姑是否师出庭梧,那庭梧之中是否有凤凰曾经栖息。再帮我问问,那颗凤凰妖丹是否在她身上。若是,请她早些将妖丹还回去。凤凰降世不可越过八百年。” “若是过了八百年呢?” 芙蕖看了眼天边就快落下的太阳,露出一丝苦笑,又像是想到什么,眉宇间显出认命神情。 她忽得站起身来,对着顾子铭一扬手,周围顿时掀起一阵狂风,竟然将顾子铭整个人从地上托起。 “去吧孩子,别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顾子铭身子就被那阵狂风带着往后一扯,眼前景象模糊起来,就连意识都被那阵狂风吹散。自然也就听不到芙蕖说的最后一句。 第45章 回到那个还算熟悉的小屋时,顾子铭远远就看见了束鸢等在门口,见她出现便跨步过来。 “去哪了?”束鸢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平淡如水。 顾子铭忽觉得眼前这人和那位师祖口中的某位徒女有些重叠。只是她不敢确定。芙蕖将她赶出东临仙境后,她发现自己落在了那条河流中段,走回来费了点时候,自然也有了功夫将那位师祖的话反复拆开来细细回味。 尤其是芙蕖最后的交代。 可越是不敢确定,心中那点想法就越是躁动,拼命想把偷了凤栖妖丹的罪名按在眼前人身上。 心中有忌惮,顾子铭未能学会遮掩,往后退了半步。“就在前边那个小村子里逛了逛,这地方景色不错。” “是,这里适合修养。”束鸢并不追问,随口回了一句便转身往小屋走去。 见这人离开,顾子铭那讨好人的性子难以掩藏,忍不住抬步追上去。 “师姑你今日都做了什么,要不明儿我们一起去走走?这地方好山好水。对了我昨日来来回回只那一招,你能不能多教我点,或许我能想起什么。” 束鸢就等着她这些话,弯了弯嘴角,转身想去摸一摸顾子铭的脑袋,没曾想这人身子警觉一偏。 那双才刚伸出的手悬了一时,握成了一个不紧不松的拳头。束鸢眉心微动,倏然恢复成平淡模样,开口道:“那你昨日可想起什么了?” “模模糊糊的,想起我在一个地方练剑,那地方和这里差不多。”说到这,顾子铭想起了芙蕖提到的际崖山庭梧峰,她并不打算掩藏,于是继续说道,“那地方,是不是也叫庭梧?” 听到顾子铭这话,她第一反应不是猜测曦凰是否都还记得,在这人魂海中提醒,而是为眼前这人忆起从前而欢喜。束鸢甚至想问她是否想起自己有个师娘,那师娘是何模样。然而话到嘴边,束鸢蓦地“幡然醒悟”,因此不由得一怔。那些话就此成了一根尖利的鱼刺,哽在她喉咙中,就连声音都不可发出。 好半晌,她有些慌乱地随意回应道:“是叫庭梧。既然如此,你歇一会把药喝了,我将际崖山剑法都教给你。” 说罢,束鸢便转身快步走向里屋。 顾子铭看着她的背影,心说这际崖山剑法可千万只有四五式。她抬头看了眼只挂着一弯新月的漆黑夜空,十分想念那个带着荷花香的枕头,恨起来自己方才的口快。 只不过很快,她这点愁绪就被那股难以入鼻的气味给打得烟消云散,舌尖顿时回忆起了昨日喝的那碗药的滋味,差点让顾子铭捂着肚子吐出来。 她满脸哀怨地看了眼那个飘出药味的小屋,又去看院子外的景色,寻思着自己这会逃跑会不会被发现,能逃多远? 这俩念头在脑中一转,那被白雾裹住的记忆再次挣扎起来,想要从那白雾中出来。那白雾翻滚了几下,露出些许模糊不清的画面来。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想着,顾子铭站直身子好好打量起眼前的四间小屋。 这四间小屋平平无奇,半旧不新应该在这有些年头了。她怎么看,也无法助自己的记忆一臂之力。惆怅地忘记了周遭弥漫着的难闻气味,深吸了一下口,顿时被呛住咳得死去活来。 在里间的束鸢听到声音,动身出来瞧她。“这是怎么了?” 顾子铭难得要强,立即梗起脖子,狠狠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没……没事,呛着了。” 束鸢轻笑了一声。“进来喝口水。” 顾子铭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头看了眼,小小的土灶台上放着那个散发出诡异味道的砂锅。似乎只要靠近,那股味道就会将她吞没,而后翻腾起她的五脏六腑,好生折磨。光是这么一眼,顾子铭就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束鸢并没有瞧见这些,只是舀了勺水倒入碗中,对着她招了招手。 看样子是怎么都逃不过了,顾子铭只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左脚跨进厨房,她的脸即刻皱巴成一团,恨不能自己就此倒在地上,学那俗世间的顽童在地上滚两圈,央求自己的母亲不要给自己喝那“毒水”。可惜她已经借着那河中的水看过自己的面容,少说也是十五六的人了,再不能如此,何况眼前人不知道和自己什么关系。 想到这,顾子铭在心中自立起来的于束鸢的隔阂摒除杂念般得明显起来。 水能消解万物,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那碗水,别无她法地走过去拿起仰头喝了。那水很甘甜,在她口中留了片刻竟然能抵消那股药味引起的恶心。 “这水好甜啊,果然是从仙境中来的水。”顾子铭藏不了什么事儿,说完还寻思着一会喝药,能不能用这水兑开几碗,或许就不会苦得她想即刻去投胎。 束鸢敏锐地抓住她话中关键,询问道:“仙境?你找到东临仙境了?” 顾子铭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偏生她又是个不会撒谎的,尤其是被束鸢这样不咸不淡地看着,心虚的很。好在自从昨日醒来后长出来的心眼,因遇见了师祖芙蕖再次衍生出了几个,还知道端出那位大姨的话搪塞。 第61章 “没,我就是出去走的时候听到那些个住在这附近的人说的。她们说这里有仙境,就在那条河的尽头,可是我走到都快天黑依旧不见河流尽头。” 束鸢并不完全信她这些话。东临存在仙境她自然知晓,这仙境可遇不可求她也清楚。束鸢之所以会带顾子铭来着,除了躲避迹崖山的追寻,也是想碰碰运气。她何尝不想见一见自己的师娘,若是师娘还活着,她也许能知道如今那颗凤凰妖丹何在。 束鸢需要那颗凤凰妖丹,却又害怕自己找到那颗凤凰妖丹。若是能找到那颗妖丹,她定会将其用于复活曦凰,那时她的姐姐,凤栖又会如何。一个是自己的爱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姐姐。因此自她将顾子铭带来这里,并没有真正花时间去找过仙境。她想等顾子铭醒来,想让顾子铭去碰碰运气。 命魂残缺者被是天地灵气的孩子,或许那些灵气会引着她找到仙境。 “既然是仙境,也许只有成仙之人能找到吧。”现在还不是和顾子铭说这些的时候,束鸢顺势绕过这个话题,回到土灶台前。 砂锅中药已经差不多煎好。束鸢像是闻不到药味似的,从容将药倒入准备好的碗中。顾子铭看着她的动作,还想继续说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开始思考怎么让束鸢不盯着自己把药喝完。 喝完药,束鸢兑现了她之前说过的话,开始在院子中给顾子铭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套迹崖山剑法。 迹崖山第二式名为“雏鸟寻路”,当年这一招还是凤栖代替束鸢传授于顾子铭。束鸢并不喜欢这一招,除了它的名字,还因为自己和凤栖学这一招的第二天凤栖后背长出了一双翅膀。那个时候,束鸢才知道她的姐姐原来是一只凤凰。同时,她想起了曾经母亲在无数个夜晚和她们讲过的关于凤凰的故事。 那一瞬间,年幼的束鸢对凤栖生出了微不可查的嫉妒。那嫉妒被裹藏在钦慕之中,在日后的年岁中逐渐形成了一种束鸢不可理清的情感。很多个夜晚,束鸢躺在凤栖身边,都会想自己为什么不是凤凰,而是天鸢。她们的生身母亲如果没有消失,在她们逐渐长大的日子中,会不会像师娘一样藏不住对凤栖的偏爱。 这些念头逐渐在束鸢心中落地生根,哪怕凤栖对她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当束鸢知晓凤栖为了让师娘复活,不惜承受十二道天雷也要找到那东临仙境时,她的眉间出现了一滴深红。心魔出现在她的魂海中,纠缠着她,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世间唯爱她的人只有曦凰。 对,只有曦凰。曦凰和她同命相连,多少个她无法安睡的夜晚都是曦凰陪着她,给她将俗世间的故事,为逗她开心不远千里买来荷花酥。 手中的长剑舞动得越来越快,束鸢心中的烦躁也愈发压制不住。待长剑直指新月,小屋周遭的鸟儿顿时像是受到巨大惊吓,又像是那剑招之名寻得了路,纷纷挥舞翅膀冲入云霄九天。 此番场景可谓壮观,顾子铭却没有心思看,她跑上前一把扶住身形略有些摇晃的束鸢,眼中满是担忧。“师姑你没事吧,我扶您歇会。” 束鸢本意想要推开顾子铭,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动作,脚下蓦地一空,她整个人竟然被顾子铭横抱了起来。 顾子铭动作很快,三两步将她稳稳放在了藤椅上。而后,束鸢双眼被一只手轻柔覆盖。“师姑你闭眼养养神,我去给您打碗水。” 话音未落,束鸢便感觉到了她的离开。 这种事,前时也是有过的。在庭梧,每每因看着顾子铭那堵在心中的万千思绪难以消解时,束鸢便会喝酒。她的酒力并不好,喝的又是从迹崖山山脚下的村庄中买来的烈酒,没喝几碗就醉的起不来身子。因修为在身,束鸢总是不能借着醉意彻底昏睡过去,她还有那么一点意识,能知道自己被人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过她的面庞。偶尔还能听到那人反反复复的唠叨声。 一开始束鸢还以为是凤栖,直到有一日她在山下喝多,第二天醒来看都顾子铭身上全是淤青,才知道是她背着自己用走用爬回到庭梧。才知道一直以来照顾她的都是顾子铭。 那时候束鸢就问过顾子铭,为什么要这样照顾她。以她的修为,就算喝醉了也没人敢动她,在外头随处躺一晚上也不会同凡人那样生出病来。 “可是你是我师娘啊,我照顾您不是应该的吗?我不想您随便躺在哪里,这里是我们的家,睡觉要回家睡。” 于是,束鸢听到了顾子铭这样的回答。 这回答引得束鸢心中难以消解的烦乱思绪又多了一缕,越发于其她缠绕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 自那以后,束鸢就不再喝酒了。没想到就算不喝酒,也会被顾子铭这样照顾。 想到这,束鸢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想要从藤椅上起身,肩膀却被按住。 “师姑,我们看看星星吧。今晚新月,你看星星多美。”说着,顾子铭将手中装有水的碗放在小桌上,走到另一把藤椅上躺下。 藤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顾子铭伸手指向夜空。“您瞧,那是摇光吧,真亮啊。您说那些古人是怎么给这些星辰取出名字的,真好听。” 没等束鸢回答,她又说道:“对了师姑,我叫什么名字?” 束鸢没有多想,回答道:“顾子铭。” “顾子铭。”她喃喃道,“这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像那些星星一样,是我娘给我取的?” 束鸢躺在藤椅扶手上的手忽得一紧。顾子铭的母亲是个乡野村姑,不认识字,父亲也不认识字。顾子铭是家里老四,因此唤做阿四。顾子铭这名字是束鸢取的。 子铭,子铭,望子铭记。 这两个字,她说给藏于顾子铭魂海中的曦凰听的。 那时候的束鸢一心只有曦凰。如今顾子铭突然提起这名字中的意义,她蓦地发觉自己似乎可鄙。 见束鸢不说话,顾子铭继续自顾自说起来。“不管有没有意义,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那师姑你呢?” “束鸢。” “天鸢!”顾子铭从藤椅上坐起身来,双眸亮如那夜空中的摇光,“好好听的名字,天鸢展翅飞翔,乘风而去见九州。师姑,这是你娘亲给你取的名字吗?她一定是希望你自由自在一辈子!” 束鸢看她,不以为然。“是吗?” “是啊。虽然人说天鸢不及凤凰,可是当了凤凰就要心系天下苍生,祥瑞之所以是祥瑞,就因为她要守护九州。那是怎样大的使命啊。这样的使命落在一个人身上。”顾子铭说着抖了抖身子,续而看向那已经安静落在树梢上的鸟儿,笑容灿灿,“我是不敢想,我宁愿做一只天鸢。有风便随风飞,无风就落在枝头歇息。岂不快活!” 第46章 “鸢儿,娘只希望你这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好好长大,长大了去看看这九州,长大了去喜欢一个你想喜欢的人,和那人平平安安地厮守一生。娘和你姐姐都没有这样的自由,你看娘,竟然还羡慕起你来了。” 那从未清晰过的话语忽得在束鸢耳边响起。她睁大双眼,似乎看见了当年娘亲抱着她,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天鸢当空飞翔的情景。缠绕在心中的那千万根丝线中的其中一根被狠狠扯动,疼得束鸢忍不住呵出一口气。 顾子铭忙从藤椅上翻身下来,扒这她那张藤椅的扶手,蹲在地上看她。“师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束鸢对上她的眼,那种疼蓦地加剧,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她避开顾子铭的目光。“无事。” “师姑你别逞强啊,脸都白了,我抱你回屋里去吧。夜也深了。”顾子铭不依不饶。虽然师祖的话还在她耳边时不时响起,但她怎么都无法不去关心这个师姑。总觉得两人关系匪浅,对方似乎并不存着害自己的心。 她这人不仅会说,还会做,只是做事时总是小心翼翼,偶尔显得狗狗祟祟。比如此时,她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爬了几寸,而后精准地握住了束鸢的手腕,活像个登徒浪子,以至束鸢双眸一颤,登时就想把她甩开。偏生这人那双眼长得好,此时灿若星辰,看得束鸢竟然怔了一时。 顾子铭看准时机,轻车熟入地将束鸢抱起。 “你放我下来!”清醒之时接连这样被顾子铭抱起,束鸢心中变扭的很。 顾子铭没言语,只是快步走进束鸢休息的那间屋子,将人放在床榻上之后,一溜烟出了门。她顺手把门带上,还不忘为自己的行为补充些理由。“师姑你照顾我这些日子我照顾你一回合乎情理,下次再不敢。你好好休息,我也去睡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站在门前说道:“师姑,虽然我还未曾想起什么,但总觉得这小院熟悉,不知您是否有意将此地依照庭梧布置。我可能自小缺爱,哪怕如今记忆全无,太阳西下之时也盼着回家。这地方是个好地方,若是我师娘也在此地,或许我们可以就这么生活下去。” 第62章 后面的话顾子铭说得越来越轻。她不擅以话做引,能说出这番话来全靠刚才的那点情绪煽风点火,本想借此提醒束鸢在这世间与她紧密相连者另有三人,既然如今她们二人相伴,或能诉诸心肠。没想到最后直戳到了自己的心窝子,尤其是提起“师娘”二字,顾子铭只觉得那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记忆画卷被人生生扯去一段,而这一段对她而言似乎是最重要的。 她不由得沉了眸子,再次转身余光瞥见了夜空中的皎白新月。 新月虽只有浅浅一弯,银光灼灼,照不亮这小院全貌,却不偏不倚地探入束鸢那屋子半开的小窗。 束鸢半个身子倚在床榻上,被那月光照亮些许。耳边顾子铭的话音重重,她深深呵出一口气,捧起那落在掌心的月光,将自己的脸埋入其中。 * 当夜顾子铭睡得很是不安稳,那股荷花香也没了安神的作用。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到新月西去,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可惜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她就闻到了那股异常难以入鼻的药味,惹得她本就怪异非常的梦境顿时变成了一滩浆糊,顾子铭只觉得自己陷入其中,差点喘不上气。 无可奈何,她只能将重的不能再重的身子支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小屋。 “师姑……”她那仿佛无魂的身子往那灶屋门框上一挂,声音没半点精气神。 束鸢扫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一动。她放下手中茶盏,食指上蓦地出现一点寒光,没等顾子铭警觉,那到寒光便没入她体内。 顾子铭被冻得一激灵,后背终于长出脊梁骨来,站得笔直。“师姑啊……” 这大夏天的,她口中竟然吐出一口寒气来。顾子铭瞬间清醒,昨夜一幕幕于脑中再现,心说别是昨天话多了,真惹着这位师姑了。 然而此时束鸢的心情却好得很。这是她这些年来为数不多心情好的日子,想着昨日顾子铭说要和她一起出去走走,这才一早起来煎药。刚好,给顾子铭喝的药就剩下一幅,是该去一趟那铺子。 东临这地方位于东海之上,除了有个传说中的仙境,还有一个除新、满、残月时不开市外,每日卯时至酉时活人可踏入其中的鬼市。顾子铭喝的药中有一味药俗世间买不到,想要只能去这地方或霄云派碰碰运气。 束鸢道:“快去把药喝了,今天带你鬼市逛一逛。” 顾子铭一听这名字,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牛头马面的可怖模样来,咧了咧嘴问道,“这样的好地方怎么还能有鬼市,师姑,那地方安全吗?” 束鸢回应道:“不过是个集市罢了,只是售卖的东西寻常地方找不到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好歹也是个修士,怕那些牛鬼蛇神?” 怕,是真的有点怕,但是顾子铭不好意思说。何况那鬼市似乎是个有趣地方,束鸢的修为肯定很高,去那见见世面总比在院子里躺一天来得好。于是她很是乖巧地将药一口喝下,并在束鸢的监督下走了两边“雏鸟寻路”,惹得小屋周围的鸟儿再一次被惊起,两人这才出发。 因是去买东西,束鸢自己带了一袋灵石,丢给顾子铭一个装有俗世用的钱币的袋子。顾子铭接过好奇一看,发现里边竟然有银票百两,还有几个铜钱和几块碎银。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管管,顿时变成了一个小财迷。 “师姑,我们这么有钱呢!”顾子铭后背才刚“长”出来没多久的脊梁骨霎时好像多了两根,连她那脖子都梗得笔直,竟然端起了一个娇惯的神气大小姐模样。 束鸢忽得发现自己对这个徒女了解甚少,她这会的模样从前在迹崖山上似乎从来未见过。 “这些钱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我也不清楚如今这点钱还够买些什么。鬼市里不仅有修士做买卖,也有凡人为了糊口卖些小玩意。你要是看到喜欢的到时候可以买点。” 顾子铭双眼一亮,赶紧把那钱袋子塞进衣服内。“那我一定要买点糖,那药太苦了。” 鬼市位于东临小岛的地下,想要进入其中就必须先找到一家棺材铺,由那棺材铺的老板引着进入鬼市。那棺材铺孤零零地被建在一圈残骸之中,墙上贴着几张黄色、白色的纸钱,大白天看着就阴森森的。一口造了半截的棺材随意地被丢在屋门外,上面潦草地刻着几个字——老板死了。 顾子铭看得眉头直皱,寻思着这老板是有多不想活,这么咒自己。 束鸢走上前,抬手在那棺材盖上敲了两下,又在那门上敲了一下。过了好半晌,那紧闭的屋门才被人从里边打开,走出来一个模样可谓粗犷的女人。那女人的面容棱角分明,眼神凌厉的像是她手中的凿子一般,冷冷地往顾子铭身上一放,像是要在她骨子里刻上几个字。好在她似乎对顾子铭并没有多少兴趣,很快就将目光移到了束鸢身上。 她上下一打量束鸢,认出对方五日前才来过,便让开身子,往屋里一副刚做好的棺材指。“往那走,对了,这几天鬼市不太太平,早去早回。” “发生什么事了?”束鸢从钱袋子里掏出两块灵石递给她。 女人只接了一块。“你收回去,我就是个引路的,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罢了。” 说罢,女人不再理会她们二人,继续干活去了。 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束鸢没执着,对着顾子铭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那棺材中。棺材里边有机关,人的重量踩在上面下边的板子就会抽离。 脚下蓦地一空,顾子铭吓得赶紧抱住了束鸢。束鸢料到如此,抬手挽风,顺势将她推开。 顾子铭刚想大喊,一股力量便将她稳稳托住,整个人便成了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双脚落地,束鸢仙似的飞到身边,顾子铭顿时满眼崇拜地看她。“师姑你好厉害!” 这模样以前在庭梧没少见。束鸢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往鬼市入口走去。 鬼市之中并没有顾子铭设想中的牛头马面存在,只是不管买还是卖的人脸上都戴着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具。顾子铭四处张望一番,便听见有人吆喝:“入鬼市戴鬼脸,活人不可擅自走,死人且可游其中。” “师姑,我们是不是要先买个面具。”顾子铭凑到束鸢身边,指着那吆喝的人问道。 束鸢点了点头。“你去买两个,他只要你身上带着的俗世钱。” 这种小事顾子铭自然不用她陪着,落下“好嘞”二字,便已经到了那摊贩面前。这鬼市中黑漆漆的,入口出的火堆离着这摊位还有点距离,无法将其中的面具模样全部照清楚。顾子铭看了一会,觉得眼花,忙在脑中搜刮起自己的学识,掐了个萤火诀出来。 周身刚一亮,就见那摊贩往前一俯身,竟然从摊位前扯起一块大布,将小小的摊位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疯了!赶紧把你那萤光收了!”摊贩的声音带着愠怒藏着害怕。 顾子铭疑惑,余光瞥见原本从容走过的几人明显表现出了警觉,只得将五指一捏,周遭萤光倏然消失。“我灭了,至于吗?我不就是想看清你卖的面具。” 那摊贩放下大布,从里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两边看了一眼,哪怕戴着面具顾子铭都能感觉到他此时表情有多不悦。“你这是第一次来鬼市?除了照例点亮的火堆,鬼市不见其她光。何况最近有好些个不懂事在这里闹腾,你这般招摇是想被人当成箭靶子不成?我这面具都长得差不多,你要几个?” “两个。” “四文钱。” 顾子铭最是会看人眼色听人口气,不再挑三拣四,拿了那摊贩丢给她面具就走。回到束鸢身边,她将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告知,还不忘附上自己的猜测。“师姑你说闹事的是不是魔修一类的,要不我们卖完东西就走吧,去别处逛。” “你这般胆小还怎么当修士?”束鸢接过她手中面具戴上,“鬼市人鱼混杂,一直都有不少魔修鬼修的存在,不过鬼市有约,这里是买卖的地方不得随意出手。你老实规矩点,不会怎么样的。” “这规矩谁定的,要是不守规矩会怎么样?” “你可以试试。” 试,顾子铭肯定是不敢试的,很是乖巧地跟在束鸢身后。两人一绕七八道弯,顾子铭逐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她往周围环视一圈,发现她们应该是来到了一处人多地方。料想自己虽然身上带着不少钱,但穿金戴银者一路来见了不少,只当自己是太敏感,并没有把这个察觉告诉束鸢。 恰在此时,束鸢找到了她要买药的铺子。铺子不大,她不愿意让顾子铭知晓每日喝下的到底是什么,随意找了个借口让人等在外头。 顾子铭见那铺子一眼能看清所有,边上又有个女人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从善如流。没曾想她刚走到拿起女人卖的小玩意,便觉得脖子一疼。抬手往那疼痛的地方一摸,顾子铭发现是一只极好看的蝴蝶躺在她的掌心。 这蝴蝶似乎是死了,翅膀抖了两下不再动弹。 第63章 俗话说越是好看的生灵就越毒,顾子铭当即就想把那蝴蝶丢开,耳边却猛地炸开轰隆声响。不远处的漆黑石壁平白被炸开,一群颜色极为鲜艳的蝴蝶翻涌而出,远远看着,竟然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龙。 大龙横空出世,只是在无人处停顿一瞬,便嘶吼着朝顾子铭扑了过来。 第47章 鬼市中影影绰绰的人顿时消失大半,有几个反应不过来的,被那魔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声音都不能发出。 龙吟声阵阵而来,顾子铭一时间脚不能动,不知哪来的铃声催命似的在她耳边响起,脑中被白雾盖住的记忆霎时间成了数不清的碎片,狂风卷叶一般胡乱翻滚。 就在这时,那魔龙已经到了她眼前,由黑雾形成的躯体中竟然还有人面挣扎着想要出来。那瘫坐在她边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几乎响彻整个鬼市。 顾子铭恍然回神,握紧长剑冲向那药铺。 束鸢听到动静急急从药铺里边出来,和她装了个满怀。没等她反应,身前温暖蓦地不见,顾子铭将她挡在身后。 “师姑你快走,这东西冲我来的。” 说话间,她已将魂神外放。那魂神温和的很,如同春日大雨铺天朝那魔龙砸下。魔龙被伤,巨大的身躯狂乱在鬼市上空横冲直撞,龙吟声中即刻添上红铁入水的声音,方才最是挣扎猛烈的几张模糊面容终于得以从魔龙体内逃出,四散开来,鬼影一般的立在鬼市上空,猩红的双眸死死盯住顾子铭,好像要就此将她里外看个明白。 只是一瞬,那些黑影聚成一团,而后显出一个人形来。那身伸手当空一抓,狂乱的魔龙蓦地平静下来,当即盘旋在他双脚之下,居然成了一只乖顺的宠物。 “没想到堂堂魔尊,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长得倒是还不错,就是实在……”那人说着笑起来,放于身前的手忽得一扬,半空的鬼市再次挤满了各色怪异的人。 与之前不同,这些人脸上都没有戴面具,身上大多都没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双眼冒光地看着顾子铭,好像一不注意就会扑过来在她身上大咬一口。 “……师姑,他在说什么东西?”顾子铭忍着恶心,将那人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三五遍,只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句鸟语。 束鸢神色凝重,她认得那人,是魔道五魁之一的尽欢君,此人最擅长炼魂,不用噬魂灯也能将死于他手者的魂魄、真元等收为己用。而且这人很好美色,不管男女,被他看中便非弄到手不可。 那日鹤顶中的魔气不过是千里之外众多魔修释放出来的魂神汇聚而成,束鸢还以为那些魔修是感应到了锁妖塔倾倒,想趁机掠夺虚弱的万妖之灵。现在看来,怕是魔道之人早就知晓曦凰命魂藏于顾子铭魂海中,埋伏在鹤顶之中,想找机会将其夺去。若是可以,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顾子铭。 曦凰之前,北冥之位还有三人夺得。不过就算夺了这位置,也不能像凡间皇帝那样号令天下。魔道之人多不受管束,随意嚣张的很,唯有让他们踏平九州,众魔修大约才会听令一回。如今尽欢君这样大张旗鼓,定不是为了让曦凰死而复生,怕是只想用这一缕命魂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好够一够北冥魔尊的位置。 束鸢扫过周遭各色魔修,发现其中鬼修者数量极少,能看得到的拢共三十来个人,要想从鬼市逃出去并非不可能。 她伸手凭空一握,一把炙热的长剑蓦地出现在她手中,眨眼间,一只周身烧着火焰的天鸢便朝那尽欢君扑去。 顾子铭吓了一大跳,反应倒是快。可惜她修为不够,快不过束鸢,只是瞥见了她眉心出现一点血红,那人就已经从自己眼前飞了出去。 尽欢君狂狼地大笑出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朝着位于他西侧的众魔修一点。众魔修得令,尖笑着朝束鸢扑去。浓稠的黑气再次出现于鬼市上空,只见一个个双脚被吊起的身影凭空出现,齐刷刷地看向束鸢。很快,那些惨败扭曲的脸竟然变成了束鸢的模样,只是那脸上笑容诡谲非常,还不断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来找我啊,来找我啊。” 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说着,像是被什么操控,于半空中猛地一转,将束鸢包裹在其中。 去路被拦,束鸢即刻变化剑招。没曾想那些东西似乎形成了一个阵法,如同天罗地网不仅将束鸢释放出来的真气吞噬干净,就连那好不容易破开的口子也在转瞬间被不知道从何而来尸体堵住。 已经从十来具增多至几十具的尸体被他们脚上的绳子带动,上下错落,封住了束鸢上天入地的任何一条道路。 偏生在这时候,那西边得以动作起来的魔修见缝插针地往那些尸体缝隙中打入魔气,竟然又形成一张大网,想把束鸢彻底困死在其中。 束鸢抓着剑柄,左右避开那些魔气的攻击,很快意识到这样只会耗费自己的真气。一旦真气耗尽,她那不完整的元神就会再次受到损伤,到时候别说带走顾子铭,她自己或许都要成为那尽欢君束阁中的新人。 眸色一沉,束鸢破釜沉舟,想试一试她从来没真正用过的迹崖山剑法最后一式。 就在这时,一道清风蓦地从背后吹来,浅浅将她身体一裹,挡下了不知从哪来的魔气。清风消散之际,她听到了顾子铭的提醒。 “师姑,这网困不住天鸢,雏鸟寻得路,便能成苍鹰!烧了它!” 话音未落,束鸢眼前浮现出门前顾子铭练剑身影。这人生性温和,剑意总是带不出戾气,偏生一招一式坚毅非常,在那一片虚无之中开辟出一条道来。那道路指引光明之处,待她手中长剑指向刚将跃出群山的太阳,周遭群鸟振翅高飞,呼啦啦的好大一群竟然在半空中化出一只苍鹰模样。那“苍鹰”戾飞冲天,灼灼烈阳被遮盖大半,抬头看去仿佛这天地间多了一只新生凤凰。 手中长剑徒然一抖,暴戾的热浪蓦地在那尸网中炸开。束鸢飞快地走了一遍“雏鸟寻路”,无数只天鸢浴火而生,不偏不倚地穿过那些尸体的胸膛。 顾子铭只听得耳畔惨叫声此起彼伏,趁着几个魔修被自己挡开的间隙往束鸢那看了眼,大火在半空中熊熊烧起来,无数个火星子顺势掉落下来,倒像是那凡间火树银花的表演,就是没有那没烧完的几张脸出现就更好了。 知晓束鸢脱困,顾子铭终于能够集中精神,“循规蹈矩”此时被她彻底吃透,整个人化成一道虚影,在那些魔修之间游走如鱼。手中持久躁动不安,几次想脱离她控制的无鉴终于臣服,愿意和她那温和的真气相互融合,剑意扩大数倍,将那些魔修推开几丈,好生让他们知晓春风不仅能化雨润物,还能飞沙走石给他们来上几个大嘴巴子。 乘胜追击的道理顾子铭自然知晓,并没有因此洋洋得意,剑招再变,她脑中早已浮现出来的女子舞剑模样越发清晰。 山谷之下,那女子偏爱红色,于那山谷之中的青竹却很是相得益彰。她手中的长剑不似寻常修士所用那边坚硬,用的似乎是一把软剑,剑光曲折,好不晃眼。女子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腾空而起,手中软剑似要将天地光亮全部吃尽。只是眨眼,山谷之中阴阳交融,女子身上的那一抹红成了阵眼。她肩膀一低,软剑自半空画弧,旋身往前送出,山谷中明暗越发混沌难分,那些一人合抱不来的大竹子剧烈摇晃起来,如同成了百来根鞭子胡乱抽得山谷噼啪作响。就在这是,一抹红影于百来根竹子之间穿行而过,复回到原点。顿时酸甜苦辣百种滋味涌上顾子铭心头。 “阴阳不晓,人间惶惶!” 顾子铭那双总是平和的眸子蓦地一凌,身形学着那女子飞快动作。半空中掉落下来的火星子随即被她的剑意包裹在其中,原本就无多光亮的鬼市顿时分成了阴阳两半。未等那些魔修反应,这阴阳混成一团,将他们齐齐裹在其中,冰冷的无鉴随意触碰过他们身体某处,七情六欲瞬间被引至巅峰。 魔修向来纵欲,即便如此,欲念熏心不可控,因邪门歪道而生出来的真气登时反噬起他们残缺不稳的真元。哀嚎声四起,顾子铭单手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诀,将将落下的火星子像是长了眼,于半空一滞,随后齐齐射入众魔修气海穴。 这些鬼市真成了鬼市,股股魔气从众魔修口中吐出,升不至三尺便成了鬼影四处逃窜。 那立于高出的尽欢君见状,手中当即多出一把琴来,脚下的魔龙再动用半个身子将那琴托起,尽欢君抬手于琴面一扫。一声诡谲之音山呼海啸而来,整个鬼市震动七分,高出的大小石头纷纷滚落下来,那些快要消散的鬼影就此被吞入琴声之中。 “快走!”束鸢踏空而来,伸手拽住顾子铭的衣领就想把人带走。 那尽欢君在魔道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自成一派名为尽欢宗,宗内上下有几百号魔修。他手段阴狠,这些年不知道吞噬多了精元魂魄,真动起手来束鸢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第64章 可惜她的动作迟了一步,那琴声转瞬到了身前。顾子铭忙扣住她的手腕,将人从空中拉下,手中无鉴往前一挡。剑身于那琴音相撞,一道浑浊的黑气就此缠住剑身,没等顾子铭反应,魔气已经进入她体内。 耳边声音阵阵,顾子铭眼前场景翻天覆地一转,鬼市竟然变成了一处森冷大殿,殿内高位之处没有寻常的桌椅摆放,而是从两边柱子延伸出两道铁链,一个女子手脚都被铁链束缚,奄奄一息地瘫坐在大殿之中。 只是一眼,顾子铭便认出那人就是束鸢。她心中大骇,想要上前眼前却是一黑。 在她魂海中的曦凰被那魔气侵扰,命魂倏而成形,心魔大动。她不由分说地侵占顾子铭的肉身,分出三道分身填补上顾子铭命魂中的残缺。 然而这次曦凰命魂魂力并未完全恢复,只是稍稍压制顾子铭一时。很快,顾子铭的三魂六魄复苏,想要将肉身抢夺回来。被心魔控制的曦凰只觉得她跟苍蝇似的,再放出一道分神直入躯体丹田,硬是将她的真气和魂神齐齐封住。 三魂六魄像是被人强行从体内剥离,顾子铭痛苦不堪,与此同时,她竟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个鬼飘在了那肉身之外。 周遭场景未变,顾子铭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靠近束鸢,待最后一步落定,那具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子徒然变化,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 那女子和山谷中的红衣女子不同,周身魔气缠绕,比那尽欢君更加让人不敢靠近。她蹲身在束鸢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忽得,她伸出手好不怜惜地扣住束鸢的下巴,逼着她将头抬起。 顾子铭只觉得心头一颤。束鸢眼中无光,身上伤痕累累。即便如此,在她看清眼前人时,眸色还是动了一下。顾子铭忍不住仔细去看,竟然瞧出那双眼中含着心痛和不舍。 她听到束鸢开口。“曦凰……别,别再执迷……” 那名为曦凰的女子笑道:“我当真不知你这样将我放在心上,还是这一切不过是做戏,你只是为了保住你那身为凤凰后人的姐姐?” 她手上极为用力,仿佛要将束鸢的下巴捏碎。 束鸢脸上的痛苦加剧,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不成字的音来。 曦凰盯了她一会,猛地将束鸢甩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这又是谁打入我体内?” 说着,曦凰扯开自己的衣领,雪白的锁骨之上赫然存在一个狰狞的伤口。伤口不大,被一枚钉子掩盖大半,能看得出来那钉子就是造成伤口的原因。 顾子铭不晓得那是什么,只是听曦凰继续说道。 “世间九枚魂钉,恰好对应三魂六魄,只是一枚打入体内,过不了百日三魂六魄其一就会消散三界。好在那凤凰妖丹尚能保住魂魄一时,再把那迹崖山中几位长老元神炼化,倒也不是不能再塑一魂一魄。束鸢啊,既然你说你爱我,不如就这么陪着本尊,待本尊将这天下收入囊中,你也不必再惦记什么,好生同本尊成为一对佳偶如何?” 言罢,曦凰伸手凭空一捏,四条铁链哐哐作响,数十条漆黑小蛇出现在锁链之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束鸢。 第48章 束鸢还想说点什么,眼前曦凰已经挥袖要走。情急之下,她顾不上那些小蛇是否会伤害自己,挣扎起来往前一扑,拽住了曦凰的衣角。 “不要,我求求你……曦凰你放过……放过凤栖……” 那曦凰身形一顿,垂落在身侧的手蓦地捏成拳头。她转身看向束鸢,眼神晦涩不清。“放过她?你要我怎么放过她?”她指着自己锁骨上的那枚魂钉冷笑道,“还是说你就是希望我死,连魂魄都不该存在三界?” 忽得,她身形一矮,伸手扣住束鸢的后颈,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质问道:“束鸢啊,你不是说爱我吗?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我没有你那姐姐重要?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又是怎样舍身从那些魔修手中救下你?而你那个好姐姐呢?为了她那师娘,明知你受困于牢笼却不管你,现在她在何处?” 说着曦凰笑起来。“哦,她在东临,找那可笑的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仙境!她想救师娘必然要将那颗凤凰妖丹从体内剖出,可是师娘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了!但我还没死,既然她都要将那颗妖丹剖出,为什么不给我?待我北上杀了那狗皇帝,夺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位置,再好好教一教那天下修士何为道何为正,难道不好吗?束鸢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是留一个没有用的凤凰后人在这世上,还是让我主宰天下更合适?” 她死死地盯着束鸢,想要等一个回答。 顾子铭看着,心头堵得厉害。她想起束鸢口中的凤栖就是那位师祖提到的徒女之一,所以如今凤栖的妖丹就在曦凰体内?可那曦凰看着分明就是大魔,束鸢不会是魔修,那曦凰如今何在?难不成那什么尽欢君是替曦凰来抓束鸢不成,可他又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一时间顾子铭混乱起来。 她勉强将纷乱思绪压制,将曦凰那些话顺了顺,判断出曦凰在拜入迹崖山之前或许还是凡间皇女。顾子铭能感觉到她那掩盖不住的傲气,想来曾经此人定是佼佼者,不知遭何变故竟会成一个大魔头。 她蓦地对曦凰生出些许惋惜,不过这点惋惜不至让她忘了夺回自己的肉身。眼前束鸢的模样,让她不可抑制地设想在鬼市中的那个束鸢如何。她定不会这样放任自己不管,很可能已经和那个什么尽欢君大打出手。但是她能打得过那个尽欢君吗?最后会不会也落到如此下场? 想到这些,顾子铭再次拼命调动起属于自己的那份魂神,想冲破丹田之处的禁锢。 偏生在这时,她听到束鸢开口。 “可是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曦凰……别一错再错了。只要你现在收手,掌门说过一定会把你带回迹崖山,我们……我们就在庭梧一辈子不好吗?我求求你……求你放过凤栖好不好……用我的精元你一样可以炼化成合补你魂魄的那味药。我求求……” “啪”的一声。 束鸢的话被一记耳光打断,曦凰怒不可遏地看着她,落下的那只手僵在身前,逐渐抖动起来。 一时之间那怒火似乎烧到了顾子铭身上,三魂六魄之中承载的魂力猛地爆发出来,眼前画面瞬时扭曲模糊起来。顾子铭管不了这么做会不会伤到肉身,疯了一般搅动起丹田的真气和魂神,洪水猛兽似的一次次向那封印冲去。 魂海之中的曦凰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要命,混沌的身形再次成了一团半黑不白的浓雾,分散出去的分身不得不收回。 命魂忽得再次残缺,顾子铭被白雾盖住的记忆犹如散开的画卷被人狠狠一抖,眼前扭曲的大殿骤然间变成了某个小村庄一角,五六个小孩围在她面前,将一块块冰冷且恶臭的泥巴狠狠砸在她身上。 “傻子!天生的傻子!没娘没爹没人管的傻子!” 那些孩童大声笑起来,其中有个男孩上前抬脚不客气地踹在顾子铭身上,指着她命令道:“以后别出现在我家门口,脏死了,我娘那是好心给你一口饭吃,别以为可以赖上我家!” “就是就是,死要饭的,你娘爹不是还活着吗,怎么都不管你,是不是就因为你是傻子!” “都给我闭嘴!” 这时候,一抹红影出现在顾子铭面前,她手中拿着一根鞭子。那鞭子落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声音。几个小孩顿时被吓得瘫坐在地,有几个还往后爬了几步。 女子挡在顾子铭面前,声音凶狠。“还不滚!怎么,等着挨鞭子是吧!” 那些孩童知道眼前人不好招惹,哆哆嗦嗦地甩下一句“我要去告诉我娘爹”就跑了。 等那些孩童跑没影了,女子才回头来,对着顾子铭伸出手。 可惜那记忆画卷就此重新落入白雾之中,没能让顾子铭看清她的脸,只听到耳边一片嘈杂。 那似乎是打斗的声音。 顾子铭还以为自己终于从幻象中挣脱出来,急忙忙再调动起真气和魂神,卯足了劲将那封印冲开。三魂六魄重回体内,她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鬼市模样。可惜那鬼市模糊的很,数不清的魔气到处乱窜,束鸢在她周身布下一道结界,自己于那群魔厮杀。 尽欢君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好像是把整个宗门魔修徒子都带了过来。好在他这人贪生怕死,不知道束鸢修为如何,也摸不清顾子铭魂海之内曦凰命魂魂力如何,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那些魔修送死。 顾子铭刚才那招“阴阳不晓”终究没能学个明白,只是将位于鬼市西南两侧的魔修送去投胎,不料想那剑招的威力散播甚远,没能将东边的魔修一击毙命,反倒将他们的欲念勾起,待尽欢君下令,便是发了疯一般扑向束鸢。 束鸢是元神修为,在那些发了疯的魔修眼里简直是世间珍品。魔修数量众多,又那般不要命,此时的束鸢就快要抵挡不住,白衣被汗水浸透大半,嘴角溢出鲜血来。 第65章 顾子铭慌了神,抬剑就想去助束鸢一臂之力,长剑刚送出去,剑尖便于那结界狠狠相撞,震得她三魂六魄有半数被甩出魂海。 魂海失守,尽欢君刚才那股钻入她体内的魔气并未消散,当即便是见缝插针。好在顾子铭刚才那落在束鸢身上的一眼实实在在,曦凰本性挣扎,勉强幻化出身形抬手一挥,将那点魔气打了个细碎。 她大喝一声。“顾子铭你给我回来!” 顾子铭三魂六魄如受诏令,霎时被卷入魂海之内。曦凰命魂再度浑浊,化成一柄利剑,定海神针般立在她魂海之内。刹那间,迹崖山七招剑法一一展现。手中的无鉴“嗡嗡”作响,不顾主人如何,擅自动作起来。顾子铭回过神来,借着还记得心法调整真气和魂神,五指牢牢捏住剑柄。 周遭魔修感到杀意,本能朝杀意来源看去,见护着顾子铭的那层不好对付的结界已经破碎,个个双眼放光,顿时丢下不管束鸢,眨眼便将顾子铭包围其中。 她的魂神至纯至净,即便是这会杀心四起,依旧无多戾气,对那些已经失了心的魔修来说简直上品,加上这群魔修虽然修为高低不同,但从未学过什么阵法,只是接二连三地朝她涌过来。 这些魔修正好给她练手,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顾子铭已经把七招剑法牢记。魂海之中的利剑与她同心一体,蓦地回复成一团半黑不白的浓雾。浓雾在她魂海中翻滚一时,看准时机,严丝合缝地补上了她命魂中的残缺。 双眼浑浊一时,猩红一刹,顾子铭手中无鉴难得如此大开杀戒,雪亮的剑身上血迹斑斑早已杀意滔天,此时感觉到主人魂神中温和褪去,戾气填补,更是激动非常,接连将冲过来的魔修劈成两半。 鬼市之中时不时有血肉模糊的残躯被扬起半空,没等落下就有不少魔修扑上去,生冷不忌地啃食吃下。 立于高出的尽欢君将这些尽收眼底,脸上非但没有出现一丝畏惧,反而大笑起来。“能问鼎北冥者果然不同凡响,哪怕只是一缕命魂竟然有翻云覆雨之能!待我将你炼化吞噬,天下怎能不唯我独尊!” 他说这些也不怕自己无福消受,双手落在那把琴上,急急弹奏出几个音符来。那琴声犹如鬼魅,比刚才更加难以抵挡,落在人耳朵里简直能把五脏六腑都给搅成一团。 顾子铭,或者说是曦凰,已经被那些没完没了蝗虫似的魔修弄烦了,干脆双手握住剑柄狠狠在身前抡出一个巨大的半圆。狂暴的戾气骤然将那些扑过来的魔修扫了出去,正对上那从半空而来的琴声。 耳边刺啦声接连不断,顾子铭根本没心思去看一眼她制造出来的血雨,只是飞身上前,一把将束鸢拽入自己的怀中。 “师姑你先走,别管我!” 说罢,她单手飞快画出一道符箓,符箓落在束鸢的发带上闪出浅浅的蓝光。 顾子铭眸色一动,她认出这条发带来,那是她曾经送给束鸢的礼物! 这种时候记忆翻滚起来简直要命,顾子铭心道不好,忙深吸一口气,抬手便将束鸢推了出去。“走!” 这一掌将束鸢推出几丈,顾子铭强迫自己不去看,手腕一翻,体内魂神霎时被她逼入长剑之间,无鉴暴涨三尺,而后被她猛地抬起重重砍在地上。两人之间的地面被她这一剑劈开了半人高的深坑。 虽是短短不过几个眨眼,那周遭魔修哪里肯等,尽欢君也是看穿她的用意,双手于琴面来回扫过。数十到琴音从四面包围而来,早已敌我不分,魔修惨叫连连却没能阻挡还没死的几个的步子。道道魔气从他们的空中吐出,竟然变成了一张张顾子铭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其中最多的还是束鸢。 与此同时一股怪异的香味钻入顾子铭的鼻腔,竟然让她双腿发软起来,那近到眼前的“束鸢”的脸变得妩媚非常,上手就抱住了顾子铭的腰,环住了她的脖子。 顾子铭浑身鸡皮疙瘩顿时抖了一地,偏偏此时这身体还不全属于自己,曦凰被那股味道影响更重,鬼使神差地驱使顾子铭伸手去摸一摸“束鸢”的脸。只是那手指刚触碰到“束鸢”的脸,顾子铭抢过身躯,轻柔的触摸登时变成了狠绝地一巴掌。 “什么鬼东西!” 手中的长剑干脆变成了一把大刀,被顾子铭握着四下乱砍了数十下。剑气混着她和曦凰的魂神,哪里是那些鬼魅可以抵挡,很快成了碎散不能成型。 尽欢君没料到她能扛下自己的“温柔乡”,眼神越发阴鸷,琴声突变仿佛数十条毒蛇吐着蛇信子飞来。 顾子铭都没能看清束鸢,不知道哪来的魔气重新将她包裹,再次幻化成一个人形来,方才那股催人身软的香味更重,熟悉的声音随之出现在耳畔。“铭儿。” 这一次,换成了曦凰怒不可遏。眼前那鬼影竟然变成凤栖的模样! 顾子铭没了记忆,曦凰可都还记得!不过前时凤栖每每这样喊顾子铭,她都会在对方魂海中竖起一道屏障,此时听了只觉得恶心非常。然而没等她动作,顾子铭先一步使出“循规蹈矩”将那位“凤栖”砍了个粉碎。 曦凰一愣,想起这会顾子铭可不记得这位好师姐。 可惜这次那尽欢君料到“温柔乡”困不住她,人形幻化出时,他便移身到了束鸢旁,令那魔龙将她擒住。 束鸢尚有余力抵抗,用最后那点真气画出一道符箓,可惜符箓未能送出,尽欢君先一步将什么东西打入了她的元神之内。元神不可动,符箓一时也就没了用处。 “如今我还敬你一声魔尊,可是你那残魂又能支撑多久?不如我们做个交换,是换她生,还是换她死?” 顾子铭没料到如此,她还未曾杀红眼,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方才那一声“铭儿”并非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切切实实地让顾子铭想起了那位山谷之中女子的面容,还有那挡在幼年自己身前人的容貌。来来去去原来都是一个人! 只是她尚不清楚这人到底于自己有何干系,那好像是牵连在她命里的一条线,模模糊糊浮沉在她记忆的深海之中,有朝一日抓到其中一段牵起,却发现贯穿始末。可惜此时并不是她将那女子之事理清楚的时候。 顾子铭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看着尽欢君,开口道:“放开她!我来换。” “嗳。”那尽欢君笑起来,抬手指了指她手中长剑,“既然要换,那就要有点诚意不是?” 顾子铭不动反问道:“那你的诚意呢?” 尽欢君眼眸中凶光一闪,忽得笑起来,手指一转,那条魔龙松开束鸢。 就在此时,顾子铭听到束鸢几位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后整个人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出去。 “铭儿,去找凤栖!” 那声音出现突然,被隆隆的山石滚落之声掩盖,顾子铭随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49章 迹崖山主峰殿内,稚羽再一次听到有人通传择仙宗宗主请见,头疼地想拿出鞭子把那老不死直接送去投胎。 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反反复复地揉着。然而这动作并没有任何用处,反倒让她除了头疼还生出了些许烦躁。 耳边“吱呀”一声,稚羽额头上的青筋跟着狠狠一跳,殿内各处立即被覆上了一层薄冰。 “师姑是我。”凤栖抬手挡住了身后的唐雪柔等人,另一手掐了个诀,这才让这大殿之内不似寒冬腊月。 稚羽闻声收敛气息,却不睁眼,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伤养好了?” “养好了。”回到迹崖山已经足足十日之久,这十日里凤栖有四日是不省人事的,醒来后被体内一时半会清不干净的魔气折腾的生死不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听到有道童议论那日藤谷中发生的事,“庭梧被毁”这四个字落在她耳朵里,当即不顾身上内外的伤,直直去了庭梧。因此急火攻心,差点晕死在庭梧。 稚羽只得把她重新带回迹崖山主峰,时刻不离地亲自照顾了两日。没曾想自己才刚离开一时,凤栖就找了过来。不单自己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分别是唐雪柔和周听澜。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睁眼挥手,将大殿的门关上。“说吧,有什么事?” 凤栖看了眼周听澜,后者上前一步,对着稚羽行了一礼。未待她开口,几人先听稚羽说道:“不必拘束,直说吧,我知道你们来不过是为了那个顾子铭的事,我已派人去找。你们就说说那日在鹤顶的事情,也好让我给那择仙宗宗主一个交代。” 那日稚羽因那霄云派徒子哭丧不得不留下来于那八人商谈,多少了解到两派徒子进入墟泽霖后的遭遇。当然,她不全信。那霄云派出来的大多不乐意自己好好修行,老想着从旁门左道狗仗人势。天下寄名擅用药、毒,不过是打个幌子。要是真比较起来,门下徒子哪个能和百花潭的斗上一斗。 她这个挂名掌门虽然不曾在迹崖山徒子门前说过霄云派什么坏话,但众徒子下山前她特意让其她几位长老再三提醒——管好自己。就算是有几个年轻徒子心术不正,有凤栖在应该不至于和霄云派搅到一块。两派徒子会同时进入墟泽霖,这其中必有古怪。 第66章 至于鹤顶发生的事情,稚羽私下找过百花潭潭主沈忘言以及绛仙草问过,锁妖塔倾倒之时确实有魔气从四面八方而来,那绝非一人所为,倒像是千万好事魔修来凑热闹。且那些魔修的出现似乎早有预谋。 这样浩大的声势,到最后却只是丢了一个筑基期的徒子。稚羽就算再不想管什么苍生,也不得不去探究其中暗藏的秘密。何况迹崖山还真是宝地,创立千年,出了三位能问鼎北冥的大魔修。也不知道是门派之幸还是门派之悲哀。 再有一事,那便是凤栖执意下山之由。她下山之前自然是要请示稚羽。稚羽常年闭关,刚出关就听到自己这位宝贝徒侄女要下山,还以为是自己闭关太久听不懂人话了。她那会就问原因,凤栖不说,她也没办法,只好答应。现在看来,她这个掌门当得是在不称职。等这次事情结束,她还是把掌门之位让出去才好。 周听澜腹稿打了百遍,开口道:“师尊,鹤顶一事徒儿们不甚清楚。不过我让人去监天司那边打听了,霄云派的公孙止根本就是监天司的人。那人歹毒,在茯苓镇设下阵法差点让我们出不去,到了墟泽霖中更是痛下杀手。我同我父亲说了,若是能拿到公孙止……” 话未说完,稚羽忽得到了她跟前,厉声喝道:“你父亲是什么人,去查监天司,你是盼着你们周家早日断根还是如何?” 周听澜闻言身形一震。她让严令隼送信回家后,父亲很快传了消息过来。信中提到早在年前监天司就开始了招兵买马,听说招揽了好些大能。至于公孙止是何人,他并不知晓,会帮着查一查。周听澜即刻再书一封信送了回去,让严令隼也不要回来守在家中便好。她清楚监天司不好对付,但钦天监与其地位相当,父亲既然没言语难处,打探些消息应该尚可才是。 稚羽见她神色悍然,态度缓了缓。“监天司本是有九大门派创立,为的是执法于九州各大修真门派。可惜自古人心难测,那民间的皇帝也确实聪明。监天司设立不过百年来年,就成了那皇帝的走狗。从此正道插一脚,魔道管一手,搅屎棍一般。这么些年来,监天司确实做过几年还算对的事情,就是因为如此,它的权力才会越来越大。不明事理的,或是不敢堕入魔道又想踏入修真捷径之人,都会削尖了脑袋往监天司里钻。如今的监天司。” 说到这,稚羽冷笑一声。“我看和那魔道又有什么区别!” 周听澜心知自己父亲早和监天司有芥蒂,捏着佩剑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稚羽扫了她一眼,抬手落成一道符箓于那把佩剑。“你现在就让珏音给你父亲送信,他不过凡人,不必插手这些。” “多谢师尊。”说罢,周听澜便急急化成一道风而去。 稚羽叹了口气。“凤儿,事到如今,你可愿意和我交代这次执意下山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束鸢,也为了顾子铭。”凤栖垂眸。 顾子铭身上藏有曦凰的命魂的事情束鸢从未亲口告诉过她,但也未曾刻意隐瞒。若不是有一日顾子铭练剑分神,被那把无鉴反噬,她不会探入对方魂海,自然也就无从知晓曦凰命魂藏于其中。更不会同顾子铭一道下山,假装她的“师姐”。 “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饶是她在疼爱眼前这个师侄,到这个节骨眼,再压不住脾气。稚羽一甩袖袍,若神修士的威压如同一座高山,不客气地压在了凤栖身上。 凤栖踉跄两步,硬是扛了下来。 一旁的唐雪柔担心凤栖还未痊愈的伤,开口想要求情。“师尊……” “有你什么事!”这次稚羽是真动了怒,真元不加约束地散开,一把将唐雪柔扇出了大殿。 三扇大门开了又关不过刹那,凤栖再不能支撑,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 稚羽怒喝:“你说不说!” 凤栖这次带着人来找稚羽,就是想以监天司和鹤顶中的怪异,将她自己早已落在稚羽心中的怀疑暂且搁置。可惜她打错了算盘,这个向来待她如师娘的女人还是迹崖山的掌门,是和另八位掌门签下了降魔誓的修界执法者。可是若要她说,又能说什么呢?束鸢不瞒她,却也从未将计划和盘托出,这些年来凤栖只是从蛛丝马迹中了解到了些许。除了笃定束鸢已经找到了复活曦凰的法子外,她其实什么都不清楚。 而只要这一点被稚羽知晓,束鸢就难逃追责。她已经被剔了一次仙骨,如今不过靠着修为和凤凰妖丹支撑,怎么能躲得过九大门派的联合追捕。择仙宗宗主看着是个老好人,手段极为果决,束鸢逃不了天罚。 顾子铭再重要,束鸢可是她凤栖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的亲妹妹! 她已经丢弃过束鸢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下唇几乎要被咬破,凤栖低着头,硬是扛着稚羽元神的威压,连个声都没出。 