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随便捡漂亮小可怜》 第1章 《不要随便捡漂亮小可怜》作者:一口白米饭【完结】 文案: 知白杀了他师尊。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堕魔了。 毕竟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这位少年战神和他风光霁月的师尊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神殿之上,仙界众人手持法器逼问知白缘由。 他神色冷漠,一言不发。 天道大怒,降下神罚。 知白身负重伤,沉睡千年,再次醒来,成了个漂亮废物,莫名其妙被一个帅气男人捡回了家。 知白:“……” 捡他的人是特案局队长霍行川,肩宽腿长,人帅心善。 带他吃带他玩,买贵重丹药给他调理身子,还送他去修仙学院提升修为。 知白无以为报,于是重操老本行,帮霍行川降妖除魔抓嫌犯。 接连出现跳楼事件,特案局众人对着现场的诡异符咒一筹莫展。 知白面色平静:这鬼画符,我熟。 鬼气泛滥,一众修士陷入毒瘴,敌我不分自相残杀。 知白掏出五颜六色小药丸:解药,拿去。 大魔复苏,百鬼夜行,城市危在旦夕。 他手持长剑,孤身挡在众人面前,忍不住想:我一个被天道通缉的大恶人,怎么净干正派的活呢? 靠着霍行川这座大山,知白追番看剧玩手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21世纪彻底摆烂。 直到有一天,知白从魔族手里缴获一块阴阳镜。 镜子通古今,可看前世今生。 他浮起一抹坏笑,偷偷把镜子对准霍行川。 下一秒,笑容僵硬在脸上。 镜中人身姿出尘,一双凤眸冷淡疏离,和当年死在自己剑下的师尊一模一样。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古穿今 美强惨 主角视角:知白,霍行川 一句话简介:他可能杀过你! 立意:世界和平 第1章 “知白——” 怀风君跌坐在血泊之中,看着前方那抹单薄身影,声嘶力竭喊:“莫要做错事……” 知白神色冷淡,置若罔闻。 鲜血沿着极薄的剑锋滴落,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衣摆。 大殿上血流成河,杯盏佳肴散落一片,众仙家纷纷倒地,无不神色惊慌。 这本来是凤君为知白仙人准备的庆功宴。 象征着神界最高荣誉的九重珠还没来得及授予,知白仙人却手握长剑向凤君胸口灵核直直插去。 怀风君指尖掐破掌心,声音嘶哑:“他是你师尊啊……” 他抚养你长大,授你仙法,带你游历修练,你怎能……怎能对他痛下杀手? 大殿上灵力涌动,知白长发散在空中,衣袍翻滚,混乱气流中唯有他的身影岿然不动。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看着倒在地上呼吸微弱的凤君,缓缓抬起了手。 灵力瞬间划破手腕,汩汩鲜血涌出,汇成巨大的符咒,泛出丝丝鬼气。 众仙呆若木鸡,旋即有人惊恐大吼:“知白仙人堕魔了!” 知白苍白的脸上还溅着凤君温热的鲜血,滑至唇边,轻轻舔了一下,漠然道:“你说是就是吧。” 俨然一副邪神模样。 整个大殿寂静了一瞬。 众仙暴怒而起,齐齐吟颂除魔咒,咒文汇成重重枷锁将知白团团围住。 数道法相同时召唤,呈顶天立地之势,手持神器直指知白仙人。 知白凌厉单薄的身影后突然狂风四起,灵力翻涌,气浪一时间逼得人睁不开眼。 自狂风中心,知白的影子不断变大,赫然幻成身着铠甲,手持长剑的金身法相。 巨大法相挥起长剑向众人袭去,“嘭——”众仙法相一击而碎,脚下玉砖瞬间瓦解,大殿几近崩塌。 知白亦受到反噬,被这股巨浪吹翻出去,撞上了身后的断墙,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恰在此时,血咒已成。 滔天鬼气从符咒中爆出,凤君被束在符咒中央,鬼气贪婪地卷过他每一寸肌肤。 凤君身形在黑雾中影影绰绰,最终被吞噬殆尽。 天地轰然一声巨响,头顶云层涌动,不等众人思索,一道天雷穿透知白法相,狠狠劈在他身上。 是神罚。 知白唇角溢出丝丝血迹,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却几次都没能擦净,他用力掐了下掌心,稳住微微颤抖的手臂,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唇角的血迹终于被擦干净,他抬起头,目光随意一瞥,落在凤君消逝之处,又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紧接着是第二道雷。 弑师弑父弑神。 不忠不孝不义。 天道大怒,共罚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一道又一道天雷落在知白身上,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鲜血浸透衣衫,奄奄一息。 众仙见状,纷纷起身,汇集灵力,将他压在昆仑山下,永世不得出。 一千年后。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家在哪?” “……” “你记得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 知白茫然地坐在椅子上,视线扫过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陌生的穿着,陌生的环境,连说出的话都变了腔调。嘴巴一张一合,吵得他脑袋愈发昏沉。 在说什么?他们是谁? 我怎么在这呢? 这是过了多少年了? 只记得最后意识模糊,他封闭了五感,魂魄陷入虚无。 决定就这样等待死亡的降临。 没想到居然还有醒来的一天。 过分漫长的岁月让结界开始松动。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昆仑山,入眼天地一片浑茫白色。 寒风猎猎,夹着冰碴的风吹过来,知白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有种不真实感。 “和你在一起的那几个人说,你在雪原上救了他们。”对面人狐疑的目光看过来,“你是本地人吗?” 知白想起来了。 是刚醒来时候看到的那几个人。 他走过高山荒原,碰上了一群濒死的人。 他们倒在雪地上,面色青白,身体虚弱,神色涣散。 颤抖的手抓着知白的衣摆:“救救我们……” 知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太久没说话了,嘴巴张了又张,努力了几秒才发出音节,沙哑着说:“跟我走吧。” 见不得人死在自己眼前,他割了点血点在几人眉心,他们惨白的脸终于有了点人气。 几人有了意识,看清知白的模样后,又惊又恐。 知白无奈,盯着他们的眼睛说了什么,这几人才安静下来。 知白带着他们不知在蛮荒雪原上走了多久,才终于见到其他人。 他们几个重获新生喜极而泣,知白却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等再次清醒的时候,就被带到这里了。 对面的人还在问着什么,语气越发严厉急切。 传过来的声音却像是隔着层层水雾,知白昏沉的大脑什么都听不清。 他下意识觉得不能呆在这里。 站起来啊,知白…… 可就算他这么想着,身子却被抽干了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灵力已经微弱成这样了吗?他靠在椅子上想。 头顶暖黄色的光照着他,那个神秘的发光体看得他眼晕。 对面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他没有力气思考,索性闭上嘴做个沉默的哑巴。 对面的小年轻面色有些焦急,又想说什么却被身旁年长的人拦住了。 “算了,”年长的那位站起来,“听说北城的人今天就到,让人家直接带走得了。” “北城?大老远来咱们这?”小年轻看了眼窗外纷飞的大雪,“不可能吧。” 说完他推开了谈话室的门,看到了办公区里坐着个陌生人。 小民警顿时愣住了。 还真来了啊! 这人看上去最多三十岁,脸上写满了疲惫,正闭着眼睛靠在窗边的椅子上休息。 宽大的冲锋衣被他随意盖在身上,衣摆下的长腿交叠着,身量似乎很高。 明明穿着打扮和精致沾不上边,但是立挺的五官、模特似的身材比例,却让人一瞬间好像来到了电影剧组。 整个人的画风和灰扑扑的小派出所格格不入。 听到这边的声音,那人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小民警顿时噤了声,下意识就想立正。 明明都是做警察的,可是被这么看一眼,倒有种心虚感,好像人家比自己更像警察似的。 见他醒了,小民警过去递了杯茶水。 霍行川接过纸杯,驱散了些寒气。 “你们那边没这么冷吧,今天下了雪还好,等雪停了风吹起来才是透骨。”小民警坐下来,探过身问,“那人你一会直接带回去?” 第2章 “嗯。” 小民警从这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不悦。 也是,来这偏远地区出差,任谁都不情愿。 小民警他讪讪笑了笑:“等我们这边登记完就可以了。” “谢谢配合。” “害,都是工作。”他犹豫了一下,“其他几个人倒是没问题,都是做自媒体的小青年,为了流量要拍个探险视频,直接把车开进了无人区。然后就迷了路,偏偏还发生了地震,精神更崩溃了,都以为要死在这里,这个时候 ,遇到了……” 小民警像是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恍惚中,他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纸杯摇摇欲坠,可他像是没察觉似的,眼皮仿佛灌了铅马上要闭上了。 霍行川拿过他的手里的纸杯,伸出二指,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小民警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搓了把脸:“我刚是不是睡着了?” “昨天忙了一天把人带回来,太辛苦了。” 他在心里补完了方才没听到的话:“遇到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带他们走出了无人区,并且和前来营救的人员碰了头。其他几人身份很轻松就确定了,只有这个年轻人,怎么都确定不了,就好像是他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 神秘青年的故事在过来的时候,霍行川就已经听腻了。 前天晚上他还在为案子忙得头昏脑胀,连觉都没工夫睡。 唐副局一个电话打过来,发了机票火车票和一个远在西北的定位,让他去带回来一个人。 霍行川一脸莫名:“找人的活怎么分给行动队了?” “不都是任务?分什么你我他,时间紧急,你现在就去!” 霍行川看着一屋子忙活的人,气笑了:“老唐,案子没办完呢,队里的人跟我熬了几个夜,案发现场出现的符咒还没线索 ,现在我走了不合适。” “先让手底下的人帮你干,我要是能换人就不会半夜给你打电话了。” 霍行川没吭声,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西北那边的鬼气监测站发现了巨大的鬼气波动,随后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他加重语气:“当地警局上报在地震点发现了一个身份异常的少年。你务必把人带回来,这事比你的符咒重要。” 飞机转绿皮火车,又租了辆车,连夜开到这个小镇,再强悍的人也已经精疲力竭。 还没等他顶着满眼的红血丝进去,门口的民警的拦了他一把,小声说:“你把他带回去先查查脑袋吧,不知道是不是有问题,他看上去不太正常。” 这话倒是真不委婉。 霍行川没吭声,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坐下去,指尖点了点桌子。 将知白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怎么称呼?” 知白沉默不语。 霍行川慢悠悠站起来,走到知白面前,面无表情地弯下腰。 立体的五官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霍行川眉毛一挑:“刚才外面那个民警提到你的时候,像是中了术,是你下的吧?” 他凑到知白面前,似笑非笑:“灵力都弱成这样了还要折腾,怎么,不想让人记得你?” 听到此话,知白撩起眼皮,将霍行川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说道:“与你何干?” 虽然发音有些奇怪,但霍行川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霍行川气笑了,自己放下老唐电话,连家都没回,胡乱揣点洗漱用品就上了飞机,飞了三个点,又马不停蹄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着两天觉都没怎么睡,结果千里迢迢来接的人竟然这么不配合! 好,很好,好极了! 霍行川气得牙痒,一把抓住知白手臂,将人扯过来,面对面,眼对眼,呼吸打在对方脸上,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知白被猝不及防拽了起来,眼前顿时出现一张放大版的俊脸。 知白眉头一蹙,他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距离,手腕被攥住的肌肤传来阵阵热意,带着些许疼痛感。 他猛然挣开手腕,退了一步,小腿磕在椅子上,哗啦一声响,连人带椅子向后跌去。 门口的小民警被里面声响吓得一哆嗦,生怕出事,赶紧小跑过去推开门,看到门内的情况,顿时瞪大双眼。 小小的谈话室,人仰马翻,椅子翻倒,人也一起摔在地上。 北城来的那位,一只手搂着人,一只手垫在对方脑袋底下,将那人牢牢护在怀里。 第2章 霍行川低头看着知白。 如果忽视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过分苍白的脸,其实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五官利落,生得一双桃花眼,浓密的睫毛扫过一片浅浅的阴影,正微微颤抖,眸色黑得像汪湖水。 看得霍行川心跳乱了一拍。 尴尬的气氛持续两秒,知白一把将霍行川推开,仓促起身,扶起椅子往旁边挪了挪,重新坐了回去,不知道低头在想什么。 霍行川回过神来,站起身理理乱了的衣摆,回头和一脸震惊的小民警四目相对。 他干咳了一声,随口说道:“没什么事,我马上就问完了。” 小民警工作几年,什么没见过,唯独没见过警察和被调查人抱在一起的情景。 以为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忙不迭点头“嗯嗯”两声,迅速撤退,反手把门紧紧关严。 远离了谈话室,他忍不住腹诽一句:这神秘兮兮的调查部门,办案方式还怪独特。 霍行川不知道刚才的行为,已经被扭曲了一百八十度,他轻揉了一下被撞红的指关节,觉得一定是自己脑袋进水了才会护着他一起摔倒。 而且连句谢谢都没得到!霍行川瞥了眼安然无恙的小哑巴,心里恶狠狠说了句:没良心! 霍行川走到知白知白面前再次问道:“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他又回到了一言不发的模样。 仿佛刚才貌似亲密的拥抱,只是一场错觉。 手机嗡地一震,是唐副局。 不用点开就知道是催他带人回来。 霍行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最讨厌的环节——劝人从良。 霍行川隶属特案局,是个没几个老百姓知道的部门,专门用来处理灵异案件。 21世纪人口数量突飞猛进,连带着妖魔鬼怪也跟着壮大,有点道行的出门转一圈和吃自助餐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人的恶意本身就能催生出魔,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但是能降妖除魔的人倒是越来越少。 有灵根的人本来就少,有的看不上特案局那点工资,人家随便做个风水先生就赚个盆满钵满,还有那么一些有灵根的只想做活到九十九就投胎转世的普通人,对降妖除魔没半点兴趣。 五十来岁的唐副局天天满大街搜罗能人异士加入特案局。 整个特案局的人都因此沾了点老妈妈气息。 虽然霍行川想不到眼前这人进了特案局能干什么,但放着一个有灵力的问题少年不管,也不是回事。 霍行川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在手心汇起一团灵力:“你灵力微弱,自己一个人很不安全,我要带你离开。” 这少年果然又要一躲,霍行川拉住他的手,语气加重:“我建议你不要反抗。” 知白哪里肯听他的话,拼了力气挣扎,下一秒霍行川的灵力渡了过来。 春风般轻柔地从手腕扫过全身。 挣扎的动作一瞬间停下了。 知白神色微滞,没想到霍行川的灵力竟然这样温暖舒适,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罢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和他一起走也没什么。 知白于是冲霍行川点了点头。 霍行川长舒一口气。 看到两人一齐走出谈话室,民警们意外了一秒钟,把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十分热情地送出了门。 霍行川一手攥着哑巴少年,一边嘱咐对方:“有些事情咱们就不要往外说了,引起群众反映不太好办。” “嗯嗯,我明白的,您放心。” 和民警告了别,霍行川转过头开始打量起身边的人。 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瘦弱的身子裹在军大衣里,下面配着黑色的大棉裤,一双大棉鞋里还漏着截红色袜子边,整个人在大雪里显得分外淳朴。 一言难尽。 霍行川解下脖子上那条羊绒围巾,把哑巴少年冻红的耳朵和杂乱的头发一起包裹起来。 推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走,先给你换套衣服去。” 刚出派出所大门,正好对面有个小超市,门口烤地瓜的炉子冒着阵阵香气,在大雪里别提多馋人。 霍行川把哑巴少年送上了车,帮他系好安全带,缩着脖子走了过去。再回到车上,手上多了两个烤地瓜。 “人呢吃饱了才有力气。”霍行川递过去一个,并且“以身作则”地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了眯眼。 第3章 少年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地瓜,模仿着霍行川的样子咬了一口。 眼睛一下亮了几分。 霍行川得意:“好吃吧。” 折腾了两天,好像就这个地瓜最香,霍行川三下五除二斯哈着吃完了。 垫了一口,霍行川没忘初心,点开地图,正想找个商场给他买件衣服,手机来了条信息。 是夜明的语音:老大,昨天晚上又出现了一名死者。资料我一会给发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关于那个符咒我们把能翻的资料都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下一步怎么办? 霍行川刚想回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刚发来的现场图片。 图片一下子放大。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仰躺在地,后背已经烂成一滩血肉,脸上却挂着愉悦的笑容,身下的血汇聚成了一个巨大复杂的符咒。 胳膊一沉,他转过头对上哑巴少年靠过来的脸。 哑巴少年盯着那张图片,手在霍行川胳膊上用力按了按,突然开口:“鸣、冤、阵。” 霍行川一愣,问道:“你认识这个?” 知白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男人手里拿着那个发光小扁砖是什么,也想不明白那个符咒和尸体的画怎么做到如此逼真,难道自己一觉醒来以后人间的法术已经修炼到如此高的境界了? 只是这个符咒…… 知白来不及细想,自己先动了起来! 没想到这个名叫“车”的东西竟然如此高级! 虽然速度比不上御剑飞行,但是舒服多了。 千岁老人跟着霍行川在外面走了一圈,买了衣服剪了头,亲自体会了把新时代新生活。 等回了客栈已经是晚上了。 不对,叫酒店。 知白的灵力勉强恢复了一点,一个箭步扑到床上,整个身子埋进松松软软的被子里,眼睛就快要闭上了。 结果下一秒,被人抓着后脖颈的衣领提溜起来了。 “脱衣服去洗澡,然后再睡。” 这种冷着脸教人的模样,让知白想起了凤君。 知白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见到的唯二两个人,一个是女娲,一个是凤君。 那时候他刚被女娲点化,还是个小童,懵懵懂懂。他记得女娲牵着自己的手,来到了凤君面前。 “这个孩子交给你了,以后你替我带着他吧。” 似乎只说这么一句话,女娲便松开了手,把自己推给了凤君。 “我不要。” 眼前漂亮男人拒绝得很痛快。 女娲轻叹一声:“我只能交给你了。” 后来凤君和女娲又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他正抬头看树上的五色神鸟出神,再回头时女娲不见了,凤君穿着金色长袍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很复杂。 “以后你就住在栖桐殿吧。” 知白从他的冷漠中,明显感觉到凤君并不喜欢自己。 但他却常常教导自己读书写字、符咒法术、带着自己游历人间。 知白漫长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凤君身后。 那时候他想,如果永生永世都能这样也很好。 边想着,知白边走进浴室。 看着少年走进去,霍行川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夜明在微信那头找人找得快崩溃了,霍队长终于把电话打了回去。 “老大你总算有消息了,工作总结我发给你了,还有点其他零碎案子大家也总结好一起打包发给你了。你再失联,我都以为你被恶鬼吃了。” “少说没用的,我下午带狼孩感受新社会去了。” “什么狼孩?” “你没听过吗?从小被狼养大的孩子,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那种,早知道老唐让我出差是来带孩子,就算把我开了我也得拒绝。” “你要带孩子!”夜明一声女高音差点穿透霍行川耳膜。 他一脸嫌弃地把手机拉远了。 其实不怪夜明这么说,霍行川刚来的时候顶着一张帅脸和优越的家世,不出几日就成了局里的香饽饽,上到唐副局下到保洁刘姨都在张罗给他安排相亲,但是随着本性逐渐暴露,众人发现不能让这厮去霍霍别家好青年。 按夜明的话来说此人是个男人女人都嫌弃的生活极度粗糙的无趣男。 不懂任何网络热梗,在办公室哈哈大笑的时候总是让人解释笑点;不懂任何时尚,以为流苏毛衣是真的开线,破洞牛仔裤是真的有洞;不会任何手游和桌游;不看综艺不看比赛不追剧,二十多的脸八十的心,唯二爱好是健身和除魔;且不懂利用这张帅脸发福利,常年穿搭永远是黑色短袖配工装裤,刚开始夜明以为他是个不换衣服的奇葩,后来才知道人家居然买了十多件同款换着穿! 夜明觉得这人和年轻人的共同点,一是不吃早饭,二是熬夜。 当然,霍行川也有优点,至今队里的人对他俯首称臣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卓越的天资,二是钞能力。 霍行川充分发挥了世家子弟的优势,三天两头给队里添小灶,案件解决完他自掏腰包出去庆祝顺便给每人包红包,如果特案局领导是靠投票,霍行川不出俩月就能当上一把手。 综上,夜明很难想象霍行川带出来的该是怎样无趣而又壕横的人。 夜明遗憾地叹口气:“那狼孩现在干什么呢?” “洗澡去了。” “狼孩能自己洗澡?” “我又不能给他洗澡,我——” 话没说完,浴室传来一声“咚”,霍行川咬了咬牙,“我进去看看。” 浴室里水汽弥漫,狼孩正慌张地坐着地上,溅了一身水珠。 霍行川走进去把水关上,把他拉起来,上下看了一遍:“没摔坏吧。” 狼孩尴尬地把手收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水,艰难地说了句语调奇怪的:“没事。” 暖光色的灯照下来,给他冷白的肌肤镀了层蜜,剪了头发的少年露出了完整的面容,桃花眼里嵌着颗灵动的黑珍珠,此时正带着抹慌张和无措看着自己。 霍行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重新打开了热水器,调到了合适的温度,示意他可以用了。 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听到少年嘟囔着说了句:“谢谢你。” 霍行川身为男,爱好男。 从他清楚认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取向之后,就主动和同性保持一定的社交安全距离。 像是带人买衣服换衣服,调水温这种事更是不可能。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像是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时不时来勾住他的思绪。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这狼孩长得太符合自己口味了。 酒店房间使用中央空调,温度合适,但他莫名觉得有些热。 他抬手抖了抖衣领,心里有些烦躁,得赶紧把人送出去。 从北城到这里,折腾了两天没怎么睡,霍行川洗漱完沾上枕头就着了。 梦里总是闪过那双黑色的眼睛,有时是茫然的,有时是呆滞的,有时候是疑惑的,有时候是胆怯的。 最终定格在审讯室,自己为他传输灵力那一刻。 原本浑浊茫然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了神采,他就那么看着自己。 突然知白那双眼睛里涌出一团浓重鬼气。 鬼气? 霍行川猛然睁开眼。 隔壁床上的狼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的,正盯着床尾站着的那团黑影。 是魔族。 霍行川手中簇起灵力,正欲向魔族袭去,只见身边的狼孩单脚一蹬,整个人猫一样迅速朝魔族弹过去。 几乎是一秒钟,他四指发力,掐着魔族的脖子将对方贯到了墙上。 霍行川一怔,这反应速度和手法,可不像是个灵力微弱的少年。 被抡到墙上的黑影,怪笑一声:“大人果然没猜错……你灵力没了,不过是个逞强的废物罢了。” 知白微微收紧手指,眸中一片幽深寒意。 修仙界第一战神,年少成名,几次血洗魔海,还从来没有魔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废物? 知白嘴角勾起一道冷笑,弑魔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手上正要用力,一道带着灵力的箭矢,比知白更快一步。 噗哧——牢牢钉住魔族胸口。 黑影一声惨叫,漆黑的身躯扭曲得不成样子,即便如此,仍不忘桀桀怪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以为你还是……” 黑影话没说完,痛苦地哀嚎一声,彻底消散了。 霍行川眉头一皱,朝知白看了一眼:“你们认识?” 知白转过身,眼眸中的杀气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变得清澈平和,泛着丝茫然,摇了摇头:“不认识。” 霍行川盯着少年单纯无害的目光,脑中闪过两个字——撒谎。 他想追问下去,嘴还没张开,眼前的少年咚地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第3章 第4章 霍行川大步跑过去,神色紧张地探了探少年的鼻吸。 呼吸平稳,脉搏正常。 怎么看都是单纯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霍行川在床边叫了他半天。 结果这人蜷缩在被子里,连身子都不翻一个。 霍行川贴着他耳边放了遍《最炫民族风》,此人依然不为所动。 行,这是彻底醒不过来了。 霍行川觉得这人就是老天爷派来惩罚自己的。 他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老唐发了条消息:我不要带孩子,送回去以后给他找个师傅,我懒得管他。 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钧之刚到特案局,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这条消息,随便拦下了睡眼惺忪的夜明:“我记得霍行川脾气挺好的啊?” “啊?”夜明脑袋没转过来,敷衍着:“嗯嗯。” 等唐副局走了,夜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 脾气好?唐副局估计是没看到之前办案子出错,小年轻被霍行川批评得直抹眼泪。 见人说人话,见领导说鬼话,在你面前可不脾气好。 夜明怂,这话只敢心里说说,转头又去做案情分析了。 霍行川费了好大劲才把狼孩背到副驾驶,打了好大个喷嚏,心说谁又在背后骂我。 给狼孩系好安全带,霍行川恶狠狠低声威胁:“火车还有5个小时发车,你最好给我提前醒来,不然我把你打醒。”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串平稳的呼吸。 不过估计是那句威胁起了作用,知白在被打之前醒来了。 车子行驶在高速上,两边白茫茫一片,阳光映在雪上有些刺眼,知白眯了眯眼睛觉得还是很困。 没想到昨天晚上才用了这么点力气就疲惫得不成样子 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到之前的功力。 一觉醒来真成废物了。 “你要带我去哪?”知白问。 霍行川余光看了他一眼:“醒了?你这问题是不是问的太晚了?” 他贱兮兮笑道:“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知白听到这话,默默往旁边躲了躲,拉紧了衣服,警惕地看着霍行川。 霍行川一不小心被当成变态,他咳了咳,正色道:“特殊案件调查局,简称特案局,专门处理灵异事件,我是行动队队长,霍行川。” 霍行川不知道对方能听懂多少,说得很慢,但意外的是狼孩点了点头:“继续。” “上级派我来接你,带你回北城,交给特案局。你放心啊,我们会给你安排师傅,带你学习法术、生活技能,你很快就会融入社会的。” 狼孩不再说话了,低头思索起来。 不知道是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单纯不想和自己走。 霍行川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还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我不记得了。” “那怎么会在那呢?” 狼孩不说话。 霍行川问:“也不记得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了。” “……” 看来还是不想配合。 霍行川决定换个话题,点开昨天夜明发的现场照片,猩红的血符咒再次出现眼前。 “说说这个呢?你知道多少?” 这次狼孩没遮掩,直接说道:“鸣冤阵。以怨气唤亡灵,能吞天地。” 鸣冤阵是邪术,以含冤者献祭,唤醒其他亡魂,上古神魔大战的时候魔族曾经用过,鬼气冲天的时候不少修为低的神族不等发力就消散了。 不过被唤醒的亡灵也会随着这波攻击魂飞魄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知白觉得只有魔族会干得出来这种事。 只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当初打魔族就很少有人再用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接着他听到霍行川问:“那你怎么知道的呢?” 知白心里一沉。 他抬眼看去,霍行川眼睛正看着前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墨镜下的眼神似乎没有变化。 就像是随口一问似的。 知白选择了闭口不言。 好在霍行川没继续问,又聊回了案件:“从上周开始,连续两个人跳楼自杀,身下的血汇成这个符咒。两个人生活轨迹,人际圈子毫无联系。一南一北跳了下去,留了个我们都不认识的符咒。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抓凶手?” “我不知道。”知白坦言:“只要献祭者完成献祭,就算施阵者不出现也可以成功结阵。” “那我们只能干等着?”霍行川语气不悦,顿了一下开口解释:“我不是冲你,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 “鸣冤阵是大术,既然能施术,实力就不会低。就算你们抓住了……” 他话没说完,霍行川已经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人家已经能轻轻松松画阵了,这边连人家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是降维打击。 就算找到凶手了,估计自己也是只是人家的一盘小菜。 霍行川啧了一声:“什么你们?从我把你带回来那一刻,你就已经是特案局的了。现在是我们抓住了该怎么办?” 知白瞥了一眼手上的防丢绳。 看样子是趁自己睡着时候带上的。 知白心想不被他带回来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一直在那个小黑屋里关着。 “解鸣冤阵要么杀掉施阵人,要么就破坏阵眼,不过后者是下下策。”知白叹了口气,回答道。 是的,毕竟破坏了这个,还可以继续画下一个。 只是现在霍行川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怎么破环阵眼?”他问。 “每个阵眼都有自己的核心,阵眼完成后的三个时辰内用灵力破坏核心就可以了……”知白努力纠正自己的发音,几句话说下来费了不少事,好在现在霍行川能一知半解地听懂个大概。 “破坏核心需要大量灵力,灵力不够没有太多效果。”知白补充道。 霍行川的心越来越沉,和凶手相比,他的灵力大概率是不够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到时候只能试一试了。 从这里回北城要做一趟绿皮火车再转飞机,霍行川本以为知白会有不适,没想到在晃晃悠悠的卧铺上,这小子睡得一样安稳。 除了飞机起飞降落时把自己袖子攥得皱皱巴巴的,其余一切顺利,并且对免费的飞机餐给予了高度赞扬。 “给自己起个名字吧,到了北城总不能没有名字。” 知白刚把空姐发的饮料喝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指着空杯子:“这是什么?” “可乐。” “那我叫可乐。” 霍行川不满意地拍了一下他后脖颈:“严肃点。” “哦。”知白偏头看向窗外,眼下群山巍峨,连绵不绝。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跟着凤君游历人间,踏遍万山。 那时凤君说,人间至纯至善汇成灵气,这其中自然之气最为纯盛,所以行于天地间,我们要敬山敬水敬人间至善。 因为我们就是从这些地方来的。 “生山。贺生山。”知白缓缓开口,“可以么?” “可以。等回头让局里给你办个身份证,以后会方便点。” 贺生山不说话了,偏过头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霍行川盯着眼前人,手指装作不经意贴上对方手腕,指间传来温热,皮肤下的脉搏鼓点般跳动着。 再度探去,灵力微弱。 昨天晚上面对鬼影矫健利落的身影恍若是个错觉。 霍行川对着指尖下瘦弱的手腕画了几笔。 贺生山呼吸依旧,并没有察觉。 出了机场,匆忙的出差之旅终于结束。 霍行川松一口气,拉着贺生山就要往外走。 唐副局正好打来了电话。 “我想去厕所。”贺生山说。 霍行川看了不远处的洗手间,解开了防丢绳:“用我和你过去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行,我在这等你。” “好。” 看着贺生山离开,霍行川接起了电话。 “回来了么?” “您都不寒暄一下么?” “和你小子用不着。”唐副局轻哼一声,“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去洗手间了。”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又顿住了,电话两端一时间都安静下来,霍行川听着那头的呼吸,试探着问了句:“老唐?” “嗯。人带回来就行。行川,一会直接带着人回局里,方局长要见。”唐副局最后几个字说得低沉有力,霍行川张了张嘴想追问几句。 最后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说了句:“好。” 方局长方隐年是特案局一把手,但见过他的人没多少。 特案局大小事件一律老唐负责,不少人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第5章 偶尔年终收到方局长签发的新年贺礼,才恍惚想起这么一位顶头上司。 霍行川不明白为什么方局长这个时候出现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少年。 霍行川神色暗下去,把目光投向洗手间,收起手机走了过去。 洗手间里没什么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句:“贺生山?” 无人回应。 霍行川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来。 他大步朝里面走去,声音放大:“贺生山?” 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敲开了所有门,站在最里面,看着空荡荡的隔间,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咬了咬牙,攥起拳头,在洗手间墙上锤了一把。 第4章 十分钟前。 知白站在隔间里,微动灵力手腕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金色符咒。 那是刚刚霍行川给自己设下的。 有了这个符咒,霍行川便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知白觉得这个东西比防丢绳更好用,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用。 知白手腕轻转,灵力汇集一处,符咒应声碎裂。 心里一声叹息,对不起了霍行川,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去。但是你是个很好的人,如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在你的功德簿上狠狠记下一笔,祝你早日飞升成神。 知白对着镜子施了法术,见脸上的面孔变了模样,知白走了出去,远远看了眼正在打电话的霍行川,转身离开了。 “老唐,他跑了。”霍行川一边在大厅里寻找,一边发动法术,“我给他下的寻踪符应该是被他破坏了,我估计人还在机场,要设下结界封锁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不用了,行川你直接回局里吧,方局长到了。” 霍行川脚步猛然顿住了。 特案局在北城东边,掩映在一片绿林中,周围设有结界,普通人很难注意到这里有座古旧的办公楼。 正值冬季 ,树叶掉了一地,光秃秃的树枝遮不住灰白的墙壁,倒显得有些萧索。 挂了电话霍行川家都没回,直接从机场赶了过来,满脑子想着方局长。推开特案局的大门,迎面撞上了夜明。 “哎呦——怎么不看路啊!老大?”夜明看清了人,紧急变了表情,“你回来啦!” 刚才夜明这一嗓子,办公室里的人纷纷出来,一口一个老大叫得这个亲切。霍行川着急见唐局,笑着打发了几个玩得好的同事,一转身就看到唐副局在二楼栏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霍行川三步变作两步,长腿直接跨了几个台阶,跑到了二楼。 “进去吧。” 唐副局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 办公桌前正坐着一个人。 霍行川扫了一眼老唐,对方点了点头,霍行川走上前,叫了一声:“方局长。” 方局长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太年轻了。 霍行川一直以为这个常年见不到面的大局长,是个挂名领工资的修仙大师,不说两鬓苍苍头发花白,但至少脸上皱纹得比老唐多点。 但是并没有。 眼前的人有种看不出年纪的俊美,穿着身新中式黑色外套,金斯盘扣被他一丝不苟地系到了顶,正靠在椅子上,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见他来了,抬眼看了过来。 霍行川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那个掉皮椅子坐地得如此超凡脱俗。 “霍行川?”方局长终于开了口:“把这几天的事情和我详细说说吧。” 汇报工作霍行川驾轻就熟,没几分钟就把贺生山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确定灵力微弱?” “确定。” 方局长低头想了片刻:“他的事情不要声张,私下留意行动,注意灵力波动,找到他了再带回来。” “好。” 问话就这么结束了,霍行川欲言又止地看着方隐年。老唐见状轻咳了两声,半推着霍行川离开了。 方隐年坐在椅子上许久,窗外风吹云动,办公室暗了下去。 他轻挥指尖,一张白纸浮在空中,金色文字散出幽微光芒。 这是一封来自九天神境的密函。 “昆仑山犯人疑似逃到人间,获取行踪后带至九天神境。” 方隐年不知道对着这串文字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他画了个咒,那封密函在空中烧起来,只留下一缕金色的烟。 霍行川家在中心区一个平层,当初为了大落地窗买的。 房屋中介把窗外夜景夸得天花乱坠,霍行川脑袋一热,直接签了字,但是自打进了特案局,每天忙着跑案件,早出晚归,幻想中的端着高脚杯坐在落地窗前欣赏北城的场景根本没发生过。 这次也是,霍行川推开家门匆匆瞥了眼窗外,转身朝浴室走去。把一身的疲惫洗下去,回到卧室,被子还保持着走之前的模样,甚至窗帘还是拉上的。 他管不了那么多,整个人滚到床上,扯过被子角搭在肚子上,把鸣冤阵和贺生山全都抛到一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霍行川有一种自己才刚刚躺下的错觉,他无表情地睁开眼睛,脸上狠狠揉了一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喂?” 是夜明,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老大,腾跃大厦。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半夜一点腾跃大厦居然还有不少灯是亮着的,楼下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偶尔有加完夜班出来的打工人想凑过去看看热闹,一并都被警方拦住。 没有什么比这种八卦更提神了。 网上已经吵翻了天,996再次冲上了热搜,死者的社交软件也一并被扒了出来,最新的一条吐槽公司制度的微博下,满屏都是骂声和白色蜡烛。 紧接着他所在的公司也冲上了热搜,不出多久一份新鲜的公关文案被贴了出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跳楼纯属个人行为,公司是很人性化的。 发出来没到一分钟,评论区的骂声已经冲了几千条。 在这场愤怒的浪潮中,几句微弱的声音被隐藏住了。 匿名网友发帖:腾跃的跳楼是不是和邪教有关啊,我在现场看到了神秘的鬼画符。 发出去不到一秒便被屏蔽掉了。 夜明正在现场忙活,看到熟悉的越野车开过来,挥了挥手:“老大!” 霍行川把车停在外围,车里翻出手套,掀起警戒线直奔符咒的地方去。 警灯交汇闪烁,每个人的脸上都格外凝重。 特案局的人正处理地上的符咒,不停地用法术镇压源源不断的鬼气。 霍行川见状从兜里掏出黄纸,咬破手指,在纸上匆匆画了的符,压在血咒之上。 触碰到血液的那瞬间,黄纸腾——地自燃起来,随着黄纸燃起,那股黑色鬼气也消失了。 见到霍行川,夜明直接开口:“老大你再去看一眼尸体吧,看完我让人带回去。”她压低了声音,“还是那个符咒。已经三起了,刚才唐局发了好大火,怎么办啊。” 霍行川忽视了后半句:“尸体什么情况?” “和之前一样,死因都是坠楼,正面从朝向,面部无损,嘴角带着笑容,和前两具尸体上的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尸体前,霍行川掀开白布,那抹愉悦到瘆人的微笑挂在苍白的脸上,直接映在霍行川眼睛里。 他拿起死者脖子上的工牌,照片上的男人更年轻更鲜活,同样是微笑却令人如沐春风。 再往下看。 死者叫张卓义。 26岁。 负责运营。 年纪轻轻来到这里 ,当他满怀希望拿着offer站在门口,准备开启新的人生时,他会想到未来的某天会从钢铁森林高耸入云的树尖上一跃而下吗? “夜明,把人带回去吧。” “还有老大,楼顶的监控发现了可疑人员。” 霍行川接过平板,有问题的监控已经被截取出来。 只见楼顶的铁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监控正好拍到了他的脸,但是即使没有拍到脸,霍行川也知道是谁了。 可疑人员的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给买的,甚至脖子上的围巾都是前不久自己给他带上去的。 霍行川的眼神落在监控里那张漂亮的脸上。 贺、生、山。 霍行川冷若冰霜。 “你先带人回局里,和他们做受害人分析,需要找哪些人了解情况,我明天安排。今天正好十五,趁天没亮,我去趟鬼市。”霍行川匆匆交代夜明一番,转身开车沿着反方向驶去。 已经一点半了,任凭市区怎么热闹,城市另一端的老城区秉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方式,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因此一条不知名的小胡同静得出奇。 霍行川把车停在了胡同口,隔着车窗和电线杆上的乌鸦对视着,那对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嘶鸣两声,胡同口破旧的路灯闪了闪。 第6章 霍行川站在胡同门口双手合十朝黑漆漆的胡同里面不走心地拜了拜,兜里掏出黄纸,写了几个鬼画符的文字,然后捏着黄纸的一头举到空中,朝胡同里递了过去。 那头不知道接触了什么,一瞬间烧了起来。 接着,胡同口出现了一个门。 一股寒气扫过全身,直到霍行川整个人都迈进胡同,才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 小胡同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摊位沿街铺开,红色灯笼下鬼影绰绰,大都披着斗篷,擦肩而过时撇到的面庞,或是残缺不全,或是一堆腐肉,或是一块骨头,偶尔夹杂几个尚未修炼完全的妖族,一张狐狸脸上长了双人眼,要么是高大壮实的身躯顶了一头枯树枝。 像霍行川这种人模人样又相貌堂堂的实属罕见。 鬼市特闹非凡,卖吃的的,卖宝贝的,卖各式灵珠的,霍行川拢了拢头上的帽子,一路挤过去,尽量不惊扰到身边的鬼怪们。 直到走到鬼市末尾,一个小小的摊位。 摊主抱着胳膊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正看隔壁大汉正吆喝着卖收魂袋,脚旁边立着一块无字木牌,一时间倒让人看不出来卖的是什么。 隔壁卖得火热,大把纸钱收进腰包,瘪瘪的口袋没几分钟就鼓了起来。 摊主嗤笑一声,不小心露出了两颗锋利的尖牙。 “看什么呢?”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摊主面色一白,青色竖瞳抖了一下,连忙回身赔笑:“呦,这不是霍老大么。” 霍行川胳膊搭在着蛇妖肩上,好哥俩似的凑过去:“那边卖什么呢?” “哎呦——骗点小鬼小妖赚点香火钱。”蛇妖脸上一脸谄媚,“什么风又把您吹过来了。” 霍行川收起胳膊,不再插科打诨:“知道鸣冤阵么?” “没印象。” “应该是很久之前的阵法。”霍行川说。 “哎呦神仙哥哥,我是真没听过。” “你不都几百年道行了么,怎么这都没见过?”霍行川嫌弃道。 “老大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就一小妖,哪能什么事都知道?” “不过……”那对竖瞳眯了眯,从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曾经九天神境的仙人编的上古秘术合集,已经是禁书了,说不定有霍老大你要的东西。” 霍行川接过那叠脆弱的纸,凑过去的时候压低声音:“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带着这本书呢?” 霍行川帅归帅,但是整个人气质却不太好亲近。 尤其是他这样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时候,小蛇妖后背出了冷汗,干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霍老大,北城最近出的案子,我们这也聊着呢,北城突然出现了这等人物,我们害怕啊!还得靠霍老大抓到凶手,我们也安心不是。” 这话说的没毛病。 现场鬼气冲天,修为低的小妖过去了只有被吞噬的份。 “行吧。”他把古籍揣怀里,给蛇妖递过去把纸钱,“有情况再和我说。” 蛇妖高高兴兴收了钱:“得嘞,有消息我就告诉霍哥。” 霍行川点点头,转身迎面撞上一个人。 没等那人反应,霍行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贺生山!” 第5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白心脏猛然一跳,反手就要挣脱,只是没想到霍行川力气这样大,扯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便试图转身往外跑。 下一秒霍行川另一条胳膊搭了过来,知白整个人被迫压在对方怀里。 头顶传来他的气息,一呼一吸间吹过来带着些痒,他声音里含着咬牙切齿的恨:“跑什么啊你?走!跟我回去!” 知白挣扎几下无果,和他硬拼蛮力没什么希望。况且周围鬼怪太多,惹到它们注意反而糟糕。 想来想去知白发现只能忍气吞声。 强权之下知白仰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忍辱负重地低头被强行押送出去。 俩人就这么貌似亲密地离开了鬼市。 “你放了我吧,我不能跟你回去。”知白说。 霍行川气笑了:“你普通话都说不好还想去哪?” “我……” 知白一路被押到车前,霍行川终于松开了手,拉开车门,下巴一扬,示意他主动上去。 他轻叹一声,抬脚往车上走,左手在衣袖里悄悄划下一个符咒,接着转过身拼尽全力聚起一团灵力朝霍行川挥去。 霍行川只觉一团浓雾扑面而来,雏鸟的啼鸣在耳边炸响,混杂着纷飞的鸟羽。 一切都消散后,贺生山已经不见了踪影。 移行幻术。 知白你真是太没出息了,为了逃跑居然都用上了小孩子的把戏。知白靠在墙上喘息着想着。 移行幻术是当初知白求了许久才学到的。 最初凤君脾气臭得很,本来长相就带几分凌厉,又不苟言笑,一对剑眉压在凤眼上,笑起来时带着风情,不笑的时候像是淬了冰。 偏偏凤君对自己向来不笑。 整个人懒洋洋躺在软榻上,不是看书就是小憩,总之眼神不会分给知白一点。 但是知白实在时无聊极了,每天都跑到凤君身前,整个人蹲在旁边,下巴搭在软榻上,直勾勾地看着凤君。 给凤君看烦了,蹙着眉:“你是黏人的小狗吗?” 说完叹口气,化成羽毛消失在知白眼前,只剩下几片金色羽毛在空中悠悠飘转。 知白捏起羽毛看了片刻,“哇——”一声哭出来了。 吓得凤君又从身后赶紧走出来:“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重新看到凤君,知白直接扑了上去,鼻涕眼泪糊了凤君整片衣襟。 后来知白才明白,凤君不是消失了,只是单纯嫌自己烦人。 知白看着掌心渐渐消失的羽毛,北城的晚风吹起来有些刮脸。 贴着墙慢慢坐了下来,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抱成一团。 霍行川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一个人行动太不方便了。 他发现自己除了偶尔能听懂霍行川的话,其他人的句子一律接受无能,文字也看不懂。对着满大街飘香的合样食品只能咽口水。 把事情做完还是回昆仑山吧。 那只赤色狐狸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的。 从不可言说的某个虚空之中,迈着气定神闲地步子踏到这个空间。用一种阴冷粘稠的目光审视着他。 知白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它。 片刻的对视后,赤色狐狸倏地露出一抹笑容。 “啪——” 向来敬业的暖色路灯在这一刻熄灭,风从脚底擦过来带起细微了雪花。 夜色中知白轻呵出一口白色雾气。 下一秒女子的笑声在耳边乍然响起,知白左手灵力汇成金色匕首,猛然朝身侧刺去,“告诉万渊,有种让他自己来!” 匕首尖锐刀锋扎到墙上,红色砖墙裂开数道痕迹,碎石土块撒了一地。 墙上只剩下一个血色爪印。 灯又亮起来了。 知白慢慢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 下雪了。 霍行川顶着一身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不知道是白天睡多了还是因为外面的冷空气,他现在毫无困意。 煮了点面条匆匆吃了后,直接去了书房。 从鬼市上买回来的古籍正躺在书桌上,即便被灵力小心护着,但仍不免有些许破损。 霍行川小心翼翼翻开,生怕薄如蝉翼的纸张下一秒碎成拼图。 古籍里的符咒确实都没见过,有的复杂有的简略,但无一不透出一股邪气,仿佛多盯着看几眼就会被吸走灵力似的。霍行川很快找到了鸣冤阵那页,只是年代太过久远,精心批注的文字已全然不识,多亏这知白仙人的图画还算仔细,又附着了灵力,才让千百年后的霍行川能够勉强看懂一二。 三个时辰内才有效果…… 根据古籍上的说法,只有三个阵眼是不够的,那就说明还会继续有献祭者…… 这种被牵着走的感觉让霍行川很不舒服。 好像只能跟在凶手后面,看着他洋洋得意完成作品,一次又一次冲自己露出邪恶的微笑。 霍行川罕见地做了噩梦。 梦里他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耳边回荡着男女老少意味不明的语言,各有不同的声线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念着一串相同的句子。 霍行川被四面八方的声音吵得头晕目眩,双手胡乱地在虚空中拨动,突然从望不到底的深渊中伸出无数只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双腿,并且正一点一点往上攀。 枯瘦的手像是夹着刀刃,每往上攀一点他就从骨血中渗出一丝皮开肉绽般的疼痛。 霍行川烦躁地蹬开那一双双手。 疼极了,他下意识低头看,对上了一张张皮肉残缺的脸。 在黑暗中,这些脸就像自带光源一样,被霍行川精准地看了个全。 第7章 没有嘴唇,牙齿突兀地露在外面,不知疲倦地上下张合,一遍遍重复着那句霍行川听不懂的咒语。 闹钟乍响,霍行川在一身冷汗中醒来了。 雪后的眼光有些刺眼,霍行川从抽屉里找了副墨镜戴上,开着车驶进了早高峰的浪潮。 小时候冬天就盼着下雪天,和几个同龄小孩顶着雪花打雪仗,玩到满身泥水才恋恋不舍回家,再长大点不屑一顾地看着别人学电视剧里的人搞浪,雪地里写满了情话,别人成双结对顶着一头雪说要走到白头。只是情话一吹就飞了,曾经说要白头的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共白头,连小时候一起打雪仗的小孩都忘了姓甚名谁。 现在在看到雪天,满脑子也只剩下乌黑的泥水,不便的交通和刺骨的冷空气。 昨夜雪厚,霍行川龟速行驶了四十来分钟才墨迹到局里。 赶在迟到前一分钟成功打卡。 几场命案下来,人人愁眉苦脸,办公室里没一点鲜活气息。 霍行川两手拎着咖啡走进来的时候,死寂的办公室终于有了点生气儿。 “老大,一会我和乔简出趟外勤,再去腾跃大厦问下情况。” “老大,和档案室的人又联系了一下,还是没有这个符咒的信息。” “老大,公安那边一直催报告,怎么写啊。” 几句“老大”听得霍行川头疼,顺手拎起桌上别人剩的包子,也没问什么馅儿,几口吃完了。从兜里掏出古籍,放在桌子上:“这是鸣冤阵,上古邪术。凶手还会继续犯案,务必要在下次案发前研究清楚。” 夜明坐着椅子滑过来凑在桌子前:“古籍?老大你哪来的?” “这本禁书,任何人不许拍照不许留存不许带出局。”霍行川环视一圈,“案子复杂,上面又要得急,辛苦各位了。” 夜明率先拎走一杯咖啡:“老大到时候多给我们要点补助就行。” 其他人也纷纷拿走咖啡,一堆人围在古籍前面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知白?”乔简看着书角下一行浅浅的字读了出来。 “什么?”夜明凑过去看了一眼,“这鬼画符你都认识?” “我家里人就是做古籍研究的,我认识一点 。这上面写着知白。”乔简说。 “这是知白的书?”霍行川问。 “怎么了?”夜明不解。 乔简一记“你真没文化”的眼神扫过来:“神魔大战后,知白堕魔杀了凤君,被神罚而死,是千古罪人啊。” “啊……”夜明喃喃,“原来凤君死于知白啊,要么说我妈供奉凤君的神龛周围不许有白色出现呢。” 接着夜明转念一想,看着霍行川:“老大,这书要是被发现,得扣不少奖金吧。” 霍行川对着夜明脖子按了按:“要是被发现,我肯定拿咱们经费交罚金。开工!干活!” “是!” 凤君是上古凤凰幻化而生,据说其人风光霁月,容貌甚佳,并且功力非凡,几次镇压魔族胜利而归。千年前就是凤君一人之力封住苍北魔域,迎来了一千年的太平。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却被知白杀死,天道大怒,降下神罚当即处死了知白。 凤君自古以来就被修仙之人供奉膜拜,知白也因此成了天地第一大罪人。甚至后世很多人不解其恨,编排了很多凤君反杀知白,知白花样惨死的本子。 但是霍行川总觉得有点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有说不出来。 就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知白为什么要杀凤君呢?难道真就是《上古记事录》中那样,只因他是一个忘恩负义,卑鄙歹毒的小人? 知白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紧紧地系了下,把整个脑袋牢牢包裹起来。 周围年轻男女三五成群地从自己身边路过,空气中都洋溢着说笑声。 阳光在鎏金大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里是北城极其有名的一所老牌学校——北城大学。 除了知白,没人看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恶心的黑色鬼气。 第6章 鬼气的源头在西北角。 饶是知白一个古代人也能看出这栋楼的破旧,看起来和整个校园各个不入。 四周的参天大树,黑压压地把小楼压盖住,稀薄的阳光透过树枝斜射到玻璃上,从外面望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简直是上好的聚阴之地。 徐知白站在小楼外,源源不断的黑气伴随着熟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他用围巾遮住鼻子,推门走了进去。 鬼气最重的地方在四楼。知白沿着楼梯一圈圈走上去,往上走,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楼梯循环往复,像是一眼望不到头。 知白很快来到了四楼。整个走廊暗得出奇。 走廊一面是窗户,一面是屋子。右边屋子的门紧紧地关着,个别的还挂着一个生锈的锁头。 知白猜这里的门窗大概是统一安装的,不仅长得一样,甚至破损风化痕迹都差不多,很容易让人走着走着就不记得路过几个屋子,但再容易混淆视线,也不至于十分钟都走不到头。 知白看了一眼旁边门上挂着的那个熟悉的锁,视线再度回到远处被昏暗笼罩的走廊尽头。 他停下脚步,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被困在这里了。 知白和头顶上飘着的年轻小鬼对上了眼,聚阴之地很容易滋生留存这种东西,一时间他说不准眼下的鬼打墙和熟悉的腥臭味有没有关系。 他抬头问过去:“这里最近有来过什么厉害的人物吗?” 年轻小鬼顶着一张灰突突的脸浮在空中,直接忽视了知白的问题。 “怎么不投胎?留在这里做什么?” “……论文,我的论文……” 听不懂,但是似乎还有留恋。 知白叹了口气:“人死灯灭,何必执着往事,早日投胎有何不好,留在此地也不过是被其他阴鬼之物吞噬罢了。” 回应他的仍是那串他听不懂的句子。 知白从口袋里掏出张黄纸,那还是趁霍行川不注意顺出来的,知白满怀愧疚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咬破手指在黄纸上画下个符咒,落笔的瞬间,黄纸“腾——”地点燃了周围了的鬼气。 一团金色火焰在知白身侧熊熊燃烧起来。 方才的小鬼吓出一声尖利嚎叫,一眨眼跑到了几尺之外,顶着那张灰白的脸颤抖着看着知白。 昏暗的走廊亮了几分。 知白一边燃着鬼气,一边在这片阴暗的黑气中往前走。 一时间鬼气燃烧的声音成了这里唯一的声源,走廊的尽头像是一团巨大的黑洞。 知白往前走过了几间屋子,身侧的鬼气突然熄灭了。 整个走廊瞬间又暗了下去。 知白屏住呼吸,右手慢慢移到了腰后的那把匕首上。 就在这时一股冷气慢慢从脚底蔓延上来,随后在一片寂静中,知白听到了一串分外清晰的敲击声。 像极了小孩子会挂在窗口的风铃,随着风动发出“叮叮”的响声。 叮叮,叮叮,叮叮…… 敲击声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一点点移近,知白按着匕首,缓缓转过身。 是一个女人。 头戴珠钗,穿着一身厚重华贵的绣花嫁衣,红色的面纱下的脸若隐若现,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蕴着水波,不动声色地看着知白。 她手里持着一把与众不同的油纸伞。伞面是惹眼的大红色,和那身嫁衣遥相呼应,可是伞面下的白色伞骨却泛着一丝寒意。 知白定睛一看,那些伞骨不是竹子,而是一根根被打磨好的真实的骨头! 每根伞骨前端都挂着一节中空的骨头,刚刚清脆的敲击声,便是随着她的移动响起的。 知白脑袋里冒出一个瘆人的念头,那些骨头,大概是人骨吧。 知白声音冷下来:“你是谁?万渊呢?” 她的的声音带着丝妩媚,拖着尾音:“大人诚邀您前去做客,他也想您想得紧呢。” “我找他不是为了去做客的。” 女人叹息了一声:“您如今灵力微弱,见了大人又怎样呢?” 知白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躲躲藏藏?” 女人没有答话,转头看了眼窗外:“白雾茫茫,有时候真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大人说您不过是强弩之末,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假。” 知白微微皱眉,感觉女人的话别有深意,但还是继续说:“你大可以让他来试试。” “您没发现这是个幻境吗?” 什么? 知白一愣,听见她继续问道:“您在幻境里不过几刻,倒不知外面周周转转过了几个昼夜呢?” 女人眉眼轻弯,似是笑了一下,瞬间来到知白身侧,附耳道:“我家大人说,如果您不愿赴宴也没关系,他送您一样礼物,或许你就愿意去做客了。” 第8章 知白迅速抬手,只是手中匕首还没挥出去,那女人和周围雾气霎时间消散了。 窗外阳光透过树枝斜射进来,空中点点尘埃浮动,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突然他看到一个女生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自己走来,脸上挂着抹笑容,神情却格外呆滞。 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没事吧?”知白试探性问了句。 可是那人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了一扇窗子前停下来,安静专注地看着窗外苍白的景色。 知白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之前鬼气最重的一扇。 心里霎时涌出一股不安,他快步往她那里走了几步。 突然女生毫无征兆地爬上了窗台,在知白放大的瞳孔中,以灵活的身姿翻到了窗户外面。 纵身一跃。 电光火石之间,知白猛然伸出去的手抓到了她的手腕,知白的身子跟着用力往前一扯。 从手臂到肋骨瞬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喂,”知白被瞬间的举动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你快拉住我!” 只不过女生毫无反应地继续往下坠。 单凭自己是没法把她拉上的,饶是如此,知白依旧不想放手,“你快点啊!” “拉住我!” 可那个女生依旧没有反应,任凭自己悬在空中。 知白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断了。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上来说。” “快点啊!” 手腕在一点点向下滑落,知白只能绝望地看着手中那只纤细的手慢慢往下坠落,最终彻底从自己手中消失。 “不要——” 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声响,知白整个上半身还探在窗外,那个女生就那么直直地摔在了自己面前。 她的血一瞬间往外涌,慢慢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符咒。 知白脑袋一空。 是霍行川之前给他看的鸣冤阵。 符咒被激活,源源不断的鬼气正以冲天之势蔓延。她整个人躺在血咒上,脸上的微笑如同一个邪恶的诅咒直映眼底。 这就是万渊给自己的“礼物”。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知白气息混乱,探出窗外的身子在寒风中发抖,知白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慌张。 按霍行川的意思,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死者了。 三个时辰内破环阵眼就可以把这个阵破坏,但是…… 那个骨伞女子说的没错,自己现在灵力微弱,凭自己没法彻底破坏阵眼,并且…… 现在还不能被他们带回去。 他抓着窗框的手逐渐泛白,他慢慢起身,按住内心的慌乱和犹豫掏出黄纸写下符咒,两指夹着扔到了符咒上,暂时压制住涌动的鬼气。 知白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鸣冤阵,兜上帽子匆匆离开了。 霍行川这几天又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走访了死者家属和同事,了解了一番情况,在一片泪水中安慰了家属,在局里给死者做了超度,确保没有鬼气了才让人带回去。 紧接着就跟着队里一干人研究起这个鸣冤阵。 目前来看这符咒名字起的没什么问题,张卓义确实算是含冤而死。 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孩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了北城的大学,又是拿奖学金又是比赛,到处实习,毕业直接保研了本校。 终于熬出头拿到了腾跃的offer,准备开启新生活。迎来的确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加班,开不完的会,搞不完的项目,不停地被pua。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升职的机会,本来板上钉钉的事,结果转头给了个关系户。 说好的苦尽甘来呢? 霍行川都跟着叹息一声。 夜明更是气得不行,“就应该直接举报去,干嘛赔上自己的命!” “张卓义一个老实孩子,从小到大就负责听话懂事和埋头苦干,你当都是你啊。”乔简白了夜明一眼,“跳楼自杀大概就是他的反抗了吧。希望他能投个好胎。” “不过……”夜明翻着记录,“他竟然没忍气吞声继续干下去。”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霍行川:“张卓义真是自愿跳楼的吗?” 夜明一愣:“老大你什么意思?监控显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没说他是被推下去的,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劝他跳了下去,或者是引诱他跳下去。” 毕竟凶手要找几个人献祭,哪有那么多按时按点含冤跳楼的人在那等着。 霍行川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拦腰,决定无论如何今天晚上都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没想到这时候,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霍队!北城大学出现第四名死者了!” 霍行川咬牙切齿:“等案子结束,抓住这孙子一定让上面多发点补贴!走了同志们!” 第7章 知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撞了两个人才冷静下来。 被撞的男生皱起眉头准备抱怨了,见了知白的脸,不好听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支支吾吾问了句:“同学,没事吧?” “对,对不起。”知白慌乱跑开了。 方才是沿着鬼气一路来到这里,现在鬼气消失,知白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沿着路没走出多远,他听到周围有人大喊着:“出事了。” 不少人和知白擦肩而过,跑向那栋办公楼。 知白拢了拢帽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不少车开了进来,知白混在人群中,看到其中一辆开车的是霍行川。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把围巾提一提,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没人注意倒背向而行的知白。 “居然没有鬼气?”夜明刚来就觉得不对劲。 霍行川戴好手套从车上下来,在现场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死者身上。 他蹲下身,摸了一下地上的血咒:“有人压制住了鬼气。这附近有监控吗?” “我马上去查。”夜明忙不迭跑开了。 死者很年轻。脸上还带着大学生特有的稚嫩。霍行川轻叹一声,默默把她眼睛合上了。 “这么年轻真是造孽。”老唐站在后面感慨了一声。 “老唐,关于鸣冤阵你知道多少?”霍行川问。 “上古秘术,我知道的不多,这几天你们不一直在研究么?” 霍行川低头看着地上的血咒,鲜血已经暗了几分,落在雪地上仍旧乍眼:“老唐,这次的凶手,我……” “怕了?”老唐跟着蹲在霍行川身边,跟着观察眼前的血咒,“现在说怕可不像你。” 霍行川摇摇头,皱着眉:“我不是怕,只是感觉不太好。这种上古秘术是怎么被凶手知道的?又想用来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引诱人自杀的?老唐,这个案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还有神秘出现,又消失的贺生山。 他又是怎么知道鸣冤阵的? “要是什么问题都知道,还要我们做什么?案子就没有舒服的。”老唐安慰性地拍了拍霍行川肩膀,刚起身就看到夜明急匆匆跑过来。 对着老唐点了点头,就把手机拿给霍行川:“队长,案发时有人在场!” 两人都是一愣,老唐那句“什么人”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手机上拍下来的知白的脸。 霍行川面色骤然一冷。 “贺生山——这是他第二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唐局,现在总能派人去查他,把人带回来吧?” “不能!”老唐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觉此话有些不妥。尴尬地咳了咳:“先从其他地方入手。你不说他灵力微弱么,设阵的肯定不是他。” 夜明一脸疑惑地看着俩人。 老唐把霍行川拉到一旁:“秘密搜寻!知不知道什么是秘密搜寻!你这派人去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他到底是什么人?”霍行川冷着脸问。 老唐知道他这种执拗的性子,大有不搞清楚不罢休的意思。老唐败下阵来:“我不知道。但是方局的意思是不要声张,找到人直接秘密带给他。” “方局?” 老唐严肃起来压低声音:“行川啊,方局的事我们轻易不要招惹。” “那按方局的意思,怎么秘密搜寻,北城那么大,我总不能天天满大街溜达去找人。” 老唐跟着沉默了,半响才说:“我会和方局说。先把这件事放下。” 霍行川面色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到案发现场去询问情况。 霍行川迅速安排好工作:“一会让乔简现把死者带回局里准备超度。让江澜再带个人先在学校走访一圈。你和我留下。” 前面夜明都没什么问题,听到后面一头雾水:“留下?留哪?” 霍行川上下大量了夜明一番,看得她直发毛,霍行川眉毛一挑:“你等级证几级了?” 夜明一僵,弱弱开口:“四级……” 等级证全称是灵力技能等级证书,算是修仙人必考证。十级为末,特级为顶,据说只要是达到特级的修为就离修仙成神差不多了。只不过一级尚且有人,特级却是凤毛麟角,哪派百年出一个都算是祖坟冒了青烟。 第9章 修炼灵力,天赋第一,努力第二。天资卓越如霍行川,未成年就拿了一级,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距离特级还是遥遥无期。 而夜明天赋尚好,再加上格外努力,年纪轻轻拿了四级已经实属不易。要不是有霍行川这么个天赋异禀拉仇恨的顶头上司,夜明的能力在特案局其实是很优秀的。 “夜明,一会在这设个结界。我要破了这个阵眼。” 夜明刚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了。 “贸然破坏符咒,会遭到反噬的。” 霍行川观察着眼前的符咒,漫不经心:“我知道啊。” “你有把握吗?”夜明忧心忡忡,不是她不信任霍行川,只是凶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一般人,纵然霍行川天资聪颖,但是人外有人,魔外有魔。霍行川这次真不一定能占上风。 “这不还有你呢么?”霍行川笑笑。 夜明白了一眼。 尸体已经被带离现场,暗红色的巨大符咒烙印在地面上,像是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 周围的人也驱散的差不多,夜明走出去几十米,对着空中画了个咒。停笔的那一刻,夜明仰头看到了从办公楼楼顶到周围一百米的区域,逐渐被一层淡色的薄膜所笼罩住。 结界完成了。 霍行川很有默契地对着符咒伸出右手,金色光芒从指尖涌出。 金色光芒接触到血色符咒的一瞬间,黑色魔气以符咒中心,如同巨浪一般奔涌而出,风刃猛卷,吹得夜明不得不把手遮到脸前,微微屈腿来保持自己不被风动。 只见霍行川依旧安稳如山般地站在魔气汇成的巨浪面前,那丝金色光芒明明看上去软弱无力,却将这滔天魔浪硬生生批成两半。 “鬼气最重的地方就是阵眼,记好阵眼,直接把灵力压过去!”霍行川在猛烈的气流中头也不回地和夜明喊道,“小心反噬,保护好自己!” 夜明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层金色的薄膜,她没想到这种情况下,霍行川居然还能为自己设下一扇保护膜。 “一会我会继续往符咒中注入灵力,反噬也会跟着变强,你一定要记好阵眼位置。” “明白!”夜明掌心灵力聚集,汇成一支短箭,“交给我吧。” 夜明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霍行川的背影。 霍行川轻动指尖,金色光满逐渐变粗,涌动出来的鬼气肉眼可见得更加猛烈不安,夜明眼前的保护膜渐渐碎裂。在鬼气喷涌到极致的时候,夜明找准时机,将手里的短箭迅速脱手,那几只凝结着灵力的短箭,穿过层层魔浪,只留下一缕金色尾迹,循着鬼气的源泉稳稳扎去。 夜明面前的金色保护膜猛然碎裂,呼啸的风中她似乎听到了细微的碎响,紧接着魔浪巨兽吐息般席卷而来,夜明甚至来不及防御,整个人便被猛地冲到身后的树干上,巨大的冲力让树干直接裂成了几份。 她哇——得吐了口温热的血,喘着粗气滑落到地上,脊背剧痛无比。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霍行川一人挡在魔浪面前,指尖的金色光芒散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重重鬼气拦了个彻底。 随着他不断加力,那股鬼气竟生生被霍行川的金网压了回去! “太好了”夜明想。 风刃终于止住了,世界重归安静,黑色巨浪消失个彻底。 霍行川依旧稳稳地站在符咒面前。 夜明慢慢爬起来,却突然顿在半空。晕眩的视线中,霍行川的右手正不停地往下滴血。 血很快便在徐知白身侧汇成了一小摊,夜明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好像那流着血的右手,要比自己碎了的骨头还严重。 “队长……”夜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我没事。”霍行川在自己衣服上扯了一块,把右手包了包,朝夜明刚才发出去的短箭走去。 这就是主阵眼。 短箭扎进去的地方已经四分五裂,整个阵眼再泄不出一丝鬼气。 看起来是成功了。 夜明坐起来,大树碎得只剩个树桩,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了看自己被血染了半身的衣服,若有所思地看着霍行川:“老霍,你哪天成仙了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一竿子人。” “那真是借你吉言了。” 霍行川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上面记着这几天的研究成果。 四个阵眼已出,霍行川在地图上标号位置,又比对着笔记:“最后一个阵眼,位置在西北。” 知白没跑出来多远就躲在无人的小巷里喘息起来,幻境里的鬼气让他灵力受损严重,意识也跟着昏昏沉沉。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天际一抹血红残阳,眼前一片昏暗。 头顶乌鸦沙哑着叫了一声,扑腾翅膀飞走了。 知白慢慢站起来靠在墙上,脖子上的围巾微微飘动。 起风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墙内突然悄无声息伸出一只被黑雾缠绕的手,迅速捂住知白口鼻,不等对方挣扎,黑影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像是拥抱般把知白整个人罩在身下。 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好久不见,知白。” 知白挣扎的一顿,有瞬间的恍惚,接着下一秒眉头一拧,用灵力划破手掌,鲜血喷涌而出,借着汩汩鲜血知白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只听他“嘶”了一声向后缩手,知白硬生生从体内逼出一股力量,将那人从墙里抓出,狠狠贯到地上,紧接着反手掏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刺去。 一套动作不出两秒,匕首即将碰到黑影,身下人瞬间消散,知白扎了个空。 他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滴落到雪地上,炸成一朵朵凄厉的血花。 知白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重新聚起的黑影,雾气之下是一张若隐若现的脸,那张脸不断变化,最后汇成了张知白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我以为对着这张脸你会舍不得下手呢。”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愉悦的笑起来,“也对,帮我杀了他的就是你啊。” “万渊”,知白的眼睛像是淬了火,每一个音节都是咬着牙逼出来的,压抑了千百年的怒火仿佛集中在这一刻爆发,“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虫。” 语毕知白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巨大灵力,整个匕首燃着金色火焰,向万渊袭去。 他整个人速度太快了,万渊甚至来不及思考,胸口就被灵力狠狠穿透。 知白整个人压上去,匕首又往里扎了几分,周围不知何时开始风声猎猎,他的发丝散在风中,他盯着身下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那样狰狞的表情在这张脸上显得如此突兀。 直到尝到腥味,知白才意识到自己的齿间渗出了血。 “不许用这张脸和我说话。” 不许用凤君这张脸。 第8章 疼。 万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低头看去,胸腔变成了一个敞开的大洞,鬼气在洞口周围张牙舞爪了半天也于事无补 体内鬼气翻涌,强忍住那股呕吐的欲望,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知白。 知白的情况甚至比他更糟 ,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抽动着,整张脸惨白得像是脆弱的纸,连同整个身子都在簌簌的冬风中颤抖。 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火焰般的光。 里面满是仇恨。 太可怜了,万渊想。他舔舔嘴唇,又令人格外兴奋。 仿佛想把那股仇恨作为上好佳酿一饮而尽,他蛊惑道:“知白,变成魔吧。” “……你做梦”,仿佛是听到此生最大羞辱,知白唇齿间呼出灼热血腥的气息,声音跟着胸腔起伏,“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下一秒万渊腾空而起,一手死死钳住知白脖颈,瘦得让万渊有种轻轻一捏就会断掉的错觉。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随着手逐渐收紧,温热的皮肤下脉搏有力地跳动着,身下人因为窒息感加重,颤抖愈发严重。 “你想杀我,就靠如今这点神力?” 知白嗓音艰涩:“你想试试?” “当年你以一己之力扫平我族大半,封印无数大魔,维护神界人界太平,只因杀了一个凤君,就落得如今下场……”万渊眼眸一转,轻轻开口,“四处逃窜,连九天神境都回不去……不觉得心寒吗?” “不如加入我族,我定封你为座上宾。” 万渊的视线毒蛇一般黏在徐知白身上,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终于他看到知白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万渊,我不怕死,你呢?” 什么? 万渊来不及收紧手中力道,只见身下人胸腔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灵力,铺天盖地直冲过来。被灵力触碰的地方顿时燃烧起来,发出连串爆裂声。 即便万渊往后退了几步,但这一击还是让他身上又破了几个洞。 这几个洞一时间取不了万渊的命,但万渊没想到知白一个快魂飞魄散的人,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第10章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缓缓道:“不愧是知白仙人。” 他朝知白走来,叹息了一声,很遗憾似的:“我是真的舍不得杀你。但是要是现在不杀你,我怕以后更没机会了” “明年清明,我定会为仙人遥祭一二。” 随着他的脚步,知白看到万渊脚下的影子逐渐变大遍暗,无数黑影在其中翻涌沸腾,一双双腐朽发烂的手挣扎着往外爬。 只见万渊抬手,鬼气漩涡般在天地间涌动,重重鬼手从地面交织纠缠向上生出,直冲天际,数不清腐尸残魄混合着鬼气血水在万渊身后迅速融合,凄厉鬼哭乍响,几百张鬼脸同时睁开眼睛,顶着空洞地眼窝直直地盯着知白。 万渊竟然召出了法相! “……你的法相还是那么恶心。”鬼气排山倒海般涌来,知白差点稳不住身形。 万渊无视了这句嘲讽,他看着气流中单薄的身影,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底气,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连法相都召不出来。 “成为魔,你就不会死了。”万渊说。 知白一笑:“我们之中怕死的是你。万渊,我敢以命相搏,你敢么?” 他总是这样的眼神。 万渊想起第一次见到知白,那是他身着银甲,手持长剑,悬于魔海之上,只身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魔海血水翻涌,鬼气蒸腾,魔兽怒号,恶鬼厮杀,残魂鸣冤,天上地下所有的恶汇集于此。 他却不惧。 甚至没有表情。 那一次,知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荡平魔海。 万渊攥紧了手里的兽骨长刀,他不敢承认,自己在害怕。 那是源于骨子里的本能,对这个曾经的第一战神,尽管战神现在岌岌可危。 “好吧。”万渊眼神闪过一抹狠厉,“那便送你上路吧。” 一时间万鬼齐哭,鬼手化成利刃朝知白袭来,眼看就要被这股浪潮吞没。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近在咫尺的浪潮倏然停住,万渊身形一僵,脸上神情古怪,接着吐出一大口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体被灵力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一支长箭穿腹而过。 下一秒,万渊身上的灵力瞬间燃爆,整个人被裹在金色火焰中。 连知白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越过万渊,巷口正站着一个人。 “谁大晚上在这活动筋骨呢,也不嫌冷。” 是霍行川。 没给万渊喘息的机会,霍行川当即闪到他面前,在他慌乱的眼神中,狠狠砸下一拳。 毫无准备地接下这一拳,万渊整个人裹着碎石瓦砾在地上擦出去十几米直撞到身后墙上,不堪重击的墙面顿时裂开。 知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万渊喘息之时又是一股灵力袭去。 他说的不怕死是真的。 算了。 万渊喘息着闭上眼睛,身后法相大开在,万渊退至黑暗中:“我们后会有期。” “怎么说逃就逃啊。” 知白看到霍行川摇摇晃晃朝这边跑过来,见他身影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又变成三个,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我不能跟你走。 只可惜嘴还没张开,直接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这怎么说倒就倒啊!” 霍行川准备好的一肚子疑问都憋了回去,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脉门,虽然微弱至极但幸好还在。 一把抱起他,霍行川环视了一圈狼藉破败的打斗现场,面色冷峻地离开了。 当初买这台车,就是图内部空间大。 霍行川这车轻易不载人,倒不是有什么洁癖,而是实在下不去脚。夜明不理解,明明住着那么大个大平层,怎么还能做到车里也一堆东西。 都快到年底了,过年那会儿送的坚果还堆在后备箱里,也就是端午的粽子存不住,不然这车开到明年春节能直接再送几家礼。后座扔几件衣服也就算了,还有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快递一直没拆,半瓶矿泉水不知道变质了没有,各种文件,甚至缝里夹着几张黄纸。 霍行川把副驾驶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后面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系好安全带后,搭上腕脉先注入了点灵力。 知白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仍是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降妖除魔也不知道设个结界,搞的破破烂烂的 ,以为拆迁队来了呢,醒来先写个检讨再说。”霍行川恶狠狠说道,只是批斗对象顶着张灰白的脸神志不清,让人一时间失去了批评的欲望。 霍行川坐回去,又瞥了一眼,轻轻说:“算了,你还是先醒过来再说吧。燃烧心脉去除魔,要争劳模啊?” 知白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 昏昏沉沉中,他梦到了很多往事。 梦里的身影来回变幻一会儿是凤君,一会儿是女娲,一会儿是魑魅魍魉,他听到自己问:“女娲去哪了?” 知白想起来了,那是刚来栖桐殿的时候,自己尚不知离别的概念,每天都蹲在门口当个沉默的蘑菇。 一蹲几天后,凤君终于忍不住走过来问:“天天在这干什么?” “我在等女娲。”知白看到自己回答。 他轻轻叹息一口。 记忆和梦境重叠,凤君开口:“她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她不要我了吗?” “她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回不来了。”凤君解释。 “为什么?” “她去人间除魔了。” 这个回答让小知白很高兴:“那她除完魔就会回来了。” 凤君脸上没有笑容,他沉默了几秒:“女娲封印魔海,燃尽心脉,魂魄已经散在四海八荒了。” 小知白不能理解这样的句子,他呆呆地看着凤君。 梦境里的知白心口抽起一抹疼痛,他试图遮住小知白的耳朵,但是自己的手只能徒劳地穿过□□,拦不住任何残酷的话语。 “知白,女娲死了,天地间没有女娲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 梦境里的小知白,呆滞的眼睛里顿时留下汩汩热泪,滑倒嘴角才恍然想起来去擦擦,只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含混不清的语句,只是在胡乱地一遍遍问:“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娲要封印魔海,他不明白女娲为什么要燃尽心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 那时的知白年幼无知,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痛苦,埋怨女娲为何要丢下自己,既然点化了他又为何让他承受死别之苦。 而当他亲手把长剑刺向凤君的时候,他才知道,世间有比死别更痛苦的事情。 生在世间,原本就苦难重重。生而为神,责任在肩,多的是无可奈何。 知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腕贴着上符纸,另一只手腕系着绳子,被捆在床头,整个屋子密密麻麻贴着封禁咒。 心底一抹叹息,这回是真跑不了了。 床边的霍行川察觉到动静也跟着醒来,他把自己上下打量个遍,举起手晃晃了手背上的符咒,笑起来:“‘续灵锁’的符纸传了一整夜的灵力,又强灌了好几颗补心脉的丹药,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没点实力还真是带不回来你。” “谢谢……”知白哑着声音道了谢。 “先不用说谢谢。”霍行川收起了笑容,“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突然霍行川俯身凑过去,眼神像是要把他戳个洞,四目对视了几秒:“贺生山,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9章 “贺生山,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很想和霍行川说,即使不设这些符咒,凭他现在也根本跑不了。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尴尬的身份,知白其实并不排斥霍行川,一是这人长得符合自己审美,二是这人确实帮了自己很多。 自己要是还在九天神境,是很愿意帮他修仙成神的,不过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他好人一生平安。 “我不记得了。”知白决定装糊涂装到底。 “行。”知白意外霍行川居然点点头,就这么放过了这个问题。 但是下一秒,知白知道自己意外早了。 “那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连续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 知白在两个问题里思索了一下,避重就轻:“你怎么知道我出现在了案发现场。” “首先……”霍行川掏出了手机,点开两张监控照片,把知白的照片举到了他面前,“你可能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监控器,把你的行踪清清楚楚地录了下来。” 霍行川在知白错愕的表情中继续说:“其次,你在北城大学不幸留下了灵力痕迹,让我找到机会设下了寻踪符,只要你施展灵力我就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你。” 霍行川微微一笑:“还打算跑吗?” 第11章 知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点灵力还能去哪?” “可是我不放心啊,贺生山,我实在害怕你又耍什么小诡计一跑了之,当然如果你愿意敞开心扉和我坦白,或许我会稍微放松警惕。”霍行川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再度盯向他,“所以现在你愿意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吗?” 知白别过视线,想了几秒开口说:“我只是在那两个地方发现了浓重的鬼气,想去看看而已。我也没想到那里就是鸣冤阵的献祭点。” “谁的鬼气?” “不知道。” 好拙劣的谎言……霍行川心里想着,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问:“昨天晚上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知白很无辜:“灵力微弱,会有魔族来食我魂魄,不是你说的吗?” 很好。 霍行川咬了咬牙,慢慢起身盯着他,没有温度地微笑着:“那你就先在这里养病吧。” 看来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了。 没几分钟霍行川去而复返,扔过来一个盒子:“顺便利用这段时间补一补21世纪知识。” “这是什么?”知白不解。 “最新款学习机,哪里不会点哪里哦亲。” 门再次被关上了。 知白拆开盒子,试探性按下按钮,屏幕突然色彩闪动,一串音乐过后:“小朋友我们一起来学习吧!” 霍行川时常觉得自己被电视剧骗了,导致从小到大都以为警察破案就是穿着皮夹克,叼着烟的沧桑中年男子大步流星推开门,帅气地把手里的调查文件甩到桌子上,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 后来现实给了他极大的打击。 沧桑中年男子是有的,但是和潇洒完全不沾边。 昨天晚上因为贺生山的事,霍行川总共睡了不到5小时,出门前灌了杯黑咖啡火速上班去了。 北城大学附近挨着一溜中小学,老城区本来交通就不好,碰上早高峰,路上一时间水泄不通。霍行川探出头就着跑不动的功夫,买了三个包子,混着豆浆几口吃完了。 旁边开车的乔简按了下喇叭催促前面溜号的车,很嫌弃:“老大,我以为富二代都是很精致的。” “精致能当饭吃吗?”霍行川把垃圾袋团成一团,在龟速前进中精准投到垃圾桶中。 “先说说昨天调查结果吧。” “死者名叫宋晓楠,女,22岁,大四马上要实习了,死于自杀。昨天我们走访了她的室友、老师,初步考虑她患有抑郁症的可能。” “抑郁症?”霍行川皱眉。 “嗯,虽然没有诊断书,但是结合她过往的经历,大概有这样一个判断。” 霍行川一言不发地听着乔简继续说。 “宋晓楠家在农村,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典型的重男轻女,两个姐姐都在当地城里的工厂打工。她能上学不容易,如果不是考到这么好的学校,再加上能申请贫困补助,估计家里人也让她直接打工了。” 乔简叹了口气,继续说:“据她室友说,宋晓楠很刻苦,年年都拿奖学金,平时也没少出去打工。很沉默寡言一个人,眼看要实习毕业了,和其他几个室友还是不冷不热的。但是期末考试之前,只要室友开口,她就会把笔记什么的分享给室友,知道她出了事,几个室友哭得是真挺伤心。” 霍行川看着档案上的小姑娘,算不上好看,体态也不好。不知道这个证件照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她穿着深蓝色的衬衫,畏缩地站在照相机前面,摄影师估计是让她笑一笑,可嘴角像不听使唤似地弯不出来好看的弧度,最后只留下了一抹勉强的微笑。 “眼看着都要去实习了,从她成绩来看,找个不错的工作也不难,怎么突然就跳楼了?” 乔简说:“是啊,她已经收到一家公司的offer了。做尸检的时候,发现宋晓楠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估计就是这个孩子的出现,让宋晓楠决定自杀。” “她怀孕了?” “嗯,已经三个月了”乔简点头,“现在就去找孩子父亲。” 汽车开到了北成大学旁边的大学城商业街,即使是周二早上,整条街也些许闲逛的大学生。 霍行川跟着乔简去了一家奶茶店。 大学城里的奶茶店想要吸引顾客,除了加盟知名品牌,就只能在装潢上多花些心思。这家奶茶店显然选择了后者,店面不小,奶油风的设计很吸引女孩子们。 推门进去,奶茶香味扑面而来,兼职的女大学生见到来了客人,不由分说露出甜甜的笑容:“请问您喝点什么?” 霍行川从口袋里拿出证件:“您好,我们是警察,陈明彰在吗?” 女学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顿了两秒才慌乱地翻出手机:“啊……老板现在不在,我给您联系一下。” 没一会儿,霍行川就见到了陈明彰。 见到警察,他笑呵呵地走上前:“是工商的同志吗?我这个店各项资质都……” “我们是来调查宋晓楠的案子的。” 陈明彰一愣,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冷笑一声:“她和你们说什么了?” 霍行川看了眼满脸好奇的前台女孩:“我们换个地方吧。” 进了奶茶店的休息室,陈明彰敷衍着摆出来几个凳子,从兜里掏出一支烟,自顾自地抽起来:“她报警了?拿什么报的警?就这事还能报警呢?” 霍行川自动替他接了一句:你们警察一天真是闲得慌。 “她没报警。”霍行川淡淡说,“昨天早上,她跳楼自杀了。” 陈明彰刚抽了一口的烟,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他声音轻微地颤抖:“昨天北城大学出事的那个人,是她?” 然后摸过来一把椅子,慢慢坐下去,眼睛呆滞了片刻,搓了把脸后重新抬起头:“她是自杀,你找我们干什么?” “你是她男朋友?”乔简问。 陈明彰踩灭了掉在地上的那根烟,又摸出来一根,点着了,“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霍行川皱着眉问。 “我没觉得是,但是她觉得是。”陈明彰吸了一口,“她去年来我们店里打工,挺踏实能干的一个人,看着也挺可怜的,她说她家里人对她都不好。可能真没多少人对她好吧,我稍微关心几句,她就感激地不得了,然后她说她喜欢我。” “然后你们就成男女朋友了?”乔简问。 “嗯。”陈明彰点了点头,“反正我也没女朋友,看她可怜,我就同意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回事?”乔简继续问。 “前一段时间,有天晚上她喝多了……然后就……没想到会怀孕。” “她当时和你说孩子的事,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让她打了。”陈明彰弹了弹烟灰,“她不同意,她非要结婚。” 陈明彰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和她结婚?” 他把没抽完的烟按灭,站起来回到了最开始镇定自若的样子:“她的死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乔简收起了记录本,两人准备离开,走到休息室门口,霍行川突然停住,回身问陈明彰:“你说那天晚上她喝多了,然后发生了关系,她是心甘情愿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宋明彰愣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个瘦弱的姑娘挣扎的双手,和不受控制的泪水,昏暗的灯光里,她的眼睛充满湿漉漉的绝望。 那时候喝了酒的是他。 陈明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平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当然同意了。” “你这叫性侵。”霍行川说。 陈明彰轻笑一下:“性侵?她报警了吗?你凭什么说我是性侵?” 霍行川冷冷地盯着他,冰冷的眼神让陈明彰收起笑容,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怎样,这可是有监控的。” “没事,就想提醒你,天冷路滑,出门多当心。” 陈明彰喉头一滑,在霍行川无声的注视下,心头无端涌出一股恐惧,门被关上后,慢慢滑落到地上。 “他那样一看就是说谎了。”回到车里,乔简泄愤地锤了方向盘一拳。 “这种情况其实不算少,有些女生遭到性侵后,不敢和别人说,也不敢去报警,以宋晓楠的性格,她应该就是这类。”霍行川继续问, “他俩真是男女朋友吗?” “宋晓楠死之前把手机电脑都删了,技术部的兄弟们还没恢复完,具体什么情况还要在等等。” 宋晓楠会是大胆表白的人吗? 到底是谁先开始的这段关系,还真不一定。 “现在去哪?”乔简问。 “北城大学,刚才接到消息,宋晓楠她妈来了。” 宋晓楠家里不富裕,勤工俭学的钱,一部分留给自己,剩下的全都交了家。 按照他们家里人的观念,女孩读书本身就是赔钱买卖,再不拿回来点钱,简直是白眼狼。 第12章 在外地求学四年,给了四年的钱。 当年是宋晓楠自己一个人来读大学的。 所以这应该是她妈妈人生中唯一一次来这座城市。 却是来给女儿收尸。 乔简想了一路要怎么安慰。等走进办公室里,看到眼前的撒泼现场,心里面那点怜悯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厅里,几个女警和一个老年妇女拉扯着,其中又喊又叫的一看就是宋晓楠的妈妈。 她没有哭天抢地,也看不出悲痛欲绝。 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和女警撕扯上,以及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刺耳尖锐的呐喊。 “我他妈就要去告学校,这个事不拿个六十万,我绝不罢休。” “六十万?为什么是这个数?”乔简问。 拉架的女警苦笑一声,“他家最近要盖房子了。” 霍行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宋晓楠死的时候或许真的是很快乐,他想。 第10章 头昏脑胀了一上午,后续的问题终于不需要特案局处理了。乔简顿时松了口气,回去的路上换成霍行川开车。 乔简落个清闲,靠在副驾驶问群里今天有什么菜。 夜明那边图片刚发过来,霍行川那头说:“一会我给你放前面,你打车回局里 ,钱我报销。” “嗯?还有任务?”乔简问。 “没有,”霍行川云淡风轻,“我回家里吃。” 嗯? 嗯?? 嗯??? 不对。 乔简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从小拿着笤帚把当枪上阵杀敌的演技重新上线,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在群里发:“情况不对。” 夜明往嘴里送了块肉,把发的照片又点开看了一遍,“咱们食堂再寒酸,炖个排骨也很正常吧。” “老大说中午回家吃。” 夜明刚送到嘴里的排骨掉了出来。 不对劲。 特案局谁不知道,霍行川虽然生活潦草主打活着就行,但是工作上堪称卷王,忙得时候一连几天都睡在办公室。而特案局的工作只分为很忙和特别忙。连唐副局都打趣霍行川房子买的纯粹是给中介冲业绩。 是什么让他在工作日的中午!绕路!回家!吃饭! 夜明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她痛心疾首地在群里发:“老大有人了。” 行动队聊天群(无老大版)一片哗然。 甚至江澜退出了即将连招胜利的消消乐,在群里问:“他最近相亲了?” 夜明:从他那件冲锋衣的出场频率来看,应该是没有。 乔简疑惑:这跟冲锋衣有什么关系。 夜明:老大相亲会换皮肤来装斯文败类。 乔简:你怎么知道? 夜明:因为是鄙人教的。 霍行川不知道他和知白的关系无形中亲密了几个度,乔简下车后,他给常去的私房菜馆打了电话,点几个常吃的菜,绕了个圈拎回去了。 除了难得的休息日,霍行川几乎没见过中午的家。 站在家门口,手指搭上门锁,感受着没被破坏的封印,霍行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顺手把菜放到餐厅,越过洒满阳光的客厅直接走进客卧。推开门,知白正坐在床上研究手里的学习机。 盘腿坐在床上,被子堆到一边,宽大的睡衣正好露出一截锁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听到动静,知白头也不抬,“回来了?” “回来吃饭。” 知白打了个哈欠,终于奢侈地分给他个眼神:“你这样的不是可以辟谷了吗?” 霍行川靠在门框上:“我吃饭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是为了维持生命。” “放任欲望,难以成神。” “要是成了神仙连吃的也要克制,那这神做的忒没意思。”霍行川指了指外面,“不吃一口吗?” 知白想起来那顿吃的烤地瓜,喉头上下滑动一下,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邀请。 事实证明,听人劝吃饱饭。知白觉得新时代最好的地方就是,好吃的太多了。 实不相瞒,前两天在街上流浪,闻到各种食物味,他都会忍不住怀念那口烤地瓜,在心里没出息地流口水。 但是站在桌子前,知白发觉竟然有比烤地瓜更好吃的东西! 咬了一口清蒸鱼,他理解霍行川为什么不辟谷了。 “怎么样?”霍行川盛碗汤递了过来。 知白埋头吃饭:“我觉得清规戒律倒也不必死守。” 清蒸鱼又鲜又嫩,卤肉滋味丰富,炖凤爪软糯鲜香,连炒青菜都好吃的不行,知白心满意足地把汤喝完。 辟谷是不可能的了,知白。 看着知白吃饱喝足,霍行川收拾了狼藉,统统扔进袋子里准备一会带走。靠在椅子上,检查作业一样问:“上午学什么了?” 知白若有所思:“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 撞见霍行川一言难尽的表情,知白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但是这东西确实挺好玩。跟着青蛙去探险,跟着爸爸去超市,认识了挺多没见过的东西,想不到法术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知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副纯洁无害的样子。 “这不是法术,这是科技。” 知白收起了笑容:“哦,是么。” “所以我就很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呢?古代么?”霍行川的目光并不严厉,甚至语气很温和,但是知白觉得心脏好像被一把抓住。一片安静中,知白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张了张嘴,对面的人把话接了过去:“你想说你不记得了是吧。” “……” “没关系,我等着你想起来那天。”霍行川靠在椅子上,把知白的反应打量一通,转而换了个话题,“昨天北城大学的阵点被我破坏掉了,接下来怎么做,鸣冤阵还会起作用吗?” “威力降低了,但是如果最后一个阵点鬼气丰富,还是会起作用的。” “怎么知道最后一个阵点在哪?” 知白的笑容慢慢淡下去,思忖一下,转而问道:“你不是破坏了么?” 鸣冤阵的阵点是相互联系的,一般来说破坏了其中一个阵点,势必能找到其他阵点。既然如此,霍行川跑过来问自己是想…… 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流转,知白的反问让霍行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 ,两个人视线在空中互相探询。 霍行川率先倒这诡异的氛围:“说来也巧,正好得到一本古籍,上面恰好写着鸣冤阵相关信息。” “那你继续看古籍不就行了。” “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知道上古秘术呢?难不成从古代过来的?” “我从月球过来的。”知白翻了个白眼。 “月球都知道了,上午没白学。”霍行川起身,“走吧,吃饱喝足跟我干活去?” 知白回头看了眼卧室门上的封禁,脑袋一歪:“怎么,放我出去了?” 霍行川狡黠一笑:“想得美。” 这人是恶魔。 知白想。 在这一刻知白决定暂时不再心里念他好,为他积累功德了。 并且他生出了一股强烈地好好修行,恢复法术,报仇雪恨的冲动。 十分钟前。 霍行川从兜里掏出来个巴掌大的棉花娃娃:“让你出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有别的方法嘛。” “移魂术。”心底的答案就这么被霍行川说出来了,知白心道不好,拔腿就要跑。 没想到转过身腿还没迈开,脖领就从后面被霍行川拽住了,整个人小鸡崽一样被霍行川抓回椅子上。两只胳膊撑在自己两侧,整个人被困在他身子前,知白被迫抬头看那张不怀好意的脸。 “吃人最短的道理没听过么?”霍行川轻轻说。 接着指尖在眉心一点,知白意识开始模糊,“果然不应贪图口腹之欲”,然后便彻底睡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车顶,知白浑身僵硬,连转下头都格外艰难。 看来自己已经在那个娃娃里了。 旁边的霍行川似乎是感觉到了,头顶幽幽传来他的声音:“醒了?我们马上就到了。这不挺好,一缕魂魄跟我工作,剩下的在家里养伤,两不耽误。” 娃娃不好。娃娃有苦说不出,娃娃有难跑不了。 娃娃心里恨。 知白心里还没抗议完,霍行川一个急刹车,知白整个娃转了几个圈直接滚到座位下面去了! 一片晕头转向中,他听到霍行川没心没肺毫无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啊,一会我再捡你。” 知白,你看,不努力就会成为别人的玩物! 甚至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汽车走走停停好一阵后终于熄火了。 知白也终于重见天日,霍行川一只大手把他攥了起来,没享受几秒阳光又重新陷入一片昏暗,这回是霍行川的兜。 第13章 他用手指轻轻拍了拍自己,“在这好好呆着!”然后指尖送过来一点灵力。 知白发现自己可以慢慢动起来以后,鼓足了力气,甩起短腿,在狭小的外套兜里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飞踢。 霍行川“嘶——”了一声,迅速把手缩了出去,“恩将仇报啊小鬼!” 知白踢了一下兜。 “别浪费力气了,走,跟我去给宋晓楠超度。”霍行川顿了一下,淡淡说道:“北城大学,你见过那女孩。” 兜里安静下来。 超度的地方在特案局二楼的尽头,一个封闭的屋子。 门上不是寻常的门锁,霍行川在门板上画了一个符咒,门锁发出清脆的响声,打开了。黑暗的屋子像是另一个空间,一眼望不到边,甚至连刚刚走进来的门都看不到了。 是结界。 整个结界除了他们之外,就是被重重锁链束缚的宋晓楠。 知白被霍行川掏出口袋掏出来,两只棉花胳膊搭在口袋边缘,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是她的魂魄。肉身被家属带回去,魂魄被我们分离出来,去除魔气没有问题后,便可以转世投胎。”霍行川说。 知白心想,我知道的。 宋晓楠跪坐在地上的金色符咒中,四周悬浮着巨大的锁链。双手反扣在身后,手和脚一同被符咒中伸出的锁链紧紧连到地面。她的头以一种将要折断的姿势用力向后仰着,双眼紧闭,脸上依旧挂着死亡时那道安详的笑容。 除此之外,脸上,手臂上,脖颈上,这些露出来的皮肤爬满了黑色的纹路,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被重新拼好的瓷器。 拼接人配上这样的笑容,着实有些诡异。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反派,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大开杀戒。 超度是很考验灵力的事情。 鉴于鸣冤阵鬼气强盛,超度的任务就落在了霍行川身上。 霍行川抬起手,指尖流出一缕金色灵力,四周顿时锁链急速抖动,瞬间收紧。与此同时,地上的符咒中腾起巨大的金色火焰,将宋晓楠包围起来。 火焰燃烧的瞬间,宋晓楠猛地睁开眼睛,嘴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 她的四肢开始挣扎,转眼又被锁链紧紧缠住。 火焰越烧越烈,宋晓楠在火焰中心发出刺耳的嘶吼。 无神的双眼失焦地看着头顶的黑暗,四肢奋力地挣扎着,连带着身子都跟着扭动,整个人都在和身上的锁链进行抗争。 凄厉的嘶吼声划破黑暗,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破碎的的发音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直到身上黑色的纹路被火焰消失殆尽,宋晓楠才安静下来。 锁链从她的身上松开。 向后仰着的头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涣散地看着霍行川的方向。 “投胎吧,好姑娘。” 她似乎是反应了两秒才接收到这句话,而后僵硬地摇了摇头,“不要投胎了。” “做了孤魂野鬼会被抓的。”霍行川说。 她继续摇头:“不要投胎了。” 她的神情像是在很努力地看着什么,只不过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终只能张无神的眼睛:“我想做春天的风。” “吹过小溪,吹过田野,在空中,在海边……”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自由,温暖的……风” 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点点金光飘散在空中,慢慢落到两人身上,温暖的感觉传过来的时候,知白意识到这是超度的功德。 自己的魂魄沾了霍行川灵力的光,这份功劳粗暴地也算给了自己。 至于霍行川为什么这么做,大概率是怕自己灵力亏损太多,哪天驾鹤西去吧。 也真是难为他了。 超度完的魂魄变成透明的浅金色,不出几日,金色光芒慢慢黯淡直到彻底消失,超度就彻底完成了。 霍行川手指轻轻拍了拍知白的毛绒脑袋:“走吧,一会得把你这身子还回去,夜明天天对着它叫宝贝儿子,要是被她发现我拿走了,咱俩就都死了。” 话音刚落,霍行川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锁链声。 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霍行川停住脚步屏息凝神,慢慢回过头。 又是一声脆响,咔嚓—— 霍行川瞳孔微微张大。宋晓楠原本透明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生成暗黑色实体,魂魄上早已消失的黑色纹路再度显现出来。在霍行川震惊的眼神中,宋晓楠猛地睁眼,对着虚空处嘶哑着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下一秒,金色锁链在气流中剧烈晃动,宋晓楠原本被束缚住的四肢,此时正用力挣脱锁链。 霍行川对着宋晓楠飞速结阵,金光符咒瞬间朝她飞过去。触碰的刹那,一股庞大的力量反弹回来。霍行川被这股力量击中,向后翻滚几圈,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结界上,五章六腑都跟着一颤。 知白整个娃娃直接甩飞出去,孤零零躺在几米之外。 霍行川甩过去一道灵力,“找到机会就跑。” 知白靠着这股力,挣扎着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努力往前跑。 霍行川死死盯着晃动逐渐剧烈的锁链,地上金色符咒的光芒愈发强烈,无数气流自下而上涌出。 宋晓楠变了声调的嘶吼、锁链的晃动和气流声,混合在一起,在结界里显得格外震耳。 一声清脆的声响,宋晓楠挣脱了锁链。她缓缓起身,长发在气流中翻飞。 “咔——”她的脖子转了近一百八十度,眼睛里淌着黑色浓稠的液体,直勾勾地向霍行川看过来。 “为什么?”她站起来缓缓走出地上的符咒,脸色惨败布满黑纹,张开双手下一秒闪到在霍行川面前。 眼前突然一张鬼气森森的大脸,霍行川来不及反应,汇起灵力一掌拍过去。只是眼前的女鬼速度更快,霍行川的手还没伸过去,身子率先受了一击,胸口被抓出几道见骨伤口。 温热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摆,霍行川顾不得疼痛,咬着牙把那掌灵力拍了过去。 一声刺耳惨叫传来,霍行川抓住这点空档,迅速用灵力化一柄长刀,敏捷如豹,起身飞扑过去。马上就要刺中时,霍行川犹豫了一秒,原本要扎向咽喉的手,往下移了几分,落在了腹部。霍行川狠狠刺去,想就这么把女鬼直接扎到地上。 鲜血溅起数米高,喷了霍行川一身。 “嘶——” 那血喷到脸上,带起灼人的疼。 灵力顺着刀锋不断流向女鬼,布满黑纹的脸因疼痛五官扭曲在一起,霍行川把刀又往下扎了几分:“让这孩子好好转世不好么。” 女鬼不知道听到了那个字,身子用力挣扎着,几乎快要顶着刀锋慢慢起来。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力量,霍行川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刀,两人以一种极其扭曲地姿势对抗着。 不知道过了几秒,那柄刀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霍行川看着贯穿胸口的那只手,猛地吐出一口淋漓鲜血。 我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似乎应了他的话,女鬼飞速抽出手,在霍行川不受力往前倒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脑袋 ,用力向后撞去。 连撞几下,霍行川脑袋一片眩晕,视野开始变得模糊,鲜血瞬间打湿了半个头,沿着发丝滑落到脖颈上。他咳了几声血,靠在结界上止不住地喘息。 眼前的女鬼安静地看着他,有汩汩黑色粘液从她眼睛里流出,像是在哭。 霍行川艰难开口,哑声:“你不是宋晓楠……你是谁?” 密密麻麻的纹路遮住了她的表情,她没有回答霍行川的问题,而是茫然开口:“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因为我是女孩子吗?” 霍行川一怔。 “为什么不喜欢我,妈妈?”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女鬼此时像极了一个无措的孩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茫然,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人的怨念郁结于心,很容易形成执念,化成心魔,如若得不到疏解便会吸引妖魔鬼怪。 曾在无数个瞬间,她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绝望而徒劳地发问。 为什么不喜欢我? 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弟弟? 为什么你总是幽怨愤恨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叫我……送小男? 只是神没听到她的痛苦。 魔却听到了。 霍行川来不及思考宋晓楠是什么时候魔化的,在下一波攻击到来的时候,反身一躲。女鬼的手径直扎到结界上,被生生磨掉一截。 不等她反应磨秃了的手指,后脑勺当即被人踹了一脚,直直朝结界跌去,“哗”的一声,碰到结界时燃烧起来。她宛如蛇一般在火焰中扭曲起来。结界灵力充沛,女鬼不得已释放更多鬼气,金色火焰和黑雾交织在一起。 女鬼五官早已不成样子,在极致的痛苦中僵硬回头,发现让自己承受如此痛苦的竟然是一个棉花娃娃。 第14章 或许是太过离奇,她呆滞了几秒。霍行川趁这几秒空档,朝着女鬼身后飞速扑过去,抓起知白迅速跑开。 “不是让你先走了吗?你先躲到结界旁边去!” 棉花娃娃在手里挣扎了一下,霍行川又输过去点灵力。 吸收了灵力,知白终于能开口吼去:“你怎么还不杀了她?” 从方才霍行川的保守攻击来看,知白大概猜出他的意思了。不给致命一击,大概是想控制住行动,然后净化让宋晓楠可以继续投胎吧。 多么天真而愚蠢的想法。 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知白再次开口吼道:“她是魔,你净化不了的!” 知白脑海闪过一片熊熊大火,火光中一个女孩手抓着人腿,双眼浑浊无神,满脸鲜血地看着他,脚下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脸上的纹路,嘴里的尖牙,还有周围浓得不像话的鬼气,都在告诉知白眼前的人是个魔。 但是他僵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怎么也动不了。 那魔扔下人腿,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 下一秒,耳边风起,一柄长剑直插那魔咽喉。知白认得那柄剑,是凤君的天南剑。 身后随即传来凤君冷淡的声音:“她已经吃了人,为何还不杀?” 他忘了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那时跟着凤君去人间游历,恰好路过一个村子。村子里的庙前聚集了好多人,知白好奇,凑过去看热闹。 只见庭院中间的桩子上绑着个小姑娘,身下堆满了柴火。 “她怎么了?”知白问。 身边的老汉说:“她跑去山里玩,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神不神,鬼不鬼的,还要伤人呢!” 知白这才发现,女孩眼睛浑浊不清,有淡淡的鬼气从她身体溢出。估计马上就要魔化了。 这时,柱子上的女孩突然哭起来,稚嫩的童声回荡在空中:“阿爹阿娘,救救我……我是小枝啊……我怎么会是鬼啊。”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嘴里不停着唤着爹娘,身旁一对老夫妻哭着想要去救自己的女儿。 知白不忍,想要朝她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凤君按下:“她已经是魔了。” “可是她还那么小,我可以净化她的啊。” 凤君神色冷淡:“刚吸入鬼气的人还有净化的机会,知白,她已经不行了。” 可是…… “我要试试!”在凤君紧皱的眉头中,知白走上前去:“我可以给这个女孩子除魔!” “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求求恩人……” 凤君再次拉住他了厉声说道:“救不了的!” 其他人闻言,不满起来:“你不会救不要拦着他呀!”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簇起灵力,在金色波纹中,黑色鬼气慢慢消失,小枝的眼睛清明起来,她叫了声“娘……” 那时候知白太小了,刚刚学了法术的他为救下一个小孩而高兴不已,全然没有管凤君冰冷而不悦的目光。村子里的人见他真的治好了小枝也很高兴,摆了酒席请恩人喝酒,整个村子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变故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喝了酒的知白早早就昏睡过去,等他被吵醒的时候 ,周围火光四起。 哀嚎声不断传来,知白急忙跑出去,正好撞见了吃人的小枝。 为什么? 不是已经净化了吗? 等凤君的剑刺过来的时候,小枝的眼睛再度清明,她流着泪说:“救救我啊……” “不过是魔鬼的骗术罢了。”凤君开口。 “知白,魔是净化不了的。山里魔已经被我除掉了,村里其他人被我带出来了。我们走吧。” 就是那天起,知白剑下不留魔。 “你再不杀了她,你就得死在这!”知白厉声喝到。 霍行川慢慢停下来。 “宋晓楠不想死的。她的朋友说她准备去医院做流产,收到了offer,准备离开这里,要去一个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开启新生活。” 知白眼里闪过一抹悲戚:“我知道,霍行川,但是我们没办法。” 棉花娃娃缝着一张wink脸,霍行川看不出知白的情绪。他用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闭上眼,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女孩明朗的笑容和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眼神。 到底是谁引诱她去自杀,催她魔化? 到底是谁利用了这些人心底的绝望和勇气去设一个唤醒冤魂的阵? 霍行川转过身来,对着她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释放出灵力,沾着血的手缓缓画下符咒。 灵力翻涌,结界内霎时充满金色光芒,在这片灵力海洋中,宋晓楠的眼睛似乎清明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行川觉得她笑了一下,然后在笑容消失的那一刻,灵力爆发出滔天火焰。 宋晓楠在火海中碎成了粉末。 结界再度陷入昏暗,霍行川一时脱力,带着知白倒在地上。 喘息了一会,霍行川偏头看向倒在另一边的棉花娃娃:“我们是不是也算同生共死了?” 知白看着天花板,冷漠说道:“霍行川,我再也不吃你的饭了。” 霍行川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起来,笑着笑着扯到了伤口,他叹出一口气:“真疼啊。” 第12章 黑暗中知白动了动自己快断了的胳膊,把漏出来的棉花往里塞了塞,勉强翻过身子:“你没事吧?” “没事……结界有异样一会就来人了。”霍行川手按在伤口上,正用灵力一点点恢复身体。奈何伤势太重,灵力支撑着五脏六腑不受伤已经是奇迹,身体的缺损估计还得养几天。 知白想起女鬼两次重伤都是因为碰到结界,不由得问道:“这个结界灵力充沛,是谁设的?” “方局长,方隐年。” “他是谁?” “没怎么见过。但是特案局这一片的结界都是他设的,应该是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人。” 知白仔细琢磨着霍行川的话,这两天他大概率猜到特案局是个什么部门了。 自古以来,九天神境就会在人间设立专门机构,一方面处理食人的鬼族,一方面管理人间的修仙人士。 只是修仙之人大多心高气傲,几个世家逐渐壮大,渐渐地不受机构管辖,两者成了并立之势。 到了这一代,机构的名字改成了特案局。 按照传统,九天神境会直接派遣神官来人界掌管特案局。 那这个方隐年……大概率是九天神境的人。 知白心头一紧,不行,不能在这里久留。 “什么时候能来人?”知白问。 “快……”霍行川话说到一半,结界突然被打开,亮光一股脑洒进来,晃得他眨了眨眼,“……了”。 逆光中,知白见门口站着一清瘦的男子。 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方隐年。 方隐年环视了一圈,盯着那个棉花娃娃看了几秒,才把目光落在霍行川身上:“怎么回事?” “死者突然魔化了。” 方隐年点了点头:“我让唐副局去叫人了,一会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又看向知白,问道:“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 “我……” “我儿子怎么在这!”飞奔而来的夜明在门口紧急刹车,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陌生美男是谁,也没来得及查看自家老大身体,先是看到了沾了一身血的棉花儿子。 知白心中警铃大作:要死了! 我把人家儿子搞坏了!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是我要来的,是霍行川他强行把我带到这里,虽然他是为了我好,但是刚刚出手我也是为了救他,所以这个看起来很暴躁的女人□□,应该是霍行川的问题…… 霍行川一时间不知道是被方隐年察觉有问题可怕,还是把夜明儿子搞成这样可怕。 他略动指尖,先把知白那缕魂魄保存到了自己手表里。 夜明几个大步冲向棉花娃娃,看着快要掉下来的胳膊,气沉丹田,冲霍行川扫过来一记眼神杀:“所以,我儿子怎么这样了。” 连方隐年都知趣地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顺手拦下了飞奔过来的唐副局。 唐副局满脸急切:“人怎么样了?” 方隐年一脸为难:“原本应该没有大碍,但是现在不一定了。” “怎么?魔还没除净?”唐副局掏出武器舍身炸碉堡一般,抬腿就要往里冲,被方隐年拦了个彻底。 “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方隐年一脸不解,“但是霍行川好像把夜明儿子搞坏了。” “?”唐副局差点摔个跟头。 等站到了门前,唐副局才看到霍行川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夜明抱着个巴掌大的娃娃哀嚎的诡异场面。 “我找人给你补补吧……如果不冒犯的话,我也可以再赔你一个。”霍行川说。 夜明轻轻爱抚了一下儿子脑袋,揣回兜里:“我要你赔我十个限定。” 第15章 “……好。” 夜明擦了擦没流出来的眼泪,转身蹲到霍行川身边,声嘶力竭:“老大你没事吧。” 手表盘里瑟瑟发抖的知白:…… 门口一脸茫然的方隐年:…… 手拿武器一脸血气的唐副局:…… 倒地不起的霍行川:要么你们救救我呢。 知白躺在指针上:“你们关系这么差吗?” 霍行川:我想辞职。 特案局在医院有一层单独的病房。 霍行川去做检查,把手表留在了病房里。 手表有禁术 ,知白这一缕残魂只能等着霍行川回来大发慈悲放自己出去。透过狭小的表盘满眼都是惨白的天花板,很是无聊。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开了。 脚步声逐渐朝自己靠近,最终停在了放表的柜子前。 知白满心愉悦等着霍行川把自己放出来,没想到透过玻璃表盘看到的人是方隐年。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方隐年的脸,不知道是一千年太久还是眼前人故意改变了容貌,知白总觉得他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就像是很久之前认识过一样。 会是谁呢? 方隐年在手表前站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霍行川手表的禁术是临时加的,并没有隐蔽气息的作用,哪一缕魂魄就在在表盘的角落里。 只要自己挥动法术就可以把他抓出来,好好问问他当年为何…… 甚至可以直接杀了他。 他眼睛里翻滚过无数情绪,最终按住了想要触碰的手。 算了。 只是一缕魂魄罢了。 病房的门又一次开了,霍行川半个身子裹着绷带被唐副局推进来,“你说说,超个度都能沾一身血,明天出外勤除魔是不是得挂一身彩回来?霍行川你一天天就是不知道……” 唐副局没想到病房里还有人,脸上老妈子表情还没收起来,和霍行川一起大眼瞪小眼,和方局长来了个六目相对。 唐副局反应快,拽了拽霍行川:“你看看,连方局长都来看你了,还不快叫人。” 方局长摆了摆手:“超度时魔化实属罕见,这次辛苦霍队长了。” 唐副局立马接话:“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霍队长,”方局长温和着问道,“之前让你带回来的人呢?找到了么。” 表盘里的知白心里一跳,他果然要抓我! 只听霍行川那头貌似很遗憾地说到:“还没呢,北城这么大,不好找啊。” 方隐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竟然就这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先好好养病吧。”说完起身走出了病房。 唐副局把霍行川丢在原地转身跟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又只剩下一人一魂。 “怎么没把我供出去?”知白问。 霍行川坐着轮椅滑过来,把手表重新戴了回去:“怎么,你很想我把你供出去么?” “那倒没有……” 霍行川找了个舒服地姿势靠在病床上,从床头拿了个苹果开始削起来:“所以想好什么时候和我坦白了么?” 知白岔开话题:“我给你削吧,你一个病人先好好休息” 霍行川没说话,敲了敲表盘解了禁术。知白终于重获自由,晃晃悠悠飘了出来,深了个懒腰,接下霍行川递过来的刀和苹果,开始认真削起皮来。 “你要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霍行川看着他,“贺生山,我就杀了你。” 知白削皮的手顿了一下,轻轻笑起来:“好啊。” 知白把削好皮的苹果递过去,霍行川用刀顺手切了一半,咔嗤咔嗤一人一魂吃了起来。 “明天你继续在家吧。”霍行川说。 “那你呢?”吃了半个苹果意犹未尽,知白飘到果篮跟前去翻出来串葡萄。 “我上班。” 知白揪了好几粒葡萄一把送进去,嘴角还挂着汁水:“明天就去?你身体不是还没好?” 霍行川视线落在他鼓得像仓鼠一样的腮帮子上,伸手捏住:“不是说辟谷么?吃得比我还欢。” 知白又揪下来几粒,抓了一把拿过去:“那你也吃?” “洗都不洗?”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张嘴等着被喂.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俩人左一口右一口,把那串葡萄吃得七零八落。 知白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又飘过去想再拿点尝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知白慌不择路直接躲到了床底下。 霍行川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看着走进来的唐副局。 “你这什么眼神啊?”唐副局挺着啤酒肚,又跑办公室又跑药局,刚忙活完准备过来看看,推门就收到病号一个嫌弃的眼神。 看着病床上没剩几个粒的葡萄,唐副局怒道:“怎么不洗就吃啊?” 霍行川往后靠靠,懒洋洋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一天到晚懒死你这小子!”老唐拎着果篮拿水池把剩下的洗了洗,“夜明跟着乔简去城西了,那案子有眉目了?” “让他俩去城西设个寻魔阵守着,也不算有眉目,碰运气吧。” 霍行川看着老唐把水果重新拿出来,自己先切了个橙子,边吃边说:“有线索就不算碰运气。这案子你还接手吗?” “为什么不接?” “负伤上阵?”老唐眉毛一挑。 霍行川嗤笑一声:“这也叫负伤?不抓到这孙子,我们组都不踏实。” “好小子,随口一问,也没想给你放假。 ” 唐副局笑呵呵把吃剩的半个橙子递过去,“不过该休息也得休息。你们老霍家家业大,补品丹药随便用,但是药到底是药,你总用这些药强行恢复也不是个事。这个案子忙完了,回家休息准备迎元旦吧。” 霍行川嫌弃道:“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放心吧,我有数。” 唐副局拍了下霍行川后脑勺,气得咬牙:“你有个屁数!”随手又顺个橙子,“今天晚上在这住一晚,让医生再观察观察。” 霍行川摆了摆手,看着他出去了。 回过头就见贺生山脑袋搭在床边,盘腿坐在地上,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暗示:“这橙子味好清甜。” 霍行川把那半个没来得及吃的橙子拿过去:“吃吧。”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病号。 知白咬着橙子:“我们在这住一晚也行的,你身体重要。” 霍行川故作为难:“可是家里还有挺多吃得呢。” 病房里安静片刻,知白小声说:“那什么,我看这些丹药都挺不错。” 霍行川冷漠地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今天晚上我在医院养病!” 第13章 知白承认自己有有私心,但是这丹药确实很好,是补灵力的上品。 从气味上就能闻出来用料的精良,甚至有些补品所用的草药知白当年寻找熬炼都很不易,现在被霍行川随手放到一旁,唐副局说他家大业大倒是没说错。 知白不敢再提回家的事,老老实实在床边找了个位置,窝成一团躺了下去,没一会就睡着了。 霍行川也没闲着,正用手机远程跟夜明说布阵的事,忽然觉得肩膀一痒。 本来靠在身后被子上的贺生山,不知怎么轱辘到了自己肩膀上。 一缕魂魄的贺生山很轻,微弱的灵力似乎被风吹几下就能飘远。现在靠过来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勾起一点酥麻。 那张脸近在咫尺,还带着刚吃过的橙子的清甜味。这种姿势刚好让宽大的衣领露出肩窝,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霍行川忽然觉得只有这个时候的贺生山,才会卸下布满遮掩和谎言的外壳,在安稳的睡梦中露出柔软而不设防的内里。 时间默默流转,一呼一吸轻轻打在锁骨上,霍行川无端品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要是他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霍行川忍不住想。 两人晚上还是回家了。 知白高兴得毫不掩饰,忙不迭地帮他拎着唐副局拿回来的丹药罐子 ,早早地在门口守着。 估计等霍行川一声令下,就拎着带子直接冲出医院。 霍行川想不明白好吃的到底对这人有多大吸引力,眼睛里都是盖不住的期待。 霍行川敲了敲表盘:“你先进来,大晚上你一个魂在外面飘着我怕吓到路人。” “我们不坐车吗?” 多好啊,这么几天就认识车了。 霍行川指了指自己包着绷带的肚子:“虽然我没什么大碍,但是都这样了,能不让我开车了吗祖宗。” “哦。”知白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表情很委屈,“那个表太挤了,而且很闷,我不想在里面呆着。” 霍行川用极其“直男”的目光审视了一下,他怀疑贺生山在撒娇。 并且撒娇得很成功,自己确实动摇了:“可是……” 第16章 知白眼睛一亮,放下袋子念了个咒,下一秒变成了只五彩小鸟扑腾扑腾翅膀落在了霍行川肩头:“这样可以了吧。” 大街上遛鸟也很奇怪啊…… 不过小鸟已经收好翅膀稳稳做在肩膀上了,霍行川无可奈何把围巾绕上去:“外面风大,你别被吹跑了。” 小鸟啄起围巾盖在自己身上:“放心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街上的人一个个埋头缩着脖子往家走,马路上汽车小心翼翼地龟速往前开,不知不觉又堵成一行。 霍行川推开医院大门,冷风一瞬间吹进来。围巾显然抵不住这样猛烈地风,知白一下子就被吹飞出去,在空里勉强挥几下翅膀,但还是抵挡不住这风雪,被摔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霍行川忍着痛弯下去把他捡了起来:“没事吧?用不用去看兽医啊?” 知白甩了甩羽毛:“没事。” 接着又是一阵大风,霍行川微微攥着手把它放进了兜里:“你先在这呆着吧。不然一会吹远点我还得满大街抓鸟。” 这阵出租车不好打,霍行川收起了手机往地铁站走,知白在兜里扑腾两下探出个脑袋:“我们不坐车吗?” “现在我们打不到车,去做地铁。” “唔,在早上的学习机里看到过。地铁什么样?” “开在地下的很大的车,”霍行川插在兜里的手摩挲着知白柔软的绒毛,“一会上地铁你好好呆在兜里不要钻出来,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 “好。” “也不要和我说话。” “……”我看起来是那么蠢的人吗? 知白没再理他,探出个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庞大热闹的城市。 这个陌生的时代每天都能给他带来无限的新鲜感,无论是高楼还是车流,还是超出他认知的科技和法术。 知白突然觉得就这么呆着霍行川身边熟悉新时代也可以,毕竟人美心善,还帮自己保守秘密。 是一个全方位意义上的好人。 霍行川手很大,掌心温暖而粗糙,呆着他手里很安心。 让他不由得想起凤君。 凤君也是这样的。 第一次变成鸟不是知白主动的,那时候他跟着凤君修行,奔波了一天走不动便耍小孩子脾气,赖在地上怎么也不想走。 本以为凤君会生气得一走了之,但是没想到凤君念了个咒,自己就变成了只五彩小鸟。 凤君伸出手,一贯地神色冰冷但是并不严厉:“坐在我掌心吧。” 知白扑腾着翅膀飞了过去,稳稳落在凤君手掌,风乍起,凤君带他御剑而飞。 凤君瘦长的手指散出些许灵力,为他遮住扑面而来的风,知白伏在凤君指尖,身下群山如黛,连绵不绝。 知白问他为什么不生气,凤君神色如常:“累了便休息,为何生气?” “我也想学御剑而飞。” “好。” 知白想了一下,“我还想学变小鸟的法术。” 凤君一怔,但还是点头:“好。” 后来知白时常化成五彩小鸟呆在凤君身边,有时在他掌心,有时在他肩头,有时在他怀中。 直到回了家,知白才又变成一缕魂魄回到自己身体里。翘着腿躺在沙发里:“还是原本的身体好啊。” 霍行川给常去的餐厅打了电话,劳烦他们把菜送过来,瞧见知白晃悠脚丫子研究学习机的样子,点了几份和上次不同的菜品,打算给他尝尝别的口味。 知白跟着学习机看完了剩的半集百科视频,眨了眨眼睛对霍行川说:“把鸣冤阵的图给我看看。” 霍行川刚要发出去的语音收了回来,眉毛一挑:“打算帮我了?” “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再什么都不做我也太没良心了。而且……”知白拖着下巴,眉眼一弯,毫不掩饰着坏笑着:“天底下有好些人要抓我,今天你帮我瞒住了,我们就算共犯啦。” 歪理邪说。 窗外冬风刮得紧,细碎的雪花在空中翻飞,屋内知白瞳如墨玉,狡黠得像个小恶魔。 霍行川很快就把手机里的资料打出来了,连带着前面几名死者的尸体和一应资料全部摊在知白面前。 知白一边看着现场照片,一边听霍行川解说每名死者具体情况,最终将那些死者现场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 死者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除了身下那个血淋淋的符咒,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的瘆人的笑容。 现在摆在一起,像是按照相同的模板刻上去的。 难怪看上去那么违和。 “鸣冤阵的献祭者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有足够的怨气,最好是那种死了能立刻化成厉鬼的程度;二是必须要主动献祭。但是这次几名死者……”知白皱着眉,“我没有冷血的意思,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需要立刻自杀献祭报仇的性格,并且这种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死者主动的。” “你觉得他们是被迫的?” 知白回忆着宋晓楠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淡淡开口:“是幻境。” “为什么?凶手不能用催眠一类的方式么?” “在北城大学的时候,我中了幻术。幻境的主人是个手持骨伞的红衣女子,你有印象吗?” 霍行川略过了他去北城大学的事情,摇了摇头:“我们对魔族的记载并不多。” 知白捏了捏眉心:“我之前犯了个错误。我以为能够布这种阵的人需要很大的实力。但是从他选择的献祭者来看,他可能驾驭不了那么重的怨气。如果凶手是红衣女子这种,应该会选择怨气更重的人。” “所以你觉得红衣女是从犯。那么为什么一个能做幻术的人,要帮助一个实力并不强的人呢?” 霍行川的语气并不咄咄,但是长久以来的审讯习惯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带上几分厉气,察觉到知白的沉默,霍行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 知白并没有在乎这一点,他脑海里不断闪过这几日的碎片,万渊的鬼气、再度出现的上古阵法、神秘的幻境,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渐渐在知白脑海里汇成一个可怕的想法。 知白突然问道:“破处阵眼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发现了最后一个阵眼?” 霍行川愣了一下:“在西北方向。” “你打算怎么查?”知白看着他。 “我要是说我的办法就是设寻魔阵,大海捞针,你是不是会觉得我疯了。” “……我只是佩服你们灵力充沛,经历旺盛。”知白无奈叹了口气,“把地图拿来,四个现场位置标出来。” “你要干什么?” “我要找到最后一个阵眼的位置。” 霍行川很快在地图上把案发现场标注出来,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知白没有上前,而是握住了霍行川的手腕:“我灵力微弱,画不出阵法,霍行川我需要你帮我。” “我要怎么做?” “首先沿着这四个阵点,把鸣冤阵画上去,不用给太多灵力……”知白一边握着霍行川手腕,一边在地图上轻轻画阵,金色灵力像支画笔在光滑的地图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霍行川控制着灵力,手腕失去了自主权,随着对方的手来回移动。 凭知白这种熟练程度,大概率之前是画过鸣冤阵的。 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呢? 出神的时候手腕已经停下来了,鸣冤阵静静躺在自己面前:“这就好了?” “没有。”知白握着的手收了几分力,眉眼间浮上一抹紧张,“霍队长,接下来的阵我也没试过,还是纸上谈兵的阶段,如果失败了……” “房子我设了结界,结界里怎么折腾都没事,但是要是闹到了结界外面……”霍行川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那咱俩就得组团进局子了,共犯。” 