稚羽死盯着她好一会,终究是不忍心,却没有将元神威压全数收回,只是开口道:“凤儿,你可记得你师娘当初教过你的迹崖山门规,那门规头一行写了什么,你可还记得清楚?” 凤栖勉强压下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腥甜。“入迹崖山者,铭三渡于心。” “那你可清楚,这三渡到底指的是什么?” “渡心、渡情、渡魂。” “此三渡有何意?” 凤栖道:“迹崖山徒子于山中修行,当修生养性,心平气静者方能引气入体,知晓剑意为何,天地为何。下山历练应渡情,体悟过七情六欲,斩断情思磨尽私欲,方知晓修士之责,苍生为何。见俗间百年之变,当渡魂,魂体千锤百炼经受天劫十二道,成为当世大能踏入踏入仙域,福泽万灵。” 稚羽冷笑一声。“那你如今可有把这三渡之意放在心中?哪怕渡魂做不到,那心和情,凤儿,你也该舍弃其一。你是凤凰后人,哪怕我和师娘从不提醒你要挑起祥瑞苍生的重担,你也不该眼睁睁看着九州再一次生灵涂炭!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妹妹都干了什么?也该是我这个掌门不称职,五十年守一回那聚魂盏如今却是丢了。还有那顾子铭,当年我闭关,让珏音代为掌门,你真当她眼瞎看不出那孩子五灵相生相依,可谓是百年难求的好炉鼎。当年束鸢甘愿被剔去刚长出来的仙骨,也要求我们留下曦凰的三魂六魄。一个元神修士的三魂六魄若是聚齐了,凤儿你可知在这世间还真有让人起死回生一说?” 这一字字铁钉似的毫不留情地砸入凤栖体内,这些事她怎能不知,怎能不晓。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定然不会让束鸢做出那些事来,更不会假扮成顾子铭的师娘,传授其迹崖山剑法、心法。这些年她可谓是助纣为虐,偏生等到顾子铭要下山突然窥得束鸢计划一角。那时她心境早已大变,思来想去却是擅作主张,跟着她们下山走了一遭。 那几日调戏顾子铭,凤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感觉到曦凰命魂有了意识。她和束鸢长得有七八分相,看着顾子铭瞧自己的眼神,竟然想出了用那种奇怪方式去试探曦凰是否还被心魔压制的法子。若是有,她就算用自身修为换顾子铭余生,也要将曦凰命魂打散。可笑最后,她不仅对曦凰心软,更是对顾子铭有了别样的心意。 迹崖山徒子当将此三渡铭记于心,七百年之久,凤栖不仅没能做到这三渡,反将其忘了个干净。 稚羽忽得长叹一口气,充斥着整个大殿的威压随之不见。她无奈地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凤栖。“凤儿,当年我向芙蕖讨要你当徒女,是因你的少年意气。当年的你清楚自己是凤凰,该为这天下苍生做什么。你恨那些为了一己私欲多年追杀你们一家不放的妖修,更恨平白无故屠了那村中百余人的魔修。然,即便是恨意填满胸膛,那一招‘春风化雨’你却是三人之中学得最好。你愿意抬头看看那太阳,愿意小心浇灌庭梧中的每一株花草。那时候,我和芙蕖都认为你必然能再让南漓重回曾经繁华面貌,填补上那缺失多年的祥瑞之位。” 说到这,当年庭梧的种种清晰地浮现在稚羽眼前。 “芙蕖对你百般疼爱,我只说她太溺爱,却不想你们庭梧出来的一个个都是情种。” 此话不解其意,凤栖抬头看向稚羽。 稚羽对上她的眼,并不想就此回应,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瓯。那小瓯通体透白,用芙蓉石雕刻而成,打眼看去只能看到上方有方圆两寸之内被匠人刻出四神兽模样,透过微小缝隙能看见其中并无一物。 “这是束仙瓯,能封大能者命魂。如今这局面还不算动荡,我和其她几个长老没法下山,若你还愿意做我迹崖山的徒子,就带着唐雪柔她们几个下山去找顾子铭吧。缚魔渊的结界有松动,困在其中的曦凰魂魄不见了一魂三魄,不知是你那妹妹带走,还是那些不安分的大魔也想趁此机会复活曦凰,好让众魔修不再只拘于阮湘一角。你带着这个,若是路上能找到曦凰那一魂三魄便封在其中带回来。” 第67章 凤栖看了那束仙瓯好一会,问道:“师尊,若是曦凰魂魄聚齐,能不能……” 稚羽打断她。“心魔不死,曦凰永远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曦凰!何况她当年滥杀无辜,就算留她三魂六魄,也该日日承受千刀万剐,天雷碎骨的痛。凤儿,人,不能不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 凤栖上前接过那束仙瓯,手指在凤凰图案上抚过一时,对着稚羽行礼一拜。“徒儿,谨记。” 第50章 东临,棺材铺。 天还未亮,有小雨下了一晚上,把棺材铺外散乱的棺材全给浇了个透,好几个棺材上的黄符字样模糊不清,朱砂掺了水肆意地到处流淌,若是这会有人远远看过来准得被吓一大跳。 偏是这样的场景,那棺材铺的某扇窗户“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推开,不见人手不见人脸,就见一块红布丢出来不偏不倚地盖在了窗外朝东南而摆的一具棺材上。 而后,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快起来,都过卯时了,你今儿不是说要出门?出门前帮我把剩下的符咒都画了。” 无人应她。过了一盏茶功夫,女人不耐烦起来,“砰”的一声,那扇紧闭的大门猛地被她踹开,那被红布盖了大半的棺材随之一震,棺材盖被人从里边打开,钻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这姑娘正是顾子铭。她穿着一身浅红,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抬头看了眼天上落下的雨水,不情不愿地从那口棺材中出来。双脚落地,顾子铭的手指落在那张已经被雨水冲刷地看不清内容的黄符,不见颜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以她那根手指为中心,周遭横流的雨水竟然逆流而上,重新回到了那张黄符之上,一个寻常人看不懂的咒呈现其上。 待最后一滴红水回到原来的位置,顾子铭莞尔一笑,抬手在空中又画出一道符,而后轻轻一扇,那符咒在雨中闪出不太明亮的红光,那些棺材上的黄符眨眼变回了雨水落下前的模样。 刚才喊她起来的女子倚在门边,将她所作所为全看在眼里,眉头拧了起来。“你也不怕那些东西再找上门来。” “他们来才好。”顾子铭的眸色蓦地沉了些许,抬眼往北边看去。 她被棺材铺老板收留到现在已有五十日之久,这五十日内来过两拨魔修,三三两两,顾子铭一见到那些魔修就想起束鸢那张嘴角挂血的脸,手中无鉴就此变成了一把菜刀,若不是那棺材铺老板拦着,她定要将那些魔修碎尸万段。 醒来那日,顾子铭便匆匆回到了鬼市,鬼市之中早已恢复往日模样,好像那些个魔修和那场厮杀都不曾出现过。她站在那鬼市入口呆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便用魂神寻找束鸢残留的气息,那气息散在鬼市各处,让顾子铭就此成了个无头苍蝇。也不知道在鬼市之中转了多少圈,棺材铺老板忽得出现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领将她带回了铺子。 重回铺子,顾子铭一声不吭,吃了老板十来个包子后突然被呛住,等那口气倒过来,双眼便不断涌出眼泪来,呜哇哇地哭了能有半个时辰,差点再度晕过去。 那棺材铺老板长得七分凶煞,人却很好,让顾子铭在铺子里住下来,等到她恢复身体再走不迟。只可惜铺子里没有第二张床,铺子内勉强有几个落脚地方是怎么都不能再躺下一个人,于是这些日子顾子铭就始终睡在屋外的棺材中。 说来也怪,躺在那棺材中第一日顾子铭还有些害怕,到了第二日,黑不能见任何的棺材反倒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将那日在鬼市中发生的种种梳理,她那像是被浓重白雾覆盖的记忆露出零碎几块来,拼拼凑凑,似乎也能为日后去向指明一条道路。 于是在第二次发现有魔修找上门来时,顾子铭勉强压住了想把他们直接捅个对穿的念头,先问了那些个魔修几个问题。哪知那些魔修不过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只知道自己要盯梢的人是她,其余什么都不知。 顾子铭气得牙痒痒,恨不能让魔修滚回去告诉指使他们的幕后者,她顾子铭就在棺材铺等着给对方收尸。不过很快,她就想到自己的暗伤还未完全恢复,何况在棺材铺老板对她有恩,总不能如此恩将仇报。心中怒火再起,顾子铭挑了个最狠毒的功法将那几个魔修打得魂飞魄散。 打完之后好久,顾子铭忽得在意起那套功法。那套功法属实狠毒,不像是正道门派会传授给徒子的功法,倒像是魔修们乐意学的。想到这,那日在鬼市中自己的魂魄突然被挤出肉身一事,成了顾子铭要好生琢磨的重中之重。可惜如今她身边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实在理不出半点头绪。最后顾子铭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师祖。 脑中思绪翻飞一时,顾子铭收回目光,终于发现天在下雨似的小跑着进了棺材铺。 “姨,今天吃什么?” “吃稀饭配萝卜干。”女人嗔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内的那张四方桌上一半放着女人未完成的工作,一半放了两人今早的吃食。 顾子铭一看到那些东西,满眼就委屈起来。“香姨,我画那些符咒很辛苦的,你总不能天天给我吃这些吧。” “放屁!”被叫香姨的女人这次连看都不看她,只是走到桌前坐下,“你好歹也是个修士,那些魔修能被你这样轻易处理,画几个往生咒有什么好辛苦的。快点过来吃饭,还是说你已经到了能辟谷的境界,那倒是给我省钱了。” 顾子铭嘴角一咧,赶紧跑过来端起自己的那碗稀饭,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个挺可爱的笑容。“哪能啊,香姨煮的稀饭都是香的。” 女人不再说话,轻轻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享用起这属实磕碜的早饭。 吃完早饭,顾子铭乖乖巧巧地画了五六十张往生咒,眼看外头的雨差不多快停了,小心翼翼将那些符咒用油纸包好,想不惊扰女人干活地离开。 那知她刚走出棺材铺的大门,便听到那女人喊住了她。“小丫头你过来。” 顾子铭脚步一顿,往女人那看了一眼,见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进去那间小厨房,还以为她是给自己准备日后的干粮。她身上还有那日束鸢给的钱袋子,那点钱够她用好些日子,忙想去阻止。“不用了香姨,我身上有钱,您自己留着……” 话未说完,那女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包袱。 “这么些?”顾子铭满眼不可思议。 “什么这么些?”女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把包袱塞到她怀里,叮嘱道,“我曾经也跟着人学过点东西,你身上暗伤不少,里边是丹药,你每日吃一颗,就我前些日子每天给你吃药的那个时辰吃。还有两件衣裳和几个大饼,就当是你这些日子给我画往生咒的工钱。还有,别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有些事情堵在心里久了,你的暗伤就别想好痊愈了。” 顾子铭拿着包袱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脸上的笑意僵硬几分。只是一霎,她眉眼便恢复了先前胡闹模样,上前将脑袋落在那女人肩上,想玩笑着开口将她的嘱咐搪塞过去,话却怎么都出不了口。 女人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走吧,别给我这添堵了。” 顾子铭这才应出一声,忍着眼泪重新走到了大门边上。忽得,她又想到什么,侧身向女人询问道:“香姨,你为什么救我?” “我以前也是被人从那些魔修手中救下,那人是个大能,我无以回报她,救你就当是积德还上那救命之恩一点。别废话了,赶紧走,今天有客人来看订好的棺材。”说罢,女人扬手一挥。 她的修为很低,但也能让那扇大门蓦地紧闭,将顾子铭彻底推出了棺材铺。 “香姨你好人有好报,我日后再来见你!”顾子铭这话说的小声,说完恭恭敬敬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深鞠一躬,这才背好包袱朝那条小河走去。 因为刚下完雨,河面上及那周边的雾气有点重,朦朦胧胧的,把这地方衬得更像是一个仙境。 顾子铭边走,边运用心法,吸纳此地灵气修养自己的暗伤。这些日子她躺在棺材中,渐渐学会了当一个“死人”,死人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此等杂念或是压制或是干脆摒弃,顾子铭便发觉这东临小岛哪怕没有传说中的仙境,也是个宝地,周遭灵气充沛,只要稍加利用便能滋补魂力,使得魂神强盛。 魂神强盛,六感通晓天地万物,东临小岛尽收她眼底。小岛无高山,平地开阔,竹林树木错落有致,边缘海浪起起伏伏,有大风挂起便是重重在那礁石上一拍,白点落落。顾子铭直觉自己犹如漂浮在小岛上空,和这一方天地融为了一体。真气在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来,那招“孤岛见舟”顿悟一半,因此修为竟然在短短五十日内有了突破。 只不过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式要叫这么个名字,孤岛见舟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生出人气盈盈,炊烟袅袅?将那孤舟变得如同这东临仙境一般? 想不明白这件事,这剑法后面两招顾子铭练起来总觉得差点什么。她的执著很有度,何况唯有躺在棺材中时她才像个“死人”,出了棺材用不了多久,那日晕过去之前所见束鸢模样便会浮现在她眼前。心不静气不平的,还怎能再有顿悟。于是便随性放下,只管着自己将那吸纳天地灵气的心法学个明白。 第68章 进入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多,顾子铭耳边很快出现了瀑布声和一道熟悉的女声。 “小徒孙,你怎么又来了?” 顾子铭睁眼循声望去,本想笑来着,真见到芙蕖心中的委屈就怎么也压不住,出门前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的泪水全给一下涌了出来。 芙蕖哪料到她如此,一时间有些慌神,伸手刚想去替她擦了眼泪身子就被顾子铭紧紧抱住。 “师祖!”她大喊一声,而后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芙蕖活了百年死了百年就没见过清醒地见过人哭,双手悬在她身子两侧好半晌,这才慢慢落在顾子铭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师祖在这,怎么了?” 顾子铭吸了吸鼻子,从芙蕖怀里抬起头来。“师祖,我把师姑弄丢了。” 芙蕖心中有疑,但不忙问,心疼地用手帮她擦了擦脸上泪水。“你慢慢说,别急。” 顾子铭点了点头,却不把人松开,又在她怀中哭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将心中的情绪全部宣泄完。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哭得难堪,用手遮着脸去河边洗了一遭,这才将那日在鬼市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芙蕖。 “这尽欢君竟然还活着。” 百年前,就是因为他曦凰才会彻底堕入魔道。 顾子铭一听,认定这位师祖知晓甚多,问道:“师祖,您和我好好说说,您那三个徒女之中的另外两个是不是叫束鸢和曦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被魔道大能盯上,您那日说我身上有您三位徒女的气息又是回事?我求求您,别瞒着我了。” 芙蕖没有立即接话,沉默着将事情好生梳理了一番,最后叹出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也不知。按理来说,如今东临还能安稳存在,那就表明魔道被压制,曦凰这个魔尊也怕是早已魂飞魄散,即便三魂六魄未散,也应该被困在缚魔渊中。你身上有她的气息最明显。” 说到这,芙蕖凝神看向顾子铭。 顾子铭被她看得难受,刚想躲开她视线,却见芙蕖抬手落在自己眉间。蓦地,一股寒意自那指尖蔓延至她的魂海。 芙蕖怕伤着她,急急收回手,同时眸色一动,更添几分欣喜。然而那欣喜稍纵即逝,被担忧覆盖。 “你魂海之内似乎没有她物存在,难不成是因为你八字于她相似?” 顾子铭一惊。“难不成我是那曦凰转世?” “不可能。”芙蕖断然否定道,“曦凰当年堕魔不仅仅是因为心魔,还因为她不知道修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再加上她心中有怨恨,又不可一世,自以为只要成为一代大能,普天下万灵皆是蝼蚁。她是实实在在成了一个大魔头,手上沾血无数。即便天下正道修士与她玉石俱焚,留了她三魂六魄四散天地间,也不能百年如轮回投胎转世。或许,你身上有一魄曾属于她。” 顾子铭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我天生三魂六魄不全,要她一魄来相补?” 这些日子在棺材铺,顾子铭多多少少知晓了一些关于魂魄投胎转世的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便是,某一人若是在人间时没有修得足够阴德,死后三魂六魄不聚,散落三界,待机缘相合,于周遭其她魂魄相合相补投胎怀孕女子腹中,十月之后呱呱坠地。 正因此,所谓三生三世才如此难得。这也是最初有人修道的原因,修道实则渡魂,三魂六魄死后不散轮回千年,终是其人。 芙蕖点了点头。“或许?如今我这样也不能进入你魂海中仔细瞧瞧,不可得知。不过你三魂六魄其一若真的属于曦凰,倒也能解释那尽欢君为什么会追着你不放。” “我记得那尽欢君在魔道可谓一人之下。除曦凰之外,他还被另一个魔尊压制过。魔道向来是谁最强谁人即为魔尊,怕是曦凰死后,那尽欢君捡了个便宜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魔尊之位。而你的出现,提醒了他曦凰可能还存在于世间,这对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这未免也太小心眼了。”顾子铭无语,但又觉得芙蕖说的不无道理。 那日在鬼市中那什么劳什子的尽欢君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也没记得全,就记得什么魂不魂的。魂比魄重要,若是她三魂其一真的曾属于曦凰,且她八字又与曦凰相似,一旦她踏入元神境界,前尘往事便会全部想起,到时候若曦凰那一魂是命魂,那这世间又何来顾子铭。 心头发颤,顾子铭一时之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活的时间不长,又忘记了不少事情,但突然间自己其实不是自己,实在太没有天理。 然而不知是因经过了鬼市一事,还是她真的长大了,只是一炷香的功夫,顾子铭便将心中因此涌起的千万情绪给压了下去,只是再对上芙蕖双眸。 “不管如何,师祖,你告诉我,那尽欢君老巢在哪,我要去把师姑带回来!她这算是因为我而被牵连,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庭梧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是遇上事情愿意当那缩头乌龟的。 芙蕖知道自己劝不了顾子铭,出事的又是束鸢,她自不忍心再让这徒女身陷危险境遇。“百年前魔修大多被堵到了阮湘一带,想来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老巢应该还是那地方。你若是去那,需得把你的暗伤都养好了。我方才稍一试探你魂海,发现你三魂六魄皆有损伤,想来你与那些魔修缠斗时是把魂神当成真气胡乱使了,真去了阮湘,可不能如此。那地方邪门的很,魂神一旦放出容易被吞噬干净。倒是别说救人,你自己可能会丧命在那。迹崖山剑法学到哪了?” 顾子铭回答:“第四式孤岛见舟。” “使来我看看。” 顾子铭起身,手中无鉴刚要拔出,那握住剑柄的手便感觉到一股不强不弱的力量。 芙蕖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那样重的曦凰气息,原来是这把剑。” 哪怕过去将近八百年,芙蕖依旧认得那把无鉴,也记得那把剑被曦凰刺入她胸膛的疼。而那把无鉴显然也认得她,甫一感受到她的真气,剑身便发了疯似的震动起来,在剑鞘中发出“嗡嗡”的声响。 奇怪的是,无鉴并没有如之前狂躁时反过来控制顾子铭的手,依旧在那剑鞘中待着不动。 顾子铭奇道:“师祖,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把剑,名为无鉴。天地无鉴,唯心所定正邪。这把剑是当年我特意找人为曦凰打造,其中藏有我的魂神。打造之时,那匠人铺子里见了血光,这把剑就成了凶物,之后在曦凰手中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业障极重。这东西认曦凰为主人,怕是其中也有她的魂神凝成剑意。只是这剑意未成,你怕是很能控制这凶物吧。” 顾子铭想起那一日在鬼市,突然狠起了心,真气汇聚到掌心,“铛”的一声,那无鉴竟然被她推入了剑鞘。哪怕只是受恩不过三日,鬼市之中束鸢愿意以身救她,此情谊不可不还。往事忆起,哪怕零零散散,那一抹红影护在身前,怎么也要将其掰过身子来瞧个仔细。天地之大,东临哪怕仙境,亦不能待一辈子。 “以前时,日后未必是。我知道,要想将师姑从那尽欢君手中救出来,我现在这点修为肯定不够。师祖,若是可以,还请您将迹崖山剩余剑法教给徒孙。” 她抓着衣摆往侧边一甩,双膝跪在地上,额头随即落地,在那泥土上险些砸出声音来。“请师祖垂爱!” 芙蕖看着她,好一会,她蓦地起身将顾子铭从地上拽起,手中多处了一根细细的竹子。“瞧好了,迹崖山剑法一共九式。” …… “第六式——惊涛骇浪!” 孤岛能见舟,天地不尚有家,归家路漫漫,海上起惊涛,吾心已明朗,骇浪不吞舟。 “第七式——拨云见月!” 待到小舟再登岸,漫天乌云何不散,苦尽甘来时,明月当独照。 “第八式——繁华归墟!” 游走天地见种种,此生不过寥寥,道心已成繁华不过大梦一场。 “第九式——唯我自渡!” 天地不渡人,唯我心彻悟可自渡。 顾子铭将那一招一式牢牢记在脑中,蓦地像是看到了自己上一辈子。赤裸裸来无牵挂,双手一撒能护谁?待芙蕖将手中的的竹子丢到她前面,顾子铭抬头问道:“师祖,真的有人飞升成仙吗?这仙境之中,除了您,真的有仙吗?” 芙蕖柔声笑道:“仙,我是没见过。那凤凰妖丹能让人不生不死,留在我体内一时,又被凤栖以天地灵气使我三魂六魄不散。如今你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仙?纵使真的能被称为仙,我又有什么本事?就连自己的徒女都护不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你说这样的仙,花费百年苦苦修炼值得吗?” 顾子铭握了握拳头,继续问道:“那凤栖是如何让您起死回生?” 芙蕖眸色蓦地一沉。“小徒孙,你若是日后能遇见她,千万不要和我提起她。记住了?” 第69章 顾子铭抿了抿嘴。“师祖,虽我年纪小,但听了您上次所言,您觉得您那徒女放得下您吗?我看刚才那些剑法,似乎都说着让我们了然人生大梦一场,天地不渡,唯吾自渡。您,渡了吗?我那师姑,渡了吗?凤栖,又渡了吗?若我真是那曦凰转世……” 话未说完,她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别多想了小徒孙,只管把剑法牢记于心,使一遍我看看,学会了就走吧。人生在世活一场,该做的事情去做,其她的,就顺势自然吧。何必强求。” 顾子铭不再言语,低着头看了好一会那根竹子,这才伸手将其抓起,后脚猛一蹬地,站在芙蕖刚站的地方将迹崖山剑法九式全部走了个遍。 后面四式她此时全然捂不透,只是照葫芦画瓢,却也将魂神和真气注入剑招之中。第九式唯我自渡走完,顾子铭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再抬起头,眼前师祖哪里还有影子,只剩下天边那日落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子铭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拧转身子面向那道瀑布。“师祖,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您的话,我都记住了。” 无人回应她,只有那瀑布声忽得更大了些。 顾子铭牵起嘴角,在原地调养生息。 日月更换几遍,顾子铭手中的竹子变成了那把无鉴。这一次,那无鉴安分的很,甚至肯配合将剑意于她的魂神融合。迹崖山剑法牢记于心,顾子铭魂海中越发虚无缥缈的一缕命魂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人形借着顾子铭的双眼往外看去,只见得这天地自然美景,方才感受到那熟悉气息怎么也寻不得根源,只能叹了口气,再度融入于顾子铭的命魂之中。 …… 天破晓,顾子铭睁开双眼,拿起手边的长剑和包裹,启程上路。她走了两步,忽得想起这小岛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方圆百里。何况于那大陆只见少说隔着几十里地,她要怎么去阮湘? 脚下踌躇,顾子铭看着手中无鉴——要不试试御剑飞行? 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本事,芙蕖不见踪影,只能搜刮脑中学识死马当活马医。 长剑出鞘,真气注入其中,那柄无鉴徒然暴增三尺。顾子铭欣喜非常,双脚踩在上面,无鉴灵性十足,不等她用符咒催动便腾空而起。 长剑悬于高空,顾子铭用自己那双眼好好将这东临小岛看在眼中,小岛之内,那棺材铺格外惹眼。她蓦地长叹一声,虽在出门之前说有机会定会回来看看,可那机会真的存在吗?她这一去,要对上的可是如今的万魔之宗。 胆怯心起,却不能再左右顾子铭。 她长睫半垂片刻,转头看向阮湘所在的南边,双指并起画出一道符咒。脚下长剑骤然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东临小岛上空。 瀑布边上,芙蕖身形再现。她看着顾子铭远去的方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不疾不徐地掐出一道几位复杂的符咒。一朵莲花凭空绽放,在芙蕖轻挥之后,追着顾子铭而去。 很快,那朵莲花和她都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第51章 迹崖山,庭梧。 凤栖、唐雪柔、周听澜以及涟漪各自坐在一张方桌一侧,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一方令。 那是一方追魂令,其中掺杂九位掌门魂神,只要这令在,她们就必须在百日之内将顾子铭带回迹崖山受审。若是顾子铭不肯回来,九位掌门便可用此令号召天下修士,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最后只剩下碎散魂魄,也要将顾子铭伏法,倒时候她能回的就不再是迹崖山,而是缚魔渊。 好半晌,唐雪柔蓦地开口问道:“就我们几个,确定不会私下派什么人跟着我们?我听说南边的群魔已经躁动起来,那几个盼着迹崖山出事的老东西会不会就此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顾子铭身上?” “不至于吧。”都快和方桌融为一体的涟漪终于肯微微直起身,不过很快,她又像没半点力气似的趴在了桌上,“以顾师姐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变成什么大魔头,就算她一不小心堕入了魔道,那也只是个修为地位的魔修啊。再说了,不是说魔修不开杀戒就还有回头的机会。那可是我顾师姐,杀鸡都不会,还杀人呢。我不信。” 说着,她看向愁眉不展的凤栖,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凤栖师姐,你没有和掌门说说我们在鹤顶之中的遭遇吗?摆明了是有人设下圈套。” “怎么没好好说,我都说了不少,我看就是那几个老不死的想趁机再升起些事端来,好从魔修手中搜刮他们未能得到的功法残本。”说话的是那株绛仙草。她慢悠悠地从里屋出来,刚睡醒模样,毫不在意她们的目光,抬手伸了个懒腰。 涟漪好奇。“那是什么?” 周听澜解惑道:“传说中能窥探天机,从此飞升成神的密卷天书。九百年前的场浩劫最初便是有魔修参悟了天书一卷中的奥秘,因此修为大增。魔修向来贪心,便集结了千万魔修北上。天书共有十二卷,正道手中有九卷,分别由九大门派监管。另有一卷在监天司手中,还有一卷则是在万魔之宗的北冥君手中。” 涟漪掰了掰手指头。“不对啊,还有一卷呢?” “在墟泽霖内。”绛仙草不客气地挤在涟漪那把藤椅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九大门派要将徒子们的试炼地之一设在那里。墟泽霖中分有六域,六域之内形成十二宫,使得六域位置没有固定,因此那藏在墟泽霖中的最后一卷天书就真成了天书,唯有有缘人能够窥见其中一页。” 涟漪难得长脑子,但不多。“那按照你这么说,与其和那些魔修大动干戈,不如多让九大门派的徒子去墟泽霖中试炼试炼。”她伸出九根手指放在那方追魂令上,还特别贴心地朝着几个人转了转,好让她们看清楚。“九大门派的徒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号人吧,尤其是那个霄云派,一趟下山就差不多百来号人。这样不是又能尽快提高徒子们的修为,运气好拿到最后一卷天书,应该也没有别的门派会说道什么吧。” 唐雪柔颇为无奈地将涟漪的小手握在掌心,哄道:“涟漪你乖,再歇会,这种事情交给师姐们想就好了。” 指尖温暖,身旁却有人很不安分地挤她。涟漪完全没有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干脆起身坐到了唐雪柔怀里,顺便狠狠瞪一眼那株绛仙草。 绛仙草翻了个大白眼,刚想开口好好剖析一番唐雪柔刚才那话,以此挑拨离间,边上的凤栖终于回过神来。她拿起那方追魂令,双指汇聚真气落在其上。 围桌在方桌另三侧的人忙忙跳开,周听澜瞪大双眼。“师姐你干嘛啊!” 她话音未落,凤栖嘴角便溢出鲜血。然而这人完全不在乎,随手将追魂令丢到方桌上,随意抹去了嘴角的鲜红。 “我只是想看看这其中九位储仙的魂神有多强大罢了。” “我看你这凤凰后人就是疯了!”绛仙草眉头紧锁,抓着自己的衣摆好一番查看,确定没有被她刚才的冲动破开口子,这才重新坐在那把藤椅上。 妖动情,执迷不悟的故事绛仙草没少听说,动成凤栖这样不要命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凤栖嘴角微扬,对她这话毫不在乎,只是轻描淡写地替涟漪解开了方才的疑问。“墟泽霖中的那卷天书千年未曾被人遇到,九位掌门之中至少有三位修为百年未能有突破,再这么下去,他们不仅难以飞升,最后下场比凡人老死不知道要难看多少。除魔卫道本来就是正派之责,这会儿既然有了这么个由头,当年正派于魔道签订的协议便可作废。从魔修手中抢到一卷天书,自然是要比在墟泽霖中大海捞针似的找来的容易。何况,魔头降世,能在魔道祸乱九州之前平定,你说九派之中出力最多的那个以后声望会不会再有提升?若是能拿到藏在魔修手中的那卷天书私存下来,不必再立第十个大派,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反对?”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正派,魔道,只要是个人心中就有私欲,只是那私欲是否被管好,被克制。然一个人要是活了百年,甚至千年,有朝一日突然得知自己大限将至,会真的愿意就那样默默等着油尽灯枯一日? 那日于鹤顶之中发生的事情,如今想来依旧种种怪异,尤其是那锁妖塔,她们虽然修为不高,但好歹也是个修士,这种事情怎么会半点不曾听说。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魔气,唐雪柔和周听澜怎么想,也不愿意相信是因顾子铭而出现。就算真的是因顾子铭而出现,就她那点修为,唐雪柔和周听澜宁愿相信当时她是被鬼上身了。 唐雪柔抱着涟漪重新坐在藤椅上。“凤栖,你在好好想想,掌门是切切实实和你说给了我们白日时间?这其中……” 凤栖打断她的话。“她算是我师娘,必然不会在这里给我设圈套,再者我迹崖山向来护短。说好白日便是白日。唯一我要确定的,就是你们真的想好了再同我下山?这一趟去的可是阮湘,群魔汇聚之地。” 第70章 “想好了。”开口的是周听澜,“严令隼回不来,这肯定和那狗屁监天司有关。我父亲是钦天监副掌监,眼下监天司还不敢乱动,日后可就不知道了。大师姐,这件事不止关系到顾师妹,还关系我周家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的性命。我不想就坐在这里等消息。” 唐雪柔附和道:“关于这事你就别多想了,我们既然都来了你这庭梧,就都做好了和你下山寻人的准备。” “是啊大师姐。”涟漪伸手将她放在方桌上的手紧紧握住,“大师姐,我们和你一起下山,我相信顾师姐不会入魔的,她可能就等着我们去救她呢。而且我现在医术越来越好了,你别担心。” 绛珠草没说话,翘着二郎腿不咸不淡地看着凤栖。 凤栖看了眼涟漪的小手,心中暖意荡开,点了点头。“好,那我们明日便下山。” —— 阮湘位于九州至南,那里常年瘴气缠绕,体格不好的凡人很难在其中生存,时间长了,变成了魔修和妖兽们的好去处。 顾子铭御剑三天,灌有真气的双眸中终于看到了有魔气漂浮在空中,同那乌云似的黑压压的笼罩在那方圆千里大小的地界上。她不由得放缓了御剑的速度,刚想散出魂神去试探,耳边响起了芙蕖的叮嘱,只能再次调动真气,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一看,她竟然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庄内魔气非常,然而那村庄似乎并不在阮湘范围。再往小村庄边上看去,周遭好不生灵涂炭。一个乞丐似的人正蹲在地上吃着……一只人手! 顾子铭心头大颤,目之所及竟然又看到几具尸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来这之前,她不是没想过魔修会何等残忍,真正见到这样的场景,她还是萌生出了调头回去的念想。 脚下的无鉴好像同她心意互通,不当慈母只当严师,顿时剑身猛地一抖,险些将顾子铭从高空摔下去。 “哎你冷静点!我又没真的打算回去。”这一下猝不及防,顾子铭跌坐在剑面上,双手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脸面和剑身来个亲密接触,好不狼狈。 那无鉴对此不予理睬,活人似的自顾自降低了高度,往那小村庄靠近了些。 这下顾子铭看得更加清楚,半个村庄被魔气裹在其中,有几个逃过魔修侵吞的魂魄游离在村庄周围。因这些魂魄生时没有修为,死后便成了怨气,这怨气对付不了魔气,竟然在到处寻找替死鬼。 好死不死,顾子铭送上门来。 聚集在村庄周围的鬼气猛一察觉到她周身灵气,饿狼似的飞扑过来。 “你真要害死我!”顾子铭叫苦不能,双手却已经飞快掐了个诀。 可惜她失忆祸及曾学过的东西,这个诀掐得不完全,以至于她身上灵气隐去一半,另一半则越发充盈。 那把剑哪知道是这情况,鬼气滔天它杀意便起,不躲反往那鬼气中冲去。 顾子铭忙从剑身上一跃而下,手中握住剑柄,使出一式“拨云见月”。 汹涌而来的鬼气顿时被她拨了个干净,长剑直直天日,耳边蓦地出现一声尖叫。 好在那尖叫声极为克制,没把顾子铭再吓一跳。她循声望去,瞧见一个十来岁大的女孩瘫坐在几丈远处,满脸惨白。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眼中有惊骇也有得救了的欣喜,只不过那欣喜不多。 四目相对,女孩胸膛一阵起伏,终于先于顾子铭一步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问道:“你…你是神仙吗?你是…是来救我们的吗?!” 顾子铭哪里见过这架势,向来都是她跪别人,还从未有人跪拜过她,吓得后脊梁骨一震赶紧跑过去,想把那女孩子扶起来。哪里想到这孩子死犟,就是不肯起来,还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你一定就是神仙!你救救我娘好不好,还有染儿,你救救她们好不好……” 女孩喊着,眼泪就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顾子铭实在没法,干脆双腿一曲跪在她面前。“你别哭了,我不是神仙,但是我跟你去救你娘和那个……染儿好不好?你先起来,这地方鬼气森森的,不能多待。” 她说的恳切。周遭的鬼气实在太浓重,方才那一式只是将围过来的鬼气破开,并没有送它们进入轮回。这会子,鬼气已经重新聚拢过来,眼见着就要变成一张大网将两人包围在其中,顾子铭只能一把拽起那孩子的衣领,单手往身后一抓。 无鉴飞入手中,顾子铭手腕翻花,剑气裹着她的真气在那女孩周身一绕,脚下泥地被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化成冤魂怎么不去找债主,找我做什么!”她眉心紧锁,空着的一只手从衣内掏出一张黄符。黄符之上,正是她画的往生咒。“死者投胎去,不可留人间!” 无鉴突然间被她当成了桃木剑却也不反抗,剑尖顶着黄符带她直走三丈之远,有火光蓦地从黄符中腾起,顾子铭身形成了虚影,游龙般绕着那女孩子走了一圈。 “把耳朵捂上!”她大喊一声,周遭卷起一阵猛烈的狂风。 狂风中似乎藏着数以万计的刀刃,将扑过来的半黑半红的鬼气划开了千百道口子。猛然间女孩耳边爆发出各种凄厉惨叫,这惨叫声之中竟然还有她熟悉的。 “姐姐!”女孩大喊出声,抬起步子就想往那声音冲去。 脚落地面两步,她身子与看不见的东西狠狠一撞,几乎要将她三魂六魄撞出身体之内。 “你干什么!”顾子铭斩了两道糅在一起的鬼魂,握着剑柄的手一松,转而在掌心汇聚真气将无鉴推出同时,自己飞到那女孩身边。 她刚才情急,护在女孩周遭的屏障之内充斥戾气,此时女孩跪在地上双目和嘴角都溢出鲜血来。 “别杀我姐姐,别杀我姐姐!”她不知道疼似的,依旧想要从屏障之中出来。 顾子铭只得将那屏障收起。 没了阻挡,女孩连方才的恐惧都不再有,冲到那些还没有完全消散的鬼魂之前,发疯一般想将其抓在手中。 “姐姐!姐姐你回来,姐姐你别死!” 她哭声凄凄,好不令人动人。那碎散的鬼魂像是重新有了意识,挣扎着想要聚拢成形,只可惜顾子铭下手太狠,最终那团半黑半红的鬼气只化出一只残缺的手在女孩脑袋上悬了一瞬,不及抚上女孩发丝便烟消云散,不见在天地之间。 第52章 “姐姐——” 女孩喊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躯在又一次抓空后缩成一团,放声大哭起来。 顾子铭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安慰。她实在没想到这些鬼魂之中还有女孩的亲人,一时之间,心中钝痛隐隐。 无鉴已经回到她身边,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冰冷无情。 忽得,那女孩转过身来,直冲到顾子铭面前,拽住她的衣领质问起来。“你凭什么杀了我姐姐第二次!你不是说你不是神仙吗!你凭什么杀她第二次!” 女孩身小,这样的苦痛早已将她的体力掏空,声音嘶哑,她大喊着身子却控制不住地跌进了顾子铭怀中。只是她依旧不依不饶,无力地用拳头捶打在顾子铭身上,嘴里反反复复那几个字——你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可是想来自己也没做错什么。那些鬼魂都是残魂残魄因为怨念糅在一起,方才能幻化出一只残缺的手,大约只是因那女孩哭声勾起了一丝做人时候的意识,那十来个,甚至上百个冤魂死之前对家人的不舍。顾子铭只是送它们再入轮回。 即便如此,她看着怀中只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女孩心中依旧发堵起来,身侧的手想要抬起却不敢,于是就只能化成一根木桩。 好等半日,那女孩终于哭累了。年纪虽小,却不胡闹。女孩头抵在她胸前缓过气来,后撤两步,眼看又要跪下。顾子铭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你别跪了,我刚才是送它们入轮回,比做孤魂野鬼来得好。对了你娘她们在哪,我们还是先去救还能活着的人吧。” 女孩闻言擦了擦脸上泪水。“好,多谢仙师。”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子内走,满目疮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顾子铭蓦地感觉到有魔气浮动,手中无鉴随即“嗡嗡”作响。 她怕吓着女孩,伸手按在对方肩膀上,将人带到了自己身后。“你抓着我的剑,这里有魔气,可能一会会遇到魔修。” “你会杀了它们吗?”女孩声音嘶哑,这话落在人耳朵里竟然能听出几分杀意。 顾子铭一怔,回头对上她那双不满血丝的眼睛,登时被包裹在其中的恨意吓到。 女孩并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多可怖,再次问道:“你会杀了它们吗?” 眼前浮现出一路走来所见,可以看得出这村庄本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人们安居乐业,却被突如其来的魔修毁得犹如人间地狱。她收起不该有的怜悯之心,认真点了点头。“我会,我会将它们魂飞魄散。” 第71章 女孩抬手指向东南方。“它们在那,它们在那铸了个高台,将从村庄中掳走的人绑在那上面,口渴了就在她们身上划开一个口子饮血,饿了就吃她们的肉。杀了它们,只要你杀了它们我给你当牛做马。” 女孩的恐惧好像同刚才的那些鬼魂一并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她心中只有恨意,若是可以,她定会夺走顾子铭手中长剑,见那些魔修碎尸万段。可惜她没本事,但还有一条命在。 “我们这些村子周围以前都有仙师过来布阵,那些魔修于百日前从阮湘出来,到处为非作歹。我们村子最接近阮湘,在我们村子布阵的仙师都被那群魔修抓了去,也不知道现在活着的还有几个。那些魔修欺软怕硬,别的村子的阵没能完全破除,它们暂时全聚集在我们村子中。” 顾子铭往那东南方看去,确实发现那地方的魔气要更重些,一座高台耸立,上边倒是没吊着人。按照刚才的鬼魂数量来看,这个村子的人怕是已经被屠杀殆尽了。 “我送你回家,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再向刚才那样想要从其中冲出来,五日之内就不会有危险。” 女孩摇摇头。“我不回家,你陪我去乱葬岗可以吗?我姐姐的尸体在那边,我想去带回来。” 这也算是情理之中该做的事情,顾子铭并不反对。两人继续往乱葬岗走去。 乱葬岗并非原来就存在,只是村中的一处晒谷地。此时百来具破损非常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稻谷上方,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即便如此,天空中也没有乌鸦盘旋,周遭安静得不像话。 顾子铭被女孩拦在边缘处,看着她独自一人在其中寻找自己熟悉的身躯。 尸体实在太多,也太残破,女孩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自己姐姐的尸体。顾子铭不忍心,悄悄画了一道符没入女孩体内。女孩身形僵了一时,随即扑在不远处的一具尸体上。然而没等她伸手将盖在那尸体脸上的发丝抚开,她便站起身来,往顾子铭所在走来。 顾子铭看了眼自己的双指。她方才画的是一道障眼法符咒,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的。那小姑娘应该会被那具尸体当成姐姐的才对,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这么回来?难道是她连这样的简单的符咒都画错了? 想着之后还要去魔修集中之地,顾子铭不免发虚起来。只是她如今不同从前,知道先问问那小姑娘再做定夺。 “怎么回来了,不找了吗?” 小姑娘一直垂着脑袋,直到走到顾子铭跟前才抬头对上她的眼。顾子铭听她开口问:“你会不认得你的家人吗?” 这话没头没脑,偏偏顾子铭没了前面十来年的记忆,于是无奈回答道:“我不知怎么的,失去了记忆,现在还记得的很少很少。” “那如果没有失忆呢?你的家人改了容貌,或者死无全尸,你认不得吗?” 闻言,顾子铭反应过来那障眼法为何对小姑娘没有作用。那死去的是她的家人,她一定同自己的姐姐感情笃深,只是一声惨叫都能认出来,又怎么可用雕虫小技瞒天过海。 小姑娘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拙劣的礼。“谢谢仙师,我不找了,既然姐姐被您送去轮回,那我就祈祷下辈子再做她妹妹。还请您快去拿高台杀了那些魔修,村中还有些活着的人都被掳到了那高台附近,我娘和染儿应该都在那边。” 顾子铭没回答,目光落在那些尸体上许久。人间如此,她被人尊一声“仙师”自当万死不辞。 怀中还剩下的三张往生咒,顾子铭都交到那小姑娘手里,又画了一道复杂的符咒覆盖在那三张黄符之上。“拿着,我估计你也不要我送你回家了。这些东西能让鬼魂不近你身,有魔修出现在附近也能掩盖你一时气息。你等我回来。” 说罢,无鉴已悬在半空,顾子铭翻身而上,流星似的往那高台而去。 高台靠近阮湘,距离不过十几里,转瞬顾子铭便瞧见了一大群魔修以那高台为中心,占据了方圆十几里的地方为营。 这次无鉴没有再自作主张,由着顾子铭驱使减速落地。那个能掩藏周身灵气的诀反复掐了几次,终于得以灵验。营地周遭有魔修布下的血阵,闯入其中的凡人尸骨无存,而莽撞的修真者则会被吞噬体内真气乃至魂神。哪怕是诀掐对了,顾子铭依旧有些举棋不定。 她颇为无奈地抬头望向那高台,忽得发现那高台之上竟然悬着一个手指大小的钟。顾子铭忙将真气灌入双眸,好看个仔细。小钟之上血迹斑斑,纹理刻画极为清晰,上头竟然有三个符箓。顾子铭认出其中一个符箓名为请兵符,是阴符的一种,催动符咒可在当日戌时至第二日卯时调动阴兵。 眼看暮色即将四合,顾子铭掐指算来,距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一合计,她干脆绕着整个营地先走一圈,若是能找到阵眼所在,倒也是件好事。 可惜这自然是想得美。等到戌时,顾子铭只是找到一处魔修较少的位置。飞身而上近处树枝,顾子铭虚空摆出拉弓架势,周遭卷起风来,真气凝聚而成的箭在她松手之际,直直朝那高台之上的小钟而去。 “铛!”的一声。 顾子铭差点被震得从半空中跌下去,好在她还有些许准备,忙隐去身形,御剑至于高出。她猜得没错,那小钟确实是修士特意挂在高台之上,钟声响起,魔修营地内的鬼气四处乱窜,和那阵法撞了一时,没有撞碎的齐齐朝着小钟而去。 顾子铭只恨自己不会用那东西,只得在半空再射一箭。 又是一阵震响,比方才还要更重,声音传播千里。 周听澜蓦地双脚钉在地上,怀中的清明铃不知怎么得竟然自己震了一下。她忙将其掏出来,铃铛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应,注入在其中的真气竟然逸散而出,朝着西南而去。 “唐师姐。”她喊住在前边的唐雪柔,并将真气灌入双目,顺着清明铃中真气而去的方向看。 那方位魔气重重,距离她们所在大约有几百里,正式阮湘所在。 唐雪柔闻声看她,同样感觉到清明铃中的真气在流动。“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顾师妹?”周听澜在出发前特意去藏书阁查阅了关于清明铃的书籍,发现清明铃是上古神器,其中真气不源于人而是吸纳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若是附近有刻有五音箓的钟、铃被激起声响,清明铃便会随之感应,其中真气也会助其一臂之力。 五音箓不属于七大符箓之一,只要是引气入体的修士都能刻成,就是效果如何的区别。 可是顾子铭会刻这五音箓吗? 周听澜不敢胡乱猜测。眼下凤栖整颗心都在顾子铭身上,还好此时在她身边的唐雪柔,否则她们日以继夜的赶路才刚歇脚,估计就要被迫只闯阮湘了。 唐雪柔和她想法同样。“可能是,但别急着下定论。这地方距离阮湘近,魔修们躁动毁了几个村庄,说不定是镇在其中的修士所为。” 说着,她忽得想到什么,忙朝着四周查看一圈,果然发现一处五层高的高楼。 “听澜,我们上楼去看看。” 两人行动很快,眨眼间立于高楼之顶。周听澜将清明铃拿在手中,眺目远望,发现在一处村落之中竟然有一高台建起,在那高台之上,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没等两人看清,那人一跃而下,消失在一群看着很是混乱的魔修之中。 顾子铭成功进入魔修营地,就是她那身衣裳穿得,实在不像是个魔修。好在此时魔修们被那胡乱冲撞的鬼气干扰,也不在乎她,只管放出自己的魔气,想把那些鬼魂吞噬。 那小钟上的符箓再显本事,鬼魂怨气横生,倒是认得债主是谁,直直朝着那些魔修扑去。此地魔修中少有鬼修,竟然一时之间拿这些鬼魂没办法。魔修向来聚散无章,下手不分你我,好些个扭打成一团。 顾子铭不急着动手,趁机在营地内游走,很快就发现了关押村民的地方。那些村民似乎被折磨的没了半点生气,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唯有一个女人注意到了她的出现。 这女人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袍子被扯得如同破布。她勉强汇聚出一点真气,却没能精准地打在顾子铭身上,还在顾子铭敏锐。两人视线一撞,她即刻冲了过去。 “你是修士?”那女子明显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顾子铭点点头。“你是给这村子布阵的修士?我带你出去。” “别忙了。”女人按住顾子铭要去拔剑的手,“这里少说有百来个魔修,你一个人抵挡不过的。方才也是你激起了那小钟上的请兵箓吗?若是,你想办法把那小钟拿到手中,钟上有我们监天司刻下的请兵箓、五音箓以及镇魂箓。这群魔修中有一个妖修,他是营地周围阵法的阵眼,用镇魂箓压制他,这些魔修的修为会在短时间内被压制三层,到时候你再对付。” 那女子说完,似乎就要死了,双眼垂落。只是她不甘心,勉强支撑,从残破的衣服中拿出一道令牌。 第72章 “拿着,这是监天司的令牌,大的我管不了,但是小的还能用这令牌号令。你先去隔壁的羌村用着令牌找几个帮手……” 话毕,她再支撑不能,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 凡是突破了中境界的修士,死的时候都会有魂神自体内而出,形成最后一道力量,高低要和敌人来个同归于尽。 可在这地方,她最后那点魂神刚从体内散出来,周遭魔修就像是黄鼠狼嗅到了烤鸡味,顾不上那些鬼魂纠缠,全朝着顾子铭看过来。 第53章 顾子铭被那数十道贪婪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想要将那女子最后的魂神护住,却想不到办法。那女子似乎也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魂神直直朝着魔修最多处而去。 只听耳边“轰隆”一声,那女子生前多半脾气不好,最后那点魂神竟然将三个魔修全给炸成了两截。 顾子铭双眼圆睁,赶紧跳身到一旁,用破布将自己遮盖。 眼前烟雾霎时散去,悬浮在半空中的鬼魂顿时没入那三个一半的身子中。请兵箓的力量尚有残余,很快,那三具只剩上半身的尸体便动作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另外几个魔修。 顾子铭不由得往掏出怀中那枚小钟,没想到就这么小东西,刻上了三个符箓竟有如此之威力。眼下魔修打乱,正是找阵眼的好机会。 她手中画符,将那关在牢笼中的凡人加了层庇护,借力身后架子一连跳过几个楼不楼台不台的建筑。 这些魔修似乎不知道何为遮掩,每幢建筑总有一面豁列列无墙无门,一眼便能看清里边是什么场景。 顾子铭找了个还算高的位置站定,视线往四下一扫,瞳孔振动几分。 眼之所及竟然有一个女魔修衣不蔽体地仰躺在一张毛茸茸的毯子上。她双腿高抬,脖颈曲起,一个劲儿地后仰着。双臂绷得笔直,将另一个女魔修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那本该遮挡的位置。 另一个女魔修的脸被她的腿挡了大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她的手用力地抓着仰躺的女魔修的双腿,在上面留下手指红印。 忽得,那仰躺的女魔修下巴高抬至极,浑身颤动,口中吐出声音来。 顾子铭听得差点脚下一滑,堪堪稳住身子,另一个女魔修便抬起头来,只是看了那似乎精疲力尽的女魔修一眼,猛地欺身而上。 这人嘴边分明挂着晶莹。 顾子铭浑身鸡皮疙瘩全被激了起来,好不羞涩,满脸涨得通红。她慌忙转过头,脑中忆起了经文,也不管那是什么赶紧念了几句。 这经文还挺有用,反复在口中滚过几遍,顾子铭总算能再睁眼,腹诽道:“这些魔修也太不成体统了!青天白日……” 她心中所想还未能吐完,耳边竟然传来一声女人千娇百媚的声吟。顾子铭那未经人事的有效心灵实在不堪忍受,又羞又愤。此时她不敢胡乱看,生怕乱了心气,偏生耳朵灵敏。很快,第二声差不多的要命声再次钻入耳中。 不过这次顾子铭还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有妖气逸散! 她想起方才那监天司女修所言,手中小钟捏紧,纵身从高处跃下。 还以为要在这魔窟之中寻找半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妖修就在她刚刚立足高楼之内。楼高不过三层,顾子铭在跃下高处之时准确了那妖修的位置。双脚落地,她看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就这么四仰八叉睡在高楼入口处的魔修,很是想就此拔出无鉴,送他们去死。 心中所念一起,在她魂海之中的曦凰命魂浮动。因顾子铭这些日子还算过的有章法,曦凰命魂勉强能幻化出人形来,她睁开双眼,于顾子铭五感相连,同样不悦地拧起了眉头。比起顾子铭因先前所见而对这些魔修产生的厌恶,曦凰对他们更多是嗤之以鼻。魔修大多散乱不受管教,哪里有热闹哪里能祸害就往哪里钻,跟苍蝇似的。 若是在寻常,她定会助长顾子铭心念,手起刀落还这世间一片清净。然现在实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好在顾子铭也清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步子堂而皇之地走进那高楼之中。 