第14章 霍行川这种吊儿郎当的笑容倒是缓解了他几分压力,毕竟自己身无分文,吃喝都要靠别人,如果再把别人房子搞坏了,大概要以死谢罪。 知白咬破另一只手指尖,在对方不满的一声“嘶”中,对着鸣冤阵的阵点滴了几滴血。那抹猩红瞬间融在流转的灵力中,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无端生出股邪气。 知白慢慢呼出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发力,用力攥着霍行川手腕在空中缓慢画下一个图案。 地图上的鸣冤阵突然剧烈振动起来,连带着桌子跟着一起摇晃,知白指尖泛白,死死握着霍行川手腕,在巨荡的风中维持着姿势。 紧接着地图上鸣冤阵的阵点接连爆破,知白刚滴上去的血带着灵力炸成一朵朵血花在地图上方剧烈燃烧起来。 灼热感席卷而来,霍行川的手指下意识缩了一下,下一秒又被知白死死抓住,翻涌的旋风中,知白语气沉稳:“马上了!” 火舌即将舔食到手掌,霍行川有种即将被这股热浪吞噬的感觉,知白突然停手了,而后鸣冤阵又一次爆炸了。 第17章 巨大的暴风让霍行川和知白两人齐齐向后翻滚出去,霍行川把知白整个人揽在身下,后背猛地撞到身后墙上。 “结束了吗?”霍行川着问。 “嗯。” 知白在狂风中努力睁开眼睛,攥着霍行川的手飞速结阵,灵力碰撞发出巨大爆鸣,整个地面跟着震了震。 霍行川挡下飞过来的桌子碎片,室内终于回归安静。 桌子早已经炸成碎片,连带着沙发也烧毁了一半,地板上更是不成样子。 两人坐在墙边看着面前的残骸,知白头顶幽幽飘来一句:“幸亏有结界啊……” 霍行川抬头见到那张“罪魁祸首”——地图正慢慢飘到地上,他看了一眼知白:“地图怎么就毫发无损?” 知白扇了扇眼前的灰走了过去,把地图捡了起来:“也没有毫发无损。”接着举到霍行川眼前,指着鸣冤阵西北角,霍行川发现地图那里竟然破了一个洞。 不止那里,之前的阵眼也都破了洞。 “那就是最后一个阵眼?” 知白把地图卷起来:“大概率。” “根据时间推算,最后一个场献祭是后天。我和你一起去。”霍行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知白皱着眉面色沉重:“必须破坏鸣冤阵,我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霍行川按了按知白被爆风吹翘的头发:“巧了,我也有种不好的感觉。非得抓到这孙子,拿了奖金把客厅收拾一遍。” 话音刚落霍行川手机响了起来,是唐副局。 霍行川眼皮跳了一下。 完了。 他接起电话,下一秒把伸长胳膊,但是把手机拿远也没阻止贯耳的咆哮:“霍行川你在家里研究炸弹呢?不是让你在医院休息一下么,回家又瞎搞什么,你家结界剧烈震动得监察司的人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了!” 知白耳朵一动,听到电话里的内容,心虚地扫视了一下屋子,作为罪魁祸首决定坐在地上当只弱小无助的缩头鹌鹑。 霍行川揉揉眉心:“设个阵查案子。” “纪律准则是不是都忘了?提前打报告这个事还要说多少遍?霍行川你怎么总是……” “唐副局。”霍行川怀疑电话那头要直接给他开个精神会议,干脆直接打断,“我知道了 。明天我写个反思行了吧。” “你小子少来敷衍我,年底给局里冲违纪业绩是不是,我发现你……” 正巧门铃响了,霍行川往门口走:“不说了啊,外卖来了,先吃饭了。” “手脚健全的大男人天天吃什么外卖,做顿饭能累死你是不是。” 霍行川后悔接这个电话,火速说了句“挂了”在对面喋喋不休中熄了手机。 他走到玄关,把饭接了回来,冲着坐地上的知白说:“去书房吃吧。” 知白见这人没有怪罪的意思,蹑手蹑脚跟了上去:“他的声音好熟悉。” “唐钧之,唐副局,你今天见过他。” 知白脑海里有了点印象:“哦。” 霍行川对房子没什么要求,装修是开发商直接做好的。书房是非常传统的布局,黑胡桃木书架占了两面墙,中间一张开阔的桌子,上面对着乱七八糟的书籍笔记,几乎没什么空余地方。 霍行川把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推到旁边,腾出半边地方,开始摆餐盒。 知白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书架的上的书,确认是真书后,从心底里传来一丝震惊。 他又看向霍行川,这人身量很高,眉眼鼻梁高挺,不知道是不是刚这行久了,脸上肌肉总像是绷着,天然带几分冷气。 宽肩窄腰长腿,练得恰到好处的肌肉把居家服支撑得利落有型,仿佛随时能拉出去拍时尚杂志。 挽上去的衣袖下,露出的小臂线条分明,手腕处带着块蓝底银边手表,不小心溅上的汤汁被他顺手拿纸一抹,把几样菜摆好后,霍行川才看到知白站在书架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过来吃饭。” “这么多书啊。”知白状似感慨道。 “小时候为了快点考级,没少看古籍,换房子的时候直接搬来了,查资料也方便。” 知白整个人一震,把霍行川上下扫了一遍,不敢相信,他居然看书! 霍行川放下筷子:“你这什么眼神啊?” “我觉得人还是不可貌相。” 霍行川听明白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你眼里我什么样啊?” “悍匪……” 霍行川面无表情:“明天反思你替我写。” 知白小声嘟囔:“果然是悍匪。” 反思到底是霍行川自己写的,原因没有别的,知白不认识字,也不会写字。 在纸上磨蹭了半天,没落下一笔,霍行川嫌磨叽,把人赶走了。自己做桌子前三下五除二抄了一篇,而知白从书架上找了本书坐在对面研究起来。 洋洋洒洒抄了两千来字,他一抬头,知白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霍行川悄悄看了眼封皮《阵法图析》。 也是,这文化水平估计也就能看懂图了。 “要不我给你联系修仙所去上学吧。” 知白放下书:“那是什么。” “修仙学校。一边学法术提升灵力,一边学文化课读书识字,多好。”霍行川欣慰一笑,“这年头,还是得念书啊。” …… 知白很想告诉他,这书里的阵法图好些是当年自己研究的。 真是吃了没跟着时代一起前进的亏。 知白没搭茬,但心里跟着琢磨了一下学习新时代功课的事,一偏头看到了被霍行川端正放在书桌一角一本古籍。 “这是什么?”知白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 “你知道知白么?”霍行川问。 碰到书的手猛然一顿,听霍行川没什么反应地继续说道:“他的一本古籍,不过是禁书了。” 知白稳了稳身形,若无其事问道:“为什么是禁书?” “知白杀了凤君被天道处死,成了千古罪人,他的书都成了禁书。你不知道么?” 知白摩挲了几下手里的书,霍行川的声音好像被放大无数被,一字一字朝自己砸过来,半响他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指尖在书页上迟疑了半天,最终也没有翻开,知白把书放下,打了个哈欠:“困了,先去睡了。” 知白躺在床上,和头顶的封禁咒四目相对。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只剩下风还在呜咽地吹,拍在玻璃上渐渐变成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知白杀了凤君被天道处死,成了千古罪人。” “知白仙人堕魔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众仙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混合着恐惧和愤恨像是要把知白吞没了,在滔天声浪中,持剑的手有一瞬不为察觉的恍惚,知白听到凤君气息微弱,他说“不要”。 他从未见凤君如此痛苦过。 知白喉头滚过一股苦涩的叹息:我就是千古罪人啊。 霍行川早上走之前给知白订好了饭,在书架前站了一会,揣了本书把反思夹在里面,开车往特案局去了。 把地图拍给夜明,让她和乔简两人先过去布个阵捕捉下鬼气。自己拿着反思去了唐副局办公室。 唐副局见贯了霍行川这貌似忠良的样子,把保温杯放在一旁,扫了扫写得密密麻麻的反思:“霍行川你这个人啊,以后还是得注意方式方法,监察司那群人想着法地挑你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他们横眉竖眼说一顿你心里舒服是不是?” 霍行川低头不语。 “昨天研究什么阵法了?非得在家里搞?” “鸣冤阵的。找了最后一个阵点,让夜明和乔简过去了,明天我就过去守着去。” 唐副局点了点头:“这案子不简单,务必要顺利结案。你身体怎么样了,昨天那么早出院干什么?” 霍行川摸了摸伤口:“吃点丹药就好了,灵力修复了一晚上,已经没事了。” “行了,也没打算怎么说你,写个反思做个样子我也好应付过去。”唐副局摆了摆手,“忙去吧。” 霍行川这人坐不住,有案子第一时间就带人过去,降妖除魔也是率先上阵,分析案子大多时候都是坐大办公室和其他人一起,算下来在自己办公室呆的时间少得可怜。 眼下行动队里的人公出的公出,干活的干活,一时间没人发现自家老大回了自己办公室,还关上了门。 霍行川掏出从家带出来的那本册子。 是《上古记事录》。 第15章 夜明早上刚睁开眼睛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关掉闹钟后看到霍行川轰炸似的连发好几条信息。 长达60秒的语音排成一串看得她头大,打了个哈欠,点都没点先回复了句收到。 睡眼惺忪地用冷水洗了把脸,楼下买了几个包子,神色恹恹地驶进了早高峰的浪潮,堵车的间隙才慢悠悠点开语音条当背景音。 第18章 比起坐办公室,夜明更喜欢出外勤,不管是抓人还是抓鬼总归比在屋里发呆有意思。 但是也分情况。 夜明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地图上的位置,把霍行川发来的地图照片放大缩小看了五六次,仍然不敢相信这就是最后一个阵点。 周围一片荒芜,十几里内不见人烟,忍不住问:“北城还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乔简收起了平板,把玻璃降下一半,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所以老大让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说确定了最后一个阵点的位置。”夜明回答。 “就是这?” “鸟不拉屎就鸟不拉屎吧,总比之前整个西城区布阵排查好。”夜明打开车门,昨夜刚下过雪的地面有些松软,踩进去一步一个坑。 按照霍行川的说法,大概明天就会发生一起“自杀”案件。只是现在这片荒地除了风吹过,什么都没有。 夜明对着虚空处画下个符咒,以她所站的地方为圆心,向四周飞散出细密的金色大网,像是海浪一般向远处翻滚而去。 不出半刻,方圆五千米的土地上都翻涌着金色的网浪。网浪越涌越高,直到把她淹没,夜明才收了手。 “没有鬼气的痕迹。”乔简摸索着下巴,“这人居然不提前来踩点。” “踩点也没用。”夜明说,“老大说了,这种阵的关键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以正确的方式献阵,只要这些不出错就没有问题。” 乔简把棒棒糖咬碎了跟着走了下来:“探查完了,然后呢?回去么?” “说要再布个捕魔咒和束灵阵。虽然大概率没用,但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两个咒设完,整个西北荒地俨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陷阱,静等着鸣冤阵主人和下一个受害者。 《上古记事录》并不厚,霍行川对古文了解不多,但是为了考级也曾点灯熬油背过几年书 ,草草看过去也能知道个大概。 书里只记了一些重大事件,如诸神游历人间降妖除魔,神界几次和魔族的交战,女娲荡魔海,凤君封魔域怀风仙人革戒律,最后知白堕魔。 霍行川把书翻了又翻都未曾找到关于知白的其他信息,留存史书上了只有了了几笔,知白堕魔亲手杀了他的师尊凤君,留下个不忠不义的小人称号、至于知白是何人,为何堕魔,一律空白。 霍行川又点开了论坛,搜索知白,但也甚少正经资料,大多都是凤君的崇拜者的丑化编排,映入眼帘的不是夸张丑陋的鬼图,就是恶意满满的下流诗句。 仿佛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给大家留下一个悼念凤君,发泄愤怒的出口。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隐隐告诉他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知白第二天醒得很早,霍行川打着哈欠走出卧室就看到知白在门口晃悠,他装作不知情:“在这干什么?” “今天不是要去破坏鸣冤阵吗?我和你一起去呀!”知白连衣服都穿好了,等着一声令下弹射出发。 霍行川靠在门框上:“我说领你去了么?” “嗯?”知白急得说不出来普通话:“我去!说了……” “你一个动不动就跑的惯犯,我不放心。” 知白气得直攥拳,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这样能跑去哪?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知白这话说的心虚,他刚刚回忆了一下,霍行川好像确实之前没答应自己去,不过话已经到这了,知白干脆耍无赖,拦着霍行川的路:“我就要去。” “你要是跑了怎么办呢?” “你不是给我下了寻踪符吗?我跑了你不也能抓回来!” 霍行川不为所动。 知白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要是跑了,你就把我关一辈子好了!” “成交。” 得到了答复,知白终于把路让出来,跟在霍行川身后去洗漱。 知白还用不贯电动牙刷,不小心就吃了一嘴泡沫,最后还是霍行川叼着那跟快秃了的粉色牙刷过来给他刷牙。 其实知白想解释一下自己修了洁身术已经不用日日清洁,但是看霍行川这样的还天天认真梳洗,他便把话咽了回去。 漱完口,知白看着霍行川把炸了毛的牙刷放回去,实在忍不住:“为什么你不换个牙刷。” 霍行川忽视了其中的嫌弃:“我很长情的。打磨好一根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知白麻木地看了眼洗到褪色脱线的毛巾,表示不知道。 大雪过后空气里仿佛都带着冰碴,出门前知白强行被套进霍行川的冲锋衣里,霍队长人高马大有190,比知白高出了半个头,肩也更宽,衣服大了个码数。又被系好围巾,直到裹成粽子才被押上车。 “一会你的身份就是新来的实习生,知道吗?” “实习生是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最好别让人察觉你身份。” 这一点倒是达成了共识,知白乖乖闭嘴应下了实习生的身份。 当初买这个车一是低调而是内部空间大,前两天霍行川把后排的东西收拾干净,破天荒地学着夜明准备了小毯子抱枕抽纸。 给知白系好安全带,又盖好毯子,看他像个娃娃似的被自己安顿好,霍行川生出一股满足:“一个多小时能到,你睡会吧。” 知白灵力没恢复多少,浑身软绵无力,车开起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霍行川先下了车,和夜明几人汇合。 “这什么地方,查到了吗?” 乔简划着手里的平板汇报:“根据公安给的信息。这里曾经是一个孤儿院,不过十年前发生了山体滑坡,所有人都死亡了。除此之外,这里没发生过其他事情。” 乔简放下平板往远处一指:“应该就是那座山发生了山体滑坡。” 霍行川随之看去,十年已经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完全看不出孤儿院的样子。 鸣冤阵是为了唤醒冤魂的法术,所以对地点要求极高,看来这里就是主阵眼了 ,也就是说这里埋葬着想要被唤醒的冤魂。 鸣冤阵的主人,想唤醒的是这些孤儿的冤魂吗?是因为他们被抛弃、遗弃、失了父母又死于意外,而对世界充满了怨恨吗? 知白没有着急下车,他透过车玻璃看着远处的情形。 周围灵力弥漫,只要有魔族侵入,捕魔咒就会随之波动,剩下的只需要的等待。 霍行川回过头,远远地朝知白看过来,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告诉自己没有情况,还是不要下来。 时间的针脚踩着每个人的心尖划过,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捕魔咒和束灵阵突然同时发动!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中,一阵旋风凭空吹起。 组成符咒的金色光芒在旋风中迅速波动,被猛烈的风不停拉着,眼看着那缕金色光芒在断裂的边缘,霍行川猛然喊道:“快收阵!” 话音刚刚结束,金色光芒被拉成极细地丝线,就在断裂的瞬间,倏然消失。 轰然一声巨响,气流急速向外扩张,把地上细雪沙石直接卷起吹飞。 夜明几人狼狈地咳了几声。 霍行川盯着旋风中模糊的身影,手心簇起一团金色光芒。 等气息渐渐停息,夜明几人终于看清了漩涡前的那个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 左边那个裹着一身黑袍的正散发着源源不断地鬼气,而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拿着刀的少年。 夜明的瞳孔紧缩了一下,那是最后一个祭品! “别过来。”那个魔族的声音格外年轻,黑色长袍下只露出一双神色晦暗的眼睛。他伸手揽住了旁边少年的肩膀,“你们阻止不了的。” 说完,身边的那个少年举起了刀。 “不要——”夜明扯着嗓子冲少年喊,“你也不想死的对不对!” 那个少年似乎听到了夜明的声音,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中,向夜明的方向轻轻偏头看过来。 “为什么?”他问。 少年紧紧攥着那把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的耳边再次出现那些声音。 “你居然想死啊?” “你死了我们捉弄谁啊哈哈。” “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都怪你太懦弱。” “他们说和你是朋友,一起开玩笑而已,不要太较真。” “我怎么偏偏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你要是再敢死,我就把你关起来打一顿。” 少年在急促的呼吸中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夜明,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凭什么?你知道什么?” “不好,他身上有魔气了!”霍行川说道,手中光芒瞬间变成网向少年袭去,却被黑袍魔族拦了个彻底。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伪善的人。”魔族幽幽开口,“让他活着继续受苦吗?” 第19章 随后他轻转手腕,鬼气汇成数把长刀向几人袭去,他咬着牙问:“你们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瞪大双眼,脸上皮肉猛然裂开,红色的鲜血顺着裂口往外淌,汇成了一个恐怖至极的鬼面妆。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霍行川瞬间幻化出长剑,向袭来的鬼气刀劈去,接触的瞬间鬼气刀消散成风,他擦着风宛如利剑般朝少年赶去,却仍没拦住少年的手。 就在咫尺之间,少年狠狠把刀插进心脏! 鲜血从少年纤薄的胸膛里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液直接洒在了霍行川衣服上。 霍行川瞳孔不自觉放大,看着少年脸上夸张的笑容。 他说:“解脱了。” 鲜血落下,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地上猝然浮现出一张巨大的鸣冤术符咒。 魔族低声笑了一下,眯起眼睛,冰冷无情地看着霍行川,宣告着一个所有人都不想听到的事实:“鸣冤术完成了。” 云海翻动,大地也跟着震动,鬼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鸣冤符咒涌出夜明这辈子没见过的庞大鬼气。 万千冤魂宛如游鱼在魔气巨浪中穿梭,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天地一片昏暗,冤魂鬼气共同汇成巨大漩涡,翻涌着血海肉末和无数挣扎的亡魂。 漩涡前,魔族的斗篷和面纱被吹落,露出那张布满咒痕的面庞。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第16章 黑袍魔族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刀,刀锋指向霍行川。 他问:“为什么要来?” “鸣冤术是上古符咒,用了以后你就会遭到反噬魂飞魄散,值得吗?”霍行川问。 “魂飞魄散……”他低头似乎是仔细品味了一遍这句话,而后失声笑道,“那又怎样?” 随着他这声笑,身后的血海漩涡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万千亡魂的嘶吼在这一瞬间猛然拔高,漩涡也在这一刻陡然扩大,直冲天空。 像是血海地狱被搬了上来。 乔简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腿不听使唤地僵硬着,他看着眼前不停膨胀的漩涡,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扩大,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短暂的23年生命要结束了。 夜明手中簇起神力,随时准备进攻。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霍行川。 “为什么要来?”黑袍魔族在亡灵的嘶吼声中又问了一次。 “一旦你发动鸣冤术,你身后的万千冤魂汇成的魔气能直接吞没半个城市,百万人生命丧失在这场灾难中,我们怎么能不来?” 魔族直视着霍行川的眼睛,他很意外,这个人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恐惧。 “你也会死。”魔族补充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魔族攥紧了拳头,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这么心怀天下,那为什么看不到我们的痛苦,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助我们?” 在霍行川的怔愕中,他继续哑着声音问:“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魔族举着长刀的手慢慢放下,他的视线越过霍行川,看向远处重重山脉。 “我太熟悉这里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这里曾经是一个孤儿院,虽然地处荒郊,但是有很多小孩子,所以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小洼地里,经常回荡着我们的歌声。” “孤儿院的刘院长把流浪的我带了回来,那时候他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是在很久之前,他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只能想起来,那天那个面容慈祥的叔叔拉着他的手,带他来到铁栅栏门口。 叔叔微微俯下身子,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他说:“以后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记得你的名字吗?”叔叔问。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个人看着远处天色想了想,“那你就叫刘朝吧。朝阳的意思。” 刘朝以为他今后的人生会像自己的名字一般灿烂。 只可惜年幼的他没看到叔叔慈祥面具下,残忍的血肉。 孤儿院很多小孩,那时候他们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唱歌,那些稚嫩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天地中,成了世界唯一的色彩。 他时常趴窗台上隔着窗户看外面那些小孩。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子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个女孩子可爱极了,笑起来的时候会带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对刘朝说:“你别急,很快你也会被领养走的。” 他疑惑地看着她。 那个女孩子继续解释:“这边小孩子领养很快的,刘院长说我们表现好,很快就会被领养走,去过更幸福的生活。” “我叫刘愿,我们交个好朋友吧。”刘愿冲刘朝伸出的手。 在那个阳光明媚、童声回荡的午后,两个孤独的灵魂借由紧紧握住的手连接到了一起。 刘愿没说错,这里的小孩子被领养得很快。 刘朝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周,便有个男孩被领养走了。刘朝躲在门后,看着刘院长把那个小男孩带到一个男人面前,小男孩看起来很兴奋,仰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男人似乎笑了,轻轻摩挲着男孩的发顶。 “有一天我也会被领养走的。”刘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一脸期待。 小男孩当天晚上和男人一起被安排在孤儿院西侧的楼里,这是孤儿院的习惯,临走前一夜领养人和孩子要培养一下感情,第二天等他们醒来,领养人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只剩下空旷的屋子。 刘愿是在一个月后被领养的。 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极了,甚至把自己的衣服洗了两遍,等它们晒干散发出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刘愿凑到刘朝身边,把整个衣服贴过去问:“香不香。” 刘朝点了点头。 刘愿在阳光下转了个圈,“等我走了就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地址,你出来以后我们还要做好朋友!” “好。”刘朝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天晚上刘朝怎么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后,他慢慢从穿上爬起来披上衣服,顶着幽幽夜色朝着西侧小楼走去。 男孩满心都是即将和自己分别的朋友,殊不知渺远月光正指引着他走进无尽的深渊。 刘朝没能看到他的好朋友。 门缝渗出昏黄的光。 他只听到了刘院长和领养人的声音。 “您感觉怎么样?”刘院长问。 那个男人笑了一下,“还是孩童的魂魄最为精纯。” “都是干净的好孩子。”刘院长的声音极其谄媚,“那我……” “当然可以,好好办事,自然可以保你荣华富贵,长生不老也不是难事。” 他一时间理解不了这样的词汇,他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长期流浪生涯让他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一会把尸体处理了。”男人冷冷的说。 “您放心,带到后山里一扔,没人能发现。” 他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了,他紧紧捂住嘴,牙齿深深咬住手背的皮肉。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他拖着僵硬的躯体,一步一步往外挪,整个人隐蔽在楼梯背后的黑暗中。 刘朝拼尽全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齿死死咬着手,过了许久他才尝到腥咸的味道。 他才发现是自己手在流血。 那个夜晚太漫长了。 不知道在黑暗中呆了多久,他慢慢起身,离开小楼,翻出孤儿院,一路向后山跑去。 泥土有松动的痕迹,他往下挖了挖,摸到了一只手。 “救命……”他失口说出,又猛地捂住嘴,泥土的味道让他镇定了下来。 谁来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有没有人……或者有没有神灵…… 无论谁都好,来救救我…… 他一路往回跑,风吹干了眼泪,在脸上留下两串干涸的泪痕。 婆娑树影在黑暗宛如鬼魅,风吹过林稍像是有人在呜咽,隔着树枝野草,他仿佛听到了山脚下飘渺的童歌。 刘朝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孤儿院,又怎么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双眼空洞地顶着头顶泛黄的天花板,嘴里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三天后,又有一个小孩子被领养走。 别去。 他看向温情融融的几个人,心底的声音逐渐放大。 “别去。”他终于从嗓子眼里把话逼出来。 他朝着那个陡然拔高音量:“别去!会死的!” 男孩的笑容停在了脸上,那一刻的画面像是一张完美的全家福从墙上摔倒地上,啪——地一声脆响,映出照片里支离破碎的脸。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男人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说什么?” 第20章 刘院长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说什么胡话呢?” 刘朝的脑袋眩晕了一会,他又一次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只是他已经分不清是真的出了血,还是那天晚上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没有骗人。”他说,而后冲其他人喊道,“他们把刘愿杀死了,尸体就在……” 刘院长一把将他打倒在地,周围小孩喊成一团。 那个男人冷着脸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刘朝,“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不说出来,大家就可以死在快乐中了。” 他的瞳孔在恐惧中不断放大。 院长哭着跪在地上拉着男人的裤腿,不停哀求:“大人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那个男人站起身,手指轻轻挥动了一下,带着血腥味的鬼气席卷而来。 窗外晴空万里的天在一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卷携着无数沙石吹进来,老旧的门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孩童凄厉恐惧的呼喊直冲天际,紧接着这天际间响起巨大轰鸣,他麻木地站起来,看到不远处的山上往下滚着数不清的巨石土壤。 救救我。他想。 谁来救救我。 他被逃窜的小孩子撞到,重新跌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泥土猛兽般席卷而来,一口将自己和整个孤儿院吞没。 再也不会有朝阳在他的世界升起。 为什么呢? 被吞没的瞬间他想。 “凭什么?”刘朝再次抬头,冲霍行川声嘶力竭地喊。 他脸上的咒痕又向上蔓延了几分,他狰狞着面庞提刀向霍行川砍去。 霍行川化出长剑,挡下这击,长刀连带着刘朝的手跟着震了一下。 刘朝使出全力压着刀,眼眶欲裂,“那些孩子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呢?” 他凄厉地笑了几声,咒痕不断蔓延,他的眼眶渗出鲜血,像个真正的恶魔,“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他们被吸食了魂魄,入不了轮回,只能在往生河里游荡!” 霍行川持剑迎着刘朝自上而下的压迫:“活人入魔,反噬之力不是你能承受的!” 刘朝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抽刀将霍行川挥向几米外,他的身体不断渗出魔气:“几十年了,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这些!” 一瞬间,咒痕蔓延至整脸,刘朝猩红的眼睛不断淌出鲜血,黑色长袍在浑浊的风中翻飞,他又一次尝到了嘴里的鲜血味。 他笑了一下,嘴角却直接裂到了耳根。 刘朝伸出手,身后漩涡中无数亡灵化成黑色魔气翻涌而出,径直朝霍行川袭去。 霍行川迅速挥剑反击,黑影在碰到长剑的瞬间烟消云散。 他一跃而至刘朝面前,裹着神力一掌将刘朝击退十几米。 刘朝手持长刀悬在半空中,脚下魔气翻涌,身后无数鬼泣直冲耳膜。 救救我。 他们说。 地面两人在刚刚的攻击中伤得不清,而面前这个人——霍行川,他随意抹了抹唇边的血迹,直起身子,目光中燃烧着火焰,沾着鲜血的面庞生出一种凌厉的杀气。 就在这一刻霍行川手中的长剑消失不见,幻化成通体金光的锐箭,擦着空气径直射去,几乎是瞬间刺穿刘朝。 刘朝显然没反应过来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呆愣地看着扎进自己胸膛的箭矢。 奇怪,他已经死了,五感早和肉身一同消失在茫茫天地间,却在这一刻重新有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不等他仔细思考这其中的原委,下一秒霍行川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只修长的手猛然间攥紧他的脖子,竟发出令人难以反抗的力量。 霍行川的手微微收紧,巨大的压迫感让刘朝不得不仰起脖子,鬼生第一次品尝到了无法“呼吸”的痛楚。 “你怎么……”他艰难开口。 “宋晓楠他们可以不死的。”霍行川收紧手指,将刘朝拉到贴近自己面庞的距离,“是被你们设下幻境,引诱着死亡的。” “你知道吗?”刘朝喘息着,“不是我找他们的,是他们来找我的。人间看不到的冤屈太多了,可是神看不见,他们便求了魔。” 随着霍行川手指不断的施力,刘朝身上的咒痕竟在一瞬间猛然撕裂,鲜血混杂着魔气,一同喷涌而出。 刘朝在剧烈的疼痛中狰狞着面庞,发出沙哑粘稠地声音:“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能把那丫头身上的魔除了,不然现在……” 刘朝垂在身侧的双手生出鬼气,向霍行川袭去,在霍行川松手防御的空当,猛然退回几米。身后的血海漩涡散出缕缕魔气,围在刘朝身边。 霍行川挡了这一击,提声问去:“你的冤屈关他们什么事?又关城市里其他人什么事?难道非要拉半个城的人给你们偿命吗?” “他们当然有罪!”刘朝喊去,“为什么生下来不要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扔在孤儿院?” “刚刚那个少年,在学校被欺凌,身上伤口无数,为什么那么多人熟视无睹?”刘朝的嘶哑怒吼冲击着霍行川的耳膜,“宋晓楠身边那些人,还有之前那些人,他们不该死吗?” “还有,杀了那些孩子的魔鬼,你们有管过么?” 刘朝在鬼气的环绕下恢复了些体力,他重新拿起长刀,指向霍行川:“所以我报仇有什么错。” “有错的人注定会得到惩罚,但是这不是你伤害其他无辜人的理由。”霍行川站在长刀面前,神色狠厉,“你的鬼气越不出荒野,我必将你在这里斩下。” 刘朝神色晦暗地看着霍行川,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挣扎亡灵。 往生河亡灵无数,他们的灵魂在河水中漂浮起落,无一不再说:救救我。 往生之路尽在咫尺,却是他们越不过的天堑。 第17章 刘朝缓缓闭上眼,无声中念了一个口诀,身后魔气便齐齐向他身躯涌去。一时间刘朝的身子像是个无底洞,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魔气。 紧接着霍行川手掌再度汇集神力,金色火焰即刻喷发而出,再空中带着火光直奔刘朝袭去,却被对方吸收的鬼气挡了个彻底。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多的魔气!”霍行川喊去。 刘朝身上的咒痕愈加狰狞,蜿蜒密布的黑色线条沿着他的皮肉狠狠割下,印在骨骼上。 他在刻骨之痛中嘶吼了一声,那些咒痕汇成绳索,将他死死困住。一时间,刘朝身上血肉齐齐往外喷涌。 他体力不支狠狠摔在地上,血肉撒了一地。 刘朝手上的血肉尽数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他徒劳地攥了攥指骨,倒在地上,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仰着脸看向霍行川。 “反噬好疼啊。”他的脸已经看不出五官,霍行川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愉悦。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说。 他空洞的双眼看着头顶的昏黑的天空,周围景色在他余光中不断扭曲变形,淤积的土地急速向后退去,山上长满草木鲜花,天色蔚蓝,孩子们的歌声越过山岭,飞向天际。 “那时候,我是想救大家的。”刘朝轻声说说。 “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朝从霍行川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刘朝缓缓说:“我没想离开这里。” 然后便没了声音。 不停掉落的血肉滚落在地上的尘土中,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头顶的漩涡急速膨胀,朝着四野天空急驰而去,转瞬间被拉平成了一块布。 夜明和乔简神情紧张地盯着头顶的变化,霍行川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在骨骼镂空的眼睛上,轻轻扶过。 就在霍行川呼出一口气准备叫人处理战场的时候,原本散去的鬼气又重新聚到了一起。比方才浓重几倍的鬼气让三人呼吸一滞,乔简包扎伤口的手几乎动不了,他颤抖着:“他他他……” “不是他。” 霍行川转过身,看到了那晚和贺生山打斗的魔族。 万渊的视线落在倒在地上的刘朝身上,很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会背叛,就不教他鸣冤阵了。” 夜明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意思,看到霍行川挡在自己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夜明,一会带着乔简先离开。” 随后冲着远处的万渊朗声说道:“上次打了一半就跑,这次怎么还敢来呢?” 北风带着地上的碎雪吹起来,霍行川在身后悄悄摆了摆手,夜明见状,默不作声地带着乔简往车的方向小心移动。 接着霍行川率然发力,挥出金色长刃朝万渊袭去,万渊手持骷髅法杖挡下了这一击,灵力和鬼气相互碰撞,周围气流飞旋,雪浪扬起数尺高。 夜明和乔简趁着俩人打斗的空隙,飞速朝车子跑去。 就在跑到离车不远处的时候,夜明的小腿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整个人朝前摔去,滚了好几圈,淋漓鲜血流了一地。 第21章 落在皑皑白雪上,格外扎眼。 乔简急声喊去:“夜——” 夜明喘着粗气打断他:“乔简快躲开!” 乔简来不及反应,只觉身后有股浓重的鬼气笼罩过来,来不及汇起灵力,身后突然一股大力,自己直接被撞倒在雪里。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乔简起身对上前面夜明震惊的眼神,然后转过身看去。 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羊绒围巾在空中翻飞,他手持匕首,挡下了刚刚要刺向自己的那一击。 而他面前是另一个魔族。 “大人说你身手不减当年,我想试试。” “你又是谁?” “鄙人影鬼。” 接着影鬼发力,知白顺着这股力翻身闪了过去。在影鬼摔出去的时候他一手抓着夜明,一手带着乔简,逼出一股力把两人甩了出去:“听霍行川的,离开这。” “你是谁?”摔出前一秒乔简问道。 知白一脸正气喊道:“我是实习生!” 哈? 夜明知道时候不对,但是还是忍不住想,现在实习生都这个水准了吗? 而且,一个实习生至于这么拼命吗? 夜明没时间思考,被甩飞出去,一个箭步拖着乔简上了车,乔简一个油门踩下去,卷着雪飞驰离开了。 霍行川见两人消失了,心里才松出一口气,对上前面的万渊。 “为什么要教他鸣冤阵?” “我给他一个解脱的方式不好么?” 霍行川冷笑:“我倒不知道魔族会这样好心。” 接着耳边一声剑鸣,知白出现在身后,手中长剑通体银白,泛着森森雪色,脸上是霍行川从没见过的冷漠:“不要和他废话,直接杀了他!” 影鬼不知何时被知白的灵力穿到地上,正扭动着身躯奋力挣扎。 万渊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解:“你竟然又在燃烧心脉。” 知白恍若没听到,剑光直指:“万渊,准备受死。” 这一击蕴足了灵力,缕缕金丝从剑刃上逸散,这是知白的心脉所化。 但一个人的心脉终究是有限的,燃烧心脉和燃尽蜡烛最后一寸烛芯没有区别。 耗干了就什么都没了。 霍行川攥紧了手里的剑柄,跟着知白一同发力,灵力爆发出的金色光芒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万渊脸上魔纹陡然深了几分,骷髅法杖爆发出巨大鬼气,他咬着牙抵住了两人的攻击,僵持之下连连退了几步。 知白反手抽剑,准备起势再来一击。 身侧却猛然溅出鲜血。 霍行川看到一柄长刀穿腹而过,他勉强回头,影鬼正站在不远处, 什么? 知白一怔,万渊没错过这个空档,举起骷髅法杖重重朝他击去。 却被霍行川一挡。 万渊挑起眉毛。 霍行川捂着肚子,新伤旧伤让他刚才的动作有些吃力,他看着知白,咳了一口血:“分什么神?” 影鬼再次闪至面前,霍行川用灵力止住了往外流出的血,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重新举起长剑,杀机从眼底泄出:“那我就先解决了你。” 接着对知白说:“你要是敢死了,我去地府也要给你抓回来。” “才几天啊,就准备同生共死了?” 知白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剑光一闪,掀起庞大气流,在翻飞的雪花中,知白直接跃到万渊面门。 极薄的剑锋压着骷髅法杖,一声巨响,气流像海潮一样翻涌出去。 知白灵力不足,压着法杖的手渐渐抖动起来,连剑锋都开始跟着颤动。 呼吸重重地打在万渊脸上,对方轻轻一笑,使足了力反手压去。 知白借力往后一闪,再度跃起,片刻间手挽剑花连过数招,刀光剑影,两人身形模糊在翻飞的气浪间,只有一金一黑两道光影在飞速移动。 一声巨响,万渊压着法杖将知白重重击倒在地。 细密的汗水从他额上渗出,过分的灵力消耗让知白视线开始模糊,万渊的法杖抵在他的喉咙上。 “这次我甚至没召出法相。” 万渊微微用力,喉咙上的压迫让知白的呼吸更加艰难,知白控制不住地喘息着:“那你杀了我啊?”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风声,下一秒一柄长剑突然横在自己脖颈前。 上面还沾着鬼气。 顺着剑锋缓缓移动视线,万渊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霍行川。 而不远处,影鬼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三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僵硬一秒,知白厉声喝到:“直接杀了他。” 眨眼间,万渊收起法杖向后一退,挡下霍行川这一剑。 “好吧,是我小看你了。”万渊眸色一沉,身后鬼门大开,鬼泣声直冲天际。 数百张鬼面齐齐看向霍行川,腐烂的口齿间吟颂着他听不懂的咒语。 那些咒语愈发凄厉,鬼面交互闪动,霍行川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一下,下一秒一张腐烂鬼面赫然闪到自己眼前。 腐肉突然放大,鬼面狞笑,尖利的笑声和咒语将霍行川重重包围。 再一闪,周遭一切消失不见了。 霍行川悬在黑暗中。 身下血海翻涌,无数血尸在其中翻涌 ,他们挣扎着起身,血肉不停地砸在海里,无数双白骨伸来,拼命把他往下拉。 是幻术。 快醒过来! 醒过来! 尽管心底自己在用力呐喊着,但是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睁睁看着身下累累白骨。 他们一会长着夜明的脸,一会是唐副局,一会是自己父母,最后是知白。 血海没过他的双脚。 那些咒语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过来呀。” 血海尸山消失了,人脸骷髅消失了。自己正站在茫茫白雪中,站在不远处的人是贺生山。 醒过来! 有什么声音似乎隔着玻璃喊过来,霍行川渐渐听不到了。 远处的贺生山慢慢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是你呢? 霍行川无声地问。 知白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乌黑的眼瞳,像是被神仙点过一样,眼波流转间总带着几分灵动。 因此他安静地注视过来时,霍行川总忍不住回望过去。 “霍行川,”知白笑了一下。“我来送你上路了。” 那张过分漂亮浓艳的脸上突然爆裂,一团团脓瘤撑开这华美的皮囊,在霍行川愣神的刹那,一柄长刀亮了出来。 “啪——” 一声脆响,四周场景瞬间定格,宛如一张张照片被硬生生撕碎。 寒风灌涌过来,霍行川瞬间清醒 ,自己正跌坐在雪地上,左右脸颊火辣辣地疼,他吐了一口含着血腥气的唾液。 抬头知白脆弱的脖颈正被万渊钳住,另一只手拼命地汇聚着灵力。 万渊瞥了霍行川一眼:“真可惜啊,刚刚你就要死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临时前你看到了谁呢?” “万渊——”知白咬牙切齿,手中的灵力随时就要袭击过去。 万渊缓缓露出微笑,如同蛊惑般贴着知白说了句话。 霍行川起身举起剑就要刺去,只是剑锋逼近时,知白抬起了手。 在霍行川错愕的目光中,知白替万渊当下了这一击。 霍行川猛然收剑,只是挥出的剑光还是划破了知白手臂,鲜血一喷而出。 知白还穿着自己的外套,宽大的冲锋衣显得他这人格外单薄,半个身子都淋满了血,受伤的手臂正不受控地抽动。 明明脆弱得随时都会倒下。 却还是沙哑着对万渊说:“我跟你走。” 霍行川胸口的怒火奋力燃烧,他久违地品尝到了暴怒的味道。 几乎是眨眼间,霍行川来到知白身后,抓住他苍白脆弱的脖颈,他阴鸷的目光盯着万渊,开口却是对知白说道:“答应我的话你忘了?” 第18章 霍行川确实脾气偶尔暴躁,但是真生气倒是没几回。从小优越的条件让他对很多事情甚少在意,毕竟说句不好听的,世界上大多数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霍行川也没刁钻到痴迷小众爱好。 要什么有什么,家世好,天赋高,还生了个好皮囊的霍行川就这么按着“别人家的孩子”的剧本长到了29岁。 记得上一次生气,还是因为父母不同意自己来特案局,20岁出头的年纪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游戏,和家里人断联2年后,父母率先妥协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闹,期待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在未来某天能幡然醒悟重新回到修仙正途。 霍行川手里钳着温热的脖颈,久违了这种愤怒的情绪。 贺生山这个人,满嘴谎话,大事小情问起来一律“不知道”,长着一双腿就想着逃跑,自己灵力微弱得不行,还总想着燃烧心脉奉献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让哪个部门给他颁奖。 第22章 一肚子秘密狡猾得像个狐狸,气得人牙根痒痒。 霍行川真想剖开他的心肺,看看此人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但偏偏长了张乖巧漂亮的脸,凑过来的时候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忍。 霍行川,你就是个被美色迷惑的废物。 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贺生山又想这么一跑了之,霍行川压下胸口那股火,咬着牙说道:“贺生山,把你从西北带回来的人是我,给你输送灵力从死亡边上拉回来的人也是我,我做好事不图回报,但是我不允许你一次次不要命,也不允许你就这么说走就走。” 他缓缓开口:“你想跟他去哪啊?嗯?”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旁,知白心头跟着一颤。 如果再多了解霍行川一点,此时知白就应该乖乖闭嘴。在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霍行川二话不说,当即朝着后脖颈劈下一掌。 眼前一阵模糊,知白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软软地栽到了霍行川怀里。 霍行川一手抱着他,一手持剑指着万渊,:“现在轮到你了。” 万渊脸色很难看,他本以为霍行川是个不需要自己花多大力气的小角色,没想到打斗下来竟然还真有几分实力。 他的目光在知白和霍行川两人间打了个转,知白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种脆弱感落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勾得人心底一阵痒。 眼见知白失去知觉地靠在霍行川怀里,这种看起来格外亲密的姿势让万渊很不舒服。 互相凝视的两人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安静,下一秒“嗖嗖嗖”几根利箭划破空气,稳稳扎在万渊脚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万渊下意识看去,脚下不知何时竟结成了一个符阵,再抬头,远处一柄长剑上竟稳稳坐着那两个早已离去的人。 夜明受伤的腿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二指夹着几张符纸,嘴角噙着笑,似乎是在解答万渊的疑惑:“队长还在呢,我怎么可能真的走啊。” 乔简盘腿坐在夜明身边,表情严肃,飞快用手结阵,万渊脚下登时爆气剧烈火焰。 本来这样简单的阵是困不住万渊的,好在万渊的分神给了二人机会。 霍行川轻笑一声,飞速挥剑狠狠刺向万渊,长剑没入□□,黑色滚烫的血霎时浇了霍行川半张脸。 万渊忍着痛看了眼岌岌可危的知白:“算了,人死了就不好玩了。” 他的眼神涌出嗜血的狠戾,对霍行川说:“下一次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万渊后退一步,黑色鬼气从四野中翻涌而来,一阵大风后万渊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夜明和乔简御剑飞至二人面前:“老大怎么样?” 霍行川来不及管自己身上的伤口,直接吩咐:“乔简你开我的车,去东山别墅。” “明白。” 霍行川带着人坐在后座上,翻出丹药瓶子直接倒出两粒给知白喂下去。又一把扯开冲锋衣,拿起纱布先给胳膊上包扎了一番,勉强止住了血。饶是夜明出过无数次现场,亲手降过妖除过魔,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知白靠着两粒金丹,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但是一呼一吸间微弱的气息随时都在昭告此人命不久矣。 厚重的衣服被一层层退下,露出白皙脆弱的内里。霍行川轻轻闭上眼,把手放在对方心口处,感受着它微弱的跳动。 明明只有一颗心脏,明明只有一条命。 怎么挥霍起来就那么毫不在意呢。 霍行川咬破手指写了两张符咒,一张贴在了知白心口,一张贴在了自己手腕。 是续灵锁。 夜明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续灵锁虽是传输灵力的便捷方法,但就和凡人输血一样,总有个限制,眼下霍行川也受了伤,一味给这实习生传送灵力对自己也是很大的损伤。 “老大……” 似乎是知道夜明要说什么,霍行川摇摇头表示无事。 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灵力慢慢传送进体内,知白眉头紧皱,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几次嘴唇微张,夜明都以为他要醒过来了,却是因为疼痛在不住的抽气。 霍行川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他腹部的伤口濡湿了绷带,虽然用灵力止住了鲜血但伤口短时间不会愈合,夜明不敢想被血打透的纱布下是怎样森然可怖的皮肉,即使这样他还要给另一个人输送灵力。 也就是霍行川能有这样的资本了。 夜明扭身看着知白,快点醒过来吧。 冷。 知白很久没有这么冷过了。 神智早已涣散,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体内寒气四绕又有股暖流涌动,一冷一热让他整个魂魄飘忽不定。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从□□中脱离出来,在一片白雾中飘飘荡荡前往虚无。 往生种种皆从眼前浮过。 这就是走马灯吗? 温柔的水浪没过脚踝,知白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水域之中。 素色仙服被水浪浸湿,他茫然地淌水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见到了凤君。 心头滚过千百种情绪,他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在演一出混乱的哑剧,任凭他嘶吼挣扎奔跑,凤君就在那里温柔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无限悲戚。 你为什么不过来呢?知白想,你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呢? 我一直都很想你的啊。 你难道不想我吗? 你在恨我吗? “知白,”凤君终于开口了,熟悉的声音让知白眼眶一热,下一秒却听见他温柔地说:“回头吧。” “不要再往前走了。” 知白的脚步倏然顿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有一根细细的线,一直通向身后茫茫白雾,霍行川就站在那片大雾中。 周围景物不见了,风把凤君的身影吹散,知白无措地寻找着凤君的身影,这时候霍行川说:“回来吧。” 他抓着手中的细线走到了自己身边,拭去了自己眼角温热的泪水,一把抓住自己手腕。 “跟我回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 窗外天光大亮,日头正盛,阳光照在雪上反出灿灿白光。 霍行川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知白乌黑的双眸,笑了一下嗓音沙哑:“所以你其实是我飞升的天劫是么?” 他举起手腕的续灵锁:“谢天谢地你遇见的我,不然早就驾鹤西去了。” “以身相许吧。” 知白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不必救我的。” 霍行川俯下身子几乎是和知白鼻尖相贴,“贺生山,我把你从西北带回来,不是让你来一次次送死的。没有金刚钻就少揽瓷器活,灵力微弱就给我好好去修仙学习,少做以命相搏的事。” 最后几乎是咬着牙,像是带着一股气急败坏:“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知白盯着他看了几秒,声音虚弱:“悍匪。” 霍行川站起来:“那我就做点更悍匪的事情,身体好之前,你休想离开半步。” 东山别墅地处风景区,当初开盘就打着风景优美休闲宜居的噱头,只是眼下隆冬时节,再好的风景也没了生机。 市区的房子联系了装修公司,一时半会住不了人,霍行川和知白就在别墅这里住了下去。 霍行川因为身体原因请了病假,把结案的工作一律推给了夜明,自己潇潇洒洒在家里陪着知白养身体。 “所以刘朝他也没打算真的唤醒冤魂?”电话那头夜明问。 霍行川咬了口西瓜:“应该吧。他最后吸收了其他人的魂魄死去,也许就是想给那些人一个解脱。” “那可是彻底的魂飞魄散。” “在他来看也好过在往生河游荡吧。”霍行川顿了一下,“你把碗底那点给我喝干净。” “嗯?” “没事。” 夜明反应过来老大是在和那天的实习生说话,被带回家后就没了消息,这时候正好打听一下:“贺生山怎么样了?” 霍行川打量了一下对方没有血色的肌肤:“还活着。” “……”电话那头夜明压低了声音,“你还没说清楚,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实习生。” “他的事……”霍行川犹豫了一下。 电话那端很有默契接过话:“先保密,我知道了。” 知白把碗底那点汤药喝干净,给霍行川检查完才被允许离开餐桌。 因为身体原因,知白这几天被霍行川断了一切“不健康”食品,补品营养品各种汤药灌了个遍,整个人都快腌出来一股汤药味,知白脸上没一点笑容。 见霍行川点头放过了自己,冷着脸搁下碗筷躺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霍行川三两口把锅里炖的乳鸽汤喝完 ,对着电话那头又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起身去刷碗。 知白明显心不在焉,电视里热热闹闹演了好几个小品,可他脸上还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第23章 霍行川把碗放进洗碗机里 ,洗了盘水果走到知白身边,把水果递了过去。 “你这是虐待。”他没接水果,抬头看着霍行川,语气委屈。 我真是带回来个祖宗,霍行川想。 霍行川坐了下来,大有要掰扯一番的意思:“丹药也吃着,补品也喂着,家里活一律我来干,你呢天天就负责吃、睡、玩,贺生山你说说我哪虐待你了。” 知白自知理亏,但还是泫然欲泣,鼻子一抽:“嘤,你凶我。” 霍行川倒吸一口气,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以后少看点电视剧!” 乐得见霍行川气急败坏的样子,知白笑出了声,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可是我在家好没意思。” 任由他冰凉的脚丫子来回碰 ,霍行川面不改色:“贺小山你在我这是毫无信用的你知道吗?” 知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霍队长真的好无聊呀。” 霍行川心里斗争了一秒钟,果断缴械投降:“穿好衣服,门口等我。” 第19章 车开了很久,眼看着景色越来越熟悉,车子停下来,霍行川从后备箱抱出来一束黄花,知白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知白跟着霍行川走到一块空地,看着他把花轻轻放下来。 旁边还放着几束花。 “这些是谁的?”知白问。 “夜明乔简他们的吧,会给他送花的也只有我们几个了。之前的被害人我和他们一起去的,嘴上都没提这里,但没想到他们还是过来了。” 十几年前孤儿院的孩童们被魔族吸食魂魄,刘朝意外打破他们的美梦,带着惶恐不安和无辜的孩子们一起淹没在泥沙洪流中。魂魄不全,入不了轮回,前路不得,归途已断,冤魂在往生河畔踟蹰徘徊。接着刘朝遇到了万渊,潘多拉的魔盒里放着鸣冤阵的符咒,恶魔在耳边低语:不是想让他们解脱吗?我帮你。 刘朝重新回到了人间,用幻术蛊惑失意的人,在他们的死亡之路铺满虚幻的花朵,让他们带着笑献上鲜血完成这场罪恶的献祭。只是冤魂唤醒之时,他违背了给万渊的承诺,唤醒的魂魄没有交给恶魔,而是选择自己吸收,接受反噬,随后带着那些孩子永远沉睡在这片土地。 至于万渊和神秘出现的骨伞女,那都是后面要再去调查的了。 “那天之后你就一直昏迷着也没出来,所以你不知道,刘朝死后这里下了很久的雨,因为事出反常还上了新闻,好多人说这雨下得邪,风吹的时候,绵绵的雨滴里像是有人在呜咽。更离奇的是,雨停后这里一夜之间开满了花,只不过这些花没坚持多久就在冷风中枯萎了。” 簌簌的风恰好打在地上那束黄花上,吹落了几片花瓣。 “明年春天这里还会长满鲜花的。”知白突然开口。 曾经那些孩子哭过的地方,都会开满鲜花。 安息吧,刘朝。 你的骨骼将永远埋在这里,看每一场花开,听每一场雨落,会有无数个朝阳再次从这片土地升起,洒在你的身上。 “贺生山。”霍行川轻轻地念了声他的名字,呵出的白雾弥散在凛冽的空气中,他看着远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知白以为他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才继续开口,“我好像什么都没阻止。” 无论是宋晓楠还是最后的少年,更或是之前的死者,自己都好像是徒劳地跟在后面,拼命地跑也没能拦下他们必死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有即使是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即使是神也救不下的人。” 凛冬衰败荒芜的山景落在知白的眼睛里,他神色怅惘,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但还是拍了拍霍行川的脊背,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 善后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霍行川休病假了,夜明和乔简联系公安一起了解了最后一个受害者,走访家属,做总结报告。 案子结束了,凶手也死了,夜明却没想象中那么快乐。 跑了好几趟办公室,总结写了又写,终于可以结束归档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元旦了。 大街小巷早就洋溢起过节的气氛,到处张灯结彩,各大商场布置得一个赛一个得精致漂亮。 不知道霍行川在哪个富二代那里打听到一个西餐厅,提前好几天就定好了位置,找个开车带知白过来了。 餐厅不大,门口布置着颗巨大的圣诞树,不少女孩围在那拍照。 知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环境,跟着霍行川走过一串装饰花束坐了下来,小声惊叹:“这里好漂亮!” 霍行川本来对这些洋菜没什么兴趣,那天碰巧看到知白津津有味刷着各种探店视频,一连几个都是西餐,索性找人问一下有没有口碑不错的。 几天汤药喝下去,听说要去外面吃,知白兴奋地一口气喝光了没半点滋味的养生汤,心情愉悦地把碗刷了,洗好了水果过来给霍行川揉肩捏腿。 霍行川压了压嘴角的微笑,接过菜单选起了菜品。 知白跟着学习机学了不少字,好奇地凑过去想跟着看一看,没想到一张纸上竟然都是不认识的外文,灰溜溜就要逃。 霍行川把他拉过来,一句一句挨个翻译。 前面羊排牛排还没什么问题,后面听到蜗牛鹅肝,知白皱眉嫌弃地摆手:“算了还是你来吧。”然后坐了回去,抿着柠檬水要喝不喝地看着窗外的江景。 菜很快上来了,知白用不惯刀叉,霍行川索性把他那份牛排直接切好,知白拿着叉子一口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还不忘点评一下:“那个焗蜗牛确实还不错。” 末了霍行川从袋子里掏出个手机递给知白:“卡什么的我安好了,该注册的也都注册了,以后给我打电话发消息都可以。” 霍行川一步一步教他怎么打电话,怎么发微信,学明白以后,自己当即收到一条语音。 “好神奇啊,霍行川。” 这句话就这么成了俩人第一条语音。 吃饱喝足打了个嗝,知白像只满足的猫,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霍行川你真是个好人,以后肯定回顺利飞升成神!” 霍行川忽视了这张好人卡,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和知白四目相对:“年后我要送你去修仙所。” 知白“腾”地坐直了:“?” “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是义务教育还是要搞的。” 说完霍行川从兜里掏出一张学生证。 上面赫然写着“贺生山”。 知白气得想给自己一巴掌,不吃霍行川的饭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自己又不会饿死,但是没办法确实太好吃了。 知白屈辱地接下了学生证,忍气吞声:“那我要学多久?” “看你天赋喽,学得快考证快,就能提前出来,”看着知白亮晶晶的眼睛,霍行川坏心眼恐吓道:“要是没天赋还不好好学,那十年八年不毕业也是正常的。” 什么? 十年八年? 知白险些石化。 霍行川见状忍不住笑:“你努力吧,争取三年五年就毕业,直接来特案局上班。” 吃完饭知白慢慢悠悠在圣诞树前晃悠,霍行川看出他的心思,拿着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知白靠着圣诞树,学着网上伸手比了个心,暖金色灯光温柔地打在他脸上,知白笑得很开心。 霍行川把照片给知白发了过去,想了想拿了这张照片做俩人聊天背景,知白见了说什么也要给霍行川拍一张。 十多年没主动照过相的霍行川被强制推到圣诞树旁边,模仿着知白比了心,姿势虽然僵硬但是好在能靠脸撑着。知白兴致勃勃地也把照片设为聊天背景:“我和你说话就会看到你哎。” “你不天天都能看到我?” “那我要是去了修仙所不就看不到你了?” 霍行川拿不准他是不是又在撒娇,但是还是妥协一步:“每天放学我接你回家住。” 知白一脸得逞:“这可是你说的!” 市区的房子估计年后才能住人,吃完饭霍行川带着知白买了好几件衣服,又给他配了笔记本和平板,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知白有了新玩具,躺沙发上不停摆弄,催促了半天才放下手机去洗漱睡觉。 霍行川监督着他恋恋不舍地躺进被窝,关上灯,转身进了书房。 别墅里没什么有用的书,霍行川前几天回了趟市区,特意翻出来几本书带回来。夜深人静,贺生山也睡了,他才蹑手蹑脚地关上书房门,点开台灯研究起来。 几本书都是关于凤君的。 但大多都是野史传说,毕竟九天神境鲜有人专门记录八卦轶闻,能有本《上古记事录》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霍行川靠在椅背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在纸上乱点,想起贺生山前几天昏迷的时候。 第24章 心脉损耗太多,贺生山整个人半只脚踏上奈何桥,即便自己给他输送灵力,但是前两天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 就是在这样昏昏沉沉情况下,贺生山在意识的边缘猛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带着恋恋不舍的留恋,眉头紧锁,嘴唇微张,霍行川清楚地听见贺生山唤了声:“凤君”。 他贺生山总不会是凤君的狂热粉丝,濒死之际竭力呼唤偶像名字来祈求生机。 凤君是他认识的人么? 可是凤君死了有一千年了,就算认识凤君时他贺生山是个小孩,现在也得有一千岁了。 一千岁的神仙,灵力居然微薄到需要靠燃烧心脉来对付敌人。 还有那个万渊…… 霍行川的脑袋乱成一麻,冥冥之中他又直觉真相触手可及。 没有办法,只好查起了凤君的资料。 修仙界有自己的论坛,仙界历史,法术符咒,世家资料,甚至连修仙所历届考试真题和特案局招考信息都能在上面搜到。 搜索框里输入“凤君”直接出来上万个帖子。 霍行川略过了贴个画像赛博烧香的,点开各种杂说秘闻贴,看了快一个小时都一无所获。 反倒自己快成凤君粉丝了。 凤君这人无论是后世编排的野史里,还是论坛上大家七嘴八舌的评说中,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甚至连几句诋毁的都找不到。 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平时不是救济凡人就是降妖除魔。 完美的像是虚构出来的。 这人真不是什么神界搞出来的虚拟偶像吗? 霍行川无头苍蝇地四处搜索,最后干脆直接在搜索框问道:凤君有什么朋友吗? 数条信息直接蹦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下面被骂了一千多条,有直接让他滚的,有骂他脑子进水的,有诅咒他不得好死的,五花八门,一人一口唾沫能把这人淹死。 原因无他,这个匿名用户回复的是:凤君和知白是知己好友。 第20章 太荒谬了。 霍行川关了论坛如是想。 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多了,霍行川草草收拾了一下,走出书房准备睡觉。 却没想到看到知白正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撞见这人,霍行川不知怎的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知白也一愣,眼睛似合非合:“你怎么还没睡?” “哦,我查点资料,你怎么醒了?” 知白脚步有点晃,往茶水柜走过去:“我渴了。” 霍行川拉住了他,把他按在沙发上,大步过去给人接了杯温水,看着他咕咚咕咚大口喝完,眼神有些许清亮。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想问:“你和凤君什么关系?” 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让他先睡觉吧。 霍行川重新接了杯水,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搭在知白肩膀上,把人送回了房间。 听到重新响起平稳的呼吸声,霍行川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资料看多了,霍行川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一会是贺生山穿着穿着长衫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一会又顶着那张脸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呢? 就在他想伸手擦掉那些泪水的时候,画面猛然一转,周围尽是血海地狱。 霍行川满身疲惫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冲了个澡开始准备早饭。 多新鲜啊,连霍行川都开始自己做早饭了。 他一边看视频学着怎么把鸡蛋煎得圆润,一边听电话那边夜明说晚上队里聚会的事。 “唐副局说你生病在家,但是年末还是要聚一聚,他说让我问问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们吃喝玩乐。” “在哪啊?” 夜明报了个地址,接着说:“我听唐副局的意思是,这两天他好像要去你家探望你。” 什么? 霍行川一个不留神,鸡蛋糊了。 知白过来准备吃饭的时候,看到自己盘子里摆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而霍行川那盘两个糊边的,一个散开的,最上面盖了一个完美的强行挽尊。 “刚夜明说唐副局这几天好像要来,他来的时候你记得躲一躲。” “躲去哪?” “衣柜里,窗帘后,床底下,别被老唐发现就行,他这人就是个老妈子,絮絮叨叨问起来没完没了。” 衣柜里……窗帘后……床底下…… 行吧,毕竟我们就是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 吃完饭霍行川去局里了,留知白一个人在家。 有了手机,知白乐不得自己一人在家,洗了一大碗水果,回卧室里边吃边看起了历史解说。 知白没见过白草莓,一口一个吃了大半碗,准备再去洗一点,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声音,想起来霍行川的话,忙不迭就放下碗打开衣柜作势就要往里进。 这时一双骨骼分明的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把将衣柜门按住了。 直到此时这人站在身后,知白才猛然察觉到对方的灵力。 知白浑身一僵,瞳孔紧缩,慢慢地转过身。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方隐年。 行动队里一共也没有几个人,这种聚餐大领导心照不宣地不来跟着掺和,因此领头的只有霍行川一个。 他领头就等于没人领头。 去的饭店是队里之前常去的那家,这几天霍行川一直请假,队里人没少替他忙,为了补偿大家,霍行川特意派人送来点海鲜,叫后厨去加工了。 又一口气往群里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一番操作下来,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霍行川特意给夜明单独发了几个红包,夜明也没跟他客气,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饭桌上乔简正拉着其他几人一起打游戏,江澜作为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不负众望地刷起了钓鱼视频。 