这高楼简直就是一处风流之地,一楼空空荡荡却各处挂着不堪入目的画作。画这些画的人技艺极高,纸张纸上人物栩栩如生,顾子铭刚一进去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忙抬手挡在眼前。 就在这时顾子铭蓦地感觉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不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手竟然探入了她交领之内! 顾子铭吓了一大跳,再顾不得什么全局,转身就想把那人一掌拍出去。哪知转身入目的是个面容美艳的女子,那女子身穿一件淡红色的袍子,袍子十分宽大,虚虚地挂在她身上,因顾子铭方才转身,那衣裳从她左肩滑下,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 有一模糊的景象忽得与眼前所见重叠,顾子铭张口便想唤出二字——师姐。 “你喊我什么?”那女子明显没想到顾子铭会是这反应。 她能感觉到顾子铭不是凡人,凡人进不来这地方。但顾子铭身上没有明显的魔气,只有少许鬼气。于是那女子理所当然地将她当成了一个修为尚浅的鬼修。既然是鬼修,那也是同道中人,何况顾子铭长得那样好看,她实在是忍不住想尝一尝鬼修的味道。是否带着身死之时的苦苦挣扎? 想到这,女子上前勾住顾子铭的衣襟,鼻尖顺着她身子弧线自下而上最后落在顾子铭的鼻梁处。“姑娘好生美味,都来这地方了何必拘谨,不如姐姐带你感受一下双修乐趣?” 说着,她另一只手竟然扯动了顾子铭的腰带。 顾子铭再也压不住心中羞愤,猛一扬手将那女子推了开去。“你干什么!” 腰带已经松了,好在顾子铭这一身衣裳合适的很,到不就此落下。她红着脸,着急忙慌地将腰带重新系上。 那女子还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对她更有兴趣。她是那尽欢君门下的魔修,对那“尽欢”二字奉为至尊。何况她长得美艳,一双眼中含了水又有谁人不肯跪在她身前,她就不信撩拨不懂眼前这个怕是刚做了鬼修的欲念。 双臂一落,她身上那淡粉色的袍子顺势滑落更多,女子胸前半遮半掩,身子像是没了骨头,跌走两步又扑倒顾子铭怀中。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楼层中那些画竟然全部活了起来,发出一声声不可入耳的声响。 “好妹妹,姐姐胸口难受的紧,你别那么冷冰冰的,摸一摸好不好。你身上鬼气阴森森的,姐姐喜欢的紧。” 顾子铭的手被她抓着,来不及反应已经按在柔软之上。 方才于眼前一晃而过的模糊景象清晰几分,同样有个女子眼中含水,肩头雪白。那女子和自己的交情似乎深的很,熟悉感化成千百条红绳缠住顾子铭的心。越是看不清,顾子铭就越想把那白雾挥开。 偏生那女子还以为她是终于被自己引出了情,扬起脖子在她耳边吐了一口气。 “铭儿。” 顾子铭浑身一激灵,厌恶疯长。她忍无可忍,按在那柔软上的手猛地抬起,掌心竟出现一道雪亮,带着锐利的杀意眨眼没入那女子胸膛。 女子双眸圆睁,来不及出声,那杀意化成的剑便已经从她体内出来。顾子铭后退两步,女子倒在地上,和门口那两个魔修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顾子铭胸膛起伏的厉害,呼吸之间自己竟然站不稳。脑中可以想起的零碎记忆再次化成千万只蝴蝶,肆意翻飞。曦凰被她方才的杀意震惊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到魂海之内狂风卷狼似的。 此时她不得去补顾子铭的命魂,更不可能占据对方躯体,只得运用功法,想着先将自己的气息藏起来,免得在这个节骨眼让顾子铭发现自己魂海中的异常。没曾想不等她动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便将她狠狠包裹。 “师姐……师姐!” 顾子铭手掌抵在自己胸口,失魂落魄地喊出这四个字来。脑中翻飞的蝴蝶忽得停歇下来,落在那记忆卷轴各处,白雾散去。 “铭儿,你可不能不对师姐负责啊!” “铭儿,你怎可如此薄情,这样,会伤了师姐的心的。” “铭儿,你怎么能将我忘了。” 凤栖的脸终于清晰浮现在顾子铭眼前,让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伸手就像将那根本不存在的人抱在怀中。 镜花水月。 顾子铭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想起来了,有个人帮自己挡去村中小孩的拳打脚踢,有个人教她剑法,有个人帮她小心处理伤口,有个人次次护着自己周全,有个人将自己抱在怀中,原来拥抱可以这样温暖。 脑中蝴蝶再飞,顾子铭听到一个声音。 “铭儿。” 声音清澈,带着笑意。 顾子铭不由得嘴角勾起,站直身子将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心中千万情绪蓦地落定,喃喃自语道:“真真是妖孽般的师姐。” 说着,她抬手画出一道符,那女子最外层的衣服转眼落在了她手中。很是嫌弃,却也无可奈何,顾子铭将其披在身上,朝楼梯走了过去。 第73章 曦凰惊讶于她的转变,居然生出了顾子铭长大了的想法。只是这想法甫一出现,曦凰便自嘲笑起来。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比不上顾子铭。这人虽然胆小的很,却不贪生怕死,愿意将天地道义扛在肩上,心中总是藏有日月朗朗,且认死理。她与顾子铭八字相似,然而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她身形散成一团半黑半白的雾,心道:“等顾子铭出了这魔窟,也不必瞒着她我的存在了。” 到了二楼,所见场景更是不堪。顾子铭不忍多看,急急上了三楼。三楼便是那妖修所在。此时那妖修似乎刚享受完双修乐趣,正趴在垫由白狐制成的毛毯上养神。在她前边还有一女子正在对镜整理妆容。 顾子铭刚踏上三楼,便听那妖修开口。“别上来了,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说罢她翻身向里,只留给顾子铭一个后背。 怎么,当她也是来做那档子事的好色之徒了? 嫌弃写在脸上,顾子铭真想用那毛毯将那妖修裹成粽子。 正在梳妆的女子闻言笑了一声,并不看顾子铭,拿起手边的眉笔再为自己容貌添美。“你就饶了她吧,今儿她是我的,你去找下边那些个。” 顾子铭眉头紧拧,却知晓此时正是两人最松懈的时候,于是装出贼心不死的模样。“既然这样我也不与好姐姐争,不过就让我看一眼如何。我好奇的很。” 果然那梳妆的女修盈盈一笑。“好呀,那你就去瞧一眼,就怕你瞧了一眼不愿意走,到时候……” 她声音忽得冷下来。“可别怪姐姐毁了你的修为。” 顾子铭手中捏着那小小编钟,讨饶道:“姐姐放心,我还小呢,我就是好奇,绝对不和姐姐抢人。” 说着,她上前两步,见那女修不阻止,手腕一抖,那小钟不偏不倚地刚好悬挂在妖修上方的梁上。确保那小钟不会被发现后,顾子铭后撤两步,装出不情愿的样子。 “真好看啊,可惜了我没这个福分。” 那梳妆女修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这会子她也被那妖修折腾累了,顾子铭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便不在这人身上留心,只说道:“等姐姐我厌烦了,你且再上来,说不准啊能让你这孩子见见世面。” “那自然是好,我就不叨扰二位了。”顾子铭端的一副恨不能就此加入尽欢宗的架势,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那榻上的妖修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往楼下走去。 她不肯停歇半步地一口气走出那高楼。营地之内的鬼气已经散的不见踪影,那些没有被色欲熏心的魔修放在恶战一场,此时哪里管她这个从楼中出来的。顾子铭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当成白布似的盖在那女子身上,化成一缕香烟离开了这魔窟。 从魔窟出来,顾子铭这才看清楚监天司女修死前交给她的令牌。令牌上面写了个“战”字,隐隐还能感受到上边残留的魂神。顾子铭将令牌翻过来,背面写着【监天司】三个字。大约是记忆已经想起大半,她总觉得这令牌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就连那【监天司】三个字也异常熟悉。 她虽有心想快点去找凤栖,但也明白孰轻孰重,何况记忆只是清晰些许不是完全,她都不知道迹崖山在哪儿。于是干脆找了颗大树避身,细细将回忆梳理。 此时天色渐暗,顾子铭因不愿意待在魔窟附近,又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嘱托不敢回到女孩所在的村子,她栖身的这棵树落在另一村庄边上,能瞧见有几个人正在收拾东西急急往家中赶去。 再往那村子内仔细看,这村子似乎要比女孩待得要大一些,应当称为镇子。镇子中有不少铺子,顾子铭忽得看到一间正打烊的包子铺,她瞳孔一震。 这令牌她之前果然见过,就在一个镇子上,那镇子似乎…… 茯苓镇! 第54章 这次记忆没有纷杂而起,覆盖在记忆卷轴上的白雾只是动了动。 顾子铭看着手中的令牌,直觉这监天司三字碍眼的很。但是那魔窟的魔修数量和修为她是有所了解的,单凭她一人的本事定然只会葬身其中。她想起那名女修,哪怕自己魂飞魄散也要弄死几个魔修,当真是烈士。这让她更加分不清监天司是好是坏。 想了半日没理出头绪,天色完全黑了,顾子铭长长叹出一口气,翻身进入那小镇之中。 大约是因为魔修作乱,小镇之内安静的很,家家门窗紧闭,其中无多光亮出现。 从东临至此,她风餐露宿,此时见到“客栈”二字,顾子铭便想到自己身上还留着那个魔修的气息,难受的打紧,上前便敲响了那客栈的门。 叩门声三响,里头没有声音传来。 顾子铭心道,怕是真被魔修吓破了胆,镇中百姓无有敢半夜开门者。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身再找一棵树过夜。 脚迈出两步,她身后蓦地传来声音。“敢……敢问阁下,是要……是要住店?” 应门的是个男的,声音抖的厉害。 天下没有战乱,百姓却惶惶不得终日。一时间顾子铭只觉得胸口发闷。“对,住店。你别怕,我是正派修士,前来斩妖除魔。” 紧闭的门有了动静,将要打开之际还是被人死死按住。顾子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你冷静点,万一是骗我们的呢!你可还记得那姚村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子的!” 一个女声道:“我怎么不记得!可是我们镇上的那几个修士不是说了有往君煌城喊人,说不定是真的呢!我们这客栈多久没开张了,再这么下去没被魔修吃了也要饿死了!” 顾子铭手指在剑鞘上轻敲一下。 君煌城?是什么地方? 她没来由的将这三字与那块令牌联系在一起,于是将令牌拿了出来递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前。“你们看看,我有监天司令牌,不用怕。” 这东西果然有效果,里边的人宛如见到了大罗神仙,从里边猛地将门打开,差点就要飞扑过来抱紧顾子铭的胳膊和腿。好在她们到底是矜持住了,手死死的扣在门板上,看向顾子铭的眼中满是“得救了”的意味。 顾子铭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她从未将自己视为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短短半日,却两次,不,是三次被人当做神明对待。她忽得觉得自己肩膀上多了无形的重压,压得她不敢正眼去看这些人。 如果芙蕖猜测是真,那这半日之内所见种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皆是因她而起。 顾子铭心头越发发堵得厉害。 转瞬心绪流转,【曦凰】自然感知清楚。她不免借着顾子铭的双眼那些人看去,却只觉得好笑。弱小如蝼蚁者才会将那些稍有能力者奉为神明,膝盖可随意砸在地上,三叩九拜将自己的尊严放于尘埃。 怪只怪是人就有贪念,有贪念,生于微末者又怎能不吃尽苦头。 黑白相间的浓雾蓦地有大半墨色浸染,化成身形者睁开双眼,面上只有不屑。 顾子铭能感觉到自己魂海中忽得多出了一股力量,这力量还不弱小。她当即想起那日在鬼市之中的夺舍,忙用心法企图压制。 【曦凰】还不想在这时候于她争夺身体,免得被凡夫俗子看了笑话,勉强收敛了些许魔性。 魂海之内那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消散,顾子铭松了口气之余听到最初应门的那男子问道:“……客官,不是小的不相信您…实在是这些日子不安生。您能把牌子丢过来给我们看看吗?” “给你。”顾子铭随手将那块令牌丢到了男子手中。 几人争着看了个仔细。那掌柜的低声道:“你看我就说是好人,这监天司的牌子能有假的?” 另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还是不敢确定,用手肘捅了捅拿着牌子的男子问道:“老白你去过君煌城,你快说这是不是正经的监天司牌子?” “是是是!”被称为老白的男子眉开眼笑,上前恭敬地将牌子递还给顾子铭,“少侠快请进!你都不知道俺们等您多久了!” 说着,那人摆出十足的店小二姿态,想要将顾子铭背上的包袱接过去。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顾子铭摆了摆手,跨步走进这家小客栈。 客栈看着并不大,一楼摆了几张吃饭的桌子,靠近门的地方有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着被褥,看样子是给那叫老白的男子睡的。 掌柜的往哪楼梯口一站,摆了个请的姿势。“客官楼上住,不知道要住几个晚上?” “还不清楚。”顾子铭扫了眼二楼,拢共四个房间,“那间正对着大楼梯的房间有人住吗?” “没有没有,都多少日子,现在除了你们这些监天司的修士,谁还往我们这里跑啊。”掌柜的引着顾子铭上楼,像是终于找到了诉苦的机会,话多起来,“也不全是监天司的,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修士过来,不过她们只是在这里走过并不落脚,都直直往那姚村去了。” 说到这,掌柜的默默叹了口气。 第74章 算上顾子铭,这个月来了三批修士,一次比一次人少。难不成那些魔修就这么难对付?她们这些生活在这里多年的百姓,就真的不得不成为流民四处逃窜吗? 那日子会倒头吗? 她不由得转头瞄了眼顾子铭。见这人年纪还没有之前来的那几个大,方才那点欣喜顿时落空。 可是来了总比没来好,守着她们这镇子的两个修士早就死了,如今的结界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房门打开,顾子铭踏入房中,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那掌柜的忍不住。“少侠啊,你会不会修补阵法结界啊。那些魔修凶滴狠,你可千万别硬碰硬啊!不如先给我们镇子加固一下结界?” “好。” 进入镇子前,顾子铭就发觉那结界摇摇欲坠。此时掌柜的开口,她自然答应。不过答应归答应,真要加固却不容易,主要是顾子铭会的阵法不多。 阵法复杂多变的很,在修真界于炼丹一脉相同,都是独成一门学问。之前若不是那只小编钟,顾子铭连进入魔窟的门都摸不到。 她想了想,在掌柜的走之前问道:“对了掌柜的,你可知道这阵法的阵眼在哪里?” “阵眼?”很显然,一个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摇了摇头。 下边都望着顾子铭的几个伙计中有个女子倒是应声道:“我们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去镇上的监天司。那里还有个护院的老头儿,虽然没修为,但或许知道一二。” 这倒也是个办法。 顾子铭谢过她们,要了些清水,并当着人面儿画出一道符咒没入那大门之内后,让客栈中的其她人前去好睡。 * 身子得以清理,顾子铭觉得舒爽许多,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并不是个擅长计划的人,脑中乱糟糟的,勉强梳理出来些条理,又怕惹来祸端。芙蕖的话警钟般在她耳边回荡,三魂六魄其一或许属于曦凰,若是动用魂神加固结界,魔修大本营就在附近,难免暴露自身。可是不用魂神,顾子铭又没把握加固镇上的结界。 按照掌柜的等人说法,这镇上已经没有镇守的修士了,那答应下来的事儿便定要做到。 她抬手掐算起来,刚部署三分,包裹在周身的魂神便感应到了一股魔气,放在手边的无鉴顿时振动起来。 有魔修闯了进来! 她立即掐诀隐去自身灵气,拿起长剑立于窗边。窗户半开着,能看到夜色中有两道滚滚黑气楼顶飞快跳过。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 顾子铭眉心微动,无鉴出鞘大半砍下她腰带两寸,双指并拢画出一道符咒附于那一小块布条之上,放在掌心对着魔修而去的方向轻轻一吹。 那布块在空中化成了一只蝴蝶,而后又变成一只小鸟,追着两个魔修的气息而去。 顾子铭关上窗户,没敢给这个客栈再加一层庇护,生怕那些魔修闻着味找过来。刚才她数了数,店里头一共六个人,其中还有个看着十来岁的孩子。她不能给她们招来不必要的祸患。 身靠墙壁,顾子铭闭上眼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两个魔修在东边一处地界停了下来。她忙抬起手,将真气灌入双眸之中,打开窗户,翻身进入黑夜。 这个小镇高楼许多,最高的有十来层,站在上边可以看到整个小镇的样貌。 顾子铭静悄悄的蹲在那上头,注视着两个魔修的一举一动。那两魔修也是奇怪,蹲在一户人家的墙头好一会,忽得有一个不耐烦起来,作势要跳进那间小屋,被另一个看上去几分稳重的魔修拦住。 只听那个几分稳重的魔修说道:“你着急什么,没听说监天司又来人了吗?现在尽欢君受伤,那只麋鹿色欲比我们都重,也就能当个阵眼,有个狗屁用处,你别上赶着送死还要拉上我垫背。” 那个年纪小点的魔修满不在乎。“监天司的人怎么了,一群废物,何况我们不是和他们联手来着?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成?都到这时候还要如此忍着,这魔修当得好不痛快,赶紧把小孩绑了送去给靖幽尊主。我倒要看看两个大魔头最后谁都那个万魔之宗。” 说罢,那年纪小点的魔修身落至小院内,眨眼化成一股浓稠的黑雾进入了里屋。 顾子铭只能将他们所说话中背后的故事按下不猜,手中无鉴折着月光,毫不留情地照着那年长魔修砍下。 那魔修修为不低,杀意袭来之际便闪身夺过。“什么人?” “将你魂飞魄散之人!” 似乎在离开东临之后,顾子铭每一次出剑杀意就会从心中涌起,铺天盖地不可压制。眼前面对的又是魔修,她更是让那戾气肆意疯长。脚尖落在屋檐上方一瞬,雏鸟寻路便已祭出。 无形的鸟儿霎时冲来,锐不可当。那年长魔修脸上惊诧之色不满,忙双手在身前大动起来,一团魔气生出,里边像是藏了无数冤魂。夜色浓得令人不寒而栗,月色隐去,凄厉的鬼叫声四起。 镇上的百姓纷纷躲进被子之中,祈求上苍垂怜。 那鬼叫声落在顾子铭耳朵里,只让她想起白日那小姑娘和她的姐姐,非但不惧怕反而心生怜悯。长剑之中魂神浮动,顾子铭飞快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往生咒。 “去!”闪着金色光芒的符咒代替了月光,在触碰到无鉴剑尖之后铺天盖地地困住了那要从魔气之中出来的冤魂。 然而这些鬼魂于之前遇到的不同,那全是被魔修以炼魂之术炼成的魂神傀儡,金光没入其中,只是驱散了几个挣扎着要从中出来的人面。魔修冷笑一声,单手穿过那团魔气,手爪变成了沾满鲜血的白骨,赫然长大三倍,照着顾子铭的心窝子袭去。 顾子铭脑中思绪千转。 她不是一时冲动敢于这两个魔修出手,两个魔修的修为都在她之下,对付起来不难。可这会她偏生顾及起被魔修纳为己用的无辜魂魄。那魔修没有噬魂灯,是用一种奇特的功法将那些魂魄融于自己的魂神之内,顾子铭能感觉得到那些魂魄极为痛苦。 那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姚村之中惨死的百姓的魂魄。 只是这一分神,那白骨血爪便已到了面前,顾子铭躲避不及,肩膀挨了一下,登时血液浸透衣裳。 那魔修像是见了宝贝,大笑起来。“竟然已经是个中境界的修士!这样畏首畏尾不如将魂魄送给我用!” 他说毕,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镰刀,镰刀末端挂着十来个小孩头骨,无比疯癫地抡圆了朝顾子铭杀过来。 “哼!怎到了这会还这样心慈手软!我来替你!” 藏于顾子铭魂海之中的曦凰命魂不知何时从半黑不白变成了一团比那魔修方才弄出来的魔气更加浓稠的黑色。她二话不说,命魂分为九道,齐齐没入顾子铭上中下各三大穴位。经脉之中的真气忽得暴涨,如那雨季过后的黄河之水。顾子铭一时间疼得难以忍受,顿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两人剑法一脉相承,【曦凰】手握无鉴更是唯我独尊,滔天的魔气自躯体内逸散而出,让那魔修都瞠目结舌了一刹。 “你到底是谁?” 问话间,那年轻魔修到底是没有丢下已经到手的孩子,也不想管那个年长魔修,准备遁入黑夜逃走。 “去哪啊?” 剑光在那年轻魔修眼前一闪,痛觉从喉咙中传遍全身。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不瞑目地跪在了地上。 第55章 【曦凰】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表情了。这些魔修在她手中比蝼蚁更加不如,只要她想,她就能用千百种方法置他们于死地。 就比如现在,那个年轻魔修的膝盖落地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他还能听得见看得见甚至说得出话来,只有那无尽的痛觉和三魂六魄被什么束缚住而产生的无穷无尽的恐惧感,同那逐渐旋转的剑尖清晰地告诉他,他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不是还留给你机会说话了吗?怪不得你们魔修千百年不成体统,见到魔尊为何不回应?!” 无鉴转过剑面,【曦凰】猛地将其从那年轻魔修喉咙见抽出,另一只手飞快画出一道暗符。暗符中魔气重重,于那同长剑一起从年轻魔修体内抽出的三魂六魄相互融合,幻化出那年轻魔修的面容。漆黑的双眼寻得路,眨眼到了那年长魔修的面前。 年长魔修已经被吓得有些不能动弹,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可惜已经逃不了。 那年轻魔修的三魂六魄将他紧紧抱住,耳边听得【曦凰】声音。“不是挺会用炼魂之术吗?学了个一知半解的,我倒是好奇谁教得你,教成如此。不如我大发善心指点你一二!” 毕竟年长,那魔修比年轻的多了些心眼和胆子,这时竟然还能生出一个办法来。 他张大嘴巴,看准那坐在地上吓得只知道发抖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一吸。然而,孩子的魂魄和周遭的天地之气未能被他吸入腹中,反倒吸进了一股杀意浓烈的剑气。 第75章 剑气入身,五脏六腑被割成无数碎块。【曦凰】还不饶过他,催动起牵丝心法,一步一步地朝那魔修靠近,同时将自己的左手慢慢抬起。 那魔修的面上惊骇万分,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竟然挪到胸前,尖锐的指尖随着【曦凰】将五指收拢深入他的血肉之中。 “炼魂,要用心炼,不把你的心取出来看看,怎么知道炼成的魂适不适合你。” 随着【曦凰】口中言语说出,紧紧抱着那年长魔修的魂魄开始从那因五指而出现的血洞流入。年长魔修的身上衣裳不多,能看到自他胸口五个血洞之处蔓延出黑紫色的血色。那血色犹如藤蔓,在他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那颗心时布满他的全身。 “啊——”魔修痛苦不堪,仰天大喊一声,一团黑气就此从他的口中出来,幻化成了两道比天色更加墨黑的人形站在那魔修身侧。魔修挖心的那只手徒然掉落,两个黑影胸膛出现红色。 【曦凰】满意地笑起来。只是片刻,她脸色便沉了下去。 顾子铭竟然开始和她抢夺起对这具躯体的控制! 上次在鬼市三魂六魄差点被挤出体外的痛苦还未彻底被顾子铭忘记,好歹长了个记性,这次又怎么会任由那“魔气”霸占。何况她在棺材中待得五十日不是白待,香姨修为确实低,却擅长固魂之术。顾子铭的悟性倒也不低,如今三魂六魄早已不似之前离散,何况【曦凰】要彻底掌控她的身体,还需要她的二魂六魄相助。 顾子铭的命魂在魂海之内游离一遭,找到破绽,倒也不急着将【曦凰】的命魂拘束,而是学着她分出九道分神,没入上中下各三大穴。 躯体猛地一震,大不了身死! “你疯了!”【曦凰】大惊,她没想到优柔寡断的顾子铭此时能那么决绝,那么心狠,“你就不想找到你师姐?” “留着你找到她害她吗!”天、地二魂压制气海、太冲二穴,【曦凰】借用她体内真气和魂神勉强充大的魔气被压制,顾子铭的双眼散去墨黑,“那我不如死!哪怕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她说罢,调动起体内真气,顾不上经脉寸寸断裂之痛,忍着血肉如同遭受千刀万剐之疼,将九大穴位中的魔气压制与丹田。 丹田无法承受那样暴戾的魔气,几欲爆裂。 此时的【曦凰】是那个入魔的【曦凰】,她满腔的不甘心,满腔地对着世间众人的怨恨,她知道自己能重活过来,只要找到其她二魂六魄,只要顾子铭不死,她就能活过来! “住手!”情急之下,【曦凰】借着顾子铭之口说道,“我把肉身还给你。” 顾子铭见好就收。“行。” 说白了,她也没那么大决心自爆而亡,她是在赌,还好赌赢了。不过顾子铭没有表现出来,【曦凰】分神不收,那些魔气依旧被压制向丹田。 【曦凰】怒意横生,却只能压着,很快,她便将魔性全部收了回来,攒成那一道命魂立于顾子铭魂海之内。 双手能够被自己控制,顾子铭画了个符咒落在那孩子身上,盘腿就地坐下。她即刻封住了自己的灵气,动用心法调养生息。经脉被冲刷过一遍,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未能就此消解。她也不管【曦凰】如何,自顾自地用三魂六魄凝出身形来,开始在魂海之内将迹崖山剑法九式一一走了个遍。 熟悉的剑法出现在眼前,【曦凰】只觉得厌恶,可偏偏她又管不住自己去看。在剑法走到五式时,顾子铭故意漏了一招。 “错了!”果然,【曦凰】开口提醒。 顾子铭假装不信。“哪里错了?” “就是错了!”【曦凰】也不靠近,双手抱在胸前,看她的眼神中满是嫌弃,“你漏了一招——顾来路!” 顾子铭将手中虚无剑收起,不屑一顾。“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招,我师祖芙……” 话未说完,【曦凰】蓦地五指成爪,死死地掐住了顾子铭喉咙。 只是此时的顾子铭不过三魂六魄幻化,【曦凰】又被压制了魔气,她虚影一闪推开三尺,手中长剑变成了一根翠绿的竹子。 顾子铭道:“那我便让你看看何为来时路!曦、凰!” 竹子在魂海之内挥动生声,一下一下打在【曦凰】的命魂之中。 人一路走来是要长记性长脑子的,刚好顾子铭只是假装缺心眼。在对方借自己之口说出“万魔之宗”四个字的时候,她便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的一魄曾属于曦凰,而是她的体内藏有曦凰一魂! 元神修士的魂力强盛,尤其是命魂,积攒了此生所学。命魂中的力量一旦释放,能有曾经魂魄俱全时的小一半。顾子铭记得芙蕖所言,曦凰不是被心魔控制,而是真的入了魔。她清楚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顾子铭也是自小被带上山,师娘堪比亲娘,或许能拉回一点曦凰的理智。再不行,还有那第五式中的顾来路,大不了就是形神俱灭,能想到的总得试一试。 随着竹子不断落下,【曦凰】只觉得顾子铭那张模糊的脸逐渐变成了自己师娘的模样。 芙蕖不爱用剑,一根长鞭系在腰间,但多数时候用竹子当武器,尤其是在教她们剑法的时候。那竹子总是翠绿的,和师娘那一身淡淡的粉色很相配,只是每次看到师娘,曦凰总会看到穿着一身红色的凤栖,实在碍眼。 更可恶的是,这碍眼之人总是和自己一起被师娘罚到山脚下思过。 后来,那抹淡红色染上了鲜红,被那刺眼的红抱在怀中。曦凰心中钝痛,她想要上前却不敢,最后只是装模作样的逃走。 竹子最后一记落下,犹如当头棒喝。 曦凰混沌命魂褪去半数墨黑,有些呆滞地看着收式的顾子铭。只是片刻,那只剩一半的墨黑再次侵染混白。 “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想做什么!”暴戾的声音回荡在魂海之内,顾子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复强逼自己的三魂六魄留在魂海之内,双目紧闭。 “当了那大魔头就真的能让你得偿所愿吗!”顾子铭慌不择言,说出的话从心不过脑子,“我虽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啊,你当了大魔头是能杀了那些把你逼上绝路的人,那那些无辜的人呢?她们要是有本事,也重蹈你的覆辙吗?你的师娘,还有束鸢师姑,还有凤栖!为什么最后为你所为买账的是她们!你有本事就从我魂海之内出去,自己去聚集天地灵气,再修出一个身来,不是天地之间的宝物众多吗?你找不到吗?曦凰!你视那些无能者为蝼蚁,那你就真的是神了吗?神明被满腔不甘和愤怒裹挟,你这神明当得可真有能耐!还不是废物东西!” “你找死!”那团墨黑骤然暴涨一倍,几乎占据顾子铭半个魂海。 顾子铭的□□抖得如同筛糠,嘴上还说个不停。“难道不是吗?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不了,我的三魂六魄就让你看看何为人世间!” 双手在这时终于画成了一道极为复杂的符咒,顾子铭双手一合再次拉开掌心之中多出一朵荷花。她自己都怔了一下,然眼下可管不了那么多,她飞快抬起手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了自己胸口位置。 莲花即刻出现于魂海之中,截住了【曦凰】的去路。 【曦凰】身形一顿,还没反应过来,那朵莲花忽得碎成十二瓣齐齐没入混黑的浓雾之中。 顾子铭只听得一声惨叫,眼前淡红色的光亮起好不刺眼。她知道自己的法子起了效果,赶紧将三魂六魄归位,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暂时封闭魂海。 就在这时,那混黑的浓雾中出现了淡淡的白色,于刚才那满是戾气的声音截然不同,【曦凰】此时的声音痛苦不堪。“顾子铭,清心咒!帮我……把魔气逼出去!” 那声音耳熟,顾子铭不由得晃神。 “快啊!”声音中又被染上了戾气。 顾子铭不敢耽搁,双手再次动作。此刻要画出一道清心咒来并不容易,她的三魂六魄不稳,手指凭空画符尤为艰难。听那声音刚才的意思,清心咒要其效果还得没入魂海之中,最好能一次画出十二道符咒来,顺着刚才莲花花瓣没入浓雾体内的位置,将其嵌入那人命魂之中。可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命魂很可能再次受损。 顾子铭不想再失去记忆了。 思绪扰动之间,一道清心咒已成,但其中蕴藏灵力明显不够。 “顾子铭,不如就趁现在,你我合为一体,你既是我,我既是你,此处阮湘魔界所在,你不想尝一尝当魔尊的滋味,立于那北冥接受千万人跪拜吗?” 难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某种蛊惑。于她魂海之中那团浓雾似乎要分成两半,黑白不清却能辨析。 顾子铭暗道不好,咬牙将双指点在眉心。 魂海之内又是一道光芒闪过,之前没入浓雾之中的莲花花瓣就此穿出,重新变成了一朵莲花。顾子铭这才发现莲花花瓣上都刻有清心咒! 第76章 是芙蕖早就料到这点? 以她现在的状态竟然还能做到如此! 惊讶在顾子铭心中一闪而过,她意识到了某个不可设想的可能。 双目中的血丝几乎在这瞬间布满眼白,顾子铭身体抖得厉害,她猛地起身,将真气灌入无鉴之中,飞快地连着画出三道清心咒。每一道清心咒刚成便眨眼进入她的魂海之中,莲花的淡粉色浓郁一成。 待到三道清心咒全数附着在那朵莲花之上时,花瓣再次散开变成了一把把锐不可当的利刃,长了眼似的朝那要分不分开来的黑色浓雾剐去。 “铛!” “铛!” “铛!” 一共三声古钟声响彻顾子铭耳畔。 曦凰当机立断,命魂中的魂力拧成一把长剑,雪亮的剑光将那想要重新与她合二为一的魔气彻底斩断。 “你疯了!”那黑雾终于慌乱起来。 它想要重新藏入曦凰命魂中,十二瓣莲花却先一步将其千刀万剐成了碎片。 碎散的黑雾还要挣扎。此时的莲花花瓣因被顾子铭再次注入了三道清心咒,尚有余力。花瓣翻飞,在顾子铭魂海之类留下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顿时让这人也好生体会了一把那魔气感受到的痛苦。 她一下跪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大口呼吸起来,魂海中的那道分神再也不能稳定。 魔气看准机会想要给自己重新找个宿主。 “滚开!”曦凰眼疾手快,手中魂力所成长剑暴涨三次,裹挟着罡气将那魔气再次劈成两半。 魂海之中的清心咒散出最后一点光芒,终于将那魔气从顾子铭七窍之中逸散而出。 与此同时,不过百丈之远处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顾子铭和曦凰的眼前霎时五彩缤纷,最后定格在了一张两人都熟悉的脸上。 只见那张脸上除了难以置信的诧异之外,还有不可掩藏的心疼。 芙蕖只是看了一眼胸口的长剑,下一瞬便将其拔了出来,用自己最后那点魂神幻化出一朵莲花。 那莲花不知去向,只能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凰儿,别再执迷不悟了!” 第56章 原来,芙蕖在死之前,就在她体内种下了一朵莲花。 原来,师娘是真的从来没有抛弃过自己。 曦凰忍着命魂离散的痛苦,幻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她伸手接住飘落下来的最后一片莲花花瓣。那花瓣未能在她雾气一般的掌心停留,直直落下,而后消散不见。 顾子铭□□和三魂六魄都疼得难以忍受,恨不能拿起那把无鉴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可是她不能,她还要去见凤栖,她还要回到东临去看看芙蕖有没有几次灰飞烟灭,因此将所有怒意全部迁到了失魂落魄的曦凰那。 偏生这家伙的命魂藏在她的魂海之中,想给她来个千刀万剐的酷刑都不行。 顾子铭牙关紧咬,再也无法将满嘴的鲜血咽下,竟然从她的牙齿间隙流出来,那在远处的小孩看了她一眼,以为自己看到了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没死在魔修手中,差点因为恐惧去投了胎。 两者五感相通,在这种情况下顾子铭还要感受曦凰因为突然间的醒悟而生出的诸多感触。其中最浓烈的就是悔意。 “还不都是你!现在后悔什么!” 顾子铭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的脾气全要集中在今晚爆发。“你还有魂力就封住我的魂海,我要调理气息了!” 真气在内府之中混乱的不成样子,魂神更是东一处积攒西一处缺失,要不是知道此时有几双眼睛从窗户门缝后探过来看,顾子铭怕让那些百姓觉得自己没用而心生悲凉,早就成王八趴在地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多久。 曦凰向来情绪不愿表露给外人看,虽然顾子铭算不上外人,调整很快。那团恢复成灰白色的浓雾散开,顾子铭的魂海霎时关闭。 眼不见心不感,顾子铭顿时就觉得浑身的疼减轻了少许。她盘腿坐下,将腾起的满腹疑问暂时压下,念了一遍清静经开始调理气息。 她调理气息来来去去只会用那两三套功法,都需要很久的时间,而且调理时封闭五官灵感,听不太清周围声音。 那回荡在整个小镇之中的急促铃声,她也未能在意。 周听澜手都摇断了,还是没能再次捕捉到魔气或者是际崖山清心咒的灵气。 际崖山的清心咒很特别,是祖师奶创立的,符咒落成周遭灵气浮动,修为突破中境界的都能看到灵气往哪个方向浮动。再加上清明铃,清明铃和招魂铃相似一个对灵气浮动灵敏,一个对魂魄存在感知灵敏。 她半夜正打坐入定,怀中的清明铃突然自己动了一下,就像是那天在街上。 周听澜当时和唐雪柔讨论了好久,有八成肯定顾子铭就在附近,她应该没有落在尽欢君或者其她魔修手中,暂时能够活动自如,就是不知道在做什么。靠近阮湘处处危机,随意暴露自己是修士是很危险的事情。这里的魔修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炼魂的功法,身上个个都多少带着几个被炼过的魂。 那些魂要是避之不及进入修士魂海之内,便会潜伏下来,等修士不留神或者情绪大动的时候便会出来作怪。周听澜和唐雪柔打听到有好些个镇守周围村镇的修士都是这样被迷了心智,或死或就成了魔修傀儡,傀儡用一时最后还会被炼魂,那样的魂就比普通百姓的更加难以对付,也更会在进入修士体内后控制修士。 唐雪柔说,九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就是这么出现的。魔修大量控制凡人躯体冲在前边,修士们实在不忍心就会霎时变成傀儡,最后同门相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出了正不压邪的局面。 此外,周听澜还在镇上发现了监天司的人,那些修士看上去也是来镇守的,但周听澜还是给她们打上了不是好人的标签。顾子铭不能被她们抢先一步发现。 清明铃甫一振动,她便翻身出了房间。此时看着没有火光的小镇,她手中的铃铛被捏的快要嵌入掌心。 “师姐你睡了吗?”周听澜叩响了凤栖房间的门。 凤栖自然是没睡的,她不能睡也不愿意睡。“进来吧。” 周听澜闪身进入房间,房间内漆黑一片,好在凤栖及时掐了个萤光诀,房间里顿时亮起了有绿色的光。 凤栖问:“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师姐你没有感受到魔气吗?”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那魔气很微弱,凤栖以为是阮湘那边的魔修又在笙歌,只是留了个心眼,并不多在意。此时周听澜问起来,她睁开双眼反问道:“怎么了?” 大局为重,周听澜没有隐瞒。“我刚才感受到了两股明显的魔气,就在镇上,不过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了。我怀疑是顾……”她说到这,忍不住仔细去看凤栖。 凤栖放在膝盖上的手果然一紧。 “大师姐你先别激动……” “继续说。”凤栖稳住自己的心神。 “我怀疑是顾师妹,我的清明铃自己响了两次,一次是白天的时候被五音箓催动,还有一次就是刚刚,是感受到了我们迹崖山清心咒的影响。清心咒被画出好几次,不过我没追踪到到底来自哪,但可以肯定就在这个镇上了。”周听澜一口气说完,生怕自己哪里磕绊一下凤栖就要冲到她面前。 倒不是怕这个大师姐,就是凤栖的暗伤还没好全,一激动涟漪的辛苦白费。说实在的,周听澜也有点受不住这个小师妹哀怨的眼神。 好在这次凤栖把她的话听完了,不仅听完了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变化。 顾子铭的消息自然是牵动她的心绪,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太晚了,如果她们去寻人就不得不动用魂神。那些魔修最是喜欢在晚上行事,修士的魂神被他们捕捉,必然会发疯似的涌过来。这个小镇上的结界很不稳固,如果接二连三有魔修闯入,结界随时会崩塌,到时候修补肯定是来不及的。 一路南下,凤栖见到了不少生灵涂炭的场景,九百年的事情务必清晰地接连出现在她的脑中。这一次她不能再因为某个人而不顾信仰她的百姓,尤其是生活在这个小镇中的百姓。 镇守南方的神兽是朱雀,也是凤凰。 她斟酌片刻,开口道:“有几分确定是我们迹崖山的清心咒。” “十成。”周听澜回应,“除非掌门偷偷派人跟着我们,那人还遇到麻烦了,否则绝对是顾师妹。” 凤栖坐不住了,她猛地起身,眨眼便到了周听澜面前。“把你的清明铃给我。” 周听澜后撤一步,将清明铃死死捏在掌心。“要找一起找。” 下山之前,掌门稚羽密音传语她们,凤栖的妖丹觊觎者繁多,尤其是到了阮湘这一带,作为镇守南方的祥瑞她身上的气息是很难掩盖的。群魔躁动不安,绝对不可以让凤栖独自一人行动。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人,周听澜把这话刻在心里。 第77章 凤栖盯着她看了一会,饶是自己想用凤凰威压逼着她,周听澜的目光连躲都不躲。她无奈,只好松口。“好。” 两人很快离开了暂住的客栈,顺着周听澜方才记住的方向而去。小镇不过方圆几十里,两人专往高的建筑顶部落脚,落脚时都默契地停留一时往四周查看。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小镇边缘,凤栖忽得捕捉到一丝魔气。那魔气很是微弱,却明明白白地朝着小镇之内的某处逸散而来。 她赶紧叫住了周听澜。 院子之内,月光终于透过厚重的云层倾泻下来,照亮了顾子铭小半个身子。她依旧在入定,体内的真气和魂神很难安抚,洪水猛兽似的作乱。曦凰虽然将那魔气暂时逼了出去,命魂损伤严重,她死之前的修为已突破元神,哪怕只是一缕命魂,爆发出来的真气亦非同寻常,给顾子铭添了不少麻烦。 能用的功法来来去去用了好几遍,根本管不了多少用处,顾子铭终于忍无可忍,破开魂海中的封锁,半点不客气地对着曦凰质问道:“你就没点好的法子?” 曦凰哪里被人这么吼过,登时就想吼回去,只是刚要开口就想到这全是她的错,只能将火气暂时压下来,回应道:“有是有,但你不会那些功法。” “那算有个屁!”脾气发作一回,就很难不有第二回。 顾子铭向来是路前有山,她有能力就凿几下看看能不能过去,过不去就算了,原地躺一会舒服了再想办法。闻言干脆在魂海之中盘腿坐下。 曦凰没想到她就地摆烂,很是不理解。“你就不怕那些个魔修顺着你的气息找过来?” “找过来就找过来,你我两者的修为全在这具身子里,我又调理不了让众神归位,不如全用在他们身上。两个都杀了,再来两个我练练手。” 说到这,顾子铭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猛一抬头刚好感受到曦凰同样的反应。 两人异口同声。“那个魔修!” 方才事发突然,两人都忘了那个还没有彻底弄死的年长魔修。那魔修被【曦凰】炼了魂,本该对这人俯首称臣,只是炼魂需要时间,短短不过几个眨眼就算【曦凰】手段再阴毒也不能将那魔修自身意识全部剔除,魔修始终挣扎,此时竟然已经能稍稍脱离炼魂控制,想要趁机逃离。 他好像找到了靖幽尊主口中的重要之人! 如果能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以靖幽尊主的性子一定会给他奖励。现在阮湘那么多可用的尸体,随便给他一个皮囊,他定然能继续在人间作乱几年。 脑中想法一成,加上那魔修的求生欲,两道浑浊的人影逐渐靠拢。 只要让那颗心合在一起,他就能逃离! 黑影越来越近,魔修急不可耐,感觉到顾子铭周身气息逐渐平静,竟然打算舍弃一点魂魄。 “还想逃!”顾子铭适时睁开双眼,落在地面上的无鉴霎时振动而起。 “别拿剑,用你的真气驱动它!”曦凰在魂海中提醒。 顾子铭对她的话很不乐意听,却知道现在就是她想要的练手的机会。身子后撤两步,双手飞快掐诀,顾子铭右手双指指向无鉴。 “杀!” 体内过多的真气和魂神终于不再是麻烦,即刻注入剑身之内。长剑之中本就存在剑魂,生生被唤醒几分。 无鉴应声飞出。 魔修大骇,心知自己是注定逃不了了。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索性将还能控制的魂神全部注入于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无论如何,他都要教顾子铭吃点苦头! 两具黑影忽得再次分开,一大一小,其中那团小的黑影张牙舞爪地便朝着顾子铭扑了过去。 顾子铭攒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有地方可以发泄,跨步上前,握住已经刺穿了魔修那颗心脏的无鉴剑柄,毫无章法,全凭自己魂神和真气,把长剑当成了开山的斧头一顿乱砍。 那魔修拼死只能驱动命魂,哪里招架的住,瞬时惨叫声响彻云霄。 周听澜刚落在某个屋顶上的身子一个趔趄,好险没摔下去。“什么情况?” “是铭儿!”凤栖终于在黑夜之中看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面容。 她松开周听澜的手,人影成了一道风似的掠至那个小院。 顾子铭刚把魔修的三魂六魄都砍了,双脚都没站稳,怀中猛地撞进一具躯体。那躯体温热无比,整个人狠狠地贴在她的怀中。 衣衫阻隔,血肉阻挡,顾子铭却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人的心跳动飞快。 “咚咚咚!” “咚咚咚!” 就算没见到对方面容,顾子铭也知晓来人是谁。她如获重宝,抬手用力地将人抱住,恨不能就此揉进骨肉之中。 “师姐。” 脑袋埋入对方颈窝之中,熟悉的气息充斥鼻腔,顾子铭又变成了那个爱哭鼻子的顾子铭。 “师姐……” 声音颤颤,凤栖只觉得自己的颈窝被温热的眼泪逐渐润湿,耳边回荡着她日思夜想之人的呼喊。 “师姐在,铭儿别怕,师姐来了。” 第57章 这样的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曦凰看不下去只能再次封住魂海。 周听澜落脚小院,默默转身,抬头看今晚的月亮。 哈哈,这月亮可真亮啊。 顾子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不愿意将脑袋从凤栖的颈窝中抬起来。她太想念这个人,也太想念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更想念这个人的怀抱。以至于逐渐平静下来的顾子铭开始想,她以前有这样抱过凤栖吗? 要是没抱过,现在是不是该松手了。 可是她舍不得。这个在她记忆每一处都留下了痕迹的人,即便始终模模糊糊,也让她拼命想要找到。而且刚才是凤栖扑进她怀里的,再抱一会,等她先松手。 凤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月光洒洒,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影子重叠在一起,只要睁开眼凤栖就将周围存在的一切忘了个彻底。 她从来没想过,顾子铭在她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重量。此时切切实实地抱在怀里,那曾经种种翻涌而来,如同狂风大作的海浪接二连三不肯停歇地拍在礁石之上。 冲过来的时候,凤栖清楚明白地看到了顾子铭是如何让那魔修魂飞魄散,她手中的无鉴终于有了凶煞之器的威力,源源不断逸散出来的真气和魂神都在告诉凤栖,顾子铭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定魂。 短短分离不过五六十日,顾子铭到底经历了什么,修为连破三境界。她还是这么爱哭,大约已经哭湿了自己大半个肩膀,就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熬过那胫骨寸断血肉再长的痛苦? 凤栖心疼起来,抬手抚上顾子铭的发丝,忍不住再次出声温柔哄道:“师姐来了,不哭了。” 顾子铭原本都快流干了的眼泪,因为她这句话又涌出来许多,可是再哭,湿透的就不止是凤栖肩头的布料。她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小院中,怪丢人。于是成长了的顾子铭小心翼翼用鼻尖蹭了蹭凤栖的脖颈,有些贪婪地将属于凤栖的气息吸入腹中,勉强止住了眼泪。 “师姐……”她弱弱出声。 凤栖以为她是被自己抱得难受,很是舍不得地稍稍松了力道。 然而顾子铭却不放开她,声音瓮声瓮气。“你怎么才来找我,我差点就要把你忘记了。” 在听到“忘记”两个字的时候,凤栖的心颤了一下。她摁住顾子铭的肩膀,把人来开,对上她那双已经哭红了的眼睛。“你敢!” “我怎么不敢。”怀中温暖不在,顾子铭很是不愿意,伸手又把人拽进自己的怀抱,顺便鼻尖落在光滑的肌肤上狠狠一吸。 前时还因为自己的调戏而脸红的能滴出血来的小怂包,现在变成了小流氓。 凤栖摸了摸她的耳朵。“长本事了?” 不知怎么得,她感觉顾子铭好像长高了,好像比她还高了一些。虽说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但还是让凤栖生出了年岁已过三载的错觉。 顾子铭觉得耳朵痒痒,可是她很喜欢,没回答,只是将眼睛闭上贴在了凤栖颈窝处一小会,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月亮提供的光线恰到好处,顾子铭看清了凤栖的脸。记忆依旧模糊,她忍不住伸手去描绘这张脸的轮廓。 “做什么呢?”凤栖不解。 别是真的年岁已过三载,这是她不知晓。 手指从凤栖的额头缓缓落至她的下巴处,顾子铭满心都是“师姐真好看啊”的花痴发言,然而对上凤栖的双眸,她那小流氓之心瞬时逃之夭夭,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凤栖抓住了她的手指。“原来铭儿这样想我,我竟不知,要不要贴着好好描绘一遍,记在心里?” 说着她抓着顾子铭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眉间。 顾子铭脸更红了。方才的小流氓之心全靠还没发泄完的怒气和终于见到想见之人的欢喜。就算长大,本性也未能全部改掉,顾子铭想要抽手。 第78章 凤栖不肯。 这些日子,她好生感受了一遭何为思念。尤其是在周听澜等人憋不住八卦,问她到底当初是为了什么跟她们一群小的下山。 若是放在以前,凤栖的答案必然是为了束鸢。她不能让束鸢成为众矢之的,不能让这个妹妹再继续犯错不可弥补。 但到了如今,凤栖才猛地发现,她当初下山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保护顾子铭。 顾子铭的修为不高,又怂又秉持道义,两股战战地挡在比她弱的人前面,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凤栖不舍得让她出事。 她喜欢看顾子铭踏着阳光而来的身影,喜欢看她对着自己撒娇,喜欢看她狗狗祟祟地趴在藤椅边上看自己养神。顾子铭会给她讲很多故事,任劳任怨地从山脚下挑水给她喝。庭梧中有多少个日夜,是顾子铭陪着她,让她知道人世间还有乐趣可言。更不用说下山之后的种种,让凤栖贪恋起这个人的每一次拥抱。 凤栖虽有血肉之躯,却不似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九百年前匆匆度过的十几年发生了太多事,催出了那七情六欲,在遇上顾子铭的时候枝丫长出了花。 她已经失去太多了,不想再失去这个人。 顾子铭的手指被她带着,贴着她的鼻梁,划到嘴唇,柔软触过最后落在下巴。顾子铭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脑中再一次被“师姐好美啊”这几个字填满。 凤栖说道:“记清楚了?不许你忘。” 顾子铭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忘。师姐,我是真的失忆了,但是我把你想起来了,真的。” 凤栖一怔,她刚才还以为顾子铭是在说气话胡话。“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听澜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她能听的消息。天边的月亮又往下坠了一点,她转身提醒两位。“师姐,顾师妹,要不先回客栈?”她可得把故事好好听听! 为什么顾子铭能这么快突破定魂境界啊!明明这个人之前连剑法都没学明白来着! 这话提醒了凤栖。她往周围看了一眼,没有别的眼睛在看她们,稍稍安心。地上两个魔修已经彻底死透了,魔气应该没有惊扰到什么,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凤栖问顾子铭。“你现在落脚何处?” “就在不远处的同福客栈,你们呢?” 周听澜回应。“比较远的有缘客栈,唐师姐和涟漪师妹都在,顾师妹你今晚先去我们那?” “也好。”顾子铭手还被凤栖拽在掌心,刚好的温热她不想离开,而且她也有很多事情想问凤栖,比如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她魂海中的曦凰到底是怎么个事情。 * 三人都有修为,回到有缘客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周听澜生怕涟漪第二天发现顾子铭被找到了,怪她不连夜把自己叫醒,顶着被唐雪柔横上一眼的风险,将两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拽起来之后周听澜有点忧郁,感觉就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唯有胸口的清明铃作伴。 太惨了。 几人聚在凤栖房内,涟漪果然扑倒顾子铭怀里眼泪跟黄河水似的,流个没完,最后还是被唐雪柔抱在怀里哄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搞得周听澜都想出去继续看月亮。 “顾师姐你都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都腹肌了?”涟漪缓过劲儿来,出言令人震惊。 这是什么重点吗! 顾子铭还挺配合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还不是很明显啦。” 周听澜翻了个大白眼,凤栖轻轻在顾子铭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正事。” 正事自然是顾子铭这五六十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多了心眼,把发生的事情藏了一半说了一半。 “所以你是追着束鸢过来的?”听到关于自己亲妹妹的消息,凤栖自然是紧张的。 束鸢是不能出迹崖山的,这是当初留下曦凰三魂六魄的约定。只要她踏出迹崖山一步,封印在缚魔渊中的曦凰魂魄就散。然而如今缚魔渊中哪里还有曦凰的魂魄,凤栖以为束鸢是出山找顾子铭,好将她获得那一魂二魄放入顾子铭魂海之中。 毕竟,让曦凰重活过来,是束鸢的夙愿。 只是凤栖万万没想到,在鹤顶之中把顾子铭带走的也是束鸢,难不成这件事她也算到了?还是这其中也有束鸢的谋划? 若真是如此,她怕是再不能保住束鸢了。 凤栖心头发紧。“铭儿,你确定束鸢是被尽欢君强行带走的?” “强行”两个字,凤栖咬音有些重。 顾子铭反问。“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 顾子铭心眼还没长那么多,按照心中所想回应道:“我确定。当时师……”她本意喊“师姑”想起方才凤栖的纠正,改口道:“师娘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她肯定是被那个狗屁尽欢君给掳走的!对了师姐,师娘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很强,但又好像魂神虚弱。” 她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落在了凤栖身上。 本来束鸢就是迹崖山中最大的八卦,涟漪和周听澜耳朵已经竖得老高。 凤栖自然是不想说的,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好像确实该透露一些事情给她们,想了想说道:“束鸢曾是踏入神域的修士,她是以心入道,以心入道者最能长出仙骨。然修为可废,仙骨亦是可剔。只不过被剔除仙骨者还能保留一些修为,如果是天资极高的,加以修炼还是能达到问天境界。” 修为三大境界。下境界入气、筑基、凝魂、化神。中境界,定魂、炼虚、化劫。上境界,问天、元神、叩仙、入神。之后因各人修炼方式,各有不同新境界踏入。 “哇,那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束鸢师姑好厉害啊。”周听澜感叹了一句。 凤栖笑了笑。“你束鸢师姑不是问天境界。” “那是什么?” “是元神!”顾子铭抢答。 当时和尽欢君一战,顾子铭分明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元神之力,束鸢在破开那些尸体和阴魂形成的阵法时,是伤到了尽欢君的,否则那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愿意和顾子铭提出交换。 虽说束鸢是个半妖,但是被剔除仙骨可不是说着玩的。顾子铭在迹崖山的藏书阁中看过堕仙台的相关记载,那是由千年前十二位踏入修为登峰造极的修士用自己的全部修为和血肉布下的一个阵法,进入其中的修士不可逃离,修为会被一点一点蚕食,最后经受十二道天雷,剔除仙骨和所有修为。 剔除仙骨之后的人比凡人更加不如。 如果是妖误入其中,妖丹粉碎,妖魂受损。 没有人可以控制堕仙台降下的惩罚,束鸢是半妖,当初进入堕仙台被剔除的不仅仅是她的仙骨,想必还有那不多的妖魂! 再有资质的人也不能经此一遭在九百年后修炼到元神境界。若真的能,那得受到多少非人可以忍受的痛苦? 顾子铭不由得发抖起来,她忙抓住凤栖的手。“师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芙蕖告诉过她,那颗凤凰妖丹能让凡人不生不死,若是修行之人拥有,修为理应能够突破不可能。而凤栖和束鸢是亲姐妹,想来那颗妖丹如今定是在束鸢身上。 这人眼神定定,深棕色的眸子里除了担忧就是担忧,就连那不常有折痕的眉间都出现了几道明显的竖痕。凤栖抬手,轻轻地用拇指想要将其揉开。“别这样皱眉,不好看了。” 顾子铭怕她就此转移话题,将她那只手也抓住。“师姐!” “你想让我说什么?”凤栖的语气依旧柔和。就算她告诉顾子铭,自己的凤凰妖丹在束鸢身上又如何?那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送出去的,就算不是,顾子铭难道替她夺回来? 修士没了仙骨还能继续活到几年,之后进入轮回。 那半妖呢?半妖若是没了妖魂,除了消散于天地间,还有别的选择吗?何况,那颗凤凰妖丹想要从束鸢体内拿出,除了生生剖开她的内府,还有其她的办法吗? 顾子铭定然是舍不得的,就算没有曾经在迹崖山的记忆,她和束鸢相处那几日,也断然是狠不下心的。 第58章 凤栖眼中似是含了一汪清泉,看得顾子铭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恨自己不争气,但事情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再被糊弄过去,索性拧过头。 “师姐你别这样,我担心你也担心师娘。如果师娘体内有你凤凰妖丹,她现在若是依旧在那尽欢君手里,我怕她更加危险,到时候就算我以身换师娘,怕是再无半点可能。” “你还想以身换她?”方才的设想在凤栖心中更加笃定。 顾子铭当做没听见她语气变化,以及握住她双手的力道变化,点了点头飞快回答道:“我有这么想过,但这个办法现在肯定是行不通的。” “别说现在了,就算是束鸢师姑体内没有凤凰妖丹,能一诺千金不耍赖的还能叫魔修?你要是去了,就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周听澜适时吐槽,就是用词有点不太得当。 第79章 这末尾的几个字登时让顾子铭想起了白日在魔修营地中的种种所见,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全不在乎周围三人眼光,身子一歪躲进了凤栖怀里。 凤栖自然地搂住她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点会长针眼的事情。” 涟漪好奇。“比如说?” “小孩子不能听!” 小孩子不能听的事情,只会让涟漪更加好奇。小嘴一噘,眼神揶揄。“顾师姐你好好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们大师姐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了!” 顾子铭直接从凤栖怀里跳了起来,摆出凶巴巴却做贼心虚的表情。“你胡说八道!” “我觉得我没有。”涟漪眯起了双眼。 被她俩这么一闹,方才严肃的氛围有不见踪影。凤栖和唐雪柔十分有默契地同时将顾子铭和涟漪揽到自己怀中,周听澜觉得今晚月亮是真的亮啊,照得自己宛如长明灯。 “好了好了。”唐雪柔掐了把涟漪的小脸,将视线落在顾子铭身上。 顾子铭三言两语把她在东临的事情交代了,却没有交代半点她来到此处后发生的事情。白日周听澜的清明铃第一次自己振响后,两人亲眼瞧见有个身影从魔修临时的营地高台中一跃而下,现在顾子铭出现在小镇,按照周听澜所言是因为她和魔修颤抖再次唤醒了清明铃。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不少事情。 唐雪柔并不想让顾子铭以堕魔修士的身份回到迹崖山,迹崖山被那么多人盯着,到时候肯定生出难以平息的讨伐声。留给她们的时间无多,只有四十日不到,束鸢不可不救,这个小镇上的结界也不可不修补,林林总总算在一起少说花掉十几日功夫,倒是少了搜集证明顾子铭清白的证据。好在此时看样子是有现成的,不如问个明白。 唐雪柔单刀直入。“顾子铭,你白日是去了那立有高台的魔修营地?可有什么发现?” “你们怎么知道?”顾子铭哪里知道她们出现在此地的真正原因,只当她们是来担起修士之责,顺便来寻自己,并不打算将白日的事情隐瞒,和盘托出。 “你遇上监天司的人了?”周听澜难以置信,“监天司还会守护百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为何不信?”顾子铭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令牌递给周听澜,“那女修当真烈士,我估计她早就想自爆了,就是一直等着有人进入那魔修营地之内,好把彻底毁了那地方的法子令人知晓。也不知道她等的那些天日都经受了什么。” 周听澜细细查看那枚令牌,令牌上面的血污早就被顾子铭清理干净,那女修似乎将这枚令牌当成宝贝,上面的细节清晰可见。周听澜用拇指一寸寸摸过那枚令牌,不解浮现在脸上。 唐雪柔问:“发现什么不对?” “这令牌好像前先帝在位时候制作的,上面的符文和如今的并不相同。”周听澜对这些有所了解,但不多。 那位在时对修仙之事很有兴趣,因此对九州大地上的各大修真门派限制不多,监天司成立不知道多少年了,却是在那时候得到了重用。听说前先帝下旨,天下散修或者有门有派的都可以通过比试挑选进入监天司任职,职务之事自然是守护天下百姓安危。 周听澜解释道:“我听说当时确实有监天司中的修士被派往各大郡中镇守,不过到了先帝后期,九州修真门派肃清整顿,监天司中愿意效命的修士就少了许多。到了现在这位,更是担心天下百姓过于拥护守护她们的修士而不敬皇家,监天司已经只为皇帝效力。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遇上镇守的修士,你遇到那个女修活了多少年了?” 顾子铭摇头。“不得而知,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剩下一口气了,魂神自爆太快我又不便靠近,无法得知她的修为。可是她分明和我说用这个令牌还能号令镇守周围几个小镇的监天司修士,你们没遇上过吗?我下榻的那家客栈掌柜还说这里有监天司处理职务的地方,不过现在就剩下一个守门人了。怎么感觉,你口中的监天司和这里的监天司对不上号。” 若是只凭感觉,顾子铭亦不觉得监天司是什么好的,可她所见所闻,实在不能将其彻底归为朝廷走狗。何况就算是朝廷走狗,如今南边名不聊生,难道当皇帝的就真的能高枕无忧? 顾子铭开口道:“或许是那个当皇帝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免得百姓流离失所?” 周听澜将令牌丢给了她。“顾师妹你好单纯啊,哦,当然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九百年前那场浩劫,当时皇帝就和各大门派签下了一个协议,那个协议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大概,那就是再有魔修祸乱九州,天下修士以身平定浩劫,皇家不插手,只做力所能及比如安定百姓之事。而这个监天司尤其特别。” 一个叭叭说很是没意思,周听澜故意停下来,小师妹涟漪特别会提供情绪价值。“怎么个特别法啊周师姐,你别说话说一半啊。” 被满足了小小虚荣心的周听澜清了清嗓子。“监天司就保护君煌城和皇家那些凡人,其她的事情她们不干涉。” “岂有此理!”唐雪柔愠怒,“那监天司中不是也有修士,难道就这样冷眼旁观?” “那我就不知道了。”周听澜抿了口茶,“要么,那女修在此地镇守多年消息没更新,要么,就是如今监天司中分出了两派。一派还知道自己是个修士,不仅要修炼更要修道。还有一派,那就是真的唯那皇帝之命是从。那个公孙止大约就是皇帝的狗了。你们说等天亮了,我们还要不要去监天司处理职务处看看?” 既然已经知道了改如何捣毁那个魔修营地,她们就不可能不去做。但就凭她们几人,结果如何不好判定,能有帮手是最好。 凤栖搂着顾子铭,手指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怀中人的青丝,好半晌她开口道:“去,于阮湘交界的小镇少说有十来个,总得去探探每个镇子的情况。我们就认持有和这块令牌相同之物的修士,对于其她人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几人都赞同这个提议,之后又胡乱说了几句,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顾子铭把木门合上,耳边突然静得只剩下凤栖的呼吸声。 凤栖依旧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杯口点落,她还在想顾子铭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忽得,她站起身来,在顾子铭转身之际从后边抱住了她。 顾子铭只觉得自己颈窝一热,她下意识想缩,下颌骨刚碰到凤栖耳朵发丝她就又站得笔直。 “师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师姐在。”凤栖回应她,却不将自己的脑袋从她颈窝中抬起,反而用鼻尖轻轻在上面蹭了几下。 顾子铭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这人终于学会了用清扫咒,她温润的真气和魂神浮动在皮肤之下,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凤栖忍不住再将人抱紧些,耳边不由得想起了涟漪的话,她的铭儿好像真的长出腹肌了。 双手捧住了顾子铭的腰身,凤栖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脸怎么那么红啊。”凤栖舍不得让自己的双手离开那精瘦的腰身,只能定定看着顾子铭。 眼前人确实长高了,脸也瘦了许多,五官越发长开,眉眼间少了以前的稚气多了坚定,只是脸红的模样和刚下山那会一模一样,还有那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看的眼神,也是一点没变。 顾子铭微微低着头,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一会,小心翼翼地去拉凤栖的衣袍。“热的。” 凤栖笑问道:“那我把窗子去打开?” 顾子铭感觉到放在腰侧的手要抽走,手中抓住了更多布料。“不用了!” 凤栖本来也没想走,她就是想逗逗顾子铭。只不过两人才刚相遇,顾子铭又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哪怕她说没有把自己忘记,凤栖也不敢乱来,生怕把这人吓跑。 “不是说热,你脸这样红,身子会不会烫?”虽说不敢乱来,但方才顾子铭可是自然而然地窝在自己怀里那么久,凤栖还是忍不住抬手用手背感受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 果然很烫。 顾子铭下意识想躲,那有些微凉的手真的贴上来了,她心里跟开了几百朵花似的,根本不想躲开,反而想按着凤栖的手在她脸上多停留一会。可是她不敢,方才那完全是身体的习惯,而且凤栖就这么搂着她,顾子铭觉得自己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何况边上的唐雪柔和涟漪也是个好例子,虽然这两人看着更像是姐姐对小妹妹的疼爱。 可是现在,就剩下她们俩,顾子铭翻找关于凤栖的回忆也就那些,她不知道凤栖对于自己到底是出于对徒女?师妹?的喜爱,还是其她。一想到另外的可能性,顾子铭的小心脏就开始乱跳,她又想到了在那魔修营地中遇到看到的事情。那张本来就通红的脸,霎时间更红了。 也更烫了。 凤栖眸光微动,担心她体内真气和魂神还没有调理好,想要抽手去探她三脉。 第80章 “别走!”手刚一动,顾子铭就着急忙慌抓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一时都怔了怔,顾子铭眼神飞快闪躲,根本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像落在哪里都能看到凤栖的身子和脸,只要看到,就会想起那两个躺在青色毯子上的女魔修。 体内的真气再次被搅动起来,不再往丹田流去,而是齐齐往天灵盖冲。 “铭儿你怎么了?”凤栖看着两道鲜血从她鼻腔中流出,吓了一大跳,伸手按住她的鼻梁,将人拉到床边坐下,“是不是体内真气不稳?” 顾子铭微微抬着下巴,任由凤栖扯来布巾帮她擦去鼻血。“……好像是。” 此时情景实在太丢人,顾子铭生怕魂海之内的曦凰知晓点什么,小心翼翼在后背给自己画了一道符,将魂海封锁加固。 刚感觉到魂海震荡的曦凰忽觉周遭禁制加固,本来还没有的好奇心反倒被催动起来。两人的命魂融合的越来越好,这个魂海已经关不住她了,只要曦凰想,就算封了魂海也能于顾子铭五感相通。好在她也不知道那样八卦的人,清楚顾子铭现在面对的事凤栖,“啧”了一声,继续自顾自入定。 顾子铭感受到魂海平静,偷偷松了口气,目光在凤栖的脸上一落,忍不住再凑近些。刚才两人离得那样近,现在分开了半尺的距离,她竟然觉得浑身难受。 凤栖感受到她的靠近,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听话,好好坐着,等清理完了再动。” 顾子铭不愿意,伸手去勾她的袖袍。 看样子不仅是身子长了,胆子也长了,就是长的不多。凤栖无奈,琢磨着鼻血应该是止住了,便将堵在她鼻子上的布巾拿了下来。 好大一滩鲜血。 凤栖又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同时喝令。“不许动!不然今晚就让你睡外面。” 顾子铭:“?”原来她今晚可以和师姐一起睡吗! 怎么睡啊! 脑中更加多奇怪的画面突然闪现,顾子铭的人中一热。 新鲜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第59章 凤栖看着她狗狗祟祟慌慌张张地要捂住鼻子,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将那布巾重新叠一叠,再次按在她的鼻子下,双指按住了鼻梁。 “想什么呢!” 前时自己调戏她,她又是躲又是避,偶尔才会表现出受用模样。现在倒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子铭哪里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在魔修营地看到的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说出来,两只眼睛只敢盯着床板。 凤栖也不逼她,料想这人白日里去了魔修营地,怕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魔修向来纵欲,将双修之法奉为圣经。顾子铭今年十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鼻血流点就流点吧,总比真气在体内闹翻天来得好。 两人都不再言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子铭的鼻血总算止住。凤栖起身将那布巾放入水盆中,顺便洗了洗自己的手。 顾子铭脸上的红估计今晚都淡不下去了,她蓦地想起那躺在毯子上的两个女魔修,上面的那个倾身上去吻下边那个女魔修时,有一只手好像始终没有换过位置,一直都在不可窥视的地方动作。 她在干什么? 师姐的手好好看啊! 顾子铭你在想什么! 小小的脑袋里挤满了不该有的画面。 凤栖转头看她,顾子铭翻身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这被子好香,全是师姐的气息。 顾子铭感觉有人在她身子里点了一把火,烧得真气沸腾起来。她脸涨得通红,更加不愿意从被子中钻出来,甚至管不住双手将那被子紧紧地抱在怀中。 凤栖看着她突然缩成了一团,很是不解。不过算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确实也该休息会。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强撑着的身体早已疲倦不堪,见此困意四起。 没多想,她吹灭了蜡烛轻声到床上从顾子铭后边抱住了她。 顾子铭浑身顿时一僵。“师姐?” “嗯。睡吧,不早了。”凤栖习惯性地抬手要去遮住她的双目,手刚抬起,怀中的人翻了个身。 顾子铭仗着房间内无灯,胆子大了些。被子哪有真实的人来得能够缓解她的思念,额头于料想中触碰到了凤栖的下巴,顾子铭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师姐……” 她又是一声呢喃,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对方怀中。 这不埋顾子铭可能就这样老实睡了,一埋下去鼻尖和双唇都触碰到了异常的柔软,她脑袋当即“轰隆”一声巨响。 然而心念四起,这巨响声反倒让顾子铭更加抱紧了凤栖。 脑中画面更加管不住。 虽是失去了记忆,但到底不是成了傻子,以前看过的都还好好装在顾子铭脑中。她不由得想,除去魔修和妖修,寻常人若是做出那档子事来,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她这样思念抱着她的人,是否对凤栖早有非分只想,否则为何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出那些画面。顾子铭自认自己不是真流氓,人都说欲念多了也是生不出爱意的,而爱意会勾起欲念。 那她,爱凤栖吗? 凤栖呢? 她脑中不可抑制地疯长出许多画面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看的,只教她口干舌燥。 无声黑夜,凤栖只听得自己的心跳从未那样强烈过,怀中的人只是这样抱着好像已经不够了,凤栖想用手指好好描绘顾子铭的面容还有身体的每一寸轮廓。对方在她胸口吐出来的气息也让她体内的血液逐渐滚烫起来。 几个喘息,凤栖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将顾子铭的下巴抬起。 四目相对,房间之内就算没有光亮,两个修为都不低的人依旧能看清目之所及的一切。 “师姐……”顾子铭登时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心痒非常。 她喊出这一声,身子便主动送了上去,那解渴之泉就在眼前,顾子铭闭上眼轻轻在上面碰了一下。 凤栖双目圆睁,在唇上的温热即将消失之际本能地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后劲。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甘泉。 柔软的唇相互触碰,顾子铭感觉自己吃到了一口上好的蜂蜜,鼻尖的香味更盛,将她脑中为数不多清醒神志冲散更加。她抱着凤栖的脖子,再抬下巴,将那柔软含在了口中。 下唇被舌尖轻轻划过,凤栖睁开蒙上水雾的双眼。眼前的顾子铭有些模糊不清,却依旧能看清她因为动情而不断抖动的长睫,蝴蝶似的。这蝴蝶在顾子铭紧闭的双眼上停了一瞬,转眼飞入了凤栖心中。 “师姐……”又是一声低吟。 像是感觉到对方分心,顾子铭不悦起来,她蛮狠地收紧环着凤栖脖颈的双臂,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她睁开眼去看她心心念念的师姐,不知怎么得委屈起来。 “你为什么不回应我?” 那声音带着哭腔,飞进凤栖心中的蝴蝶抖动起翅膀,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惊涛骇浪一般在她心中翻涌而起。那些顾忌终于在这时被冲击地七零八落。 她笑起来,五指探入顾子铭的青丝之中,让对方的下巴抬起更高。 “师姐在。” 话音随着滚烫的唇落在了顾子铭的眼角。凤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弄伤了这个早在她心中种下情根的师妹。 舌尖柔软,贴着顾子铭的眼角将刚挤出来的泪水卷走。凤栖舍不得似的,动作很轻很轻,吻过之后拉开了些许距离。顾子铭还以为她就要这么停了,刚想凑上,凤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铭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呼唤。 手从颈后贴着弧度落在前边,顾子铭感受到自己的喉骨被拇指轻轻压住,之后鼻翼被凤栖的鼻尖蹭了蹭,那温热的舌头将另外一颗即将滑落的眼泪一并卷走。 顾子铭更想哭了。 “师姐,你别再不要我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开口说话,可是就是忍不住。 凤栖摸过她的眉骨,温柔回应。“不会。” “你保证。” “我发誓。”凤栖抬起了手,并立双指。“我若是再丢下你……” 后面的话被顾子铭用唇堵在口中。她不需要凤栖发什么毒誓,她只要知道对方有这个心意就好。 双眼再次闭上,顾子铭捧起凤栖的脸,如同对待珍宝,一次一次地用自己的双唇去触碰同样的柔软。 很快,那种口干舌燥感再次催动情念来,顾子铭无师自通地张口用舌尖顶开了凤栖并不紧咬的牙关。 彼此的火热再也隐藏不住,凤栖抱住顾子铭翻身而上,将这个生疏的亲吻加深。 两人的唇舌难分难解地纠缠在一起,房内的温度骤然拔高了好几度。顾子铭不知道这会子自己是何模样,却生出了要同那躺着的女魔修学一学的心思。 当时那女魔修做了什么?好像是紧紧抱着另一个女魔修让她吻自己,让她感受自己身体的弧度,还有那从口中不断溢出的声音。 第81章 这样,可以取悦人吗? 顾子铭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还未能付诸行动,凤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铭儿在想什么?”她边说,边用指腹抚过顾子铭的眉眼。 那双眼,是她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眼。 顾子铭哪里敢说。她害羞地咬住下唇,舌尖感觉到残留在上面的湿润。 还想要。 “不说吗?”凤栖笑着看她,手指已然落下,轻轻捏住了顾子铭的耳垂。 这里,她也喜欢。 情动无法按捺,凤栖俯下身将那小巧的耳垂含在了口中,舌尖在上边轻巧地打了个转。 顾子铭一时间没防住,方才还想着怎么哼哼出来的声音顿时溢出口中。 她有些慌乱,伸手就想把嘴巴捂住,却被凤栖抢先。温热的手扣住她的手腕,手指顺着她的指缝飞快探入,将其拉过头顶。 “师姐……” 回应她的,是从耳垂开始,贴着她下颌慢慢往上的细碎轻吻。很快,那熟悉的温热和气息抚上了她的下唇、上唇,最终撬开牙关探入口中,彻底搅乱了两人才刚平稳些许的气息。 顾子铭由不得扣紧了凤栖的手。 夜色墨深,前时吃得苦在此时都被那不可言喻的蜜给化解。 * 天刚蒙蒙亮,周听澜就耐不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匆匆洗漱了一番便往凤栖房间去。 走到了门口,她叩门的手悬在半空,到底是没落下。 周听澜看得画本子可不少,照昨日凤栖和顾子铭相见的那模样,很是老成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要打扰小两口了。” 她转步到唐雪柔和涟漪房门前,数了两个数,一点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起床了师姐师妹!” 唐雪柔早就醒了,碍于涟漪还在她怀里酣睡这才没起来,听到门板有一丝动静,飞快用手捂住了涟漪耳朵,而后狠狠瞪了一眼周听澜。 周听澜都习惯了,大咧咧地走到屋内的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天都亮了,小师妹可不能这样嗜睡啊。” “她身子还没恢复。”这对唐雪柔来说可不是借口,说得理直气壮。 周听澜也不回应,喝了口水,感觉那水都是苦的,又是一声哀叹。 唐雪柔从床上下来,三两步到她身边抬手就要给她来一下,周听澜灵巧躲过。 “干什么呀师姐,至于吗?我难道不是你可爱的小师妹吗?”可能是昨晚和月亮一般亮,此时周听澜很是犯贱地对着唐雪柔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 唐雪柔翻了个大白眼。“凤栖她们醒了?” “不知道啊,我没敢叨扰她们。”周听澜见好就收,乖乖巧巧给唐雪柔倒了杯水。 唐雪柔赏脸抿了一口。“平时你不都是先喊凤栖起来,今儿怎么先到我这了?” 周听澜顿时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还好小师妹还小,要是小师妹经历这些生出情根来,结果对上唐雪柔这么个木头,不知道要一天哭几次。 “怎么不说话。”木头见她单手托着下巴,显出一副无语模样,还不依不饶地问起来,“总不是凤栖的伤更严重了吧。” 自从鹤顶回来,凤栖的暗伤始终没好,她体内的真元也像是怎么都补不上一般,始终处于残缺状态。唐雪柔心系同门,很是不放心。 “没,就是……凤栖师姐昨儿刚和顾师妹遇上,你不觉得该给她俩多留点时间吗?” 唐雪柔脸上清楚明白地写了几个大字——为什么? 周听澜把水杯一放。“我去喊她们起来!” 凤栖暂住客房就在隔壁,周听澜无可奈何地轻叩房门。“大师姐,顾师妹,该起来了。” 思念至极的人在身边,总是会让人睡得好些。凤栖没听着声,顾子铭从里边探出脖子来看了一眼。她也是刚醒,整盯着凤栖看,看得心神荡漾,想要凑过去亲一亲她。 可惜被打断了。 不仅被被打断了,周听澜还不依不饶。“今日不是要去监天司?我们还是趁早吧,外头人少。” “马上就起来。”顾子铭忙用密音回应,手落在凤栖耳朵上。 周听澜闻声一怔,突然觉得自己饱了。就欺负她一个人是吧!等着,等她回迹崖山,她…… 拳头握在身前半晌,周听澜“哼”了一声跨步下楼。 夜里睡去,凤栖习惯性把顾子铭揽在怀中,此时顾子铭要捂住她耳朵,不免悬身在上方。她视线落下,满眼都是凤栖。藏在迷雾中的人现在完完整整出现在她面前,还能靠的这样近,顾子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怎么这样看我。”凤栖虽然睡得沉,确实架不住周听澜连番制造出来的噪音,早在顾子铭动作时便醒了。只是此时她有些懒,不愿意睁开眼,没曾想顾子铭竟这般赖。 顾子铭被她这声吓了一跳,险些没跌在她身上,下意识想要起身。 凤栖抬手勾住了她的脖子,睁开双眼。“躲什么?” “没……没躲。”经历过夜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一炷香时辰的事儿,顾子铭好歹少了些羞怯,就是眼睛还是不敢正正好好地对上凤栖的眸子。 可是不看,她又觉得难受。目光在床头胡乱走过几遍,最后还是乖乖地看向了凤栖。 凤栖笑意盈盈。“那铭儿是想做什么呢?” 目之所及,除了凤栖的眉眼,还有那好看的鼻子,红润的双唇。 顾子铭口干起来。“想,想再亲一亲师姐。” 第60章 “不要只是想。” 那能牵动顾子铭心的声音随着熟悉的香味靠近,顾子铭沉了眸色,俯身熟练几分地含住了那片温润。 食髓知味,顾子铭撇开羞怯主动了些,轻轻托起了凤栖的后颈。 只是青天白日的,这实在不成体统。她小心翼翼,尝了两口便将人放开。 “师姐,要不我们还是先起来吧,周师姐她们已经在等我们了。” 舍不得那柔情,但也无法。凤栖笑了笑,凑过去又在她嘴角亲了一下,应声道:“好,听铭儿的。” 两人起来洗漱花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到了楼下于周听澜等人汇合。 周听澜将馒头掰开了丢进嘴里,打眼毫不掩饰地审视落座的顾子铭。刚下来的时候,顾子铭的脸和脖子还有耳朵都还挺白的,坐下还没喝口茶,就红透了大半,一口水喝得要咽不咽。 “周师姐,有事吗?” “没事啊,许久不见顾师妹,好好看看罢了。”周听澜很想八卦,奈何涟漪没睡醒,还在唐雪柔怀里歪着。 她有些无趣地将馒头放下,目光转向凤栖。“师姐,怎么说,一会就去监天司?” “要的。”凤栖给顾子铭拿了个馒头,掰开来放里边放了些咸菜,旁若无人地递到顾子铭嘴边。 顾子铭想都没想,张嘴就咬下一大口。咬完,脖子还没缩回来,就发现到了不对劲,差点梗起脖子硬要把那口包子咽下。 “别忙咽下。”凤栖及时提醒,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有师姐做后盾,周听澜想调侃也没法。顾子铭扫了她一眼,忽得得意起来,居然还小声哼了哼。 凤栖被她闹得好笑,落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乖乖吃饭。” 神气顾子铭又成了害羞顾子铭,恨不得就跟涟漪窝在唐雪柔怀中那样,一头栽进凤栖怀中。 吃完早饭,几人按照计划出发。这个小镇上的监天司设立在镇中心,却并不好找。周听澜设想中的高楼没见到,倒是在一间可谓破烂的店门模样的排屋门楣上看到“监天司”三个字。 走进里边,瞧着也没人。 周听澜的眉头拧了起来,这完全不符合她心中监天司的形象!那群人不是挺能撑排场的吗? 就在这时,一个老妪拿着一卷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到她们稍稍加快了步子,过来问道:“各位可是修士?” 凤栖上前,礼貌回道:“是,我们是迹崖山徒子,敢问您可是在监天司谋职?” “对,就是个守门的。”老妪瞧着能有六十几岁,身形并不佝偻,就是看着很老,不像个修士。 她抬步进入监天司内,对着凤栖等人招了招手。“几位随我来吧。” 这店面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跟着老妪走了一段,几人看到一块破布帘子被她打起,显露出店面之后的小院。几人跟随前去,发现这小院内还有三间屋子,看上去同店面同样破旧。 老妪似乎不着急和她们说什么,慢悠悠地走到朝北的一间屋子。紧闭的木门被推开,里面竟然供奉这一尊人像,看面目是个女子。老妪走进屋内,从案桌上拿出三柱香点燃,对着那人像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从踏入前边小屋至此,到处都是显出破败,唯有这人像被打理的十分干净,看得出有人日日精心维护。 顾子铭好奇,用手肘小心捅了捅见多识广的周听澜问道:“你认识这人像是谁吗?” 第82章 周听澜摇了摇头。“我从未知道监天司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那老妪虽然年纪大,耳力却很好,将三柱香插到香炉中后悠悠开口道:“你们年纪小,自然不知道她是谁。监天司设立于千年前,千年前的监天司的掌司由九大门派掌门每三年轮值担任,为天下求学问道者铺一条明路。这位就是当时提出设立监天司的迹崖山掌门不渡。” 周听澜一愣,嘴快道:“不对啊,我记得祖师不长这样啊。” 她在藏书阁待得时间不算短,起初尤爱看关于迹崖山历代大能者的相关记载,只不过这些记载零零散散,缺页少句,关于这位际崖山初代掌门的记载不多不少,占了两页纸。 老妪转过身来问道:“那你可知你的祖师长什么样?” “这……”周听澜实在犯难。书籍上确实有祖师的画像,然而那画像寥寥几笔,只显神不传貌。她不由得抬头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人像的面容。 慈眉善目。 老妪见她答不上来,并不为难,继续说道:“你们迹崖山向来多出大能,只是这大能是顾忌天下苍生,还是为非作歹,却不可定论。因此千年来,九大门派唯有你们迹崖山差点几次断根,只留下那么几个独守孤山。关于这位的记载,如今怕是连监天司内都没了相关记载,只有我这,还留有一尊不太相似的人像。” 她说着,抬手虚空抚了抚。自她身后看去,那苍老的手指恰好落在人像眉宇之间,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敬意。 她这动作收起得很快,而后侧身让出人像之前的蒲团来。“既然你们都是迹崖山的徒子,来了就拜见祖师吧。” 这是自然。以凤栖为先,几人按照年幼尊长,认认真真地对着这位连相关记载都寥寥无几的祖师拜了拜。 老妪看着她们,眼底浮现出满意来。等到涟漪从蒲团上起来,她绕身到人像之后,从中拿出一个十分古朴的木头盒子来,郑重交到凤栖手中。 “如今的监天司早已变了样。因我们这靠近阮湘,曾经因大义而加入监天司的修士们世世代代都在这守着,于那皇城之中的监天司并无多少关联。现在阮湘之内的魔修大肆暴动,看样子未至千年已进轮回,前阵子有从皇城而来的监天司修士,不过或许都已经丧命了。我不知你们到底为何来着,既然是迹崖山的徒子,我亦无法在这坚持,这东西便交由你们保管。” 凤栖接过那盒子看了一眼,发现整个盒子无缝无隙,像是一截木头中方方正正切了个块。方才从老妪手中接过,她却明显感觉到里边是被掏空了的,并存放着什么。 涟漪凑在那盒子边上左右看了一圈,扭过头问那位老妪。“婆婆,这盒子要怎么打开?怎么连个钥匙孔都没有?” “这就要问你们了。”老妪对着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别叨扰你们祖师清净了,去前边吧。” 闻言,凤栖只得把木盒收进储物袋中,同其她人一起退了出去。老妪仔仔细细关好那扇木门,这才开口询问她们来此处的目的。 顾子铭忙将那块令牌递给了老妪。 “这是冯掌令的牌子!”老妪那张苍老的脸上皱纹更多,“你从哪里得来的?” 顾子铭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老妪长叹一口气,拇指在那令牌上婆娑一回,说道:“那确实是冯掌令能做出来的事情,她性子刚烈,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可惜,这里已经没有能助你们的修士了,就连边上几个小镇之中也没有。这些小镇如今都只是靠那摇摇欲坠的结界,以及每家每户门头上的符箓庇护一时。如若你们想要巩固结界,我只知这个小镇上的阵眼在镇子东面的那口水井之中,其她的我也帮不上你们。不过你们可以试试打开这个盒子,这里边是你们祖师留下的一个锦囊。” 凤栖忽得想起一些事,问道:“既然祖师早就留下锦囊,那为什么九百年前那场浩劫发生之时,您没把这盒子交给迹崖山徒子?” “因那时还不是时候。”说罢,那老妪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令牌丢给顾子铭,便要将她们推出去。 老妪年迈,看着又像是个凡人,几人也不敢反抗,只能按照原路回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寥寥几人,百姓们的脸上无不挂着担忧之色,看到她们挂有监天司的小铺子中出来,纷纷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投过来。那目光中期许浓烈,让五个人的心都沉了沉。 “要不我们先去找那口井?既然没有人帮我们,我也找到了那魔修营地的阵眼所在,就凭我们几个虽然够呛,但肯定是能试一试的。”顾子铭最是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又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实在不敢再耽误时间。 “我同意。”两次听闻那冯掌令的事迹,唐雪柔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那魔修营地,将那些可憎之人都杀个干净,“另外,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告知掌门?好歹再派些徒子支援,若是我们能捣毁那个魔窟,阮湘之中更多的魔修必然紧追我们不放,还是得有个后策。” “不必,已有不少修士从九州大地各处赶来。现在就算送信给际崖山那边,她们赶来未必能帮得上什么。而且,我更在意祖师留下的这个锦囊。”凤栖指尖绕着魂神,点落在那个木盒子上,隐隐能感觉到其中之物蕴含着某种力量。 很温和很平静。 祖师留下的锦囊是有所指千年之后的事情吗? 当真有人能窥探未来? 这样的疑问此时自然是无法得到回答。 顾子铭不知何时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出言安慰道:“祖师能留下那么多东西,必定修为高深或许已经羽化登仙,我们回客栈之后再探究那个木盒不迟。师姐,你别多想了,思虑深对你身子不好。” 昨晚亲近,顾子铭感受到凤栖身上暗伤比自己还多。她怎么能舍得,若不是人多,她定要将凤栖抱在怀里,就算做不到为她疗伤,也令她暂时宽心。 周听澜实在是不想大白天比太阳亮,咳嗽了一声。“顾师妹说的对,我们先去水井那看看。” 水井位于小镇东北位置,只要是镇上的都清楚,不消多时,五人便围在了那口水井边上。低头往里边望去,水井之中并无泉水存在,却依旧叫人看不清里边到底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应该是有人在其中布下了障眼法。 凤栖掐了个诀,双指指向那水井之中,一道符咒倏然浮现。 涟漪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不是我们际崖山的障目咒?”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认得这个?”周听澜站在她后面看了一眼。 际崖山的祖师确实是个能人,不仅创立了剑法,还改良了不少符箓。 周听澜本想问这镇上的结界难不成是际崖山徒子设立,话在脑中一转,就想起了方才那位老妪的话。 “你们说要是监天司之中如今还有师承我们际崖山的散修,到时候两方交手我们是下手轻点还是照打不误?” “监天司到底干了什么?我们要和她们动手?”顾子铭记忆不全,加上冯掌令和那位老妪的事,她现在并不觉得监天司是什么邪门歪道。 “这个嘛……” “晚些回去和你解释。”凤栖打断周听澜想要给出的解释。 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手指已经在那符咒上走了一遍,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魂神存在于其中。 她抬手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双眸猛地一震。 “束鸢?” 顾子铭耳力非常,又是自己记挂的人,伸手便抓住了凤栖的手腕。 “师姐你是不是发现我师娘的踪迹了?” 束鸢的气息只要进入井中,顾子铭一定会感知到,凤栖没打算隐瞒。 “踪迹没找到,但是束鸢一定来过这里,而且试着加固过镇上的结界。” 顾子铭眼里光芒盈盈。“那是不是至少说明我师娘现在已经从那个尽欢君手中逃脱了?” 凤栖忍不住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就这么开心?” “师姐你不开心吗?”顾子铭顺着她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指塞入了她的指缝。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那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就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哪。” 唐雪柔问道:“凤栖,你感受不到束鸢是几时前来加固的结界?” “大约有五六日了,不好确定。”凤栖重新将手指落在井口上方。 方才那个障目咒已经被凤栖解开,井中场景展现在众人眼前。 她往里边扫了一眼,发现井中放着一尊石像,石像上贴满了黄符。其中有几张,很明显在前不久被人重新用灵力绘制过一遍。 第61章 几人都顺着凤栖的目光往井中看去。 唐雪柔有点耐不住性子,手落在井边,声音响起时身子边往里边坠了下去。 “都下来看看,别磨磨蹭蹭的!” “哇,师姐你好帅!”涟漪最会捧场。 第83章 周听澜“啧”了一声,拎起她的后衣领,干脆利落地带着涟漪跳入井中。 涟漪大叫一声,下一瞬小脸就被唐雪柔搂进了怀中。“周听澜你仔细点对你小师妹行不行?!” “死不了。”周听澜不当回事,拍了拍手就想去捏那些黄符。 手指刚触碰到黄纸,她的手背就被跟着下来凤栖打了一下。 “别乱碰。” “我就想看看嘛师姐。”周听澜鼓了鼓腮帮子,往后撤了一步。 这口井足有小半丈宽,五人进入其中并不显得拥挤。放下往里边看的时候周听澜就寻思着这石像会不会又是自家祖师,碰了不黄符,她只好往后退一步好好观察。 她双手抱在胸前,看了一时,又看凤栖。 凤栖感受到她的目光。“怎么了?” 周听澜道:“师姐,你觉不觉得,这石像看着像是一只凤凰?” 闻言,另外四人都将那石像好好打量了一番。石像之上的黄符贴的很服帖,虽然密密麻麻,但并不太影响那石像的轮廓本真。那石像的翅膀展开,头部高高扬起,似是要一飞冲天。 可是顾子铭却觉得这石像雕刻的并非是一只凤凰。凤凰尾长,而这石像的尾却同寻常鸟类无多差别。因此奇道:“怎么看着,又像是凤凰又像是天鸢的?” “还真是!”涟漪身子最小,绕着那石像走了两圈,将目光投向凤栖,“大师姐你是凤凰,看得出来这石像到底是什么?好奇怪啊,这里为什么要落这样一尊石像。” 黄符贴满石像,凤栖不便触摸查看。但她确实也发现了,这尊石像与其说是凤凰,更像是凤凰和天鸢的结合体。 世人常说凤凰和天鸢同根,倒也没错,她和束鸢不就是同根的亲姐妹。她突然好想束鸢,想念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想知道她如今如何了,从那符咒上的魂神残留来看,束鸢怕是受了重伤。 凤栖抬手虚虚地落在那石像之前,那黄符之中蕴藏的力量绕在了她的指尖。心头涌起的担忧被另一种情绪压制。束鸢还会在意天下苍生,她没有因为曦凰彻底背弃年幼时候母亲的教导,没有背弃真正成为一个修士该肩负起来的职责。她的妹妹没有变。那是不是意味着,等这些事结束,她们依旧可以安稳平静地一起生活在庭梧之中。 泪水顺着她眼尾落下,顾子铭抓住她有些颤抖起来的手,用指背取下那滴晶莹。“师姐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师娘的。” 无人知晓她心中真正所想,都以为她是担心束鸢才如此,纷纷安慰起来。 心中暖意更甚,凤栖嘴角扬起。“你们不必太担心我,我心里有数。这个结界虽然被束鸢加固过,但依旧不稳。你们掂量着点自己的修为,将黄符上面的符咒再用真气或者魂神画一遍。吃不消就收手。” 众人点头应下,自觉立于石像一侧,开始从自己最熟悉的符咒开始入手。约莫过了有两个多时辰,五人总算把束鸢没能加固的符咒重新灌入真气或者魂神,皆是满头大汗地瘫坐在水井之中。 顾子铭此时很不愿意离开凤栖,屁股刚沾地又急急起身,挨着凤栖才肯坐下。坐下了她也不老实,将凤栖虚虚抱在怀中,手指落在对方的三脉上。 “无碍。” 凤栖感受到她在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下意识抽手想要避开。 顾子铭自然不肯,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师姐你别把我当小孩,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前时你护着我,如今就让我力所能及照顾你一回好不好?” 她话语恳切,轻轻的全落在凤栖耳中,引得她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凤栖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瞧见这人的眸子中满是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三脉上。“那铭儿好好瞧瞧。” 顾子铭“嗯”了一声,趁无人在看她们,抬起下巴在凤栖发丝上落了一吻,同时将自身真气灌入于那三指指尖。 她接连调动真气,封锁魂海的禁制逐渐消散,曦凰被迫从入定中醒来。两者五感相通,只是刹那,曦凰便像是被人丢入了油锅中,双目猛地睁开,想都没想便驱使顾子铭将那只搂在凤栖腰上的手松开。 顾子铭忘了,曦凰可没忘记那日在问天池中这人登徒浪子般的不轨行为,还以为她又疯魔了,厉声呵斥道:“顾子铭你又在做什么!” 耳畔声犹如洪钟振响,差点没给顾子铭吓一机灵,连手被摔在井壁上的疼都差点没感知到。她“嘶”了一声,怀中的凤栖看她,顾子铭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个难看到不行的笑容。 “怎么了这是?”凤栖不知她于曦凰命魂融合到这地步,只怕昨日她于魔修缠斗,别是被魔气侵扰,抬手捧起顾子铭的脸,凑过去将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若不是曦凰离不开顾子铭的魂海,此时此刻,她恨不能魂出□□,就算是就此化成灰飞也比感受凤栖这样亲密的靠近来的好。 死之前都没怎么感受到的紧张和毛骨悚然,在这时可算让曦凰好真体悟。好在曾经她也是生出过情根的人,怎么不能感受出凤栖对顾子铭别样的情感,手忙脚乱地掐了好几次诀才把她的魂海重新封禁。 在彻底断开五感之前,曦凰还不忘喝令一句。“你我如今五感相通,你管好你自己!还有,你和你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种种实在发生的过于突然,以至于顾子铭在同凤栖紧紧相拥之后确实忘记了曦凰的存在,谁让曦凰那时候的气息实在微弱不堪。后半夜,她更是满心都放在凤栖身上,哪里还会去在乎自己的魂海为何封禁。 此时曦凰开口,顾子铭才想起来自己魂海中还有她的存在。一并想起的,还有芙蕖告诉她的关于凤栖、束鸢以及曦凰三人的纠葛,虽然故事不是很完整,但曦凰会有这样的反应倒是在情理之中。 醋意伴随着羞耻上脸,顾子铭避开凤栖的目光,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我没事师姐,你别这样看我,我害羞,周师姐她们还在呢。” 默默调养气息的周听澜:?这种时候拿我当借口了? 凤栖当她是真的羞,稍稍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却压不住那颗习惯调戏这人的心 脸红的铭儿最是可爱。 她抬手在顾子铭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手指顺势落下时还不忘去感受那红润的柔软。“铭儿怎么会这样可爱。” 顾子铭的飞醋还没消散,嘴快道:“师姐是从来只觉得我一人可爱,还是以前也这样对别人说过?” 话刚出口,她瞧着凤栖微怔的眸子,差点起了一头撞在那石像上的心。好在又是比月亮亮又是被当成借口的周听澜入定结束睁开双眼,因为眼前的画面确实有不小的冲击性,差点被岔气猛咳嗽起来。 两人都像是得救了一般,顾子铭干脆贴着井壁站了起来。“那个,你们感觉怎么样?要不我们先从井里出去?” 她这样拘谨扭捏,倒是不忘伸手给凤栖借力。 这次换做凤栖学着她前时的方式,与她十指紧扣。 周听澜狠狠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很是想眼不见为净,第一个脚尖借力飞出了井底。涟漪和唐雪柔都是被她那要命的咳嗽声惊扰,不得不出定,此时又见她这么着急离开,下意识飞身而出。 按照原计划,处理好结界之后,几人得先回到客栈了解一下意外到手的锦囊。此时,因为在井底的发现还多生出来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打探束鸢的下落。 她既然在此地加固过结界,镇上的人必定见过她。 顾子铭的飞醋是没了,但曦凰最后的那句话还荡在她耳边。她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曦凰的命魂会在她魂海之中,却清楚两人五感相通,命魂必然有所融合。何况如今的顾子铭长了心眼,魔窟就在眼前,还有了捣毁的办法,她说什么都不能当睁眼瞎。唐雪柔之前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的,凤栖没有凤凰妖丹,修为不如从前,就算如从前一般,顾子铭怎么可能原因她带着一身暗伤挡在众人之前。 如此一来,她确实很需要曦凰命魂中的修为作为辅佐。 曦凰离不开她,她现在也离不开曦凰,赶在捣毁魔窟之前,她必须同曦凰好好聊聊。 顾子铭道:“师姐,我有些东西还放在那同福客栈。现在小镇结界加固,又是大白天的,那些魔修应当不会出现。我们兵分两路吧,我往同福客栈去,顺路问了,拿好包裹再去找你们好吗?” 小镇不大,人口好几百。 凤栖沉默了片刻,唐雪柔先接了话。“两路估计都不够。这样,凤栖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还是以养伤为主。涟漪和我一块,我们各自分开查探束鸢下落,天黑之前在有缘客栈集合。” 生怕凤栖不同意,唐雪柔补了四个字。“大局为重。” 凤栖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转过两个街角,顾子铭瞧了眼身后无人,翻身上了屋檐,几个呼吸便回到了同福客栈。客栈开着门,里边却没有客人,只有店里的七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边聊着什么。 第84章 顾子铭抬步刚跨入门槛,那掌柜的便从太师椅上起来,急忙忙地冲到她身边,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好一番打量。 “仙师啊您可吓死我了!我听说昨晚有仙师和魔修打斗,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姓白的男子就冲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仙师回来了就好,我们这小镇真的全靠仙师您了!” 果然,昨晚的事情还是传遍了小镇。顾子铭也不太当回事,或许这样还能叫镇上百姓安心几分。 “你们别太害怕,过不了多久日子一定会恢复从前的。”她随口安慰了一句,依旧提剑往里走。 没人拦着她。走上楼梯时,顾子铭这才忽得想起什么,转身问她们。“对了,这些日子像我这样的修士你们还见过其她人吗?比如一个女子,长得很漂亮,穿着……应是一身淡紫色的衣裳。” 那七人互相看了一眼,思考起来。好等一会,一个身材较为欣长的姑娘开口道:“我好像在镇上见过,看着那仙师似乎是受伤了。” 顾子铭几乎一步便到了那姑娘面前。“严重吗?” 她凑得太近,给人姑娘吓得身子抵在了那长桌边缘。 顾子铭意识到自己失态,拉开距离。“不好意思,你能详细说说吗?” 那姑娘道:“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就只是看了一眼,她匆匆走过,就是脸色很差。” 顾子铭追问:“你瞧着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姑娘想了一会。“应该是往隔壁镇子去了。” 想来束鸢定是注意到这些小镇中都存在结界,想要全数修补,以护百姓安危。就是不知道现在修补到何处了。 “多谢姑娘,敢问这周围到底有多少小镇?” 一个长的比较壮的男子接口道:“得有十来个,就是其中已经有五六个被魔修捣毁了。” 顾子铭双拳不由得捏紧了些。按照这些镇子的规模,岂不是有数以百计的百姓已经丧命在那些魔修手中。 她隐忍着,胸膛起伏一回。“我自拜入师门成为修士,定当除魔为道。” 说罢,她从储物袋中套出一张银票,也不知道上面写了数额多少,塞进那掌柜的手中。 “掌柜的,这客房我多要两天,若我一时没回来你也不必担心。” 掌柜的看了眼那银票上的数额,眼皮都要顶到那眼窝之上,那脸上欢喜是怎么都盖不住,却还是将银票递给了顾子铭。 顾子铭料到她不会收,先一步上了楼,等掌柜的抬头,她已经把门关上,顺便画下一道不受叨扰的符咒。 做完这事,她走到床上盘腿坐下入定,命魂化出她的身形站在了曦凰面前。 第62章 两道命魂相对,曦凰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 顾子铭不过十六,到现在虽说经历不少,还不至于老成。命魂化形不似肉身,然她双眸依旧灼灼,带着少年人的无畏和朗气,好像要就此把她看穿。 曦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蓦地笑了起来,干脆盘腿坐下。 “你想问我什么便问吧。” 顾子铭不含糊。“你就是曦凰?” “是。” 顾子铭继续问。“你命魂中的魔气到底是什么,师祖说你是自入魔道,但我为何感觉你有心魔存在?” 曦凰的命魂此时依旧黑白混杂,只是白占更多写,显得像是一团浓稠的灰雾。 正道修士修行自是以天地灵气为养分,因此修为越是高,三魂六魄中的清气便越重。 顾子铭感受不到曦凰命魂中的清气,反倒感受到了一股浊气。 都说以心魔入魔道者,心魔不死难以回头。现在眼前的这缕命魂不似之前那般戾气深重,奇怪的很。 曦凰并不打算否认。 “心魔自然是有的,若是没有心魔走火入魔不过一时,又怎么会把我彻底把我拖入魔道。