夜明和队里新来的小姑娘吐槽着新出的综艺。 霍行川一时间成了孤家寡人。 他点开微信,知白手机到手没多久就换了头像,是一只歪着头的小鸟。 聊天界面是一连串表情包,知白玩起来不亦乐乎,把喜欢的挨个给他发了一遍。 霍行川:吃饭了吗? 发出去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半天没人回。 睡觉了? 霍行川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发一条,夜明一脸不怀好意地用肩膀碰了碰他:“什么情况啊?” 她眼神瞥向了聊天背景:“不是说是实习生么?霍行川你真是不要脸。” “?这叫什么话。” 夜明咬了一口虾尾:“这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狼孩吧?” “嗯,是他,昨天还因为手机乐得半夜三更不想睡觉呢。” 夜明把手肘搭在霍行川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劝:“老大,你这算不算趁人之危啊?” 霍行川一记眼刀。 夜明往后缩了缩脖子,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错了。你怎么会犯罪呢 ,赶紧早日拿下,我们好随份子钱。” 夜明的违心之言没有取悦到霍行川,后者瞥了眼其他人,小声说:“他的事……” “我明白我明白,放下心吧,收了红包就得办事嘛,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打点好夜明,霍行川心里放心多了。 再看手机,贺生山还是没有回复。 电话响了两声。 不用猜就知道是霍行川。 知白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不知道是不是方隐年发现了什么,如果被发现了,他会把自己送到九天神境重新受罚吗?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几乎都来自知白,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知道我是谁吗?” “方隐年。” 方隐年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在人间的名字。” 他果然是九天神境派来的! 方隐年松开了按在衣柜门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终于拉开了一点距离。 知白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方隐年继续说:“本来我是想自己去昆仑山的,奈何我我背了神谕,终身不得前往昆仑,所以只好让霍行川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知白却心里一抖,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 他知道昆仑山! 神谕?什么神谕? 那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份了! 怎么办? 知白紧盯着方隐年,看着他慢慢向后退,最后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桌子上。他神色晦暗地看着自己,知白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情绪。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来见你,知白。” 这两个字明明说得很轻,却如同重石一般砸过来,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本来有很多事想问你,”方隐年吸了一口气,稳了一下情绪,“但是等见到你,又觉得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必要了。” 第25章 知白欲言又止。 方隐年苦笑了一下:“其实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是吧。” “我……” “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一千年了。”方隐年仰头叹息一口,“一千年啊,知白,太漫长了。” 一千年,所有的愤怒与困惑,在滚滚流淌的时间河流中被他无数次的咀嚼吞咽。 也曾想过厉声质问,也曾想过一剑杀死。 但是当真的隔着一千年光阴重见这个人的时候,那些汹涌暴烈的情绪居然被磨得只剩下一声叹息。 “九天神境已经知道你出逃了,我不会上报上去,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派其他人来追查你。” 方隐年重新站起来,把知白整个人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轻轻说:“知白,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好好活下去吧。” “不要再做错事了。” 方隐年朝着窗户走了几步,知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居然有一抹伤感:“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说完消失在了知白眼前。 屋子里霎时间静得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吃完饭夜明撺掇大家去唱k,倡议一呼百应,除了江澜要回家看孩子写作业,其他人兴致勃勃赶去下一场。 明天就是元旦,队里一群没成家没对象的,开了好几瓶酒,三三俩俩挤用一个麦克鬼哭狼嚎。 霍行川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来唱的什么。 夜明也喝多了,搂着小女警又哭又笑,拎着酒瓶子凑到霍行川跟前,口齿不清地问:“我前几天写总结又跑了趟北城大学,看到陈明彰了,他打着石膏拄着拐,一脸的霉相,看样子还得倒几次霉,是不是你动手脚了?” 霍行川躲了躲:“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说不定是宋晓楠自己来报仇了呢。” 闻言夜明怔了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抱着小女警咯咯笑起来。 霍行川倒了点酒,看着一屋子热闹的人,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贺生山刚才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一直沉默到现在。 霍行川把聊天界面上上下下划了好几遍,又翻了翻朋友圈,最后实在坐不住,去前台付了钱,和大家先道了别,嘱咐神智还清醒的几个人几句,先行离开了。 代驾是个年轻的大学生,早上霍行川从地库里随便开了一辆,代驾小心翼翼地在车流里开着,堵车地间隙时不时偷瞄几眼这个年轻富有的主顾。 跨年夜街上人满为患,霍行川没喝多少酒,但还是有点头昏脑胀,他把窗户降下一个缝,凛冽地空气倏地吹进来,一时间清醒了不少。 车子正好路过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小商店,他让代驾把车靠边停下,下车买了点回来。 霍行川看了眼手机,马上八点半,估计零点之前能到家,不知道贺生山那时候睡没睡。 他从来没在意过这种零点的仪式感,但是不知道怎么了,此时突然很想飞速回到家里去,领着贺生山到院子里放放烟花,掐着表,一起倒数迎接新的一年。 霍行川胸口漫上一股兴奋和紧张,好像回到了十八岁或是更早的学生时代,他穿过重重兴奋的人群,头重脚轻地回了家。 远远地看着别墅里亮起的灯,他心里蓦然陷了一块,大概是酒精的作用,霍行川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浪正往外喷涌。 等走进院子,贺生山正坐在窗子前笑着和自己招手,他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霍行川脚步一顿,隔着玻璃回应了他。 贺生山见状,转身跳下沙发往外走。 霍行川站在原地,晚上气温有点低,一呼一吸间呵出一片白雾,但是他却不觉得冷,心里一会胀胀的,一会暖暖的。 太好了,他在等我。 这是霍行川从没有过的感受,单身快三十年,独来独往早成了习惯,睁眼起来就去局里,晚上忙起来索性在办公室睡一觉,即便是回来了也没什么好做的。 原来也会有灯是为自己亮的。 知白转身就跑了出来,光着脚站在门口:“你回来啦?买什么了。” “烟花。” “烟花?” “明天是阳历新年,一会我们一起放烟花,等着零点。” 知白越听越兴奋,回身穿上鞋,跑出来和霍行川一起坐在院子里。 远离人烟,星海浩荡。 霍行川好像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夜空了。 “你喝酒了。”贺生山问。 “嗯,喝了一点。” “我想放烟花。” 霹雳闪烁的仙女棒映得贺生山的瞳孔更加明亮,霍行川一连拍了很多张照片。 “还有多久到零点?”贺生山又问。 “十分钟。” 知白脸上掩盖不住地兴奋:“我还没玩过这种游戏呢。” 霍行川递过去一根仙女棒:“我们每年都可以玩。” 最后一分钟的闹钟响了,贺生山煞有介事地盯着秒表。 直到最后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霍行川,新年快乐!”知白笑意盈盈,“我祝你早日飞升成神。” “好啊。”霍行川也笑起来,“我祝你永远快乐。” “新年快乐。” 第21章 昨夜倒数完,知白兴奋地满屋子跑,一会说要看电视,一会嚷嚷只有霍行川一个喝酒不公平,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讨酒喝。 霍行川拗不过他,从酒柜里给他找了瓶度数没那么高的葡萄酒,一边醒一边找了家餐厅送点吃的过来。 知白小麻雀似地跟在霍行川身后晃悠,直到外送按门铃,才转移注意力乐颠颠跑过去把吃的接了过来。 霍行川端着葡萄酒坐在沙发上,知白直接盘腿坐在地毯上,找了个爆笑喜剧合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还没喝过这种酒呢!” “好喝么?” “还行。”知白看着小品,嘎嘎乐了几声,用叉子一次性扎了几块煎扇贝,边看边咬。 霍行川靠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时不时端着酒杯喝几口,眼不错珠地看着知白的背影。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一点,温顺地贴在脖颈上,光滑白皙的脖颈隐没在松垮的棉质睡衣里,再往下衣摆被他毫不端庄的坐姿扯得露出一小节劲瘦的腰线。 房子里配的酒柜有恒温系统,能把葡萄酒一直保持在最佳温度,霍行川一连喝了几口,觉得还是不太够。 要是能再冰一点就好了,或许再冰一点就能压住体内那股燥热。 他毫不绅士地盯着贺生山,火热的视线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点点舔舐着前面毫不知情的人。 不能这样了。 霍行川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你先看着。” 起身走向了浴室。 知白忙着看小品,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霍行川在冷水下冲了冲才将那股燥热平息下去,连带着酒也醒了大半。 自己简直是疯了。 细密的水滴顺着发丝留下来,沿着额头一路向下。他的视线在连串的水珠后有些模糊不清。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花洒关上。 视线逐渐清明,他擦干了身上了水,打开门出去了。 这一会功夫,知白忘乎所以地喝了好几杯,酒瓶眼看只剩下个底。 知白脑袋枕着手臂压在茶几上,脸上一片晕红,嘴唇周围染着一圈葡萄酒渍。见着霍行川回来,哼哼地笑了两声。 喝多了。 霍行川走过去蹲在地毯上和贺生山四目相对,后者的眼睛里蒙着层水雾,带着几分迷离。 “贺生山?” 知白歪着脑袋毫无防备地笑笑:“我在啊。” 霍行川语气淡下来:“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过了几秒他才慢慢说:“我是贺生山啊。” 霍行川又靠近了一点,呼吸间都是葡萄酒香甜的气息,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轻轻问:“你认识凤君是不是?” 贺生山迷蒙的眼神涌上几分怔鄂和无措,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霍行川一把钳住了手腕,霍行川顺势欺身上去,几乎是笃定一般:“你认识他。” 贺生山在这样咄咄地目光中逃避不得,眼瞳微闪:“凤君……” 霍行川逼问,“他是你什么人?” “我喜欢凤君。” “那他呢,他喜欢你么?” 他张着茫然的双眼,喃喃说:“他应该是恨我的吧。” 这句话像桶冰水,把方才那点旖旎浇得一干二净。 一根神经在脑袋里啪地碎掉了。 霍行川很想继续问下去:“为什么恨你,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 但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算了,何必趁人之危,为难一个喝醉酒的人呢。 他松开了钳着对方的手,不知道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贺生山,如果你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第26章 折腾了一晚上,已经快凌晨了,霍行川懒得再收拾桌子上的狼藉,把快要睡着的知白推回了卧室,自己也借着酒劲睡了。 这就导致第二天早上霍行川直接错过唐副局三个电话,等最后一个电话把他叫起来的时候,唐副局和夜明已经拎着水果快到别墅门口了。 “电话打不通你俩就等会再来呗,”霍行川两秒钟穿上裤子,“万一我不在家呢。” “因为唐副局确定你是放假赖床,怀疑你故意不接电话,而且他说你家门钥匙你肯定就放在门口空花盆底下压着。” “……” 还真说对了。 霍行川挂了电话,飞速下楼,直冲知白卧室,一把掀开被子把睡梦中的知白拉起来,知白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推进了衣柜。 知白闭着眼睛问了一句:“嗯?” “唐副局来了。一会要是进来巡逻你别出声。” 知白没来得及反应,衣柜门就被关上了。 一片漆黑里,知白困得要死,转而又闭上眼睛,靠着墙歪头又睡了。 霍行川三步并作两步,把被子团起来,床单扯了扯,勉强看不出有人睡觉的痕迹,又飞速冲向茶几,把两个杯子送到厨房冲洗两下塞到消毒柜里。 做完这一切,门铃响了。 霍行川扯过一件居家服套上,敞着怀打开了门。 夜明无奈地闭上了眼:“老大,虽说我们同事多年,但你也不至于这么不见外吧。” 霍行川把扣系上:“我腹肌照挂网去能赚不少流量呢,你还嫌弃上了。” 夜明翻了个白眼,祈求老天爷赶紧收了他。 后面的唐副局冷着脸“咳”了一声,霍行川赶紧谄媚地接过水果和几盒补品,恭敬地把拖鞋摆在面前。 霍行川是修仙界少有的主动请缨来特案局的人,打他十几岁就表现出了对特案局的狂热,拿着一级证书一早就蹲到特案局门口等着唐副局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唐副局呢? 都怪他之前去各大学院招收毕业生的时候,对着前来凑热闹的少年霍行川饱含鼓励地说了一句:“特案局最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小孩。” 午夜梦回的时候,唐副局经常后悔自己多说了那么一句。 十几岁的天才少年蹲在门口,不搭理也不是个事,好在霍行川确实实力不凡,唐副局没少背着违规违纪的风险带他出现场,领他降妖除魔。 和家里闹离家出走的那几年,都是唐副局暗中接济,左右调和,现在霍家虽然不管霍行川了,但是关系还是有点僵。 逢年过节的时候,唐副局少不了拎着东西来看看这个捡来的半个儿子。 霍行川也明白唐副局的好意,平时贫归贫,心里也确实愿意叫唐副局一声干爹。 唐副局接过脱鞋,先再屋里转悠一圈,看到茶几上的酒瓶子,立刻瞪了眼:“昨天晚上你们聚会不是喝酒了,怎么回家还喝大酒?霍行川你快30了,得注意身体知不知道……” “我谢谢你一大清早就来提醒我老了一岁。” “这几天请病假在家吃什么了?” “天天吃汤药补品,健康得很。” 唐副局打开冰箱检查一圈,没发现什么“违禁品”,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水果和补品塞了进去。 霍行川又跟着唐副局检查了一圈厨房,最后来到了知白的卧室前。 霍行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唐副局问:“你市区那房子收拾完了吗?自己一个人住这里也不嫌空得慌。” “那边怎么也得年后能住人。” 唐副局搭在门把手的手放了回来:“你干脆搬我家住去得了,我和你阿姨还能监督你早睡早起。” 霍行川吓得眼睛都大了:“我这么大一人,去你那住什么啊。算了算了,我假期结束就上班,你去单位看着我行不。” “你又不是没去住过,忘了小时候……”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肯定不半夜喝酒起不来床了,以后随叫随到行不行?” “罢了,”唐副局哼出一口气,“我就是过来看一眼,你生龙活虎地我就放心了。走了,我看夜明今天值班,就顺手把她带过来,一会你也直接回家吧,大过节的单位有我就行了。” 夜明揣了一把从厨房里顺出来的水果,点头应了下来,立刻给小姐妹发消息,准备去商场血拼一番。 霍行川把俩人送到门口,唐副局走出几步转身又回来了:“今年能不能找个伴成家,喜欢男的该成家也得成家啊。” 一提这茬,霍行川头又疼了。 昨天晚上躺床上,他把贺生山那几句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我喜欢凤君。” “他应该是恨我的吧。” 有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被霍行川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如果自己带回来、藏起来、接连几次救过来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送走了两人,霍行川打开衣柜门,贺生山不知道又做了几个梦,霍行川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把他拍醒。 把迷迷瞪瞪的人又送回床上去了。 被子盖回去,霍行川问了一嘴:“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还记得么?” “嗯?”知白睡意朦胧,“不记得,我打人了。” “没有 ,不记得就算了。” 知白眼睛闭上,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霍行川走到窗边 ,打算把窗帘给他拉回去,突然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灵力气息。 攥着窗帘的手猛然顿住了。 刚才匆匆忙忙根本没注意,现在霍行川仔细辨别了一下,回头静静看向睡梦中的贺生山。 一个念头在心头升起。 昨天有人来过这里。 第22章 霍行川第二次在论坛搜索了知白的名字, 但是依旧一无所获,页面一连翻了好几页,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看到。 在电脑前想了一会, 霍行川起身开上车,径直离开了家门。 今天元旦,大半个城市的人都放假了,堵车堵得一眼望不到头。霍行川沉着脸焦躁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脑袋里乱成一团, 无数个念头涌于脑内。 等他开到市区平层的时候, 已经快要中午了。 贺生山给他发了条语音,大概是刚醒, 吐字还有点不清晰, 问他怎么没在家。 霍行川的手在语音键上徘徊了半天,甚至想一个电话直接播过去, 但是最后他冷静下来,回了一句局里有点事。 发过去之后没忍住,还是提醒他一句记得吃饭。 今天装修工人休息, 霍行川踩着一地狼藉走进了书房, 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把看起来有用的书统统拿了下来,一本本飞速翻过去,翻了好几本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信息。 他把书顺手丢到一旁,手撑在书架上,自嘲地叹息了一口。 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人死灯灭, 早就是千年前的事了。 霍行川把散落一地的书重新摆回去,打算回家,书房门关上的时候, 他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手机,迟疑了一会,再低头,页面已经停留在了乔简的电话号上。 乔简20岁考下六级等级证书和职业降妖师证书,顺利地吃上了特案局的铁饭碗,但是工作一年,他悲哀地发现碗是铁的,饭是馊的,不仅天天加班不说,连双休都成了奢侈,同事一个赛一个的努力认真,好不容易从剑修学院毕业了,没想到还是得苦哈哈准备等级考试和各种职业证书。 终于熬到大案结束,乔简享受着短暂美好的元旦假期,正热火朝天地跟朋友们打着游戏,没想到大过节居然来了通电话。 乔简下意识以为是广告推销,刚要挂了,眼神一瞥才发现竟然是自家领导。 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接通和挂断之间徘徊。 节假日不接工作电话很正常的是吧。 但是万一有急事呢。 不对,能找到我的就不是急事,但万万一是领导祝我节日快乐呢。 乔简一阵头脑风暴。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一咬牙接了起来:“队队队长……” “乔啊,新年好啊,你家有没有什么关于知白的研究史料,接我看看。” 图穷匕见,但是你这图是不是太短了点,好歹多寒暄几句呢。 乔简看着电脑屏幕闪烁的巨大“game over”,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要游戏结束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接了,乔简欲哭无泪:“队长,就算我们家是搞历史研究古籍的,也不敢什么都研究啊!” 知白是谁啊? 是神界堕魔典型! 是杀死凤君的凶手! 是整个九天神境都不愿意记录的恶人! 今天有人研究知白,明天监察司就会派人把他抓到小黑屋,压到铁板凳,几盏白炽灯对着他 ,监察司那群没有感情的人会仔细盘问他是何居心,有何意图! 乔简心想:你不如杀了我。 电话那边霍行川不死心:“连野史逸闻都没有么?” 第27章 “没有!”乔简斩钉截铁。 “……” “如果非要说野史逸闻……”乔简想到霍队长冷着脸的时候不比监察司的人好,迫于对领导的恐惧,他努力搜刮了一点,“有人传言知白和凤君关系很好,凤君对知白照顾有加,但是没成想知白一朝堕魔,演了一出农夫与蛇,不然也不会都说知白忘恩负义,被天道处死也是罪有应得。” “那他为什么要杀凤君呢?” 我怎么知道! “堕魔会影响心智……胡乱杀人也不是没可能……” 乔简快要崩溃了。 但是霍行川又问了一句:“知白真的死了么?” “死了!死得透透的!” 那可是天道直接处罚!多大的本事才能躲过一劫? 乔简如坐针毡得等着队长终于不再抽风,把电话挂了,悬着的心才慢慢落来。拍了拍胸口,乔简做贼心虚地把聊天记录删除了。 霍行川挂断电话,才看到手机里刚刚收到一条信息。 点开看了一下,是修仙所招生办发来的:“尊敬的贺生山同学您好,您的基本信息审核已经通过,请于1月4日早九点准时到修仙所初级学院北城部参加入学考试。” “入学考试?那是什么。” 知白咬着霍行川买回来的香蕉,像个猴似的蹲在地毯上左一根右一根地边吃边问。 “去修仙所都要考试的,主要就是测测灵力多少,画符水平,然后根据个人天赋分班学习。” 知白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那我现在灵力微弱,会分到哪里去?” 霍行川把刚买的鲈鱼处理完,边洗手边回应他:“初级学院初级班喽,到时候就和一群小孩一起学习,谁先学会了谁先升级。” “什么!”知白蹦起来,三两步冲到霍行川跟前,“我不要上学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和小孩一起上学呢!” 霍行川冷漠的目光投过来:“谁让你燃烧心脉导致现在这么脆弱呢?” 知白这才明白此人就是明晃晃的报复。 “我错了。”知白说。 如此明显的敷衍并不能打动霍行川,他甩了甩手:“错了也没用。” 知白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我真的错了,霍行川你帮帮我。” “怎么帮?我替你去考试?” 知白眼前一亮,满脸期待:“可以么?” “想得美。”霍行川放下菜刀,“贺小山,现在考试都是人脸识别,想让别人替你是不可能的。” 知白表情肉眼可见的绝望。 “但是……”霍行川话锋一转,“想让我帮你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你得回答我个问题。” “你说你说。”知白拼命点头。 “昨天来见你的人是谁?” 知白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昨天没人来啊。” “贺生山。”霍行川眼神冰冷,“现在是我给你机会主动交代。”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霍行川长相很凌厉,这种不带表情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给人十足的压迫感,知白有种自己正在被审讯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知白努力回忆自己喝多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遗憾的是自己一丁点都记不起来。 喝酒误人啊。 “是方隐年。”知白坦言。 霍行川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 “他来做什么?”霍行川问。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唐副局,直接躲起来了。”知白摸不准霍行川的意思,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他发觉了什么。他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尽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霍行川鹰隼一般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看穿,片刻后拿起菜刀重新切起姜丝,好像就这么接受了这个答案:“明天先去给你买几套衣服上学穿。入学考试不用担心,我帮你。” 知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但是没等来一个答案。霍行川点开教程,把知白推出了厨房。 坐回沙发上去,知白又认真思索了一下喝醉的那晚,自己应该也不会直接大剌剌地就说出来自己就是杀死凤君的罪人知白。 那到底说了什么,霍行川又问了自己什么呢? 知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想起之前霍行川说在自己身上设了寻踪符,现在真是跑也不行,留也不行。 还是去学校里避避风头吧。 这边想着,那边霍行川就把蒸好的鲈鱼端了上来。 霍行川是个八百年没做过饭的主,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后来来了特案局,除了早饭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吃,其余一律食堂解决。幸亏他在吃上从不挑剔,馒头配咸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学做饭,还是把贺生山带回以后才有的念头。 他不喜欢家里雇保姆,有个陌生人在家怎么呆怎么不舒服,别墅荒郊野岭的,叫个外卖也忒费劲。 干脆跟着短视频学一学。 只是效果未必很好。 知白收了心思,乖乖坐好拿起筷子兴冲冲上去夹了一口,送到嘴里那一瞬,他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种种一言难尽的味道直冲味蕾。知白慢慢把嘴里的鱼肉碾碎,试图从千百种滋味里寻到一抹香味,但是事实证明有时候努力了也没有收获 ,他把那块鱼肉咽了下去。 他甚至怀疑这还是霍行川在惩罚自己。 难道自己是千古罪人就该有这样的待遇吗?! 见他没有反映,霍行川满脸好奇:“怎么样啊,我第一次做鱼,特意选了条品质好的。我想着品质好的东西怎么做都不会难吃。” 说罢往嘴里送了一口,下一秒直接吐了出来:“我是不是被骗了,怎么这么难吃。” 知白震惊此人如此良好的心态,他竟然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么! 他瞪着眼睛为这可怜的鱼祷告了一番,祝愿此劫会帮他转世成人。 然后再也没碰过那条鱼。 霍行川送厨房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翻出两袋咸菜,一人一包分了。 霍行川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念头,一口鱼肉一口咸菜,艰难地把这顿饭吃完了。 知白把最后一粒米送进肚子,语重心长地说道:“霍行川,修仙之人辟谷有助于提升修为,不如我们一起试试呢?” 霍行川冷漠地拒绝了,并且抱着不死心的态度接连做了四顿鱼,终于最后一顿充分体现了鱼的价值。 知白含泪吃光了。 终于结束了。 在鱼肉的摧残下,知白苦苦等来了入学考试的日子。 多新鲜啊,他居然开始期待起上学了。 初级学院的地方在郊区,霍行川起了个大早开车把人送了过去。 知白晃了晃手背上的续灵锁:“这就是你的办法?” “提前给你输送点过去,一会他感受到你体内丰富的灵力,就会把你安排到高级学院的。放心吧。” 知白接着这股灵力暖流,昏昏沉沉地靠着椅子睡着了。 直到车子停稳,霍行川才把符咒揭下来。领着知白走进了这所其貌不扬的学校。 第23章 “姓名?” “贺生山。” “年龄?” “19。” 对面坐在中间的是一位年龄稍长的白发老人, 雪一般的短发被她利落地梳到耳后,瘦削的脸庞隔着光阴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气质美人,她轻轻扶了一下金丝框眼镜, 翻了翻简历看着他:“怎么这么大了才要来修仙所呢?” 这场面试昨天霍行川领着知白在家里练过,应对方法知白背得滚瓜烂熟,坐得溜直,机关枪似的一口气说了出来:“我父母都是普通人, 并且从小不管我。家里也没有修仙的人, 我自身灵力微弱没有察觉, 前段时间认识了特案局的霍行川,我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灵力, 可以来修仙所努力学习, 报效祖国。” 这理由越听越红,对面的女人哑口道:“那便测试一下灵力吧。” 测试灵力的方式很简单, 面前摆着几个符咒,他照葫芦画瓢画出来就可以,至于威力如何就等考官评定了。 因此不到半个小时知白就出来了。 霍行川正拿着手机发消息, 知白匆匆几步跑过来:“坐在中间的那个人看起来好厉害也好可怕, 她都没有笑过 。” “她叫裴游意,曾在剑修学院任教,主持研究了很多剑法,现在是修仙所的第一院长。以后估计你还会遇到她。” 知白以前就喜欢在人间玩,自小长在九天神境,打出生以来就没上过学, 修仙法术跟着凤君学了很久,后来长大呆着无聊,便时不时跑去人间。 人间修仙者多, 为了早日成神,一个个变着花的练就新本领。 招式路数比九天神境丰富不少。 知白跟着学了不少野路子回来,至于跟着凤君一起整理各种阵法符咒都是很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过了入学考试,知白把分班的事情抛到了一边,隐隐期待起即将到来的学校生活。 第28章 知白蹦蹦哒哒地跳着往前走,霍行川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回来,飞速回了句消息,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天知白一直刷直播看别人做陶瓷,还跃跃欲试跟霍行川打听要怎么买。 霍行川看着还不到中午,没犹豫直接把人拉到了一家评分不错的陶艺馆。 等看着贺生山兴致勃勃地跟工作人员一起捏起来,霍行川转身去了家咖啡厅。 咖啡上来没一会,对面走过来一个女人。 正是裴游意。 她往咖啡里放了两块方糖,边搅拌边问:“你既然已经打算让他去剑修高级学院了,又何必让我组织这场考试?” “真是麻烦裴姨了,我年纪小眼拙,有些事情还得靠您来帮我判断。” “哦?”裴游意问,“什么事情?” “贺生山灵力如何?” 他没和贺生山说的是,续灵锁他只输送了几分钟。等贺生山在车上睡着的时候,霍行川就没再输送灵力了。 裴游意思忖了一下:“他灵力受损,现在看起来倒是微弱得很,但是全胜期如何我推测不出来。” 浓郁的咖啡香散在空中 ,店里正放着低缓的英文歌,不少白领低着头办公,时不时有细微的电话声传来。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角落。 霍行川把身子探过去,压低声音:“他身上有魔化的痕迹吗?” 裴游意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愣了一瞬,然后几乎是秒回:“没有。” 没等霍行川反映,继续斩钉截铁:“魔化是不可逆的,他身上的灵力很纯净。” 霍行川探过去的身子慢慢坐回来,在舌尖上把裴游意方才的话又滚了一遍。 传言都说知白仙人堕魔了,才会杀凤君,遭到天谴。 霍行川嗤笑一声,怀疑自己有毛病,怎么就着了魔似的觉得贺生山就是知白仙人呢?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轻松,有窃喜……但是还有一丝丝茫然。 那他又会是谁呢? 他飞快地把脑袋这点混乱抛到一边:“谢谢裴姨,您发话我放心多了,过年我去您家给您拜年去!” 裴游意笑了一下,没在意霍行川方才的神情,慢慢喝了口咖啡,换了个话题:“这孩子是什么人?” 霍行川早有准备:“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打算日后发展到特案局来。” 裴游意眼皮一抬:“普通朋友?” “啊……?” “我和你妈打小就一起玩,不到十岁就约定要坐彼此孩子干妈。”裴游意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们家关系闹这么僵,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叫我一声裴姨 ,我就自作多情当一回长辈,你妈妈她是真心为了你好的,不论是你工作的事情,还是……” 裴游意的话霍行川听明白了。 “裴姨,我明白你的意思。”霍行川看过去,“贺生山他真就是普通朋友,之前出任务带回来的小孩,我见他可怜,打算以后带回特案局。” 听见他这么说,裴游意不好再问,点了点头把咖啡喝完,作势离开。 霍行川一口把咖啡喝了,连忙送人上了车,看车子消失才转身回到陶艺馆。 贺生山玩得投入,霍行川站在旁边好一会,他才抬头看一眼,献宝似的显摆:“看!我捏了个碗!” 他手上胳膊上,甚至连脸上都沾上的泥,两手一伸,中间是个已有雏形的花边碗。 贺生山笑起来,唇红齿白,眼睛很亮,像及了夜明之前的手机壁纸,对了,夜明说这叫少年感。 他不会是那个堕魔弑神的罪人的。 霍行川如是想。 知白一口气做了两个,其中一个碗底画了只小鸟,另一个交给了霍行川。 霍行川小学毕业就没在上过美术课,浑身没有一点艺术细胞,艺术细菌倒是长了不少,无时无刻不在把他往令人担忧的审美路上领。 因此他拿着画笔犹豫了半天:“我要是写个‘福’是不是有点煞风景。” “……” “您要不也画只小鸟呢?”工作人员笑眯眯问道。 于是霍行川照着旁边那个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还想在右下角写个“霍”做标记,被贺生山一把拦住:“你不写也能认出来哪个是你的,万一出来糊成一团更不好看了。” 霍行川画的鸟比知白的大了一圈,线条横七竖八地铺上去,颇有股豪放派气质,贺生山嫌弃地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一起送进了窑里。 “我哪天去上学啊?”出来以后,知白口干在商场买了份冰淇淋,边舔边问。 “应该年后吧。”霍行川拿着菜单点好了菜,知白的冰淇淋在空调下已经有点化了。 他伸舌头把快要滴下来的奶卷回去,小口小口地舔着继续吃起来。 霍行川的视线上上下下飘忽了半天,几次想要张嘴,等他吃了半根,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你怎么舔着吃啊?” 贺生山这张脸就没干净过,刚才沾了泥,现在又挂了点巧克力和奶油上去,一块黑一块白,像霍行川小时候养过的猫,这只贪吃的“猫”带着满脑子问号解释道:“这样不冰牙啊。” 得,还是个牙齿敏感的猫。 知白怕冰淇淋彻底化了,赶紧加速,舔得只剩个棍,接过霍行川递来的纸巾,在嘴上擦了擦,心满意足地等着菜。 虽然微信好友只有霍行川一个,但是还是把刚刚捏泥巴时拍好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举起来给霍行川看。 霍行川瞥了一眼,很主动地点开微信点了个赞。 自从有了手机,贺生山开始飞速进入科技时代,每分每秒都想拿手机拍下来发朋友圈,最近还学会了p图,并且由于每天高速冲浪,目前技术已经领先霍行川了。 霍行川仰天长叹,科技改变人啊。 狼孩已经不是一个月以前的狼孩了。 知白美滋滋看着朋友圈的一个赞,手机震动了一下,新朋友那里亮了个红点。 知白好奇地点开 ,备注那里竟然写着“方隐年”。 他虚心地瞥了一眼看手机的霍行川,微信退出来又点击进去,进进出出好几回,最后通过了方隐年的好友申请。 方隐年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发消息,肩膀就被人推了一下。 “方兄,这个时候还不忘和人撩闲,好心态啊。” 说话的是个一身肌肉贲张的男子,一开口口腔带动胸腔,声音震得方隐年皱着眉想捂耳朵。 此人光着上身,脖子上带着一串大佛珠,手握双锤,立于剑上。 方隐年上下打量一眼,合着他单纯拿长剑当交通工具。 硕大铁锤悬于头顶,虽然身上的肌肉争着往外冒,无不在说此人力大无穷,方隐年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尽量离这壮汉远一点。 他名叫时铎,是东部地区特案局的负责人。 九天神境在人间设特案局,大体上分东南西北四部分,四名负责人鲜少见面。 除非有紧急情况。 比如现在。 方隐年没有和他寒暄打趣的心思,一脸凝重地向下看。 平淡宽阔的土地像是一张巨大的画纸,被浓墨重彩地画上了巨大的符咒。 只是这幅画用的不是油彩,而是无数碎尸。 各种残肢断臂被搅和在一起,像是有谁把他们直接倒进了巨大的绞肉机里,侥幸遗留的面孔碎片,才让人意识到这是人的尸体。 极具冲击力的重口味场景,让前来查看情况的警察们吐了一地。意识到这种令人惊悚的现场已经超脱了人力范围,立刻上报了特案局。 然而这个人肉涂料不是最恐怖的。 方隐年盯着地面之下,慢慢攥紧了拳头。 一团巨大的蛇形阴影在薄如蝉翼的土地下,盘旋如漩涡,正慢慢涌动。 似乎在等待一个冲破土壤,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是九蛇吧。”时铎倒吸了口气:“是谁把这玩应整醒的?” 第24章 九蛇是上古时期的魔物, 天然秽气所成。传闻其形硕大,一身黑鳞,生有九头, 能吐水火。 很早之前被女娲封禁于此,封禁的时候连凤君都还是个孩子。 多亏有女娲,才能风平浪静这么好些年。 只是现在神族式微,不少人连九蛇的名字都没听过, 更别提有当年女娲的功力了。 看九蛇的活动, 封印破除近在咫尺。 方隐年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浓重的鬼气像是冲天的巨浪, 不用过多解释,足以让在场的人感到此物的厉害程度。 “要是……出来了……会怎样?”跟在时铎身后的一个年轻修士颤抖着问道。 “九蛇嗜人肉, 封印这么久, 一朝出来,估计整个城都不够他吃的。”方隐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但是每个字落下来,都让在场各位心脏一紧,恐惧从脚底慢慢涌上来, 淹没了这方土地。 第29章 “那该怎么办?”有个年轻的男生几乎要哭出来。 “这么重的鬼气!”一个女生脸色苍白, “我……” 我会死的。 方隐年心底轻叹一声,这些孩子到底是和平惯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前有女娲,后有凤君,凤君千年前镇压苍北魔域,几次讨伐, 快把魔尊打到娘胎里去了。魔族伤亡惨重,稍微有点名气的魔族,不是死就是伤, 这一千年来,出来兴风作浪也就是些小魔小妖。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成神者愈发寥寥。 但是……方隐年看着地下愈发浓重的阴影,微微眯上了眼道:“时铎,立刻召集一级以上的修士。” “这个符咒只是唤醒他的引子,这点人肉估计只够让他睁开眼睛,必须趁他力量微弱的时候处理掉他!” 霍行川是在跟着贺生山抓娃娃的时候收到的短信的。 贺生山身上带着寻踪符,一举一动都被霍行川看着,自从住进了别墅,鲜少出门,和幽禁差不多。 因此每次出门不玩到尽兴,根本不想回家。 那贺小山什么时候能玩到尽兴呢,霍行川表示不知道。 毕竟他已经在娃娃机前站了一个多小时了,东一个娃娃西一个娃娃扔过来,霍队长眼看即将被娃娃包围。 幸好外面有凳子,霍行川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把娃娃找个袋子装起来,翻了翻刚才买的东西,靠着椅背喝着奶茶看贺生山抓娃娃。 奶茶是贺生山买的,甜不啦叽的草莓味,霍行川一边嫌弃一边咬着吸管帮他喝完扔到一边了。 一路逛下来贺生山买了不少东西 ,有衣服,有模型,甚至还有个中阮。 也是因为贺生山,他才知道这乐器叫什么。 当时看到一家民乐馆,贺生山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霍行川就要往里进。 一本正经地说:“霍行川,我想买个中阮。” 霍行川音乐上的全部造诣大概就是能分清钢琴和小提琴,因此贺生山突然爆出来的陌生名词,让他脑袋一空:“什么?” “霍行川我这两天天天刷手机,然后突然有了个想法。” “说来听听。” “我也想直播!”没给霍行川反映的时间,贺生山兴致勃勃开始讲解自己的宏图大业:“你看这么多搞直播的,还有那么多人刷礼物。那我也可以直播弹中阮啊,这样我也可以赚钱,就不用天天花你的钱了。” 虽然霍行川很想表示目前还不需要他养家,但是不忍磨灭他眼里的兴致,干脆大手一挥,很豪气地允了,拿了把店里最贵的那把。 并且承诺等贺生山开直播,他一定准时收看,顺便当个托捧个人场。 “您也是陪孩子过来的?长得真年轻。”一个中年男人坐下来主动搭话。 霍行川往对面看了一眼,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一台娃娃机前面。 看来是他女儿了。 男人打趣:“我姑娘每次来商场都要玩,不抓到都不回家。” “唔……我家孩子也是。”霍行川说。 “害,小孩就是小孩!” 这时手机嗡了一声。 消息很短:“速带贺生山来东部地区特案局。” 是方隐年发的。 霍行川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他,但是消息的内容由不得他想多余的事情,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来。 “贺生山!”,霍行川当即喊了一声:“走了!” 知白脖子一扭,刚想试图撒娇再玩一会儿,对上霍行川严肃的表情,立刻知趣地跑了过来。 邻座男人见到这么大一“孩子”,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相信了现在年轻人的新潮的人际关系,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大有后悔方才搭话的意思。 “一会我们买点吃的,先不回家了,有急事要去趟东边。” 东边? “发生什么事了?”知白问。 “方隐年发来的消息,具体什么事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到方隐年的名字,知白就不再吱声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这到东部特案局,开车要六个小时。 霍行川揣了几罐咖啡,仰脖子先灌一瓶,给贺生山买兜吃的,加好油直接启程了。 贺生山难得安静,怀里抱着中阮时不时拨两声,成了夜色里唯一的声音。 霍行川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贺生山,总觉着这小子暗地里又在密谋些什么坏主意。他把空调调高一点,清了清嗓子:“不是说要直播?先给我弹两声听听。” “啊?哦。” 知白微调了一下坐姿,细长的手指拨了拨,悠长的声音随即流淌出来。 不过毕竟上次弹已经是一千年的事情了,就算记忆还在,手也生疏了,一段曲子弹得支离破碎。 知白尴尬笑笑:“你等我再练练。” “感觉挺好听的。跟谁学的?” 霍行川的侧脸被一闪而过的车灯勾勒出锋利的轮廓。知白恍惚间回到了刚认识霍行川那会儿。 原来他还在试探我。 含糊其辞地回了句:“从前跟着个师傅学的。” 其实这话其实也不算假,那时候人间流行弹阮,知白每每去歌楼,总喜欢听那里的姑娘弹曲子,沾了一身脂粉味和酒气被凤君捉回去。 被抓了几次后,知白干脆找了师傅跟着学了一段时间。 等再回九天神境,知白已经能在凤君的宴会上给大家弹曲子了。 再以后,每次出行知白总要带着这阮,游山也要弹,玩水也要弹,饭后要弹,睡前也要弹。 栖桐殿一时间乐声连连,凤君竟然也没说什么。 知白正沉浸在往事里。 这时车子猛然一停,他整个人往前摔去,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知白揉着脑袋,刚想发问,便被眼前场景堵住了嘴。 “你也看见了是吧。”霍行川问。 “嗯。”知白点点头。 高速公路上不知何时空无一人,车子周围弥漫着清冷的白雾,车玻璃上自下而上开始结起细碎的冰碴。 然而此时霍行川的面孔比这诡异的冰霜还冷,他震惊地盯着,挡在车子面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这是一张他看了足足二十八年的脸—— 他自己的脸。 “霍行川”正稳稳站在前方的空地上。 “这是什么?幻境么?”霍行川问。 知白按着霍行川胳膊,他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时远处的迷雾中闪出一道细微光芒,下一秒一个黑影飞快冲到车窗前,挥起拳头重重锤下去。 玻璃承受不住这一击,瞬间布满了裂痕。隔着细碎的纹路,两人看清了来者的脸。 竟然还是“霍行川”! 而车前的“霍行川”仍在原地。 知白看着两个“霍行川”瞬间反应过来:“不是幻境!” “是镜宫。”霍行川感受着和自己相同的灵力气息,“看来方隐年那边是真的有大事,竟然还要花心思在这埋伏咱俩。” 窗外的“霍行川”下一次袭击来临的时候,霍行川猛得推开车门,一脚将他踹飞。 他舌尖舔了舔牙齿,扯出一个杀意腾腾的冷笑。 “贺生山,这里交给我,你去找出口!” 霍行川脚下生风,灵力盘旋而绕。两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叠黄纸。 他喃喃几句,黄纸腾空飞起,三五成群地四散飞去,稳稳地贴在其他“霍行川”身上,眉心一个,胸口一个,心后一个,三张黄纸下立刻浮现出金色的方形罩子,把这几个镜影稳稳困住。 这时霍行川才发现,白雾深处竟然还有几个镜影!这到底是多大的镜宫阵? 黄纸没能定住他们多久,知白下车还没跑出去多远,这几个金罩子“啪——”地齐齐碎裂。 镜影们面无表情地悬在空中,缓缓伸起的手前赫然是几根刃锋凌厉的长箭。 正直指霍行川。 几乎是眨眼间,利刃刺破白雾呼啸而来,眼看要把他扎成筛子。 霍行川灵力化出长剑,腰身一扭,削铁如泥,将长箭齐齐斩断。 手中灵力翻涌,霍行川裹着杀意稳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镜影们便退后一分。 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突然霍行川势如破竹般跃至半空,长剑悬于身前,他竖起二指,周围气浪翻涌,金色长剑在气浪中化出数道幻影。 霍行川指尖微动,剑锋疾风骤雨般向镜灵袭去。 利刃碰撞发出阵阵声响,连空气都跟着颤动,火花四起,长剑与镜影的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突然一声剑鸣,混乱的打斗在顷刻间消失了。 霍行川的长剑直插镜影胸口。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镜子破碎的声响。 镜影的身子沿着胸口的伤口如同拼图般破碎,碎裂的躯块散落一地。 第30章 霍行川慢慢吐出一口气,准备去找知白。 就在转身的时候,身后细微的声响令他猛然顿住了脚步,他瞳孔微张,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去。 刚刚碎裂的镜灵正在一点一点重新愈合! 四散的肉块像有生命一样,彼此重新连接到一起,以一种歪七扭八如同丧尸复活般的姿势重新站在了霍行川面前。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身前长剑悬空。 熟悉的动作让霍行川头皮一麻。 这是自己刚刚的招式! 此时此刻,霍行川从心底里发出慨叹,人类最大的敌人竟然是自己啊。 第25章 “行川, 你知道剑修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出手快?剑法熟?”霍行川把玩着手里的剑,跟在裴游意身后晃悠。 “是剑我合一。”裴游意突然停住脚步,心不在焉的霍行川险些撞到她。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霍行川却记得很清楚。 风乍起, 她负手而立,前方流水淙淙,山野间虫鸟鸣啼,万物之声仿佛皆汇集于此。“行川, 你要融入剑中, 带着剑去感受万物命脉。” “你若能做到这点, 就能到达剑修顶端了。” 霍行川斜长的眉压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意。 “破空!剑起!” 一把通体乌黑如墨的长剑从虚空中出现, 剑锋极薄而韧, 泛着冷光。 霍行川屏息凝神,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周遭灵力的流动。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了。 无数细微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 风声,呼吸声,甚至远处这几个镜影的心跳声。 世间万物皆有命脉。 无论是人神鬼魔, 还是傀儡幻影。 镜影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他握着剑柄,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镜影的五官身形统统被模糊掉,能看到的只是汇集在脖颈处的黑色鬼气。 这便是镜影的命脉了。 几个镜影如同照镜子般动作统一呆板,把刚才霍行川的招式复制了一遍。 霍行川气沉丹田,在霍霍剑光来临之前,轻呵出口雾气, 接着轻转剑柄,破空剑势宛如游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镜灵。 巨龙咆哮着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痕迹, 朝着镜影的命脉贯穿而去。 镜影动作一顿,定在空中,下一秒脖子以一种夸张的角度扭曲起来,接着整个镜灵碎成了粉末。 然而白雾还没有散去。 看来是还有其他还有其他镜影。 “霍行川!” 知白从白雾中走出来,一脸兴奋:“我找到出口了!” 霍行川盯着他,贺生山黑色围巾随着风微微摇动,脖颈下没有鬼气。 “出口在哪?” “那边,跟我走吧。”知白往白雾深处指去,随后问道:“那是你的剑吗?怎么没见你用过?” “当初学剑修是被我妈强制的,学了几年也没爱上,连带着这把剑也有点抵触。”霍行川挥剑拨开白雾,看了看剑锋反射出的微光,感慨道:“不过学好剑术确实很方便。” 这些白雾仿佛带着冰碴,每往深处走一步,寒意就更加浓重一分。 “还有多远?”霍行川问。 “快了。” “刚才看到过镜影吗?” “没有啊,估计都去找你了吧。” 知白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余光看着肩膀上的长剑,冰冷的利刃贴着自己的脖子,他微微侧头:“什么意思?” 霍行川嗤笑一声:“我刚还在想,这么大的镜宫,怎么做出来的镜灵水平那么差。原来把力气都用在这了。” 知白轻轻地笑起来,整个头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右半张脸极速扭曲变形,露出精美皮囊下腐烂的血肉。他带着这张左右极不相称的脸阴森森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知白在白雾中缓缓前行。 镜宫与其说是一个阵,却更像是一个结界,不过一般的结界用来隐蔽信息,力量主要汇集在结界边缘上,来防止外人入侵。 只不过镜宫这个结界是为了杀人,力量大多汇集在结界内的镜影上,结界边缘相对来说就脆弱很多。 因此霍行川让自己去找出口,打破结界的思路没有错。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设阵人也会能想到,所以大多数设阵人都会安排一个镜影守在出口以防万一。 知白原本以为等在出口的镜灵会是霍行川,或者是自己,但是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 眼前镜灵一身金色暗纹长袍,长发束起,容貌昳丽,带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修长的手中正握着柄长剑。他眨了眨眼,狭长的凤眸神色冷淡的朝知白看过来。 头顶明月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如水月光正好落在镜影的脸上。 知白手脚冰凉发麻,为什么镜宫里会有凤君的镜影? 手中迅速化出匕首,知白紧紧握在手心,却不知所措起来。 双脚仿佛灌了铅失了力气,再也动不了一步。 “在那干什么?怎么不过来,”凤君问道。 知白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手也跟着颤抖,机械地握着手里的匕首。 这是镜灵,杀了他! 快杀了他! 他看着“凤君”朝自己走过来,手里的长剑消失了,踩着月光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 知白僵硬地举起手里的匕首,一字一句艰难地仿佛从牙齿里逼出来一般:“别过来,不然杀了你。” “凤君”置若罔闻,继续走过来,在知白慌张无错的眼神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微微俯下身,额头碰上他的额:“怎么还没好起来呢?” 知白身子一僵,指尖脱力,匕首跌落消失。 周围景色瞬间变动,视线再度清明的时候,空气里是熟悉的熏香,暖光擦着窗棂落进来,窗外云海连连。 自己正坐在栖桐殿的塌上,仿佛只是生病后睡了一觉。 眼前的凤君手里端着汤药,坐在塌边:“说了让你休息,怎么又要跑出去?” 知白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凤君皱眉,“病傻了?刚才梦到什么了?” 梦? 好像是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怎么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知白,”凤君冰凉的指尖抚过眼角,知白恍觉自己在哭,凤君叹息一般轻轻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好痛苦……” 凤君搁下药,把知白搂在怀里,嘴唇落在他的耳朵上,柔软的唇擦过耳尖:“知白,别怕,我在这里呢。” “不会再有任何可怕痛苦的事情了。” 知白的手缓缓回抱住凤君,久违的温暖包裹住了他,知白眼眶温热,忍不住又要流泪。 为什么要哭呢?知白。 为什么明明抱住了凤君,心口还这么疼呢? 突然他看到自己手中正握着把匕首。 一道声音在意识深处乍响: “这是镜灵!快杀了他!” “他不是凤君!” “这里才是梦!” 奇怪了,知白想,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会是梦呢? 凤君的唇划过耳廓,蜻蜓点水般落在脸颊上,知白茫然地看着他,凤君眼神如春水,笑着说:“知白,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知白手里的匕首消失了,他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凤君的脸,温热的,鲜活的。 好啊。 我想永远和凤君在一起。 只是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好像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画面猛然变动,知白看到了冷雾弥漫的夜色。 再一眨眼又变成了凤君的脸。 “这里是梦吗?”知白喃喃问。 “这里怎么会是梦呢?就算是梦,为什么不能一直在这里呢?”凤君问:“知白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 就在这时,知白突然闻到了熏香里的一丝血腥味。 眼前场景反复闪动,一会是冷冷白雾,一会是凤君。 变换拉扯间,知白心口传来阵阵剧痛,突然变换停止,自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握住了匕首。 他轻轻闭上眼,挣扎着从凤君的怀抱中起身。 “知白?”凤君困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凤君金色长袍濡满了鲜血。 知白双手握着匕首,狠狠刺入凤君胸口! “为什么?”凤君神色狰狞,似乎含着极致的怨和恨,“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杀我?” 镜宫生镜影,仿人形,乱人心智。 凤君怨怼的目光狠狠地投向他,像是要活生生从他身上挖出血肉。 知白眼眸一颤,咬牙将手中匕首狠狠一转,一声闷响泄出,画面再度转换。 这次知白回到了千年前的庆功宴上,凤君痛苦的面容两相重叠,骨血里的愤恨化作声浪:“为什么要杀我?” 第31章 “为什么要杀我?” “知白,我真心待你,你为何要一次次杀我。” 知白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栖桐殿还是庆功宴,重重质问把他吞没。 他只能靠本能死死握住匕首,不断汇入灵力。 终于,一声破裂声在耳边响起,所有画面都消失了,知白又回到了镜宫里。 镜影消失了,知白脱力一般弯腰大口喘息着,脸上一片泪痕,突然收住了气息,慢慢直起身。 他闻到了梦境里出现的血腥味,并且愈发浓重。 霍行川出事了! “砰!” 霍行川重重摔在远处的地面上,视线一片渐渐模糊,温热的血顺着额头往下滑落,眼看要流进眼睛里,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擦了一把。 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充满了血腥味,“贺生山”在远处戏谑地看着自己,“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 说完他又歪头想了想:“不对,应该是他更厉害。” “不过……”镜影遗憾地摊了摊手,“我马上就要杀死他了。” 霍行川心里放松下来,看来贺生山还没事。 他最讨厌这种投机取巧的阵法,为了对付镜灵,治愈伤口的灵力被他缩减了大半,只能止住血。 痛感从躯体的四面八方涌过来。 霍行川撑着长剑慢慢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重新举起长剑指向镜影。 镜影见状古怪地笑了一下:“要是乖乖去死说不定还能有全尸呢。” “不过是区区幻影罢了。”霍行川语气漠然,“少用他的样子和我说话。” 镜影右半张脸裸露出来的血肉骨骼不断膨胀,浑浊的眼球快要被这摊血肉挤爆,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败味传过来。 “哦?”霍行川,“生气了么。” 左半张贺生山漂亮完美的脸愠怒地看着他:“既然这么想死……” 镜影持着长剑刺过来,霍行川手臂受伤堪堪抵住这一击,镜影顺着这股力剑势一转,脚下发力,当胸踹了过来。 霍行川吐出一口血,手腕脱力,破空剑落在地上。 镜影脸上浮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就在长剑即将刺入自己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镜影神色一变,手掌一松,长剑落地。 霍行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手腕里。 镜影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匕首:什么时候? 不对。 他慌忙转头,瞳孔一缩,只见知白手里正握着另一把匕首。 “你竟然……” 话没说完,瞬间另一个手腕也被匕首刺中。 “不过是幻影罢了……”知白冷冷地看着他,全然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 第26章 杀死镜影有两种方法:其一, 斩断镜灵命脉;其二,杀死镜灵原主。 不过第二种相比来说显然比较缺心眼。 毕竟没有谁进了镜宫是为了死的。 眼前的镜影显然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选择伤害自己,他惊愕地看着知白, 看他的样子估计下一秒想直接大骂:“你没事吧。” 霍行川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抓住镜影愣神的空档,飞身一脚踹过去,镜灵猝不及防摔倒地上滚出去好几圈。 抬手剑起 , 霍行川重新握住破空剑, 忍着疼痛朝镜影挥去。 镜影贴着剑锋又滚了几圈, 勉强躲过去,起身咬牙握住匕首试图拔出, 没想到还没使出来力气, 一把匕首直穿掌心,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眼眶欲裂地瞪着知白:“你……” 知白面无表情地把另一个手掌也贯穿了。 镜影瞬间发出凄厉痛苦的哀嚎。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下一秒霍行川提剑飞至, 嘲讽道:“喊什么啊,正主都没说什么呢,你一个影子还叫起来了, 真是戏精!” 镜影的鬼脸闻言再度膨胀变化, 突发的状况却让他手足无措起来,只能胡乱地挥动着双手,试图用脚抵住霍行川的攻击的时候,下一秒脚上横插了一把匕首。 “啊啊啊——”镜影身子一晃,看着脚上的伤口,声音沙哑地喊了起来。 霍行川长剑一扫, 利落地斩断了他的腿。 他的身体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剧烈扭动变形,骨骼争着往外冒,腐肉齐齐往外翻涌, 把知白原本的身体撑的诡异而恐怖。 无数鬼气从他体内涌出,冲天的鬼气让霍行川神智恍惚了一瞬,镜影身子变大了数倍,举起双拳就要砸向霍行川。 霍行川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他砸碎骨头。突然镜影表情一变,神色错愕地凝固在脸上。 一柄长剑穿过他的命脉。 他僵硬地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知白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已经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输掉了,身子正在不受控制地碎裂,怎么拼都拼不会去。 就像是一面彻底破碎的镜子。 白雾终于消失了。 霍行川拄着剑把不远处的贺生山扶了起来,灵力化成的匕首已经消失了,只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你怎么每次都要受伤啊?” 贺生山好无血色的脸上笑了一下:“这次分明是你受伤更严重。” “这有什么好比的?”霍行川叹了口气,“你明明可以出去的,为什么要折回来?” 他血淋淋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认真地看过来:“霍行川,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需要一个人死的话,那个人必须是我。” 霍行川知道他没在骗他,如果刚才有必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匕首捅向自己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也是肉体凡胎,明明也会流血,也会疼。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不要命呢。 “怎么,你是有九条命么?”霍行川随口开了个玩笑。 “霍行川,你是个好人,一定要长命百岁。” “那你呢?”霍行川抓住他的手,在对方吃痛的闷哼中沉声问:“我是要长命百岁的好人,你是要今朝活明朝死的恶人么?” 贺生山把手抽回来,没有回答,歪头看向一边,避开了他的视线。 霍行川没精力和他吵,揽着他把他带到了路边,又勉强把车靠边停下,摸索出手机给方隐年发了个定位:“我们在路上遇袭了,麻烦派人过来。” 贺生山比自己状态要好一点,除了手脚受了伤不能行动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在镜宫里发生了什么? 霍行川浑身无力地靠着公路旁边的护栏,大量的失血和阵阵冷风让他意识逐渐模糊。 胳膊上、身上都受了伤,连呼吸都开始沉重。 真狼狈啊,霍行川想。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合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下贺生山的镜影。 镜影的能力水平一方面是镜宫的评定,另一方面是设阵人自己的判断。 因此即使陷阵者有意隐瞒自己的实力,只要设阵人能发现,镜影一样会发挥出原主的实力。 所以这是贺生山的真实水平吗? 镜影接连的攻击让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如果不是贺生山用自残的方式来争取机会,自己恐怕就真的被杀死了。 贺生山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能想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贺生山,然后昏过去了。 知白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看到霍行川已经闭上了眼睛,知白蹭着地面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轻轻靠在霍行川肩膀上,微弱的灵力笼罩着两个人,给彼此带来了些许温暖。 知白方才脑海里都是凤君临死前的面孔,一声声怒不可遏的质问回荡在脑海里,不停地击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直到现在靠在霍行川身边,知白的心神才安稳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太多续灵锁的缘故,霍行川的灵力总是让他觉得温暖而舒服。 靠过去,竟然有点不想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路旁的树林里走出来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 或许叫少年不太准确,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个人。浑身长满腐肉,头部异常肿大,膨胀出来的肉块上挤满了小小眼睛。 他拖着条被砍断的腿,靠在树上剧烈喘息,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脸上已经看不清面容,从裂开的嘴上能看出他此时极度愤怒。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他精神混乱地不断重复这句话。 杀了那个人吗? 不行。他摇了摇头,想到那张脸他居然有点不忍。 于是转念一想,不如把他的皮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带着那身皮囊去杀了霍行川。 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想法,他哑着声音笑起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在树林间响了起来。他神情一滞,慢慢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光秃秃的枝桠上坐着一个女人。 第32章 女人手里攥着的红面油纸伞正靠在她的脖颈上,风吹过时伞上的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空灵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树林中。 他怨恨地看着女人:“刚刚你为什么没把他困住!如果你把他困住了,我就不会这个样子!” “谁让你和镜影融合呢?你要是让镜影自己行动,也不会遭到反噬了。”女人平静地说。 “我……” 他狠狠地磨着牙,像是要把什么人拆骨剃肉咬碎吞进肚子里。 如果不是他长了张那样漂亮的脸,自己也不会想和镜影融合,都怪那张脸,都怪他那么勾人! 都怪他! 都是他害的! 如果自己也能有那张脸…… 他僵硬地抬起手,泄愤似的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脸,在原本就凹凸不平地肿胀脸庞上留下几道血痕。 他恨死自己这张脸了。 “我要剥了他的皮!我要他的那张脸!有了他的脸我就!我就——” 边说他边撑着树干往前蹦,恨不得现在就手撕了他。 突然充满恨意和不甘的语句戛然而止,他感觉脖颈一凉。 接着天地倒悬,自己似乎正在急速落地。 发生什么事了? 一声沉重的声响后,视线里出现的是他自己的腿,再往上看去,自己的脖子上空空荡荡。 自己的头竟然断了。 万渊从他身边走过,对着倒在地上的断头鬼伸手,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身子四分五裂地收入体内。 断头鬼意识到发生什么后发出痛苦地哀嚎:“大人,我错了,不要杀了我!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求求您放过我。” 万渊捏住他的头,轻蔑地看着他:“就你也想要他的皮?真是丑人多作怪!” 说完指尖用力,手中的头颅瞬间粉碎。 消亡的瞬间,他还在想,为什么要杀我? 那个女人找到自己的时候,分明说只要完成任务,大人就会分给自己鬼气,有了鬼气他就可以幻化出美丽的皮囊。 “为什么……要骗我……” 万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孩都不相信鬼话。” 将他吸收完后,万渊勾了勾指,笑意盈盈:“悦娘,我们走吧。先去杀了霍行川。” 知白听到风铃声时立刻醒了过来,不顾腿上的伤起身站在霍行川面前,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万渊的看着两人很遗憾地说:“明明上回你还为我挡在他面前呢。”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还记得我上次我说的话吗?杀了他,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知白眼神充满杀意:“你做梦!” 万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你不愿意,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就在这时两把巨大的铁锤从天而降,万渊往后一躲,铁锤狠狠砸向地面。 地面一震,周围几十米的土地成网状龟裂出去。 一瞬间土石飞扬,沙雾弥漫,知白遮住脸咳了咳,再睁眼的时候,沙雾中正站着一个壮硕的身影。 数九寒冬此人却光着上身,拳头大的佛珠被他抓在手里缠在腕上,他竖起手掌声如洪钟:“速来受死!” 说完脚下金光四起,两把巨锤像是受到感应,从地面飞速升起,朝万渊两人袭去。 万渊挥出鬼气化成坚盾,挡在两人身前。 巨锤势不可挡破风击去,撞在在盾上,碰撞出震天声响。 鬼气盾将碎欲碎,万渊神色冷峻地看了看来者:“没必要和他打,我们先走!” 万渊身后凭空现出幽幽黑洞,两人后退一步随即消失在洞口中。 “打不过就跑,嘿!”壮汉把佛珠一甩挂在脖子上,提起双锤转身朝知白走过去。 “我叫时铎,方隐年让我来的。” 第27章 时铎把双锤收进灵海, 迈着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等他走进,没等知白开口,先听到对面“嗯?”了一声。 