你应该是好奇昨晚被你我逼出去的那股魔气吧。” 顾子铭点头。 “你就要去捣毁魔窟,应该对他们多了解一些,好好听。” 顾子铭刚想再次点头,忽得想起这一路来束鸢、芙蕖甚至是凤栖,对她讲述的那些过往都半遮半掩。可如今她已经完全在那浑水中,怎么都逃不开,也不愿离开,这之中有太多她在乎的人。 她双手覆于后背,不动声色地飞快画出一道符。 曦凰即刻感觉到自己的命魂受到束缚,不解地看着她。“顾子铭你干什么?!” “不必你说,我自己看。” 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符咒密密麻麻出现在顾子铭魂海之内,她的命魂化出九道分神,齐齐没入曦凰魂体内。 曦凰瞪大双眼。“你从哪里学来的!” “自然是你身上。” 命魂相融,这次顾子铭为主宰,曦凰的记忆画卷般自她眼前徐徐打开。 * 宫中最受宠的贵妃终于诞下了一名皇女,伴着朝阳的婴孩啼哭声霎时割开混淆。 年仅三十二的君王欣喜无比,忙忙推开那紧闭的木门跨步进入了寝宫之内。他看望过刚生育完的贵妃,确认对方相安无事后,这才抱过那个刚刚降世的婴孩。 “伴朝阳而生,不如就叫曦凰如何?”年轻的君王将那孩子放在了贵妃身侧。 贵妃看向那婴孩,眼中装满了爱意。“曦凰,她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贵妃说的没错,曦凰确实对她这个名字引以为傲,小小年纪就在告诉世人,她配得上这二字。可惜,在她五岁那年,对皇位始终虎视眈眈的三皇叔发动了政变,彼时边疆有小国骚扰不断,年轻的皇帝心系百姓,并不在宫中多留有用武之地的将士。 精养了将近十年的三万死侍潜入宫中,对任何不愿背弃皇帝的人斩杀之。曦凰的母亲以命换命,令人将曦凰带出宫中。即便如此,她还是难逃一死,仓皇逃命中,她的乳娘,她的侍女还有那些侍卫统统死去,最后只剩下一匹受到了惊吓的马儿带着她飞奔在九州大地上。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马儿走投无路,冲向了悬崖。幸好,芙蕖经过救下了她。 赶走那些追兵后,芙蕖问她。“你可愿意同我归山修行悟道?” 曦凰根本没有去听她说什么,只是看着拿到还未散去的符咒,反问道:“你可是仙人?” 芙蕖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个修士罢了。” “那我若同你上山,日后我亦能如此否?” “自然。” 曦凰只跪过自己娘爹的双膝落在了沙土上,毫不犹豫地对着芙蕖磕了三个响头。“师娘!” 迹崖山上不比人间,曦凰却不言语半句无趣,日日将那些剑法和功法一遍遍练习,小小年年手中薄茧满满。 春去冬来,天地换景几次,庭梧之中多了两个女孩。一个叫做凤栖,一个叫做束鸢。此后,但凡有人来庭梧之中做客,都会言语一句“凤和凰很是一对”。 曦凰冷眼看着说这话的人时,往往会发现那个凤栖对此的态度与她别无二致。这个凤栖似乎比她更讨厌别人怎么说,若不是芙蕖拦着,她能拔剑和那些人较量一番。 “你管她们做什么?不过是些碎嘴的人罢了。”曦凰对此更多是不屑。 凤栖皱着眉头看她,手中的长剑“铮”的一声震响。“我同她们较量不能,不如你来和我比试比试,非得取那烦人的名字!” 这人向来不为嘴上占便宜,话音未落剑光已经到了曦凰面前。 两人厮打起来,庭梧好不热闹,无人阻拦一战了几个日月更替,最后两败俱伤地躺在庭梧小院中大口喘气。每每这种时候,那名叫束鸢的便会走到她身边,等她呼吸顺畅便将她扶起来扛回屋内。 束鸢是凤栖的妹妹,看着她小心翼翼帮自己处理伤口,曦凰总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她会来照顾自己而不是照顾凤栖。 束鸢说。“姐姐有师娘照顾。” 这样的回答初听之时曦凰并不觉得什么,年岁长久,她心里就起了个疙瘩。那束鸢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我想照顾你,等你好了,替我下山买莲花糕可好?” 束鸢喜欢吃那人间的糕点,喜欢看元宵和八月十五时候的花灯。曦凰头一回带她下山去看那些,是为了报答她照顾自己,后来又是为了什么?曦凰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些时候能看到束鸢笑。 束鸢长得如同那供奉在庙宇之内的菩萨,虽温润似水却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距离感。曦凰想多靠近她一些,再靠近一些。最好能有一日将指腹落在她的眉心,好替她赶走那眼底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愁绪。 十年弹指一瞬。三人接到下山经受试炼的通知,暂别芙蕖一同下山。 凤栖好像这会子终于想起来自己有个妹妹,时时牵着束鸢的手,就是不让曦凰靠近。曦凰无法,只能跟在束鸢后边走,看束鸢转过头看她,嘴角扬起。 凤栖这人真讨厌啊。 第85章 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茯苓镇是人间好去处,她们赶上了许多热闹,曦凰用刚攒下来的灵石给束鸢买了对耳坠,很漂亮,很配她。凤栖抱着双臂,在一旁有些不爽地瞧着。 茯苓镇之后,便是墟泽霖。曦凰听闻问天池中能获得前辈指点,不顾凤栖反对想方设法地将她们引入其中。果不其然,她们确实在一处洞穴之中发现了先辈留下的剑法和功法,甚至还有那双修之法的详尽记录,曦凰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束鸢的心意。同时那恼人的幻象在那时于她心中种下了心魔。 心魔越长越大,在三人到达阮湘之时,曦凰的心魔已经能够偶尔控制她的意识。 修士来到阮湘,自然要除魔卫道,保护周遭百姓安危。曦凰不记得自己除了多少魔,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无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没能避开的魔气钻入她体内,使得那心魔越发强大。 曦凰谁人都没告知,想着等结束试炼回到庭梧,她一定能将那心魔撕个粉碎。可惜,试炼没能好好结束,阮湘的魔修不知为何大肆暴动起来,听说魔道十煞之中有参悟了天书者。众魔修拥其为北冥之主,北冥君号令万魔踏平九州将其变成烈狱。 偏偏在这时,曦凰发现了监天司的修士竟然和魔修同流合污。逼问之下,那修士竟然告诉她,那北冥君之所以能参悟天书,是因为有监天司掌司的帮助。她还从哪修士口中得知,这一切那位君王都是知晓的,为此和那北冥君达成了一个协议,以保他长生不老。 那从未放下过的对当时君王的恨意达到了巅峰,她管不了束鸢,更管不了什么天下百姓,御剑一路直捣君煌城。可那时的君煌城并非谁人都能进入。 杀生,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不管第一次用那把长剑将其送去投胎的是人是修士还是魔。 曦凰大开杀戒,却依旧没能杀入皇宫之内。她被赶来的数以百计的修士拦住,那领头的自称九大修真门派之守的择仙宗宗主,势必要将曦凰当成魔修斩杀之。 曦凰问他,什么是魔什么人什么是修士。 对方不答。 数以百计的修士不留情的齐齐上阵,曦凰看着那位宗主将匆匆赶来的芙蕖狠狠一掌拍开,甚至不顾自己长者脸面,对束鸢和凤栖下重手。 曦凰心中恨意再深。什么道,什么义,有人在这世间就会招来永无休止的祸害,不如全部杀了的好! 可惜她那时修为不过叩天,怎么也敌不过三位掌门联手,还有那数以百计为了所谓“道义”不惜舍身的修士。 魂体被千刀万剐,等曦凰被那样的疼痛折磨得再次清醒,发现她身处在一处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有个女子自称靖幽。 她说:“你也可以和那些没脑子的魔修一样,尊我为北冥。不过,在我看来,你更适合坐那北冥之位,替我将那九州变成我诞世之时所见的土地。” 曦凰不知道她口中那片土地是何模样,一口应下。 靖幽给了她一页残卷,是天书。曦凰本就天资聪慧,极有悟性,这一页残卷靖幽已经参悟,她自然能更快用其提升修为。然而那毕竟是逆天而行,心魔再难控制,何况身处魔修聚集之地,她体内的魔气越来越重。待监天司扬言要除魔卫道平定天下之时,曦凰已经全然不是自己。不过她没有蠢到直接号令千万魔修同那些自称正道者厮杀,何况那正道者还逼着束鸢将她骗到了堕仙台。 站上堕仙台的那一刻,束鸢实在不忍心,曦凰也反应了过来。她假意站在那堕仙台之内,任由十二道天雷劈碎了靖幽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灵器,以及她那三成修为,最后纵身跳下,拦住了束鸢也拦住了匆匆而来的凤栖。 “你真的要背弃我们这些年来的情谊吗曦凰!” 曦凰只觉得可笑,扬手让紧跟着她的众多魔修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之后,她又被芙蕖绊住了脚,曦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样彻底失控,那心魔在那一刻彻底占据了她的肉身,将她的意志剥夺。 唯有在那把长剑被芙蕖从胸口拔出,一朵以芙蕖魂神凝聚而成的莲花没入她体内时,她才将意识夺回些许。 从未有多的慌乱让曦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芙蕖,更不知道一路追着她而来的凤栖。她从未见过凤凰哭腔,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耳边却只剩下凤凰哀啼,声声泣血。 可那声音和那朵莲花,并没有让曦凰醒悟过来,她变得更加暴戾喜怒无常,她将束鸢囚禁在自己身边,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魔气给予那些魔修,令他们屠杀天下。 天下修士以及凡人终于团结在一起,哪怕两败俱伤也要将曦凰镇压在那缚魔渊中。 束鸢再一次背叛了她,亦或是曦凰本心驱使,就在芙蕖生辰那日,万魔被镇压,北冥之主三魂六魄困于缚魔渊中,不日便会化成灰飞消散于世间。 后来她的命魂是怎么被留下的,又是怎么被藏在了顾子铭魂海之中,若不是随着顾子铭经历过那短短不过五六个月中发生耳朵事情,曦凰全然不知。 * 顾子铭将命魂凝聚,魂海中的符咒随之消散,曦凰踉跄往后推了两步,抬手按在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心上。回忆涌起,当真让她好不痛苦。 命魂之内魂神翻滚非常,曦凰忙用禁制压住那又要出现的心魔。 “为什么你的心魔到现在都没除?” 难道是因为芙蕖已经不能复生,难道是因为束鸢因她剔除仙骨,难道是因为凤栖两次将妖丹剖出体内? 你若是真的那么在乎她们,当初为什么要入魔!当初为什么会被心魔吞噬! 顾子铭不敢问,却想在这是动手让曦凰魂飞魄散! 若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若不是你,我还会遇见我的师姐,我的师娘吗? 第63章 木盒四方,只是拿着并不觉得是件不寻常之物,然而只要用魂神试探,便会发现其中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想要暴力将其破开,根本不可能。 凤栖没有直接回到有缘客栈,而是重新回到了监天司那小院中,老妪似乎知道她要回来,在那帘子后面贴了一张纸条:不必拘束,自便。 她将那纸条整齐叠好放在了另一间开这么门的小屋中的桌上,并将那木盒放在上边,托着腮帮子想打开的方法。 光是想自然是不够的,凤栖试了几个法子却全都不起作用。她长长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到了那立有祖师木像的房前。 “吱呀”一声,那房门并没有被落下什么禁制,轻易推开。里边的祖师依旧慈眉善目,温柔地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徒孙。 凤栖踏入其中,对着那木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祖师,您真有这样的神通,料到了几千年之后的事情吗?” 她也算是活了千年的人,本事也就平平,要不是凤凰后人,哪里能活的那么久。时间是过去了,她不但没有大彻大悟,如今生了情根,几百年前的事情更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祖师,您既然给徒女留了锦囊可否再指点一二?不是指点该如何打开那木盒,而是给徒儿指一条路,我实在是不想让百年前的事情再来一遍。” 可惜她这问题,自是无人回应。 凤栖叹了口气,见那香火即将燃尽,便从案桌上取来新的香点上。之前闻到香的味道,凤栖还没察觉什么,此时不知道是她吸入太多还是如何,竟然觉着那香有能够安心定神的功效。 她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那位祖师,祖师的眉眼似乎变得更加温和。凤栖看了眼就放在身前的那个蒲团,盘腿坐下。好闻的香气萦绕,她渐渐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曾经听芙蕖说起过,这位祖师悟彻天道,因此创立的迹崖山剑法如同人生一路走来,其中蕴藏的剑意虚得花一生去体悟。而且这位祖师尤爱修改先辈传承下来的功法和符箓,就比如那清心咒,十分不同于其她门派,可谓是别具一格。 迹崖山第一式叫做“循规蹈矩”,最后一式叫做“唯我自渡”。寻常人一生至多百年,来去赤条条,在这世间游历一遭倒像是一场梦,这梦或循规蹈矩,同天下千千万人一般,或体悟之中真谛,大彻大悟。第一式反反复复,令徒子们打下根基,不敢投机取巧;最后一式迹崖山六位储仙中似乎只有两位是真正能够运用自如的。 她脑中思绪流转,不知道从何而来风竟然吹得房内随意放在一张长桌上的书籍泛黄纸张翻飞。明明那泛黄纸张上什么都没有,凤栖竟然像是看到了从第九式不断后退至第一式的迹崖山剑法! 目光忍不住再次落在那位祖师的木像上,木像面容并无多少变化。 “多谢祖师提醒。” 凤栖将那木盒恭恭敬敬放在了院子之中,手中长剑霍然出现,脑中迹崖山剑法招招清晰,多亏了那些年和曦凰的较量,不管剑法之中的含义是否体悟,她都将那九式剑法练得倒背如流。为了不耗费太多的精力和真气,她甚至学会了怎么就将这九式剑法变成强身健体的舞刀弄枪。 第86章 小院之中无风无气,只有长剑屡次破开空气的声音,簌簌作响。 半个时辰犹如沙从手中漏出,似乎就在眨眼。只听“哇”的一声,凤栖剑指木盒,那木盒竟然就此分成了八块,十分巧妙地展示出了其中的东西。 凤栖还以为自己听差了,方才那一声和刚出生的婴孩啼哭没什么两样。她不由得怔了一时,转头去看那木像。 木像八分不动,面色平静。 “这祖师还真是,总不能是教徒子要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吧。”她实在觉得无语,当着祖师的面又不好表现,赶紧把嘴角的那抹大不敬的笑意压下去,收起长剑上前往那木盒之中看了一眼。 那木盒中似是放着一卷手札,那手札是用一卷鹿皮制成。 凤栖将那木盒从地上拿了起来,取出那卷手札,手札之中隐隐浮动的灵气更盛。她下意识想将其打开看看其中写的到底是什么,动手之际却想起那是祖师留下的锦囊。锦囊自然是危难时刻用来窥探一线生机,现在若是打开了,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影响。何况这锦囊必定不是留她一个人的,迹崖山徒子虽然不算多,好歹也有百来个。 她看了那锦囊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将其放回木盒中,等晚些时候几人重聚,再打开来不迟。 * 日落之前,顾子铭等人如约回到了有缘客栈。 顾子铭回来的最晚,那张脸上尽是些藏不住的愁苦,见到凤栖,也不管旁人目光,伸手就把人拽进了怀里。 这倒是让凤栖有些无措起来,看着周听澜和涟漪吃瓜表情,下意识想把顾子铭推开。可是这人抱得太紧,好像昨日终于相见时那样,几乎要把凤栖嵌入她身子中。 鼻腔中满是凤栖的味道,顾子铭这才觉得自己脑中的混乱得以平息。曦凰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顾子铭也无心再听,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关于当下局面的事情,这次魔修作乱绝对和靖幽脱不开干系,就是不知道这回成为她傀儡的会是谁。 若是顾子铭,靖幽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面,若是尽欢君,这人曦凰以前也是有接触过的,没多大本事但狼子野心的,很是会耍弄些阴毒手段。或许在这百年间,靖幽手中的那天书残卷被尽欢君夺了去也有可能,这倒解释了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魔修这般肆无忌惮。如果真是这样,那尽欢君是否也参悟了天书。 靖幽手中的天书虽只是一页残卷,却能在短时间内令修士踏入神域,悟性高的就此躲过天罚,之后修行自是顺遂无比,容颜不老长生不死,似乎只要稍加努力便是唾手可得。 不过此时曦凰回想起来,与其说靖幽给的是天书,不如说是一套不为人知的魔修功法。用这种方式踏入神域的修士,必定需要浊气灌养。天地存有灵气,浊气生于人的七情六欲,其中恐惧、哀怨、恨意最是能形成对魔修来说大补的浊气。因此生灵涂炭,似乎是必须的事情。 顾子铭越听越怕,她怕自己真的成为魔头,更怕自己像是曦凰那样失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她心中对曦凰的命魂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魂海中一事有了猜测,那猜测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怎么了。”感受到对方的不安,凤栖抵在她肩膀上的手最终还是抱住了她。 发丝被温和地轻抚,顾子铭忍不住用鼻尖和嘴唇胡乱地蹭过凤栖颈窝处的肌肤。 凤栖被她弄得痒痒,缩了缩脖子。“我在呢,晚点告诉我好不好?” 顾子铭向来不是那种可将自己情绪随意外放长久的人,她不吭声地又抱了凤栖一小会,将人放开,视线下意识扫过房间内其她三人。三人十分自觉,围在一起低声八卦凤栖和顾子铭感情发展的进度。 只是这低声对于她们修行之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一字一句全部落在顾子铭耳朵里。 “啧,我觉得大师姐太惯着阿铭了!再这么下去,她岂不是都要变成我……”周听澜说着两只手胡乱掐了一阵,似乎是什么都没掐明白,看向唐雪柔问道,“唐师姐,顾子铭要是嫁给了我大师姐,我得管她叫什么?师姐嫂?” 唐雪柔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称呼,更不愿意顾子铭突然辈分拔高。她想了一瞬,忽得抬头看向顾子铭。 顾子铭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急急挪开咳嗽了一声。“对了师姐,你发现什么了?” 桌上放着的木盒明显有着被打开过的痕迹,这一点众人早就注意到了,要不是顾子铭冲进房间就死死抱住凤栖,大家应该讨论有一盏茶功夫了。 话题适时被扯回来,唐雪柔对周听澜使了个眼色,都不耽误时间,纷纷于方桌四边坐下。 凤栖将自己的是怎样打开着木盒的事情说了,一下午的功夫,她几次用魂神试探那鹿皮手札,都被一股还算温和的魂神给打了回来,不仅一无所获,还多了些疑问。 “这魂神约莫就是那位祖师的吧,不是说这是给我们的锦囊,不让打开有什么用?”涟漪看着那鹿皮手札,忍不住想用手指去戳戳。刚伸过去就被唐雪柔抓住。 与此同时,两人眸光皆是一颤。 “是被那魂神伤着了?”凤栖就坐在涟漪对面,关切问道。 涟漪摇了摇头。“好温和啊,大师姐,你之前试探都是被挡回来了吗?有没有感觉到那种被轻轻摸了一下的感觉?” 涟漪有点形容不明白。那股魂神对她,甚至是对唐雪柔都没有任何不满,完全没有将她们不多的魂神挡开。下午在镇上走了一圈,涟漪和唐雪柔遇上好几个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镇奔波的凡人,这些人身上都有魔气,那魔气很是能折磨她们。涟漪看不下去,出手从她们体内抽出了些许魔气扬灰,这会子指尖还残留着些许自身魂神。 她自己没留神,感知到那股蕴藏在鹿皮手札中的魂神才察觉。只不过那手札中的魂神像是一女子的手,非但没有将她的魂神挡开,而是轻轻用指尖勾了一下她的指尖,似乎示意她将手落在那手札之上。 凤栖摇了摇头。“祖师的魂神虽然温和,但是很明确的,是让我不要去打开那手札。” 唐雪柔依旧抓着涟漪的手没收回来,她定定看了那手札一会,蓦地松开涟漪的手,自己将些许魂神凝聚于指尖,想去触碰那手札。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明显感受到了凤栖的所言。 唐雪柔察觉到了什么。“涟漪你再试试。” 涟漪对唐雪柔无比信任,想都没想便再次去戳那鹿皮手札。 “哎?祖师嫌弃我了。”她也感受到了凤栖所言,心里有了落差,小嘴不自觉就噘了起来。 周听澜很是顺手地捏了一下她的嘴唇。“你们俩一起碰,没什么事,单单一个人就不行。你们说,要是我们画出清心咒后一起用魂神去试探,会怎么样?” 顾子铭附和道:“我觉得可以试试,反正祖师也不会真的伤害我们。” 几人说干就干,清心咒和剑法在拜入迹崖山第二天,就成了她们每日都要练习的功课。五人很是顺利且动作完全同步地用双指画出一道清心咒。就在清心咒没入那手札一瞬,五人眼前皆是白光亮起,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在那白光出现突然,消失也快,只是在消失后,凤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庭梧之中。 眼前所见庭梧和她熟悉的有些不太一样,可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凤栖却说不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踏入其中,往院中那两把藤椅走去。 “凤儿?” 未等她走近那藤椅,凤栖耳边忽得想起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师娘!” 心绪千万霎时涌上心头,凤栖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什么幻境,急忙忙循声望去。 芙蕖不知何时站在了一间小屋门前,她脸上带着温和笑意,视线却不落在凤栖身上,而是一个抱着莲花灯笼的孩子身上。 凤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那是幼时的自己! 那时候天下太平,迹崖山下的百姓安居乐业,逢年过节总是很热闹。芙蕖不喜欢下山,凤栖带着束鸢去玩的时候,总会想着给她带点什么回来。她每次回来,都走得很着急,都忘了跟在自己身后气喘吁吁的妹妹。 女孩拿着那莲花花灯一下子扑进芙蕖怀中,邀功似的,用那不长的胳膊努力将花灯递到芙蕖面前。 “师娘您看,这花灯好不好看,做的像是真的荷花。我们把它挂起来好不好,等到夏天,我去山下找点莲花种子,我给您种荷花,我喜欢荷花的香味。” 女孩身后,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气喘吁吁却还要咬牙一步不停地上山,一个倒是面不红气不喘的,却小心翼翼跟在后边,似乎生怕前边人腿软滚下来时好护住她。 凤栖楞在原地,她多想去抱一抱自己的师娘,却也心疼起那努力跟上自己的妹妹。 第64章 原来束鸢是这样跟在自己身后吗? 她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发现? 第87章 凤栖上前两步,行动却像是被限制,怎么都不能再动。她只能看着芙蕖落手在年幼的自己的脑袋上,温柔地揉了揉,只能看着束鸢进入庭梧小院后,努力平息自己重重起伏的胸膛。等那年幼的凤栖转过头来看自己的妹妹,她早就像是没事人那样,淡淡地站在那里。 对了,每次她回头看束鸢,束鸢都是那个模样。那个时候,她心里就想束鸢真厉害。 果不其然,那年幼的凤栖在看到束鸢出现后,转身冲到了她身前,学着芙蕖刚才对她那样,伸手摸了摸束鸢的脑袋。 “我妹妹好厉害,累不累?” “不累。”束鸢微微摇了摇头,掩藏在宽袖之下的小拳头紧紧捏着。 年幼的凤栖笑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束鸢。“不许逞强哦,姐姐在,累了要告诉姐姐好不好?” 说完,凤栖便松开了束鸢,依旧跑到芙蕖面前,问芙蕖把那盏莲花花灯挂在哪间小屋前好,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买少了,想要再下山去买,被芙蕖拦住。 凤栖想多看两眼芙蕖,余光瞥见束鸢。那小小的人儿依旧站在原地,护在胸前的手似乎想要去抓住什么,最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她去洗漱。 年幼的曦凰紧跟在她身后,很是不满地看了眼只是随意应了一声的年幼凤栖,冷哼一声,说去练剑。 随着她那声音落下,凤栖眼前场景倏然变化,庭梧之内出现了一个由她挖出来的小池塘,她看着年幼的自己一头扎入水中,将那从山下辛苦找来的荷花种下,小小的身躯在水中上浮下潜,折腾了一整日,脸上满是泥巴。 “歇会。”芙蕖走过来,手中拿着帕子想要替她擦掉脸上的泥。 年幼的凤栖赶忙用小池塘中的水洗了脸。“不用了师娘,我洗洗就干净了。” “那也要擦擦。” 大约是因为有妖力,凤栖长得要比寻常孩子更快些,虽然不过七八岁,个子也快到了芙蕖腰际。芙蕖蹲身,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将她脸上的水珠和污垢擦去。 年幼的凤栖就那样睁着明亮的双眸,笑容灿烂地瞧着自己的师娘。 师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娘。她没有了母亲,但上天眷顾,让她遇到了师娘。 盛夏不过短短三月,小池塘中的荷花开了又败,让秋雨更加清晰。凤栖和曦凰谁都不愿意落后水,在大雨中将迹崖山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干脆用剑法打起来。 芙蕖匆匆赶来阻拦,两人已经两败俱伤地躺在地上,任由雨珠子咋了一脸。 “束鸢,你去照顾曦凰吧。”芙蕖叹了口气,给束鸢落了一道避水咒,自己上前抱起了凤栖。 束鸢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抿紧了嘴去扶起年幼的曦凰。 芙蕖将凤栖带回了自己屋中,束鸢将曦凰带回了曦凰屋内。 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的凤栖突然有些奇怪,眼前画面一晃,芙蕖拿着布巾替她擦去了额头上不断出现的汗水。 “师娘……师娘我好疼……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年幼的凤栖终于迎来了妖骨生长的痛。 芙蕖急得不知所措,想要去抱住她,却被骤然爆发出来的妖气伤到,一口鲜血就此喷了出来。可就算是这样,芙蕖还是忍着妖气化成了无数刀刃落在身上的痛,回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抱住。 “你们都保护好自己!不许从屋里出来!”那是芙蕖对束鸢和曦凰说的话。 她努力用自己的魂神压制凤栖体内不安分的妖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魂魄会不会因此损伤,还要分出神来安慰年幼的凤栖。 凤栖看着,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被人狠狠捏住。 自从七岁之后,每三年,她的妖骨就要长一次,次次都要经历不可忍受的痛苦。她只记得自己在那时会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师娘,却从未知晓原来师娘是这样帮她渡过生死关头。 终于那妖骨经历一轮增长,年幼的凤栖就此昏睡过去,芙蕖依旧抱着她不放。那人身上没有被衣服遮盖的皮肤上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面色苍白。她轻轻地帮年幼的凤栖揉散每一个穴位内真气的拥堵,半点顾不上自己。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芙蕖才被年幼的凤栖安放在床榻上。她刚走了两步,身子便像是不可支撑那样,轰然倒地。 “师娘!”凤栖想要上前,依旧无能为力。 眼前场景再变,变成了她们即将下山经受试炼的时候。三人告别芙蕖,凤栖看见芙蕖在她们走后用自己的魂神幻化出三朵莲花,那莲花悄悄跟了她们一段路,而后没入了她们体内。 之后的事情,是凤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她们三人一路走到了阮湘,曦凰入魔,束鸢想要将她引回正道,信了那些个老不死的话,最后曦凰从堕仙台上跳下,杀了她们的师娘。 再一次看到曦凰手中的那把无鉴刺入芙蕖体内时,凤栖再也顾不上周身的禁制,想要冲向芙蕖。可惜那禁制悍然不动,她体内的真气和魂神也像是没了一般,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年的自己迟来一步,只能看着芙蕖对她说别做傻事。 “凤儿,别做傻事。”芙蕖的叮嘱犹在耳畔,可她依旧做了。 她看着自己抱起芙蕖,御剑去了东临。那曾经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在这一刻似乎就在耳边响起。那是火烧房屋的声音,是百姓哀嚎的声音,是人们对着她这个祥瑞祈求的声音。 没等凤栖反应过来,她又回到了庭梧之中。此时,在庭梧之中的人变成了顾子铭。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子,十分笨拙却倔强地学着迹崖山的剑法。那时候的束鸢根本没有认真教她剑法,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愣是把一招一式都记下。她学的很慢,一开始只是照葫芦画瓢,而且她身子小,学着学着剑法没学会,骨头倒是脱了臼。 她很是爱哭,水做的似的,但却不敢言语,只能含着眼泪咬着唇继续练习,直到凤栖或者束鸢其中一人发现。但只要发现了,替她治疗,这人的眼泪就跟决堤了似的,流个不停。 起初的凤栖也觉得顾子铭烦人,觉得她娇,此时再看着,却发现她的铭儿很是能忍着。有多少次,她和束鸢都没有发现顾子铭身上的各种伤,这人只能自己处理,处理好了便滚进被子里哭一晚上。 日子一天天过,人和人相伴十年多少生出些感情来,何况遇上顾子铭这样死皮赖脸极为粘人的。十年之间,萧条的庭梧之中开满了花,被打扫整理的干干净净,后院的酒坛子也不是东倒西歪,顾子铭也终于在那时找到了和自己师娘亲近的机会,可惜,她要下山了。 凤栖看着她惆怅地坐在院中的石头上,时不时望向束鸢/凤栖居住的小屋,几次三番想走进去,都在最后卡住了脚步。 终于,庭梧之中又有阳光洒落,顾子铭下山了。凤栖原以为自己会再看一遍这半年所经历的种种,眼前忽得烧起了熊熊大火,那火焰好似能把天也吞了,在那大火之中却坐着一个人。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是什么,凤栖却能感觉那人就是顾子铭! “铭儿!”她的那颗心愈发发紧。 身子依旧不能动弹,眼力却变好了不少,凤栖看到大火中的顾子铭的锁骨之处穿这两道钩锁,那尖锐的铁钩顶端还残留着鲜血。顾子铭盘腿坐在其中,双目垂闭,似乎并不把那些痛苦当回事。蓦地,天空乌云聚集,隆隆雷声响起,一道天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顾子铭身上。 “铭儿!”凤栖大喊。 可惜她的声音很快被第二道天雷盖住,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直到第十二道天雷落下,那天上的乌云终于散开。 包裹这顾子铭周身的大火依旧没有消散,甚至连火势减弱都没有。 凤栖跪在地上,那无能为力之感几乎要将她那颗心捏碎。她到底是进入了什么样的幻境,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无能为力,是人生常态。只是没想到,我庭梧小山经过这么些年,养出来的依旧都是些犟种和情种。还真是与我这个祖师一脉相承了。” 凤栖眼前场景只剩下那个有些荒芜的庭梧小院,她转头看来人。来人模样和之前见过的那木像如出一辙,就是那位祖师。 凤栖心中又疼又狠,猛地起来抓住了她的衣领,质问道:“你算什么祖师!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那位祖师冷哼一声,轻而易举地将凤栖推开。“是我让你看的?不是你们非要打开那手札?不过也好,既然是给你们的锦囊,你们多少时候都是要看的,总比乖乖的等到生命垂危的时候打开要来得好。” 这祖师轻挑非常,说罢掸了掸身上的根本没有的灰,根本没有那木像慈眉善目半点。 凤栖盯着她看,一时间竟然不直到该说点什么。 那祖师也不管她,自顾自走到那小院中的藤椅坐下,藤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我这小山啊,确实不错,也算是个养人之地,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也不知道养出了多少让我不愿意承认我是迹崖山祖师的好徒女。” 第88章 她说着,忽得起身再看凤栖,问道:“对了,你那师娘叫什么?” 凤栖根本不想和她说话,拧过头来。 “哟,凤凰后人真是了不起啊,怎么?你师娘没教你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那祖师笑出声来,大咧咧躺回到藤椅上,架起二郎腿,“也是了,都会自己徒女心生不该有的情感,能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师娘。” “你胡说八道什么!”凤栖几乎在眨眼间冲到她身边。 可惜这处地界凤栖如同废人,被那位祖师一扬手挡回了原来所在之处。 “我胡说八道?”她冷笑,“我要是胡说八道,你倒是说说你那师娘为何独独那样守着你一个?她明明有三个徒女,可是呢,那眼啊心啊,全落在你身上。你一个凤凰要受妖骨生长之苦,你那妹妹半妖就不用?还有那时在东临,你可知一个才活过来的人将凤凰妖丹从体内取出,要受如何痛苦?她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希望你疼。你也是,那东临的仙可是什么好求的?天雷挨在身上的时候,感觉如何啊凤凰后人。十二道天雷,我当时都没挨全过,可真是情比金坚。你这情根若是斩了,天下不知道能太平多久。可惜啊。还有,那坐在大火之中的人是你徒女?” “嘿,说你那师娘知道她才死了那么些年,你这心上又有了别人,会怎么想?倒是比我那时看的人间画本子有意思。你到底是多爱你那师娘一些呢,还是多爱你那徒女一些?” 她那些话,凤栖只听懂了一半。 那人见她只是看着自己,脸色忽得一变,止住了藤椅的摇晃。“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你是凤凰后人,百年前你才多大,连情根都没有吧。看样子,你是从不知晓你师娘对你的心意啊。” 她垂眸,从藤椅上起来,走向那块刻着“庭梧”二字的石碑。 “看来是我多嘴了。”她落手在那石碑之上,随意婆娑两下,“不过呢,凤凰来人间走一遭,也是要多见见世面才能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转身看向凤栖。“你可知,我为何要以庭梧二字命名这小山?” 凤栖还没有从她那些话中回过神来,脑中乱得不行。她对芙蕖绝无非分之想,遇见芙蕖时,她才六岁,看着亲娘死在自己眼前,抱着自己只有四岁的妹妹于荒山野岭中不知所措,是芙蕖出现,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只知道芙蕖对她好,所以她想要报答芙蕖。庭梧之中寂寥,师娘不怎么爱笑,清寡不似人。凤栖记得自己的娘亲曾和自己说过,除非真当了神仙,只要还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若是那人不笑,必定是不快活。 凤栖想让自己的师娘快活,所以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哄芙蕖开心。 第65章 “我这样点破,你不会因此对你师娘心生芥蒂了吧?”那位祖师见她良久不说话,贱兮兮地问道,“还是说我这样点破,你幡然醒悟了?会不会太晚了啊,东临仙境那就是个……” “你闭嘴!”凤栖知道她要说什么,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东临仙境不过传说,那地方不过是九州大地上不知自己死的人或是已跨入神域境界修士死后魂魄所归之处,饶是如此,在那其中魂魄也不能长久存在,终有一日烟消云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怎么的还不让人说了,所以你现在对你师娘到底如何想法?”祖师没有祖师样子,非要逼着问。 凤栖双拳紧握。她自然不会因此对芙蕖心生芥蒂,她只怪自己没有本事保护好芙蕖。可是她也不敢想,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若是芙蕖还在庭梧,她又该如何面对顾子铭。 束鸢找到顾子铭的时候,凤栖只知道自己就剩下那么一个亲人了,所以她要守着束鸢,不要让她再犯傻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顾子铭也是可怜人,若是没有束鸢将她带回迹崖山,没有将曦凰命魂置于她魂海之中,五年人间,是顾子铭的一生。 之后跟着顾子铭下山,凤栖也并非全然要保护这人,而是知道了束鸢计划的一部分,她必须阻拦曦凰重活。 偏偏这时候,她那七情六欲长了个齐全。 她更没想到,顾子铭也并非那个一点没用的哭包。 她心中的思绪完全,好像全然能被那位祖师感知。那位不正经的祖师从石碑上直起身来,无法无天地开口又问。 “哎凤凰后人,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后所见。想知道你为何会见到那些吗?” 凤栖自然是想的,但这未免太被这祖师牵着鼻子走,何况这人贱得没边,凤栖实在不敢听从她口中谁出来的回答。 可惜,她就算不问,这个祖师也定然会说。“那是预言。” “你说什么?!”凤栖大惊。 “哟,我怎么没听说长全七情六欲要耳力来补,怎么成聋子了?我怎么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等奇事。” 要是可以,凤栖现在就想叛逃师门,怎么迹崖山掌门一个个都是奇葩! 祖师见她脸上怒气更重,得偿所愿。“那手札是天书,因人心中所想,可窥得过去窥得未来。你如今杂念非常,瞻前顾后,心中依旧没有天下,只有那些与你牵绊深的人。自然,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大义者,何况你这才长出人心的凤凰。好在,经过这百年,你倒是有所顿悟。哪怕你是为了你放在心上的人护一护你的子民,那也好过百年前什么都不做。” 凤栖问:“那我能护得住她吗?” 那祖师长长叹了口气。“若你真心想护,又有什么不能。只是别忘了自己到底是何人!能成为凤凰后人,也是天命!” 说罢,凤栖忽得感受到一股不可言喻的威压。那威压并没有彻底压到自己身上,而是变成了三个分神。 “既然你能进入这天书之内,又是我迹崖山庭梧徒女,那我就再教你点东西。” 三道分神不等凤栖准备,各自动用其功法,便要朝着凤栖袭来。 凤栖一怔,想去抽腰间长鞭,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东西,只得闪身躲开那分神攻击。可惜她躲得了一个,躲不了第二个。那分神不知道用的什么功法,竟然催动了她体内妖力。 哪怕是凤凰妖丹曾经在身上,凤栖都很少动用妖力,只因为天下有太多人惦记那凤凰妖丹,所以她得藏着。如今没了凤凰妖丹,她更是不愿意动用妖力,一来是妖力到底暴戾,若是管不住容易伤了不该伤的人,二来是她没了凤凰妖丹,妖力不及她师从迹崖山学到的东西。 可现在,她能用的好像只有妖力。 眼看另外两道分神盯着要害袭来,凤栖只能以妖力相抗,同时耳边又传来那位贱兮兮祖师的话。 “刚才还没说我为何要将那小山取名为庭梧。凤栖啊,你不该叫我祖师,你该叫我祖宗!我们凤凰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多情种!” * 顾子铭眼前的白光消失后,依旧无法看清任何景象,就好像她陷入了一片极为浓稠的黑暗之中。 周遭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存在,她迟疑了一小会,试着迈开脚步。 没有束缚。 顾子铭皱起了眉头,她很不喜欢这种目不能视物的感觉。双手不自觉向着周围摸索,周遭空无一物,就连设想中的那种浓雾的那种潮湿感都没有。 步子迟疑,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开始尽力捕捉周围的声音。 一开始,她耳边什么都听不见,就在她准备睁开双眼时,耳边响起了一道开门声,紧接着有脚步声出现。 “乖宝,怎么起来了?是不是饿了?来,娘给你做了好吃的,你来吃点,今天感觉怎么样,身子爽快了没有。盈盈她们来找你了,说要带你去看花灯。” 女人的声音很温热,过来扶起了顾子铭的手。 顾子铭愣了愣,却全然无法警惕,好似和她说话的人就是她的娘亲。可是顾子铭分明记得,自己的娘不是这样的。她顶多就是喊一声吃饭了,至于顾子铭吃还是不吃,她是不会管的。很多时候,她连喊顾子铭吃饭都没有。 身子已经在那妇人的带动下走了好几步。 “乖宝,怎么不同娘说话,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是娘不好,你别不高兴了,吃完了,娘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心头的暖意攒了起来,顾子铭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听到了一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声音。 “娘……” “在呢在呢,不哭啊。” 顾子铭感受到那妇人抱住了她,心疼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不哭啊乖宝,再哭你眼睛受不了,我的乖宝就一辈子陪着娘好了,我们哪都不去。” 酸楚彻底淹没了顾子铭,她忍不住拽紧那妇人的衣裳,大声哭了出来。 好难过,又好幸福。 她想起了凤栖,以前她在庭梧哭的时候,都是她扑到凤栖怀里,凤栖也不会抱她,但是会在之后给自己准备些小礼物。她想起了束鸢,束鸢也不抱她,但是会帮着她顺气,帮着她擦掉眼泪。她还想起了那位如今魂魄不知如何的师祖。 第89章 妇人还在轻声哄她,那声音装满了心疼。 过了一会,顾子铭止住了哭,那妇人便用温热的布巾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给她喂饭。 顾子铭又听到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娘,我自己来。” 她忽得反应过来,她现在应该不在自己的身体中,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双目失明,所以她才什么都看不见。 桌上的饭菜散发出阵阵香味,顾子铭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那大概是顾子铭吃过的最慢条斯理,也是色香味最俱全的一顿饭。那位妇人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多吃十分欢喜,那种欢喜即便顾子铭看不见也能感受到。 耳畔又传来了脚步声,一群女孩子过来找她,说是要带她去集市,今天的集市很热闹。没等顾子铭回应,她们已经上来左右抱住了她的胳膊。妇人笑意盈盈地催促,叮嘱她们小心,别太晚回来。 那集市确实热闹,人声鼎沸的,顾子铭除了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听着那些女孩子给她描述周围场景,好像又能看到了。 她在经历平凡人的生活。 顾子铭心中生出些羡慕来,忍不住想等这些事情结束了,她是不是也可以和凤栖,和束鸢,还有涟漪她们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在迹崖山中,偶尔下山看看,去感受人间的热闹。 脑中的设想渐渐成了画面,蓦的,顾子铭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魔气。 周遭的热闹骤然消失,变成了不绝于耳的哀嚎,那哀嚎声撕心裂肺,痛苦不已。 “乖宝!我的乖宝!” 顾子铭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身影,那些身影大部分都是不成型的,或是断了腿或是断了胳膊,甚至有体无完肤的,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要去哪。 那不是人!那是已经刚从肉身出来的魂魄! 身体主人的意识在这时清醒过来,她看着越来越多的魂魄,在那之中发现了她阿娘的魂。阿娘的魂就快要飞散,却已经喊着“乖宝”二字,漫无目的又急切非常地寻找着她。 顾子铭感觉到自己跑了起来,她想提醒对方小心,身后有魔气袭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剧烈的疼痛出现一瞬,顾子铭的魂魄从那身体中飞了出来。她看到一个魔修挖去了那孩子的心,大笑着将其塞入口中。 “你给我!”想将那魔修碎尸万段的心起,顾子铭却动用不得半点魂神或真气。 那魔修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满足非常,口中之物还未完全咽下便朝着另外还存活着的人扑去。 顾子铭想要追,追不到。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脚下竟然不是土地,而是一层冰面,透过那冰面可以看到狼烟四起兵荒马乱。 与她脚下相对的,还站着一个人,顾子铭看不清,却能感觉到对方就是曦凰。 就在此时,她眼前场景骤然天旋地转起来,续而,一道强烈的白光再次逼着她紧闭上双眼。 “哎哎哎,干什么呢,明日就成亲了,今日不许见新娘。” 还没等顾子铭回过神来,她耳畔的哀嚎惨叫声不见,换成了一个略带责怪的女声。 “真不能见吗?她是明日就是我娘子了,我见一眼怎么了?” 另一道女声传来,光是听这个声音,顾子铭就能想象的出那人斜着身子垫着脚尖正往她不能进的屋子里瞧。 顾子铭感觉到自己笑了,因那声音也因那设想中的画面笑了。 这次,她变成了待出嫁的姑娘了吗?她的心上人也是个女子,似乎迫不及待,比她更满心欢喜。 铜镜中的人面模模糊糊,但能看得出有多高兴。她起身,往房门那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伸手去触碰到木门,就被一人拦住。 “就这么心急啊。你俩就一天不见面也不行?真真是羡煞仙人的鸳鸯。”这次顾子铭能看到的,她望向那个说话的人,同样是个十六七的姑娘,很可爱。 她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道:“说什么呢你,我哪里是着急,我就是怕她乱来。” 说罢,她就转过了身子,依旧坐在那铜镜前梳妆打扮。 另一姑娘看着她笑,走过来帮她打理长发。“就一晚上而已,日后啊,你们长相厮守,日夜相伴。你能嫁给你的心上人,我很开心。” 她的手落在那新娘子的肩膀上。 顾子铭感觉到自己握住了对方的手,转头看她。“谢谢你阿依,不过你得答应我,就算我出嫁了,你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当然了,我永远都是。” 这屋子挺大,却兜不住美好。顾子铭往屋外头看了一眼,满目春光,桃花花瓣随风飘落,那大树上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姑娘。她站得高高的,也不怕出事,对着自己使劲儿摆动手臂。 “娘子!娘子!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她好似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个名叫阿依的姑娘见了,忙上前把窗子也关上。“都说了新婚前不许见新娘,不吉利!” “阿依。” “你不许替她求情,这可是千百年来祖宗的规矩,祖宗能留下这规矩这样久,必定有它的道理。我可不许这其中有半点差错,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子铭忽得心头狠疼。她想起了才刚经历过的事情,短短一瞬,所有的幸福都不见,只剩下满地残骸。 眼前画面就在此时忽而转变,目之所及被红色占据。还好,那是一块红布头的颜色,她能感觉到身形摇晃,往下扫了眼,确实是在一顶轿子中。轿子之外,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请下了花轿,被一只温暖的手牵住。耳边全是笑声和喝彩声,还有喜婆小声的提示。 “一拜天地!” 终于,顾子铭在画本子中看过的词儿被人喊了出来。她躬身朝前一拜,听到人们看热闹的声音。 “二拜高堂!” 她转过身对着前边一拜,听到了几个老人的声音。“好孩子,好孩子!” “妻妻对拜!” 她看到对方的靴子,微微欠身,那人十分调皮这会子身子弯得特别低。 顾子铭看到了她的脸,有一瞬恍惚,好像她师姐。 第66章 若是可以,等回到了迹崖山,顾子铭想,她一定要找机会和凤栖说说这件事。既然已是两厢情愿,那必定要厮守终身。凡夫俗子虽然多有桎梏,但这些仪式倒不是不能学来走一遭。 手被人牵起,顾子铭听到有人起哄。“怎么,这就着急入洞房了啊,好歹同宾客们欢喜一回啊小两口。” 那人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方才坐着的几位老人纷纷站起来。“哎,今天大好日子大家快快落座,她们年轻的啊心急。安儿,还不带你娘子去换身衣服,一会啊到前边来吃饭。” 老人发话,底下的人不说什么,热热闹闹地去了院子里持久。 顾子铭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那人小心翼翼又格外珍爱地攥在掌心,不知怎么的,此时听到那人的声音也特别像是凤栖。 那人说:“娘子,你小心些,别怕我在,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嗯,我省得。” 两人一起慢慢走到了后院,那人似乎急不可耐。“娘子……” “嗯?” “我可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周遭忽得卷起了狂风,令顾子铭无比熟悉的魔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哈哈哈哈,什么好日子,也让本大爷赶上了!让我好生闹腾一番,给你们助助兴!”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十几个魔修跳入院子中,不过眨眼,前院惨叫声连连,顾子铭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 “魔头!”熟悉的声音响起,“娘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们去屋子里,屋子里有仙人画下的符咒。” 说罢,她便将她的娘子抱起,急忙忙去了屋中。 很快,顾子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她放下。 “你别去!” “不行,娘和爹她们都在前院,我不能放下她们不管!”那人似乎抽出了剑,“娘子你等我回来,别怕,我一定回来。” 她的新娘拦不住她,那不过十六七的人儿就此冲出房门。 “安儿!”顾子铭听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周遭魔气大动,刚经历不过的悲剧再次发生。顾子铭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新娘的喜服被染得猩红,看着两个刚成婚的人儿竭尽全力爬向对方却被魔修生生拦截。 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作恶的人为什么不去死! 这一次,顾子铭脚下血流成河化不成冰面,天空中黑云滚滚,雷声隆隆,她抬头去看,看到的是那坐在由炎犽托起的撵中的曦凰! 她十分不屑地往地下扫了一眼。“如此无用的人类活着又是何必,不过也算是上演了一出好戏,令本尊看了个高兴,那便赏你们死个痛快!” 第90章 曦凰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空中黑云狠狠一撞,落下两道惊雷。 “不要!”顾子铭大喊,声音却被卡在喉中,眼前景象天翻地覆。 “幺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陌生的脸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顾子铭从未觉得自己这样难受过。 她不敢去看那张脸,可是身体不由得她控制,身体的主人委屈地哭起来,一头栽进对方的怀中。对方应该是姐姐,笑着轻声哄她。哄过了,就把她的幺儿带出去逛。似乎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不过五六岁,穿着粗布麻衣。 顾子铭想起了她刚来阮湘时在那个村子外边遇到的女孩。她现在还好吗?她一定还在等着自己将她仅剩的家人救出来。 她不敢再看,再经历下去,可是却无法,没有人将她救出来,她的意识被牢牢禁锢在那些躯体中,一次一次体验对方生命中的美好,一次次感受那美好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那些美好或许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美好,细枝末节,如同冬日从乌云中漏出来的阳光。 在躯体的主人死亡,她的魂魄才得以解脱然而依旧不受自己控制,只能看到满目鲜红还有那仗着曦凰而大肆在九州为非作歹的魔修。 从未有过的恨意不断在顾子铭心中堆积,在第九次经历后,顾子铭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自己体内,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碧绿的竹子。 她睁眼看向周围,所在之处竟然是她第一次体悟到迹崖山剑法中的剑意时身处之地。周围静谧非常,她站在湖中心,在湖的不远处还有几件小屋,看上去和庭梧中的那些差不多。此时,那小屋之前的藤椅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人好似知晓顾子铭出现,起身慢悠悠走了过来。 “你怎的来的这样慢,那些人的命就让你如此惦记?” 来人身着华服,面目却看不清,直到走近了,顾子铭才看清那人是曦凰。 心中的恨意交织着怒意霎时爆发出来,顾子铭也不管手中拿的到底是竹子还是长剑,一招“循规蹈矩”便朝那人杀了过去。 “曦凰!你该死!” 那人对她的杀心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她的每一招。 “就这点能耐也想杀了我?”她手中忽得多出一把无鉴,毫不留情地同样以“循规蹈矩”对上了顾子铭的竹子。 竹子和兵刃相撞,即刻霍开一个大口子,顾子铭连退三步,余光意外扫过脚下水面。 水面之下同样站着两人。 “真是废物!这种是有竟然还有心思管别人之事。”那人森然的声音伴着长剑破空的杀意霎时到了顾子铭面前。 顾子铭避之不及,竹子上又是一道裂口。她下意识想要将真气注入竹子中,真气却动用不得,能用的唯有魂力。眼下没得选择,顾子铭将招式变换成了“阴阳不晓”这才勉强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这还有点样子!”那人说着大笑起来,手中招式急转。 她似乎铁了心要用同样的招式和顾子铭比试一番,剑尖裹着戾气只留着一寸于顾子铭胸前划过。 “你不是要杀了我?若是就这点能耐,还是别夸下海口,不如将你魂魄再为我所用。反正她们都是因我而死的亡魂残魄,本尊令她们死了个痛快才得以三魂六魄具天地灵气汇集在一起,让你这样的废物出现在九州!你该感谢我!” “放屁!”满腔的恨意撞得顾子铭耳畔嗡嗡作响,她抬手封住了自己三天穴,逼着体内魂神将手中逐渐同自己的三魂六魄连为一体。 迹崖山剑法之中,她用的最好的一直都是“雏鸟寻路”这一招。这一招有太多人教过她,每一个教她的人都将她们的名字刻在了她的命中,而这其中甚至还有曦凰! 被魂神包裹的竹子不再是竹子,和曦凰手中那把无鉴对上,发出“铮”的一声。 “雏鸟寻路?倒是配你。既然你要寻路,本尊就再帮你一把。”说话间,对方的招呼紧跟着变成了“雏鸟寻路”,根本不给顾子铭半点喘息的机会。 剑光闪过,曦凰动作飞快,锐不可当的剑气霎时化成了竹林之中被狂风卷起的树叶。 “怎么不接?” 顾子铭根本挡不住她这一招,若不是魂神当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隔烂了。 然而她根本听不到曦凰的声音,耳畔回荡的全是那九次匆匆而过却印象深刻的人生最后一刻声音。 “乖宝!” “娘子……” “求你放过我幺儿……” 那一声声从她体内三魂六魄而出,几乎要把顾子铭就此撕裂。 “顾子铭,你不是要为她们报仇吗?你不是要去救那小姑娘的家人吗?你不是不愿意让那冯掌令白死吗?你以为你如今有多坚强?你以为就凭你如今本事,真能捣毁那魔窟?真能令天下太平?” 曦凰冷笑起来,那些快要散落的竹叶再次被狂风卷起,成了剑雨悬在半空,只要她一声令下,便会毫不客气将顾子铭的魂魄打散。 “废物,你可还记得迹崖山门规上的三渡!三魂六魄不渡不聚,神域不可踏入!事到如今,那些亡魂残魄依旧不能凝聚成一个你!你要替她们报仇,就先让她们变成你,让你自己成为她们!” 悬在半空的竹叶倏然落下。 顾子铭咬牙,催动心法想试着将三魂六魄凝在一起。然而这事如何容易,方才经历场景历历在目,走马灯似的闪过眼前。 魂神源于魂魄,魂魄不聚,魂神散尽。 曦凰可不给她再想法子的时间,无数叶子化成刀刃,同时这人竟还要横剑而来,动身送出一剑“雏鸟寻路”中的“破九霄”。 那是少年人的豪情壮志,不可一世的傲气生生将并不强大的魂神充盈三倍。雪亮的长剑骤然成了一条游蛇,穿过密密麻麻的竹子直抵顾子铭的喉咙。 生死关头,若真的死在曦凰手里,顾子铭是怎么都不能瞑目。 她抬起手中竹子,刚想和她硬拼,却发现竹子上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些字。她急忙连退数步,借着“雏鸟寻路”中的“振翅飞”仓皇避开曦凰的攻击,飞快将竹子上的字尽收眼底。 那似乎是一套功法,短短十六字,看得顾子铭头皮发麻。 “这套功法叫做吞魂。”曦凰收起无鉴,冷冷地看着她,“顾子铭,你看看脚下。” 此时,在她的脚下那两人可谓是势均力敌,一方拿着竹子,一方拿着真剑,同她和曦凰无差。那两个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厮打在一起,迹崖山剑法在她们手中变幻莫测运用自如,不管是哪一方都没有顾子铭那般狼狈。 曦凰说道:“在你脚下的是你,也是我。你命魂残缺,我唯有命魂,但你我终究是两个人,又怎么能真的共用一具躯体。何况你方才也看到了,当年死于我手中的命不计其数,哪怕不是死于我手,也是因我而死。顾子铭,魔域就在眼前,你真的以为你若不将我炼化补上你魂魄的残缺,你不会入魔?就算你不入魔,等那九大门派之人聚集,你真的以为你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你的师姐回到迹崖山?” 曦凰冷笑一声。“别妄想了顾子铭!要么,现在杀了我,但是你也活不了。要么,学会这套功法炼化我的魂。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 顾子铭抬头看她。 曦凰指了指她脚下。“第三个选择,你继续心软,让我炼化你的三魂六魄。我赢,我主宰你的身体!只不过,那时候的我是曦凰还是当年的魔尊,谁都说不定!” 说罢,她手中无鉴剑光一闪,纵身袭来。 那一瞬间,顾子铭看清了脚下的两人。其中一个确实是曦凰,另一个,并不是真的她,而是……她那三魂六魄在遇见曦凰之后因恨意而生出的心魔! 第67章 顾子铭不知道自己和曦凰打了多久,又在那处待了多久。期间有好几次,她脑中清晰浮现出属于三魂六魄前世的种种,她们都是些普通人,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爱人,她们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落得那般结局。 每当这种时候,曦凰便提醒她做出选择,并将她的真气乃至刚成型的真元禁锢,逼着她将三魂六魄凝聚。渐渐的,那些记忆逐渐消散,顾子铭脑中只剩下了属于她这辈子的记忆。 这短短十六年,顾子铭根本就没活个明白,却依旧经历了几乎是她人好几辈子都未必会经历的事情。她的七情六欲似乎终于在这一刻长了个齐全,并且胡乱地交织在一起。 曦凰确实十恶不赦,但是顾子铭对她的恨意只有在刚经历过九世后极为浓烈,之后也就慢慢淡了。顾子铭问过自己,是她在原谅曦凰吗?因为这一路走来,对方帮了自己好多次?可是她有资格替那些人原谅曦凰吗? 手中的剑招不断变化,顾子铭终于被逼着用起了最后三式。当第九式“繁华归墟”不再只是照葫芦画瓢时,她心头猛地一震。 心中的恨意渐散,并不是她在原谅曦凰,而是那些人对曦凰本就没有多少恨意。她们的一生被太多爱意包裹,死之前的恨并不足以在她们的魂魄中铭刻。在死亡来临之际,甚至是死后,她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去靠近自己最爱的人,若是魂魄也能够紧紧相依,她们一定会抱紧对方。 第91章 顾子铭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曦凰”步步紧逼,让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等到站在自己对面之人被彻底困住身体,顾子铭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曦凰吗?” “重要吗?”那人盘腿坐在湖面之上,双眼闭合,似乎在等待着她最后的结局到来。“若是你现在做不出选择也不着急,反正你已经将离散的三魂六魄聚集,也算是学到了那吞魂的本事。等到什么时候你需要我这缕命魂时,再来取也不迟。” 顾子铭看着她,心中堵得厉害,这些话确实像是曦凰会说出口的,可她不想承认。 “你真就想了个通透,愿意这样彻底消失于天地间吗?!” 对方一动不动,连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顾子铭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冲过去一把拽起对方的衣领。“曦凰!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吗?” “若是连这样都不能赎罪,我更应该如此。”那人睁开双眼,眼底看不见一丝情绪,“顾子铭,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这一路走来,我想过许多,知晓束鸢打算令我重活时,我心中也是有所期待的。可是你看过了村庄被屠,无辜之人惨死,难道我就没有看过吗?你大约不知你脚下二人是何时不见,你们触碰到的那卷手札是天书,此处为渡魂秘境。迹崖山门规之中的三渡,你可还记得?” 顾子铭一怔,很快想起那门规第一页上写的内容。原来,渡魂是这个意思? “祖师这锦囊确实有用,且用处非常。”曦凰再次将双目闭上,“顾子铭,趁我现在还有所顿悟,你还是赶紧走吧。无论如何,我堕入魔道,此生终究是魔,你为我可惜什么。满手血腥的魔头,自当万劫不复。” 说罢,顾子铭整个人猛地被她拍了出去。 那道熟悉的白光于顾子铭眼前曝开,逼着她将双目闭上。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真正进入了自己的躯体之中,嘴巴不由得张开,狠狠吸了一口气。 方桌周围,唯有涟漪已经醒过来,正百无聊赖地玩着她手中的盈盈绿光。那绿光比起她之前能弄出来的要更亮一些,也更绿一些,带着某种纯净和纯粹。 见到顾子铭醒过来,涟漪忙跑过去帮着她顺了顺气。平时咋咋呼呼的小师妹,这会子却一声不吭。 顾子铭缓过劲儿来看她。“小师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话是这么说,涟漪却叹了口气,挤到顾子铭身边抱住她的胳膊。 这太反常了。顾子铭想到曦凰最后的那几句话,门规中的三渡分别是渡心、渡情和渡魂。 “涟漪,你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挺多的。”涟漪松开她的胳膊,将自己的手肘撑在了放桌上托起自己的小脸,“师姐,你说我们,还能回到迹崖山吗?像以前一样,从未下山之前。” 顾子铭特别不乐意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伸手想去捏涟漪的脸,可惜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怎么的,脸小手大的,愣是找不到一块可以下手的地方。顾子铭只好改将她的手落在涟漪脑袋上,胡乱揉了揉。 “说什么傻话,也不看看你顾师姐我现在多厉害。再说了,现在我们迹崖山也不是吃素的,总不能让我们几个小的和那么多魔修拼命。打不过我就带着你们跑,让那些储仙顶上。” 涟漪转头看她。 顾子铭料想中的星星眼没看到,竟然在涟漪眼中看到了化不开的愁绪。她心头一梗,涟漪还小,渡情不必,那只有渡心了。渡心是什么顾子铭不知道,可是她实在不愿意她那古灵精怪,每天只知道吃和睡大觉的小师妹变成这模样。 “你不要多想。”顾子铭勉强不让自己的表情太严肃,扯着嘴角说道,“不管如何,师姐都会保护你的。” 没曾想,她这话非但没有让涟漪高高兴兴地将她抱住,说几句“顾师姐你好厉害”之类的话,反而让这丫头眼中有了难过。 “涟漪你……” “顾师姐,你知不知道你以前都不会说这种话的,你以前……你以前明明都是和我一样,只会躲在其她师姐身后的。你怎么了顾师姐,我不要你变成这样,你变回来好不好,你变回来……”涟漪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了顾子铭怀中闷闷地大哭起来。 “涟漪……”顾子铭更加无措起来。她想问涟漪因为那天书到底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可是她问不出口。就算问了,她想涟漪也不会告诉她。 好一会,涟漪几乎哭得晕过去,坐在对面的周听澜醒了过来,之后就是唐雪柔,最后是凤栖。这几人醒来间隔并不长,不过一盏茶功夫,醒来之后都有些恍惚。 几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最后还是凤栖将那卷手札收了起来。“先都回去休息吧,我传信给掌门。” 大约是都还未回过神来,唐雪柔抱起涟漪,难得地拉过周听澜的手走出了房门。 房门关上,凤栖猛地将顾子铭拽入了自己怀中。 “师姐?”顾子铭愣了一下,伸手紧紧抱住凤栖。 她现在和凤栖算是那俗世认定的有情人,凤栖方才进入的会不会是渡情的秘境。若是,那渡情是要让她将情丝斩断吗? 凤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这会子凤栖浑身滚烫,妖力在体内汹涌的厉害,每一次呼吸都重重地洒在顾子铭颈窝处。 顾子铭忍不住想缩脖子却不能,她感觉到凤栖的心跳,很重很重。那种重和昨晚她们刚见面时是不一样的,还有此时这人身上的温度,顾子铭竟然萌生了她的师姐会不会突然变成一只凤凰飞走的念头。 “师姐,你怎么了?”她一边舍不得地将人再抱得紧一些,踮起脚尖,好让自己也能蹭一蹭凤栖的颈窝,一边用手轻抚对方的发丝。 凤栖轻声回应。“没什么,我只是想抱着你。” 那位祖师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凤栖的修为短时间内连拔高两个境界,现在的她太需要那颗凤凰妖丹了。若是在以前,凤栖宁可自己化为灰烬也不愿意将凤凰妖丹从束鸢那讨要回来,何况束鸢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藏着凤凰妖丹。而如今,在秘境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始终在凤栖脑内挥之不去,她想和顾子铭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凤栖闭上双眼,鼻腔中灌满了顾子铭身上的味道。 或许还没到这一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她松开顾子铭,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顾子铭却先一步凑上来亲了她一下。那个吻很快也很急,温热才离开便再次贴上来,顾子铭抬手环住了凤栖的脖子,舌尖划过对方的唇瓣,将满腔的爱意用这样的方式告知给对方。 凤栖没防住她这样,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直接坐在了床上。 顾子铭贪心起来,干脆屈膝跨坐在凤栖身上,依旧在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情念犹如惊涛骇浪,狠狠拍打过彼此的理智,就此将其卷入深海之内。 凤栖的手顺着顾子铭后背不断往上,轻轻托住了她的后颈,反客为主起来。很快,凤栖的吻便落在了顾子铭嘴角、下颌。 顾子铭很瘦,脸上的轮廓清晰分明。凤栖就这样顺着她的下颌慢慢往上,将她的耳垂卷入口中。 “师姐……”顾子铭放在凤栖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身体更加燥热起来,哪哪都烫得厉害。可是她并不愿意就此推开凤栖,反而侧着身子将自己往她那贴。 “师姐在的。”凤栖回应她,用手扶住了对方的腰身,细碎的吻又重新落在顾子铭的颈部。 那是会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凤栖知道自己不能乱来,她体内的妖力汹涌的太厉害,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偏偏这种时候,顾子铭不管不顾的,抓着她的手想把自己的腰带解开。 “铭儿。”腰带被解开的瞬间,凤栖扯回了一点理智。 贴着自己的滚烫突然没了,有风吹过自己倒是舒服,可是顾子铭不乐意。她双眼含着水,还以为她的师姐不要她了。 “你不要我吗?”顾子铭用膝盖往前几寸,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凤栖的。 她那委屈巴巴的声音落在凤栖耳朵里,简直是小猫在抓挠她的心。可是眼下真的不能胡来,她能感觉到顾子铭体内有了真元,这真元还不稳定,由三魂六魄镇着。情念难免扰乱人的心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让顾子铭走火入魔。 这念头在凤栖脑中一闪而过,顾子铭就被她抱了起来。 “师姐?” “你听话,师姐不会不要你的,也不会离开你的。你现在要做的是静心入定,让你的真元稳定。”凤栖一路将顾子铭抱到房内的木桶前。 阮湘在南边,最是不缺水的地方。这客栈的老板伙计都指望着她们能让这一带再变太平,很是尽心尽力地供着,此时木桶中装有清水,应该是下午刚打过来的井水。 凤栖犹豫了一瞬,将顾子铭就地放下。 顾子铭:? “师姐你这是做什么?”顾子铭伸手去抓她,企图继续刚才的事情。 第92章 凤栖后撤很快。“听话,洗澡静心。等我们回了迹崖山,铭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她甚至不给顾子铭再留半点念想,双手收在背后,说完转身就走。 顾子铭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亲亲师姐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入定。 顾子铭:“……” 事已至此,顾子铭除了洗澡别无她发,毕竟她的身子确实太烫了,魂神极为不安分,确实不是件好事。 耳边传来入水声,凤栖松了口气,让自己彻底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凤栖的体温降下来,她有了心思去猜测起顾子铭方才都经历了什么,祖师到底有几道分神是藏在那天书之中。忽得,凤栖想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天书一共有十二卷,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九大门派手中各一卷,监天司一卷,魔尊一卷,还有一卷在墟泽霖。那她们现在获得的天书是属于迹崖山的,还是那传说中藏在墟泽霖中的。 祖师在秘境之内不止将她的妖力全部激发出来,还传授了她不少东西,至于那是什么凤栖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些功法能够暂时欺骗凤凰妖力,将她的真元转变为凤凰妖丹。 而顾子铭的修为明显被拔高到了叩仙境界。 祖师为何要这样着急?总不能是…… 正想着,浑浊不堪的魔气猛地从四面八方扑来,紧接着惊恐的惨叫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炸开,月光被黑云遮盖,隆隆雷声好似要将这天地劈成几道。 魔修竟然在这时开始放肆作乱起来! 第68章 凤栖第一时间去看顾子铭,顾子铭已经从水桶中出来,将衣服穿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十分有默契地画出两道灵犀咒落在对方身上,而后一个从窗外飞了出去,一个则破门出去找唐雪柔等人。 顾子铭冲出房门,边上两扇木门几乎在同时被推开。 “凤栖呢?”唐雪柔见到顾子铭就问。 “师姐已经先去查看情况了。”顾子铭还算冷静,“我们给这个镇子巩固了结界,应该能抵挡一会。魔修众多,就凭我们几个定是顶不住的,不如先分开来去别的镇上把结界再加固一次。师姐不是说有不少其她门派的修士赶来,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这安排不无道理,唐雪柔等人思量片刻,分别朝着边上的几个小镇飞奔而去。 夜色沉沉,顾子铭飞快地纵身于一间间屋顶之上,手中的庇护符咒画了一道又一道。可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整个镇子的结界都在震动,比夜色更加浓稠的魔气正在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小镇的结界。 “铛——铛——铛——!” 不知从何而来的洪钟声猛然间响彻了整个小镇,顾子铭停下步子,往魔窟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层保护了整个小镇将近百年的结界完全显出轮廓来,道道裂痕清晰出现,仿佛风雨中的朽木高楼,摇摇欲坠。 那些魔修好像彻底疯了,双眼猩红,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就此灰飞烟灭,拼命地用魂神用真气甚至真元冲击着结界。腥臭味扑面而来,一股股魔气正顺着结界的裂缝往小镇内钻。 “不好!” 只听得耳边轰隆一声,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小镇东北角的那口井中,结界霎时消散。周遭魔气没了束缚,顿时惊涛骇浪似的要将整个小镇吞没。 “结界破了!快逃啊!”不知是谁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惨叫。然而那惨叫声即刻便淹没在了魔修们兴奋的嘶吼,以及百姓们绝望且痛苦的哭喊声中。 整个小镇乱成一团,鲜血染过青石砖,伴随着骤然落下的雨点汇成了一条血河。 “顾子铭你还愣着做什么!救人啊!”周听澜匆匆而来,见顾子铭居然还傻楞着,压不住怒火大吼了一声。 她脚尖在顾子铭身旁落了一瞬,整个人便再次往前一跃,同时手中长剑往下一沉,再往上抬起时杀意滔天,瞬间斩去了最先扑过来的三个魔修的脑袋。 顾子铭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热,终于回过神来,眼前便有一个魔修伸长五爪朝她袭来。 “铮”的一声,她堪堪用无鉴挡住了魔修的攻击。 “你就是靖幽和尽欢君都想要的顾子铭?这般没用的东西,就让我夺了你的魂去邀功!”那魔修双目猩红,獠牙森森,方才被顾子铭一剑挡开对他全然没有伤害,说罢他身后的滚出一团魔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身形,同他的动作一起杀向顾子铭。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心中惧怕压制,顾子铭紧握无鉴,不躲反进,上前便是一招“惊涛骇浪”。 在那秘境之中,迹崖山剑法后四式曦凰唯恐她学不会悟不透,来来回回不知道逼着她用同样的招数厮杀了多少次。“惊涛骇浪”这一式杀气很重,在秘境中时,顾子铭好几次差点被手中竹子给振裂了虎口。 当时曦凰就说是因为顾子铭对她下不去死手,这是被剑招反噬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顾子铭非但不对这个魔修存有半点怜悯之心,反而想要将其碎尸万段,无鉴于魔修的利爪相碰,曾经死在无鉴之下的冤魂残魄仿佛就此醒了过来,化成了剑魂,不知谁人到底是仇人,只知道要令长剑相对者死得比他们更惨! 那魔修哪里想得到顾子铭有着本事,裹着金罡煞气的利爪先是被那把长剑生生削去了大半,之后眼前剑光一闪,没等那魔修反应过来,身体就被顾子铭切成了好几块。 周听澜忽得瞥见有什么东西从屋顶上落了下去,下意识往下一看,不太明显的喉骨顿时滚了一下。“顾……” 顾子铭哪里会管她是何看法,留下一句“便宜他了”,便朝那魔修众多之处冲了过去。 那些魔修大部分都疯癫的很,见人就扑,饿了十几天的野狼都未必如此。原本还算平和的小镇此时早已火光冲天,断壁残垣之间随处可见不完整的躯体,以及红到发黑的血污,声声哭喊和求助混着狞笑此起彼伏。 顾子铭眼前浮现出了前世死前所见种种,恨意就此烧得她浑身血液滚烫。 脚尖方一触底,顾子铭已经取下几个魔修的脑袋,挡在没了半条胳膊的孩子身前。她在后背飞快画出一道符咒,暂时帮那孩子止住了血流。“想活命就往你们镇上东北角那口井跑!” 说话间,周遭的魔修已经杀了过来。顾子铭却不将他们当回事,抬脚走了几步,手中招式却一点不变,“惊涛骇浪”将天空中落下的雨水聚集,使得那把无鉴变长数丈。那些魔修早已疯了,只当她这是什么唬人的障眼法,亮出各自本领,都想着要将顾子铭的魂魄送去给那两位魔界煞者。哪知自己才冲上去几步,被长剑担住的雨水横扫过来,巨石一般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砸了个细碎。 这会子要将所有魔修都砍成几段实在太过费力费时,且这些魔修魂海之内都被落下鬼咒,一旦毁了他们的肉身,顾子铭若是避之不及魔气很可能就此钻入她的魂海。 她并未将曦凰的命魂吞噬,现在还不是能杀个痛快的时候。 小镇之内的大部分魔修顿时将镇中百姓丢下,齐刷刷地全部看向顾子铭,准备随时一拥而上,将其拿下。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了压体内正翻滚厉害的魂神。三魂六魄凝聚之后,她本就比寻常同境界修士要强大的魂神更加磅礴,实在是她的内府不可全全接纳。 混杂的魔气铺天盖地朝她飞快压了过来,顾子铭虽有心将这些魔修当成活靶子,试一试自身魂神到底强大到了如何地步,但顾忌凤栖等人,只能变换剑招,使出“雏鸟寻路”硬是将自己的魂神化成了无数只鸟儿,不偏不倚地朝那些魔修的心脏飞去。 魔修体内浑浊,自是接受不了顾子铭至纯至净的魂神,何况那魂神化成的鸟儿灵巧非常,被魔修挡开后飞快调转路线,煞有不刺穿他们的心脏不罢休的架势。 顾子铭冷哼一声,身形变动飞快,那“雏鸟寻路”差点被她使成了“重蹈覆辙”。 不远处的周听澜就看着她将那剑招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数不清的由她魂神化成的鸟儿飞向不断进入小镇之中的魔修。魔修们避之不及,哪里还能继续作乱,倒是给了城中百姓逃跑的时间。 “快走!走啊!”周听澜看出顾子铭的意图,她想问一问顾子铭还能支撑多久,又怕她分神,咬了咬牙转身招呼百姓逃命。 凡人哪有不贪生怕死的,何况是自己完全抵挡不了的灾祸。很快镇中百姓都开始朝周听澜指明的方向奔逃。 “果然这躯体和魂魄都选得极好。真是有劳你费心了,束鸢。”那魔窟的高台之上,不止合适出现了一个女子。她盯着顾子铭看了一会,手中纸折的物件蓦地腾起火来,眨眼就被烧成了灰烬。 她没有着急朝顾子铭而去,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顾子铭和那些魔修厮杀,直到顾子铭那身淡蓝色的衣裳被鲜血彻底染红,她这才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 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蓦地出现了四个人。 第93章 “衡弈,你最是会对付以魂入气的修士。”那女子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眸中染上哀求,“不知道你能不能送我个礼物呢?” 那名为衡弈的男子手里拿着一颗棋子,对那女子莞尔一笑。“尊主想要的,我自当竭尽全力。” 他这话似乎不仅仅是对着那女子说,声音竟然传到了顾子铭耳畔。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只见一颗乌黑的棋子朝着自己飞过来。那棋子好似带着不可抵挡的真气,大山似的要将顾子铭就此压制。 顾子铭忙往后退了几步,手中剑招变换成了“阴阳不晓”这才勉强躲过,然而身上的魂神还是就此被压制几分,还没取了魔修性命的鸟儿霎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残缺,再不能如同之前那样让魔修束手无策。 “什么人?” “奉命来取你魂魄之人。”那名叫衡弈的男子在顾子铭话音落下时出现在她面前。这人是个腿瘸了的,坐在一把轮椅上,手中的棋子变成了白色。“在下衡弈,不知道阁下可愿意和我下一盘棋?” 顾子铭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恶心。“有病!” 对方大概许久未从别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眼底浮现出不悦来,手中的棋子反转一圈被夹在了中指和拇指之间。“道友为何如此?不是都说你们正派之人最是喜欢修生养性,怎的你……” “聒噪!”顾子铭瞧着听着,总觉得这人和那个公孙止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让她胃部翻江倒海。 她单手飞快掐了诀,天空中忽得爆发出一道惊雷。 衡弈没曾想顾子铭还会雷法,抬手刚要驱动自己的轮椅,竟然感觉到那轮椅好像被人钉在了地上。 “顾子铭我帮你!”周听澜在她们说话间跑了回来,藏在身上的三枚飞镖此时早已死死将衡弈的轮椅定住,同时将将自己的长剑照着那人当头砸了过去。 周听澜也不是白白在祖师的秘境中走了一遭,她本是以剑入气,此时魂和剑融为一体。她看得出来那天雷并非顾子铭以雷诀引来,而是她修为拔高太快酝酿而出的天罚! 这天罚本该再等等,却被顾子铭的雷诀催动。 顾师妹扛不住,她当师姐的怎么能眼睁睁! 顾子铭心里有数,她不愿周听澜以身犯险,可是来不及,天罚砸在周听澜长剑上,顾子铭便纵身一跃,将天罚以无鉴承接,学着凤栖的“五雷坐莲”毫不客气地破开了衡弈以真元幻化出来的棋盘。 “哗——” 这天雷实在凶狠,衡弈招架不住,落在棋盘上棋子就此落了一地,就连身下轮椅都散了架。 “没用的东西。”那女子在远处看着,目光森然起来。她不在转头看,只是下了一道身后三人都不敢违抗的命令,“若今日我不能让曦凰重生,你们三人也不必存在于这天地间。” 立于她身后三人面色皆显出悚然,眨眼便将顾子铭团团围住。 “原来我这么重要啊。”顾子铭见状自嘲地笑了一声。 也是了,这不是她早就清楚的事情。 她扫了眼已经晕死过去的周听澜,把剑一横。 那三人并不打算联手对付顾子铭,不远处凤栖等人已经赶了过来,前方黑压压的怕是各派修士被惊动,前来斩妖除魔。 三人彼此打了个手势,在顾子铭一剑劈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 “公孙止!” 顾子铭一怔,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公孙止。虽然那些死在墟泽霖中的同门她都不熟,但见到这人还是恨不得令他血债血偿。 方才那一道天罚的威力还残留在空气中,公孙止其实并不敢和顾子铭拼命。天罚从来不可能只有一道,何况现在空中雷声隆隆。 但他心里也清楚,不同顾子铭硬拼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手中的扇子“哗”一声打开,即刻卷着狂风扫向顾子铭。 那狂风之中还带着邪火,一股异香。 顾子铭心知他善用毒,即刻屏气,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身子当即软了三分。 眼下境况,公孙止哪里还会给她喘口气的功夫,手中的扇子又是一扫。他也不知道修得什么邪法,一股浊气登时扑进了顾子铭内府。 顾子铭只觉得三魂六魄被一只手死死拽住,只要公孙止手中扇子再一动作,她的魂魄就会被拽出体内。 就在此时,曦凰在声音于她魂海中响起。“顾子铭!你还要犹豫吗!她们要的是我!吞了我的命魂!” “我若是不呢!”顾子铭不想做出这个选择,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抬手掐诀,顾子铭把无鉴往身前一横,将魂神灌入其中,将整个剑身用力往下一压。 空中“轰隆”一声。 公孙止瞳孔骤扩。 顾子铭这个不要命的,果然又引来了天罚! 第69章 天罚比天雷更凶,就是为了告诫修士莫走捷径。一道天罚落下,修士若是避不开或者嫁祸不到别人身上,那修士的修为也就废了。 公孙止想躲,前边顾子铭已经跟疯了一样冲过来。 她手中的无鉴好像变成了一根鞭子,鞭子混着□□,毫不留情地劈向公孙止。 公孙止根本躲不及,天罚威压已经削弱了他的修为几分。 前边的顾子铭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一次是周听澜替她扛下了大半天罚威压,才能借着“五雷坐莲”躲过。现在她得用自身引渡天罚,体内真元生生挨了一道,魂体就此裂开几个口子。 “废物!”在高台上的女子气得站起身来。 顾子铭的肉身不重要,但不能伤了她的魂体。女子就是靖幽,她生于荒芜,长于恨意和悲凉。她要九州内由数以千计的修士以身以魂构成的阵法碎裂,要缚魔渊中的禁忌崩解。 只有曦凰的魂体能做到,当年她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重见她的故土,就差一点她就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不能让自己再等千年,她等不到了。 一盏噬魂灯出现在靖幽手中,发出鲜艳的红光,其中只是困着一魂二魄。她的手轻轻扇了一下,那盏噬魂灯高悬至半空,若是此时有人抬头看一眼,便能看到那噬魂灯中的一魂二魄正在胡乱地撞击着灯盏,然而那完全就是无用功,反引得周遭魔气大动,数以万计的腥臭黑影从那些已经死去的百姓、魔修体内出现,眨眼间包围了顾子铭。 此时的顾子铭早已杀红了眼,哪里会管来的是什么,只是抬起手中满是戾气的无鉴,将际崖山剑法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粗暴的杀意几乎要将整个小镇夷为平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整个小镇变成了人间烈狱。 突然一声凤鸣划破天空,浑身是火的凤凰穿过无尽的鬼影在顾子铭面前停了一瞬。 只是这一瞬,一支利箭便狠狠地扎在了那凤凰胸口之上。 “师姐!”顾子铭的理智稍稍被拉回些许,手中剑柄一转,再拔出来于身前划出一道雪亮剑光,伸手想要将那只凤凰接住。 凤凰的身体摇摇欲坠,却没有就此倒下,只是消散几分。不等顾子铭靠近,她再次展翅,绕身挡在了顾子铭面前。 一道鬼影嘶吼着扑过来。 顾子铭双目圆睁。这凤凰是凤栖的魂魄幻化,凤凰若是死了,凤栖定然也要遭受苦痛折磨。 “你让开!”她这会满身杀戮,于往常很是不同,单手飞快掐了个诀。 那诀到底是什么顾子铭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能护魂的诀。她掐完,长剑横在凤凰和那鬼影之间。 “铮”的一声,她的无鉴竟然出现了一个豁口。顾子铭连退几步定睛一看,发现是公孙止这个不要脸的,趁着她分神偷了一手。 这人现在也是不要命的,手中的扇子已经裂开几道,硬撑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公孙止嘴角溢出鲜血,将手中折扇收起,自上而下一压。顿时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道道魔气飞窜起来,眨眼间形成了一团浓稠的黑雾,将顾子铭和那凤凰包裹在其中。 黑雾之中腥臭无比,顾子铭只觉自己周身有了禁制,魂神躁动不安,恨意和杀意再次翻涌上心头。她手中的无鉴“嗡嗡”作响,眼看着就要不受她的控制。 理智被挤压得所剩无几,顾子铭连思考都没有,单脚后撤一步,一招“拨云见月”送出。 “顾子铭你疯了!”魂海之内,曦凰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知不……” 然未等她将话说完,那只凤凰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残魄。残魄在黑雾中出现不过刹那,便齐齐钻入顾子铭体内。她整个人就此一震,魂海中的禁制松动几分,那两道残魄竟然同曦凰的命魂融为一体。 凤鸣声穿破耳膜,顾子铭下意识循声看去,看到的是那凤凰正同一团黑影颤抖,凤凰落于下风,眼看就要被那黑影打得细碎。 顾子铭眸色一凌,将曦凰抛之脑后,只是抬剑杀了过去。可是她没想到,就在那长剑要送黑影魂飞魄散之时,那黑影猛地朝她扑了过来。胸口狠狠一疼,顾子铭只是楞在原地。 第94章 “师姐!” 无鉴没入了那只凤凰的胸口,熊熊烈火霎时将整个凤凰灼烧殆尽,就连一声凤鸣都未曾留下。 “杀得好啊。”一个带着狞笑的声音在顾子铭身后响起,“顾子铭,你杀了一个,一定能再下手第二个。只要杀了束鸢,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你了。” 那道声音来到顾子铭面前,完全不加掩饰变成了顾子铭自己。她抬手,手中多处一团火焰。 “这凤凰之火难得,不过没有凤凰妖丹那样令人垂涎。那凤凰妖丹就在束鸢体内,顾子铭……” “你去死!”顾子铭哪里听她废话,无鉴承载着她的杀意,当头朝那身影砍了下去。 这一次,那身影竟然变成了束鸢模样。顾子铭收不住手,磅礴的剑气登时全数落在【束鸢】身上。鲜血从【束鸢】口中吐出,茫然地看着顾子铭,唇瓣微微动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出现。“分得清吗?顾子铭你分不清,你已经走火入魔了,你分不清你的敌人是谁,分不清你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黑影重新晃到顾子铭面前,摇身一变成了曦凰的模样。 “如今我再得二魄,只要你再杀下去,顾子铭,你当真以为自己挡得住这滔天的凶煞和恨意?当真以为自己能挡得住魔气侵蚀?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 那黑影说着,伸手一把掐住了顾子铭的脖子。 顾子铭不防那东西竟然真的能触碰到自己,喉骨被压迫,窒息感一时间令她有些脱力,差点拿不稳手中无鉴。 “你瞧瞧你,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天下还是如何?不过一个贪生怕死的孩子,在这里逞什么英雄。”那黑影手中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跨步上前一把夺过那把无鉴。 她拿着无鉴随意舞动了两下,无鉴上边的血污就此不见,好像是被无鉴全部吸收。 “你瞧瞧,这把绝世的好剑在你手里如同废铁。你不知道用什么滋养它,不知道用什么令它变得更加强大,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驾驭它。我只是这样掐着你的脖子,你就差点被它反噬。”黑影大笑起来,“顾子铭,有你这样的救世主,这人世间早就完蛋了!” 脖颈处传来疼痛,顾子铭想要挣扎却被那黑影狠狠甩在地上。 “你既然舍不得吞了我,那就还我吞了你!” 那黑影话音刚落,顾子铭就看到一道属于曦凰的地魂出现在黑雾之中。那地魂中好像困着曦凰真正的心魔,魂体浑浊不堪。这地魂甫一出现,形成黑雾的鬼魂就躁动其中,不断翻滚发出痛苦至极的呻吟声。那些呻吟落在顾子铭耳畔,简直是在撕扯她的三魂六魄。三魂六魄上一世死前所经历的种种再次走马灯似的出现在顾子铭面前。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三魂六魄出现了分离! 属于她自己的记忆骤然被切割成了几大块,零零散散的好像随时都会被蒙上厚重的白雾。 “滚开!” 顾子铭咬牙,伸手虚空一抓,那把无鉴在对方手上振了几下,却依旧没有回来。 那黑影又笑起来,哪知道这次没等她说出什么能刺激顾子铭的话,整个身形就被狠狠拍散。 “曦凰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我同时魂魄飞灰,我也不会吞了你,更不会让你将我魂魄炼化!”她夺下无鉴,黑雾之中爆发出一阵虎啸龙吟。 曦凰的地魂见自己不得就此进入顾子铭魂海之内,很快动起手来。不过那地魂在噬魂灯内太久,即便靖幽小心翼翼保护着,依旧躲不过恶念和痛苦的蚕食。顾子铭看准这一点,管不了自己魂体再出裂痕,只是将魂神凝聚于长剑中,变着招式试图将曦凰地魂内的魔气清除。 “别白费力气了!”若是可以,曦凰是真的想把顾子铭就此杀了算了。这人都已经不是缺心眼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个白痴! “我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护着的,顾子铭你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吗?” “你以为我不想吞了你吗?”顾子铭大吼出声,“你真当我是什么善人吗?还是当我真的是蠢货!难道我看不出来那吞魂之术是什么邪门歪道?若是处理不好,曦凰,我就是第二个你!” 经脉不知道断了几根,顾子铭都快拿不动那把无鉴。 “你以为你什么好东西,我会想变得和你一样?你以为我真是因为这一路来你帮了我几回才不愿意将你的魂魄炼化?我不是什么慈悲之人,做不出这种悲天悯人的神仙该做的事情来!你最好给我管好你的魂魄,等到最有用的时候,你我……” 后面的话,顾子铭实在说不出口。不管从哪个层面。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无鉴落地,周遭黑雾散去,曦凰那缕地魂之中的魔气被清理大半。 当初曦凰到底是步入神域,魂魄凝聚非常,离散的魂魄只要靠近就会彼此吸引。顾子铭已经无力阻挡曦凰的地魂进入她的魂海之中,只能尽力封住自己的天地人三穴位,并一连画出几道清心咒,齐齐没入自己的魂海之中。 到这时候,顾子铭竟然发现芙蕖的莲花又出现在了自己体内。只是这朵莲花几乎只剩下一个残影,到底是堪堪压在顾子铭内府,将她的真元保护。 魂海之内,曦凰有了二魂二魄,一股踏入神域修士的威压便笼罩住了顾子铭。她方才未能说完的话,曦凰却是心知肚明的。既然有人是专门冲着她们而来,又是这般阵仗,有些事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何况她这个当初埋下祸根的人。 祖师的秘境之中藏了不少东西,曦凰并非白白陪着顾子铭练了一遭,她自己也得了些禁制法术的要领,丝毫不怜惜地将她二魄中的魂力悄悄淬炼。 顾子铭全然不知,眼前黑雾散去,她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公孙止。 只不过这人此时满口都是鲜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只手正在掐着诀。见顾子铭从黑雾中挣脱出来,他加快了掐诀的速度,同时勉为其难地打开扇子对着顾子铭一挥,又是几十道黑影出现。公孙止这人卑鄙的很,当初在茯苓镇上的种种幻想都是他弄出来的,因此这人十分清楚顾子铭和曦凰二人的心魔究竟是什么,那些黑影扑过来之时纷纷幻化出了凤栖、束鸢、芙蕖等人的模样。 “你怎么敢!”这会的顾子铭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双膝在地上跪了一时,便急急起来,那把无鉴霎时变成了飞箭,直冲向公孙止。 公孙止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但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道极为复杂的诀终于掐完,公孙止双指猛地戳在自己的额头上,指尖顿时出现了一团幽绿的光。 空中黑云重新聚拢成团,发出震耳的隆隆声。 顾子铭想要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却完全无法分心,那些黑影源源不断地朝她扑过来,势必要同她纠缠到底。 不远处,正在同几个魔修缠斗的凤栖好不容易替涟漪挡下一劫,听见雷声转头朝顾子铭看去,只是一眼,她整个人便已经飞了过去。体内妖力再次被催动,一只浑身是火的凤凰从她体内出现。“去救她!”那凤凰长鸣一声,化成一道火光置身于顾子铭面前,将扑过来的几个黑影烧成灰烬。 没有了凤凰妖丹的凤凰,除了用自己的命烧出一个凤凰别无她法。 那凤凰承载了她大半的妖力,却还是无法在那天罚落下之际,替顾子铭扫开身前黑影。 凤栖咬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顾子铭,同时那只凤凰张开双翅,想要将顾子铭保护在其中。 “轰隆”一声。 天罚落下,顾子铭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白影,想都没想便一剑刺了过去,同时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拽住,拖进了一个怀中。 “束鸢!” 凤凰原本想要庇护顾子铭的翅膀最终挡在了她和束鸢身前,可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天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束鸢身上。 第70章 顾子铭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安静,安静到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到好像连那时辰都停止了。 那抹白影没有像是之前不知道见了多少次的束鸢那样,就此消散,而是实实在在的有一个躯体倒在了她的怀中。那躯体还是温热的,那人脸上还挂着笑意。 “师娘……”顾子铭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 她看着束鸢胸口处的鲜红,看着她伸手抚上自己的面庞,看着她笑。那是顾子铭从未在束鸢脸上看到过的笑意,可是她却讨厌极了,她宁愿束鸢像是在庭梧之中那样,只用那种比月光更凉的目光看自己,至少那时候她的师娘是好好的。 天罚全部砸在束鸢身上,几乎毁了她好不容易再有的修为,这一次,即便是有凤凰妖丹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铭儿……”束鸢喊她,气若游丝,“别哭了铭儿,是……师娘来晚了。” 束鸢看过顾子铭哭,好多好多次,很多时候,她都只是觉得顾子铭烦人,觉得她懦弱不堪。直到那是在东临,束鸢才知道她收了个多好的徒女,她的徒女像是那朝阳而生的灿烂花朵,她的徒女会捧着月光告诉她,那天鸢并不比凤凰差,而后将那月光洒在她身上。那天被顾子铭抱入房中后所见的月光,是束鸢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月光。 第95章 她的徒女不是那懦弱的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忍,只是想求自己多看她一眼。可惜自己却看不到,眼前被曾经遮蔽。是她的徒女,将那层遮蔽扫开,让她终于能好好地看了一次这世间,看一看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原来,这世间这样美,原来庭梧真的是她的家。 原来母亲从来没有只爱姐姐,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她希望自己自在快乐,她希望自己能够不被任何束缚,那双翅膀只为了自己而生,而不必去承担所谓的天下重担。从头到尾,她只希望束鸢能够像个平凡人家的小女儿那样,受着宠爱长大,被包裹在宠爱中过完一生。 原来凤栖也从未将她真正丢下,那只从小就紧紧牵着她的手,从未真正放开。若不是东临一遭,束鸢还不知道她在堕仙台被剔除仙骨之后,她的那颗心,是靠着凤凰妖丹长出来的。她那一身修为不是单凭她日以继夜的执著换来,是凤栖以自己的妖力为代价,在庭梧之中为她设下了一个又一个能躲过天罚的阵法。 她的姐姐在母亲死的时候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似乎就此从未放下过。 凤栖说:“束鸢,你不要听,不要看,前面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我们……我们晚点再回家好不好?” 凤栖还说:“我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好最厉害的妹妹,什么都能学会什么都领悟。以□□梧就是我的家,束鸢,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好不好?” 可是那个家,她们回不去了,而那庭梧,如今也被她给毁了。 束鸢想,庭梧之中顾子铭种下的花,还有凤栖养的荷花,都还会再长起来吗?那明月高照时,院子里还会不会有酒香,会不会有桂花飘落在酒水中点缀,还会不会有人喝醉在院子的藤椅上。若是有,她还愿意将那人扶起来带回房间,她也愿意被人小心翼翼抱起,一路踉踉跄跄的,最终跌倒在榻上。 可惜了,她没有这福气能够再看到,再感受到。 束鸢感觉到顾子铭的眼泪落在了自己脸上,听着她不停地喊自己师娘。束鸢又觉得,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只是她自己一直看不到也不愿意去看。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帮顾子铭抹掉她脸上的眼泪,都好像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铭儿……你怪师娘吗?” 顾子铭抓住她的手,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魂海中的禁制早已松散,曦凰不是没有看到束鸢现在的模样,可是她不能分心,于是那种心痛便全部附加在顾子铭的身上。顾子铭从来不知道原来那颗心,可以那样的疼。 “我不怪师娘,我真的不怪师娘,师娘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顾子铭恨不能死的人是自己,若是她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得到平息? 她手忙脚乱的,想将束鸢胸膛的伤口堵上。可是无鉴的杀意太凶,殷红的鲜血早已将束鸢身上的白衣染得几乎要变成黑色。她不能就这样看着束鸢死,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束鸢。 凤凰妖丹,绕到涟漪手上的荧荧绿光。 “涟漪!”顾子铭猛一转头,朝着不远处的涟漪大喊,“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救救我师娘好不好……” 终于,凤栖如梦初醒。她僵在就距离束鸢三两步之远的地方,身子好似被人下了禁制,怎么都动弹不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束鸢,看着她许久未见的妹妹身上血迹斑斑。 那边的涟漪完全不知所措,她身边还有半死不活的周听澜,要不是唐雪柔和赶来的修士挡着依旧无休止扑向她们的鬼影和魔修,涟漪不敢想自己是否还活着。 可是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顾师姐哭成这样。这人虽然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却在她这个师妹面前怪要面子的,总是努力端着一个当师姐的架子,尽力将她保护好。 “快去!”这时,唐雪柔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她手中重如大刀的长剑砍在地上,生生为涟漪辟出了一条路来。 涟漪赶紧冲过去,经过凤栖身边时还不忘拽她一下。只是凤栖身子沉重无比,根本不是她能拽动的。 “涟漪,你救救她,我师娘修为很高的……一定还能救对不对?”顾子铭抱着束鸢,“师娘……你别说话了,小师妹很厉害的,她一定能救你的,一定能的……” 她已经彻底慌了神,只要是能够抓住的哪怕只是一根稻草,顾子铭都想尽力抓住。 涟漪努力不让自己跟着她一起哭出来,调动起魂神,只是她手中的诀还未恰完,就被束鸢打断。 “……铭儿……”束鸢忍不住加深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她想,这大概是她收了顾子铭为徒后,第一次这样接连喊她,“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她还想去帮顾子铭擦了脸上的泪水,这人哭起来确实有些没完没了,也挺丑的,那眼泪和鼻涕都在脸上,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是她不就是个孩子吗? 束鸢想,顾子铭今年几岁了,是十五,还是十六? 她终究不是个好师娘,就像芙蕖一样。不,她比芙蕖更加不如,芙蕖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们三个,确实是对凤栖偏心一些,到底是尽了一个师娘的职责。在她和那尽欢君殊死相搏的时候,是芙蕖种在她体内的那朵莲花救了她。束鸢不知道那是芙蕖何时种在她体内的,却能明显感觉到莲花破碎,她的师娘,也就快要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了。 “做师娘的,怎么能不护着自己的徒女。”当初芙蕖同稚羽说的话,以另外一种方式在束鸢耳畔响起。 原来,她的师娘并不只在乎她的姐姐。 束鸢觉得自己可笑极了,那个明明是最爱最疼她的姐姐,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当成了“敌人”。束鸢嫉妒凤栖,嫉妒她身上的光环,嫉妒她以为得到了所有的爱意。曾经在庭梧,束鸢无数次问为什么她是天鸢,而凤栖是凤凰,为什么凤凰不能是她,为什么那月亮不独照她。 可是她又离不开凤栖,只有凤栖在她身边时,束鸢才能睡得安稳。 她恨自己那样需要凤栖,对这人有如此依恋,束鸢想要挣脱开凤栖,于是握住了曦凰伸过来的手,那人就此变成了她紧握在手中自以为是的希望和依靠。在束鸢再次踏入魔窟,看见满地焦黑鲜血时,在她发现这些围绕着阮湘的小镇中被当做阵眼的那尊雕像时,束鸢想,她真的被人遗忘了吗? 她真的,有爱过曦凰吗? 她对曦凰的执著,更像是她一意孤行走在错路上却最能欺骗自己没有走错路的借口。 心中的结,终于再回到曾经的家乡时,一一被解开了。 “别白费力气了……”束鸢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但还有几件事没完成。 一定要完成。 她看向凤栖,她想让自己的姐姐最后再抱抱她。“姐姐。” 凤栖周身的“禁锢”终于松了,她茫然地上前抓住了束鸢伸出的手。 “抱抱我……姐姐,像以前一样,抱抱我,好么?”束鸢近乎哀求,变成了凤栖熟悉的那个小女孩。 凤栖将她从顾子铭怀中接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在束鸢脸上。束鸢爱干净,也很不喜欢别人哭,她脸上现在还沾着那些魔修的血,落在束鸢脸上,她的妹妹会不开心的。 她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的让束鸢躺在自己的臂弯中。小时候,束鸢就喜欢这样躺在她怀里看天上的月亮。 束鸢会问她,月光为什么是银白色的,好干净,好像落在人间能把人间也变得很干净。束鸢还问她,人死的时候被月光照到了,死后能不能变成月光。 “姐姐……”束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凤栖俯身,好让自己尽可能地靠近她。“姐姐在。” “我……想看,月亮。” 