接着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知白眼前, 距离之近似乎要把他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 时铎眼睛一眨像是发现了什么:“你是……” 知白呼吸一滞,脑袋里飞速把这张脸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真的没见过此人。 只听他把话说完:“你是小明星吗?还是网红啊?” 什么? 知白整个人一愣。 “果真很漂亮啊!”说完莫名其妙地哈哈哈地爽朗地笑了几声“我问方隐年有没有你俩照片,他说路上看到的最漂亮的就是。” 时铎好哥们似的拍了拍知白后背, 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吐血, 一开口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起来:“有没有对象啊?喜欢男的女的, 我们局里好多漂亮小姑娘,不过男的就不能看了, 你多大了, 工作几年了,家里几口人, 有房有车吗,接受做上门女婿吗,我给你介绍对象吧!” 知白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但是上次瞳孔地震还是看到凤君喝多了抱着梧桐树哭。 “我……” “等等——”时铎摩挲着下巴伸手止住了他, 眯着眼睛看了看知白又看了看霍行川,发现知白正挡在霍行川身前,恍然大悟:“你俩该不会是一对吧!” 时铎把脸凑到霍行川跟前:“哇哦,这小子颜值也不错啊,我有点嗑你俩了。” 什么? “我俩……” “不要说了——”时铎掩面悲痛,“我懂的, 一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罢了。” 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放心,我这人接受度很高的,如果你俩未来在国外结婚, 一定要给我发请帖。” “不是……”知白试图解释。 “我懂的我懂的,一切尽在不言中。”时铎再次打断他的话,“我先把你俩带回去,再耽搁一会我怕这兄弟饮恨西北。” 罢了。 人生在世,哪有不被误解的。 时铎大手一挥,一柄长剑出现在空中。 知白刚要把霍行川扶起来,就感觉身上一紧,接着两脚悬空,自己居然被时铎拎起来夹在了胳膊下面。 霍行川这个伤员也没好到那里去,时铎一手一个,胳膊下一夹,跃到剑上:“抓稳了!” “等等,”知白张嘴就呛了一口风,咳了两声才把话说出来;“我们就这么过去吗?” 冷风淹没了他的声音。 时铎在头顶咆哮:“你说什么?” 震得知白想捂耳朵。 没事了。 脚下景色飞速变动,知白无力反抗,只好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有的。 御剑飞行的速度要比开车快上好几倍,没多久剑就停了下来。 一个丛林深处的小型建筑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时铎脚步一停,宛如掷铁饼一般一手抓着一个衣领,把人扔到担架上去。 知白砸到软布上,感觉自己骨头快碎了。 完全失去了和时铎说话的欲望,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天空,看着几个陌生人把自己推进去。 屋内白炽灯两得刺眼,知白眼睛一晃,一股灵力涌进来,接着他精神涣散,浑身疲惫,慢慢睡着了。 晚上12点,一家开在高中旁边的自习室,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 快到一月中旬,各个学校都迎来了期末周,这家店特意把营业拖后的半小时,但还是有两个女生拖拖拉拉不愿意离开。 老板是个年轻的姐姐,笑眯眯地递过去两瓶热奶:“这个年纪身体最重要,你们已经很努力啦!” 这俩女生是自习室常客,基本风雨无阻天天待到最后。 当初上学的时候老板也天天熬夜读书,大学毕业后去大厂攒了几年钱,身体精神熬不住才决定创业回家开个自习室。 天天看着这两个埋头苦读的女孩子,打心底里同情。 其中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环顾一圈发现周围已经没了人,不好意思地接过牛奶,帮着好朋友收拾:“一会可以去我家,我妈妈出差了不在家里住。” 另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把没做完的题一股脑装进书包里,点了点头。 老板认识她们一年多了,没见她说过几次话。 看起来是很内向的一个孩子。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抬头倒是能看到家家户户亮起的小窗户。 马尾女孩对着漆黑的夜空轻轻呵出口白雾,把自己那瓶热牛奶塞到好朋友书包侧边,拉着她冰凉的手:“回家我给你讲数学题,你考我一遍文言文,我们就睡觉。明天早上就去买学校门口的鸡蛋灌饼和豆浆。” 身边的女孩子“嗯”了一声,默默攥紧了她的手。 “最近几天我妈妈都不在家,你都在我家住好了,反正你爸也不管你。” “嗯。” “好想赶紧毕业啊,在坚持半年就好了,我们要去一个大学,实在不行就去一个城市,然后就一起租房子住。”她的眼睛亮亮的,边说边笑起来,她拉着朋友的手不自觉跳起来,马尾在空中飞扬。 第33章 朋友被她的动作扯了一下,然后微微弯起嘴角,跟着她的步伐一起跳了起来。 等走出小胡同准备过马路的时候,马尾女孩突然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走过的小胡同。 “你听到了吗?”她问,“沙沙声……” 齐耳女孩停下脚步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明明是刚刚走过的路,现在看过去竟然昏暗了不少,像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冷风穿过小胡同,不知道吹到了什么,有塑料袋哗啦哗啦响了起来。 原来是垃圾声,马尾女孩安慰自己 。 就在她准备迈出脚步的时候,她又一次听到了风声下微弱的“沙沙”声。 这声音太奇怪了,就像是什么东西摩擦着地面往前爬,是蛇吗? 怎么会有蛇呢? 突然她的手被好朋友攥紧了:“我们快走吧。” 她连忙点头:“好,我们走。” 只是她往前走了一步,朋友却停下了,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马尾女孩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接着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前一推,自己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远夏,跑到马路对面就好了,见到光就好了。” “什么?”姜远夏不解地看着好朋友。 “是啊,我们快跑啊。”姜远夏说。 她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一道电流从脊背划过。 竟然有一双手抓着好朋友的腿。 那不是人是手,干枯至极,手指细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手腕延伸到身后的黑暗中去。 她张了张嘴,可是尖叫声卡却在喉咙里,像个失语症患者,嘴徒劳地张了半天,居然一声都没发出来。 然后她扑上去,死死拉着朋友的手,拼命用脚去踩那双手,试图把朋友拉出来。 只可惜那双枯瘦的手有着难以想象的力度,越挣扎攥着越紧,似乎再挣扎一下,就会攥进肉里。 姜远夏奋力挣扎着,眼泪拼命往外流:“你快和我一起走啊。” “远夏。”泪水朦胧间,姜远夏看到自己的朋友居然笑了一下。 记忆中她的神情永远是淡淡的,甚至刚认识的时候姜远夏总以为对方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但是很久之后才发现不是的。 她朋友就是这样的,总是神色冷漠或是恹恹,好像普天之下没有什么能让她快乐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突然笑了呢? “姜远夏,认识你真好啊。”沈语声音颤抖。 “沈语?”姜远夏呆滞地看着她,手上一疼,她下意识松开了手,虎口上牙印渗出血,她又一次被好朋友推开。 “姜远夏,快跑,别管我!跑到有光的地方去,去……公安局!去报警!” 这一回姜远夏被推到地上,然后她听到撕扯声。 紧接着沈语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啊——” 接着沈语冲姜远夏喊去:“快跑啊!快去叫人!” 眼前是刺目地猩红,手下一阵粘腻,那是沈语的血。 姜远夏终于动起来,站起来脚底一滑,又踉跄着往前跑,想要去找人帮忙。 沈语浑身抖起来,眼泪不要命地往外流,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 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的上的皮肉被扯下来了,看着姜远夏跑开的身影,她用手捂住了嘴,把所有的哀嚎都捂在了嘴里。 “救命……”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后面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后一扯,整个人向后飞去,摔在了地上。 泥土混合着血被她吃进了嘴里。 她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 “咔嚓——” 她的手臂被掰断了。 极度的疼痛让她的五官拧在一起,早已经泪流满面,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土地,只要再往前爬几步,再爬几步,到有光的地方就好了。 然而身后的厉鬼没给她这个机会,马上另一个胳膊也被无情地砍断了。 撕心裂肺的呐喊回荡在整条街道。 但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一样,居然没有人听到。 周围住宅林立,熬夜学习的学生们还在奋笔疾书。没有人发现这个血腥的角落。 “救救我啊……” 她无助地看着小胡同对面的街道,咸涩的眼泪划落进嘴里。只是她没机会再想了,一声巨大的闷响后,她的脑袋被砸碎了。 沈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给那位大人准备碎肉”。 厚重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鬼影瘦长的手指抓着剁烂的扔进虚空中的暗影中,鬼影边抓边低声念叨着:“要给大人准备更多的肉。” 或许是小胡同太暗,又或者它的精力全在那滩肉上,因此没能注意到滚落在一旁的眼睛。 霍行川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包成了一个粽子。 天已经亮了,头顶是没见过的灯 ,胳膊腿上肚子上都缠满了绷带。 一转头,身边竟然是贺生山的脸。 他猛地做起来才发现自己和贺生山睡在一张床上,不对,是把两张单人床拼到了一起。 贺生山手脚也缠着绷带,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动作,正要睁开眼睛。 先被说话声吵醒了。 “兄弟你醒啦!” 知白叹息一声睁开眼睛,怀疑此人是不是耳背,不然他不理解为什么说话声这么大。 他转过头神色幽怨地看着时铎。 然而时铎此生最不会的就是察言观色,爽朗地笑起来:“醒了就好啊!” 霍行川第一次见时铎:“您是哪位健美冠军吗?” 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取悦了时铎:“北城人说话就是好听哈,我叫时铎,是东部特案局的负责人。” “时局长,您好。” 时铎摆了摆手:“叫我时铎就是行,睡得怎么样,我们局里实在是没有双人床,委屈二位了。” 霍行川摸不着头脑:“单人床就行,我们局里也都住单人床的。” “诶!单人床多挤啊,等今天晚上我就给二位订个大床房,必须让二位感受到宾至如归!” 霍行川不理解但是跟着尴尬地笑了笑。 知道真相的知白觉得没救了。 时铎让两人再休息休息,直接把早饭拿到了床边。 霍行川皮糙肉厚,人醒了伤口就差不多好了,胃口极好地三口一个包子。 知白被霍行川扶起来靠在枕头上,但是手上被缠满了绷带,看着眼前瘦肉粥无从下手。 本来想找霍行川帮忙,但是看到时铎火热的目光他生生止住了这个想法,口是心非道:“我不饿,先不吃了。” 尽量不去想扑鼻地包子味,知白问道:“为什么让我们过来?” 时铎终于严肃起来,面色凝重:“你们知道九蛇么?” 房间里想被按下了个静音的开关。 过了半晌霍行川才把嘴里的那口包子咽下去:“是我想的那个九蛇么?” 时铎点点头:“就是那个九蛇,前两天它被人设阵唤醒了。” “你说什么?”知白脱口而出,“不可能!” 说完他自己先冷静了下来,不对,没什么不可能的。 知白问:“方隐年想怎么做?” “九蛇还没有完全被唤醒,我想趁现在除掉他。”方隐年站在门口亲自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过事情未必那么顺利,时铎,“方隐年叫了他一声,“你的人接到消息,出案件了。” 第28章 没过一会, 几个人就坐进了一辆suv。 霍行川和知白两个伤员没得到任何优待,被方隐年毫不留情地推进了后排座位上,知白被夹在中间, 靠着方隐年一句话也不敢说。 开车是这边特案局一个的一个小年轻,第一次见这么多兄弟单位的同志,自己老大坐在副驾驶跟着破案,团队荣誉感顿时涌了上来。 要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家单位优秀的工作能力的念头直接钻进了脑袋, 脚下油门一踩, 直接拉着人前往现场。 “刚才接到公安的消息, 说有个案子不对劲,需要咱们介入。” 时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报案人是个女高中生, 夜里12点多报的案。她和她朋友12点从自习室出来回家, 在一个小胡同被坏人袭击了,她朋友推了她一把让她去报警。这孩子手里没手机, 路上店面又都关门了,她一路跑到派出所去报的案。但是警察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地血迹了, 还有……” “还有什么?”霍行川问。 小年轻艰难地开口:“她朋友的一只眼睛, 和一点碎肉。” 在窒息般的沉默中,小年轻继续说:“这孩子当时就吓崩溃了,直接昏倒送医院去了。公安的同志们连夜去调了监控,但是出事的小胡同鼓励是盲区,监控里只能看到被害人被一团阴影抓了过去,所以才会把案子给我们。” “案发现场在哪?”时铎问。 “桃李路。” 第34章 出事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已经过了学生上学的高峰期,整条路上除了偶尔看热闹的商铺店员,基本上没什么人。 警察们一丝不苟地勘察现场, 霍行川一行人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冲天的鬼气。 和方隐年不一样,时铎入世入得极其彻底,三教九流都能打成一片,老远就喊了一声:“老于!” 老于闻声回头跑过来,先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一把将时铎拉过去:“案子详情我一会给你,前两天刚出一起大案,现在又发生一起这么恶劣的时间,时哥,要是不能顺利解决,你弟弟我就等着脱制服回家吧。” 确实,之前的人肉符咒够耸人听闻的了,现在又出了起学生的命案,就算前一起能压下来,这一起也够让这附近的学生家长人心惶惶了。 时铎递过去一根烟:“案子交给我们,老弟你放心。” 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是说“放心”纯属是心里安慰了。 时铎领着霍行川他们几个走向了现场。 抛开案发现场这个因素,这就是条很普通的小胡同。 桃李路上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周围几圈都是学区房,这种楼和楼之间的胡同太多了。 平时大家为了抄近路,人来人往在这里走,除了有个垃圾桶味道难闻点,基本上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现场的血已经凝固了,四溅的血液无声地告诉众人昨天晚上这个女孩遭遇了怎样的不幸,碎肉零散地落在地上,不远处是女孩的一只眼睛。 她的书包被丢到一旁,像牛奶一样的液体洒了一地,把书包里的书本卷子泡透了,风干后在风里微微颤抖。 霍行川弯下腰,看到侥幸没被打湿的地方工整地写着她的名字:“沈语。” 知白正站在胡同里观察现场,看着看着,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一动不动盯着那只眼睛发起呆来。 这诡异的场景让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警察们浑身一悚,想起有关特案局的诸多灵异传闻,互相对视了几眼,忙不迭地撤退了。 “这里有灵力。”方隐年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站到他旁边,知白被吓了一跳,炸毛的鸟似的往旁边一蹦。 “是。”知白平复了一下,“因为她身上有灵力才被害的吗?” 方隐年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问道:“你很怕我么?” 见神色中泻出来一抹慌乱,方隐年哂笑:“算了,先解决案子吧。” “发现什么了?”霍行川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知白前面,向地上那只眼睛看去。 “被害人身上有灵力。”知白说。 霍行川扭头问一个警察:“联系被害人家长了吗?” “家长一直联系不上,我们先通知了她的班主任。” 时铎他们征用了派出所的接待室,里面正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 霍行川走进去的时候,女人眼角还挂着眼泪,他递过去张纸,女人低声道了谢 ,把眼泪擦干:“您好,我是沈语的班主任。” “沈语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这句话就像根火柴,把女人的痛苦重新燃了起来,她抽泣一声:“是个安静也很勤奋的女生。她是高一下学期分班后来我们班级的,听和她一个初中的同学说,因为性格不讨喜,一直没什么朋友,还总被排挤,直到上了高中换了环境才融入班级,但其实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孩子。” “她家里什么情况?” 班主任叹息一声:“家里只有他爸管她,但是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基本上是她自己一个人住。” “怎么没住校?” “一个是家里穷,家里不愿意花钱,其次就是沈语自己不愿意和别人住一起。” “那沈语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班主任一愣,没明白霍行川话里的意思:“没什么不一样啊。” 霍行川大概猜到她的回答了,毕竟灵力又不是奢侈品,没必要到处展示。 “队长,”知白走了过来,“监控发过来了。” 这句“队长”听得霍行川龙心大悦:“怎么?迫不及待想来特案局了?走吧,小同志,一起去看看。” 知白无辜被扣了顶帽子,想要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称呼。 被逼无奈先认了这个队长。 送他们过来的修士是这边特案局新招过来的,叫小陈,见人全了把视频点开给他们看。 “被害人沈语和她的朋友姜远夏一路从这边走过来,准备出来的时候沈语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她推了姜远夏一把。这里——” 视频被小陈放大。 姜远夏很不巧地挡住了监控,他们只能从肢体的缝隙中看到抓住沈语的那双手。 “是魔族。”时铎说。 剩下的视频里能看到的只是姜远夏慌张地跑开,沈语哭着被扯回黑暗中。 监控拍不到更多了。 但是发生的事情他们心里都有了大概的推测。 “和九蛇有关吗?”时铎问。 “可能吧。”方隐年说,“唤醒九蛇确实需要人的血肉,但是也不排除是其他魔族趁机犯案。” “监控看不出来什么,姜远夏醒了吗?”时铎问。 “嗯,刚刚醒了,但是状态不是很好。”小陈低声说,“这孩子被吓坏了。” 她确实被吓坏了。 她坐在病床上,旁边是她半夜匆匆从外地赶过来的母亲,低着头止不住地在哭。 姜远夏的头发散乱开,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木然地盯着手发呆。 霍行川叹息一口,领着知白走进了病房。 “姜远夏,我是警察。” 不知道是不是“警察”这两个字刺激到她了,姜远夏浑身抽搐起来,睁大了眼睛神色慌张地一把抓住霍行川的手臂:“快去救我的朋友!求求你,我的朋友在那边,快去救救她。” 边说她边哭起来,最后哽咽着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 知白拿着纸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看到凶手的样子了吗?” 姜远夏浑身颤抖,抓着霍行川的手缩了回来,她神色涣散地抱住自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抖个不停。 她母亲心疼地抱住女儿,忍不住投去一个埋怨的眼神,但是想到了什么又把那个眼神收了起来:“能不能等她好一点再来。她……” “我看到了手……又长又瘦的手抓着她的腿,很黑……我只看到了手。” 说完她崩溃地哭了起来:“都是因为我,要是我早一点……要是我不跑……她明明那么怕黑,要是不走那里……” “姜远夏,怎么会怪你呢?你已经很勇敢了。”知白看着她说,“错的是凶手,不是你,你觉得沈语会怪你吗?” 她哽咽地摇了摇头。 问话没有办法再继续了,霍行川觉得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姜远夏没看到凶手到底长什么样,可就算看到了他们也很难根据样子去抓人。 现在该怎么办呢? 凶手到底是谁?是为了唤醒九蛇杀人吗? 还是这是另一个案件? 如果是为了九蛇杀人,那凶手很快还会犯案,那么就还会有人…… “霍行川,”自己手上一热,他低头看过去,贺生山正拉着自己的手,小声说,“别慌。” 不是,我不是在慌。霍行川想。 我只是很愤怒 。 霍行川闭上眼睛,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大脑,想把精力重新放回案子上。 再睁开眼,他觉得不对。 等等。 贺生山拉我的手了? 他重新把视线往下移,看到自己的手和贺生山的手正交叠着。 脑袋一空。 他为什么要拉我的手?他好像是在安慰我?安慰我为什么要拉我的手,安慰别人需要拉手吗? 那就是……他想拉我的手。他为什么想拉我的手?难道他?如果他? 等等,如果贺生山…… 那我…… 霍行川脑袋里又是一阵头脑风暴。 知白松开了手,小声说:“你没事吧?你刚刚手一直在抖,路过的人看了你好几眼。” 第29章 手上属于贺生山的温度骤然消失。 霍行川莫名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只好任凭那只手僵硬地悬垂在空中。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到了知白手上。 那双手上的纱布还没有解开,指尖因为失血过多而带着苍白。 “手好点了吗?”霍行川问。 “嗯?”知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握了握自己的手, “没什么问题了。有灵力就是这点好,伤口恢复的总是很快。” 可是还是会疼。霍行川心想。 就算有一身灵力,但是也会流血也会疼。 “你以后……”霍行川的话没说完,电话先响了, 把他纷乱的情绪先拉了回来。 第35章 他掏出手机, 是方隐年。 方隐年没寒暄, 直接问道: “姜迎夏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状态不好, 没办法深入问话。而且也没看到凶手的样子, 证词派不上什么用场。”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其他的一级修士到了,今天晚上我和时铎领着他们镇压九蛇。” “我和贺生山呢?” “你们和东部特案局其他人在城区设捕魔咒抓案子凶手。” 霍行川想了想, 缓缓问道:“我以为你把我和贺生山叫来是一起镇压九蛇的。” 方隐年倒是没犹豫,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被他这么问一样:“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现在你们受伤, 去九蛇那里我怕会直接死了。” “……行。” “详细安排我一会发给你。” 医院好像永远都是这么多人。 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把姜远夏的身影模糊掉了, 依稀可以看到她正抱着妈妈哭。 “我们不去镇压九蛇?”知白靠在走廊冰冷的墙上抬头问。 “方隐年怕咱们两个病号去了死掉,让我们跟着这边特案局的人一起设捕魔咒抓凶手。” “抓凶手?”知白狐疑地问,他心里的想法和霍行川如出一辙,听到方隐年这么说,不由得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才点了点头, “那好吧。” 九蛇被镇压的地方因为阴气重,方圆几里都荒无人烟。 为了以防万一,时铎联系其他部门谎称有害气体泄露, 让几公里外的人暂时撤离了。 气象部门连发几条预警消息警告居民晚上不要外出。 甚至特案局的人开车去街上巡逻了好几圈,提醒大家抓紧时间回家躲避风险。 方隐年在九蛇周围布下几层结界。 鬼气不停从地面泄出,在结界里肆意冲荡。 几个巨大的钉子被写满符咒的黄纸包裹着扎进地面,灵力和鬼气的碰撞让地面之下的九蛇躁动不安,硕大的黑影如同漩涡般,不停地来回扭动。 “昨天晚上你看到的确定是万渊吗?”方隐年问道。 时铎对他的质疑很不爽:“虽然我成神的时候,万渊连带着苍北魔域早就一起被封印了,但是这种头号大魔我还是认识的。” 方隐年指尖一挥,一张白纸悬在空中。 那是九天神境的密函。 金色文字浮在上面:封印无异样。 “之前我就收到过万渊的消息,于是让九天神境派人去查看一下,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不可能!”时铎斩钉截铁,“我看到的就是万渊!” 方隐年点燃了手中的密函:“你说出来的那个是傀儡的可能性大,还是在封印里那个是傀儡的可能性大?” 没给时铎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我猜出来的这个是傀儡。万渊吸食鬼气而生,和天下魔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折腾这么多来唤醒九蛇,估计是想借着九蛇的鬼气冲破苍北魔域的结界。” 他语气意外地很平静:“我猜万渊今天晚上估计会来这里阻止我们,让大家小心点吧。” 明明还没到晚上,天空一片昏暗,头顶乌云黑得像墨,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猛烈的暴风雪。 霍行川和知白不出意外被分到了一个组里。 他唤出破空剑,站在空中设下捕魔咒和结界。 冷风肆虐,吹得人快睁不开眼睛。他把贺生山脖子上的围巾系紧了一些。 知白坐在破空剑上,轻抚身下的长剑问:“这是你的佩剑?怎么不见你用?” “它名叫破空,此剑有灵,能捕捉魔物自行斩杀。” 知白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到了霍行川这种修为,有把有灵会护主的剑没什么特别的。 “之前一次历练中,我的朋友被鬼气入侵……” 知白脸上一变,听霍行川继续说:“破空剑感受到他身上的鬼气,把他杀死了。”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用它。”随后又自嘲似的苦笑一下,“其实破空剑也没什么错,是吧。” 知白只觉周身血液仿若凝固,他咬着唇死死按着破空剑,直到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指尖,鲜红的血液吹散在空中,知白才冷境下来。 “嗯,没什么错的。”知白轻轻说,“魔化的人没有办法回来了。你不杀了他,他也会失去意识杀了你。” 霍行川感慨道:“真是残酷啊,只听说人被魔化的,没听过妖魔鬼怪被净化的。” 结界和捕魔咒很快完成了,霍行川和知白两人回到了地面上。 云层从四面八方涌来,天色越来越暗,树枝被猛烈的狂风吹着,险些要压到地面上。 耳边的风声越发凄厉刺耳。 突然成网状的灵力剧烈波动起来,空中传来野兽般沙哑的低吼声。 “他来了。”知白压低声音,灵力在手中慢慢汇集。 空旷的街道上鬼气四起,浓重的黑雾让两人的视线越发模糊。 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但是那点光芒在浓重的鬼气面前显然无济于事,甚至原本暖色的光亮透过鬼气,变成了瘆人的蓝绿色。 霍行川有种置身于恐怖电影中的错觉。 变了调的风声像是孤魂野鬼在哀嚎,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霍行川捕捉到了其中细微的“沙沙”声。 庞大的鬼影拖着臃肿的身子正缓缓朝这边爬来。巨大的肚子垂在地上,压着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浓重的呼吸声从远处一点点逼近。 霍行川手里的破空剑察觉到鬼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把这东西杀了也没事吧?”霍行川问。 知白看着攥住自己脚腕的那双手,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没问题。” 下一秒霍行川挥着破空剑斩断了那双枯瘦的手。 霍行川松手,破空剑一声剑鸣,划破鬼气,瞄准敌人,稳稳朝鬼影刺去。 两人紧跟其上,破空剑不负众望地把鬼影狠狠插在地上。 这鬼身躯出奇地大,四肢却枯瘦得不成样子。估计是纤细的肢体没法支撑这身子,才不得不爬着移动。 现在被一剑贯穿后,虫子一样扭动着身子不停地痛苦哀嚎。 缕缕鬼气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泄出来,乍一看倒像是在哭。 霍行川嗤笑一声:“哟,原来你也会哭啊。” 他抬手把破空剑提了起来,迅速斩断了它的四肢。 霍行川握着破空剑轻轻撞了撞鬼的脖颈,随后把冰冷的剑锋抵上去,冷声问:“说说吧是谁让你来杀人的。” 身下的鬼从喉咙里发出分辨不清的咕噜咕噜声,巨大身体开始涌动起来。 霍行川跳到他的身上,汇起灵力把它死死压住。 知白正要上前,忽然觉得身上一紧,低头一看自己正被这鬼手紧紧缠绕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 ? 知白手里的长剑来不及挥起,身上的枯手如同藤蔓般猝然收紧,力道之大似乎要把他骨头直接捏碎! “霍行川!”知白喊了一声。 接着自己被一股大力飞速向后拽去—— 明明只是片刻间的事情,但是周围一切景色却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他先看到霍行川神色慌乱地回过头,接着破空剑带着剑光朝自己袭来。 就在长剑即将逼至眼前的时候,自己两侧一黑,仿佛是坠进深渊中,下一秒眼前光亮尽数消失。 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贺生山!” 这是知白最后听到的声音。 知白不受力地向下坠去,砸进一片粘腻的水中。 血腥味混合着鬼气,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知白点燃灵力,勉强有了些光亮。 发现自己果然跌坐在一片血水中,周围尽是漂浮的肉末,无数断肢残骸顺着血水飘来飘去。 浓重的鬼气快把知白淹没了。 自己这是在他肚子里么? 知白化出长剑,一跃而上,从这血水中跳了出来。 燃烧的灵力只能照亮眼前这点地方,头顶和四周尽是无边的黑暗。 一眼竟望不到头。 知白坐在长剑上,借着灵力的光亮往前走了走。 他像乘着一方小舟,在鬼气海洋中划出一道熹微的光亮,安静地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长剑停了下来。 知白挥开眼前的鬼气,终于来到了这肚子的边缘。 霍行川听到贺生山的声音,回头就看到他被一张深渊巨口吞噬。 自己踩在脚下的居然是他的诱饵! 它的速度太快了,破空剑飞去,却只是顺着轨迹径直插到地面里去。 剑气把鬼气散开,露出龟裂的地面,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鬼影仿佛从未出现一般消失在虚空之中。 破空剑安静下来,它已经察觉不到任何鬼气了。 霍行川感应着贺生山体内的寻踪符。 第36章 熟悉的灵力就在不远处。 是结界! 这个鬼东西肚子里有个结界,把他隐藏得死死的,要不然自己什么看不到呢。 霍行川咬破手指在黄纸上飞速写下几个符咒。 黄纸自动朝四面八方飞去,稳稳地粘在地上,土地跟着震动起来,数道金色灵力从这黄纸中涌出来,像是个巨大的屏障把方圆几百米的地方包围起来。 霍行川闭上了眼,感受着周围的一呼一吸。 不出几秒,他抓住了一丝稀薄的鬼气。 破空剑感知到了主人的想法,朝着那丝鬼气袭去,一声痛苦的嚎叫,鬼影再次被破空剑插在了地上。 从黄纸中涌出来的灵力飞速变成金色锁链,缠绕在鬼影身上,把它死死拴在地面上。 霍行川划破它巨大的肚子,无数断臂残肢涌出来,淋漓的血肉一口气流出几十米才慢慢停下来。 里面没有贺生山。 霍行川眼皮一跳,浑身僵硬。 他突然感应不到贺生山体内的寻踪符了。 第30章 知白用长剑把这魔族肚子捅开后, 看到的不是外面的景色。 而是年幼的自己。 栖桐殿在九天神境的仙山之上,终年被漫漫云海笼罩。 五色神鸟长长的尾翼从天空划过,落在大殿门前的梧桐树上, 仰头高声啼鸣,那是整个九天神境都再找不到的美妙乐曲。 小知白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头顶的神鸟出神,一根羽毛恰好悠悠飘落到他脚下。 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他的眼眸被这从未见过的稀罕物点亮了, 兴冲冲地捧起来, 小心护在掌心。 琉璃长阶直通天际, 小知白拖着白色长袍,赤脚迈着轻快的步伐拾级而上, 流云擦过他的耳畔, 带起如墨般的长发。 他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画面外的知白轻叹了一口。 何必这么兴奋地跑过去呢? 凤君根本不愿看你啊。 最讨厌幻境了,知白想。 幻境真真假假, 总让人想起许多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他抬起长剑,锐利的剑锋指向年幼的自己。 只要刺过去,幻境就会结束了。 突然他的手腕被按住, 知白猛然偏头。 是万渊。 长剑在手中翻转, 手腕从万渊掌下挣脱,知白将长剑横在万渊脖颈:“解除幻境,不然杀了你。” 冰冷地剑锋并没有让万渊动摇,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小知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凤君镇压魔海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知白指尖微顿。 万渊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他:“凤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幻境——” “可以看到内心最恐惧事物的幻境。” 知白瞳孔骤然张大。 幻境内小知白终于走到了长阶顶端,他推开殿门朝软榻上的凤君跑过去。 凤君把手里的书微微移了移,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知白几步跑到他面前, 高高捧起掌心,给凤君展示手里光彩夺目的羽毛。 幻境外的知白轻轻闭上了眼睛。 和记忆中一样,凤君皱起了眉, 用书脊把他的手打向一旁,七彩羽毛缓缓落到地上。 凤君毫无喜悦之色:“我不是说过你离我远一点吗?”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小知白整个人无措起来,他看着悠悠飘落到地上的羽毛,忽然觉得那羽毛失去了光彩。 他看了看羽毛,又看向凤君,嗫嚅着:“我……我只是……” 我只是想给您看看…… 凤君把书放下,从软榻上站起来:“要是无事可做,就去书房抄书。” 说完走了几步便消散在虚空中。 大殿之中霎时只剩下小知白一个人。 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把那片羽毛收在怀里,半天没有起来。 直到片刻后,寂静的大殿传来一声啜泣。 他双手环抱住自己,眼眶里止不住往外流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衣袍上和地面上。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离开,独自一人走向书房。 万渊“啧啧”了两声:“我以为这个幻境会看到血海地狱,或是你杀死凤君的场景。” 他看着幻境里眼眶通红的小知白:“真可怜啊。” 小知白从通天高的书架上找了本经书,坐在窗户前的书案前,研墨铺纸,端端正正地抄起书来。 “你倒是听话。”万渊嘲讽道。 不是听话,只是当时自己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幻境里时间流转得很快,日出又日落,抄完的书越来越多,地上的纸越积越厚。 漫长的日子里,除了时常有五色神鸟落在窗边陪陪自己,再没有别人了。 他就这样在书房里呆了很多日子,累了睡,醒了便抄书,五色神鸟偶尔衔来些奇珍异宝,或是珠宝彩石放在案上,让小知白高兴地笑几声。 大多数时间,他都沉默不语,张着清澈黑亮的眼眸安静着看着窗外漫漫云海。 知白知道,他就是在那些日子里一点点品味出何为寂寞的。 终于有一天,凤君来到了书房。 小知白正伏在案上小憩。阳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勾勒成一幅美好的画。 凤君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直到小知白揉着眼睛从案上坐起来,打着哈欠睡惺忪地看着凤君,恍惚以为是梦。 半晌后他才彻底睁开双眼,起身踉跄几步朝凤君扑过去。 却又在距离凤君几步的位置猝然顿住。 他没忘记凤君的警告。 小知白惶恐无助地看着凤君,小声说:“我很想您。” 凤君没有回答,小知白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凤君的眼睛。他很喜欢那双眼睛,眼眸转动的时候仿佛有金波流转。 但是凤君每次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总是晦暗不清。 凤君从自己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凤君终于动了,他轻轻抬手,冰凉的指尖贴在自己眼尾,凤君似乎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在哭什么呢?” “嗯?” 凤君又说:“走吧,我教你法术。” 那好像是小知白最快乐的时候。 不仅凤君天天都在家,而且因为要练习法术可以天天黏在凤君身边。 没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 万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怎么突然又搭理你了?” “因为他要去镇压魔族了。”知白轻轻说。 那天小知白一路跟着凤君走了很久,凤君脚步缓慢,几乎是走过仙山的每一寸土地。 小知白疑惑却不敢言,只好低着头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凤君在梧桐树下停住了。 他回过头再一次看向小知白的眼睛。 这一次,凤君竟然笑了。 小知白呆滞地看着凤君,心里胀胀的,又暖暖的,还有点酸涩。 好像春风在心头拂过。 凤君的手轻抚了自己的发顶,小知白听见他说:“我要去镇压魔族了,知白。” 春风消失了。 只剩下了刺骨寒冰。 他神色茫然,努力了很久才艰难开口:“什么?” 凤君难得耐心地解释:“凡间战乱四起,魔族猖獗,我要去镇压魔族。” “为什么?”知白仰头看着凤君,不甘心地拉住他的手,“我要和你一起去!” 凤君的手破天荒地没有松开,而是把自己的手紧紧包在了掌心。 凤君微微俯下身子,四目相对,语气格外温柔:“不行啊,知白,你还太小了。” “等你把法术练好那天,我们再一起去吧。” 说完凤君挥手,掌心浮出一片通体金色的羽毛。他把羽毛放在小知白收里:“这根凤羽放在你这里,遇到危险的时候它可以保护你。” 他把自己的指尖合上,又说:“比五色神鸟的尾羽好看是不是?” 小知白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凤君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他:“知白我走啦。” 小知白慌张地伸手想去拦住他,只是轻柔的衣摆擦过他的指尖,转瞬间便消失了。 他攥着那根金色羽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呢? 女娲要离开我。 你也要离开我。 你们都这样不喜欢我吗? 如果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呢? 小知白靠在梧桐树下坐了很久。 久到连他快记不清日子,只觉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后来他干脆把书案搬到梧桐树下,抄书,背法诀,修灵力,等凤君。 栖桐殿太空旷了。 连之前陪伴自己的那只五色神鸟都不再来了。 小知白每日抄书,打扫,拿着梧桐树枝练剑。 第37章 他站在梧桐树下觉得自己长高了些,凤君没有回来。 他把书抄完了一本又一本,凤君没有回来。 他将剑谱倒背如流,招式滚瓜烂熟,凤君没有回来。 春来了冬去,栖桐殿覆满大雪的时候,凤君终于回来了。 小知白已经退去了些许稚嫩的模样,泼墨长发被他随意束起,他长高了很多,身量清瘦挺拔,唯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 他正清扫殿内的积雪,见有人来了,扔下扫把兴奋地跑向梧桐树。 和凤君一起回来的人是怀风君。 他怀里正抱着伤痕累累的凤君。 鲜血落在地上,像朵朵梅花。 怀风君把凤君放在榻上。 凤君脸上是知白从未见过的苍白,他忍不住跪在榻前拉住凤君的手,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凤君气息微弱,他偏过头注视着小知白,看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不会死的,放心吧。” “你长大了,知白。”凤君弯了弯唇,神情却有些悲伤,“很久之前,我曾很期待你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小知白怔住了:“那现在呢?” 现在你后悔了么? 凤君收回目光,他看向渺远的天际,喃喃道:“我不知道了。” “凤君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小知白问。 怀风君:“他和我一同阵魔族,我们很快就清扫完了。但是就在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他突然说自己身上有劫难,要去凡间历劫。” 小知白茫然抬头:“什么劫难?” “我不知道。他是上古神兽转神,或许能预料到自己身上的劫数吧,他说去人间受十世苦难说不定能化劫。我便跟他一起去了人间,看着他渡劫。终于熬过了十世之苦,我准备带他回来,他又说他心有不安,要去斩大魔彻底化劫。” “那凤君化劫了吗?” 怀风君神色淡漠:“谁知道呢?” 凤君伤得很重,小知白不敢多问有关凤君劫难的事情,能做的就是每天为凤君采药煎药,看着凤君把汤药喝下去。 这点时间怀风君一直呆在栖桐殿,每天不知道在和凤君说什么。 偶尔说到了有趣的事情,凤君会轻轻笑起来。 可是等再看到小知白的时候,那点笑意又被淡淡的悲伤覆盖了。 小知白把汤药放下,默默地离开了。 他坐在琉璃长阶,忍不住想:离开的话,凤君是不是就开心了呢? “我以为你会嫉妒怀凤君。”万渊摩挲着下巴好奇地看着知白。 只可惜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万渊顿感无趣,继续问:“他又不喜欢你,你怎么还天天在他身边?” 幻境外的知白没有回答,幻境里的画面率先变了。 凤君身体痊愈后,怀风君就离开了。 小知白还是每天都给凤君炖汤药,这天凤君把汤药喝完后说道:“知白,明天不用再喂我熬药了。” “……好。” “我带你去人间游历。” 幻境外知白攥紧长剑,想要挥剑打破幻境。 下一秒他便被万渊的鬼气死死缠绕,动弹不得。 万渊见他表情终于有变,兴致大起:“哦?游历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第31章 身上的鬼气随着知白的挣扎越来越紧, 最后几乎要勒出血来,万渊按住了知白的肩膀:“何必呢?” 他看着知白因吃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头浮上一抹快感:“其实我是不想伤害你的。” “你就这么把我拉入幻境浪费时间么?”知白盯着他, “我以为你是因为九蛇来的。” 万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所以你其实知道他们没有让你去九蛇那里,是为了在这边拖住我。” 知白没有回答。 确实从霍行川告诉他方隐年的安排后,他就猜到了。 “他们让你来送死,你不恨吗?”万渊问。 知白嗤笑一声:“为什么你觉得死的会是我?” 万渊沉着脸把知白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倒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 我现在确实不是很想杀你。”他把视线又投向了幻境, “或者说, 有比杀掉你更有趣的事情。” 幻境里画面正飞速变化。 听到凤君要带自己去人间游历,小知白很高兴。 忙不迭地开始收拾东西, 跟在凤君身后。 万渊神色恹恹地看着幻境里两人越山渡水, 凤君带着他降妖除魔,识凡间万物。 在飞速变化的幻境中, 万渊终于看到了感兴趣的地方。 知白随着万渊的视线看过去。 他想起了,那是凤君决定带自己选佩剑的时候。 知白是有自己的佩剑的,只不过杀了凤君后, 自己遭遇天劫, 佩剑也不知所踪。 一千年了,或许早就随着天劫灰飞烟灭了。 幻境里自己很兴奋,他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斩杀大魔。 腥臭的血溅了自己一身,魔物的尸体倒在湖泊中,激起一圈圈暗红的波纹。 凤君从身后的密林中走了过来。 他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 借着月光把自己脸上的血擦干净了。 “知白,我带你去选一把剑吧。” 那夜月圆如镜, 从参天古树中洒下如水般澄澈的光芒,映得凤君的眼睛格外漂亮。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微风吹过, 知白却不觉得冷。 温柔的湖水在他脚踝上浮起又落下。 寂静山野中,他只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知白不知道这股兴奋是因为成功斩杀大魔,还是即将拥有自己的佩剑。 亦或是月色下凤君那张向来高不可攀的脸上露出来的少见的温柔。 凤君看着呆滞的知白,想要伸手拉他。 知白见状下意识一躲,凤君的手悬在空中,锦缎长袍眼看要被湖水打湿,知白憋了半天吱唔出一句:“别过来了,我身上脏。” 下一秒凤君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手腕,他一脚踏进湖水,白袍顿时上沾满血污。 知白心底一阵慌乱,只听见他说:“小时候满脸鼻涕眼泪的时候,还不是我给你擦的。” 凤君拉着他走出湖水:“赶紧回去换洗一下。知道我讨厌脏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他的手就这样被凤君拉着,知白在他身后。 月色很快被树林遮住,凤君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知白被他拉扯着脚步有些不稳,但是还是不想从眼前的背影上移开目光。 明明从小到大已经看惯了,但是这道身影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从那高高束起的发,光滑的脖颈,挺拔的脊背,到衣带下瘦劲的腰肢…… 他的目光逐渐贪婪,像是要把眼前人整个囫囵吞掉。 只是最后他无声叹息一下,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几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不堪的视线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回到客栈,知白泡在水中自虐一般在脑海里想着凤君的身影。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 他突然觉得冷了。 凤君带他来这边,一是除魔,二是因为这里有一位铸剑很好的师傅。 第二天两人起得很早。 在密林中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个寨子前。 院中打铁的是一位面容严峻的老人。 “听说这山野中的魔是你除掉的?” 知白点了点头。 “不必选剑了,我这有一把上好的剑可以送给你。” “送给我?”知白很意外。 老人面不改色:“跟我来吧。” 知白看了看凤君,却见他下巴一扬示意自己跟过去。 那边老人眼看快要进屋,知白管不了那么多,快走几步跟着进去了。 墙上挂着琳琅满目格式的剑,老人一眼不看,领着知白走向内室,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长剑。 纵然知白不懂剑,但也能看出这把剑的品质属于上乘。 “我不是修仙之人,但也能瞧出你不是寻常人。”老人把剑放到知白手中,“近些年妖魔猖獗,不少年轻人从我这里拿剑,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此剑有灵,若你真心待它,以灵力滋养,它必能在危机关头护你。” “如此贵重,我不敢轻易收下。”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妖魔席卷了我的村子,吞食了我的家人。这祖传的手艺不知哪天就会埋没在这深山中。”老人摩挲着臂膀上狰狞的伤疤,“这把剑若跟着你,说不定能流芳百世,家名也不算消失。” 知白谢过后拿着剑出去给凤君看。 没成想凤君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为什么是这把?” “你是觉得我这剑不好?”老人不满地问道。 凤君一把将剑拿起,拔剑出鞘。剑身流畅利落,其刃极薄,泛着冷冽寒光。 第38章 若是挥下去必定削铁如泥。 是一把极好的剑。 “没有其他的了么?” “没有!”老人冷哼一声。 连知白都忍不住诧异:“凤君?” 长剑重新归鞘,凤君递给知白:“此剑极好,拿着吧。” “只是……”他盯着这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微微皱眉,“我不喜欢罢了。” 凤君很快收起情绪,和老人互相推诿半天留下笔钱两。 又给剑柄挂了个保平安的玉佩才带着知白离开。 两人没有回客栈,知白跟着凤君在热闹的长街上逛了半天。 知白左看右看,一会被香包福袋吸引,一会又被糖画泥人勾去了目光。凤君不恼,任凭他买些新鲜玩意,最后知白怀里大包小包,嘴里还含着块糖球。 心满意足地跟着凤君来到一座宅院前。 “我租了间房,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练剑吧。” 院里恰好有棵梧桐树,凤君在树下放了张长椅,每日躺在这里看知白练剑,时不时点拨一二。 起初知白完全不是凤君对手,后来堪堪能打成平手,再后来知白剑锋愈发凌厉。 最后一次练习中,剑锋一扫,凤君连退两步,手里的长剑失力落在地上。 凤君看着咽喉前的剑刃,神色复杂,而后嘴角轻弯:“知白,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他目光上移,落在知白脸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了。 “知白,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手里的剑猝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知白神色呆滞:“什么意思?” “真是一段漫长的光阴啊。”凤君靠在墙上,头顶云聚云散,倏而他欣慰地笑了,“知白,我还没问过这把剑的名字。” 知白沉默了一会:“清霜。” “要是能再温暖一点就好了。” 知白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句话,哪来的心思去管什么剑名,脑袋里乱做一团,他把话题拉回来:“今后的路要我自己走,是什么意思。” 凤君轻叹一声:“你还是那个离不开人的小孩子吗?” 可是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知白红着眼瞪凤君,胸口止不住起伏,像是有千百句话要控诉。 凤君继续说:“妖魔鬼怪借人间恶意而生,不断汇集便会滋生大魔。人有七情六欲,世间妖魔除不尽,这些妖魔迟早汇集成鼎盛之势,魔海会再次泛滥……” “这些我都知道!”知白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定会斩魔,也会荡魔海。” 知白看着那张脸,心口涌出千百种情绪,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只是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离开我呢?”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一字一顿:“你就这么讨厌我?”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女娲把我留下,为什么要教我法术,为什么要带我游历,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知白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凤君抵在墙上,泪水划过他的鼻尖落到凤君的衣襟上,将上面的金丝纹路晕开一片小小的痕迹。 他紧紧盯着凤君,似乎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一个答案。 凤君声音毫无波澜:“责任而已。” 风乍起,吹落了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树叶。 一瞬间知白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把这句话放在唇齿间嚼了好几遍,几乎要把一笔一划都翻来覆去咬碎一遍。 责任而已。 责任而已。 责任而已。 原来这么多年的光阴都无关情爱,甚至连恨都不过是我的一厢奢求。 曾经那些我日日期盼见到他的日子,那些我愿意跟在他身后的日子,那些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看他的日子,他都在想什么呢? 在数着日子期待着我离开他吗? 千百中滋味在心头滚过,知白恨不得撕咬开他的心肺看看到底有没有几分情意。 又想摇尾乞怜地俯下身轻轻碰一下对方的指尖。 算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心底里苦涩地笑了一下。 知白了然地点了点头,退后几步把落在地上的剑捡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朝着凤君俯身行礼,声音平静冷淡:“承蒙凤君多年照顾,知白今后定行于人间降妖除魔,以报养育之恩。” 说完知白转身离开了。 这大概是第一次,知白留给凤君的是他的背影。 走出宅邸的时候,一只小小的五色神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已经和凤君没有关系了,你回去吧。” 五色神鸟顶着一头绒毛蹭了蹭知白的脸,叫了一声。 “叽。” “我自己都没去处,你跟着我做什么?” “叽。” “算了。那你跟着吧。” 幻境到这里消失了。 万渊回味了一会儿,啧了啧:“凤君如此狠心,你不恨他吗?” “你已经看到你想看的了,还想干什么?” “这还不是我想看的。你想不想知道你走之后凤君做了什么?”万渊问。 “不想。” 万渊伸手掰过知白的脸,指尖一挥幻境重新浮现出画面。 凤君正坐在一暖阁内,熏香缭绕,丝竹声声,纱帐重重叠叠。 暖阁里正笑语融融,不少年轻的世家子弟围坐在凤君身旁,紫檀木上摆满了酒杯菜肴,觥筹交错间凤君神色迷离地看着纱帐后身子摇曳的舞女。 一公子问道:“一直跟在仙家身旁的那位兄弟呢?” 凤君笑笑:“他走了。” 另一公子闻言接话:“提那人作甚,凤君早就烦他了。” 凤君笑道:“是啊,终于走了,平日我根本不愿见他,不仅赖着我,而且心思污浊不堪。” 凤君剩下的话淹没在欢声笑语之中,凤君仰头饮尽杯中酒,将舞女揽到怀中。 幻境外,知白气息混乱,耳畔传来万渊的声音:“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你这样心悦于凤君,可是凤君呢?” 万渊把手里的刀递过去:“知白仙人当初那一剑真是刺对了。他这样的小人就不该活着对不对。” 万渊看着幻境里凤君与舞女调笑的场景,继续说道:“他就该死。” “杀了他,知白。” 知白的手正颤抖不止,呼吸越发混乱,万渊慢慢松开他身上的束缚,继续耳语道:“一而再再而三抛弃你的人,就杀了吧。” 就在知白慢慢攥紧刀的时候,一声脆响炸裂开来,突然的变故让两人都停下动作,万渊神色冷峻地看着幻境。 幻境居然碎了,凤君和其他人瞬间消失不见,幻境的碎片化作一团雾气四下消散。 而站在在幻境背后的人,是握着破空剑的霍行川。 第32章 “为什么会是你?”万渊咬着牙问。 “不然你等谁呢?”霍行川眉梢上挂着没消散的怒气, “等你妈妈接你放学回家吗?” 霍行川指尖在虚空中飞速画下符咒,手中长剑一挥,朝落到地上的符咒狠狠穿去。 狂风自符咒中心翻卷出来, 周遭白雾卷成一团,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声巨响后,幻境结界猛然破碎。 几人回到了斑驳不堪的街道上。 万渊这才发现周围竟然布满了寻魔阵,金色的灵力如细密的渔网般将自己围住。 万渊眉毛一挑:“你以为这就能困住我?” “又给自己贴金了不是, 这怎么会是给你用的呢?”他冲旁边的知白勾了勾手, “真是让我好找, 赶紧归队吧。” 接着他神色骤然冷下来:“我可是有很多事要问呢。” 吹过来的冷风和幻境里分别时的风一样刺骨。 属于霍行川的灵力浮在空中,和自己体内的寻踪符共振, 在猎猎寒风中让知白感到一丝温暖。 知白的心神逐渐平稳, 方才万渊递过来的刀还攥在手心。 身上的鬼气也有了些许的松动。 不能再被幻境左右了,知白。 他这样想着, 下一秒便挣脱鬼气的束缚,攥紧刀柄转身朝万渊刺去。 万渊一时不察,匆忙间抬手抵住, 厉声质问:“为什么不杀掉凤君呢?” 黑色的鬼气在他手中翻涌:“怎么, 这个时候还舍不得么?” 知白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手里的刀上,一点点朝万渊的脖颈逼近:“你以为我是因为凤君才情绪不稳的吗?” 他神情淡漠冷酷,好像刚才混乱的气息,幻境里绝望的哭泣,都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才几秒钟又恢复成战神的模样了。 万渊继续挑衅:“哦?” 知白从体内逼出来一股力气,狠狠压下去, 刀锋终于划破对方皮肤,鲜血混合着鬼气流下来。 指尖逐渐泛白,他似乎要把刀柄融在手心里, 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愤怒:“我不允许你利用他。” 第39章 万渊掌心涌出鬼气,知白被这股大力掀翻出去,短刀从手中脱离,整个人飞出去几米外被赶过来的霍行川一把揽在怀里。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触碰,眨眼间的对视中,知白觉得自己要被他看透了。 霍行川没有多说,把知白放下后提着长剑朝万渊砍去。 骷髅法杖和破空剑撞在一起发出震天响声,地面的碎石瓦块被巨大的气流吹开,连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万渊挡下这一击,不死心地朝知白继续喊去:“凤君看到这样的场景可没你这么冷静,他一秒钟便把幻境里和你亲密的人杀死了。” “多亏他杀了那些人,你说他杀人的那瞬间,想的到底是爱还是恨呢?”说完万渊又笑起来,“看完了你的幻境,我想明白了,他一定是恨你的,因为他从来就……” 万渊的话被迫咽了回去,一把灵力化成的刀插进了他的嘴里。 锐利的刀锋正压着他的舌根。 “打架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霍行川问道。 他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指尖轻转间,万渊嘴里的刀跟着一拧,霎时间鲜血喷薄而出。 霍行川抬脚揣到万渊胸口,两人齐齐退后一步,万渊捂着胸口吐出嘴里的刀。 方才舌根已经被搅烂,没恢复好之前大概是说不了话了。 霍行川将剑锋上的血珠甩落,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时机,脚尖蹬地,整个人朝万渊跃去。 万渊握起法杖接连挡下住霍行川的攻击,他接连向后退了几步,和霍行川拉开距离。 瑟瑟冷风从两人之间穿过,片刻的寂静后,突然天地间一片昏暗。 万渊身后鬼门打开,凄厉的哀嚎冲向天际。 震耳欲聋的鬼哭声中,霍行川忍不住皱眉捂耳,双腿被暴风吹得往后移了几分。 下一秒,他的瞳孔陡然睁大。 无数腐尸鬼影从鬼门中挤着往外涌,汇成令人胆战的恐怖浪潮。 万渊站在空中看着腐尸浪潮眨眼间吞没街道,向霍行川知白两人逐步逼去。 远处传来惊雷般巨大的爆响,万渊幽深狠厉的眼神中拂过一抹惊喜。 时间到了。 他似乎是想体面地做一个告别,但是舌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于是只好把这句告别压了回去。 在幽冥里再度重逢吧。 万渊向后一退消失在了鬼门中。 巨大的声响让地面震动不止。 知白跌坐在地上,他指尖死死扣着地面,手上的纱布渗出缕缕鲜血,几乎要抓破地面的碎石。 他的瞳孔微微颤抖。 九蛇…… 身前突然投下一抹阴影。 霍行川长剑一甩,鲜血淋漓泼了一地。 不远处几具腐尸已经碎成了一块块。 霍行川挡在知白身前,鲜血沾了半个身子,连发丝都坠着血珠。 “我可能顾不了你,你先找地方躲起来。这边处理完,我就去九蛇那边。” 嘶吼声和呻吟声混合在一起,鬼气和腐尸烂肉的味道交融在一起,知白想起来这种味道了。 很久之前,他一次次斩杀妖魔就是这样的味道。 灵力幻化成长剑,他撑着剑,从霍行川宽厚的脊背后站起来,上前一步和霍行川并肩站立。 他的眼里再没有多余情绪,灵力在手间缠绕把剑柄和他的手绑在一起。 知白发丝勾过他冷静的脸,连霍行川都扫过去一个担忧的目光。 再次抬眼时,知白整个人犹如一把利刃,把自己送到腐尸潮中。 伤口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长剑横扫,利落地割断对方脖颈。 鲜血如雨般洒下来,浇了知白一身。 他面不改色地踏过尸体,犹如一个是噬肉饮血的杀人魔,抬头把脸上的血随意地擦了一下,继续向前。 杀。 像很久以前一样。 把这些妖魔鬼魅都杀死。 手腕渐渐没有知觉,纱布被不知道是谁的血浇透了。 于是他便机械地挥起整个小臂,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继续往前走。 霍行川的符咒和腐尸撞在一起,炸成一朵朵血肉模糊的花。 只是腐尸的浪潮仍然不休不止,这些没有意识的肉傀儡不知疲倦地一波波涌过来。 整条街变成了血海地狱。 视线里的腐尸脚步开始混乱,身影不断晃动重叠,知白带着脱力的手迎面一挥,剑锋擦过腐尸耳边的时候,他才意识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 握剑的虎口微微颤抖,掌心一片温热,如果不是用灵力把剑柄捆在手中,自己怕是早就握不住剑了。 疲惫感一瞬间席卷上来,知白脚步虚浮,身影晃动,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身子一软,腐尸群里同时伸出数只手朝他抓去。 结束了么? 如果在这里死掉好像也没什么。 下一秒,腐尸的手被齐齐斩断,电光石火间霍行川接住了知白软下去的身子。手腕扣紧他的腿,打横将人拉到了怀里。 臂弯间知白气息格外微弱。 霍行川向后退出去几步,把没有意识的知白往怀里带了带,苍白的脸贴在他心口的地方,暗红的血斑驳在皮肤上,有种血腥的美。 远处的腐尸还在往外涌。 头顶黑云滚滚,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腐尸黑压压地往前移动,霍行川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打僵尸游戏。 那时候他喜欢把材料攒到最后,一齐花出去换武器,子弹满天飞后,最后一波僵尸倒地 ,游戏胜利结束。 可惜生活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刻。 他的目光扫过密集的腐尸群。 又贴了贴怀里不省人事的知白,喃喃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个鬼门直接破坏掉。” 他举起长剑狠狠插入地面,划破自己掌心,鲜血以剑为中心画下一个符咒。 金色灵力很快和鲜血交融在一起,金光照亮他的脸,斑驳的血痕把他的眉眼勾勒地更为深邃。 灵气很快冲破符咒,金色光芒照亮了黑压压的天,灵力汇成的风利刃般吹过去,速度之快瞬间斩杀无数腐尸,周围楼宇也跟着破裂坍塌。 霍行川呕出一口鲜血,目光灼灼地看着灵力朝鬼门袭去。 所到之处无不是断壁残垣,大地也跟着龟裂开。 无数的腐尸的肢体被齐齐斩断,炸成数不清的肉块。 鲜血变成雨滴急速浇打在飞溅的砖石瓦砾上,霍行川体力不支抱着知白跪倒在地,下意识把他挡住,任由血水和碎石击打在自己身上。 他的视线越发模糊,口鼻里充满了鲜血的腥味。 远处的灵力还在继续扫过腐尸,离万渊留下的鬼门越来越近。 霍行川体力不支,最后一点力气全给了自己那双手,随后慢慢倒在地上。 脑袋撞到地面的时候,他朝着远处看了最后一眼。 自言自语般说:“贺生山,要是这一击没有用,那咱俩就真得一起去死了。” 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怎么感觉遇到你之后,天天走在生死线上呢?” “但是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是在嗓子眼里徘徊,“希望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能看到你。” 霍行川缓缓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灵力终于斩杀完最后一具腐尸,撞到了鬼门上。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汩汩鲜血汇成河流。 霍行川跪倒在知白身上,两人已经没了知觉。 只有霍行川最后一股灵力带着灼灼金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向鬼门狠狠劈去。 两相碰撞间,巨大的火光将黑夜燃成白昼,平静的空气汇成一股猛烈的冲击波,急速向后波动,给本就面目疮痍的土地带来最后一击。 一阵阵爆炸声中,灵力终于不负众望地割开了巨大的鬼门。 熊熊烈火随即爆发出来,以鬼门为燃料,开始剧烈地燃烧。 高温烧红了半边天,地上没了声息的腐肉手足相亲地跟着鬼门一起燃起来,灵力吞噬着鬼门,无数哀嚎被淹没在烈焰之中。 天地间一片火海。 腐尸燃烧后残余的鬼气弥漫在空气中,变成滚滚黑烟,和灵力火焰做最后的挣扎。 霍行川和知白的身影在火光中影影绰绰。 翻卷的火舌几乎要把两人一起吞入腹中,知白睫毛轻闪,浓重的鬼气让他睁开了眼睛。 霍行川半个身子把他包围住,知白把头偏向一边,靠着模糊的视力看了看霍行川的脸,从身体里搜刮出最后一点灵力,把霍行川轻轻包住,然后看着远处的火焰闭上了眼睛。 第33章 灵力燃烧完最后一丝鬼气, 霍行川在街区边缘设下的结界轰然碎裂。 浓重的黑烟一瞬间翻涌出来,其他街区的修士们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第40章 “快来人——” 小陈边喊边大步朝两人倒下的地方跑过去,扑面而来的黑烟逼得他捂住口鼻咳了好几声。 寻常的街区被拉得好长, 夜色黑得像是永远等不来天明。 结界掩盖住了打斗的痕迹,但残留的黑烟让人忍不住去猜测这场战斗的恐怖。 慌乱中小陈重新设下结界。 “为什么……”身后年轻的修士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明明我们这边什么都没发生。” 小陈心说我怎么知道,谁能猜到魔族是怎么想的。 “我会不会死啊。”小修士抱着剑, 已经压抑不住哭腔。 “呸呸呸!”小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少说丧气话!” 即便这么说着, 但是他知道这不过是乏善可陈的宽慰。 结界只有在主人生命垂危的时候才会碎裂,即便没怎么过多接触, 但他也能看出来霍行川非凡的实力, 如果连他都身受重伤,那连同自己的其他修士根本没有活着的可能。 他甚至罪恶的庆幸, 自己因此逃过一截。 能加入特案局他其实是很开心的,能够像传说故事那样降妖除魔,有时候会想自己没准就是所谓的被命运选中的人。 后来他知道自己不是。 现在双腿打颤地往前跑, 心里却有无数个声音在大喊着回头。 他害怕。 远处九蛇的方向时不时传来几声巨大的震动, 每次震动他都会跟着踉跄一下。 他死死攥着剑,盘算着如果迎面撞上魔,便拔剑冲上去,做个舍身炸碉堡的勇士。 这样的脑内幻想给了他些许勇气,让他在身旁的后辈面前做了回沉稳冷静的大人。 甚至腾出手鼓励性地拍了怕身旁人的肩膀,口是心非地安慰道:“别害怕。” 等他们终于跑到霍行川身旁, 两人身上的血迹看得他心惊肉跳。 脑袋“嗡”地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们还活着么?”小修士颤抖地问。 想要张口的时候,小陈才意识到自己也在发抖, 他跪坐在地上,握住两人血淋淋的手:“我先给他们输送点灵力,你快去叫医生过来。” 方才那点勇气被眼前同伴的惨状冲击得一干二净,他神色惶恐死死抓着两人,手上沾满了对方的血,让灵力最大限度地传送过去,压抑不住剧烈的喘息:“不会死的……你们不会死的……” 就在这时,地面又传来一次震动,小陈跟着身子一晃,整个人几乎快要倒在地上。 他仍然死死攥着两人的手。 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打下来,把手上的血晕染开。 小陈绝望地发现,此时此刻除了给这两个人输送灵力,自己能做的居然只是无声地祈祷。 我不是命定之人,他悲伤地想,我只是一个胆小的没用的人。 医疗车很快赶来,却擦着他们匆匆而过,小陈挥舞着手喊着:“这里有伤患!” 只可惜微弱的话语弥散在黑夜寒冷的风中,刚开口就被吹散了。 小陈松开手追着医疗车跑出去喊:“这里有伤患啊!这里有两个人!” 汽车呼啸而去,他气喘吁吁看着车子驶去的方向,绝望地说:“快来人啊,他们俩就要死了啊。” 一辆辆车从身边掠过,任凭他怎样呼喊都没能得到回应,小陈咬牙跑到路中间,终于拦下一辆车。 车里修士的指责劈头盖脸地落下,小陈声嘶力竭:“这里有两名伤患,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就要死了!” 修士闻言向后望了一眼,焦急地对着通讯器说了什么,然后看向小陈:“我已经帮你叫人了,我们被派到九蛇那边,那里的伤亡太惨重了,你在这里等等,马上就会来人了。” “不行……”小陈脱口而出,“他们……就要死了啊。” 修士急切地甩过去两个符:“你先给他们贴上。” 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和执着,小陈伸开手挡在车前,悲戚恳切:“求求你……去救救他们,他们一直在战斗,他们……流了好多血,呼吸微弱,没有意识,受了很重的伤……” “不是只有你们……”修士突然滚出热泪,他哽咽着,声音颤抖:“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九蛇那边几乎全军覆没,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去救人……如果再不过去,就来不及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让我过去。” 小陈身子一僵,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死死咬着嘴唇,最终退到旁边把路让了出来。 手里的符纸似乎有千斤重,他攥着符纸跑回去,风打在脸上,带着一股血腥味。 那条路好像怎么都望不到头,似乎跑了很久他才又回到霍行川两人身边。 符纸落在两人身上,变成两张细密的灵力布,缠绕在两人身上,却仍然止不住血。 九蛇方向不断传来巨大的震动。 一辆又一辆的车朝着那边过去,小陈右手压着左臂,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拦下他们的冲动。 不能让九蛇复苏。 要先确保那边的安全。 他不敢去想霍行川他俩的伤势,只能无助地坐在地上,默默给两个人输送点灵力。 啊……好像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会想如果当初能再好好练一练法术就好了,如果灵力能再充沛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血腥味流到嘴里,小陈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祈祷了多少次,终于有一辆医疗车停在了他们身边。 