凤栖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遮得没有半点月光。她捏了捏拳头,刚想拿起那根长鞭,顾子铭先她一步,地上的无鉴“铮”的一声回到她手中。 “师娘想看,徒儿,便让您看。” 周遭的黑影鬼修众多,还有那个没死透的公孙止。 顾子铭手腕一动,单手掐出一个萤火诀来。那萤火诀在她手中早已不似当日,萤光霎时照亮大半小镇,同时雪亮的剑光划破长空。 “拨云——见月!” 顾子铭长剑指天,整个人便是狠狠一震,真元中忽得多了什么东西,那死于无鉴之下的冤魂终于被这凶器吃了个干净,凝结成了些许剑魂。但她根本就不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宝贝,心法催动,锐利的剑气扫开扑过来的鬼影,顾子铭借力飞身而起,轻巧落在一处较高的屋檐之上,随后将左手两指飞快抹过剑刃。 “见明月!” 剑气带着剑魂飞冲向天,空中浓稠的黑云仿佛被一只大手生生撕开,露出了今晚皎皎明月。 顾子铭还不肯罢休,从屋檐上跳下来,轻而易举地砍掉了于唐雪柔缠斗的魔修的身子,一把将周听澜拎了起来。 “铭儿……够了……”月光撒在了束鸢身上,她已经满足了,“姐姐,让铭儿……” 第96章 “不必管她。”凤栖将手按在束鸢的胸膛,她还能感觉到那颗心在跳着,可是,就快要停止了。 她的妹妹,真的就救不活了,那颗凤凰妖丹。 凤栖把心一横,天下来哪有她的妹妹重要。她抬手,刚想用身上的妖力令那凤凰妖丹再起效果,脸上却忽得一热。 “足够了……”束鸢笑着,将从她胸口挖出来的凤凰妖丹打入凤栖内府,而后猛地冲向顾子铭。 “束鸢!”凤栖想追,体内的凤凰妖丹终于物归原主,极快地融入她的真元之中,引得她体内妖力翻滚如汹涌浪潮。 凤栖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束鸢将身子撞在了顾子铭手中长剑之上。 “铭儿,原谅师娘,去做你该做的事。” “师娘!” 这一次,顾子铭伸手什么都没有抓到,束鸢的身形霎时消散,如同月光的银白色魂魄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刹那便没入了无鉴之中。 顾子铭只觉得虎口一震,那长剑上的血痕消失了个干净,剑身暴涨三尺被灼热大火包裹,一只天鸢蓦地从长剑中飞出,冲向了之前顾子铭挂在魔窟高楼中的那只编钟。 “铛——” 一声洪钟巨响,小镇之中鬼影好像被那钟声震慑,纷纷停下攻击。 “别愣着了!”唐雪柔毫不客气给了顾子铭一巴掌,“你想让你师娘白死吗!快点用你的魂神催动那小钟上的另外两道符箓!” 同时,她冲到涟漪身边,也不管凤栖,只是把涟漪丢向周听澜。 “让你周师姐醒来!” 就在刚刚,唐雪柔感觉到那个守护着九州大地的阵法,裂开了一个大口。 第71章 厮杀还在继续,顾子铭被唐雪柔那一巴掌打了个回神,咬着牙暂时将无鉴悬于身侧,双手拉弓,三箭齐发。 涟漪好似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竟然没有表露出惊恐无措,冷静地修补了周听澜身上重要的几条经脉,探入她魂海之中,勉强令她的命魂清醒。 周听澜甫一清醒,就听见顾子铭大吼。“用你的清明铃!” 她那声音传入耳朵才两个字,周听澜就听见那只古老编钟发出来“宫”音。很快,后四音接连响起,声之响,几乎回荡在天地间。 周听澜勉强撑起上半身,将那只清明铃拿出来,手臂伸长,以魂神催响。 五音之声骤然夸大数十倍,周遭的魔气纷纷被声音撕扯成了碎布一般。然而那群修士还没来得及高兴,钟声蓦地停止,撕裂的魔气未能散去也无法聚拢,转而盯上了刚死去的躯体。 “不好!有人在这里布了牵丝阵!” 不知道是哪个修士喊了一声出来,呆愣的众人这才惊醒过来,重新集中精神去对付那些魔气魔修。 这边,周听澜全神贯注地催动着清明铃,全然没有发现身侧的顾子铭跪下了地上,身上魔气冲天。这样的情况只是维持了一霎,她便用剑将自己从地上撑起,猛地朝着某个方向杀了出去。 那个方向,有曦凰的魄! 靖幽在远处看了她一眼,视线随之转动,不悦之色在她那张好看的脸上显露得更加明显。 阮湘之内,黑压压的出现了众多魔修,这些魔修的为首者她也熟悉的很,是那个天天没本事还要惦记北冥之位的尽欢君! 顾子铭能感觉得到他手中有曦凰一魄,靖幽怎么会不知,只不过现在她实在不能继续停留。九州之上的守护阵被撬开了一个口子,尽欢君来的刚好,不仅能替她扛下那些正道的围剿,还能帮她拖延时间。 曦凰的天魂就在缚魔渊,她有更重要的事。 高台上人影消散,那边顾子铭已经和尽欢君短兵相接。 顾子铭见到他自是把满腔的仇恨都倾注,那把无鉴狠狠砍在了挡在尽欢君身前的魔龙鳞片上。鳞片坚硬非常,生生将顾子铭震开数丈。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几日不见,你这本事见长啊。” 尽欢君坐在一顶撵上,自高处扫了眼顾子铭,好不慵懒。他手里拿着一卷手札,苍白的手指百无聊赖地令那卷手札转了几个圈,整条魔龙身子猛地壮大两倍,于那高空之中翻腾滚身,急急直冲向顾子铭。 顾子铭没想到那魔龙竟然有了躯体,如今看样子是变成了一条真龙。她不敢莽撞,脚下步子划过半圈,魂神成浪,就这一式“风起云涌”当头朝那魔龙拍去。 半空一声炸响。 “别硬碰!”方才那一下直接撞碎了顾子铭魂海中的禁制,曦凰魂魄无以束缚,差点顺势将顾子铭的三魂六魄挤出肉身,“他手中的是天书残卷,天书十二卷,每一卷的内容都很不相同,他手中的刚好是能号令万魔,也就是他不得要领,这才只养出一条魔龙,你非要把自己送上去助他一臂之力是吗?!” 若不是她将自己的二魄炼化,将其填补顾子铭命魂中的残缺,两者也算是相连,才不至于就此于那些魔修为伍。 顾子铭十分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倒也照做,即刻御剑拉开二者距离。 没曾想,那魔龙似乎不知道何为疼痛,巨大的爪子将空中的乌云挠了稀碎,大雨倾盆而下。它长尾一摆,大雨混着顾子铭还未完全散尽的魂神凝结成了一个硕大的水球。 水球威压无比,顾子铭躲不开,硬碰更是不能。 眼看着那水球就要砸在身上,她手腕被人一扯,周遭灼热非常,一根极为眼熟的鞭子混着冰雷狠狠将那水球劈成两半,顾子铭周身所感威压消解大半。还没等她好好看一看来人,空中便是雷声滚滚,不可直视的白光于眼前接连落下,道道惊雷全部劈在那条魔龙身上。 几个迹崖山的入神修士当即御剑围了过来,眨眼间布下阵法,将那魔龙困住。 “伤的严重吗?”凤栖收起凤凰真身,一步步走向顾子铭,伸手将她的脸捧起。 眼下,她真的就只剩下这个人了。凤栖从未像是现在这样绝望过,她看着顾子铭,忍不住想若是她从一开始就担起那凤凰天责,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 世上没有后悔药,凤栖心里清楚,那便只要她活着,就决不能让顾子铭有事。 “不严重,师姐你呢,你身上的伤……”顾子铭的掌心贴着凤栖的手背,她能感受到凤凰妖丹回到真凤凰身上后,对方体内翻滚着的妖力。 那妖力凶狠的厉害,不知道凤栖能不能承受的来。 “没事就好,眼下之事,更要紧。”凤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些话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那人唇上的鲜血卷入腹中。她急急转身,跳上一把不知从何飞来的长剑,直逼那尽欢君。 下一瞬,顾子铭便感觉一股难以抵抗的寒意袭来,半空中的雨水竟然被冻结成了一道细细的长桥,数不清的剑光随着一个人影飞来,比凤栖速度更快地全数砸在了那尽欢君身上。 被困住的魔龙咆哮起来,竟然挣脱了那些入神修士的束缚,庞大且长的身躯顿时将那些修士横扫。 惨叫声接连而起,顾子铭赶紧过去接住了几个要从高空摔下去的修士。 “别管我们!去帮掌门!”其中一个女修猛地推开顾子铭,顺手抓住已经被这人接住的修士后领,两人再次坠入漆黑。 “愣着做什么!去啊!”曦凰忍无可忍。 顾子铭看了眼前边,那个她从未见过的迹崖山真正的掌门和凤栖已经到了尽欢君的面前,尽欢君毫发无伤,就这么凌空立着,苍白的手指依旧玩着那卷手札,看上去并不把眼前两人当回事。 “没想到迹崖山的掌门能来的这样快,我还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们这些人了。”尽欢君笑着,总算肯把那卷手札暂时收起来,“不过就你一个吗?稚羽掌门也太看不起我了。想当年,那个叫曦凰的北上之时,你们九大门派可都是倾巢出动啊。” 他似乎是真觉得自己被怠慢了,眸光忽得阴沉起来,一只手蓦地落在身前狠狠一扫。 原本已经消失的五音再起,只是这次却叫人耳朵生疼,五脏六腑像是要全部碎裂。更要命的,那小钟之上的五音箓随之被催动,这次,那些魔气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不知从何吸收了什么,猛地扎入还没死透的修士的体内。 那些修士顿了片刻,在抬眸双眼猩红,照着自己的同门就要一剑砍下。 半空之中,谁都没有看到,那条魔龙在五音响起时真身不再,成了一条有无数张人脸妄图从其中逃离的魔气。魔龙调转身形,只是看了眼顾子铭,恍如闪电。 顾子铭感觉到滔天的魔气逼近,赶紧将无鉴捏于手中,剑气磅礴散开。她并不避开魔龙,凌空走出几式迹崖山剑法,毫不怜惜自己的魂神,顿时在那魔龙身上破开几道口子。 困在其中的鬼魂得以重见天日,却又被那诡谲的五音控制,转头要钻入顾子铭体内。顾子铭料到这点,这场大雨总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雨帘掀起,魂神加固,那些鬼魂当即被拍了个魂飞魄散。 第97章 魔龙损伤大半,身形残缺,长啸着之上九天,竟然是要将底下的那些鬼魂在吞入体内,好用其修补。 顾子铭哪里肯让它得逞,飞身追上去。可惜她修为到底不够,无法在没有御剑的情况下悬身半空长久,“雏鸟寻路”走了一半生生被阻断,只有几只鸟儿从剑气中飞出来。偏在此时,她整个人猛然一惊,忙转头往涟漪那看去。 小镇之内黑压压一片,好似其中一切全部被那些魔气吞噬了个干净,哪里能看见个人! 离开客栈之前,顾子铭不太放心,涟漪太小了,就算她从秘境之中得了什么本事,万魔压境,顾子铭还是怕她有个闪失,于是偷偷在她身上放了一道灵犀咒。灵犀咒的作用很局限,只能替人挡下一次死劫。顾子铭没想用那东西护着涟漪,毕竟唐雪柔应该会一直守在她身边,只是想着能凭借那东西在紧要关头给她提个醒。 可现在,那灵犀咒上边的灵气全散了,必然是唐雪柔再不能护着涟漪。 飞出的几只鸟儿到底还有用处,撞碎了好几十道魔气,那魔龙一时半会应该成不了形。不远处的凤栖与稚羽又早已同那尽欢君缠斗在一块,倒也不落下风。 顾子铭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御剑而下,决定先去看看涟漪如何。 可惜未能等她靠近那团笼罩在小镇上方的黑雾,那魔龙竟拖着残缺的身躯如同一支飞箭,与她后背穿心而过。顾子铭只听得耳边一声龙吟,随后身子便不能动弹,直直地从长剑上坠落了下去。 “你给我醒来!”身子还没砸到地上,顾子铭就觉得自己的魂魄被人抽了一巴掌,紧接着,那把无鉴追了下来,重新将她的身体托住。 “废物东西!三番五次这样犹豫不决,你能救得了谁?”曦凰从未有过这样的气愤。 对于顾子铭来说,她的师娘死在了她手中的长剑上,那曦凰呢? 曦凰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娘,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了自己手中! 若不是顾子铭优柔寡断,何至于让束鸢挡下天罚,毁身以成剑魂。 她用禁制之术勉强控制着地魂已经那擅闯进来的魔气,勉强以魂神催动那把无鉴。 身子忽得被带动,顾子铭赶紧翻身而起。无鉴有了剑魂,速度非常,眨眼将笼罩在小镇上方的魔气破开一个大口,正下方正同那些魔气、魔修拼命的修士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双目在那群修士之中扫过,很快就发现了唐雪柔。 唐雪柔被五六个魔修围着,那些魔修的修为都不低,手中武器千奇百怪,却很能克制唐雪柔那把重剑威压。涟漪并不在她身旁,更不在这一群修士之间。 都是同门,不能见死不救。 脚下无鉴半点不减飞行速度,就这么从半空中斜着俯冲而下。 “闪开!”顾子铭一身也不知是清气还是魔气在将要落地之时全数外泄了出来,那把不知道被鲜血染红过多少次的无鉴嗡嗡作响,比那些魔修更加强烈的杀意潮水般汹涌而至,一式“惊涛骇浪”就此将那些魔修的肉身砸了个稀碎。 “阿铭?”唐雪柔被她这架势吓了一大跳,伸手就想把人拽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哪知道她的手才碰到顾子铭的肩膀,那人猛一转身狠狠拍掉了她的手。“涟漪呢?” 只是这么一问,顾子铭就瞧见了不远处亮起的荧荧绿光。 她不等唐雪柔回答,身形早成了一道残影,卷着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冲到涟漪面前。 涟漪只听得耳边“铮”的一声兵刃相碰的声音,急急扭过头,肩膀就被人一把抓住。“逞强什么!为什么不躲起来!” 此时的涟漪哪里还有半点当初那个古灵精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丫头片子的模样,她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竭尽可能地去治愈那些还有存活可能的修士。可她的修为不够,要救人先耗自己的命。 顾子铭只觉得百爪挠心,大吼起来。“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为什么不和那些百姓一起逃命!你……” 话未说完,涟漪蓦地伸手抓了她一把,两个人站位就此调转,一把镰刀在即将要被黑云遮盖的月光下穿过了涟漪的胸膛。 顾子铭瞪大双眼,先前被她和曦凰压制的魔气终于得以解脱。 “我杀了你!”她一手抱着涟漪,另一手紧握着无鉴,毫无章法,只是将怒不可遏的杀意加注在其中,狠狠地劈向那魔修。 那魔修只是随于作恶,修为不高,哪里挡得住她这一剑。长剑还未落在他身上,杀意和剑气就先令他知晓什么叫碎尸万段的死法。 可是这还不够,顾子铭此时恨不能将那些魔修全部给剁成烂泥! 与此同时进入体内毫无束缚的魔龙早已在她魂海之中作恶,顷刻便催动了曦凰二魂中难以清除的魔气,二人的心魔就此融为一体。这心魔甫一出现,发现连自己蛊惑顾子铭的手段都省了,这人竟然已经动了要将曦凰的魂魄炼化的念头。 “怎么还不动手?是等着你的师姐们继续挨个因你而死,死在你面前是吗?”那心魔化成一只天鸢,从顾子铭体内出来,绕着她飞了一圈,最后落在涟漪身上。 涟漪为了治疗那些修士,内府早已空虚非常,那镰刀穿身而过的瞬间,她的魂魄也就此飞散,连一句话都没有给顾子铭留下。 她睁着那双大眼睛,面上全是痛苦,一只小手紧紧攥着顾子铭的衣服,好像在喊疼。 “师姐,有事你先上,记得保护我。” “顾师姐,你怎么变得那么厉害了!” “师姐,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师姐!” 涟漪稚嫩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响起,直到那出门前落在另一人身上的灵犀咒骤然碎了,顾子铭好像是激流中的一只蚂蚁,如今,那最后承载着她的一片叶子都没了。 顾子铭只觉得恨意填满了胸膛,双眼通红,手中的无鉴被她捏得“嗡嗡”作响。 浓稠的黑云将天光遮盖的半点不可见,正在厮杀着的不管是那些魔修还是正派修士全部停止了厮杀,就连那在空中已经占据上风的尽欢君也蓦地顿住。 小镇之内,千万人尸体之上,顾子铭就那样站在那里。 “都是你……都是你!” 顾子铭大吼起来,一股无比残暴且凶戾的魔气骤然从她体内爆裂开来,周遭修士没有哪个能抵挡得住,魂魄顿时被那魔气生生振碎。 小镇被彻底夷为平地,没有半点生灵存在的痕迹。 可是这还不够! 顾子铭猛一抬头,看向悬于空中的尽欢君。那尽欢君本就是意外得到天书,窥探其中奥妙一知半解,又因为九州大地上的禁制有了松动,他这才不知天高地厚地想领着万魔杀出阮湘一次。若是成了,他就是真正的北冥魔尊,号令天下掌管生死。若是不成,大不了让那些魔修先去送死,最后他退回到阮湘,反正这里已经是他说了算。 可眼下,顾子铭分明是彻底成了魔头,那滔天的杀意尽欢君感知得一清二楚,杀念威压比那曾经的曦凰来得更加。 他自是贪生怕死的,见状便要逃。 顾子铭哪里给他这样的机会,那把无鉴像是长了眼,蓦地从她手中飞出。剑气中的剑魂完全被她的杀念激了出来,更不用说这人飞身而起跟着无鉴眨眼到了尽欢君眼前。 不可言喻的痛楚出现在尽欢君浑身各处,他的魂魄蓦地被什么东西禁锢,竟然生生地被顾子铭用手从他的内府之中扯了出来。 “我要你死,死得比她们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无鉴从他胸膛穿过悬在高空之中,随着顾子铭手中的诀掐成,压抑的剑气铺天盖地而来。 顾子铭成瓜的手一松,让尽欢君的魂魄回到内府,而后单手凭空一抓,迹崖山九式剑法被她一股脑全使在了尽欢君身上。 尽欢君惨叫一声,那噬魂碎骨般的疼痛骤然被放大了千倍,万倍,饶是如此,顾子铭还是不让他就此灰飞烟灭。她杀意太重了,重得化成了大雨,伴随着隆隆雷声倾盆而下。 整个九州大地之上顿时出现了无比凄厉的哀嚎声。 那是活人的痛苦,是散落在九州之内魂魄的惨叫。 “铭儿!”凤栖顾不得自己身上重伤,将肉身化成一只凤凰,直直扑向顾子铭。 此时顾子铭哪里还能认得她,只将她当成了尽欢君的同谋,手中无鉴锐不可当地送出一式“雏鸟寻路”,一只天鸢霎时戾飞冲天。 当空一声炸响。 天鸢与凤凰狠狠相撞,凤凰身碎,天鸢折翅。可就算如此,凤栖还是朝顾子铭而去。那只天鸢仿佛也在这时回过神来,急急调转身形。 “铭儿!” “铭儿!” 两道熟悉的声音同时在顾子铭耳畔响起,她的身体就此被紧紧抱住。 “铭儿你醒醒!是我!你睁眼看看我!” 顾子铭愣了一时,眼前那张脸像是一个人,像是两个人。 第98章 是凤栖的脸,也是束鸢的脸。 “师姐……师娘?!” 恨意稍稍褪去,顾子铭伸手将人拽入自己怀中。“师姐,别离开我……不要像师娘那样离开我。” 怀中的温度是炙热的,也是真实存在的。 顾子铭恍然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可惜,还未等她好好将其感受,几道踏入各自神域的修士威压猛然出现在顾子铭身后。她下意识放开凤栖,挡在对方身前。 “你们,找死!” 顾子铭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只是感受到了她们的杀意,提剑就要于她们厮杀。 “等一下!”稚羽御剑横在两方之间。 来人是九派之中的六位。 “六位若是来除魔,暂且等等,眼下,这是我们迹崖山自己的事情!”那六位掌门的修为以她一己之力自然是不得抗衡,好在顾子铭也没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顾子铭就算入魔,也只是杀了那企图毁了九州的魔头,这还不算是触动了九派立下的誓言,各位可有异议?” 她身为迹崖山掌门,不论如何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将自己门下的徒女随意交由她人处置。 第72章 六位掌门都是同稚羽有交情的,互相看了一眼,再看那顾子铭,似乎不是个真的无可救药天诛地灭的魔头。 百花潭潭主沈忘言最是不喜处理这种事情,身前的手指动了一下,一道天威不再。 “我看稚羽说的也没错,顾子铭还未大开杀戒,现在怎么看都是她们迹崖山的事情。诸位还是别插手了的好。何况……” 她扫了眼底下小镇,抬手指向顾子铭。 “九州禁制已然松动,有人想将那缚魔渊中的千万恶灵放出来,她,可是阵眼。” 所有人闻言一愣。 “前辈你在胡说什么!”凤栖紧紧拽住顾子铭的手腕,她已经无法从长剑上站起,若不是依靠着身前人,哪里还有什么支撑。 顾子铭舍不得她这样,干脆坐下来将她揽在怀中。“师姐,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会,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说话的声音语气,哪里还有方才半点凶狠模样,温柔似水的,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小心翼翼让凤栖能在自己怀中躺得更舒服些。 凤栖还想说什么,眼睛却被她捂住,一道封口咒和安神咒同时落下。 “休息会吧师姐,就当是为了我。” 顾子铭清楚明白地感觉到了凤栖内府和真元的空虚,这人身上的暗伤太多,新的旧的重叠在一块,触目惊心。 若不是束鸢剑魂,她是不是会再一次令自己心爱的人形神俱灭于九州。 顾子铭压住心头翻涌的千万情绪,转头看向那百花潭潭主。“这位掌门可以把话说得清楚些吗?” 这些人中,似乎只有她和稚羽是清楚所谓阵眼一事。 沈忘言从袖口中掏出三枚铜钱,置于掌心展示给众人。“前些日子稚羽掌门来寻我,要我算一算迹崖山的命数。算宗门命数之事,我还真是闻所未闻。不过我也是真好奇,迹崖山传承上千年,中途好几次因为出了魔头差点就此断了根,偏偏多了几百年,迹崖山中就会出现一只凤凰,将这摇摇欲坠的宗门重新救活。我记得迹崖山剑法第一式便叫做‘循规蹈矩’吧,不如将其改叫做‘重蹈覆辙’算了。” “忘言!”稚羽适时开口提醒。 这人真是应了她那名字,忘言,妄言。 沈忘言同稚羽也算是多年交情,倒也不打算将她们迹崖山的老底全给抖出来,方才说的不过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别人宗门的生死历劫,这些掌门并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深究,因此也没发现迹崖山者重蹈覆辙之中的怪异。 “稚羽,今日你若下护着这二位,不教这些老不死的清楚明白,她们怎么会放人?” 说着,沈忘言将手面一翻,重新覆于后背。 “缚魔渊中禁制,向来都是问鼎北冥者甘愿将三魂六魄填入镇中,以自身真元压阵,以魔气压制魔气,方能束缚在其中的暴戾不得外泄。设立在缚魔渊之中的阵法,即为守护九州千世万世的阵眼所在。我卜的这一卦不是迹崖山的命数,是天下的命数,是九州的命数。当年九州之内魔气横行,寸寸土地只剩下焦黑和模糊不清的血肉残肢,你们可还记得最后这浩劫是如何平复。如今九州禁制被人撬动,若是不能稳固缚魔渊中的阵法,你们几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多久?” 她的轻蔑之色显显,极为不屑的目光扫过除稚羽之外其她几位掌门的脸,冷笑一声。 “诸位,你们的修为未能有突破多久了?当真这位可问鼎北冥者将天地魔气都吸纳,你们能斗得过她?何况……”沈忘言瞧了顾子铭一眼,“何况,她手中可有了两卷天书,看样子,也是参悟不少了吧。” 此言一出,那些个掌门面上再难掩骇然神色。 虽然她们手中都有天书,但是却未能参悟半点。先前,她们不是没有听闻过顾子铭到底是何人,那生平怎么听,怎么不过是迹崖山中的某位储仙大发慈悲从山脚下捡来的一个可怜孩子。这孩子除了魂神不同于常人,其她资质可谓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因此当有传闻北冥之位有了新主后,她们只当是魔修之中有哪个狂妄自大的,见前任魔尊不见魂不见人的,便寻着那位置坐上一时过过瘾。 九州太平太久了,她们的修为也太久没能突破,都快忘了自己当初也是经历过被拆骨噬魂的痛,也看过九州生灵涂炭。 一夜之间,沈忘言几句话轻易地将她们拉回了百余年前。这些个掌门都还年轻的很,能有几个经历当时时已经踏入神域。 “我看她现在还算清醒,不至于彻底走火入魔酿成大错,手上……也没有沾染太多血腥。”沈忘言继续说道,“我瞧着九宗门当初签下的誓言,如今监天司也成了空壳,算算人数,诸位真不觉得她该先回迹崖山,由迹崖山掌门处理吗?” 众人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各自沉默了半晌。 忽得,有一着青衣的女子开口道:“我倒是不介意稚羽掌门先将这魔头带回迹崖山,可你们别忘了缚魔渊就在迹崖山后山,若是魔头失控,稚羽掌门可有把握压得住缚魔渊中禁制?” 魔尊能压阵自然能破阵。 顾月华是几位掌门之中年岁最小的,不过五六百岁,她天资高,当年经历过因曦凰而引起的浩劫后,也是一步踏入神域。可惜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一个接一个的死在自己面前,心魔能压制却不能剔除,这些年修为也就只突破了一个境界。她厌恨任何一个魔修,也对这些强大魔修心存忌惮,同时自觉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看着至亲至爱死在自己面前后出现的心魔有多可怕。 能成魔尊者从来不是一开始就踏入魔道者,皆是正道能人修士一朝踏错,堕入万劫不复,那心魔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的顾子铭已经这样难以对付,若是她在迹崖山中再受什么刺激,缚魔渊中禁制因她大动,她们的胜算还有多少? 顾月华私心,就算自己现在同顾子铭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之后走错一步要自己那些徒儿们和自己一起死。 她盯着稚羽。“稚羽掌门闭关多年,真同这徒女有情深?顾子铭想要先回迹崖山,由稚羽掌门处置,可以。但总得有什么作保,令我们愿意将这魔头交给迹崖山,若是稚羽掌门的性命……” “你以为你们算什么东西!”许久未曾开口的顾子铭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真以为能对付的了我?你们好好看看!如今还在厮杀着的到底是万魔和你们这些正派所出的徒子,还是她们自身的心魔。” 众人眼前翠绿闪过,一根竹子随着顾子铭手指的动作破开了漫天的乌云,众人这才发现此时天已经亮了,万倾天光泄下,照亮了依旧处于混乱中的阮湘。阮湘之内,除了她们脚底下的那个小镇,其余区域依旧有无数修士正在咬牙厮杀,可是同她们短兵相接的并非魔修,而是被魔气彻底控制的同门。 “你们看清楚了,这些魔气可不是因我而出生。”顾子铭伸手接住那根飞回来的竹子,“事到如今,与我而言生死又能如何,魂飞魄散又能如何。” 她低头看了眼已经晕过去的凤栖,满眼心痛。 顾子铭不知道九州之大,是否还有人能够救一救她的师姐。若是有人能救,至少让她的魂魄能够进入轮回,无论那人想让顾子铭做什么,她都愿意。可若是凤凰必定陨落,那她也就没有必要发一发那善心。天地如何,与她顾子铭何干! 她确实命魂残缺,没有束鸢将她带回迹崖山,没有曦凰一缕命魂镇在她魂海之内,七年之久,她大可以身死令魂魄重归九州。哪怕只是七年,顾子铭并不觉得这一辈子有多苦痛,有多难舍人间。可偏偏,她被带回了迹崖山上,活到了现在。 若是束鸢还活着,她必然要同这位对自己“薄情寡义”的师娘闹上一阵,最好闹得她天天对着自己笑,闹得她愿意将心中的事情全说出来。就算不愿意全说出来,说一半给凤栖听也好的。到最后,她们两姐妹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 第99章 可是束鸢死了,顾子铭就算再恨又能如何。她心中翻滚着恨意无处宣泄,到底是被自己的心念绊住了杀戮,到底是不愿意凤栖再受苦痛。 何况这一路走来,顾子铭看了太多太多。她如今手握生杀大权,甚至可以屠戮天下,可是那些无辜者,生于微末者就真的如同蝼蚁可以随意抹杀吗? 顾子铭没有被心魔控制,自然还有这一层缘故。这是这一层缘故实在太浅。 顾子铭不介意自己彻底成为那人人唾弃的魔头,反正她就要什么都没有了。难不成都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不能恨,还要去匡扶那天下道义? 那这天道,又算是什么天道! “我可以以魂以身压阵,但你们给我听好了,我要回到迹崖山,我还要你们手中的天书!” 顾子铭不敢赌有人能救一救凤栖,但是那十二卷天书既然有能天下倾覆的奥妙,令凤凰魂魄不散能有什么难处。 “顾子铭你放肆!”稚羽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凤栖如今这模样,她原以为顾子铭会乖乖配合。 “我放肆又如何!”顾子铭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天书不给也行,我要你们救活凤栖,至少,要让她的魂魄能入轮回。否则,大不了一起死!” “好一个痴情种。”沈忘言总觉得自己活了上万年是真的一点没白活,“你们迹崖山啊,可真是能养出情种来,到底是那山脉钟灵毓秀,还是那缚魔渊中能扰人情根的魔气没有被压住?” 天书这东西对她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这么些年守着天书,都给沈忘言守得差点将其当成废纸。 当年那些大能修士确实不了不得,应该都是窥得天书之中内容,九宗门所得到的天书应该都是对应宗门擅长,比如她们百花潭得到的天书中就有百草解百毒的相关内容,同时也有令被打散魂魄重新凝结之术,不过这些法术都比较邪门,要用很不容易。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因果之内死可以生,生可以死。 “我有救凤栖的法子。”沈忘言开口道,“不过这法子我从未用过,或许需要你上一趟刀山,下一趟火海。” “只要有法子,这些事情又能成何阻碍。”顾子铭沉声道,“这位掌门若是愿意将法子交出来,令我师姐的魂魄不散,你们要我答应什么都行。” “好!”天书是窥得了,不过这法子到底有没有那本事,沈忘言也想知道。 她抬手掐了个诀,从掌心长出一朵花来,而后将自己另一手食指掐破,在那花蕊上落下一滴鲜血。 “诸位,血誓如何?” “沈忘言!你疯了!”边上的无悔宗宗主丁维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可是魔头!血誓又如何?你真能做到令一只凤凰魂魄不散?凤凰涅槃,本就要承受三魂六魄消散,天地灵气再炼之痛。若非如何,何来新的凤凰,天下何来新的生机!” “我怎不知这凤凰如此重要。”稚羽袖袍狠狠一甩,一道刺骨的寒意顿时教那丁维连退几步,差点从高空摔下去。 丁维被突然拂了面子,好不气急。“你!” “你什么你!”稚羽看着他就烦,这九宗门里边,如今能有几个是真的为了天下着想。也就是如今这局面不得不让她们出面,否则还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闭关呢。 何况…… 稚羽看了眼凤栖,目光冷冷地往那丁维身上一钉。 “当初凤栖母亲避世,你们是如何要找她出来。真是为了让凤凰镇守阮湘?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我师妹芙蕖若不是来为阮湘周遭的镇子加固结界,还未必能遇上这落难的凤凰姐妹!丁掌门,要不要我把这笔账给你算算?你那好师傅,当初是怎么联合监天司逼杀的凤凰一族?还有那锁妖塔,还有四兽。” 稚羽冷哼一声。 “九州几次大乱,不都是你们这群贪得无厌之徒,活了百年不够,还要活千年、万年!占据一方不够,在九州称霸称王!你们同那魔尊有什么差别?今天这血誓,你们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最后一字出口,众人便感受到那漫天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稚羽似乎打定了主意,就算和那几个拼命一场,也不能让顾子铭和凤栖落入他们手中。 谁知道最后是怎么个下场。 第73章 那日最后,以稚羽修为,并顾子铭如今能耐,那些个不情愿的掌门自然也是没有第二选择。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立下那血誓。 沈忘言为主导者,立下血誓有三。 其一,逾顾子铭百日,百日之后,以身以魂镇压缚魔渊,若有违背,必将遭受天罚十二道,凤栖形神俱灭。其二,顾子铭如今已可问鼎北冥,有号令万魔之能,需令万魔禁锢于阮湘之内,再不得踏出半步,否则其魂魄必在缚魔渊中遭受日日千刀万剐之苦。其三,九宗门必合力令凤栖魂魄凝聚再入轮回,千世万世,不可觊觎凤凰妖丹,不可残害凤凰一族,否则天下宗门掌门遭十倍天罚之苦,宗门根断。 血誓还需其她宗门掌门心头血,这事情依旧交给沈忘言去处理。 因血誓之中内容,当日顾子铭不得回迹崖山,只能让稚羽先把凤栖带回去,自己则镇守阮湘,号令大肆作乱的万魔回到禁域之内。那些魔修大部分都已经失了心智,要想将其重新逼退至禁域内谈何容易。顾子铭不得不又让无鉴染红了几回,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这件事完成。 完成之后,那些正派的修士便从四面八方而来,煞有介事地要盯住她,只是都是两股战战,强撑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勇气罢了。 顾子铭没想法和她们动手,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让她们滚远点,御剑而起直往迹崖山。 这次事情到底祸起迹崖山,因此迹崖山中的储仙都去九州各处,试图镇住那已经松动的法阵,至于山中的大部分徒子,在那天夜里死的死伤的伤,总之,这好不容易眼看就要再次繁荣的迹崖山,又要凋零了。 站在迹崖山脚下,顾子铭好不感慨。不过是小半年的光景,怎么就能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她第一次沿着迹崖山主山的那条石阶往上走,还是她五岁的时候,由束鸢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石阶共有三百七十二阶,当时走得顾子铭气喘吁吁,中途停下来好几次,从天亮走到天黑。 那时候,她问束鸢,仙人不是都会飞,为什么束鸢不带着她直接飞上去。 束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她,凡人做人尚且要做到脚踏实地,何况想要与天同寿,要当仙人先得走路。 那好像是之后十年光景内,束鸢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摆出了一个师娘该有的模样。 顾子铭还记得,那会她还问了束鸢一个问题。问她,以后自己若是这能成仙人,师娘还愿不愿意这样陪着她一回。 那时候束鸢没回答。 顾子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苦笑起来。“师娘,既然你一早就定下结局,为什么到最后又要以自己的性命修改。” 她心中压抑得很,胸膛狠狠起伏了一回,这才抬步踏上石阶。 如今,十年一晃而过,她终究没有谨遵束鸢的那句话,在短短几日内靠着不知该说是歪门邪道,还是祖师垂怜的法子,修为确实够到了储仙境界。可是这路,还是要一步步走,也好让她好好看看这座山,好好再忆起自己与这座山的点滴。 恍惚间,顾子铭好像看到了有一大群穿着迹崖山特定服饰的人,有说有笑地从山上下来。 她们大部分三三两两,唯有那么两个,看上去有些形单影只。 顾子铭看见了涟漪。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圆圆的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想往那看上去还算面善的师姐堆里走,走了两步就快靠近,还是拉远了距离。过了一会,涟漪又寻到几个说着笑着的师姐们,她再次靠近过去,不知道是听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最后还是一个人走。 直到从那三百七十二阶台阶上下来,涟漪都只是一个人,手中抱着她的包袱。 那样子,就和当初下山的顾子铭一样。 她那个看着活泼可爱,和谁都能聊上一宿的小师妹,原来在下山时,也是那样不知所措吗?她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修为不够,也没有人能依靠,可能到了茯苓镇,对于她来说这场试炼就结束了。 顾子铭又想起了涟漪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才十四岁,那张脸都没有长开,血污沾在她的睫毛上,她的鼻上,她的面颊上,让她那时的痛苦都不得完全显露。那镰刀从她的后背穿过身体,涟漪有多痛? 若是她还活着,她会不会就此滚进自己的怀里,抓着自己的衣服嚎啕大哭,顺便有力气的话,再伸手指向那个可恶的魔修,嚷嚷着让顾子铭快保护她,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坏人。 可是涟漪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不大的身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要重新回到那个小镇。她的小师妹的尸体还在那里,还有唐雪柔的,还有周听澜的。她要把她们带回来,带回家才行。 第100章 步子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顾子铭刚想转身,却看到有几个迹崖山的徒子抬着一个个担架从远处飞来,忽得看到她,长剑猛然在空中一顿。 “你们可有找到涟漪?”顾子铭知道自己如今有了个魔头的名号,这些人见到自己必定是害怕的,于是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传了道密音过去。 那些徒子修为参差不齐,乍一听到她的声音,险些从长剑上摔下来,到底是被几个修为高的拽住。 “你若是要寻人,不如等我们把人放下,自己寻……死的,太多了。”回答的那人声中裹着恨意,也带着苦痛。 顾子铭道了声谢,重新转过身往那台阶上走。 “顾子铭。”那人忽得喊了她一声。 “师姐你说。”顾子铭态度谦和,看不出来半点大魔头的样子。 那位迹崖山徒子从高处盯着她看了一会,手中捏着一条鲜红的带子。那带子估计是被血染红的,在风中随意飘动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而后不知去向。 “你真的愿意以身以魂镇压缚魔渊吗?” 顾子铭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只是瞧着她手中那块红布条,想着大约那被白布盖上的人之中,也有她放在心尖上的。 她们的死,是为了斩妖除魔,为了守护那些无法同魔抗争的百姓。 顾子铭点了点头。“我愿意,只要她们完成同我立下的誓言。” “那若是……”有另外一个修士抢步上前开口,却被那人封住了想要说的话。 她抬手抱拳,对着顾子铭微微躬身,而后便带着那些人往迹崖山主殿去了。 顾子铭低头,想起刚下山那会,她每天都在问一个问题,那就是迹崖山这地方到底养出了多少奇葩徒子。 确实一个个都是奇葩。 那人和唐雪柔有些相似,若是唐雪柔还活着,是不是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可能不止问这么一句,顾子铭想,唐雪柔也许还会问点别的,比如她有没有问过凤栖的意思。 唐雪柔的年纪也就二十几岁,却像是所有人的姐姐。 顾子铭想,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她们几个师姐妹就相互扶持地完成试炼,也许再回到迹崖山上就真的变成了一家人。那样,涟漪一定是最开心的,她会变成迹崖山上一个医术极高的修士,平时没事只要跟在她们后面,饿了喊一声,累了也喊一声,等到她们这些做师姐的受了伤,涟漪就跑过来把她们治好,然后双手叉腰,神气地问她们自己是不是很厉害。 唐雪柔一定会疼惜地捏一捏涟漪的脸,逼着顾子铭说涟漪天下第一圣手。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顾子铭的胸腔不知道又重重地起伏了多少次,这才能够重新踏上台阶。 台阶很长,一眼好像望不到头。 只是这次,顾子铭就停了那么一次,在天黑之前走到了迹崖山主殿前。 主殿前方的空地上,摆放着好些盖着白布的尸体,几个擅长医术的修士正在努力治疗那些还有救的,无能为力的,只能在一旁搭把手。她们见到顾子铭来,都是一愣,不过并不将她当回事,依旧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顾子铭在门口站了一会,从那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绛仙草满脸不情愿,却尽力地修复着某个迹崖山徒子损伤严重的躯体。过了有好一会,那人身子猛地一震,魂儿好像回到了体内,整个人从地上坐起来狠狠喘了几口气,抬眼看到守在自己身侧的人,便是一把紧紧抱住。 绛仙草皱了皱眉,起身打算去治疗下一个还能救的,余光在瞥见顾子铭时,顿住了脚步。 只是那么一刹,绛仙草就到了顾子铭面前,伸手狠狠地抓住了她衣领。“我当初就说让你们把涟漪留在鹤顶,你们非要不听!她才多大年纪!” 顾子铭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见到涟漪了吗?” 绛仙草对上她的眼,心中的怒火忽得被浇熄了大半。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在那边。” “多谢前辈。” 顾子铭走出两步,转头又看那绛仙草。“前辈,我师妹她是断不可能留在你那的,我替我师妹谢过您如此在意她。” “我只是在意她那体质,谢什么。若她能在我那,她能快快乐乐活上百年千年。” “是,多谢前辈。” 顾子铭不再多言,往涟漪那走去。 涟漪和唐雪柔及周听澜都安放在一处,唐雪柔和周听澜都是死于她顾子铭之手,倒是没有真痛苦。 顾子铭将涟漪抱了起来。“她们两个,烦请就这样放着,我来安葬她们。” 边上的修士彼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师姐带你去庭梧,庭梧,是我们的家。” 她来来回回几趟,把唐雪柔和周听澜都带到了庭梧。 庭梧和半年前相比,除了那几间小屋和院子里的藤椅,哪里还有她记忆中半点相似。 顾子铭把三人安放在院子中,在山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视野好的,一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镇子。 那镇子无甚变化,人们安居乐业,种在镇上的树叶都发了黄,随着风飘落到地上,有几个孩童胡闹嬉戏着。 顾子铭记得,小镇到了冬日会下雪,雪不厚不浅,能将那镇子变得白茫茫一片。这时候每家每户门口再挂上灯笼,白雪衬着红色,很是好看。 “涟漪,唐师姐,周师姐,你们会喜欢这里吗?”她站在那地方看了一会,低头笑了一声,“我擅作主张一回。” 说着,她便回到了庭梧之中好一阵翻腾,找出些工具来。 月光照亮了大半个庭梧,顾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伸手将准备好的木板,忽得有些犯难了。 “要不,让师姐来吧,我的字涟漪一定嫌弃。” 她这么想着,便将木板放下,回到了院子里,与那三人说了一声,御剑去了隔壁的山峰。 顾子铭以前经常爬这个山头,但是这里基本没什么人,就只有几个日常清扫的道童在。 她是顺着凤栖的气息寻过来的,正正当当地走了一回正门,发现这地方真就跟个破烂道观似的,要门头没有门头,要石碑石碑上面长满了青苔。 顾子铭站在门口就有道童迎上来。 “仙人可是来寻际崖山掌门?掌门如今……” 话说到一半,一股寒意从里边蔓延出来,稚羽推开门移步到顾子铭面前。 “掌门。”那道童毕恭毕敬。 “你去忙你的。” 道童从善如流。 顾子铭竟觉得自己这半年过得宛如过了千年,从一个废柴摇身一变,竟然有道童愿意那样真心诚意地喊她“仙人”。 还有这位之前十年在山上都没能见过的掌门,此时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中半点怯意都没有,甚至思考起来,如今自己这样,还该不该唤她一声“掌门”。 她正想着,稚羽开口道:“怎么,真把自己当魔尊了?就算是魔尊,你也是际崖山徒子,见掌门都不知道行礼?” 原来,她还是际崖山徒子。 顾子铭往后撤了一步。“见过掌门。” 稚羽冷哼一声,转身往里走。“跟上,凤栖的魂魄已经重新凝聚了,不过她内府混乱,一时半会还不能醒来,你同她说说话,她现在,最想见的应该就是你了。” 第74章 顾子铭随着稚羽走到里屋,凤栖就躺在一张塌上。那塌有些窄,顾子铭看着,总觉得凤栖翻个身就要掉下来。 她想把凤栖带回庭梧。 稚羽不肯。“再等两天,她凤凰火热,我这里能压一压她妖丹中涌出来的妖力。凤儿失去凤凰妖丹太久了,又被强行提升了修为,现在怕是难受得打紧。” “这样下去,师姐承受得来吗?”顾子铭寻了把椅子在凤栖边上坐下,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这人以前手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别人低许多,现在倒好,跟被烧红了的碳似的。 可就算这样,顾子铭也舍不得放开。 记忆恢复之后,很多她以前也不怎么记得的事情全给想了起来。 在庭梧后山的深渊中舞剑的,是凤栖;正经八百地努力当顾子铭师娘的,是凤栖;受了伤半夜偷偷给她来上药的,多半也是凤栖。 还有每年过年过节,从山下带些小玩意和好吃的给她的,也是凤栖。 顾子铭看着凤栖,很想问一问她当初刚下山的时候,为什么总爱调戏她,害得她心动。 心动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她的师姐长得又好又厉害,还是镇守一方的凤凰。 顾子铭心里边乐起来,她真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这样的人,又当她师娘,又当她师姐,就这么一直陪着自己。她忽得有些后悔同那几个掌门立下血誓,她有多想在日后像是凤栖当初陪着她那样,陪着凤栖。 百日,似乎很长,但怕也只是眨眼就过了。 “掌门,有什么是我能为师姐做的吗?之前她老是保护我,如果可以我也想保护师姐一回。” 第101章 稚羽沉默片刻。“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就多陪陪她吧,凤栖心里都是你,你陪着她能早些醒过来。” 说完,稚羽也不再停留,转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这地方跟冰窖似的,又冷又安静。 “师姐,你会喜欢这地方吗?别睡了好不好,我们回庭梧去,我把花都重新种上,还有那个小池塘,我换了水了,现在天冷了种不了荷花不过我可以做几盏荷花灯,我们一起放荷花灯好不好?” 顾子铭静静地坐了一会,就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凤栖只是因为体内妖力太过汹涌,她的内府一时之间承受不了,再加上暗伤太多,经脉都是断了的,这才醒不过来,但她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还听得很清楚。 一开始顾子铭来的时候,她很开心,这人比沈忘言给的药对她更有帮助。可是到了第二日,凤栖就烦了起来。她怎么给忘了顾子铭的本性,这人哪里能当什么魔尊,倒是能当个废话大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画本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凤栖听,念到那些个剧情高潮迭起的地方,凤栖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她手舞足蹈的模样。 这个傻子。 等到了第三天夜里,凤栖是真想把她赶出去,可惜三魂六魄还是不能主导身体。 “师姐,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顾子铭念完了一个画本子。 这画本子讲的就是修道之人经过千难万险,终于成为一代大能,从此逍遥九州长生不老的故事。那人可不比顾子铭,短短半年,从废柴踏入神域境界。那人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整整过了五六百年,才终于成了仙人。 顾子铭念到后来,都怀疑那人是真的成仙了,还是活了太久终于熬不住,找个地方嘎巴死掉了。但是到底是大能,所以觉得就这样死了难免令人唏嘘,于是想着给人留一点神秘感,在死前故弄玄虚。 “师姐,你说人活了五六百年都在修炼,或是除魔卫道,那她到底渡了什么?师姐,你说这样活了五六百年,有意思吗?” 顾子铭不知道从哪搬来几把椅子,卸了扶手,排排放在凤栖睡着的榻前,她此时就趴在那上面,双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任谁见了都不会将她当成能倾覆天下的大魔头。 “师姐,你快醒醒好不好,我们去人间看看。我听说九宗门的人很有效率,已经把阮湘那边收拾好了,现在也算是天下太平,到处是好风光。我想去江南,不过天冷了,那地方也没那么好看了。师姐,如果我们还有……” 说到这,顾子铭的话止住了。 她一骨碌从那三把椅子上爬起来,跳了几步到道童搬来的书堆前。 “师姐,我给你再念一本好不好。” 她翻找了好一会,凤栖忽得听到这人很用力地将书合上。 “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说完过了也就一小会,凤栖就听到书籍被翻开的声音。 此时在顾子铭手中的书,好不令她眼熟,那分明就是当初下山时束鸢给她的那本双修剑谱。顾子铭敢笃定她那晚见到的绝对是束鸢,而不是凤栖。要不是现在突然又看到这本书,顾子铭都快把下山前束鸢的嘱托给忘了。 不过话说回来,束鸢到底为什么要给她一本双修剑谱? 顾子铭回忆起束鸢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样的人,难不成是脸不对心的?心中火热? “可是师娘死前连提都没有提到曦凰啊。”顾子铭坐在书堆前百思不得其解。 她那晚上翻书太快,最后几页的内容对她冲击又太大,根本没有好好将整本剑谱看完。 要不……仔细看看? 顾子铭心念一转,鬼鬼祟祟地瞄了眼凤栖,凤栖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架势。 那就看看! 这一看,顾子铭倒是有些明白了束鸢为什么会给她这本剑谱。她是以魂入道,魂魄凝聚则真正成为今生的顾子铭,既已成顾子铭,她的魂神依附在某些物品上,那物品便能成为她的一个分身,能听能感。 这剑谱并非真正的双修剑谱,而是有人在整理的时候弄错了,将一本双修功法与其合订在了一块,却莫名成了一套新的剑法功法。 顾子铭有了个想法。 “师姐,你等我一会,我出去一趟去去就来。”说着,这人便化成了一道风,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顾子铭先是去了一趟藏书阁,在里边找了基本关于妖族以及四祥瑞的书,狼吞虎咽地看了几个时辰,而后急急去找了绛仙草,问她能不能将自己带去鹤顶。绛仙草哪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这个忙绛仙草倒是很愿意帮,谁让她正愁着怎么离开迹崖山。 没有了锁妖塔,也没有那些歹毒的禁制,如今的鹤顶已经恢复了曾经面貌七八成,各种树木长在其中,郁郁葱葱。这鹤顶看着,竟然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模样。 顾子铭在其中转了三五圈,挑挑拣拣,找到一颗梧桐树。问那绛仙草她能不能把树砍了。 还没等绛仙草回应,那颗梧桐树的枝丫便猛地卷住了顾子铭的脚踝,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就你了!” 藏经阁中的书向来齐全,关于鹤顶的记载也很详细。这地方被称之为百毒汇聚之地,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活在这里的草木本身就有一定毒性,她们的根脉在地下延伸各处,遍布于整个墟泽霖。而在墟泽霖中生存的妖兽众多,且有不少妖力非常。这些植物靠着那些妖力灌养,才长得非同一般,同时自身有了个本事,那便是凝聚不属于自身的妖力。 凤栖现在醒不过来,无非就是体内妖力无法驯化。 不过鹤顶中的草木是不能直接搬到迹崖山上的,更不能直接帮着凤栖转化体内妖力。 顾子铭并起双指,凌空划动几下,站在不远处的绛仙草便瞧见雪亮的剑光闪过,那颗梧桐被削去了半个身子。顾子铭动作极快,脚尖落地,无鉴再次成了砍树的斧头,却只截取了手寸长的一段树木,而后这人便赶紧将剩下的重新放在那梧桐的木桩上,动用自身魂神,妄想将那两段接上。 那梧桐树是从墟泽霖其她地界过来的,高低也活了几千年,哪里受过这委屈。留在地上的木桩之上,疯长出了新的树干和枝丫,霎时间遮挡了天边的月光。 顾子铭见状,双膝一曲,直接跪了下来。 “前辈杀不了我,若是实在生气用树藤抽我几百下解气,我绝不反抗,不过这树木小辈实在有用……” 未等她将话说完,那梧桐树新长出来的树枝便再次捆住了她的脚踝。绛仙草在不远处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被吊起来打。 顾子铭闷不吭声,就这么在月光下被抽得体无完肤,那颗梧桐树才像是解气了一般将她放下。 “你这是作甚?”绛仙草不解。 顾子铭疼得龇牙咧嘴,将那截木头紧紧抱在怀中。那截木头尚有妖力残存,顾子铭的鲜血甫一滴落在上面,就会被吸收殆尽,连同她手臂上破开的口子上流出来的鲜血,那截树桩也不放过,贪婪地要全部吸收。 绛仙草赶紧将这人一脚同那木桩子踢开。“不要命了!” “要的要的。”顾子铭很是会讨人可怜自己,“仙草姐姐,我要救我师姐,这东西有大用处,更要喝我的血好保住残留在其中的妖力。您可怜我,或者想想这好不容易恢复成如今样貌的鹤顶,适时救我一把。” 说毕,这人就不要命地重新爬过去,将那木桩子再次抱在怀中。 她方才的话分明有几分要挟之意,只可惜绛仙草这次还真吃这套要挟,无可奈何地就站在她边上万分仔细地守着。 那书籍中记载果然没有骗顾子铭,等到第二日天快亮的时候,这木桩子借着她的血将妖力禁锢在其中。绛仙草时机看得准,一晚上踹了这魔尊三五次,若是她愿意,以后倒是有了个可以炫耀的由头,可惜她没有,天刚亮,就把顾子铭赶出墟泽霖。 “以后都别来了,你们来一次,我就烦一次,给我个清净。” “谨记前辈所言。”顾子铭御剑在半空,毕恭毕敬地对着那绛仙草行了一礼,又好好看了一眼这还算是熟悉的地方,这才离开。 回到迹崖山,到了那冰窖似的地方,顾子铭便贴着凤栖躺着的榻坐在地上。她怀中抱着那块木头,手上拿着一把刻刀,小心翼翼地刻着什么。 这事儿,她不甚熟练,等到两个人儿被她刻出来,她手上,连着下巴处,都有好几个小伤口。伤口深深浅浅,顾子铭是一点都不想管,她只是将那两个小玩偶放在面前,手中出多一根碧绿的竹子来,闭上双眼,回忆起那本剑谱中的一招一式,随而挪动步子。 那剑法没有名字,一招一式和迹崖山剑法没有半点相似。 顾子铭最是擅长模仿,照葫芦画瓢的事情她做了一辈子,很能领悟到其中浮于表面的奥妙。很快,她手中的竹子便于她的三魂六魄融为了一体,这感觉很熟悉,和当初在那秘境中,被曦凰逼着凝魂时的感觉差不多。 第102章 当初那噬髓拆骨的痛再次袭来,她不敢分心,只想着那剑法和凤栖,步子重新迈出。 终于,手中的竹子再也无法承载她体内不断涌出的魂神,顾子铭于半空猛地一翻身,手中竹子直直那两个木雕人像。竹子中的魂神就此被人像吸收,那人像宛如有了魂魄似的振了一下。 顾子铭欣喜,但知晓还未完成。她顾不上涌到了嗓子眼的血,只是咽下去,忙过去将凤栖扶起,摆出端坐的姿势,而后自己盘腿坐在那两个木雕人像前,开始运用起那套功法来。 虽说双修功法必得两个人一起才有效果,但现在凤栖还未醒来,顾子铭自然不愿意去找另一人,只能试试。 功法催动,顾子铭先是觉得浑身燥热非常,没一会那始终压着的欲念便被勾起。