训练有素的医护们一口气甩过去几张符纸,包扎木乃伊似的给两人贴了个严实。 接着把面色苍白的他们抬上了担架。 “快继续拿符纸过来!”小陈仓惶地站在一旁,听着医护们声嘶力竭地呼喊。 “符纸止不住他的血!” “快去叫术师过来!快点!” 薄薄的结界隔绝了两个世界。 结界外是一遍遍的红色预警,严禁市民出门。 结界内鲜血已经染透了这个夜晚。 无数声音汇成绝望而悲伤的歌,漫向遥远的天际。 知白迷迷糊糊中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他想伸手遮一遮眼睛,抬手间传来清脆的锁链声,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锁到了床头。 抬头又是密密麻麻的封禁术。 好熟悉的场景。 “你睡了六天。”是霍行川的声音。 知白浑身疼痛,根本没有坐起来的力气,根据声音猜到霍行川大概就在自己床对面。 “医生说你体内灵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可是你一直不醒,这种情况他们说大概是你不想醒来。” 后半句的声音很低,在不大的独立病房里,却还是分外清晰地砸进了知白的耳朵里。 霍行川的语气很平静,他继续寒暄:“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需要继续休息吗。” 他没有在意知白默不作声的反应,问道:“用不用我去叫医生?” “九蛇呢?”知白终于开口。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他的语气并不轻松愉悦,知白在听到坏消息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他想不明白这种情况下的好消息能好到哪里去。 “九蛇被万渊带走了是吧。” “不过带走的时候,九蛇奄奄一息,没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了。” “其他人呢?” 霍行川指了指门外,才想到这个角度知白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他顿了一下说道:“都在这里躺着呢。” 他的声音沉下来:“伤亡惨重,连方隐年都差点魂入归墟。” 这句话让病房再度安静下来,乐观来说大家担忧的九蛇复苏大杀四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但是特案局战力折了大半,如果万渊再次袭来,怕是要全军覆没。 霍行川猜到知白在想什么:“万渊伤得也不轻,折腾这么一番,他一时也没能力再来。好在那晚没有平民受伤。” “如果那时候能再拖万渊一会儿就好了。”知白说。 霍行川不知道按了哪个按键,病床缓缓抬起,知白终于坐了起来和霍行川对视上。 对面的人浑身缠满绷带,胳膊下还夹着根拐杖,一条腿打了石膏僵硬地伸了出去。 很狼狈而又古怪的场景。 尽管如此依旧遮掩不住那双眼睛中锐利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中,知白觉得自己像个无处遁藏的贼人。 手上冰冷的手铐无声地提醒着他此时的处境,知白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其实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又是那种平静的目光,让知白难以从眼神中去察觉他的情绪。 他的喉结咽了一下,问道:“万渊的幻境,你看了多少?” “从凤君历劫回来开始。” 第41章 知白一怔,居然那么早。 万渊大概率把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和幻境身上,所以才没注意到意外闯进来的霍行川。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幻境打破?”知白问。 霍行川表情没有变化,依旧是令知白不舒服的平静:“大概是我也想继续往下看吧。” “幻境里都是真的是吗?” 知白躲开霍行川的视线:“除了后面凤君那段。” 霍行川的指尖无声地摩挲着,几天之前他就醒来了。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知白面前,护士惊惶着把他拉开,以为是大脑哪里出了问题。 “他还没醒!” “他怎么还不醒?” “病人伤势严重,还需要治疗,麻烦您离开!” 护士的手拉不住霍行川,霍行川撑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拍着知白病房的门:“你赶紧给我醒过来!” 护士大概率职业生涯中没见过抽风到此等程度的人,抢救时对英雄满心的崇拜一瞬间荡然无存,她冷酷地拨了电话让人把霍行川带走。 并毫不留情地留下句:“什么素质!” 被暴力带走的霍行川换了个方式,每天雕塑一般守在知白病房前,隔着玻璃看着知白画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守了一天又一天,知白体征好一点之后他干脆搬个凳子坐进了病房里。 病房很安静,除了医疗器械的滴滴声,霍行川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脑袋里浑浑噩噩把这段日子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闭上眼睛,关于知白的种种评说统统浮现在眼前,他弑神弑师,他忘恩负义,他是千古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天下万千凤君信徒,无一不恨透了知白。 如果自己带回来、藏起来、接连几次救过来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知白是坏人吗?霍行川在心里问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道。 但是霍行川知道,至少贺生山不是坏人。 等到知白真的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满肚子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了。 他靠在身后的墙上,身上的伤口时不时拉扯着传来痛感。 终于霍行川再次开口:“我之前问过你很多遍你是谁,你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知白视线垂下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要听你说。说你是谁。” 知白不敢看霍行川的眼睛,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手上。心脏的跳动声在这一刻被无尽地放大。 他几乎要被这富有节奏感的“砰砰”声吞没。 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单,随后他说道:“我是知白。” 即便早就知道答案,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心里还是往下沉了沉。 “他们说你堕了魔,杀了凤君。” “是的。” 手腕的锁链骤然一紧,带着知白整个手臂往后一扯,没有反抗,生理性的疼痛只是让他皱了皱眉。 霍行川盯着他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是的。” “为什么?” 知白语气冷淡地有些不近人情:“这是我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说你有苦衷。” 他微微垂目:“我没有苦衷。” 霍行川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撑起拐杖,走到知白面前,一把扳过他的脸,两制钳住他的下巴,强行对视着问:“那晚你喝多了,我问你和凤君什么什么关系,你说你爱他。” 他又向下凑近几分,粗重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爱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 “凤君是你师傅,授你法术,带你游历,你那么心悦于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嗯?” 知白淡漠的神情终于开始碎裂,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被束缚的手拼命挣脱,清脆的锁链声回荡在二人耳边。 “我……”知白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霍行川的指尖越发用力,知白吃痛想要反抗,却被对方用灵力狠狠压住。 知白一边挣扎,一边用力瞪着霍行川。 霍行川冷笑一声:“既然你是个丧尽天良的小人,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想和魔族同归于尽?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舍生取义的恶人呢?” 知白瞳孔一缩,下意识停止了挣扎。 霍行川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几乎是逼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像他们所说是个忘恩负义,该被杀千刀的魔吗?” 知白声音很轻:“你杀了我吧,霍行川。” 下一秒通体乌黑的破空剑瞬间擦破空气,带着嗡嗡剑鸣悬停在知白脖颈前。 第34章 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 破空剑缓慢向前推进,剑锋擦破了知白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慢慢流下来。 知白没有躲。 “知白, ”霍行川问道,“你不躲到底是你不怕死呢,还是你知道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破空剑又划破了一点皮肤。 知白没有躲,眼神中也没有恐惧, 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化。 只是那缓缓流淌的鲜血刺得霍行川有点疼, 仿佛痛感此刻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一样, 他猛地把破空剑收回灵海。 手从知白脸颊上松开,慢慢放到知白的脖颈上。 鲜血还有些温热, 他的手掌贴上去, 很快传来粘腻的潮湿感。 他用灵力将创口愈合了,但是手依旧没有移开。 反而开始慢慢收紧。 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知白浑身战栗起来,但是依旧是这样看着自己。 霍行川又一次注视着知白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含着黑珍珠黑水晶一样的东西。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双漂亮又灵动的眼睛了。 他双手钳着知白瘦弱的脖颈, 慢慢地向他靠近, 他的额头几乎要抵上去。 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霍行川在知白的瞳孔里看到了颤抖的自己。 原来害怕得发抖的人是自己。 霍行川骤然松开手,猛然涌入的空气让知白不受控制地咳了咳,鲜血被霍行川的手掌涂抹了半个脖子,擦开的红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 门突然被护士推开,小护士本以为知白还在昏迷,准备像往常一样做个常规检查, 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身残体弱的伤患被锁链锁住,脖子上糊满了血,吓得想直接报警。 “干什么呢!”一声怒喝引来了正好站在走廊的时铎。 时铎情况比俩人好点, 虽然吊着胳膊,但好歹不用拄拐。 听到这边有情况,以为是知白醒了乱动,喜气洋洋地走了过去:“你可算是……” 见了屋里的情况,时铎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视线在锁链和血迹上打了个转,以及知白脖颈上的掐痕。 两厢情愿下,夫妻俩有点特殊爱好,时铎很理解。 但是此时此刻,贺生山明显刚恢复意识,并且被折腾得直咳。 有良知的人是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时铎怒从心起,推开小护士大步走过去,对着不明状况的霍行川扬手就是一巴掌。 一声脆响,知白吓地瞬间止了咳。 “霍行川!你怎么能家暴呢?!” 霍行川脑嗡地一声,受不住时铎的大掌,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小护士蒙了两秒钟,赶紧走过来查看霍行川的伤势,想埋怨时铎一声又收了回去,嘟囔着:“这也是伤患啊。” 时铎难消怒火,想继续骂出去,知白赶紧伸手拦住他,奈何手腕上束着锁链,拉扯间知白倒吸了好几口气。 “你别拦着我,我平生最看不惯家暴的男人!” “他没有家暴!”知白无奈说道。 “你还维护他!这锁链!这血!他是不是还掐你脖子了!这还是在医院呢,回了家不得把你吃了!” “我……”知白解释不清,“他真没家暴……” 时铎气得直瞪眼,指着知白身上的罪证:“把你搞成这样,难不成是你愿意的?” 知白咬牙点头,一脸正气:“是我愿意的!” 时铎一口脏活未遂,被知白堵了回去,他的手指跟着颤抖:“你不要怕!我肯定会为你出头的!” “时局长。”知白勉强,“真是我愿意的。” 时铎气得右拳打左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知白:“恋爱脑!最该万死的恋爱脑!” 这边小护士把霍行川扶起来,得亏不是普通人,要不然这一巴掌下来最低一个脑震荡。 小护士的表情已经由“这俩居然是一对”的震惊,转到“你们搞修仙的玩得真花,已恐同恐仙”的鄙夷。 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小护士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和霍行川,嘱咐了一番,顺便温馨提醒时铎动怒伤身。然后一脸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然而知白看到她还没等出门就开始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第42章 原来不是她见多识广,只是她有职业道德。 看着她手速快到飞起,打字打出残影,知白绝望地哀叹自己英名尽失。 屋里剩下的三人互相对视。 霍行川脸上的红手印一时半会退不下去,被小护士重新扶到了椅子上,知白的锁链还在手上挂着,靠在病床上正皱着眉思索一会要怎么给霍行川解释。 时铎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指着锁链问:“那玩意儿什么时候能解开?” “解不开了。”霍行川冷冷说。 “要带一辈子?”时铎震惊。 “嗯。” “那上厕所怎么办?”时铎认真问。 知白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这是该问的吗?你倒是让他解开啊。 “我领他去。”霍行川说。 知白睁开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霍行川,心道你居然真的回答他。 “那啥……”时铎无措地扣了扣手,“你俩还没痊愈,还是得好好休息……”他的视线躲躲闪闪,吱唔着:“那什么的时候悠着点,而且病房……也不隔音……护士还得查房……万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知白崩溃地钻进被子里,把脸蒙上:“我要休息了!”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了。 时铎闹了这么一出,知白觉得更加疲惫了。 他听到被子外面霍行川一脑门子问号地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知白缩在被子里小声嘟囔句:“他对咱俩有点误会。” 霍行川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用舌头在里面舔了舔:“哦?误会了我和仙人什么?” 这句仙人听得知白格外别扭,他索性装听不到,眼睛一闭直接昏睡过去。 半响他听到霍行川说:“你没有堕魔。” 他顿了一下,轻轻说:“我不认识知白,但是我知道贺生山他不是恶人。” 门又一次被关上了。 知白躲在被子里,缓缓睁开眼睛。 金色的锁链缠满了灵力,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狭小的病床上。 他试着扯了扯,几声清脆的声响后纹丝不动。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被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满脑子都是万渊那句“他一秒钟便把幻境里和你亲密的人杀死了。” 原来这就是凤君镇压魔海时看到的幻境。 是他最恐惧的幻境。 史书只写凤君封苍北魔域时陷入幻境身负重伤,因此知白的刺杀下无力还击。 原来……他在幻境里看到的是我。 知白从侧着身,抓着身下的床单,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让他被幻境反噬,以至于……的人是我。 眼角的泪水和呜咽声一起融进了枕头里,知白觉着手里的床单快要被他抓破了,指尖深深扎进掌心里,扎得生疼。 心脏也被揉来揉去,疼痛顺着神经向全身蔓延开去。 好疼啊,他想。 疼得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他翻身跪趴在床上,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泪水糊了一脸,他想张开嘴放声大哭一场,又努力压了回去。 只好咬住一块枕头,把喷薄而出的痛楚送到了唇齿间,野兽一般对着嘴里的枕头撕咬发泄。双手攥拳对着自己的脑袋疯狂捶去,边捶边想“去死啊!去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当初进入幻境的不是你?” “如果没有你,凤君就不会……” 所有的哽咽都压在喉咙里,像是一把刀,把狭窄的喉腔割得千疮百孔。 一阵拳打脚踢后,知白趴在床上微微喘息。 在这股吞没一切的悲伤中,他发现自己心底竟然生出一抹隐秘的快感。 他是因为我。 这句话像是抹了蜜了毒药,一时间他喜不自胜,又肝肠寸断。 霍行川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时铎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听下面的人汇报工作。 虽然吊着胳膊,但是丝毫不耽误安排工作,这边听汇报,那头已经把电话拨出去了。 时铎不愧是练体术的,体修成神,一身腱子肉没白长。连方隐年都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时铎估计没多久就能拆绷带去参加铁人三项了。 霍行川靠在墙上,抬眼就是对面的宣传板。 这家医院是内部医院,往来的不是特案局的人,就是其他修士。 因此宣传板上非常贴心地印着丹药在现在医学的新发展,霍行川从头看下来,整段文字宗旨是现代医学并非洪水猛兽,修仙之人切勿闭门造车,非丹药不吃。 角落里还印着一个凤君的卡通图案。 霍行川眉头一皱,这凤君怎么什么都管? 他慢慢坐下来,拐杖扔到一旁,选个舒服地姿势靠在椅背上,和面前的卡通版凤君四目相对。 接着挑衅版地哼了一声,暗地里竖了个中指。 我不信他是坏人。 凤君死了一千年,眼前这个快要褪色的动画小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咧嘴大笑继续端着那行“温馨提示”。 时铎那边安排完了工作,远远地看了霍行川一眼,看他行动不便,于是贴心地吊着胳膊坐到了他旁边。 “前几天联系上沈语父亲了,他们刚做好笔录,你要不要看看?”时铎问。 听到这个名字霍行川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来是谁。 从沈语遭到意外,到进入幻境,又昏迷了几天,之前的一切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女儿突然遭遇意外,当爹的得崩溃吧。” “他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第35章 “她是个怪物。” 沈安军四十多岁, 却已经有些许老态。穿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努力把自己缩在凳子上,视线总是向下垂的, 那张刻下皱纹的脸好像永远都抬不起来。 小陈停下了记录的手,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安军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她一直很怕黑。” 他嗓音沙哑,语句间有些发滞, 似乎每句话都要消耗他很大力气, “她总说黑暗的地方有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 他眼神浑浊而茫然, 神情怔怔,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 我看不到。” 沈安军的目光越过对面的年轻人, 飘向窗外遥远的天际。 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个炎热的夏日。 热浪一股接着一股,那时候沈语还很小, 她拿着最喜欢的奶味冰淇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突然,她指着对面空荡荡的街道说:“爸爸, 那里有个老爷爷, 他说他好疼,我们不过去帮帮他吗?” “那里没有人啊。” “有人啊。”年幼的沈语抬头看向自己,“那个老爷爷看起来好痛苦,我们送他去医院吧。” 头顶烈阳昭昭,沈安军流了一身冷汗。 不对,他想, 不是夏天。 是冬天。 是个飘雪花的日子。 她从柜子里翻出件大棉衣,朝着阳台跑去:“窗外有个小姑娘她被冻的好可怜。” 不顾自己和她妈妈的阻拦,她把大棉衣扔了出去, 棉衣从五楼往下坠,最终落在了松软的积雪上。 “她怎么不拿着呢?” 沈安军看向妻子,发现她和自己一样满脸恐惧。 啊……好像秋天也发生过这种事,春天也…… 沈安军的脑袋乱成一团,无数记忆往外乱蹦,最后他发现很难用季节和天气来度量,在过往数年的生活中,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 “爸爸妈妈你们看不见吗?” “就在那里啊。” “我没有说谎。”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爸爸,黑暗的地方有怪物。” “爸爸,怪物在吃妈妈。” “爸爸,我害怕。” 沈安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半个身子往下弯,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脑袋里的沈语终于不再说话,即将成年的少女退成了小孩模样。 她梳着羊角辫,手里的冰淇淋在烈日下慢慢融化,粘稠的汁水滴到手上,她却只是抬头看自己:“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呢?” “我们之前住在县城里,周围人知道她的事情,都说她不正常。”沈安军继续说。 他咬着唇 ,发出几声痛苦的喘息:“我和她妈领她去了很多医院,大大小小的医院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各种检查也做了。我们家不富裕,为了给她看病借了不少钱,大夫甚至开始怀疑有问题的是我俩,因为种种报告显示沈语很健康。” 他慢慢坐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格外疲惫:“没办法我们又到处去打听偏方,去寺庙,但是都没有用。她还是能看到那些怪物。” “后来她妈妈去世了。” “什么原因?” “我回家的时候,她妈妈躺在楼下,满地都是血。沈语她……浑身是血地站在窗边……” 第43章 “你该不会觉得是……”小陈冷着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安军突然情绪激动,机关枪似的喊出来,“沈语说她妈妈是被怪物杀死的。她说有怪物追着她,然后就害怕地躲在了妈妈身后,那个怪物朝她们走过来……” 又被拉回到那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他捂着脑袋,神情崩溃:“她说她妈妈把她推开,被怪物从窗边撕咬着摔了下去!然后那个怪物趴在尸体旁边,一口一口地把她咬烂……” 沈安军痛苦地哭出声:“如果没有她,她妈妈就不会死了。” 他咿咿啊啊地吼出几个音节,悲哀着哑着嗓子说:“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呢,为什么她是我的孩子呢?为什么她不是个正常人呢?” 沈安军整个人颓废地靠在椅子上,刚才的发泄似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他逐渐平静下来:“后来我带她来了这里,没人认识我们,她也不爱说话了。我忙着打工很少回来看她,我……我根本不敢看她。警察同志,你不明白,每次我看她的时候,我都很害怕,我害怕下一个被怪物吃掉的人是我。” “可是……我居然真的见不到她了。”他喃喃道。 他摸了摸兜,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里面只剩一根了。 他慢慢点上,用力抽了一口。 “她是怎么死的?”沈安军问。 小陈看着他,语气平静:“是被怪物吃掉的。” 像是被谁突然按下了一个静音键,所有的声音一瞬间被抽干。沈安军眼睛张得很大,几乎要裂开,手里的烟灰忘了弹,落在他破旧的棉袄上,烫出一个洞。 他浑然不晓,满脸呆滞:“你说什么?” “沈先生,一直以来沈语没有撒谎,没有妄想症,也没有伤过人。她是正常人 ,只是……有点特殊。现场没有发现沈语的遗体,但是根据遗留下来的血迹,物品和目击证人,我们判断死者就是沈语。请您节哀。” 剩下的半根烟从指尖倏然滑落,沈安军一时间像个失语症患者,张着嘴痛苦地张着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妻子死后,他越发害怕沈语,甚至不敢看她的脸,不敢听她说话。搬到这个城市,他便打着工作的由头尽量减少和沈语的接触。 只是没想到,不想看的时候,人就在家里。 想看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到了。 如果能相信她一点,如果能陪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这一生自私又懦弱。 那双浑浊地眼睛里再次涌出滚烫的热泪,灼得他心口疼。 他坐在这里哭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把半辈子都哭出去了,才慢慢起身,无言地摆了摆手,转身出去了。 小陈贴心地告诉他洗手间在左手边。 只是等了很久男人都没有回来。 突然小陈听到身后的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沈安军把自己摔成了一朵血肉模糊的花。 小陈的报告上写下了沈语一家最后的结局。 第二天早上霍行川给知白喂粥的时候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不知道霍行川从哪订的粥,里面海鲜比米多,知白被喂了几口就开始往后躲,嘟囔着吃饱了。被霍行川一记眼刀杀过去才忍辱负重地重新凑过来,把剩下半碗喝了。 见碗空了,霍行川不再放过了他,自己打开了另一碗,就着知白的勺几口喝了个净。 知白怀疑这种暴风吸入吃饭法,海鲜粥在他嘴里停不到两秒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看着营养爆表的海鲜粥,知白在心里默默为它哀悼了几秒:委屈你了。 “当时和沈语在一起的小姑娘呢?她怎么样了。”知白擦了擦嘴,随口问道。 霍行川把废纸往垃圾箱里投了个三分,完美进球后回答他:“身体上没什么问题,精神上也好了很多。但是我觉得如果她不愿意的话,还是别删除那女孩的记忆了。” 霍行川解释着:“除了姜远夏的记忆,沈语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 九蛇的事不能对外公布,不幸成为恶魔食粮的女孩,对外只能宣称是回家路上惨遭意外,杀人凶手已被绳之以法。 沈语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骇人的新闻在人们嘴里嚼过几遍,渐渐就会被忘了。 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除了姜远夏,大概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孤独又勇敢的女孩了。 局里的人在医院里躺了一周,伤势好的差不多了。 除了还在昏迷的方隐年,基本上都拆了绷带。 霍行川直觉方隐年知道点知白的事情,接连几天在监护室门口站岗,都没把人站醒。 时铎没想到北城特案局内部关系居然好到了这种程度,安慰性地拍拍霍行川的肩膀:“医生说,他会醒来的。九蛇的几次攻击都是他替大家抗下来的,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从狭小的玻璃窗看进去,墙上贴着几张符纸,从四面八方组成了一个续命的符咒,中间躺着的的是插满仪器面色苍白的方隐年。 传统法术和现代医学各显神通,都在拼了命地把他从死亡线上往回拉。 “我还以为当了神仙就刀枪不入了呢。” 时铎苦笑一下:“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眼见他的神色黯淡下来,霍行川换了个话题:“这几天忙什么呢?又有案子了?” “哦,”时铎转头看向窗外,“筹备一下追悼会的事,你和贺生山也一起来吧。” 最近几天一直下雪,天气阴沉得不像话,说话这会儿功夫又开始飘雪花了,纷乱地雪花不停地往窗户上拍,时铎脸色一片晦暗。 霍行川一直没问时铎有关那晚的事情,醒来后看到其他人红了的眼眶和苍白失魂的脸,他觉得也没必要再问了。 拍了拍时铎的肩膀,霍行川替知白答应了:“好。我们一定去。” 前两天知白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允许出院了。时铎就在特案局里找个房间把俩人安排进去。 虽然人身体没问题了,但锁链换成了手铐还挂在病号手上,一路上像是领着个犯人。 时铎不敢多问,目光在两人之间大量了一圈,默默把问题吞了下去。 等把俩人送进一间大床房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知白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发现自己之前买的中阮正靠在墙上,兴奋地跑过去拨了拨:“我还以为坏掉了。” 后座上和后备箱里的东西也被一起搬了出来。 上面还贴心地附上个纸条。 霍行川扫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车虽然坏了,但是东西好歹幸存了一些。并且委婉表示豪车修理费实在太贵,时局长愿意送上点补品给贺生山补补身子,希望他不要申请赔偿。 霍行川随手把纸扔了,他本来也没想过赔偿的事情。 接着拿起放在旁边的那小堆补品,挨个瞧瞧,心说神仙不愧是神仙,丹药补品都属于上品,全是知白现在能用得到的。 那边知白已经坐在床边把中阮放平,勉强当成古琴,断断续续地拨了一会儿,锁链限制了他的发挥,知白明示暗示又叹气又啧嘴,超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他好几次。 霍行川从瓶里倒出粒药丸,接了杯水走过去,十分霸道地把药丸塞进他嘴里,接着水杯一倾,把药送进了胃里。 知白心里有求,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大口水,把丹药咽了下去,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霍行川。 样子十分乖巧听话。 霍行川把水杯放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越发清晰利落,即便出了院脸色依旧苍白得过分。 那双眼睛还是很亮,里面写满了祈求。 他知道知白在祈求什么。 霍行川把知白的右手拉过来,握住指尖摩挲起掌心。 这只手修长干净,骨骼分明,虎口和掌心有层薄薄的茧。让霍行川不禁想去想,这么多年知白持剑除魔的模样。 “知白,我会给你解开锁链的。” 听到这话,知白神色一喜,抬头却看到霍行川晦暗不清的眼神。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知白刚生出来的那点喜悦,瞬间消失了。 第36章 傍晚时分, 天色一片昏暗。 低垂的阳光斜射进来,把整间屋子一分为二。 知白抬起头,霍行川的脸笼罩在阴影中, 眸色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一股寒意从心底生出,知白下意识把手往回一缩,可他每聚起一分力气,霍行川便加上一分, 对方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 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禁锢, 让他的手牢牢停留在原地。 知白脱口而出:“干什么?” 霍行川没有说话,光影下他脸上的线条更加凌厉, 深色羊绒衫把他健壮的脊背和胸肌勾勒得分外清晰。 他往前迈了一步。 第44章 知白退无可退, 被迫沉在他身下的阴影中,对上他自上而下的眼神, 身体紧绷,一股压迫感欺身而上。 手掌在霍行川的强硬力度下直挺挺向前伸出,他像是个课堂上正在等待挨手板的学生。 解手铐也不需要手这么直吧, 这么用力干嘛? 还离这么近…… 他偏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给我看手相么?”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知白回过头来。 接着,他嘴角僵在脸上。 他看到霍行川带着笑意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鲜血一瞬间涌出来。 “你……”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霍行川沾着血的手指已经落到他的掌心,慢慢画下一笔。 知白的瞳孔瞬间张大。 这是在……设咒? 他居然要设咒! “你放开我!”知白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可该死的手铐让他使不出一点力气,怒气也成了徒劳。 手铐在拉扯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磕碰间在手腕间撞出一道道红痕。 霍行川面不改色,一笔一划沉稳有力,符咒很快显现在眼前。 知白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你发什么疯!” 符咒越发完整, 霍行川的腿收了几分力,知白被困住的小腿勉强挣脱,便不管不顾朝霍行川胡乱踢去,厉声道:“放开!” 猝不及防的攻击让霍行川手指一抖,却依旧沉着脸接下知白一连串的佛山无影脚,忍着痛硬生生把符咒画完了。 “霍行川!” 泛着金光的血字符咒落在掌心,慢慢消融在肌肤里,很快很快就和自己体内的灵力混在一起。 符咒完成了。 霍行川握住知白双手间的锁链,略微施力,锁链应声碎裂。 然而知白已经不在意了,喉间翻涌着喘息,他抬手给了霍行川一巴掌。 锁链声和他混乱的气息绞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这种符咒……” “我知道。”霍行川平静地说,火辣的温度立刻从脸上漾开,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握住知白还在轻颤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符咒,感受着指尖细微的温暖。 “我知道,仙人。” 他又说了一遍,看着符咒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皮肉中。 “锁灵咒。” 霍行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低低地落进知白的耳朵里,“符咒完成后,我能时刻感知仙人魂魄状态。无论仙人去哪,是生是死,我都能感受到……” 知白气息再次翻涌起来,提着声音吼去:“那你应该也知道此咒有代价!我会不停吸收你的灵力,如果我魂魄受损,你也会跟着承受伤害!” “我知道。” 又是这种平静的语气。 知白又气又怒,抓起霍行川的手:“锁灵咒是大咒,一次施咒没有作用,现在解除还来得及!立刻解开!” “没有用了。”霍行川轻轻笑了一下,“谁让我比你早醒几天呢?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施咒。病房里贴的不是封禁术,只是锁灵咒上的障眼法罢了,没想到仙人虚弱到连这都没有发现。” “方才已经是第七次,锁灵咒完成了,仙人。” 知白气得起身推开霍行川就要离开,又被他拉了回来,指尖交织,来了个十指相扣,一种陌生的感觉随之而来。 “别走。” 知白肩膀一沉,霍行川坐下来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感受我的魂魄? “不是所有锁灵咒都能成功的,不少人在感知对方灵魂的时候会因为魂魄不合而被反噬。”想抽回来的手又被按了下去,知白冷冷地说,“所以我劝你放弃,我不需要你的灵力,也不需要你替我承受伤害。” 霍行川睁开眼狡黠地笑了一下:“巧了,我和仙人魂魄特别合。” 说完他又细细感受了一次:“很温暖,很舒适……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像是很怀念似的。” 知白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霍行川,那时候他就试着给自己输送了一点灵力,同样很温暖。 对了,当时自己就是因为这股温暖才决定跟他离开的。 难不成真是撞上了那点渺茫的概率,自己和他魂魄相合? 被感知魂魄倒是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因为契约的关系,霍行川的灵力浪潮一般,温柔地将他环住。 像是落进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 连同他焦躁愤怒的情绪也安抚下来了,知白叹息一声问道:“为什么呢?霍行川。” 指尖触碰着对方的手背,掌心相贴,霍行川用灵力轻轻抚摸着身边人的魂魄。 为什么呢? 到底是在那一瞬间涌上来的这种念头呢? 前几日知白即将倒在腐尸烂鬼中的时候吗?在镜宫幻境里知白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时候吗?还是之前要冲上去和万渊同归于尽的时候? 都不是。 早在西北那个偏远的派出所,看到他的第一眼,霍行川就想这样了。 想带他走。 想让他在自己身边。 确定贺生山就是就是传说中的知白仙人的时候,更多的情绪是害怕。 是了,霍行川想,他只是害怕这个人会离开自己罢了。 害怕他逃走,害怕他要因为什么莫须有的原因义无反顾地去赴死。 所以才会想出来这个下作的方式,强行把人放在自己身边。 真卑鄙啊,霍行川。 “我不想让你死。” 知白的瞳孔微微张大,听见霍行川继续说:“我从来没觉得知白就该去死。” 阳光从地面上一点点向后退去,整间屋子在模糊的光线下暧昧不清。 霍行川几句话砸的他晕头转向,胸口里翻涌出千万中情绪。 有一瞬间知白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又被他压了回去。 天雷打下来的时候,他想就这样死了吧。 可惜他没死。 醒来后看见万渊,他又想和万渊同归于尽。 可是他还是没死。 后来很多次,知白都想如果自己的死能换来霍行川继续活下去也不错。 偏偏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想让自己活着。 夜色终于席卷了整个屋子,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他们指尖相连,魂魄相依。 半响,知白才喃喃吐出一句:“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握住霍行川的手,在一片昏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知白一连几天都没再和霍行川说话。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锁灵咒的缘故,一千年没和人同床共枕,但是这几天挨着霍行川睡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每天晚上他被霍行川看着做一套修仙养气操,接着被喂一碗滋补药汤,洗漱完毕后几乎躺下就着,一夜无梦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床头就放着霍行川端过来的早餐。 虽然还没原谅被设下锁灵咒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日子过得确实滋润。 所以他没问为什么这么多天还在这里呆着。 直到今天破天荒地被霍行川叫醒。 知白揉了揉眼睛,见霍行川难得穿了件正装,连头发都梳地整整齐齐,配上暗纹领带,看起来人模人样。 知白终于开口问道:“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知白终于肯开口说话,霍行川眉梢闪过一抹很明显的惊喜,随后神色又暗下去:“时铎举行了追悼会。”霍行川扶着知白坐起来,把正装递给他,“你也换上,一会我们就过去。” 知白一怔,把衣服接了过来。 不知道霍行川什么时候买的衣服,知白穿起来竟然很合适。洗漱完后,霍行川给他系好领带,知白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也人模人样起来。 追悼会的位置在城西的陵园。 九蛇事件的死难者太多,血肉都混合在一起,特案局的人实在没办法从团在一起的肉泥里分出谁是谁,只能按照近期失踪的人口,大概列出一份受害者名单。 众多墓碑中间竖着块无字碑。 时铎把受害者名单摆在碑前,神色严肃庄重地倒了一瓶酒。 霍行川把鲜花放了过去,跟着其他人一起默哀了三分钟。 这座陵园位置偏僻,又不大,但还是花了时铎不少钱才把它买下来,安放死在降魔路上的同僚们和无辜的民众们。 不过民众大多都被各自亲属带回去自行安葬,只有沈语沈安军这种没什么亲朋好友的才会委屈在这种挤得不行小陵园。 沈安军尚且有尸身,沈语只剩下一只眼睛,还有其他辩不清谁是谁的一团团肉泥,如今被一把火统统烧成了灰烬,不分你我地被放进了这块无字碑下。 安息吧。 不知道悼词是谁写的,配上时铎粗犷低沉的声音,听的不少人掉眼泪。 几页悼词念完,时铎对着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往里面走。 第45章 队伍里逐渐传来压抑地啜泣声,随着风吹到一块块墓碑前。 这些墓碑有名字,它们属于那些年轻的修士们。 时铎看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这些同事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活泼或内敛……但无一例外,都很年轻。 像是一朵朵刚刚绽放的花,还没来得及欣赏更多的春色,便断在无情的狂风中。 时铎坐在墓碑前,神色哀伤起来。周围一排排石碑,上面的名字如同一双双眼睛,在高处安静地俯视他。 他坐在这里,半个身子都浸在同伴的鲜血里。 一时间让他无法呼吸。 当神仙就是这点不好,他想,总是不得不亲眼看着同伴死去。 他活了几百年,已经有无数地同伴淹没在这条血河里,他们的血流啊流,朝着远处奔涌而去。 他在血河里走啊走,往前看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往下看却是一张张同伴的脸。 “继续往前走啊,你得继续往前走啊,往前走,才能带我们看到尽头。” 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步伐越来越沉重,但是时铎知道,不能停下来。 永远都不能停下来。 他轻轻叹息,真是一条残酷的路啊。 时铎把眼泪擦干,站起来抬头看了眼淡色的天。 头顶云聚云散,阳光四射,今天是一个好天。 温柔的光落在每一块大理石碑上,落在每一捧黄白相间的花束上,落在每一个姓名上,落在所有悲伤的幸存者身上,落在无数勇敢的灵魂上。 第37章 从陵园回来, 时铎喊大家一起去喝酒。 知白身体没恢复好,被禁了酒,又在霍行川锐利的目光下, 极不情愿地夹了几口清淡的菜。 一顿饭下来,嘴巴淡的一点味儿没有。 坐在那看着其他人喝酒吃肉,越看越神色倦倦。 霍行川悄悄拍了拍他:“不然你先回去睡觉,等我吃完回去。” 知白恭敬不如从命, 拿过钥匙起身先走了。 剩下的这群人, 左一个人敬酒, 右一个人敬酒。 喝到最后几个大老爷们一把鼻涕一把泪,抱在一起哭个不停, 口齿不清地喊着其他人的名字。 幸好有霍行川几个没沾酒的, 能把他们挨个送回家。 时铎没有意识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念叨着什么, 霍行川扶着他走得东倒西歪。 “我后悔了。”时铎大着舌头说,“我后悔了……” 霍行川摸不着头脑:“后悔什么?” 时铎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被霍行川带着往前走, 念叨着:“我不该来特案局。” “那你要去哪?” “我就应该听我爸的, 做个风水先生,做一辈子普通人。” “……” 霍行川懒得和酒醉的人掰扯,车轱辘话左耳进右耳出,一路踉跄着把人送回了床上。 时铎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么,霍行川懒得听,随手扯过一条被子, 给他盖上,转身就走了。 本来以为短暂的出差,没想到花了快一个月。 霍行川又去趟医院看了眼方隐年。 到今天方隐年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冰冷的机器滴滴答答宣告此人有气,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醒谁都不知道。 向他打探知白的念头只好先暂时搁置。 霍行川隔着病房玻璃,轻轻叹了一口气。 等回到东城特案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知白还在睡,轮廓在棉被下轻轻起伏,呼吸平稳绵长。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一双桃花眼,眼眸转动时潋滟生光,灵动又含情。 合上眼睛后,才让人注意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略薄的嘴唇,在月色下显出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和史书上那个简笔勾勒的知白仙人渐渐重合到一起。 知白身体没恢复好,最近几天一直嗜睡。 睡着的时候,冷白的皮肤难得浮上一层红晕。 霍行川一时间不忍心叫醒他,索性在床边欣赏起他的睡颜。 靠着床头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手贴上去,轻轻叫了一声:“起来了。” 锁灵咒的缘故,知白对霍行川的灵力没有抵抗力,昏睡中无意识地靠过去蹭了蹭,本能地想要凑近汲取更多。 轻柔的气息打过来,在霍行川心底勾起一丝痒,脸上升起灼人的温度。 霍行川大脑顿时宕机了两秒。 上次脸红是哪辈子事来着? 知白没给他太多回忆往昔的时间,揉着眼一脸茫然地看向神色呆滞的霍行川:“你怎么了?”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蹭手撒娇的行径。 渣男。 霍行川腹诽了一句,冷漠地缩回了手。 “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家。” “现在?”知白看了眼窗外月亮,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等白天吗?” “我们快马加鞭赶回去,半夜就能到家。回了家再睡一觉,明天上午去超市采购一波。” 知白更加茫然:“为什么?” 霍行川确认他是真的不看日历,无奈地回答:“因为明天是除夕,晚上我们要一起守岁。” “啊……” 知白恍然大悟,一脸兴奋,飞速从床上蹦下来,跟着霍行川一起收拾。 大包小包搬到楼下,知白看到院里停着一辆崭新的车。 看到霍行川把东西放进去,知白疑惑:“这是你的车吗?” “是啊。时铎不说咱们那车损毁严重,维修又贵又费时么,那干脆买一辆得了,不然咱怎么回去啊?” 知白对人间物价还属于懵懂状态,不知道霍行川这车按照他未来的实习工资,要不吃不喝干十年才能全款拿下。 于是天真发言:“我也想买,坐车好方便。” 霍行川把中阮递给他,本想吐槽一句“驾照都没有,买车干什么?”但是又想到知白好不容易才和自己说几句话,瞬间改了脸色,当场画起大饼:“好啊,以后给你买。” 知白心满意足,抱着中阮坐回副驾驶。 霍行川眼睛一瞥,人家已经开始搜各种汽车图片了! 他心虚地把头转了回来,冲大家挥了挥手,终于踏上了回北城的路。 早几天之前霍行川就盘算着守岁的事了,万幸能在除夕夜之前到家。 霍行川对节日一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一是他和家里关系一般,二是无论春节还是中秋,霍家总能把团圆饭吃成商务晚会。 所以能推就推,好在家里对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小队长没什么期待。 霍行川在群里说了句自己出差回不去,对面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遗憾,继续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股票和基金。 中阮断断续续响了几声,一瞥头演奏家又昏睡过去了。 霍行川灌了口咖啡,把空调给他调高了一点,带上耳机开始听夜明的消息。 最近北城还算太平,偶尔出现的小妖小魔是乔简都能无伤对付的程度。 眼看着临到过年,老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明领着几个年纪轻的小孩天天在办公室打牌。 因此发来的消息除了亲切地问候,剩下的都是骚扰短信。 霍行川怕吵到知白,压低声音说了句“正在往回走”。 微信嗡的一声,夜明正打算组局搓麻将。 看到消息抓起手机开始三联问:“到哪了啊?” “什么时到啊?” “明天上班用不用我们列队欢迎啊” “哦,明天不上班,等我们去给你拜年啊!” 可惜霍老大早已开启免打扰。没感受到夜明如火般的热情。 夜明转手就把消息就发到了他们几人的聊天小群里。 小群一瞬间炸了锅。 其他人也纷纷给霍行川发消息。 老大不是第一次出差,但是出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 霍老大不在家的每一天,以夜明为首的每一个部下,由衷想念自家老大的免费早餐,免费茶会,免费零食,以及免费帅脸。 众人的期待感动了老唐。 实在看不得同事们每天可怜兮兮地问他霍行川什么时候回来,老唐决定模仿霍行川给同事们开回小灶,自发从家里带了上好的菊花茶给大家去火。 不明真相的群众满心欢喜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去,当场苦得说不出话。 不过去火效果倒是很好,老唐再也没有听到他们问自己霍行川什么时候回来了。 远在高速路上的霍行川不知道这些,他正认真思索明天到底该准备些什么。 实不相瞒,霍大少确实没有采购年货的经验,甚至是开心过年的经验也少得可怜。 如果不是脸皮薄,他倒是真想问问老唐该买点什么。 几次快乐的过年经验都是在老唐家里。 可惜那时候霍行川还是一个冷酷地中二少年。对准备年货毫无兴趣,带个mp3跟在老唐身后做个没有感情地拎包机器。 第46章 那时候都买什么来着? 福字、对联、彩灯、糖、鞭炮、水果……至于菜干脆请人上门来做吧,总不能让自己的厨艺败坏了过年的好兴致。 饺子还是得包的,还得准备硬币。 还得给知白买套新衣服。 知白…… 霍行川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忍不住去感知对方的魂魄。 窗外夜色沉沉,霍行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且心安过。 虚空中无数条细密的丝线连着自己和知白,他任由灵力向身边人扑去,在丝线另一头,那股久违的熟悉和温暖再度涌来。 如同浸泡在温暖的水中一般。 自己的魂魄就和对方的魂魄一起,在无边的温柔浪潮中上下起伏。 这个人就在这。 就在自己身边。 他的躯体,他的魂魄,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霍行川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兽王,眼前这种尽在掌控之下的确定性给霍行川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和心安。 霍行川开始怀疑锁灵咒的副作用不是消耗灵力,而是让人变得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一旦尝试过这种魂魄相连的滋味,就再也忘不掉了。 知白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北城了。 托锁灵咒的福,霍行川像个大号充电宝似的远远不断给自己提供灵力,导致身体以超常速度恢复,睡眠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 知白打了个还欠,不知道霍行川这厮趁他睡觉的功夫,又把自己的魂魄看了几百遍。 耳边霍行川正哼着不成调的歌,知白掏出手机,时间刚过零点。 接着蹦出一条系统消息。 除夕快乐。 他刚睡醒,脑袋有点昏沉,于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发呆。 北城收费站再次出现在眼前,知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车子里很安静,霍行川不成调的歌悠悠地飘过来,知白扭头看了一眼。 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扔到了后面,一起扔过去的还有几个空了的咖啡瓶子。 他神色有些疲倦,头发微微翘起,修长有力的手指胡乱地敲着方向盘,有种说不出的散漫感。 知白放弃了捂耳朵的冲动,竟然就这么听着他唱了一会。 “醒了?”霍行川问。 知白嗯了一声,然后想到了什么,把刚才看到的系统消息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除夕快乐。” 霍行川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一下,“除夕快乐。想个新年愿望吧,我帮你实现。” 第38章 回了家霍行川匆匆洗漱一番, 看着知白上床后,进卧室倒头就睡了。 只是睡眠质量差得很,梦里一阵打打杀杀, 中途还被吓醒了一回。 霍行川一头冷汗地坐在起来,确认尸体遍野、鬼怪横行的场景只是一场梦后,舒了一口气。 重新躺回床上,梦里那股恐惧和慌乱却再次涌上来, 扯得他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恼人的头疼愈发严重, 怎么都睡不着。 一片黑暗中他突然想碰一碰知白的魂魄。 这个念头一闪出来,就像羽毛似的在心尖扫来扫去, 带着又轻又柔的痒意, 叫人欲罢不能。 你完了霍行川。 你开始上瘾了。 察觉到已经染了知白瘾的霍行川,用三秒钟接受了现状。 既然上瘾了, 那就没办法了。 人活一世,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然后心安理得把灵力放出去。 熟悉的温暖慢慢抚过来,极其轻柔地和自己的灵力缠在一起。 一时间霍行川说不清是自己的灵力缠着他, 还是他的魂魄抱着自己。 只觉得内心的恐慌被一点点抚平, 原本蹦迪的脑神经也慢慢安静下来。 霍行川闭上眼睛,困意再度涌上来。 这一次梦里没有血尸鬼怪,只有柔和的风,吹来暖春。 好像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等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霍行川顶着一头炸了毛的鸟窝头坐在床上,和手机面面相觑了几秒, 终于接受了五个闹钟都没叫醒他的事实。 痛定思痛后,他随手披了件睡衣,起身往知白卧室走:“收拾收拾, 出门买年货去。” 见卧室没动静,以为知白也没起来,霍行川一喜,原本就不多的愧疚感瞬间扫荡一空。 霍行川推开门,准备把人叫起来。 话还没说出口,先看到了收拾整洁、空无一人的床铺。 霍行川握着门把手,顿时呼吸一滞,困倦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跑了? 然后下意识就要去感知对方魂魄。 还没等他探出灵力,先听到了从楼下传来的细微声响。 霍行川蹬蹬蹬几步冲到栏杆前,向下张望,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视频的知白。 知白刚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察觉到什么,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摘下耳机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见到了人,霍行川的心放了下来,没话找话地问了句:“醒了啊?” “你不说上午要出门吗?我就定了闹钟。” “哦。” 霍行川没好意思说自己也定了闹钟,干脆找了个不入流的借口,“那什么,上午人多,下午去也来得及。一会先出去吃个早,吃个午饭。” “我都行。” 说完后知白嘴张了又合,一脸的欲言又止。 几秒钟后还是没忍住用手指了指霍行川下半身:“你要不先把裤子穿上?” 霍行川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刚才顺手披上的外套,只剩下一条内裤。 正毫不讲究地大剌剌对着知白。 知白一个古人没见过此等礼崩乐坏的场景,看得他脸色一红,把头偏过去,嘟囔一句:“我洗漱完了。” 霍行川难得见知白这样,不要脸地笑了一下,拍拍胸肌拍拍腹肌又顶了顶跨,做了一个全方位展示:“这都是哥的资本。健身卡不是白办的,以后要不要跟哥一起练啊。” 知白眼前一黑,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好了,知道了资本哥。赶紧洗漱去,我要饿死了!” 说完后,拔腿飞一般地逃离了现场。 对着落地窗边欣赏雪景边做了套古法操,修养身息了一番,才终于能重新心平气和地面对霍行川。 等俩人出门的时候 ,已经一点多了。 知白上午没少看探店视频,收藏夹里存了一堆想去的店。 霍行川问想吃什么的时候,知白扒拉了一圈,只恨自己没长十张嘴。 艰难筛选一番,最后选了个网红泰餐厅。 知白按着网上的推荐把必吃菜品点了个遍,铺了半个桌子后,一如既往地先举起了手机。 霍行川饶有兴致地看他热情修图。 过了一会,知白抬起头满脸兴奋,小狗似的看了过来。 轻划屏幕,果然下一秒朋友圈跳出了知白刚发的动态。 看了一眼,霍行川知道为什么他是这种眼神了。 朋友圈竟然不是普通的九张图片。 被知白修完以后,饭菜不仅被抠出来放大,还配上了各种彩色的贴纸和线条。 修图技术更上一层楼。 冷不丁看过去,以为是网红在打广告。 霍行川明白了知白的意思,郑重地点下一个赞,接着恰到好处地“哇”了一声:“新学的技术?” “上午刚学的,是不是很神奇?” 太神奇了。 手机没白买。 千岁老人已经开始积极融入新社会了。 图已发好,千岁老人满意地收了手机,尝了一口眼前精致的摆盘。 下一秒,面露难色。 千岁老人靠亲身经历,明白了何为网络营销诈骗。 “我看评论大家都说很好吃的啊。”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知白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 好在霍行川在吃上没太多雷点,有时候加班加得狠了,干面包泡水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不忍打击他,霍行川连吃了几口:“还行,下次再去别的地方试试。” 说完后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厨师约上门年夜饭服务。高额的服务费让知白感受了一把有钱能使鬼推磨。 知白好奇心上来了:“我要是去了特案局,能赚多少钱?” 霍行川微微一笑:“实习生,一月三千。” 知白算了算,合着一个月忙活下来也就能吃十顿诈骗餐,震惊道:“怎么这么少?” “还是得好好学习啊,”霍行川起身坐到知白旁边,语重心长:“你呢就在修仙所认真学习,努力考证,级别上来了职位就上来了,工资也就上来了啊。到时候拳打唐副局,脚踢方隐年都不是问题。” 知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对唐副局和方隐年拳打脚踢,听到霍行川继续为他描绘美好未来:“升官发财了,你就买套房子。市区那套的小区就不错,咱俩还可以做邻居,有房有车你就可以……” 第47章 霍行川看着知白,把没说完的那句“娶妻生子”咽了回去。 “可以干什么?” “可以……”霍行川顿了一下,错过他的目光,“可以享受美好生活。” “哦。” 霍行川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知白正低头咬着吸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其实知白从来就没想过以后吧。 这样的身份,好像没办法再回天上做神仙;也没听他提过还有什么朋友;知道知白的人都以为他是堕魔弑神的罪人,早已经魂飞魄散,再提起他也不过是送上几句骂声罢了。 除了昏迷不醒的方隐年,大概没人知道他还活着。 那他呢?千年以后再次醒来的时候,知白仙人在想什么呢? 因为重见人间而喜悦吗? 霍行川苦笑一下,恐怕未必。 估计只有一次次准备英勇赴死的时候,他才会生出点得偿所愿来。 “你……”霍行川整理了一下语言,“年后你就开学了,修仙所那里风水好,适合修养。你在那一边学习,一边恢复灵力,修仙所大多都是年轻修士,你会认识更多人,见到更多有趣的事。” 他笑了一下:“别的朝代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现代社会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多走走多看看。” 知白抬起头。 霍行川这个人帅归帅,但是一眼望过去,英气深邃的五官和190的身高,总是让人感到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说是警察也信,说是土匪山大王也能让人信。 可偏偏这样一张冷酷的脸下,藏着颗细腻的心。 不知道霍行川脑袋里又想了什么东西,说了这么一大串煽情的句子来。 好像生怕他走似的。 知白叹了口气。 他刚才想了一下霍行川描绘的康庄大道,无论是去修仙所修养学习,还是在特案局工作赚钱,都很不错。 如果万渊死后自己还在的话,那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 但可惜他命不太好。 凡是期待的,都未曾实现过。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说的话挑了又挑,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好啊。” 知白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的人群中。 这家餐厅就在商圈周围,路上形形色色不少人。 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奇怪的身影。 他皱起眉,盯着那人看了几秒,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个人好像有点不对。” 霍行川顺着知白的目光看去,靠近十字路口的人群中,有一个摇摇晃晃的中年人。 他垂着头,喝多了似的,脚步虚浮不受控制,在人群里左倒又歪,引来不少路人的骂声。 霍行川也察觉出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没等他仔细想,知白已经起身追出去了。 红灯很快转绿,人群裹着这道身影冲向马路对面。 知白本想就这么追出去,一辆转弯的车把他拦了个彻底,等再想过的时候,又转成了红灯。 马路对面也没了那人的身影。 “你看到什么了?”霍行川问。 知白有些犹豫:“我怎么感觉那人身上有鬼气呢,但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是魔吗?” “不像。”他收回目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人群里那个奇怪的身影过了马路后,一脚踏进虚空中。 但周围的人竟都没有发现,也没能注意到他苍白的脖颈上那个青黑色的手印。 第39章 绿灯再次亮起, 知白快步跑到马路对面,在男人消失的路口四下张望了好一会,却都没能再见那个人的身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霍行川从兜里掏出黄纸, 咬破指尖飞速写下个符。 巴掌大的黄纸躺在掌心一动不动。 “虽说是简化版的寻魔符,但是总不至于一点反应也没有吧?”霍行川原地转了个圈,可惜黄纸依旧纹丝不动。 “要么是他厉害到能把鬼气一丝不漏地隐蔽起来,要么就是咱俩都敏感过度, 大白天出现了幻觉。” 霍行川把黄纸折起来揣进兜里, 看着知白:“你更倾向于哪种?” 不等知白说话, 霍行川抢先回答:“还是咱俩出现幻觉比较好,我想过个安稳年。” 他看着街上的人:“我也希望大家也都能过个安稳年。” “那就借你吉言吧。”知白说。 虽然这么说, 但是知白却有些隐隐不安。 并且按照以往的经验, 每次这些不安最终都会发生。 知白就这么坠着一颗心被霍行川推进了商场。 虽说霍行川一柜子同款衣服,但是他给知白倒是不重样地买了一堆。 难得有个人浑身上下都长在霍行川的审美点上。 知白身材清瘦, 腰细腿长,半长的头发被他随手扎起来,显得有些散漫随性。 千岁的年纪, 长了张男大的脸, 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龙心大悦的霍行川,大手一挥给知白选了好几套。 然后便坐在沙发上欣赏知白模特秀。 今天商场下班早,导购也没想到临下班能接到这么一大笔单,笑意盈盈地又推荐了不少款式。 霍行川代表知白一一笑纳了。 知白看着长得过分的小票:“为什么买这么多衣服?” “年后你就去上学了,总不能没衣服穿。” 霍行川看着知白身上的浅色卫衣,随手拿了个帽子给他带上, 心满意足:“再说,给你买几件衣服而已,你哥有钱。” 店长笑眯眯地走过来看向知白:“兄弟俩关系真好, 你是他弟弟呀。” 知白正摆弄着在之前店铺买的手链。 这条黑色编织手链和他身上的衣服很配,知白照着镜子,很满意新时代的自己。 听店长这么说,他眼睛一弯憋不住笑:“其实我是他祖宗。” 下一秒,霍行川的大手果然掐住了他的后脖颈。 握剑的手上有层薄薄的茧,贴在皮肤上勾起一股痒意。 知白脖子一缩,更忍不住笑,只好求饶:“哥哥,哥哥,好哥哥,我错了。” 霍行川松了手,知白笑得脸颊微红,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我不要再试衣服了,我陪你试吧,试完我要吃楼上那家冰淇淋。” “去吃冰淇淋吧。”霍行川嫌试衣服麻烦,“我没什么想买的。” “行吧。”知白臭美地对着镜子理了理帽子,“等我赚钱了给你买。” 然后蹦蹦哒哒往楼上去了。 霍行川欣慰地看着知白潇洒帅气的背影,心想刚见到那会儿,他还穿着破棉袄大棉裤呢。 在自己短短几个月的带领下,已经颇有模特风范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养成系呢。 霍行川的欣慰和得意没能持续几秒。 不远处的知白还没走上电梯,就被几个女生拦下了。 然后霍行川看见知白拿出了手机,扫了扫对方的手机…… 女生笑着和知白挥手告别后,知白兴奋地跑回来举起手机,喜气洋洋:“刚才那个漂亮女生加我微信了耶,我微信有其他好友了!” 霍行川一脸僵硬:“哦,是么。” 知白还在兴奋地在微信上和新朋友聊天,霍行川眼睛一瞥,这小子居然还特意发了一个可爱的兔子表情包! 和自己的聊天界面只有可恶的黄脸微笑和黄脸呲牙! 霍行川平心静气一秒钟,把手扣在了知白手机上:“不是说要吃冰淇淋,别聊了。” 知白嗯嗯了两声,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包,把手机揣回去。 又蹦蹦哒哒往楼上去了。 霍行川眼睛一眯,发觉这次蹦得要比之前开心! 被漂亮姑娘要个微信就乐成这样? 不对,知白说过他之前喜欢凤君。 那他就是……喜欢男的! 刚才他肯定单纯是因为微信有了其他好友而高兴。 一定是这样! 等他去了特案局,让全队人都加他微信,等他微信里几百来号人,朋友圈到处都是孩子补课班打卡活动和代购广告,到时候他就去魅了! 霍行川把自己哄开心了,自己跟一个古代人计较什么? 男人还是得有气度。 知白上了电梯,靠在扶手上往下张望。 霍行川还记得第一次带知白来商场,他对着电梯瞠目结舌的样子。 没想到坐了几次电梯,居然还喜欢往下看。 霍行川看着他好奇宝宝似的背影,笑着跟了上去。 知白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店,霍行川小时候吃过几回。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原因,他没觉得有多好吃。 倒是知白上次一口气吃了四个球。 这回他说要换换口味,在柜台站了半天,又选出来四种口味,让相机先吃了一口。 第48章 才又一脸陶醉地享受起来。 他吃得津津有味,看得霍行川也挖了勺巧克力味的,入口即化,味道还是那样。 但是靠在知白身边,却又莫名觉得好吃了很多。 临走时霍行川打包了几份桶装的,一起带回去了。 过年真好啊,知白坐在副驾驶上想。 “霍行川,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有啊。”霍行川给知白系好安全带看着他,“我希望你今年就能进特案局。” 知白愣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霍行川说。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知白试图反驳,却被打断了。 霍行川神色平静:“这就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让你来特案局,我想和你一起工作。”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凤君,我想知道千年前都发生了什么,为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霍行川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去,生怕心底里那点贪婪的欲望从眼睛里跑出去。 他启动车子,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仙人,你大佬重回新手村,考级什么的都洒洒水啦。” “你们特案局什么要求?” “唔”霍行川想了一下,“六级吧。” “行吧,我尽力。”知白叹了口气,“灵力微弱就是不好啊。” “你……”霍行川顿了一下,“书上说你被降下神罚。” 知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茬,等着霍行川继续把话说完。 “很疼吧?” 知白身上一僵。 好像心脏被猛然抓了一把,四肢百骸顿时传来森森寒气,粉身碎骨般的疼痛随之涌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把他蚕食吞没。 知白咬了咬唇:“我活该的。” 霍行川啧了一声:“我问的是疼不疼,和其他的没关系。” 知白垂着头,低声说:“不疼。” 霍行川看了他一眼。 嘴上说着不疼,但身上却紧绷着,连嘴唇都要被他咬烂了。 说谎技术明显不到位。 “对不起。”霍行川说,“我不该提起这个。” 知白摇了摇头。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行川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端端提起这茬干什么? 明知故问的事,说出来干嘛呢? 这不是纯纯惹人不开心么。 “霍行川。”知白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他的目光落在霍行川身上,神色有些哀伤:“以后做了神仙,可千万不要违反戒律。” “我还不知道哪辈子能成神仙呢。”霍行川说,“仙人,如果我这辈子没成神仙,下辈子你还能找到我吗?” 知白不懂他的脑回路,一时间有点语塞:“……你想得倒是远。” “所以你能找到我吗?最好我刚一投胎你就出现我面前,和我说,我是你上辈子的……好朋友,你抓紧时间修炼,速速成神,和我天长地久地生活下去!” 知白没忍住笑:“你天资聪慧,继续努力修炼,估计很快就能成神了吧。” “哇,金玉良言啊。” 霍行川车子一拐,停到了超市门口。 “成神之前,先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这个时候超市人没那么多了,知白推了个车正打算往里走。 脚刚迈出去,先察觉到一丝鬼气。 他猛然顿住,看了一眼霍行川。 霍行川似笑非笑,眼神暗下去:“这回总不能是幻觉了。” 他一手握住车,一手搭在知白肩膀上。 在门口环视一圈,带着知白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鬼气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大概是用了什么法术隐蔽了一下,可惜实力不到位,隐藏得有些欲盖弥彰。 真是过了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凑热闹了。 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野鬼小妖,不去阴湿之地趴窝,竟然独辟蹊径来超市转悠。 想必也是个馋鬼。 霍行川跟着这股鬼气往前走。 时不时还往车里扔几包零食。 直到靠近这股鬼气的源头。 霍行川把推车交给知白。 兜里掏出黄纸匆匆写了个符,贴在掌心。 悄无声息地走到货架对面。 霍行川眉毛一挑,居然还是个熟人。 第40章 几分钟后。 “霍老大我错了, 我错了。” 知白跟着霍行川走到汇集对面,就看到他正把一个年轻人模样的妖按到地上。 符咒贴在小妖身后,犹如千斤重, 压得他直不起来身子。 这妖拧着脖子勉强回头,龇牙咧嘴地不停求饶:“霍老大,冤枉啊。我这什么都没干……我没犯错误,求您放了小的吧。” 听到这妖的话, 知白问道:“你认识?” “嗯, 之前认识的一个蛇妖, 叫佘舟子。” 佘舟子? 这名字倒是古怪。 “哎呦,”佘舟子急得直哼唧, “霍老大, 我没伤人没吃人,我真没干坏事。” 设了结界, 别人看不到这边的情况,霍行川便也不着急,继续说:“心虚了是不是, 我没说你干坏事, 我问你大白天怎么跑这里来了。” 佘舟子青黄色的竖瞳转了转,扫过霍行川和知白,确认哪个都不是自己能打得过的主后,一下子泄了气,摊在地上,摊牌:“我其实是跟着一个男人。” 霍行川问:“为什么跟着他?” 佘舟子解释:“也不是特意跟着他 , 就是看他寿数将近……” “你说什么?” 见霍行川又要写张符,佘舟子赶紧说道:“我真没打算干什么!霍老大你别冲动!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霍行川停下了手。 佘舟子松了口气,笑得贼眉鼠眼:“霍老大, 听说最近有大魔结界松动,天地间鬼气比之前强盛了不少,不少妖都趁着这个机会抓紧修炼呢。” “我不害人,就是寻几个快死的,吸吸他们身上的腐气……”佘舟子嘿嘿笑了两声,“这应该不犯法吧。” 霍行川拎着他的耳朵,在他的哀嚎中恨铁不成钢:“你一个蛇妖,怎么像个老鼠似的净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 佘舟子一脸谄媚:“霍老大,我这也没办法啊,大魔现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总得提升一下自保呀。” 霍行川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你们当妖的还挺卷。” “没办法呀,”佘舟子插科打诨的笑容渐渐暗下去,“我们这些妖魔死了,可连黄泉都去不了,只能变成灰烟消云散,想转世投胎都不行。” 后背上的符纸被霍行川揭了下来,佘舟子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当即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霍行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答应我的事你可别忘了。” “你放心吧,霍老大。”佘舟子难得正经了一点,“我真不吃人的。” 霍行川笑笑,解开结界,冲他摆了摆手:“滚吧。” “得嘞!”佘舟子脚底一滑,转身跑了。 “你相信他会不吃人?”知白看着佘舟子的背影问。 “嗯。”霍行川点了点头,“因为他就是被人养大的。” 知白一愣。 霍行川继续说:“仙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妖和魔不同,很多小妖都没什么恶意的。佘舟子天资差,修为低,胆子小,据他所说,他还是蛇身的时候,曾被一摆渡人家的小孩所救,那孩子心善,把他养在身边,后来他化为人身,取名佘舟子,日日陪在那小孩身边,直到他死去。” “我也是几年前遇到的一个案子,从一魔物手中恰好把他救出来。他不吃人,没事就在鬼市卖卖东西。” “那次在鬼市遇到你,我就是去找他的,他给了我一本上古秘术合集,对了,那书还是你编的。” 说完后,霍行川顿住了。 自己是去找佘舟子的,那知白去鬼市是去做什么呢? 知白没接他的话茬:“佘舟子说大魔复苏,鬼气兴盛,此话不假。九蛇被唤醒,鬼气也跟着波动,估计不少妖魔鬼怪会出来兴风作浪,平时多注意点吧。” 知白边说边往推车里扔了两包零食,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霍行川仍然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行川?” “霍,行,川。” “哦。”连叫了两声他才看过来,随口扯了句谎,“我想想家里还需要点什么。” 知白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还要拿什么吗?” “哦。”霍行川反手从货架上拿了包一次性杯子扔进车里,“万一夜明他们来呢。” 知白盯着那包突兀的一次性水杯欲言又止,慢慢转身朝收银台走去。 在知白转身的片刻,霍行川飞速给时铎发过去条消息:“方隐年醒了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收了手机,霍行川匆匆跟过去,知白已经乖巧地站在收银台前。 第49章 购物车里大部分都是知小白的零食,外加霍行川顺手放进去的水果和一包一次性杯子。 知白忍不住了朝那包纸杯伸出手:“我记得你家里还有……” 霍行川一把将纸杯按住:“拿着!家里需要。” 两人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细碎的雪花弥散在空中,头顶的天空陡然炸开一朵烟花。 火焰流光溢彩般地跌进知白的眼睛里。 原来真的新年了啊。 超市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过来,两人默契抬头看着这场烟花秀。 半晌,噼里啪啦的声音消散,知白在硝烟味中轻轻呵出一口白雾。 兜兜转转,人间又过了一年春秋。 回家的路上,知白都在看着窗外的烟花。 “之前你都是怎么过年的?”霍行川开着车随口问。 “唔……”知白想了想,“和凤君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我拉着他去人间。人间比栖桐殿有意思多了。我们混在游街的人群中,逛庙会,看舞狮,有时候他们还会有驱傩的仪式。” 霍行川想起知白的幻境,忍不住问:“凤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白一怔,微微垂下头,轻声说:“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会莫名有种心安感。” 他看了一眼霍行川:“和你在一起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 心安感? “是么?” 霍行川心里带起一股麻酥酥的痒意。 不知道是鲜少听到这样的评价,还是因为在知白心里,自己居然和凤君还有那么一点像。 “可能是我们魂魄比较合吧,第一次见面你给我输送灵力的时候,那股温暖的感觉,让我很想靠过去。” 这话知白说得坦坦荡荡,甚至语气都格外平淡,和他平时说“你给我拿杯水”没有区别。 但是传进霍行川耳朵,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了好一会儿。 像是有根羽毛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撩拨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在这股酥麻的颤抖中微微沸腾。 幸亏夜色如墨,知白看不到他发烫微红的耳尖。 舒缓的音乐在安静的车里慢慢漾开,知白跟着音乐轻轻哼起来。 声音低哑柔和,咿咿呀呀,听起来像是古旧的小调。 霍行川在这小调中慢慢平复了心绪,夜色中慢慢往家的方向开去。 上门做年夜饭的团队也已进入尾声,负责人见霍行川回来了,立刻上前做最后的清算工作。 专业团队果然不一样,霍行川瞥了眼精心布置的餐桌,恰到好处的摆盘,甚至连电视都已经开好了,主持人正从热闹的开场歌曲中走出来。 门口还对着大大小小不少箱子 ,霍行川瞥了眼,都是些水果补品之类。 估计是家里人送过来的。 就算再不亲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霍行川打开微信,给老妈道了谢,又转过去一笔钱,简单表达了一下新春祝贺。 又接着在特案局的群里发了几个大红包,给老唐发了祝福语,又在夜明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发了祝福红包,收了一连串的感谢和恭喜发财。 该发的信息都发完,霍行川换了衣服走到餐桌前。 知白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餐桌上,铺着红色金丝纹餐布,还摆了瓶红色系的新年花束。 不知道他们从哪翻出来的这套餐具,竟然和整体布置意外的适配,摆盘精致诱人。红酒白酒依次摆好,连杯子也摆放了不同的款式。 有钱就是省心啊。 醒好的红酒散出淡淡的果香,霍行川坐下来给知白倒了一小杯:“酒量不好的选手,只需喝一杯。” “……好。”知白担心自己像上回一样说错话,只能忍痛答应了。 喝了一小口红酒,润了润唇,知白左一口熏鱼右一口龙虾,时不时尝口汤。 电视里又唱又跳,不停变换的舞台看得知白直了眼睛。 他唇上还沾着点汤汁,把菜品挨个尝了个遍,最后那条熏鱼得了他的心,时不时就去夹一筷子,边看春晚,边吃得慢条斯理,像只餍足的猫。 他在这里,会比之前在栖桐殿快乐吗? 幻境里光阴如水,转逝而过,但是那些寂寞的岁月确是知白自己一天又一天真真切切走过来的。 几千年前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知白,趴在书案前对着漫漫云海发呆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凤君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你为什么还会喜欢他呢? 在知白未曾察觉的时候,霍行川已经看了知白好久,巴不得把眼睛粘在这人身上。 他这才发现,对知白的好奇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如果每个新年都能和他一起过就好了。 一顿饭两人吃得很慢,吃到最后知白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眼睛,像是喝醉了。 “谢谢你,霍行川。” “为什么谢我?” “和你在一起过年很快乐。” 那我们明年也一起过吧。 这句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换成了一句干巴巴的:“快乐就好。” 已经逼近零点,除夕也即将结束。 霍行川把碗筷扔进洗碗机,推着知白准备上楼洗漱睡觉。 这时候霍行川电话响了。 知白迈上楼梯的脚步一顿。 是夜明的电话。 电话里她语气沉重:“老大,有命案,地址我发过去了,你得快点来。” 第41章 过了零点, 外面爆竹声渐歇。 霍行川开车压过一地红,听着夜明的汇报,往绿杨小区驶去。 “案发地点绿杨小区, 3号楼一单元502室,市南分局10点23接到户主王德兴投案自首……” “你等会,”霍行川打断夜明,疑惑问道, “有人自首?” 案子到了特案局要么是找不到凶手, 要么就是凶手不是人。 他还是头回听说有凶手来自首的案子。 夜明语气凝重:“是的老大。” “嫌疑人报警自首, 哭着说他杀了自己一家四口。分局的人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四名受害人已无生命体征。嫌疑人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痛哭, 见到警察后精神混乱, 语无伦次。一会说是他杀的人,一会又说不是他。民警正准备把人带回去, 嫌疑人的脖颈和四肢突然自己拧起来……” 夜明补充:“就跟拧麻花似的,给分局的同志们都看出心理阴影了,当时就申请把案子转过来。” “现场鬼气如何?”霍行川问。 夜明那边顿了两秒, 然后说:“现场……没有鬼气。我们探查了好几次了, 不仅我们没探查到,满屋子的符纸也没探查到。” 她语气有点着急:“凶手死得太诡异了,别说分局的人,连我看了都要有心里阴影了,老大你什么时候到。” “马上。” 挂了电话,霍行川看了眼副驾驶的知白:“你怎么看?” 知白眉头紧锁:“修为高的魔族隐蔽鬼气不是难事。但是……” “但是一边大张旗鼓的杀人, 一边又试图遮掩气息的魔族我还真没见过,玩藏猫猫么?”霍行川冷笑一声,猛的一个转弯, 拐进条小路,“必须得去好好会会这个奇葩。” 前面就是绿杨小区了。 这小区岁数比霍行川都大,总层高不过六楼,稀稀拉拉住着几户人。 楼梯间泛着终年不见天日的霉味,聊胜于无的灯泡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泛出暗黄色的光晕,满墙贴着修锁换锁通下水的小广告。 霍行川把周围看了个大概,三两步朝五楼跑去。 到了502门口,他猛然刹住了脚步。 自称凶手的王德兴,倒在正对门口的地方,整个人泡在血里。 脑袋滚了出去,四肢骨骼向外翻出,鲜血混着五脏六腑的残渣洒了一地,整个身子乱成一团烂肉。 被蛮力扯下来的头,五官因疼痛扭曲,宛如一副抽象的画,勉强能辨别身份。 霍行川盯着那张变形的脸,突然捕捉到一缕熟悉感。 这是白天他和知白在十字路口跟丢的人! 那时候察觉到的鬼气,不是错觉。 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王德兴尸体旁边,正认真盯着尸体被撕扯开的脖颈。 观察了几秒后,他伸手摸了摸撕扯开的皮肤,又点了点尸体的眉心。 “发现什么了吗?”霍行川问。 知白面色凝重,迟疑着:“我灵力不够,需要你来画个符咒。” 霍行川没半点犹豫,掏出张黄纸摊在手心,做好了准备。 知白握着他的手,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然后拎着黄纸按在王德兴断了的脖颈上。 几乎是一瞬间,黄纸剧烈燃烧起来,浓重的鬼气从脖颈处喷涌而出,黑雾迅速充满整个房间。 感到鬼气,夜明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 第50章 还没来得及和霍行川打招呼,就见到一根根细小的线从王德兴的眉心和四肢钻出来。 而脖颈处落着一个乌黑的手印。 “傀儡术。”夜明循声看去,是霍行川带回来的小实习生。 “傀儡术?”夜明还没从满屋子突然出现的鬼气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被这实习生话搞得当头一棒。 她理了理思绪:“所以王德兴被傀儡术操控,杀了人之后又被真凶杀了。” “其他死者什么情况?”霍行川边问夜明边顺着地上的血脚印往里屋走。 “死者是王德兴的老婆、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尸体胸部腹部和脖子有多处贯穿伤,推测凶器是地上的西瓜刀,已经派痕检人员去做进一步调查了。” 话说完,霍行川走到了厨房。 四个人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满地狼籍,饭菜洒在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一个吃了一半的饺子滚到阳台,保住了白净的面皮。 当时该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窗外烟花斑斓,一家五口围在桌子前,饭菜摆了一桌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准备享受除夕夜,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却没想到死亡的阴影已经悄然落下。 和王德兴相比,这四具尸体看起来要“体面”点,虽然表情狰狞扭曲,但除了身上的贯穿伤,尸体很完整。 霍行川看了一圈,准备让人把遗体带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知白闻声率先跑过去 ,只见一个小队员神色惊恐地看着大家,四肢僵硬怪异地伸展着。 接着他嘴角一扯,硬生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眉头挤在一起,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在颤抖:“救命……不是我……” 支离破碎的句子还没说完,他的手直挺挺地抬起来,腿也分开,整个人被拎到半空中,活像个提线木偶。 “小张!”其他人惊呼着往他身边跑去,却像是被突然按了暂停键,接二连三被定住。 “不要动!”知白大喝一声,手中汇起灵力,朝这几人挥去。 灵力出碰到他们身上的鬼气,瞬间燃烧起来。 知白迅速朝霍行川伸出手:“给我黄纸!” 刷刷刷在黄纸上飞速画下符咒,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朝着几人的位置,语气平稳坚定:“阳生万物,阴邪尽现!破!” 霎时间屋内鬼气翻涌汇成漩涡,头顶灯光啪得一声齐齐熄灭,阴风四起,吹得众人连连后退。 知白在风浪中纹丝不动,站在众人前方,手中的符纸发出幽幽白光,照出他镇定自若的脸,他目光如炬,直直看着那团鬼气。 众人在狂风中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屋内竟布满了细密的丝线,正泛着缕缕鬼气。 直觉告诉他们,不要碰。 夜明吞了口口水,稳住呼吸,不敢轻动,紧张地看着鬼气中心。 漩涡里渐渐出现个小孩。 头戴瓜皮帽,穿着长袍马褂,眼睛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瞳仁,仿佛是墨水点上去的,脸颊涂出两个圆形腮红,嘴唇红艳得渗人,活像恐怖片里的鬼娃娃。 所有恐怖故事在夜明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呼吸一滞,冷汗直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发现我了呀。”这鬼孩子脑袋一歪,咯咯笑起来。 一片寂静中,这笑声格外空洞,夜明极力控制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身子,避免碰到身边的丝线。 笑了好一会他停下来,闪现般站在知白面前,一副纯洁无害的表情:“我们一起玩吧。” 鬼孩看了眼已经成为一滩烂肉的王德兴,摊了摊手,很遗憾地说道:“他太不好玩了,我不喜欢他。” 说着又看向知白,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我觉得你比较好玩。” 知白平静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大脸,苍白得如同纸糊一般,凑近了才发现,那团红色的腮红,似乎是人血。 知白好脾气地回答他:“你想玩什么?” 鬼孩眼睛眨了眨,有点意外,随后喜悦道:“你喜欢木偶戏吗?” 知白语气平淡:“我不喜欢看戏。” 鬼孩神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保持着微笑:“那你肯定是没看过我的木偶戏。” “他么?”知白眼神王王德兴身上一瞥,“也很无聊。” 鬼孩的嘴角慢慢放下,脸色阴沉,他盯着知白看了两秒,森森开口:“你说什么?” 知白无所谓地放松肩膀,大有要和他好好聊聊的架势:“为什么要选择他?” 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鬼孩随口说:“他正好走到我面前了啊。”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只是他们一家倒了大霉,半路遇见索命的厉鬼。 知白捏着手指,发出轻微的脆响。 “其实我也不想选他的,但是太没意思了。”鬼孩投给知白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应该选个长得好看的,说不定你就喜欢了。” “不过……”鬼孩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些人看到他表演时的样子,好笑死了!你没看到他们吓得发抖的样子……” 鬼孩子笑得直不起来身子,上气不接下气。随后笑声戛然而止,空气再次凝固,他看着知白:“你怎么不笑?” 知白面无表情。 “好吧。看来你是真不喜欢。”鬼孩败下阵来,“那我们换一个戏好了。” “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他目光灼灼,甚至舌尖舔了下唇:“我一定把你做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木偶,我们可以天天都一起玩。” 鬼孩边说边抬起右手,钢琴起手般在空中点了点。 那些丝线如同有了生命般,随着鬼孩的动作一齐微微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柄长剑从空中划过,飞速斩断鬼孩头颅,屋内所有丝线同时燃烧起来。 鬼孩神色呆滞:“诶?” 接着头颅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霍行川握着长剑站在鬼孩直挺挺的身子旁,冷冷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聊天。” 知白无辜地耸肩:“那你不也听了这么久。” 见丝线燃烧,众人松了口气,夜明腿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喘气:“你们心理素质这么好吗?我要吓死了,我最害怕看鬼了。” 霍行川白了她一眼:“你一个除鬼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夜明辩解的话没说出口,见到了什么突然神情惊慌起来,指着不远处,“他他他……” 倒在地上的鬼孩一脸愤怒地盯着霍行川,咬着牙发出嗬嗬的声音,接着脖颈处飞速射出丝线,迅速将脖子和身体重新合在一起。 他向后跃出一步,冰冷的视线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勾了几下,无数丝线从他指尖射出,飞速朝众人袭去。 第42章 “不要碰到那些丝线!” 知白朝众人喊去, 挥出灵力刀挡住丝线的攻击。 刀刃和丝线相撞,发出一声脆响,丝线纹丝不动。 不对—— 知白眉头微皱, 指尖不由得用力,微微泛白。 这次鬼孩的傀儡丝牢固得多,竟然难以割断。 来到现场的几人,除了夜明以外, 灵力等级相对较低, 本来只是做些勘察记录工作, 没想到碰上这么一遭。 几人咬着牙抵挡着傀儡丝,却被逼得连连后退。 下一秒, 鬼孩轻勾指尖, 更多傀儡丝飞射出来,狠狠穿透这几个队员的皮肉。 “啊啊啊啊”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几个队员如同提线木偶般,色惊恐地拉到了半空中。 几人的鲜血顺着丝线往下流,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 “救命……” 其中一个队员抬起手, 握住傀儡丝, 试图把这傀儡丝从身体里拔出来。 “不要碰!”知白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惨叫。 那名队员碰到傀儡丝的手,正急速腐烂。 鬼孩刺耳的笑声再度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嘴角弯起一抹笑容。 接着那几名队员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有的手往上举,有的腿往两边扯,在鬼孩一声声尖锐刺耳的笑声中, 摆出各种奇特的造型。 知白啧了一声,刀刃汇集更多灵力,拧着眉欺身上前。 鬼孩注意到他的动作, 不耐烦地扯了下嘴角。 傀儡丝猛然变重,知白险些接不住这股巨力,手中的刀刃微微颤抖。 就在知白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一股暖意自灵海流入四肢百骸,霍行川正通过锁灵咒给自己输送灵力! 知白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意。双手运足了力,借着这股灵力,压着傀儡丝一步步朝鬼孩走去。 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知白,鬼孩面色一愣,随后闪现到知白面前,黑漆漆的瞳孔盯着他看了两秒:“我喜欢你这个表情。” 第51章 他舔了舔唇:“游戏会更加刺激。” 鬼孩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被悬在空中的几人,知白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一片寂静中,鬼孩轻轻拍了下手。 “啪——” 与此同时,悬空的队员突然四肢翻折。 骨骼碎裂的脆响混合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们四肢被拧成几乎不可能的角度,骨骼翻出皮肉,浑身上下全靠胸口的傀儡丝吊着。 已经气若游丝。 知白脸色阴沉,胸腔上下起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长刃直抵鬼孩脖颈。 鬼孩面不改色地看着逼近的剑锋,敲敲薄刃,似乎有点惋惜:“你这样杀不掉我的呀。” “我们的游戏你不开心吗?” 他打了个响指,那几名队员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胸腔逐渐收缩,几人已经意识模糊,发出几声细微的哀鸣。 鬼孩饶有兴致:“你猜猜他们能坚持到第几根骨头?之前的那个几个三四根就死了,真……” 霍行川的箭矢就在这时破空而来,泛着灵力的金光贯穿鬼孩胸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鬼孩神色一愣,往前踉跄两步,知白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猛然挥起长刃,把他的脑袋一分为二。 小半张脸斜飞出去,落在地上,右眼眨了一下,不动了。 霍行川从灵海召出破空剑,插入地面,以剑锋为圆心迅速结阵。 金色灵力如海浪般从剑锋涌出,将几人团团包裹,悬在空中的队员们被灵力包裹着从半空中救了下来,平稳地安放在地上。 傀儡丝一时间没能穿透霍行川的灵力保护罩,夜明微微喘息了一下,刚想转头谢谢霍队长,却一头撞见了他大腿上被傀儡丝划破的伤口。 “老大你……” 霍行川用灵力抹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没事。” “还没完。”知白神色冷峻,紧紧盯着鬼孩。 鬼孩缺了半张脸,身上被几个箭矢扎成了筛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明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还没死吗?” “夜明,你先带他们回去治疗。”霍行川说。 “好。”夜明心脏收紧,盯着鬼孩,一步一步往后退。 马上要走到灵力罩边缘,夜明悬着的心慢慢落地,准备带着几名伤患赶紧撤离。 一颗冷汗落在地上。 鬼孩掉到地上的那半张脸上的眼睛突然一转,冷冷地看向夜明。 吓得夜明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进退。 鬼孩子脖子上的那个脑袋突然一百八十度向后旋转。 “咔——” 顶着那张缺了一半的脸,直勾勾盯着霍行川。 他的牙齿磨得吱吱作响,怒声吼道:“不许离开!不许离开!” 霍行川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走。我马上就要杀了你。” 鬼孩子愤怒地看了霍行川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平静下来:“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随着他伸出手,屋内鬼气翻涌,黑雾弥漫,周围景色扭曲变形,极速变化。 知白察觉不妙,匆匆画下符咒朝那几个重伤队员扔去,强行把他们推出去。 下一秒,知白、霍行川、夜明三人被鬼气陡然卷起,不受控制地扯进漩涡。 几人在漩涡中上下翻滚,知白脑袋一片昏沉,周围浓重的鬼气让他辨不清楚方向。 来回拉扯几次,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被拆散重组了一把,猛然一股大力,知白重重摔倒地上。 扑面而来的是……泥土和青草味。 他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枝影摇动,低矮的住宅上蓝色玻璃反着夕阳的余晖,轻柔的暖风吹过,知白指尖一痒,低头看去,野草正在砖缝中轻轻摇曳。 不远处一群孩子模糊的身影,他们围在一起,蹦蹦跳跳嬉戏打闹,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忽远忽近的童谣声散在昏黄的暮色中,气氛平和又诡异。 夜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知白身边,看着眼前景色,怔怔开口:“这是黄泉,还是幻境?” “是傀儡场。”知白在她的恐惧中继续说道,“如果在这里死掉,那就真没命了。” 夜明悬着的心彻底落不下来了,她弱弱发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知白犹豫了一下,搜刮了句安慰的话:“你别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 夜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知白环视一圈:“霍行川呢?” 夜明摇摇头:“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了。会不会还有别的傀儡场?” “也许吧。” 他把目光投向远处那群做游戏的小孩:“如果不想死在傀儡场,那就把傀儡师杀掉。” “走吧,傀儡师就在那里。” 靠近那群孩子,夜明猛然顿住脚步,下意识抓了把知白的胳膊。 这分明是一群木刻的傀儡娃娃,一共十个,全都长着一样的脸。 甚至不能叫做脸。 只不过是用劣质油彩点出的五官罢了。 “一起来玩啊。”其中一个傀儡娃娃猛然向后一折,倒悬着看着两人,彩笔涂出来的嘴唇一张一合。 这几个孩子脖子同时转过来,齐刷刷看向他们,嘴角上扬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异口同声地重复着:“一起来玩啊。” 一声声尖锐的童声刺进耳朵,夜明心脏几乎快要蹦出来。 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了她肩膀上,夜明险些失声尖叫,猛然回过头,气息混乱:“怎,怎么了?” “你没事吧?”知白问。 “没事,没事。”夜明惊魂未定,顺了顺胸口,看着知白,“我们怎么办?” 知白的视线扫过那一圈一模一样的脸,神色暗下去:“那就一起做游戏喽。” 知白往前走了几步向傀儡娃娃问去:“怎么玩?” 倒垂着脑袋那个小孩站起来,木刻脑袋摇摇欲坠。 他伸手扶了扶,一下子拼回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口说道:“丢手绢嘛,不要被抓到就好了。” “要是被抓到了呢?”夜明小心翼翼问道。 几个傀儡娃娃嘴巴同时裂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会死掉呀。” 夜明脸色煞白,悄悄问知白:“我们真的要玩吗?” 知白没有回答她,拉着她的手臂坐在傀儡娃娃中间:“开始吧。” 傀儡娃娃们兴奋地拍手欢呼。 一个孩子蹦跳着捡起地上脏兮兮的手帕,围着圈开始跑起来。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他们再次唱起童谣,知白面色平静,认真地观察着者几张一模一样的脸。 歌声戛然而止。 几个脑袋同时看向知白。 “哦,是我。”知白捡起身后的手帕,触感潮湿粘腻,低头一看,居然沾满了血。 他站起来开始朝那个傀儡娃娃追去,刚迈开腿,身子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有什么东西正拉着他。 是傀儡丝! 知白挣扎了几下,却被傀儡丝拉得更紧。 “快追呀”其他孩子齐声催促,带着一丝扭曲的兴奋,“你要输了呀!” 眼看那傀儡娃娃要跑回原位,知白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他反手在虚空中抓住几根丝线,用力一扯,接着脚步一瞪,竟然摆脱了傀儡丝。 知白几步便追了上去,手中的傀儡丝抵在傀儡娃娃脖子前,双手用力,用将他的脑袋勒断了。 咚地落在地上,滚了出去。 其他傀儡娃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犯规!犯规!”孩子们愤怒地尖叫,一起站起来,高声大喊,“要受惩罚!要受惩罚!” 第43章 傀儡娃娃凄厉的尖叫直冲天际, 贴着地面卷起阵阵鬼气。 知白脚尖轻轻踢了踢落到地上的木刻脑袋,一脚朝剩下的九个孩子踢去,反问道:“我怎么犯规了?” 那个脑袋滚到他们脚边, 傀儡娃娃们低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牙齿发颤。 缕缕鬼气从他们脚下生出。 “要受惩罚!要受惩罚!”仿佛念咒一般,傀儡娃娃们反复高声吟颂, 随着声浪汇集起越发浓重的鬼气。 夜明抖着双腿站在知白身后, 双手打在知白肩膀上:“我们就这么惹怒他们吗?” 知白瞥了身后的夜明一眼, 掏了掏耳朵,无所谓地看向傀儡娃娃:“所以惩罚是什么?” 吟颂停止了。 九个傀儡娃娃齐齐看着知白, 突然勾起夸张诡异的笑容:“留在这里, 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与此同时,落在地上的那个脑袋, 突然一转过来。脸上面皮纷纷脱落,露出大片大片的血肉,血肉模糊地冲着他笑。 第52章 无数傀儡丝从他脑后钻出, 带着那颗头飞速朝知白袭来。 没了头的身子像是得到某种信号, 竟然歪歪扭扭地也朝着知白跑过来。 夜明倒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捏了知白肩膀一把,惊呼道:“怎么办怎么办?” 知白盯着飞来地血脑袋,和上面空洞的眼睛对视了一秒,嫌弃地皱起眉,手掌一翻, 在虚空中握住了灵力刀:“杀了不就得了。” 在傀儡场中灵力被抑制住了,手中的刀刃薄如蝉翼,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乌黑鬼气逐渐涌来, 知白慢慢呼出一口气,眸中闪过杀意,手指紧握,脚下用力,整个人弹了过去。 长刃割破鬼气,几乎是眨眼间,知白贴到肉脑袋面前。 那团肉泥脸上的表情来不及变化,利刃卷着傀儡丝将它一分为二,鲜血瞬间泼了满地。 知白动作没停,继续朝那动作僵硬的无头身子斩去。 刀法凌厉,力尽十足,不出几下,无头身子化作一滩肉块,血如雨丝。 知白甩了甩发丝,用手抹去脸上的鲜血,提起长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剩下的傀儡娃娃。 他们手拉着手,吟颂起知白听不懂的咒语。 傀儡丝变成箭矢纷纷射来,眨眼间又在知白眼花缭乱的刀花中纷纷化解。 知白神色晦暗,边挡着箭矢边快步朝傀儡娃娃袭去。 突然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失控朝前跌去。 是傀儡丝! 从地面伸出的丝线紧紧缠住知白脚腕,知白反手一割,然后收起长刀,在地上翻了几圈。还没来得及起身,几根傀儡丝穿透手心和脚踝,将他狠狠扎在地上。 点点鲜血顺着细线滴落下来。 知白忍痛挣脱,一根傀儡丝从地面射出,绕过他的脖颈,再次将他紧紧拉回地面。 傀儡娃娃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知白。 一个孩子说:“不要动哦。” “脖子会被割断的。”另一个孩子补完剩下的话。 知白的头发方才被血水浇透,正顺着发尖落在他冷白色的额头上,泛着触目惊心的红。 “你为什么不害怕呢?”一个孩子冷声问道。 明明四肢被束缚,整个人困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还是那副神情自若,毫不慌张的模样? 真是……真是……令人愤怒。 傀儡娃娃不满意地提声又问了一遍:“你就要死了,为什么不害怕?” “你搞错了。”知白说。 “什么?”傀儡娃娃一怔。 “死没有什么可怕的。”知白语气平静。 “你……” “况且,”知白打断他的话,眼中寒光一闪,“谁说我要死了?” 傀儡娃娃面色一变,傀儡丝瞬间从地面涌出,编织成细密的网裹在在知白身上,飞速收紧。 知白指尖一握,爆出熊熊灵力,傀儡丝一触即断。 他在灵力之火中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手腕,喃喃说道:“真是多亏了霍行川的灵力。” 傀儡娃娃见状齐齐退了一步,又惊又怒地看着知白。 “你们在生气吗?”知白问道。 问完后又自顾自地回答:“可是你们的游戏有够无聊的,我实在不想和你们一直玩下去了。” 听到这话,傀儡娃娃五官扭到一起,整个人气得发抖:“你给我死你给我死!” 他们眼睛瞪得极大,口中的句子一刻不停,手握在一起,鬼气不断从十指相连的地方涌出。 傀儡丝从四面八方射出,就在即将射到知白面前时,突然消失了。 傀儡娃娃的低吟戛然而止,表情僵硬在脸上。 他们低头看去,灵力刀竟从胸口穿过,接着燃起一团灵力火焰,火舌眨眼般将他们卷入腹中。 凄厉声又一次划破鼓膜,知白啧了一声,捂住了耳朵,看着他们逐渐被灵力燃烧殆尽。 很快天地间便一片安静。 夜明气喘吁吁跑过来:“傀儡娃娃都死了吗?” 知白的视线从她身上扫向整个傀儡场,答非所问地开口:“一般来说,傀儡场都是傀儡师最熟悉或者是最喜欢的地方,可是能把傀儡场建成这样,少说几百年的功力,那为什么偏偏要建一个这样的场呢?” 夜明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风吹过来,知白的发丝随风摇动,带起一股血腥味,他一脸不解地看向夜明问道:“所以是为什么呢?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世界一瞬间静止下来。 风顿住,树叶停在半空,草低伏,云不再流淌。 只有两人的呼吸在涌动。 夜明尴尬地笑了一下,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挠了挠头:“我没明白你什么意思。” 知白点了点头:“是吗?” “我们……” 夜明刚吐出两个音节,便发不出声音,长刃捅穿了她的脖子。 “那便不用再说了。”知白冷漠地说道。 夜明跪倒在地上,双手握着脖子,指尖沾满了血,胸腔剧烈起伏着,她仰着脖子摇着头绝望地看向知白,勉强扯出两个字:“我不……”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窒息感很快涌过来,她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抽动,大张着嘴,拼命呼吸,“救命……” 可是得到的始终都是知白冷漠地眼神。 夜明的泪水很快滑落,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不停地摇着头。 救救我,救救我啊,我是夜明啊,我是你的同伴啊。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逐渐发黑,她手指无力地松下来 ,在泪眼朦胧中最后看了一眼知白。 知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夜明的尸体,双手悄然汇起灵力,等待着什么发生。 突然一声细微的声响。 知白心跳一紧。 “咔。” 倒下的夜明脖子一转,睁开眼朝知白看过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裂开嘴角,笑了一下,边说着,边僵硬地直起身子站起来。 知白不答,抽出长刃,再次朝她砍去。 夜明的那张脸逐渐掉落,变成鬼孩的样子,他伸手挡住知白的长刃:“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知白嗤笑一声,手指用力,斩下他的手指,扫过脖颈:“收收身上的鬼气味吧,臭死了。” 鬼孩的头又一次滚到地上。 “同时建造多个傀儡场不是难事,本来以为杀了那几个小傀儡,你会把我送进别的傀儡场。” 知白踩着地上的头,刀锋对着鬼孩瞳孔,冷声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其他人呢?” 鬼孩勾起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好啊 ,我带你去见他们。” 几分钟前。 霍行川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千禧年么?倒是挺让人怀念的。 “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 循声看过去,是一群小孩在做游戏。 很是诡异。 霍行川召出破空剑,刚准备迈出步子,肩膀一沉:“先别去。” 是知白。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知白,听他继续说:“这傀儡场什么情况还没摸透,我们先观察一下。” “哦,是么。”霍行川盯着知白,眸色晦暗,突然长剑一扫,斩断了知白的脖子。 知白一脸诧异,头咚——地落在地上。 霍行川轻挥长剑,甩下鲜血,指向知白:“我不喜欢玩角色扮演。” “知白”笑了一下,眼睛闪过精光:“怎么看出来的?” 霍行川竖起手指贴在唇上:“死人就不要打听这么多了。” “知白”低声笑起来,傀儡丝把的脖子接回去:“但是我喜欢这个游戏。” 远处孩子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霍行川察觉身后有动,猛然回过头。 对上了十张知白的脸。 他们齐声说道:“你竟然能毫不犹豫地杀掉同伴。” 霍行川指尖发白,神色凛然:“不过是你的把戏罢了,有何犹豫?” 说完提起长剑,朝这些假知白挥去。 假知白数量多,动作又快,时不时还射出几根傀儡丝搞偷袭。 霍行川眸中杀意毫不掩饰,剑锋又快又狠,瞬间斩下傀儡的头。 然而头在落下瞬间又被傀儡丝连接起来,霍行川手中剑影翻飞,一道道剑光随着他的身影四散开来,划破周遭鬼气。 鲜血淋了一身又一身,霍行川目含冷光,犹如杀神。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 剑光一闪,金色灵力陡然爆发,以他为圆心接着巨大符阵。 数道灵力箭矢从符阵中射出,稳稳刺中傀儡,随即燃起熊熊烈火。 霍行川持着长剑在烈火中看着傀儡尽数消失。 慢慢呼出一口气。 第53章 结束了吗? “霍行川!” 身后又一次传来了知白的声音。 有完没完了! 霍行川眸中燃着怒意,反手将破空剑挥出去。 转过身对上那张脸的刹那,他浑身一僵,伸手想要拦下飞出去的长剑。 不对。 这是知白! 然而已经晚了。 长剑逼近,森然剑光中,知白看到了反射出来的,自己眼底的一抹错愕。 “知白——” 第44章 傀儡场的周围景物急速扭曲斑驳, 天地倒悬,鬼气扑面而来。 知白跟着傀儡场天旋地转一番,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就在快要呕出来的时候, 天光大亮,知白停了下来。 落在地上,手掌抓了把地面的青草,依旧是那种诡异的违和感。 看来是来到了另一个傀儡场。 知白起身站稳, 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 “霍行川!” 话音刚落, 回应他的是一声剑鸣。 知白愣在原地, 破空剑划破空气竟直直朝自己飞来。 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知白——” 霍行川转过身,仓皇失措, 拼命伸出手, 试图抓住破空剑。 然而来不及了。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锐利的剑锋泛着寒光, 直逼知白胸口,失神的刹那,他在森然剑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和眼底的那抹慌张。 短暂的一瞬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知白看着近在咫尺的破空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刚才的话。 其实自己也是怕死的。 死在天雷下,死在魔海,都是好的,不管是恶名还是英明,都算是死得其所。 唯独死在友人手中不行。 如果死在霍行川剑下, 他会痛苦的吧。 电光火石之间,传来一声脆响。 霍行川怔怔看去。 没有鲜血四溅,没有血肉模糊。 在距离知白胸口一掌宽的位置, 破空剑撞在了一片巨大的羽毛上。 那羽毛在风中微微摇动,看起来又轻又柔,泛着金光,将知白牢牢护住。 片刻后破空剑失了力掉在地上,那片薄薄的羽毛也跟着四分五裂,随即化作点点金光。 风一吹,便散了。 “别……”知白急切地伸出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 他呆呆地看着金光消散的地方,手悬在半空中。 别走。 霍行川大步上前,一把将神色茫然的人拉进怀里。 他紧紧抱着知白,宽大的手一遍遍顺着怀中人的头,脖颈,脊背摸去。 胸膛起伏,怀抱越来越紧。他贴在知白耳边,声音发颤:“对不起……知白,对不起……” 知白回过神来,用手拍了拍霍行川,从窒息般的怀抱中退出来:“我没事。” “幸好你开了防护法术,不然我真的……”霍行川声音还在颤抖,他将额头抵在知白肩膀上,带着些许哽咽,“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那不是我的法术。” 知白神色哀伤:“是凤君的。” 霍行川心猛地一颤。 知白看向金光弥散的地方:“他曾用心头血混着灵力做了三根凤羽,把它们放进了我的灵海,说危急关头会救我性命。” 方才是最后一根。 前两根在天雷打下来的时候用掉了。 剩下的最后一根。 他怎么都不想用了。 于是把这羽毛藏在灵海深处,层层锁住。 他想着,若是哪天自己要死去,就带着这跟羽毛一起。 带着凤君最后的东西。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用在了这里。 他侧过头。 霍行川难得这样失控无助,眼底甚至还有泪光。 居然还掉眼泪了。 知白菀尔一笑。 用了就用了吧。 不然自己真死了,他还不得伤心欲绝,追自己到黄泉去。 “我没事了。”知白扶起霍行川,弯腰捡起破空剑递过去:“你这傀儡场什么情况啊?怎么没见到傀儡娃娃?” 霍行川偏过头,理了理情绪:“杀了,他们变成了你的样子,没完没了。” “哦……” 知白环视一圈:“看来夜明在另一个傀儡场了。” “她没事,看着大惊小怪的,好歹也考过了四级,这种程度她能对付。你怎么过来的?” “那鬼孩变成夜明的样子,跟在我旁边,我砍了他的头就被送过来了。” 知白往前走了几步,找了块没沾血的草地,坐了下来,抬头看着霍行川:“歇一会,一会一起出去吧。” 霍行川听话地坐在了知白身边,双眼放空,看着远处的儿童滑梯,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才开口问:“怎么出去?” “要是傀儡师不在这,就只能打破傀儡场了。”知白看够了这种场景,啧啧两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十多年前的,模样,和我小时候见到的场景差不多。” 知白听到这话,来了兴致:“你小时候什么样,说来听听。” “我小时候和家里关系不好。” 知白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顿时收了笑容。 “当然了,现在关系也不好。”霍行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修仙的,家里亲戚多,屁事也多,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所以寄予了很大期望。” “当神仙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能当神仙更好,不过他们眼中最重要的是把家族继承下去,维护好家族的地位和体面。” 和特案局做个小队长是截然相反的路。 “小时候我不愿意修仙,觉得累,天天从学校溜出去玩。那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小公园,那时候的公园大多数都是这个模样,周围低矮的住宅,彩色的儿童设施,婆娑树影,一群群小孩。我没意思了就来公园里坐着,和家里人吵架了也来公园坐着。” 霍行川笑了笑:“这鬼孩还挺怀旧。” “后来呢?”知白追问。 “什么后来?”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不愿意修仙么,后来怎么又来特案局了?” 霍行川嘴角落下去,半天没说话。 就在知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霍行川突然开口问:“知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魔呢?” 手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他看着手上斑驳的血痕,攥紧了拳:“我想除魔,我想把他们都杀掉。” “我不想再看到什么人死掉了。” “但是知白……”霍行川声音低哑,“总是有很多人死去,总是有很多魔族啖肉饮血,踩着别人的尸骨醉生梦死。” “好像永远都杀不完……” 知白不敢对上霍行川悲伤的眼睛,他把视线落在远处模糊的天际。 “我们什么时候能杀完魔呢?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知白坐在栖桐殿前的悬崖上,看着漫漫云海,轻声叹息。 “杀不完的,知白。”凤君站在他身后,“每天都有魔被杀掉,又有新的魔从恶意中诞生,魔海封印后几百年后又会有新的魔海汇集,它们生生世世不死不灭,永远不会有尽头。” “那我们就要一直这样吗?” “降妖除魔,至死方休。知白,或许这就是灵力的代价,天道给了我们与众不同的身份,同时也给了我们与众不同的炼狱。” “降妖除魔,至死方休。”知白垂眼将很久之前凤君的话重复了一边,勉强安慰了一下霍行川,然后起身伸出手:“我们离开这里吧。” 霍行川拉住他的手,借了一股力,站了起来:“走吧,找找这破地方的出口。” “傀儡场越大越耗费精力,这鬼孩要同时建造三个,没那么多鬼气给他用,这里不会太大。” 知白说的没错。 两人沿着路走了一段很快便到了尽头。 霍行川敲了敲边缘:“其实我还是想在这里就把那鬼孩除掉的,要是让他跑了,再害人怎么办?” 知白抬头看了看天:“既然不在这里,那就是在夜明那边了。她能除掉吗?” “不一定。而且那鬼孩估计也不会老老实实等着被杀,狡兔三窟的,说不定情况不妙就逃了。” 知白在边缘处上下敲了一番,最后选了一块,指给霍行川:“就这了,你直接打碎就行。” 霍行川投过去一个“为什么是我”的眼神。 知白回给他一个“因为你一身蛮力”的眼神。 霍行川不好反驳,握起拳头,汇集灵力,狠狠朝被选中的地方砸去。 “砰!” 整个边缘跟着震了一下。 霍行川一连砸了几拳,整个傀儡场开始晃起来,周围景色再次扭曲变形。 霍行川把知白拉到怀里,紧紧护住:“你赶紧抱紧我,我可不想再被这鬼孩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第54章 知白不理解它的脑回路,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分开好,于是十分听劝的抱紧了霍行川的脊背。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知白紧紧贴在霍行川的胸膛上,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让他有一点心安。 两人脚下一空,从虚空中开始急速往下坠。 知白眼前一黑,又是这种该死的感觉,天地翻转,他真的快吐了。 忍了十几秒,知白被霍行川抱着摔到了地上,身下有霍行川垫着,倒是不疼。 睁眼看到的是王德兴家破败的地板。 太好了,回来了。 知白脑袋一沉,胃里一阵翻涌,他又靠回霍行川的胸膛上,微微喘息:“转得我真的要吐出来了。” 霍行川顺了顺他的背:“你先缓缓。” 并且温馨提醒:“以后要是有人想领你去游乐园,你千万别去。” “游乐园是什么?” “对你来说是刺激战场。” 知白不说话了。 霍行川撸猫似地一遍遍抚着他的脊背。 不知怎么这瘦劲挺拔的背竟这么好摸。 霍行川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时间不想起来,他一手拍着知白的背,一手揽着他的腰。 趁着人家脑袋昏昏沉沉,赚足了便宜。 还很大尾巴狼地贴心问道:“你好点了吗?再歇一歇,用不用我再给你传点灵力?” 知白晃了晃脑袋:“不用了。” 霍行川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听见身旁传来夜明幽怨的声音:“你俩要不要注意一下场合呢?” 第45章 听到这话, 知白“腾——”得从霍行川身上坐起来,结果胃里跟着一搅,作势就想吐。 霍行川眼疾手快, 飞速脱下外套铺到他面前上,十分宽宏大量地说道:“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别破坏现场就行,我怕唐副局到时候把咱俩一起杀了抛尸。” 知白看着地上摊开的冲锋衣, 里面羊绒内衬还带着霍行川的温度。 根据他对霍行川的了解, 这衣服估计值几个月实习工资。 知白咬了咬牙, 硬生生把翻江倒海的欲望压了下去,拔腿朝门外跑去。 留下一脸真诚的霍行川和翻着白眼的夜明。 夜明靠在墙上, 看着霍行川捡起外套重新穿回去, 若无其事地安排:“叫人把受伤的同志带回去治疗,我们也撤吧。” “老大你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很没眼看吗?” “是么?”霍行川拎了拎里面随手套上的里衣, 颇为遗憾,“早知道有这么一出,选一件好的了。” 夜明按捺下了想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够了, 我说够了!” 王德兴的家里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淋漓鲜血,受伤的几人刚才被知白用符咒勉强推了出去,匆匆罩了层防护罩,暂时抑制住了伤口。 霍行川站起来走到门口,不甘心地锤了把门框:“还是让他跑了!” 夜明腿上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老大接下来怎么办?” 霍行川从地上捡起一根残存的傀儡丝, 掏出符纸包起来:“去鬼气监测站试试运气吧。” 然而霍行川一般是没什么运气的。 夜明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下。 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其他组了。 忙了一夜,天色已经泛白,知白吐得一脸苍白地抱腿坐在单元门口。 初晨的风吹得他鼻尖有点红。 见霍行川出来了抬头问去:“可以回去了吗?” 霍行川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走吧, 回家吃点东西。” 熹微的阳光又一次洒向了这个破败的小区,知白回望了一眼王德兴的家,问出了刚才的夜明的问题:“霍队长,接下来怎么办?” 霍行川启动车子,无可奈何地轻轻说:“饶了我吧。” 他把兜里的傀儡丝递给知白:“现场留下的傀儡丝沾着他的鬼气,拿着它去鬼气监测站查一下试试吧。不过……既然他能隐蔽鬼气,所以希望渺茫。” “鬼气监测站是什么?” “哦,现代社会的产物,你不知道。”霍行川解释道,“监察司的人设的,和监控差不多,用来监测重点地区的鬼气波动,一般来说都是防范各大封印,不过近几年在城区也慢慢铺开了。” 他指了指知白握着的傀儡丝:“把这个送过去,幸运的话能利用鬼气共鸣,找到城区里其他的傀儡丝。” 霍行川想起来了什么:“当初去西北,就是因为有鬼气波动,再加上莫名的地震,和身份不可察的你。” “后来呢?”知白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后来?”霍行川一头雾水。 “鬼气波动后来呢?” “后来……”霍行川想了想,“后来方隐年就没再提了,应该没事吧。而且鬼气检测站属于监察司,特案局就是个出问题跑腿的。这垃圾鬼气检测站不稳定,年年都谎报军情,让我们好顿折腾。” 霍行川接着顺带脚骂了两句狗屁监察司,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知白在心里把霍行川刚才的话又想了一遍。 他比对过现代地图,西北的封印只有一个——千年前他和凤君联手锁住的苍北魔域。 镇压的是万渊。 封印过了千年有所松动很正常。万渊替身都派出来了,到处兴风作浪无非是想汇集鬼气彻底冲开封印。 不过为什么他活动的时间和自己醒来的时间一样呢? 而且……知白突然想到了自己和霍行川在西北酒店看到的那个魔族。 为什么万渊那时候就知道自己醒了呢? 自己从昆仑山出来,真的只是天雷的封印失效了吗? 正想着,车停了下来。 已经到家了。 知白止住了乱飞的思绪,三两步跑进家门,换下一身血污的衣服,直接飞扑到床上,打了个打哈欠。 “你先吃口饭再睡!” “我困了。” 霍行川把热水放在知白床头,拉了一下蒙在头上的被子,没拉动。 “帮我拉上窗帘,再关上门谢谢。” “……” 使唤人倒是学得快。 霍行川叹口气,老妈子似地又嘱咐一句:“我一会把粥放锅里煮上,醒了你喝点。” 知白没再回应他。 算了。 霍行川盯着鼓起来的被子看了几秒,关上门离开了。 他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好,又跟着鬼孩忙活了一晚上,是该好好休息。 倒是霍行川,向来是熬夜大户,刚冲了澡,现在反而有点精神。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把冰箱里的海鲜拿出来,手机搜了下海鲜粥的做法,上下翻了翻,找了个用料最扎实的版本。 磨刀霍霍朝着海鲜杀去。 事实证明,这种不考验技术的粥品很适合他。 霍行川把虾蟹鲍鱼往里一扔,切了点蔬菜点缀进去,定好了时间,看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心情舒畅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这就导致几个小时后,知白睡眼惺忪地起来打开锅盖,看着即将涌出来的海鲜大杂烩,怀疑自己掀错了锅。 米粒混着各类海鲜咕嘟咕嘟往外涌,知白拎着锅盖傻站在锅前。 满脑子只有一句:冒饭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霍行川起来吃饭,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有客人? 知白把锅盖扣回去,抬头朝二楼卧室看了眼,家里的老大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外面客人不抛弃不放弃,似乎笃定了霍行川在家里,门铃劈里啪啦一顿叫,门铃吵得知白心烦意乱。 不管了。 自己是霍行川带回来的实习生,帮老板开个门,接一下客人而已。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夜明。 从眼神来看,彼此都很意外。 夜明缓缓开口:“新年快乐,我来拜年。” 知白敢笃定,这丫头看见自己的第一眼,想说的肯定不是新年快乐。 他让开一条路,给夜明拿了双拖鞋:“霍行川还在睡觉。” 夜明把东西放进来,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嗯嗯,我懂的。” 不是,你懂什么了? 有话说出来好不好,你眼神很不对劲啊! 知白尴尬地指了指楼上:“你先坐,我把他叫起来。” 夜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用,让他睡吧,昨天晚上累坏了。你不用客气,我和老大熟得很,就是来拜个年,顺便和他说说去监察司的事情,你不用管我。” “哦……”知白停下脚步,指了指餐厅,“霍行川煮了粥,一起吃点吧。” “粥?”她眼睛骤然放大,“谁做的?” 知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霍……霍行川,吃吗?” “吃。”夜明僵硬地点头,“我吃。” 夜明被海鲜粥的热气扑了一脸,眼里闪过对有钱人的愤恨:“所以,这种品质的海鲜,他就用来煮粥?” 第55章 “家里好像没别的了。”知白弱弱补充一句。 “真好啊,家里穷的就剩高级海鲜了。” 知白一人一碗放在了桌子上:“一会他要是还不醒,我就去叫他。” 夜明咬了口鲜嫩的蟹肉,一脸八卦地问道:“你一直住在他家里吗?” “嗯,我也没别的地方去。”知白一脸为难,“他好像也不能同意我离开。” 夜明勾起一模意味不明的笑容,继续问道:“霍老大对你怎么样?” 知白回忆了一下这两个月,除了被限制行动以外,好像很难说出来什么不好,于是点了点头:“他对我挺好的。” 夜明更来了兴致:“那你多大了,看着还像大学生呢,霍老大过年可都30了。你哪里人?父母都是修仙的吗?家里还有别的孩子吗?同意你来特案局上班吗?” 知白被一连串的问题打的晕头转向,一时间一个问题也答不出来,干脆把修仙所面试的时的假身份背了一遍。 “今年19岁,父母都是普通人,从小不管我,家里也没有修仙的。我自身灵力微弱没有察觉,前段时间认识了特案局的霍行川,我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灵力,可以来修仙所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 “……” “这话谁教你的?” “霍行川。”知白小声回答。 看着面容干净又漂亮,眼神无辜,头发还睡得有点炸毛的小青年,心底顿时燃起一股姐姐的宠爱欲,她一脸怜惜地说:“乖,以后咱们离这种人远点。” “为什么?” “我怕天天天胡诌八咧,哪天被雷劈,连累到你。” “……” 夜明继续问:“他除了粥还给你别的吗?” “还做鱼和其他一些补品。” “补品?”夜明疑惑地看过去,“你身体不好吗?” “现在不太好。” 夜明不知道想了什么,心疼地把碗里的虾夹到他碗里:“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真是禽兽。” 知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没有呀。” 夜明做作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你看,你还替他说话。” 她掏出手机:“咱俩加个微信吧,受委屈了来找我,虽然我没法替你打他,但是我特别喜欢收留伤心男大。” “……好。” “你俩干什么呢?”霍行川看了眼夜明,“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夜明又上上下下把霍行川看了一遍,此人睡得红光满面,可怜的贺生山身体不好,结果起来只有一锅粥! 高级海鲜怎么了?霍行川亲自做的怎么了? 这是他应该的! 夜明脑内上演了一波可怜男大被万恶有钱人一番这样那样竟然还要这样的渣男诱拐哄骗戏码,气从胆中生,暴怒一句:“我真是看错你了!” 第46章 霍行川二丈和尚摸不到头, 一脸茫然:大中午的这人什么毛病。 知白眨了眨眼睛,投去了一个无辜的眼神,很贴心地起身给他盛了碗粥, 拉开了自己身旁的椅子。 霍行川的睡衣外套穿得很敷衍,只是顺手扣了个口子,一走一动隐隐露出训练有型的胸肌和腹肌。 顺便超不经意展示自己精壮的腰腹。 夜明白眼要翻到天上去,这花孔雀分明是故意的。 “所以你来干什么?”霍行川放松地靠着椅背上问道。 夜明把碗放下, 摆出一个假兮兮的礼貌微笑:“大年初一嘛, 给您送点年货拜个年。” 紧接着在霍行川不为所动的眼神中, 正经道:“相关现场已经收拾好了,事件报告也整理完了。” 她犹豫了一下:“监察司那边会给我们结果吗?” 霍行川闻言笑了:“合着给我做总结来了, 大过年的工作怎么这么积极?报告什么的年后再弄, 监察司那边我负责,大年初一总不至于劈头盖脸一顿骂。” 知白听到这里, 打断他们疑惑地问:“监察司很厉害吗?” “切,本事不一定大,但是一个个狂得要死, 天天管东管西, 就知道指点江山,我最讨厌那帮人了!”夜明来了劲,把头探到知白跟前,“我和你说,之前每次监察司的人来特案局督导检查,都拽得二五八万, 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夜明又看向霍行川,眼神凶恶:“霍老大你说实话,要是不来特案局, 你是不是就得去监察司,做那种天天喝茶盘串,时不时给我们找点麻烦的小人了。” “我谢谢你给我安排的康庄大道。”霍行川笑笑没继续往下接茬。 但其实夜明没说错。 原本霍家给霍行川安排的就是这么一条路。 少年天才,年少成名,再加上良好的家境背景,进了监察司,平步青云,一步一步走到修仙界的顶端,光耀门楣。 奈何霍行川一身反骨。 阳光大陆不走,大好前程不看,转门往吃力不讨好的特案局里扎。 心甘情愿做一辈子除妖师。 知白猜了个大概,越发觉得霍行川这人有意思。 夜明一连喝了两碗粥,吃饱喝足,坐在椅子上悄悄把对面两人看了个遍。 霍行川时不时把碗里的海鲜拨过去,又起身给他倒了水。 还亲切地问了句:“你身体怎么样?休息好了吗?” 夜明眼睛一眯。 他俩绝对有情况! 要么说之前霍行川天天中午回家吃呢。 合着是千年铁树开花了。 夜明坐够了,着急和乔简分享八卦,一连说了几句新年快乐,撒腿跑了。 一个小时后,知白坐在副驾驶看着对面大楼上金光闪闪的“监察司”,眼皮狂跳。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知白说。 霍行川手敲着方向盘往里面张望:“我每次来都有不好的预感。” “大年初一也要上班?” “这叫什么话?”霍行川义正词严,“每时每刻守护人民安全不是每一个修仙者应尽的职责吗?就算是监察司也得有人值班吧!” 霍行川捏了捏手里的傀儡丝,大义凛然:“你在这等我,我上去就行。” 知白知趣地点了点头。 大年初一监察司门口空无一人。 霍行川两手揣兜,大步流星往里走,前脚刚迈进大门,后脚就传来一声:“哎哎哎,你谁啊?” 从值班室走出来个中年男人,一脸不悦:“你谁啊?” “特案局霍行川,昨夜市里发生命案,伤亡惨重,嫌疑人逃跑,需要借用贵司的鬼气监测系统来查询踪迹,还请行个方便。” 听到一半这人就开始摆手,拒绝地很痛快:“借不了。” 果然是这句。 霍行川把脚步收回来,眼皮一抬,明显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这事你能决定吗?” 这人大概没想到霍行川会这么问,当即愣住了:“什么?” 霍行川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说,能不能借用鬼气监测系统这个事情,你能决定吗?” 霍行川怀疑这人就是夜明口里的整体喝茶盘串的类型,个子不高,肚子倒是大出去好几圈。 自己才说了这么两句,脸就涨得通红,嘴皮抽动似乎是要说什么。 霍行川拦住了他呼之欲出的话:“如果你决定不了,就把能决定的人叫来,这魔在市区乱窜,危险性很高,能别浪费彼此时间吗?” 这男人皱着眉头,发射机关枪一般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这里是监察司!不是什么特案局!抓魔是你的职责,不是我的职责!所有人都来监察司求方便,监察司还怎么开展工作?你领导是哪位?你现在就给我离开!” 霍行川揉了揉耳朵,恍若没听见一般,半步没动:“所以你决定不了是吧,那负责鬼气监测系统的是哪位?方便给一下联系方式吗?我致电一下这位同仁。” 他指着霍行川鼻子,口水快要喷出来:“我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你现在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我按违纪处理!” 霍行川嗤笑一声。 他这人最不怕违纪。 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他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留过监察司领导的联系方式。 “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离开!” 他气汹汹地朝霍行川走过来,眼看就要伸手推开。 “张主任,让他进来。”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赵局?”这张主任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没了气势,一时间手足无措,尴尬地地看看领导又看看霍行川。 “小川,上来说明情况吧。” 这声小川让张主任大脑一空,转过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迅速让出去两步。 霍行川抬头朝赵局看去。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盘起,岁月在她脸上只留下优雅知性的痕迹。 她错开霍行川的视线,转身上了楼。 第56章 霍行川跟上去,满脑子都在回忆在哪见过这位赵局。 一路跟着她上了三楼,进了办公室,坐在对面,霍行川还是没想起来。 “你不用猜了,我和霍家有些交情,现在在局里挂了个闲职,我们之前没见过。”她倒了杯茶过去,“说说你的事情吧。” 霍行川一向不管家里的事,听到这话没多想,从兜里掏出符纸摊开,把傀儡丝递过去:“昨天晚上出了起命案,一家五口都被杀了,凶手是个傀儡师,我们打了一夜,还是被他逃了。这是现场留下来的傀儡丝,想请监察司进行鬼气分析,利用监测系统搜索行踪,一旦他再次发动鬼气,我们能迅速出警,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赵局神色平淡,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过了两秒伸出手把傀儡丝接了过去:“我可以帮你试试,但是监测系统能发挥多大用我也不清楚,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霍行川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呆呆地点头:“好,真是谢谢您了。” 赵局勾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霍行川转身正要离开,赵局又一次叫住了他:“之前方隐年曾派你去西北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这件事怎么样了?” 霍行川浑身血液一滞,微微转头,平静地回答:“他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局的微笑还挂在脸上,眼底却毫无温度:“是吗?” “那个少年,很重要吗?” 她顿了两秒,轻轻说:“确实蛮重要的,有他的行踪,请务必上报。” “好的,我知道了。” 霍行川走出监察司的大门,才用力呼出一口气,上车之前先给时铎发了条消息:方隐年醒了吗? 估计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回复,霍行川把手机揣回兜里,左右看了一下,见马路上空空荡荡,便三两步跑回车上。 因此他没能注意倒身后头顶,监察司玻璃后赵局那道冰冷的视线。 知白沉浸在小游戏里,上下颠着手机,眼疾手快地点了点,还是没能消除掉,被迫看起了广告。 “顺利吗?”他问。 “还行吧,好歹是同意帮我们搜人,祈祷有好结果吧。”霍行川突然想到,“正好今天是初一,走吧,去寺庙拜拜,希望一切顺利。” “等等——”霍行川突然朝知白看过去,“你就是神仙,拜拜你行吗?” 知白哭笑不得:“拜我有什么用,走吧,去寺庙。” 初一去寺庙的人不少,山林显得有些热闹,知白跟着人群沿着石阶往上走:“你经常来拜佛吗?” “不经常,小时候被父母带来过,长大我自己就没来过了。” 知白踩着还没消融的雪,头也不抬:“那怎么突然想来寺庙了?” “大概是心里有所求了。” 知白笑了:“那鬼孩的事别担心,会解决的。” “不止……还有些别的事情。”霍行川声音低下去,余光撇了眼踩雪踩得正开心的知白。 希望我能顺利成神。 希望你…… 霍行川这话说不下去了。 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清楚,希望知白怎样呢? 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能就这么和自己生生世世朋友似的走下去? 刚才赵局倒是点了他一下。 要是知白的身份被发现会怎么样呢? 纵然天雷打下来了,人也关了一千年了。 但是天底下的人也好,神也罢,能就这么放过他吗? 霍行川不敢再去细想。 进了庙里,先请了三柱香。 一是希望特案局新的一年轻轻松松,人人闲得发慌。 二是希望鬼孩的事情顺利解决。 三是……三就希望知白平安无事吧。 大佛双目微阖,似悲似喜。 霍行川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第47章 不知道是不是拜佛起了作用, 一连几天既没接到报警电话,也没接到监察司的信息。 这鬼孩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特案局的众人在惴惴不安中过完了年。 霍行川抽空去了趟唐副局家里。 “年前不是都送东西了吗?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唐副局嘴上这么说,手先倒是不客气地伸过去了。 