她开始有些后悔了,这玩意别是从魔修手中缴获来的,欲念压不住,自是引得她体内魔气不安分。 无奈之下,顾子铭只能一边念清心咒,一边运功。 得亏这法子是真有效,经脉中的血液全数沸腾过一遭,顾子铭便感觉到凤栖体内的妖力被她引了出来,那两个木雕人偶刚好成了两者魂神和妖力的承载。 凤栖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有了要醒来的趋势。 第75章 此时,在凤栖体内肆虐非常的妖力逐渐平息下来,终于不折腾得她无法令三魂六魄归位。 只是那凤凰妖丹传承万年,其中积攒着每一位凤凰涅槃前修得的妖力,终于回到她这个真真正正的凤凰身,百年压抑非得好好宣泄一番,很快过多的妖力便重新在她内府中横冲直撞。 不过凤栖明显感觉到从那颗妖丹之中翻涌出来的妖力不似之前那样暴戾和汹涌,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逐渐有迹可循。 可惜她只能听,不能看,不知道顾子铭到底在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顺着那种牵引将妖力归置。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安静了许久的屋内忽得出现有人吐血的声音。凤栖陡然一惊,三魂六魄哪里还管的上妖力横行,强行就想要冲入魂海驱动身体。顾子铭这傻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会伤害自己的事情,也要令她醒来。 偏在这时,凤栖感觉到有一只手捧起了自己的脸,而后滚烫的唇就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师姐,你别急,你看看是不是能看到一个木刻的人偶,把它当做另一个你,将妖力引入其中。”顾子铭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做那些好不令人害臊的事情,只是她一碰到凤栖,就有些管不住自己。 含含糊糊地说完一句话,她便将自己同凤栖拉开距离。 凤栖担心她,更不敢浪费她为自己做的一切,只得稳住心神,用妖力作眼。果不其然,就在她正前方不过七八寸远处放着一个木刻的人偶。看那人偶的轮廓,好像是顾子铭。 体内妖力在这一瞬,好像不单单认她这个凤凰做主人,还对那木刻的人偶十分感兴趣,不用她催动什么心法,那过多的妖力便自己钻入了那木偶之中。 凤栖蓦地感觉到自己的妖力好像和什么连结在了一起,难舍难分,暴戾非常的妖力甚至就此被安抚下来,乖顺无比。她感觉自己幻化成了凤凰之躯,终于寻到了那颗能让她栖息的梧桐,于是收起翅膀立在枝头。 这一刻,庭梧山下那一颗颗就快枯死的梧桐树蓦地长出了新的枝丫,歪七扭八的树干也有了新的生机。有风吹过,那梧桐树叶纷纷落下,却没有就此飘落在地上,而是随着风去了庭梧之中,重新将那山头的每一寸都覆盖上梧桐叶。 凤栖终于能够睁开双眼,眼前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师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顾子铭从后边抱着她,生怕自己的这个法子在最后出差错。见她醒来,耐不住性子地收紧了双臂,将下巴搁在了凤栖肩膀,撒起娇来。 “师姐,你要是再不醒来,我肯定就要哭了。我现在要是哭起来,掌门一定把我从迹崖山上赶下去,我就做不来你师妹了。” “那不好吗?”凤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这人太瘦了,脸上都没二两肉,捏得一点都不舒服。凤栖便将她的脸捧起来,还没好好看,心就先疼起来。 “怎么这样多的伤。” 凡是她没有被衣服掩盖的皮肤上全是伤口,那鲜红还有涌出来的,好不刺眼。 凤栖的手悬在上边,呼吸都变得重了些。 “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顾子铭只是把凤栖搂得更紧了些,“师姐,我们再这样坐一会就回去庭梧好不好,我不太喜欢这里,这里太冷了。” 只要能这样抱着凤栖,身上哪里还有疼的感觉。 顾子铭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填满了,只想让自己的鼻腔中有更多凤栖的味道,只想让自己的身体各处都感受到凤栖的温度。 “痒。” 她的头发散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蹭在凤栖的肩头,凤栖忍不住躲了躲。 顾子铭撅起嘴,委屈巴巴地将眼睛从她的颈窝处抬起来。 凤栖心软。“你啊,怎么那么能折腾我。” “这样就算折腾吗?”顾子铭将脑袋彻底从她的颈窝处抬起来,调整了坐姿,好让自己能够直视凤栖的双眸,“那我以后还想同师姐去到处走走看看,想要每天都这样粘着你,师姐会烦我吗?” “不会。”凤栖笑起来,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怎么会呢,她有多巴不得这个人永远这样在自己身边。 可是,真的可以吗? 凤栖看着她那双透亮的眸子,将心中的愁绪暂时压了下去。“我们现在就回去庭梧吧,这里太冷了,你受不了的。” “好,那我抱师姐过去。” 她如今得了能耐,当真是那孔雀开了屏,高低要给凤栖展现一回。无鉴来去不过眨眼功夫,到了庭梧离着地面还有半丈高,她便急急迈开步子,小跑这将凤栖放在了院中的藤椅上。 “师姐你先坐会,我去换身衣裳。” 她抽手就要跑,被凤栖拽住了手。 “你帮我也拿一身衣裳,一会我们去后山的池子里洗。” 顾子铭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她是听错了,还是听岔了? 小鹿似的眼睛飞快眨了几下,这人心里那点想法全写在了脸上。 凤栖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又想什么呢?我躺了这么些日子,难道不用洗洗?再说了,那池子大,容得下你我二人。” 她说着,实在是喜欢顾子铭那逐渐红起来的面庞,忍不住手指划过贴上了她的耳廓。 顾子铭只觉得师姐那火热的指腹碾过了她耳朵每一寸,令她体内的血就此沸腾起来。 她忽得觉得掌门待得那地方其实挺好的,不容易让人心头燥热,脑中浮想联翩。 可是现在两人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刚下山那会。 顾子铭抓住凤栖还在她耳朵上作乱的手,屈膝单腿跪在她身侧。“师姐,我们成亲好不好?” 凤栖凝视着她的眼。“你再说一次。” “我们成亲,就像是那些人间的爱侣,成亲,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你我没有高堂,那就拜过掌门,再妻妻对拜,那些繁文缛节我们都走一遍。师姐,我心悦于你,虽不知着心悦从何说起,但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师妹了,更不要做你的徒儿。我们成亲好不好,等成完亲,我们一起种花在庭梧上,让这地方一年四季都能有花开。我们种荷花,师祖喜欢,我师娘……我师娘喜欢鸢尾花,我们也种一些。师姐你喜欢什么?我去山下给你寻来,现在只要是这天底下有的,我都能寻得。” 顾子铭看着凤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对了,还有涟漪她们。我把她们葬在半山腰了,就是那处一眼能看到山下镇子的地方,涟漪肯定喜欢。我字不好看,还没给她们刻碑,得麻烦师姐了。你说涟漪她们喜欢什么花,还是什么树?涟漪生来与草木有灵,我们种一颗桃花好不好?山下全是梧桐,凤凰非梧桐不栖,师姐,我再去找几颗梧桐来,你就不用去后山那深渊了。深渊冷还没人,我不要你在那,你就在庭梧……” “那你呢。”心中压下去的猜测又涌上来。 凤栖捧起顾子铭的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会在的。”顾子铭抬手擦去凤栖涌出眼眶的泪水,“缚魔渊就在迹崖山山后,从庭梧也能看见。师姐,那距离不远,我能见到你,你也能……见到我。” 手上所能感觉到的湿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顾子铭慌乱起来。 “没事的师姐,你我能相守百年。百年,已经很长了。” 她这话不知道是在说服凤栖,还是说服自己。 “何况,现在我们还有百日光景,当百日寻常妻妻,还能相守百年,是很多凡人一生都求不来的福气。” “是,铭儿说的是。”凤栖想让自己笑一笑,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那我们当百日的寻常妻妻,就依铭儿说的,我们成亲。” 第103章 “那师姐你别哭了,成亲,可是大喜。”顾子铭抬起身,将唇落在凤栖的脸上。 口中很快尝到了苦涩和咸味,顾子铭却觉得自己得到了宝贝,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泪水全部卷入腹中。她用唇描绘过凤栖的眉眼,不舍得分开一寸,就这样慢慢往下,精准地将心上人的唇轻轻咬住。 “师姐,你要亲我。”顾子铭抬手环住了凤栖的脖子,将吻加深的同时双膝却再一次落地,愣是让凤栖弯了身子。 “胡闹什么?” 这人的吻就算如此,依旧急吼吼的,拼命仰着脖子,舌尖轻巧地撬开了皓齿,游蛇似的要在每一处都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凤栖刚醒来,虽然这会体内妖力已经服帖,身上的力气却不多。这样的姿势让她很难受,一时喘不上气,便是无法支撑维持。 “铭儿!” 庭梧之中栖息的鸟儿全给飞了起来,那把藤椅侧倒,凤栖整个人砸在了顾子铭怀中。 顾子铭却得意洋洋,咧着笑将凤栖抱紧。“师姐,你不能嫌弃我。” 凤栖是真的要被她逗笑了,哪来的傻子。“你啊!”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顾子铭抱着自己的手,语气嗔怪。“你再这样胡闹我是真要嫌弃你了,也不看看自己身上血腥味有多重。” 顾子铭轻哼了一声,手上力道不松,将唇落在她额头一会,这才将凤栖重新放在了藤椅上。“我去准备换洗的衣服。” 她这次倒是去得飞快,庭梧中的那三件小屋稚羽日日命人打扫,很干净,也给准备了几身干净的新衣裳。顾子铭挑挑拣拣,拿出一套桃粉色的,凤栖喜欢红,喜欢粉色,这颜色配的上她。再挑一件,是墨绿色的,相配。 顾子铭看着两身衣裳,脸上笑意更加明显。 她想,这算不算冥冥中早有注定。她第一次在后山的深渊中见到凤栖,凤栖穿着一身大红,那大红于深渊中的深色墨绿相配也相隔。顾子铭喜欢绿色,更喜欢那抹红色。 她曾经央求过束鸢给她弄一身绿色的衣裳,被束鸢拒绝了,说让她以后有能耐得了钱财或者是黑市流通的晶石,自己去买。 顾子铭那时候还小,看着束鸢终日像是服丧一样一身缟素,这事情就再也没提过。 不过现在,她也算是如愿了。 顾子铭将衣裳小心用布包好,先自己去寻了一趟那深渊中的池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那深渊。 说是深渊其实不然,只因为她那时候年纪小,身子也就那么大,从庭梧峰上往下看,自然是觉得是深渊。 其实那不过是庭梧后山山下。 整个际崖山一共六座峰,成一个弧形,半包这缚魔渊。缚魔渊周围又种了好大一圈竹子。 凤栖以前就住在庭梧山下的那片竹林中。 竹林中只有一间屋子,屋子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把粗制滥造的藤椅。 年岁长久,那把藤椅一碰就散了架。 屋内的积灰也很重了,顾子铭想着,得把打扫这屋子这事也记在百日内要做的事情中,万一哪天凤栖想来住住。 这地方,太荒凉了。 不过那池子倒是不错,池水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顾子铭将落在上边的枯叶都清理干净,发现那池水是活的,水清澈的很,而且整个池子确实如同凤栖所说,挺大的,容下两人绰绰有余。 只不过对于此时的顾子铭来说,这样大的池子可真是一点都不顺她的心。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顾子铭不想让凤栖久等,收起自己那点小心思,飞身回到了庭梧。 院子被月光照得亮堂,凤栖依旧躺在那把藤椅上,双眼闭着,身子随着那藤椅微微前后摇晃。 顾子铭无声落在地上,尽可能轻地走过去,将自己的脸悬在凤栖面上,轻轻唤了一声。 “师姐。” 凤栖早就知道她来,这人身上一股子血腥味,远远就能闻到,偏她自己不在意。也就是现在凤栖觉得她可爱非常,配合着应了一声。 “都准备好了?” “好了,师姐不睁眼看看我吗?”顾子铭撒娇。 凤栖无奈只得睁开眼。眼前,顾子铭头顶着月亮,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凤栖只觉得心头一颤。 她的铭儿可真好看啊。 顾子铭喜欢看她那样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诉着自己,凤栖有多喜欢她。 既然这样喜欢,也同意成亲了,那……那池子再大,就由着它大,何必阻隔了她们早已两悦的心和身。 第76章 月明星稀,竹林中静谧非常,偶尔有风吹过,引得竹子摇晃几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凤栖先入了水。 这池子她并非许久未来,出发去找顾子铭之前,她就来过一次,泡在其中想着怎么才能快点找到她,找到之后又该怎么办。 没想到她当初设想的全然无用,再来这池子竟然还是用顾子铭一起来的。 这曾经属于她的秘密地点,如今也是被这人知晓了。 就是不知道顾子铭是否能完全接受。 池子在这地方百余年之久,本身就寒意非常。之前芙蕖为了能让凤栖更好地压制体内妖力,特意给这池子中的每一块石头都加上了符咒,因此池水才能四季都是一个温度。她以前喜欢这种凉意,现在也喜欢。 顾子铭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太能忍受寒冷。身上的那件成了破布的衣裳脱了个七七八八,愣是捏着里衣不肯下水。 凤栖趴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懒洋洋地看了眼还是和池水温度争斗的顾子铭。“就这样怕冷啊。” “有点。”顾子铭没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一路把凤栖抱过来,特意慢了步子,脑中过了不知道多少小心思,顺便还琢磨了实现那些小心思的法子,就是没想到自己会和这池水过不去。 这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算算时辰,她们到这地方都有一炷香时辰了,顾子铭觉得凤栖泡在池水中很舒服,看这样子再过一盏茶功夫,这人就要睡过去了。 若凤栖就这样真的睡着了,她哪里还会舍得再把人折腾醒。 可是如此良夜…… 顾子铭咬了咬牙,水没过小腿一半,她浑身就是一激灵,下意识就想把腿抽回来。 脚踝却在这是被人抓住。 没等顾子铭反应,她整个人蓦地失去了重心。 “扑通”一声,水池中水花四溅。 “吓着你了?”凤栖将她抱住,带着她靠近水池周边的石块。 这下,顾子铭不觉得冷了,反倒觉得浑身火热,脸也烧了起来。她并不羞得要躲,本能伸手抱住凤栖的脖子,将自己贴上去。 “没吓着。”她发出了蚊子似的声响,抬眸对上凤栖的双眼,“师姐,你身上怎么这样烫,我记得你以前身子很凉,冰凉。” 和掌门住的那冰窖没什么差别。 凤栖解释道:“以前我身上没有凤凰妖丹,所有的本事都是你师祖教的。你师祖名叫芙蕖,芙蕖自然要生长在水中。她善用鞭子,能引水成冰,三个徒女中,她又偏爱我,所以我也算是学全了她的本事,因此身子的温度才会比寻常人要来的冷一些。” “原来是这样。”说话间,顾子铭的后背已经贴在了水池的大石块上,那大石块倒是凉的,后背刚一贴上去,她整个人又是狠狠一激灵,下意识将凤栖抱得更紧了些。 “怎么了。”凤栖本想给她寻个石椅好让她坐下,现在看样子是省去了。 顾子铭的双腿已经紧紧缠住了她,而且这人现在胆子大的很,估摸着之后也不会愿意放来。 不过很快,这人一开口,凤栖就觉得自己想错了。 顾子铭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我……石头凉。” 凉得她后背发寒,前身却滚烫,真是彻彻底底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冰火两重天,身上的感官因此好像都被完全打开了,她自然能感觉到自己是以一种如何不对劲的姿态缠着凤栖,敏感之处,更是蹭到了某种滑腻。 顾子铭到底心虚起来。 她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于急不可耐。可是她真的不想放开凤栖,想把人抱紧一些,更紧一些,最好能干脆融到骨子里,这样彼此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师姐……”顾子铭微微抬起下巴对上凤栖的双眸,模样乖巧。 她心头火热,凤栖又怎能心静如水。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凤栖前时爱逗弄她的心思全回来了,凑过去啄了一下她的嘴角。 顾子铭自然是不会反抗的,于是那细碎的吻边逐渐顺着她的脖颈落在到了肩头。 凤栖的唇很烫,触碰过的皮肤上即刻便有红晕出现。那红晕停留一会,又因为水温消失不见,凤栖的眼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肆意散落在她雪白肌肤上的伤口。 伤口太多了,密密麻麻。 凤栖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却不敢真的触碰,手指悬在上方。“疼吗?” 第104章 “早就不疼了。”顾子铭将她的手按在锁骨上的一道伤口上。 这些都是被鹤顶中那颗梧桐树抽出来的伤,那颗梧桐树估计是气急了,抽得特别狠,顾子铭也不吭声,更不反抗,那显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的口子就特别深。好在到这会子,都已经初步愈合,就是摸上去像是在摸树皮。 “怎么伤成这样,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凤栖想起那两个木雕人偶。 顾子铭自然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只是撒娇。“师姐,你再亲亲我好不好,伤口还有些疼,你亲亲……就不疼了。” 前时,她也不是没有同凤栖撒娇过,但那是正儿八经地徒女对假冒师娘的撒娇,最多眨巴眨巴双眼,给对方捶个肩膀,软声说话。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俩在水里,顾子铭身上就穿着一件已经敞开了的亵衣,胡乱扭动两下身子,任谁的理智都要崩解。 凤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这池水太清澈了,清澈地低头就能看清水下所有。顾子铭后背贴着大石块,双腿缠在她的腰上,好不紧密。更不用说只是刚刚没过水的部位,雪山开红梅,红梅傲枝头。 这要命的。 那早已经完全湿透了的衣裳半遮半掩,比真就明晃晃地展露出来还要让人心弦乱动。 凤栖忽得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教坏顾子铭了,以前这人儿虽然什么都好奇,但是很容易羞,一羞就要逃。 现在不逃了,还会把自己送上来。 “师姐……”顾子铭僵了那么一会,煞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见凤栖不动了,干脆将她整只手都按在伤口上。 掌根感触到异常的柔软,还没等凤栖做出反应,顾子铭已经先一步拉着她的手抚过更多的伤口。 有人的手心捧起了温润。 “师姐,伤口疼。”凤栖要比她高一些,尤其是此时状态,顾子铭不得不将后背挺直。她眼里含着水,下唇半数含入口中,显露出小小的虎牙。 “真是学坏了。”凤栖的嗓音不同刚才。 顾子铭的手攀上了她的后颈,轻轻呵出一口气。“那师姐要嫌弃我了吗?” “怎么会。” 滚烫的唇终于还是落在了顾子铭希望她落下的地方,舌尖轻扫而过,终是被温柔相待。 有手穿进了她的发丝之间,凤栖很快感觉到了发根的轻微拉扯,林子中的声音变多了,长久压抑,偶尔溢出。 凤栖自下而上地去看顾子铭,看到她的师妹扬起了脖子,看到方才褪去的红晕又显露在这人身上各处。 翠绿之中的鲜红,很是好看,娇艳欲滴。 她忍不住张口。 顾子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身体中似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后腰很快就酸疼起来,气力被抽去大半。好在凤栖及时抱住了她,带着她慢慢游到了有石椅的位置。 那石椅同样是冰冷的,顾子铭的手刚一碰到就不愿意。 她贴着凤栖的耳朵,声音含糊不清。“我不要坐那,太冷了。” “那你想坐哪?”凤栖故意逗弄她。 说起来,顾子铭这会也是有地方坐的,就是坐姿没那么舒服罢了。 凤栖想看她,于是将她的脸从自己颈窝中捧起来,一条腿往上抬起。“铭儿想坐哪?” “师姐!” “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凤栖忍俊不禁,调转身子自己坐在那石椅上。 顾子铭总算觉得自己的后腰没那么酸了。 可惜这样的歇息并没有持续多久,凤栖的吻再次落下。这次,她不用顾子铭指引,用唇代替手,亲吻过这人身上的每一处伤。 伤太多了。 从脖子到锁骨,从锁骨到小腹。 还有……还有许多伤口。 “师姐……” 吻太深了,顾子铭不得不再次绷紧了腰身,双手落在石椅两侧,身子这才有了些许支撑。 凤栖好像从凤凰变成了一条大鱼,鱼儿在水中很是自在,偶尔吐出两个泡泡,依旧微微摆动着身子停留在她最喜欢的地方。 花开自然有蜜出现,甘甜可口,源源不断。 有夜风吹起,令竹子发出“沙沙”的声音,声音落下,却还有声音。细细碎碎,遮遮掩掩,从口齿中溢出,从手指缝中溢出。 顾子铭扣在石椅两侧的手更加用力了。 月亮悬在了高空,银色的月光铺在水中,凤栖像是被月亮囚禁其中,可是她却欢喜无比。 今夕何夕,有花为她独开。 有浪被狂风卷起数丈,高高落下,拍得小舟摇摇欲坠。 顾子铭总觉得身后的石块和那把石椅是怎么都捂不热的,以至于她始终被夹在冰火之间,流淌在体内的血液沸腾一遍就被冻住,而后很快再次烧起来。 眼泪再也管不住,胡乱地全部从眼眶中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水中,让水中那轮月亮荡开合拢好几次。 终于还是碎了,碎成了月光落在凤栖身上。 凤栖将她半搂在怀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是不是累坏了。” 依旧滚烫的手指落在顾子铭的后腰上,找准了穴位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顾子铭立即扬起了脑袋,再低头便是大了胆子地咬了一口凤栖的肩膀。 “我们回去吧。” 她说着,抬手便将顾子铭从水中抱起,用准备好的衣裳将彼此裹住。 顾子铭身上哪里还有力气。“师姐,你抱我回去。” “好。” * 两人回到庭梧之中,已经是后半夜了。凤栖轻车熟路地将人抱紧了东侧的小屋,以前她就住在那里。 屋子内的陈设已经被换过了,大概是稚羽命道童换的,不像之前看着就不想给人住的,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凤栖将顾子铭放在榻上,却没有就此停留。 “师姐你去哪?”顾子铭这会哪里肯同她分开,下意识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凤栖在她额头落了一吻。“听话,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拿治伤的药。” “不用了。”药哪里有凤栖抱着她睡一晚上来的管用,顾子铭抬头看她,“别去了师姐,我好困,你抱着我睡了好不好,若是明天还不好,你再替我上药。” 她惯会如此,那双眼曾经就能让凤栖心软得一塌糊涂,何况如今。 视线所及的伤口都已经初步愈合了,算算时辰,过不久就要天亮。凤栖只好依她。 怀中搂紧熟悉的人,顾子铭轻轻蹭了蹭凤栖的面颊。 凤栖看着她。“现在又精神了?” “我就是想多看师姐一会。”身体还是乏累的很,想要闭上眼沉沉睡去,可是顾子铭舍不得。 她明明口口声声说着百日很长,可还是觉得不够,这百日之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珍惜。她要将凤栖的眉眼,凤栖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睡吧,明日还能看。”凤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可是她清楚顾子铭有多疲惫。 她抬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听话,睡醒了,我们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要是再不给涟漪她们刻碑,那小丫头要生气了。” 这倒是事实。 顾子铭脑中闪过涟漪那张八卦的脸,心中有些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双眼。 不急,百日,也很长了。 第77章 能睡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边上,自然是睡得安稳,睡得香甜。 顾子铭始终抱着凤栖,时不时用鼻子蹭两下对方的脖子或是面颊,头一遭梦里如此美好。 凤栖已经躺太久了,体内妖力安分,她其实并不需要睡眠。睡过去没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之后就一直看着顾子铭。 越看,越觉得她的铭儿可爱。 凤栖将手指悬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轮廓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日头升起来,照进屋子里,她这才停手只为了遮挡光线,好让顾子铭再继续睡会。 等日上三竿,顾子铭意犹未尽地从梦中醒来,伸了个拦腰一把将凤栖紧紧抱住。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亲密过了,顾子铭现在不用看凤栖就能知道自己的唇会落在哪里,那股害羞劲儿全没了。 凤栖额头上忽得被落了一吻,心中先是涌上喜悦,而后抬眸去看她,发现这人竟然还没有睁开眼。 “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凤栖忍不住伸手捏她的鼻子。 顾子铭这才懒洋洋地睁眼,鼻尖贴着她的指腹蹭了蹭,低下头在她嘴角亲了一下。 “师姐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凤栖随口扯了个谎,追着她的唇啄了一口。 那俗世间的平凡人的幸福是否就是如此,简单反复于小事间获得。 两人四目相望,满眼皆是彼此。 亲吻、相拥,屋内的寒意很快就被彻底驱散,多出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只是这样到底不能永远,庭梧之中来了几个道童,就站在院子中,毕恭毕敬。“叨扰二位,掌门命我们送些东西来。” 第105章 顾子铭此时的脾气并不同于往日,除了面对凤栖之外,多少有些阴晴不定。 “滚……” 只是她还未说完的话被凤栖的手堵回了口中。 凤栖微微蹙起眉头嗔了她一眼。“不许这样。” 顾子铭对她自是百依百顺,顿时收起了脾气,那双眼很快就染上了撒娇意味。 感觉到自己掌心有柔软扫动,凤栖知道是顾子铭在努嘴。 “乖一点,不要吓着他们,他们大多是些没有入气的平常人,受不住你的威压。” 她的哄,向来不是嘴上说说,移开了手亲了亲那人,而后才对外边朗声道:“你们把东西放下就回去吧。” 外边道童应了一声,很快就响起了一阵脚步离开的声音。他们虽都是些凡人,在山中那么久体能也不寻常,那脚步声是特意让两人知晓他们的离开。 顾子铭动了一下耳朵,身子一软重新倒进了凤栖怀中。 “再睡一会吧师姐,我想再抱你一会。”早已是两情相悦,这种小小的请求,她很是能说的口。 这人无赖似的在凤栖怀中蹭了两下,作势要把人再次按回到床上。 “你不管涟漪她们了?”凤栖哭笑不得,手落在她耳垂上捏了捏。“起来吧,我们晚上可以早些休息。” “你说的!”顾子铭把脸从她怀中抬了起来。 凤栖忽得想起来这人到底也才十六七岁,正是情动欲动的年纪。 也真是难为她了。 “嗯,我说的。”凤栖半是起了逗弄的心,半是真情驱使,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说的,铭儿……想如何都可以。” 顾子铭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身上被她就此放了把野火。 只不过放火的人根本不等她回神,就已经下了床,甚至连房门都推开了一条缝隙。 “你再缓缓,我先去洗漱。” 凤栖乐得看她那个样子,眼里是害羞和藏不住的欢喜,笑意挂在嘴角,想看她又有点不敢。 这人呐。 房门只打开了一点,很快便给关上了。 凤栖不在房内,顾子铭却觉得身子更烫了些。她拥住被子,鼻腔中便全是凤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撩拨着她。 顾子铭干脆滚到床上,被子被她抱得很紧。再紧,亦盖不住她欢喜从屋子中散出来。 凤栖往那屋子看了一眼,宠溺地笑了笑,动身去了后山的池子中将浑身燥热暂时压制。 回来的时候顾子铭已经在院子中了,正研究那些道童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些工具,干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口大锅和新鲜的食材。 顾子铭拿起一根大萝卜。 “师姐,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她还是凤栖,如今都可以辟谷不食。庭梧之中是有厨房的,不过那间厨房早五年前就不能用了。 主要是被不知道到底是凤栖还是束鸢做饭的时候给炸了。 这俩顾子铭遇到的时候都是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顾子铭那会人还没有灶台高,踩在小板凳上摇摇晃晃给自己弄饭吃。 那日子。 顾子铭看向凤栖。 “师姐,掌门是不是想让我们过一回俗人日子,送这些东西过来?” “怕是了。”凤栖也觉得新鲜。 稚羽素来对这些不在意,甚至觉得与之能绝对划清界限才好,免得她自己动了凡心长了情根。 现在,这是改性子了? 凤栖将那些全部查看了一遍,从菜篮子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边没有落款,倒也能一看便知是稚羽写的。她将信封拆开,里边放着的竟然是一块令牌和几张银票。 令牌,是进入君煌城用的。 顾子铭不解。“掌门这是何意?” 凤栖沉默了一小会。“应该还是你方才说的,掌门是想让我们过一回俗人的日子。” 俗世间的凡人寿命不过六七十年,有长命的最多九十来岁,过百的屈指可数。而她们入了道的,百年也就是第一个坎,多数人都能垮的过去。更不用说跨过之后就开始与天争命,容颜不老,什么百年千年的,时间也就变得没有那样珍惜了。 凤栖不由得又想起了这会顾子铭的年岁。她这十六年过得可真是满满当当,中间有多少如同那凡间孩童少年过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也好。”凤栖将那封信收了起来,主动牵过顾子铭的手,“铭儿,等我们把庭梧重新整理好了,我们就下山去吧,去人间走一遭,好好走一遭。” 顾子铭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凤栖那双眼便是扬起笑容。“好啊,我倒是也好奇那君煌城是如何地方,好像百姓们都爱往那地方去,我们也去长长见识。” 几句话的功夫,稚羽这位掌门送的东西一下变得十分有用处且有分量,不过还是少了些什么,比如顾子铭现在最需要的,可用来制作石碑的大石块。 顾子铭围着庭梧跑了三圈,愣是没寻到一块合适的,气急败坏便御剑而起,在整个迹崖山上找了一圈,最后去了山脚下的镇子。这镇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一落地竟然就瞧见了几个脸熟的。 那些人如今也就比她大了那么一两岁,长得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依旧如同从前三五成群,不过现在他们手中不是拿着石块和书本,而是锄头和犁头。 这群人一见到有人御剑从天上飞下来,即便也见过几回,依旧目瞪口呆。等到顾子铭落在地上,纷纷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地来一句。“仙人,是仙人来了!” 那话语中哪有不欣喜的,更有感激非常之意。顾子铭不由得一愣,心中那点刚腾起的怒意竟然就此散了。 曾经这群人欺负她嘲笑她,如今却认不得她,只是认得她不同于常人的能耐,也不分好坏地就是跪下敬拜。她不由得想,若是那日凤栖没有不顾生死地扑过来,若是束鸢最后的魂魄没有成为剑魂,她会不会如同当年的曦凰一样,并带着那人的恨意一路北上,要将这天下祸害得生灵涂炭。 到时候,这些人是敬她,还是怕她。那种怕,是否一如当年她将幼小的身躯蜷缩起来时所感? 顾子铭将无鉴收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开口。“不必跪我,我只不过照例来村子里看看。” “原来仙人是来布结界的,我们还以为这次迹崖山中仙人都出门了,不来了呢。”说话之人依旧不敢起身,甚至把脑袋贴得距离黄土更近。 顾子铭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走,他们是不会起来了,干脆掐了诀暂且隐去身形。 她本是来这地方寻合适的石块的,经过这么一遭,走在这镇上竟然有了个她不愿意承认的目的地。踏步而行,她终究是走到了自己还算熟悉的那件屋子前。 屋子还是十一年前那个屋子,除了外墙上的黄泥似乎在最近新砌了一回,并没有什么变化。 院子前的大门开了一扇,往里边看去有个女人正在整理着什么。她比以前更加苍老了,顾子铭掐指一算,按理来说那人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却有五六十岁的模样。 天气已经凉了,她夹在手臂和腰间的木盆中正散发着热气。 顾子铭想起来了,她家种地,也会卖些吃的,按照季节来。这个季节有一种菜能够煮好了晒干,做出菜干,等到过年的时候有人家能够杀一只猪,这菜干就大有用处。因此赶在过年前,这人总是要催着家中的几个孩子一起帮忙晒菜干,到时候也好多挣几个铜板。 那些帮忙的孩子中,很少有顾子铭的身影。 如今那些孩子呢? 顾子铭在门口站了许久,看着女人晒完了一盆,又去厨房拿出另一盆。那菜应该是刚煮好的,很烫,烫得女人手通红。 “吱呀”一声,她竟然没忍住,显出身形,推开了另一扇没有打开的门。 那女人循声转头,在看到顾子铭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仙……仙人?” 顾子铭心头一滞。 女人忙放下手中的木盆,走上前几步状势就要跪下。 “你不认得我了?”顾子铭看着她,觉得自己是刚才被迷了心才会走进这院子。 她肯定是不认得她的。 顾子铭低头轻笑了一声,她可不愿意被自己的生身母亲跪拜,转身就要走。 “你是,阿铭?”女人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可是她不敢认。 顾子铭五岁之前在这个家中她确实是最不愿意看的,这孩子与寻常孩子不同,有时候天真可爱,有时候却暴戾无常。尤其是她在睡下后不久醒来,家里总是不得安生。 顾子铭五岁,那迹崖山终于要来选徒子了,女人按照曾经和迹崖山上仙人的约定,急切地将顾子铭送了过去。 那群孩子中,顾子铭似乎是最小的。 那时候女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送到那个地方就能成为迹崖山的徒子,而是需要经过选拔,那选拔或许会要了孩子的命。她只知道家里总算少了个要吃饭的,或许夜里再也不会那样闹腾不得安生。 第106章 她哪里配当一个母亲,尤其是顾子铭的母亲。 女人说出那四个字,没等顾子铭去看她,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仙人恩泽。” 顾子铭侧着身子看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我择日就要成亲了,与我师姐。” 那女人身子狠狠一震,抬起头来看顾子铭。 顾子铭掐指算了算,三天后是个好日子,三天后该准备的也都应该准备了。“三天后九月廿八。” 她丢下这么几个字,不再看那女人,后脚借力从院子中飞了出去,同时隐去身形。 无鉴在半空中稳稳当当接住了她,她忍不住往下扫了一眼。那女人已经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顾子铭蓦地想起了前时记忆中的一偶,若是那对母女平安过了十一年,待到那女儿十六七岁遇到良人要出嫁,那母亲会是如何?会不会欢天喜地地为女儿准备出嫁的所有,为她做嫁衣,梳头发,在女儿出嫁那天泪流满面,是不舍也是高兴。 胸膛终究是耐不住狠狠起伏了一回,有心魔想要借此机会说上几句风凉话,却被顾子铭一巴掌打了回去。 “本来也没多少感情,别找骂。”似乎是因为吞了曦凰的二魂四魄,她似乎秉承了些许那人的脾气。 人生在世,不过那些牵扯。她前时就与血脉相连的家人牵扯不多,到了迹崖山之后至于如今,顾子铭心中早有了自己认定的家人。 脚下的无鉴极有灵性,不再停留,不疾不徐地飞行起来。 她来这里一遭,本来就是为了真正的家人而来啊。 第78章 顾子铭回到庭梧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凤栖躺在院子中的藤椅上,见她回来,起身去迎接她。“怎么去了那么些功夫?” 顾子铭将三块大石头丢在院子中,伸手就把凤栖拉入怀中。“那不是得给她们找些好的,不然涟漪肯定不高兴,还有周听澜。” 她有点喘,凤栖听着她的胸膛“咚咚”作响,抬手在她后背拍了拍。“你缓缓再说话,着急什么。” 她们真就像是那俗世间的寻常妻妻,凤栖用衣袖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坐下歇会,我给你去倒杯水。” “不,我就要抱着你。”顾子铭不撒手,“师姐,我们三日后就成亲好不好?我算过日子,三日后是个好日子。我今天去了趟山下的镇子,见到我那娘了。” 凤栖本想把她推开,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转而捧起了这人的脸。 还好还好,眼里没有散不去的魔气。 “师姐在担心我什么?”顾子铭抓住她的手,很亲昵地蹭了两下,“在担心我的心魔再度出现吗?” “铭儿……” “她奈何不了我,我也并没有那么在意她们。我只在意你,还有涟漪、唐师姐,以及听澜。迹崖山庭梧峰才是我的家,我只是怕我自己擅作主张定了婚期,师姐你不高兴。”顾子铭说得真切。 心,是被牵着跳动的。 凤栖:“不会,不会不高兴,我白日里也算了,三天后正好。” 她侧过身,指向主屋门前。“你瞧,掌门都送了什么过来。” 主屋门楣上挂了两盏莲花小灯,怪好看的,里头应该是掌门施了法,散发着银白色的光,像是有一弯月亮在其中。 凤栖牵着顾子铭的手进屋,屋子里用架子撑起两件喜服,喜服的做工很精致,同时还免去了一些繁杂的设计,更偏向于她们迹崖山徒子统一穿得袍子,就是更好看些。 “掌门怎么想到我们会想成亲?”顾子铭好奇。 她喜欢凤栖,喜欢得那样明晃晃吗? “就算不同于俗世间的人们那样成婚,修行之人互生情愫皆为终身伴侣并不是什么奇事。从前,我们迹崖山上也办过几次成婚的事儿,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凤栖回忆了一下,那似乎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两人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好几圈,最后回到了迹崖山,在迹崖山众人的见证下成为了彼此的爱侣。当时她们身上穿的,好像就是这两身衣服。 难为稚羽保存到现在,或许是令人连日赶工做出来的。都是用心了。 “铭儿喜欢这衣服吗?” “喜欢,很喜欢。”顾子铭已经凑到那婚服前仔细看了几遍,脑中有画面浮现了出来。 她转身看凤栖。“师姐,你知道俗世间娶亲的习俗吗?” 凤栖摇了摇头。 “婚前那晚,不得见新娘,否则会有祸事发生。”顾子铭说着靠近了一步。 “成婚之后,要互相帮着取下红布盖头,还有发簪。”顾子铭又上前一步。 凤栖问她。“还有吗?” “还有。”顾子铭离着她只剩下了半只手的距离,“还有,要喝交杯酒,好像是这样的。” 她轻轻拉过凤栖的手臂,将自己另一手缠上去。 凤栖笑着。“那我们到时候,都做一遍好不好。” “好!”顾子铭凑上去亲了她一下,难得正经,“不过现在,要不还是先给涟漪她们刻碑吧,我一下午打了好几个喷嚏,肯定是涟漪在骂我!” 刻碑这种事对于凤栖来说并不难,只是她不敢随意,认认真真地将那三块大石头切成合适大小,才以妖力为刻刀在上面刻下三人的名字和寄语。 顾子铭蹲在她身边看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拎起稚羽早上送过来的食材去了厨房。 厨房里头叮铃桄榔一顿乱响,倒也是在凤栖将三块石碑都刻完后,她从里边拎出来一个食盒。这食盒也是稚羽送来的,送的恰当好处,三层够放好些食物。 顾子铭从小把自己养大,手艺还算不错,食盒关不住香味,随风阵阵飘出来。 “给涟漪和唐师姐还有听澜尝尝我的手艺。” 她将食盒递给凤栖,自己将石碑扛起。 石碑很重,估摸着有几十斤。 凤栖不拦着她就这样将石碑一块一块扛到半山腰,只是等她将三块石碑稳稳当当地放在三座坟前,这才找准穴位给她按了按。 顾子铭没防住,涟漪不能听的声音就从她口中喘了出来。 “师姐!” 凤栖一脸无辜。“我忘了提醒你了。”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却不松开,嘴巴还凑到了顾子铭耳畔。 “原来铭儿这样爱叫,昨日是不是忍得很辛苦?” 完了完了,她那个爱调戏人,调戏完还不负责的师姐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 可是顾子铭实在端不出以前那其实也算是假装出来的矜持,只是怒嗔了凤栖一眼。 “师姐你就别在这里调戏我了,回头小师妹真半夜来八卦我了,还有周听澜!” 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顾子铭一直很想问,她们的魂魄去了哪里,还能进入轮回吗?还是就此碎成了一块一块,散落在九州各处。 那也是好的,经过十世,依旧是她们三人,到时候或许大家还有相聚的机会。 最怕的,是她们的魂魄彻底成了灰飞。 这些想法又何尝不绕在凤栖心头,只是她私心更不愿意看到顾子铭脸上,掩藏不住的难过。 指尖轻揉了揉她的耳朵,凤栖换了语气。“就让她们八卦吧,不然日后她们得有多无聊,何况,你我要成婚的事情,难道不同她们说?” “也是!”顾子铭怒了努嘴,看向那三块墓碑时表情完全变了,变得神气非常。 她将食盒打开,里边放了七八道菜,还有一壶酒和几个酒盏。 “涟漪你年纪还小,本来是不该喝酒的,但是呢,今天高兴!我厉害吧,可是马上就要嫁给你大师姐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菜肴摆放,小心翼翼地往酒盏中倒上佳酿。 “这酒可好了,是我束鸢师娘酿的,便宜你们了。等到我和师姐成婚,我就再去找几坛好酒,我们几个在庭梧中多喝几杯。”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凤栖一直在边上陪着,偶尔附和几句。两个人将山上风吹树叶作响声当做是涟漪三人的回应,一直坐到月上枝头,酒壶空了,顾子铭也醉了,凤栖无奈将人抱起。 她看着三块墓碑,好久才说出两个字来。“好眠。” * 订了婚期,自然是要着手准备,顾子铭不愿意让别人帮忙,什么都要自己来,之后的两天过的好不热闹,庭梧之中更是一夜之间开满了花。 秋海棠五颜六色的,当真是将这地方变回了大半年前的模样。 顾子铭种花种得有点丧心病狂,就连半山腰涟漪等人的住处都不放过,背来一颗桃花树,觉得不够,又不知道哪里寻来两颗梅花。 树都不大,只是枝丫。她种下之后蹲在涟漪那念叨,说了好些照顾花儿树儿的法子。最后引得最近的一颗梧桐树忽得抖落下好些树叶,她一朝被蛇咬,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时候不早了,急忙忙往院子那跑。 第107章 只是跑了两步,顾子铭又停下来,转头看她们三笑起来。“记得等喝了喜酒再走。” 无人回应,梧桐树又落下不少树叶来。 等到九月廿八那日,庭梧中多了些人,不过加起来拢共也就五个,其中一个年纪还特别小,是顾子铭那日在阮湘周边村庄中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未央。 小姑娘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笑意当花童。 凤栖让她不必这样。小姑娘却摇摇头,眼睛是透亮的。她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能留在庭梧拜入际崖山亦是凤栖和顾子铭给的福气,不能不欢喜。 于是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桃花、梅花花瓣被小姑娘撒了一地。 凤栖和顾子铭身穿喜服,站在满天的花瓣雨中,随着稚羽的提示,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俗世间成婚的礼节。 先拜天地。 天地为鉴,二人此生结为良缘,不背不弃。 再拜掌门。 师长为鉴,良缘有祝,生生世世。 妻妻对拜。 我心唯你,执手不放,矢志不渝。 晚风将这份情谊吹向各处,夜色浓稠。 “我就说请那位绛仙草过来是好的。”等把人送走,顾子铭捡起地上还新鲜的花瓣,凑到凤栖面前眨巴两下她那大眼睛,“师姐不夸夸我?” “夸你,不过该改一改称呼了。”凤栖携过她的手,拉着她往里屋走。 “那,叫什么?娘子?” “可以。”凤栖笑着应她。 顾子铭得寸进尺,拉住她的手,好让两人四目相对。“凤儿?” “也可以。” 顾子铭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师姐。” “怎么又改回来了。”凤栖习惯性捏她的耳朵。 “因为喜欢。”顾子铭总爱做一些小动作,用鼻尖轻蹭凤栖面颊,“我喜欢师姐,喜欢师姐喊我铭儿。只要是同师姐有关,我都喜欢。”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把脸埋进了凤栖的颈窝中。 “师姐,不早了。” * “师姐,你慢些……” 里屋中只有几缕月光照进来,有恰好落在她紧紧抓着身下被褥的的手上,有恰好落在凤栖目光所及之处。 凤栖紧紧抱着她,一遍一遍哄着她,却只是让顾子铭眼泪更多。 手指曲了起来,在温暖处来回摸索。 “铭儿,好铭儿……师姐欢喜。” 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动情,用自己火热的身躯,却温暖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里屋的寒意早已被这样的热情驱散,只有从顾子铭口中不断溢出的白气,倒是还显出着秋夜露重。 那叫做顾子铭的一叶扁舟,不知道被巨浪送上了几次高顶,呼吸混乱。 顾子铭双眼都是泪水,一拳头砸在凤栖身上。以前只是觉得这师姐爱调戏她,没想到手段那么多。 “师姐,你是不是看了藏书阁不少活色生香的话本子?” 否则怎么会的那么多! 凤栖没回应她,只是将她溢出眼眶的泪水都卷入腹中。好一会,她才抬起身子对上顾子铭的眼。 “那铭儿呢?铭儿这么爱去藏书阁,还能骗过禁制,又看了多少?” 她说着,便拿起顾子铭的手放在了身上。 那处柔软,让顾子铭惊诧,五指不由得收紧。 “别急。” 今晚是她们的洞房花烛夜,有些事,可以做得久一些。 顾子铭看着她的眼,虽然累的浑身无力,好奇心却驱使着她动作。只不过凤栖身上太热了,顾子铭看着自己刚才那么一下,就在她身上留下了白色的痕迹,实在有点不舍。 凤栖笑着躺在她怀中,一只手捏着她的耳垂。“铭儿到现在还是有色心没色胆吗?” “师姐……”顾子铭确实有些为难情,尤其是手中的柔软,让她忍不住想多做点什么。 “没关系的。”凤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凑到她嘴角亲了亲,手覆在她手背上,引导着她。 指尖很快感受到了粘腻。 凤栖在她耳边喘了一声。“是师姐刚才教的,不够吗?” 爱意早已被汹涌的欲念裹住,在两人的身体中掀起惊涛骇浪。凤栖的双眼同样蒙上了一层水雾,让那红色荡开,落在顾子铭眼里哪里还能让她继续迟钝。 她翻身将凤栖平放在床榻上,学着这人方才对自己做的,轻轻咬住了对方的下唇,极力用舌尖,用唇齿记住她身上每一处的味道。 枕头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凤栖忍不住将手按在顾子铭的后脑。 别停下来,不许起来! “铭儿……” 凤栖眼前的月光被顾子铭的笑脸代替,后颈也被这人轻轻托住。 “我在,师姐,我在。” 顾子铭学得很快,太快了,游上来之后也不肯让契合切断,用红唇描绘着凤栖嘴唇的轮廓。 很快,那口中又喊出了她喜欢听到的两个字。 刚才确实太着急了。 顾子铭的手重新落在了有红梅盛开的白雪之上。“师姐,可以吗?” 她这会子哪里是真的在询问凤栖的意见,只要凤栖有一点回应,不管回应是何,她都会遵循本能。 屋内的月光越来越少了,秋夜的寒意随着风灌入其中,很快就被细细碎碎的声音驱散。 被褥一次又一次被扯回来,然后重新掉在地上。 “凤儿……” 凤栖同顾子铭十指紧扣,越来越紧。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将顾子铭的脸捧起,吻胡乱地落在她脸上。 想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含糊,是情深至极的呓语。 * 际崖山庭梧峰中,有人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邪门的阵法里里外外布了三圈。 没人的时候,还是不许人靠近,只不过阵法没了,换成了只要踏过某个碑界,就会有一道凶雷落下。 百日过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凤栖同顾子铭在人间走了一遭,去了君煌城见到了人间繁华,去了东临,找了好几日也找不到芙蕖,只是在那逆流而上的瀑布下方看见了一朵莲花。 她们还去了极北,见过了瞒天飞舞的雪花。凤栖凤凰之躯被冻得够呛,抱着顾子铭不肯撒手。 顾子铭乐得如此,到底心疼,极北来去匆匆,只是停留了半日之久。 好在回到庭梧,两人看着彼此头顶的白雪,觉得这一趟也是值得。 日子平淡却也幸福,顾子铭没敢浪费一点光阴,偷学了个偏门法术,将这百日中二人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藏在了那两个木偶之中,只要用凤栖日后用真元催动,便能看到许多景象。 顾子铭端坐在缚魔渊中,面前放着她自己雕刻的凤栖木偶,头顶悬着的是无鉴。 耳畔有凤凰鸣叫传来,她抬头去看,是凤栖化作凤凰身盘旋在了上空。 “子铭。” 不知从何时起,凤栖改了对她的称呼,这让顾子铭总是忍不住去想她这个名字的含义。 子铭子铭,望子铭记。 子铭子铭,与子铭记。 第79章 “听说啊,最后那位魔尊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甘愿同那九位掌门立下血誓,在百日之后以身以魂镇压缚魔渊。” 同福客栈内,前些日子来了个走江湖的说书姑娘,说是自己身上真没钱了,但是饿得快死了,和那姓佟的掌柜约定她在店里说书半月,赚到的钱三七开,掌柜的包吃包住。 那掌柜的一开始还不同意,这年头说书能赚几个钱,别到时候自己倒贴饭钱。结果那说书姑娘不由分说的给掌柜的同那些伙计说了个故事,几人听完,相视一眼,这才让那姑娘暂且住了下来。 自那之后,客栈中每天都有好些人来。 “这就结束了?”底下听故事的人意犹未尽,“你这说书姑娘说故事不行啊。” 那说书姑娘将手中茶盏放下,问道:“怎么不行?” “那我问你,那顾子铭就这么生生世世镇守在缚魔渊中?还有那凤凰后人,我们阮湘之中五十年见一次凤凰于天,如今这凤凰可是那位叫做凤栖的?” 说书姑娘笑了。“我何时说了我的故事说完了?”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人有三魂六魄,只要不灰飞烟灭,自然有一日重新聚在一起成为一人。那顾子铭凝了魂,魂魄不同常人,镇守缚魔渊千年,魂魄融于天地之间,等再过五百年,魂魄再凝聚,便可重新投胎降世。” 她说着,将那扇子“哗”一声打开。 “还有那位凤凰后人。她在庭梧峰中于顾子铭遥遥相望五百年,知道自己的寿命将至,便涅槃重生,令凤凰血脉延续。其实那凤凰一旦涅槃,原身最多再活百年也是要尘归尘土归土。如今你们看到的凤凰都不知道是那凤栖的第几代孙女了。” 底下的人又问:“那凤栖呢?不入轮回了?这样的一双人难不成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第108章 “那可真是天道……” “天道自然有情。”始终站在客栈门口听故事的人忽的开了口。 那人声音清脆好听,众人不由得转头去看,只见她身着青绿,边上还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鲜艳红衣的女子。 “那两人都把彼此名字刻在了自己魂中。木雕的人偶中藏着凤栖妖力和那顾子铭的魂神,只要两人能够进入轮回,不过是多等几百年几千年,终究还是能记得彼此,在茫茫人海中寻到对方。” 她说着,本就牵着身边人的手紧了紧。 那身边人开口,带着笑意。“是啊,姑娘不都说那‘子铭’二字含义非常,既然要铭记,千年万年,又如何能忘记。” “两位说的是。”那说书姑娘将扇子收起,恭恭敬敬地对着那两人作了个揖,又转向众人,“诸位说的在理,多谢大家捧场,日后我将故事结尾好好改改,免得,戛然而止。” 说着,她抬起头,想再同那两位姑娘说点什么,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一绿一红的身影。 “铭儿为何要走得这样着急?” 茯苓镇的长街上人来人往,谁都顾不上谁,自然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两个身影。 “只不过是想和师姐多逛逛罢了,再说了,那人讲故事讲的不好。”顾子铭停下步子,对上凤栖的眸子,“我更想听师姐讲故事。” “什么故事?” “你在后来的千年间是怎么一次次拜入际崖山来见我,又是如何在我进入轮回后,一次次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我。”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