霍行川也不见外, 脱了鞋往沙发上一瘫,顺手剥了个橙子:“年前不是出差么,这回我亲自过来看看你们。”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心虚,忙不迭往嘴里塞几瓣橙子。 唐副局对上他躲闪的眼神, 明白了什么:“你这小子, 是有事吧。” 霍行川被一眼看破, 咬橙子的动作顿住,尴尬一笑:“哪能呢?” 唐副局目光如炬看着他继续表演, 霍行川败下阵来, 找补道:“我就是有点事想打听。” 霍行川把嘴里的橙子咽下去,坐直了朝唐副局凑过去:“我前两天去了趟监察司。” 唐副局鼻子一哼:“早听说了, 还听说霍队长脾气大得很,进去就把人撅了。” 霍行川没反驳:“我懒得搭理监察司的人。说正事,老唐, 我在监察司碰到了赵局长。” “赵局长。”唐副局若有所思, “最近空降过来的领导,没怎么露过面,她怎么了?” “她问我上回去西北带回来的那个人的事。”霍行川压低了声音,“方局长现在还没醒,老唐你能不能和我透个底,上面对他到底什么态度, 过了这么几个月,还在秘密搜寻?” 唐副局眼睛一眯:“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上面的意思了?” “人好歹是我弄丢的,万一赵局过几天再问我呢?” “我之前和方局长提过这个事, 案子忙,找人的任务比较困难,队里的人招架不过来。当时方局长的同意把找人的事暂时搁下,我还以为这时不归咱们管了呢。” 霍行川又问:“这人到底什么情况?那位赵局怎么这么关心?” 唐局思忖一下:“我没见过赵局,替方局开会的时候也没人提过这事。不过……赵局她确实是你去西北那时候空降过来的。” “从哪空降的?” “不清楚。或许方局长那边能知道点情况。”唐副局顺势问道,“方局长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唐副局拍了拍霍行川肩膀:“方局长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他接触还是注意点。” 霍行川点点头。 之前方隐年让他把贺生山带过去处理九蛇,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局长是知道贺生山身份的。 自己替知白瞒着身份是出于私心,方隐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那位赵局,难不成她是专门为了知白的事情来的么? 和方隐年一样,是从天上下来的? 霍行川太阳穴直跳,一阵头脑风暴,恨不得现在就把知白送进修仙所隐瞒身份。 唐副局看霍行川皱着眉头,一连紧张,不由得问去:“你怎么了?” “没事,我先走了。” “走了?”唐副局一头雾水,“你不在这吃饭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家里还有事。” 霍行川门关得是快,啪的一声把唐副局留在了门后。 唐副局嘟囔着:“家里就他一个,能有什么事?” 突然灵光一闪,这小子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唐副局蹬蹬蹬几步走到阳台,谨慎地往下张望,看着霍行川打着电话匆匆上了车。 身后传来声响,唐副局回头见老婆拎着菜开门进来:“我刚碰见行川了,这孩子怎么回事,着急忙慌的,之前不都是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吗?” 唐副局还在窗口往下看:“他说家里有事。你说是不是这小子有什么情况了。” “呦!这事问问夜明那丫头不就得了。”边说着边掏出手机往卧室里走,打算好好打探一番。 霍行川不知道自己的八卦即将满天飞。 他开着车,心脏一阵狂跳。 赵局那天是发现贺生山了,还是只是单纯的试探? 并且……和霍家有交情,霍行川再怎么不和家里走动,家里往来的朋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他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物。 那她那天貌似亲密的态度就很有问题了。 霍行川沉着脸把车开得飞快,直接奔向家。 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一脸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知白,方才乱跳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他走过去坐在知白身边,没事人似地靠过去:“看什么呢,乐得像大鹅似的。” 知白配合地发出两声鹅笑,把手机拿到他面前:“你看这个小猫多有意思。” “嗯嗯。”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知白察觉他语气有些不对,抬头问去。 “嗯?怎么了?”霍行川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这小猫挺可爱,喜欢猫要不要也养一只?” 第57章 知白微拧的眉慢慢松下来,继续刷起了手机:“算了吧,也没有时间养。” 有那么几秒钟,霍行川想开口问问他,如果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一千年前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了凤君? 就在这些话呼之出口的同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在医院的那一幕。 那时知白看着自己,神色平淡。 “我没有苦衷。” “你杀了我吧。” 就算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对吧。 你会随便找几句话把问题岔过去,或者直接闭口不言。 霍行川看着手机屏幕映出的知白放松惬意的脸,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他轻轻戳了下知白的脸,温和地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你知道你这种仿佛大厨般的语气很有欺骗性么?” “那我们出去吃?” 知白仰头,自然地靠在身后霍行川搭过来的胳膊上,看着头顶水晶吊灯犹豫了两秒:“还是不出去了,你随便做点什么吧。” “好。” 今天刚好是春节假的最后一天,知白还有一周就开学了。 想起这事,霍行川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以知白现在的身份,去修仙所确实更便于隐藏身份,但是……这段时间自己天天跟他在一起,突然要分开还有点不适应。 怎么跟要开始异地恋的小情侣似地。 “那个,我来吧。”知白指了指霍行川手里快要削掉一半的土豆,心疼地说,“我怕一会都进垃圾桶了。” 接着不由分说地抢过霍行川手里的工具,从袋子里另外拿了一个土豆,蹲在地上削了起来。 削完了土豆,知白站起来才发现霍行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霍行川摇摇头,把土豆拿过来,开始切起了菜。 他穿着家居服,外面套围裙,在温暖的光下,一丝不苟地切着菜。 弯起来的袖子刚好露出线条精练的小臂,手起刀落间,别有一股家庭煮夫味。 知白靠在门上,看的有点投入。 窗外暮色茫茫,他就这么沉默看着霍行川炒完了菜。 饭桌上,霍行川先开了口:“马上要去修仙所学习了,你什么感想啊?” “想赶紧毕业。” “毕业了呢?” “不是说去特案局么。”知白咬着排骨漫不经心地说。 知道他可能就是顺嘴敷衍自己一句,里面估计带不了几分真情实意,但是霍行川心里还是一暖,炸开一团喜悦的烟花。 好歹他愿意这么敷衍我。 吃完饭知白包揽了收拾厨房的活,霍行川坐在餐桌上撑着下巴看知白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就浮起微笑。 从小他和父母关系就不好,再加上家庭的原因,所有关于温馨的话题都是从电视里看到的。 一起做饭,一起吃饭,在餐桌上聊天,这些看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在霍行川的童年里发生。 知道自己挑剔的性格和小众的性向,他很早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却没想到命运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又一次这样想着。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想的太多的原因,霍行川做了噩梦。 梦里知白胸口插着一把刀,半个身子都浸在鲜血里。四周围满了人,高高在上拿着长剑指着知白,齐声怒斥:“认罪!认罪!” 霍行川慌忙拨开人群,奋力朝知白走去,高声辩驳:“他不是,他没有。” 可惜声音刚发出来,随即淹没在众人的怒吼中。 他们身形高大,一个个看不清面容,嘴不停地一张一合。 “认罪!认罪!认罪!” 在这些巨大的身影下,自己和知白都显得那样单薄渺小。 知白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泊中,鲜血顺着他冷白的脸往下滑。 你说话啊,知白! 霍行川拼命挤开人墙,却始终被拦在远处,他看着知白慢慢跪在地上,俯身磕头。 不要! 你为何认罪! 你是无辜的!知白!你是无辜的! 众人一声声诘责如针般刺进霍行川耳朵,他被吵得头痛欲裂,所有的反驳都无力地淹没在怒吼中。 下一秒他们举起武器,朝着知白伏在地上脆弱的脊背刺去! “不要!” 霍行川一身冷汗地坐起来。 心脏狂跳,手不停颤抖。 在床上坐了几秒,霍行川才慢慢清醒。 只是个梦罢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乍响,尖锐的声音划破黎明。 是个陌生的号码。 霍行川哑着声音接起来:“哪位?” 是赵局。 她开门见山:“傀儡丝有反应了。” 第48章 赵局平稳的声线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冷静:“地点在东区主题乐园。” “我知道了。” 霍行川挂断电话, 从阴冷的梦境中彻底抽离出来。 他一边套上衣服一边给夜明打电话,让她火速带人过去。 接着快步走到知白卧室门口,准备敲门把人叫醒。 手即将落在门上, 霍行川停下了。 知白现在是不是先不要出现在公开场合比较好。 霍行川慢慢把手放下。 虽然赵局不太有可能亲自到现场去,监察司也不会这个时候派人来检查,那天或许只是赵局随口一问,大概率是自己多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噩梦, 霍行川隐隐有些担忧和害怕。 他转过身安静地下了楼。 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霍行川有种做坏事的小孩当场被抓包的感觉, 顿时定在了楼梯中央。 “为什么不叫我?”知白不知何时穿好了衣服,正站在门口。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知白沉默地看着他, 霍行川心里一阵打鼓, 连忙开口:“你睡一会吧,我和夜明他们过去就行。” 霍行川朝楼上摆了摆手, 转身继续往下走。 知白冷淡的声音再次传过来:“霍行川,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小子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霍行川镇定道:“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多睡会儿,回去吧。” 他躲开知白的目光, 三两步从楼梯上蹦了下来, 抄起车钥匙往外走。 推开门,身子刚迈出去,耳边突然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接着肩头一痒。 霍行川和五彩小鸟四目相对。 “……” 小鸟知白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可以了吧。” 忘了他还有这招了。 霍行川放弃挣扎,妥协地打开外套口袋:“进来吧。” 小鸟一个俯冲扎进去,把脑袋搭在口袋边缘, 发号施令:“走吧。” 清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霍行川把油门踩到了底,眨眼间掠过街道, 留下一个转眼即逝的虚影。 霍行川一连给夜明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他攥紧方向盘,紧踩油门,几乎要把车飞起来。 知白从兜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在挡风玻璃后面,毛茸茸的背影对着霍行川。 阳光从地平线上射在他的羽毛上,反射出琉璃一样的光芒。 霍行川被这光芒抚平了心里的急躁,瞥了他一眼:“到底是谁教你天天变鸟的!” 知白一屁股坐下来,岔着两只小爪,颇为理直气壮:“凤君啊。” 想到久远的往事,他逐渐语气低缓:“之前凤君赶我走,我赌气离开,那时有只小鸟落到身上,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便一路带着它在人间游历除魔,后来我才知道……” “那只小鸟就是凤君么?”霍行川问。 “嗯。”知白点点头,轻声说,“还有很久之前,我独自在栖桐殿,常有只五色神鸟飞来陪我。我原以为那是生命中最寂寞的时光,却不知道其实他一直在默默陪着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知白苦涩地笑了一下,“不喜欢我,又不放心我,他就是这么这么拧巴的一个人。” 这话听进耳朵里,霍行川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只觉得胸口又涨又堵,一个念头涌了出来—— 这算什么,我压根就不会赶你走。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知白语气平静而哀伤,就像是在怀念久远的恋人。 史书上那个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凤君,在他的诉说中,渐渐有了个模糊的影子。 霍行川的心沉下来。 他曾和知白有过那么多岁月…… 教知白法术的是他,带知白除魔的是他,陪他长大的是他。 让知白念念不忘的也是他。 霍行川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在狭窄的胸膛里横冲直撞,灼出一个个滚烫的洞。 他紧握方向盘,死咬着后槽牙,绷紧面庞,努力把这股热浪压在喉间,反复咀嚼,终于从中品出来点什么。 第58章 他无声地苦笑一下。 是了,自己在嫉妒。 嫉妒这个死了一千年,但是还在知白心里扎根生长的师尊。 夜明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霍行川如梦初醒,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一旁,接起电话。 “老大,这里情况很不好!那鬼孩在主题乐园设了结界,现场鬼气冲天。”夜明在狂风中稳住身形,黑色迷雾铺天盖地袭来。 四周尽是被傀儡丝控制住的没了意识的普通人,正行尸走肉般朝主题乐园走去。 夜明瞳孔紧缩:“越来越多人进结界了!我先进去查看情况,老大我们随时联系。” “行,我马上就到,注意安全,保护好群众。”随即霍行川挂断了电话。 结界覆盖住整个乐园,黑色薄膜从上至下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乔简在结界上贴下诸多符咒,然而黄纸一贴上去当即便燃烧起来,在鬼气浪潮中犹如一叶浮萍,丝毫起不到作用。 “夜明姐,结界在外面打不破,我们进去试试!” 夜明拦住了着急往里进的乔简,神色凝重,召出长剑,先一剑斩下周围人身上的傀儡丝。 “你和其他人在外面保护群众,斩断傀儡丝,避免他们进结界。”眼前浓重鬼气快要遮住她的视线,她沉下一口气:“我先进去,一会老大就到了。” 说完她提剑边跑边扫下前面几人身上的傀儡丝,头也不回的往结界里跑去。 被斩断傀儡丝的人纷纷倒地,失去了意识。 乔简迅速打电话叫治疗的修士过来,接着挥动灵力斩断其他人身上的傀儡丝。 浓重黑雾里,这些微弱的金光,成了唯一的希望。 几分钟后。 霍行川到了。 破空剑从空中挥起一圈金色光芒,一击斩断了不少傀儡丝,更多的人摆脱控制倒在地上。 霍行川远远和乔简等人打了个招呼,直接往结界里跑去。 结界里主题乐园已经大变了模样。 一盏盏暗绿色的鬼火漂浮在空中,原本停止的游乐设施在傀儡丝的牵动下,居然吱吱呀呀晃晃悠悠地运转起来。 被傀儡丝控制住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被迫坐上各种设施,木偶一样跟着动起来。 不好! 下一秒,远处被安排坐在过山车上的人跟着过山车缓缓上升,而后猛然冲下。 他们身上的傀儡丝瞬间抽回,没有保护措施,一个个从半空中摔下来! 霍行川呼吸一滞,闪现般飞过去,灵力编织成大网,将这些人纷纷接住,阻止了一场炸开的血花。 他骨节泛白,眼神冰冷,正着酝酿一场风暴。 霍行川划破掌心,借着流出来的鲜血在地上画下符咒,喷涌出来的灵力和空气中的鬼气相互碰撞,发出巨大的爆破声。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给我滚出来!” “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在四周乍响。 鬼孩站在半空中,歪着头看他:“不喜欢我的游乐场吗?” 他诡异地笑着:“那我给你看个更好玩的吧。” 鬼孩打了个响指,另一头的跳楼机陡然升到空中。 霍行川神色一变,正要上前,却定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缠满了傀儡丝。 鬼孩飞到身旁,锋利的指尖掐住他的脖颈。 “不许你坏我的好事!” 随着霍行川的挣扎,那些傀儡丝逐渐收紧,自己也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并且……身上的灵力正在被抽走! 然而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霍行川奋力挣扎,身上勒出一道道细密的血痕。 鲜血染红外衣,他眦目欲裂,朝着跳楼机方向逼去。 就在这时知白迅速从霍行川口袋中飞去,瘦弱的羽翼撕开鬼气,扑到即将摔落的众人身旁,结起巨网。 接住众人的同时,鬼孩愤怒地抬起一只手,一根坚硬的傀儡丝飞速穿破知白心脏。 知白被一股大力钉在了铁架上。 他拼命煽动翅膀挣脱,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不要动!灵力会吸收反而助长它的威力!” 夜明声音突然传来,她浑身是血地踉跄跑来,提起长剑先斩断了霍行川身上的傀儡丝,提醒道:“不要用灵力,直接斩断!” 听到这话后,知白恢复原身,用手狠狠撅断心口傀儡丝,猛地拔了出来。 鬼孩厌恶地看着夜明:“你还没死啊?” 夜明摸了一把唇角的血,冷冷笑道:“大白天做什么梦。” “乐园里这么多人,真以为都救的了吗?”鬼孩幽幽开口。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身后的海盗船猛然翻转,十几个人影瞬间从高空中掉落,面无表情地齐齐摔到地上,坠成一滩肉泥。 鬼孩狞笑:“一起快乐地死去吧。” 知白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手握灵力刀逼至鬼孩面门,在对方猝不及防的眼神中,手腕飞速翻转,眨眼间将鬼孩四肢切成数块。 鬼孩来不及反应,头又一次被斩断。 知白提起长刀,从他双眼之间狠狠刺下,将他头颅钉在地上。 鬼孩一声惨叫,知白转动刀刃,眼神冰冷:“你不是喜欢玩吗,这个游戏怎么样?” 一切变化太快,夜明几乎只见到几道刀光。 再看清的时候,贺生山居然已经压制住了这鬼孩。 她愣在原地喃喃:“我早就想问了,他不是实习生吧。” 霍行川忽视这个问题,吩咐道:“你先去救其他人,这里交给我们。” 他神色晦暗地看着惨叫哀嚎的鬼孩。 还没完。 掉在地上的碎块同时抽动起来,飞出无数傀儡丝。 霍行川冲上去,想到了夜明的提醒,收起灵力,斩断了这些彼此相连的丝线。 鬼孩呛了一口血,死死看着知白:“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话音一落,鬼孩眼睛一瞪,脑袋瞬间四分五裂。 身体其他碎块跟着扭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足足变成一人之高的大肉球,然后竟抽出四肢和头颅。 血肉模糊的肉团上挤出两个眼睛。 接着肉团裂开一道缝,长出一排森白的牙齿。他嚼着什么,笑了一下:“这里太多食物了。” 知白倏地落下一颗冷汗,向远处看去。 刚才落到地上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第49章 他竟然把其他人吸收了! 在刺耳的笑声中, 无数傀儡丝聚集在一起,重新组成鬼孩的模样。 而方才四分五裂的身子不断膨胀,最后勉强变成人形。 只不过这几个“人”血肉模糊, 连五官都是勉强拼凑出来的,眼睛一大一小,眉毛一高一低,有些嘴歪在一边。 这样子画在漫画里或许算是滑稽可笑, 但出现在面前, 着实有些恐怖。 鬼孩随意挥手, 这些人形肉团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霍行川神色一变,来不及反应, 周围其他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 一起调转方向,跟在肉团后面, 面无表情地朝他走来。 霍行川当机立断,挥起破空剑斩断这些人身上的傀儡丝。 一阵剑光后,傀儡丝纷纷断落, 这些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鬼孩不怀好意地轻笑一声。 这口气还没松完, 被斩断傀儡丝的人竟然再次动了起来。 霍行川下意识握紧破空剑,难道傀儡丝没处理干净? “你没发现吗,最早进来的这些人,已经不需要傀儡丝控制了。” 鬼孩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们已经魔化了啊。” 似乎是在配合鬼孩,话音刚落,这些人眼睛骤然睁大, 眼角撕裂,肌肤绷开,细微的鬼气从裂开的血肉中溢出。 他们面庞狰狞在一起, 一步一步往前迈着步子。 手无寸铁地组成了一道脆弱的人墙,硬生生将霍行川逼退了两步。 破空剑在空中举了许久,却迟迟没能落下。 霍行川气息混乱,脑子乱成一团。 他的视线在眼前这些人脸上来回游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只是沉睡在梦境中,被突然拉入地狱的普通人。 手中的破空剑好像巨重无比,不停地坠着他的手臂。 人墙不断涌来,霍行川脚步一撤,险些跌倒。 他咬着牙即将挥下长江,却再次停住。 在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中,他看到有人在哭。 霍行川心脏急速跳动,大脑拼命指挥着快挥下去,挥下去。 他们是魔。 然而手却出离了大脑的控制,就这么定在半空中。 眼前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庞逐渐模糊,在他的眼中变成了另一张脸。 一张孩子的脸。 霍行川心脏猛地一颤。 四肢百骸所有神经剧烈地抽痛起来。 第59章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那张孩子的脸布满绝望的泪水。 “为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你放弃修炼?你明明有那么好的天赋,你明明有能力救大家,你为什么要走!你说话啊!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他们都是因为你!你就是杀人凶手!你害他们堕了魔!现在呢,你终于肯来除魔了吗?” 我没有。 霍行川想 。 我没有想害他们。 他手一松,破空剑叮当一声摔在地上。 我……没办法挥剑。 “霍行川!” 一道凌厉的身影飞速出现在面前,手中划出灵力,瞬间击碎了面前孩童的虚影。 这些人的脖颈被一击斩断,知白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飞溅而来的鲜血。 霍行川坐在地上,自下而上地仰望着知白的身影。 他转过来,大半个身子都被血浇透了,眉宇间尽是怒火和杀气。 可语气却格外温柔:“霍行川,你去对付鬼孩,这些人交给我。” 鲜血从他指尖滴落,倏地打在霍行川手指上,一瞬间在心中漾开。 他怔怔看着知白,平静下来,伸手重新握住破空剑,站起身:“好。” 鬼孩“啧”了一声。 手指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更多被魔化的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扑来。 知白腾——地踏空,手中灵力翻飞,将霍行川眼前的魔化人劈开,一己之力为他开出了一条血路。 霍行川咬着牙踏过满地鲜血。 通向鬼孩的那条路变得格外漫长,无数人挣扎地向他扑来,又被知白劈开。 鲜血洋洋洒洒地淋下来,霍行川眼里只剩下一片猩红。 像是奔跑在二十年前的暮色中。 天空和树枝交融在一起,高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暗影,到处是鬼气和尸体,魔化的同学们自相残杀。 他在树林中拼命奔跑,躲过一个又一个持剑而来的熟悉身影。 脚下的路逐渐崎岖,树根交错盘生,周围景色愈发高大模糊,自己的身影好像正逐渐变小。 他又听到了那时的哀嚎声。 记忆中那张绝望控诉的脸不停在眼前闪过。 他不停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走!” 我…… 他呼吸急促而颤抖,眼前一阵晕眩发黑。 就在这时,知白和他擦身而过,贴着自己耳际轻轻开口。 霍行川脚步一顿。 眼前豁然开朗。 哀嚎声消失了,那些熟悉脸极速后退,纷纷变成斑驳的色块。 眼底的慌张和恐惧一扫而过,他来到鬼孩面前无比坚定地挥下一剑。 知白方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他说:“别怕。” 这两个字漫过全身,送来了无穷的力量。 霍行川的手不再颤抖,他剑锋指着鬼孩:“准备去死吧。” 衣服掩盖下,他的手臂爆出青筋,握着破空剑运足了力。 鬼孩翻身一躲,被砍下了半个手臂。 傀儡丝又要生出,霍行川眼中寒光一闪。 他脚下瞬间生出符咒,在鬼孩错愕的神情中,无数金针射出,细密的金丝刺入鬼孩身躯。 鬼孩暴怒一声:“就凭这个?” 下一秒,他愣住了。 自己的傀儡丝竟然使不出来了。 霍行川冷笑一声,无数金针从鬼孩体内爆出。 他打了个响指,金针在体内一搅,血沫喷涌出来。 “你要是想吸收金针的灵力,可以试试。”他嫌弃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只不过会在你体内烧起来罢了。” 霍行川没给鬼孩反应的时间,挥起长剑朝他劈去,直接斩下了他的四肢。 同时脚下的符咒瞬间放大,灵力喷出,压过鬼气浪潮,直达结界顶端。 灵力化作一个硕大的拳头,朝着结界用力捶去。 结界跟着一颤。 鬼孩不可置信地抬头,瞳孔一缩,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傀儡丝用不出来,断了的手脚没法恢复,鬼孩冷汗淋漓:“我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霍行川裹着灵力的拳头狠狠砸在他心口,鬼孩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在他闪躲的瞬间,肩膀一下被霍行川用力握住。那只手不知怎的,力量竟那样大,几乎要捏碎鬼孩的骨头 。 他被攥着,退无可退,被迫接下霍行川一记又一记重拳。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挣扎,鬼孩浑身抽搐,惊恐地看着眼前恶鬼般的人。他嘴唇抽搐,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霍行川的拳头贯穿了他的胸口。 鬼孩瞳孔骤然放大,五官因极致的痛苦扭曲起来。 霍行川松开手,抬腿踹去,鬼孩翻滚出数十米,直直撞到身后的摩天轮架子上,几十个轿厢剧烈晃动。 鬼孩神智模糊地倒在地上,浑身骨头碎了一遍。他胳膊撑地试图起身,却一连几次都徒劳无功。 身体里的灵力针无时无刻不搅着他的肉,一根傀儡丝也射不出来。 难道我要死了? 怎么会? 鲜血卡在喉头,鬼孩此时甚至连咳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肺似乎也破了个大洞,一呼一吸间传出破风箱一般的嘶鸣声。 他再也没有力气,只能狼狈地靠在身后的铁架上。 霍行川走上前,抓着鬼孩的头发把人提起来。 鬼孩扑腾两下,再抬眼竟然露出了孩子一般恐惧胆怯的神情,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说:“我错了,你不要杀我,求你了。” 霍行川眼里一片寒意。 鬼孩的声音都变了调,眼泪滚滚而下,不停地哀求着:“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 霍行川面不改色地捏碎了他喉咙:“我实在没心情听你的说话。” 他抬起手,不愿再浪费时间,准备鬼孩致命一击。 头顶结界突然碎裂,鬼气骤然消失,一根长剑自结界外射来,快霍行川一步率先刺中鬼孩的头。 接着那剑身中间打开一个小孔,鬼孩的尸体碎纸一般被吸入剑中。 霍行川猛然抬头,结界上方的空中,站着一个神情冷漠的少年。 知白将最后一个魔化人砍倒,他靠着墙壁在血泊中微微喘息。 突然结界碎裂,他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知白浑身血液一滞,他下意识用墙遮住自己的身形,退了两步再次化成小鸟,飞到霍行川兜里。 那人从空中缓缓降落,双手插在口袋中,司空见惯般踏过满地尸体,走到霍行川面前。 毫不躲闪地迎上霍行川的目光。 “你是谁?”霍行川问道。 “我?”他皮笑肉不笑,想了两秒,“路过的修士而已,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霍行川听闻嗤笑一声:“你不会想说是你的功劳吧。” 他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轻勾指尖把长剑收回灵海。 又若无其事地环视一圈,最后视线在霍行川衣兜上打了个转,随口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霍行川语气平淡:“什么人?” 两人对视两秒,这小修士先错开了目光,无所谓地转身摆了摆手,不知在对谁说:“后会有期。” 第50章 直到他消失, 知白才从霍行川的口袋里探出小脑袋。 细微的绒毛在冷风中微微颤抖,霍行川握起手把知白护住,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知白消耗了不少力量, 浑身疲惫脑袋一歪靠在了霍行川掌心,蹭得他掌心一阵痒意。 霍行川心里一软,拇指轻轻顺了顺了知白头顶上的绒毛。 “你认识那个人吗?”知白问。 “没见过。” “哦。”知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半个身子都窝在霍行川手里, 反复回想着那个少年的身影。 “霍行川, 最近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霍行川心里一慌, 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道:“你觉得会出什么事?” 知白沉默了两秒,缓缓说:“你在西北捡到我的地方是昆仑山, 一千年前我受天雷后被关在那里。” 抚摸他头顶的那根手指微微顿住, 知白继续说:“后来结界松动,我醒了过来。” 温热的指尖再度抚过来, 霍行川语气没有波澜:“嗯,我猜到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知白窝在手心,看不到他的表情, 用喙轻啄了一下, “九天神境的人知道我逃出结界,一定会派人来抓我的,霍行川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我离……” “你之前说过。”霍行川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天底下好多人要抓你,我帮你瞒住了……” 知白浑身一僵。 头顶霍行川的话和记忆里的自己重叠在一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霍行川微微收紧, 握成一个知白无法逃离的空间。 昏暗温热的掌心里,知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霍行川这样轻柔地抓着。 第60章 “你说的话, 你都忘了吗?共犯?” 他的尾音很轻,似乎开口就能被冷风吹走,落在自己心里却如巨石,一个字一个字砸下来。 “我……”知白想要开口说什么,语言系统背叛了大脑,嘴张了又合,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头顶霍行川恶狠狠说:“你休想跑!” 他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放松。 仰头靠在墙上,暗黑色的结界已经消失,头顶又是一片湛蓝高空。 年后复工的第一天早晨就这么兵荒马乱的结束了。 结界一碎,外面的队员们急忙跑进来,该救人的救人,该处理现场的处理现场。 幸存的人身上的傀儡丝消失干净,纷纷倒地陷入昏迷,更多不幸的人变成一具具残缺的尸体。 凶手已死,但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唐副局忙着处理伤患,匆忙间瞥了霍行川一眼,见他还有气,便放着他自行疗伤,转头又跟着救援队东奔西走。 队里其他人默契地没来打扰霍行川,他耳根难得清净,手里握着知白,在清冷的晨风中,疲惫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缩着脖子,硬朗的下颌线掩在衣领后,眼睛随时都能闭上。 将睡未睡间,夜明一瘸一拐地一屁股坐下来:“老大你在这睡会感冒的。” 霍行川斜睨了眼:“你走路都不利索了怎么不去治疗。” “让他们先去吧。”夜明打了个哈欠,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我睡一觉就好了。” 霍行川轻勾唇角,没再搭理她。 夜明东看看西看看问道:“贺生山呢?” 霍行川闭着眼睛:“先回去了。” “哦。” 她似是还要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犹豫半天,等得霍行川心里着急,眉毛一皱问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明心一横:“我就是想问,他真是实习生,咱们实习生什么时候水平这么高了?” “你这话说的,”霍行川嗤了一声,“特案局就不能有点高水平人才了?不厉害我能求着人家来当实习生么。” “只是实习生么?”夜明小声嘀咕一句。 霍行川不了解八卦女青年心里的小九九,只当她又在贫嘴:“不当实习生,当领导,我天天管他叫老大。” 夜明心里掀起巨浪,合着这没人要的大龄剩男还是个妻管严。 知白躲在衣兜里听了个全,羽毛一耸一耸像是在偷笑。 霍行川两指夹着他肚子用力一捏,兜里立即传来一声细微的饱含不满的“叽!” 挺好玩,一捏一叫唤。 霍行川强忍笑意,再次用力一捏。 “叽!” “什么声音?”夜明惊觉。 愤怒的小鸟在他指尖一啄,霍行川指尖一痛“嘶”了一声。 夜明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 霍行川指尖求饶,讨好般地顺了顺了知白的毛,嘴上随便扯一句:“有点冷。” “是有点冷。”夜明呵出一口白雾:“老大,我能回家睡觉自我治疗吗?” 霍行川白了她一眼,下巴一抬:“赶紧走吧。” 知白从掌心挣脱出来,探出小脑袋环视一圈,确认没人后,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怒气冲冲地站在霍行川头顶上,泄愤般踩了踩他的头发。 霍行川没忍住,轻轻笑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仰着脑袋:“我错了。” “小心我让别的小鸟在你车上拉屎!” 霍行川连忙捧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小鸟大王请了下来。 知白高傲地轻哼一声,踩着他的手飞到地上。 一人一鸟并排坐着望天。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等他们处理完现场。”霍行川看着他,“要不你先回去。” 知白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回去。” 霍行川心里一暖,满眼柔情与心疼:“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不用管我。” 知白欲言又止,说了实话:“自己飞回去太累了,我想做你的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回人形身上又脏兮兮的。” 霍行川:“……” 十分钟后。 霍行川叫了一辆专车,把知白放了进去。 “师傅,麻烦帮我把这鸟送回家。他不吵不闹特别听话,谢谢您了。” 知白站在后座上和师傅大眼对小眼:“叽。” 在司机师傅发言前,他紧急在平台上打了赏,堵住了司机的嘴。 “得勒,保证送到地方。” 关上车门司机长扬而去。 点开微信:“有钱人真是理解不了,几十公里的专车还打赏就为了送个鸟。” “送个鸟?” “嘿!就是送个鸟!”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眼知白:“你千万别在车里拉屎啊!” 知白:“……” 不如在那等会儿霍行川了。 知白体力不支,躺在车里晃晃悠悠半梦半醒。 司机叽哩哇啦各个群里把霍行川这个奇葩吐槽了一遍,时不时回头看自己两眼。 等红灯的时候甚至掏出手机一通拍照,散布到各个群中。 知白懒得搭理,尽心尽力扮演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傻鸟。 终于到了家门口,司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后排座椅,确定没有任何疑似鸟屎类特殊物品后,拎着他放在了家门口。 等他开走后,知白变回人身,心身俱疲地开了门洗了澡,回到床上。 知白一连几天都昏昏沉沉。 等彻底恢复已经是几天后了。 善后工作已经完成,特案局写出来的的报告正放在监察司赵局的桌子上。 她随手翻了翻,扔在一边,朝对面的人看去。 如果霍行川在这里,会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最后出现的少年。 他靠在椅子上,双腿散漫地搭在赵局桌子上,一身运动装,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嘴里的口香糖时不时吹出个泡泡。 乍一看和普通的高中生没有区别。 “他在现场吗?” “在啊。”他轻佻一笑。 “怎么没带回来。” 少年吹出一个泡泡,等它破了又嚼起来,随口说道:“他跑了。” “跑了?” “是啊,看到我就跑了。” 赵局语气一沉:“应寒。”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狡黠一笑:“我现在是许池。 ” 许池从椅子上站起来:“放心,我一定把他抓回来。” 指尖一挥,一张照片正夹在两指中间,眼中一道寒光,照片被一把短刀扎在墙上。 照片上赫然是知白的脸。 然而此时知白正坐在自家沙发山,被霍行川谆谆教诲。 “剑修学院是寄宿制,周末可以回家。” 霍行川把衣服叠好,一件件放进行李箱:“衣服每周带回来我给你洗。” “电脑,平板,游戏机我也给你放进去了,有问题就给我打视频。” “学院里不少世家子弟,有些纨绔你不用搭理,谁要是欺负你就欺负回去,或者告诉我。”霍行川担忧地看了知白一眼,“你之前上过学吗?” 知白摇了摇头。 他不仅没上过学,更没经历过集体生活。 这几天剑走偏锋,刷了几部校园电视剧,看得他心潮澎湃。 霍行川不忍心打破他的美好幻想,惨淡的真相一直憋在心里没说。 只是偶尔提醒一下:你别太当真。 然而沉浸在美好幻想的知白并没有听进去。 “罢了。” 霍行川合上箱子,坐到他身边:“总之,你快速通过等级考试,就可以直接毕业来特案局了” 说完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仙人,我相信你的。” 开学前的最后一晚霍行川和知白都没睡好。 知白这小子陷入到了莫名其妙的兴奋之中,在床上滚来滚去,脑袋里面想了一出又一出美好的校园生活大戏。 另一边霍行川眉头紧锁。 一面担心知白不适应学校生活,一面担心知白的身份被发现。 当然,更多的是惆怅自己马上要和知白分开。 剑修学院多的是年轻男生,知白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万一有不长眼的小男生追求他怎么办。 知白会不会脑袋一昏,图他们年轻帅气…… 霍行川不愿再想。 翻过身他又忍不住担心,万一有捧高踩低的人欺负知白怎么办,万一搞校园霸凌呢? 不对…… 知白一个能打十个,应该不会被欺负。 万一…… 霍行川翻过来调过去,睁着眼睛来到了第二天。 一大清早。 兴奋得没睡着的知白和担心得没睡着的霍行川两人,双双顶着黑眼圈踏上了去剑修学院的路。 第51章 剑修学院藏在深山老林里, 周围裹着一圈结界。 第61章 寻常人看去,只是个普通的山头。 知白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路上坐在副驾驶上左看右看, 像个春游的小孩。 “我也会住在漂亮好看的宿舍天天和室友一起打游戏吗?” 不会。霍行川冷漠地想。 “我也能天天都去各种美食挑都挑不完的食堂吃饭吗?” 做梦。霍行川心里暗讽。 “我也能穿高级校服在学校里散步喝咖啡吗?” 哪个大学穿校服?艾利斯顿商学院吗? “我也能看校花校草一起谈恋爱吗?” 你就是校草,要和哪个校花谈恋爱? “霍行川你怎么你不说话?” 霍行川心里一阵发堵。 明明之前不愿意去学校,还说去了学校见不到我,合着这些话只有我当真了! 他十分不爽:“你是去玩还是去学习了?你的任务是好好考级, 抓紧毕业知道吗?” 知白沉默片刻, 语气有些意外和嫌弃:“霍行川想不到你这么古板封建, 你这样好像电视剧里的反派父亲哦。” “……”霍行川咬牙切齿,“你给我少看点电视剧。” 知白嗯嗯敷衍两声, 左耳进右耳出, 掏出手机找了篇校园文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霍行川自顾自生闷气,安静了一路把人送到地方。 知白从车上蹦下来, 拿了行李箱就要进去。 还没迈出几步,就被霍行川叫住了:“你等会。” “怎么了?” 知白站在原地,见霍行川后备箱里又掏出一个雕着花纹的胡桃木盒子。 他好奇问去:“这是什么?” 霍行川端着盒子慢慢走到他面前, 小心地打开:“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知白眼中闪过一模惊喜:“你居然还准备了礼物!” 他兴奋地朝盒子里面看去, 顿时愣住了。 盒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垫着厚厚的红绸,被保护在里面的是一柄唐直剑。 剑身修长,通体黑色,剑柄处雕着鎏金暗纹,仔细一看,是羽毛形状。 “剑修学院会给学生佩剑, 不过品质一般,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用自己之前的,或者再配一把。我替你寻了一把, 总不能一直都用灵力化刀,很消耗体力的。” 他把剑往前送了送:“快拿着。” 剑身冰冷,极具分量。 不需要拔剑出鞘,就能感觉到这是柄极好的剑。 “我之前有过一把剑,名为清霜。”知白突然开口。 “我知道。” “它陪我习武,陪我游历,陪我除魔。”他的语气逐渐发滞,“后来我用它杀死了凤君。” 霍行川沉默地等待知白继续说完。 “后来天雷打下来,它应该是那个时候碎了或者丢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下场。这把剑我不能收,我已经……不想再拥有佩剑了。” 霍行川的眼神暗下来,他没有接下知白递过来的剑,想了一会才开口说:“你说你的剑没有好下场?那你眼中的好下场是什么呢?” 知白一怔。 “跟着你名扬天下,功成身退?” “我……”知白眼神躲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霍行川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他说:“知白 ,只要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那它便是有意义的。” 知白愣愣地看着他。 “这把剑我会放在你这里,你暂时不取名字也无所谓。但是知白,已经一千年了,人间过了无数个春秋,朝代都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我权当你是死过一回的人。”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在新时代,往前走朝前看吧。” 知白的表情似乎是被冬末的冷风冻住了,神色复杂地站了许久。 身边陆续有人走过,纷纷打量他俩一眼,一脸好奇地离开。 霍行川不在意那些人的眼神,耐心地观察着知白,等待他的回应。 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把剑收进了灵海。 前面剑修学院的大门口站了不少人,霍行川拉好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知白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一会你就要自己进去了,缺什么少什么记得和我说。” 他往前轻轻推了一把,松开了手。 知白回过头,霍行川站在原地冲他挥了挥手:“周末再见吧。” “再见,”他微笑着,顿了一下,“霍行川,谢谢你。” 然后转过了身。 抬头看去,“剑修学院”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正反着灿灿金光。 迈进大门,便是山林。 一条青玉石阶蜿蜒而上,周围树枝相连,正挂着一层雪。 修仙之人本来就少,又分到了各个地方,即便今天是入学第一天,整个林子还是显得格外冷清。 知白正准备踏上石阶,一张符纸泛着金光悠悠飘到他面前。 拿过一看,上面居然写着他的名字和寝室门号。 符纸在他手中微微摇动,似乎有着一股力量拉着它。知白手一松,符纸又飘回空中,领着知白往前面走。 学院选址极佳,灵气充沛,知白踩着石阶往上走,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怪不得之前霍行川说这里适合修养呢。 穿过山林小路,石阶尽头,豁然开朗。 数栋阁楼层层叠叠,林立在云层之中,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知白来不及惊叹,符纸一晃,领着他拐了个弯,走向了角落里的一栋楼。 这里就是宿舍了。 靠近了知白看清了这楼的模样,心里一沉。 眼前楼宇墙壁斑驳,处处泛着老旧气息。 这怎么和电视里的不一样? 越往里面走,知白心越冷。 不仅外面破,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碎裂的地砖,发黄的墙壁,推开门,竟然有四个床位! 知白当场石化。 寝室里正坐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见了他温和地笑笑,主动开口:“你好啊。” 见知白面色不佳,又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宿舍不应该更大更漂亮,而且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吗?” 男生一愣:“啊?学院都是这样的啊。” 知白不死心:“那食堂呢?” “修炼要克制欲望,食堂没什么菜的。” “那……校服呢?” “没有校服啊。”男生一头雾水看着知白。 原来被骗了! 电视里都是假的! 知白气得咬了咬牙,难怪早上霍行川不说话,他就是想看我笑话! 他把东西放下,气还没发泄完,先怀念起了霍行川家里的卧室。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他出手机给霍行川发消息:“我记得你之前说,可以让我晚上回家住来着!” 霍行川的语音很快传来:“学院的新规矩,为了培养学生吃苦精神早日修成神,这学期不允许通勤了。” 知白大脑一片空白。 我明明已经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吃这种苦? 不吃这种苦也能成神的! 知白欲哭无泪。 男生见怪不怪:“你家里条件也不错吧。咱们宿舍其他两人都是世家子弟,刚才也抱怨宿舍来着。” 知白盘算起回家的日期,听见他这么说,随口问道:“世家?” “嗯,都是仙门大户。”接着他讪讪笑笑:“我家里就一般,只是小门户。对了,我叫余颂。 知白看了看他:“我叫贺生山。” 两人没来得及说几句,又有张符纸出现在面前。 这次是叫他们去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了一些人,正三五成群地聊天,看样子彼此认识。 见知白和余颂,先是上下看了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没有想要搭理的意思。 余颂拉了拉知白衣摆:“他们就是世家的人。” 知白随意一瞥,并不在意。 他在人间游历的时候,人间的修仙界就有大大小小各种豪门世家,这些世家的人一个个捧高踩低,靠着声明地位广吸人才,听话的就给予资源扶持,不愿意的就极力打压,平时讲究身份地位,等真的有大妖大魔,又开始互相推诿。 没想到千年间什么都变了,这个却一点没变。 知白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余颂继续和他说世家的八卦。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融在其他人聊天的背景中,本是极细微的,但是知白却一瞬间感觉到了。 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带着一股令人不悦的阴冷感,一步一步走过来。 周围的聊天声仿佛一瞬间消失了,只有那鼓点般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知白下意识屏息凝神朝门口看去。 脚步声逐渐靠近,那股寒意也逐渐浓重。 眉头一皱,下一秒,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 知白呼吸一滞。 第62章 不久前,他刚刚见过这个人。 少年的到来让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在众人各不相同的视线中,似笑非笑地一步一步径直走向知白。 他伸出手,眼里毫无温度:“你好啊,我叫许池。” 知白看着面前的那只手半天没有动。 空气一瞬间凝固起来,大家齐齐看向两人。 许池轻哼一声收回了手,从上而下俯视着知白:“没关系 ,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会很多。” 他慢慢俯下身子,凑到知白脸前,盯着他的乌黑的瞳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你逃不掉的。” 第52章 “你认识那个人吗?”余颂小声问去。 他回头看向许池, 那人一路走到教室后面。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靠着椅背仰着头,戴上耳机旁若无人地开始闭目养神。 “不认识。” 但是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普通修士, 他是九天神境的人。 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带走?反而还要跟着来剑修学院呢? 知白想不明白。 “他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人,不过也不像是世家的。”余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池。 “你很擅长看人吗?”知白问。 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是。就是我家世不太好,不想招惹世家的人, 所以习惯性地见人先看一看。” 余颂个子不高, 长相腼腆, 说话也温声细语,总是会不好意思而面色发红。 “世家的人总爱招惹麻烦吗?” “这怎么说呢……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啦。”他声音越来越小, “就是我之前上学的时候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人, 所以我一心想学剑术,想保护自己, 也想保护其他人。” 余颂把头埋得很深,几乎要缩在桌子里,脸一直红到脖子。 知白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以后一起去特案局呗!” “特案局?” 知白点了点头:“你进了特案局就可以降妖除魔, 保护其他人了, 而且特案局的队长人很好,肯定不会欺负你。” 余颂看着知白亮亮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好啊。” 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只见一个穿着精致的男生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身后桌子被他撞翻一片。 他拧着眉毛看着站在身前的女生,眼中燃起怒火:“你竟然敢动手?” 那女生马尾高高束起,眉眼凌厉, 听闻这话,不屑地哼一声:“我为什么不敢动手?” 她身后还坐着个女生,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她梳着齐肩发,一根手指正卷着发丝,神色散漫接着说:“打就打了,还需要先问问姓名么?” 那男生撑着地,被另一个人扶了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卷着指尖的发丝,语气不容置疑:“今天我们会坐在这里,明天也会,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大少爷要是你喜欢清净,不想身边有人,趁早滚回自己家里呆着。” “你……”大少爷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们,被身边人拉了拉。 他愤怒地一甩胳膊:“算了,和女人打算什么本事?” 推开了看热闹的人往教室另一边走去。 “怕是打不过吧。”马尾女生扬声说道。 “你说什么?”大少爷咬着字问道,挥开扶着他的人,数把短剑同时朝女生射去。 齐肩女生眼神一冷,竖起二手指立在自己面前,那些短剑眨眼间停在半空中。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拉住他们:“你们别打起来啊。” 余颂回过神来给知白介绍:“那个被叫大少爷的是何凌轩,是何家的小儿子。他身旁的那个是叫陈正,好像是何凌轩的远房亲戚。他俩都是我们宿舍的。那两个女生是周家的双胞胎,站着的是周启,坐着的是周问。” 知白不知道何家周家,但是听说那大少爷和自己一个宿舍,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三人僵持了几秒,在其他人的劝说下,何凌轩收回了短剑,周问也收回了手指。 周启没搭理他,走了两步把倒了的桌椅扶了起来,坐回了周问身边。 何凌轩泄愤地踹了踹桌子,对上知白和余颂的目光吼了句:“看什么看!”接着又被陈正好一阵安抚。 余颂担忧地说道:“以后还要和他一个宿舍,可怎么办啊。” “没事,不用管他。” “不管怎么说何家都是惹不起的。”余颂看到知白毫不在意的眼神,犹豫了一下问道,“贺生山你到底……” 知白轻轻一笑,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我没有什么家世的,但是我不怕他,他要是欺负你,我帮你!” 余颂呆滞一瞬,脸颊滚烫,飞快把脖子扭过去。 这新同学怎么笑起来这么漂亮。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找好了位置。 知白匆匆一扫,大概三十个人。 有了前车之鉴,何凌轩前后默契的没有人,大少爷如愿以偿地独享了一方天地。 许池全程带耳机闭着眼,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 很快有人走进来了。 是裴游意。 随着她走进来的脚步,大家纷纷挺直了身子,就连何凌轩都把桌子摆正,露出恭敬的神色。 齐刷刷等着裴游意发言。 她环视一圈,表情严肃:“学院内不允许私自使用灵力动武,如果再次发生打斗情况,我会把双方都逐出校园。”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作为剑修学院的院长,很高兴大家能来到这里求学,剑修之路漫漫无尽头,希望大家心怀苍生,秉持正道,上下求索,最终走到剑修顶峰。” “新生入学第一天,按照惯例,会给大家分发佩剑。不过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剑,如果有需要的可以来我这里领。” 果然,教室里一片安静。 只有知白站了起来。 裴游意有些惊讶,看着知白走到自己面前,问道:“你没有自己的佩剑?” 知白摇了摇头:“没有,我想来领一把,练习用。” 确实有人毕了业才求佩剑,裴游意了然,虚空中抽出一把长剑递给他。 知白拔剑出鞘,众人好奇地看过去,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这确实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剑。 他把剑转了转,然后收回剑鞘,俯身道了谢。 “下午进行入学考试,一点的时候准时到练武场集合,明天八点开始正式上课。大家现在可以离开了。” 余颂趴在桌子上,愁容满面:“下午居然还有考试,应该是比赛剑术吧,怎么办啊?” “怎么了?” “我之前考试总是倒数,考到剑修学院也是擦边过的,你不紧张吗?” “不紧张呀,剑术而已,没问……” “连佩剑都没有的人也敢说这种话。”何凌轩从他身边走过,恰巧听到知白的话,轻蔑地笑了一笑,“下午我和你比,让你看看什么什么叫‘剑术而已’。” “好啊。”知白说道。 “别着急答应他呀。”肩膀上搭过来一只冰冷的手。 知白身体一僵,肩膀被按住,听见许池继续说道:“下午要和你比试的人是我。” 对视片刻,知白面不改色:“好。” 许池唇角一勾,手从肩膀上松开,从知白和何凌轩两人之间走过去了。 何凌轩啧了一声:“这人是谁?” 陈正摇头:“不知道,没见过这个人。” “算了,肯定又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门户。走,我要去吃饭。” “我们也去食堂吧。” 听了之前余颂的话,知白对食堂没什么期待,神色倦怠地起身跟着他。 果然,站在窗口前,毫无食欲。 自己一定是被霍行川喂刁了。 知白叹息一声,从一众无色无香无味的菜中选了几个,端着餐盘心如死灰。 “这怎么吃啊!算了不吃了!”身后传来何凌轩的声音,知白回头看了一眼。 陈正把他拉住,声音有些讨好:“凌轩,你多少吃一点,下午还有考试呢。” “考试我闭着眼睛就能赢!” 陈正拉着他,选了几道菜:“多少吃一点,我们还得在这待一段时间呢。” 何凌轩听后冷哼一声,接过餐盘,皱着眉坐了下来。 知白咬了口土豆丝,把筷子放下,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和何凌轩共情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菜! 他掏出手机,对着餐盘给霍行川发了过去:霍行川对不起,我当初不该说你的鱼做的不好吃,对不起。 霍行川估计也在吃饭,消息回得很快:谢谢,但是你的类比对象并没有让我获得成就感。 知白发过去小鸟流泪的表情包: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迅速毕业的。 霍行川发过来一张抚摸小鸟的图:学校怎么样? 第63章 知白:一点都不好!霍行川我不想上学了! 霍行川心里一阵暗喜,嘴角勾了起来安慰道:“你在那里好好修养灵力,周末回家你想吃什么我领你去。” 知白发了一串小鸟流泪图:好。 退出聊天界面,他拿着刚才的图发了条朋友圈:我想回家。 收获了摸鱼达人夜明真情实感的一个赞。 “你在和朋友聊天吗?”余颂问。 知白抬起头可怜兮兮:“我好想回家啊!” 余颂语气放软:“习惯了就好了,一会吃完我陪你在学校里逛一逛。” 知白低头艰难地把餐盘里的饭菜吃完了,和余颂边逛边控诉。 被余颂笑眯眯地安慰了一路。 下午一点,练武场。 除了裴游意,还有一众老师坐在高台上,认真观看比赛。 考试为剑术比试,可用灵力,两两对决,逐层选拔。 好巧不巧,知白第一个对手就是大少爷何凌轩。 何凌轩握着柄金色长剑,走到知白面前,看了眼知白的剑,嘴角一扯,鄙夷道:“你还真就用这个和我比啊?不如早点求饶算了。” “求饶?你么?”知白反唇相讥。 “真是没见过的世面的乡巴佬。” 话音刚落,何凌轩长剑出鞘,自下而上撩起 ,寒光闪过,直取知白下颚。 知白轻轻向后一闪,提剑抬手一挡。 “你不拔剑?”何凌轩问道。 “没必要,伤了你多不好。” “你!”何凌轩手腕蓄力,磕开知白剑鞘,再次朝知白刺去。 知白跟着微转手腕,连大气都没有出,从容接下何凌轩杀招。 何凌轩大概从来没这么吃过瘪,脸色一沉,拧腰送肩,脚尖一跃,剑光霍霍中,不停地朝知白刺去。 却都被对方一一化解。 何凌轩灵力四起,数把短剑跟着他一起袭来。 知白站稳脚步,没有丝毫慌张,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所有短剑同时碎裂。 何凌轩眼神一惊,脚下步伐乱了一拍。 知白抓住这个空隙,握剑上前,身姿灵力敏捷,眨眼间在他四肢和腰腹间各击一下。 何凌轩瞬间吃痛瘫倒,手中长剑落地,身子蜷缩着,五官拧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哀嚎。 知白剑鞘压着他的喉咙,连呼吸都没有变:“你输了。” “接下来到我了。” 许池站在外围,直直看着知白,缓缓说道。 第53章 知白把倒在地上的何凌轩拉了起来。 何凌轩疼得浑身发抖, 一瘸一拐地被扶出了场地,临走时不忘恶狠狠补充一句:“下一次我一定赢你。” 周启很不理解地问了一句:“这大少爷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被打那么惨心里没数吗?” 周问摊了摊手:“男人多挨几顿打就老实了。” 一共三十二个人, 被分成了十六组。 许池不出两招把人打倒以后就退下去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直到知白出场才懒洋洋掀开眼皮走上前去观战。 知白这组结束后,周启周问两姐妹也毫无悬念地留了下来,除了他们以外留下的还有陈正。 陈正在何凌轩面前一脸讨好, 但剑锋倒是霸道得很, 出手极快, 把对面的人逼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脚步混乱, 自己摔在了地上,认了输。 这一轮比赛很快结束。 剩下的八个人站在场地中间, 抽签选择下一个对手。 知白觉得今天运气很不好。 他抽到的对手是许池。 两人站在练武场身上,知白平静地看向他。 许池嘴角噙着丝玩味的笑容,眼神却冰冷阴鸷, 无端让人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带过一抹寒意。 知白剑柄上的手微微一握。 风停下那一刻,许池腾空跃到了知白面前,长剑朝着他的脖颈扫来。 知白的呼吸顿了一秒,身体向后一仰,躲过长剑,接着提腿朝许池下盘击去。 许池旋身, 剑锋擦着知白耳畔,嘴角扬起冷笑:“就会躲么?” 两人身手都快得惊人,许池剑尖如蛇信, 直直刺向知白心口。 “铛!” 尚未出鞘的剑架住宽刃,许池眉头一皱:“你竟然还不拔剑?” 说罢,他微微拧眉手劲不断加重和知白僵持着。 黑色剑鞘禁不住他的重力,已经开始颤抖,随后一声碎响,剑鞘四分五裂。 两剑磕在一起,灵力相撞,暴风以他俩为中心向四周掀去,远处观战的人差点站不住。 许池眼底深沉,森然一笑,向后撤了一步,重新提剑:“这样才好,要比试就要使出全力,你说对吧。” 他眼中闪过锋芒,如同捕捉猎物的恶狼,裹着汹涌灵力,轻点脚尖,猛然袭来。 知白反手挡下,一击一挡间,招式极速变换,观战的众人眼花缭乱,几乎只能见到飞速移动地剑光。 许池的剑宽而重,恍若铁锤般砸下,知白屡屡接下,虎口一阵发麻。 对面的人却越打越自如,挥着重剑不断扫来,剑剑带着杀意,只击要害:“怎么不出招?一味防守只会等死。” 眼前的剑锋快如乱影,知白一时不察,耳侧的发丝被挑断几根。 “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许池说 知白轻轻呼出一口气,冷风吹过来些许雪花,落在睫毛上,带起一丝痒意。 他眨了眨眼,脚下生风,瞬间来到许池身侧,手中的长剑扫向脖颈。 突然逆转的形势让许池愣了一下,瞳孔骤然张大,凭借本能提剑抵挡。 知白面色沉稳,剑如游龙,出手既稳又准,丝毫不留余地。 这是他长期除魔,几次荡平魔海磨练出的剑风。 许池在连连袭来的剑光中逐渐招架不住,知白剑锋一挑,许池的剑猝然落在地上。 他错愕地看着空了的手,随即抬起头,眼底闪过一道兴奋的光,不知是赞叹还是唏嘘:“不愧是战神。” “你到底是谁?”知白问去。 许池轻笑一下,把剑从地上捡起来,并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比赛已经结束。 下意识地鼓起了掌。 何凌轩面色发白,呆在原地喃喃:“他和我打,竟然还不到一半实力……” 这一轮比完,已经是傍晚时分,裴游意叫了停。 大家的本事已经摸得差不多,没有必要再比下去。 余颂傻了眼,见知白走过来,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这么厉害啊。” 知白笑笑不说话。 余颂叫他去食堂。 想起今天中午刚吃下去饭,知白没了胃口,摆了摆手拒绝了:“你去吃吧,我要回宿舍睡觉。” 转身往宿舍走。 屋里空无一人,知白把行李收拾一下,上了床。 窗外天色昏暗,知白盖好被子对着天花板发呆,四周安静,他无聊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听着听着,心里蓦然一空。 知白把脑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拿起手机不自觉点开和霍行川的聊天界面。 背景是霍行川的照片。 拍下这张照片那天,正好是霍行川提出来要把自己送到特案局的日子。 他还说要天天接自己回家住。 骗子! 知白划了划聊天记录,把霍行川的脸露出来。 他的手在那张帅脸上戳来戳去,心里一句句骂着:“骗子!骗子!骗子!” 戳了半天骂了半天,知白停下手,盯着背景里的霍行川出神。 手机在他无声中的注视下慢慢暗下去,熄了屏的手机映出知白的脸。 看着自己的脸,他心里叹息一声。 终于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寂寞,而且还有些想念霍行川。 他重新点开手机 ,在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下,发了句:“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霍行川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你那里怎么那么暗?” 霍行川鲜活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知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道:“我没开灯。” 对面无奈地笑了,配合着他继续问:“那你怎么不开灯?” “我们宿舍只有我自己,我想躺一会儿,就没开灯。” “他们干什么去了?” “吃饭去了。” “那知小白怎不去吃饭呢?” 知白嫌弃地拧了拧眉:“我不想吃,不好吃。再说了我是神仙可以不吃饭的。” 他又威胁道:“不许叫我知小白!我可比你大!” 霍行川:“那我叫你知老白?” 知白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凶神恶煞:“霍行川!” 霍行川跟着笑了笑,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从屏幕里看过去,霍行川正在办公室。 知白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回家呢?” 第64章 “家里又没人,我在这儿再呆会。” “你……” 难道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会觉得没意思吗? 知白觉得这话太矫情,到底没问出来。 看着知白欲言又止,霍行川轻轻问道:“知白,你在学校不开心吗?” 知白迟钝了两秒,摇了摇头,流水账一般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余颂到何凌轩说了个遍,唯独没提许池的事情。 霍行川一边听一边回应:“何凌轩我知道他,何家的小儿子,从小被惯坏了,你不用搭理他。” “我还和余颂说毕了业让他和我一起去特案局呢,我说你人很好,不会欺负他。” 或许是因为屏幕的关系,一片黑暗中,知白的眼睛很亮。 霍行川心里一软。 如果实在不开心就回来吧。 特案局我会想办法帮你进的。 修养灵力的地方我多找找也会找到的。 总之不要不开心。 他几乎要说出口了,可不知道是不是知白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说:“学校灵气很丰沛,我在这里待着身体舒服。” 霍行川把刚刚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嗯,如果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 知白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就是你不在这里,有点不适应。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霍行川:“知白,我想摸一摸你的魂魄。” 不等知白回答,体内便涌过来一股暖意,从灵海漫散到浑身。 是霍行川的灵力。 知白蜷缩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空落落的心被某种不知名的逐渐填满,浑身都舒畅起来。 魂魄得到安抚,所有的焦躁和不适都被这股暖意熨平。 海浪般轻柔的灵力让知白想到了霍行川的手,那只手宽大好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 总能给人一种心安感。 他突然不愿让这股温暖收回去。 想让自己魂魄就这么一直融在霍行川的灵力中。 霍行川看穿了他,很温柔地抚了抚:“如果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知白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隔着大半个城市,知白倚在霍行川灵力上,沉沉睡去。 霍行川从屏幕里看着知白的睡颜,心里又酸又胀,想立刻飞过去将人搂在怀里。 然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靠着锁灵咒,把灵力传过去,给知白一点点安慰。 霍行川能看出来,知白不开心。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是那个害怕被丢下,天天站在梧桐树下等待故人归来的小小少年。 知白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甚至醒来后还和余颂去食堂吃了两个包子,慢悠悠走进教室。 今天是上课第一天。 知白以为在剑修学院的课程无非是练剑,背剑谱,时不时互相比试切磋一把。 没想到,第一节课竟然是剑法起源。 剑法还有起源呢? 知白好奇地翻开厚如砖头的教科书书,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晕。 沉下心从头看起,第一章 标题五个大字跃入眼帘:什么是剑法? 知白傻眼。 好玄妙的问题,好高深的领域。 九天神境应该没人能答上这个问题。 本着求学心态,知白继续往后翻,叽里呱啦说了好几页纸,他竟然一句也看不懂。 把合上书,知白心如止水。 学无止境啊。 讲课的是个老教授,带着眼镜,手里端着保温杯,说话含混不清,拉着长音:“啊那个……我们来看……剑法。” “啊……什么是剑法,有人知道吗?” 有人试探回答:“剑的招式?” 知白心想:想简单了不是?书上可写了一大堆! 果然老教授面色一变:“啊……刚入门的人,就是会把剑法想简单。剑法可是很深奥的,不是你们以为的背背剑谱就可以……” 一节课下来知白如坐针毡。 余颂在书上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挠着头:“好难啊,知白你听懂了吗?” 知白心潮澎湃,仿佛教授附身,颤颤巍巍地感叹一声:“啊……什么都没记住。” 他不敢和余颂说,自己还有好些现代汉字看不懂呢。 如果等级考试要考这些,他怕是真得在剑修学院学个十年八年。 一上午竟然如此漫长。 短暂休息后,知白迎来了第二节课。 修真通识。 这又是什么? 知白鼓起勇气打开书。 第一章 :修真起源 知白松了一口气,这我知道。 中年男老师声如洪钟,从上古灵力兴起,讲到神兽化神,讲得慷慨激昂,讲得热血沸腾,讲激昂壮烈。 讲得知白一愣接着一愣。 这不对吧老师。 我记得不这么回事啊。 神兽化神,关系甚好,合力抗敌? 凤君独来独往,没听说和他们有联系啊。 趁着课间休息,知白前去质疑,被老师严肃纠正:“同学,不要把野史当真。野史还说凤君和知白关系好呢,你能当真吗?编造历史考试没有分的。” 知白记忆崩塌。 我成野史了? 终于熬到下课,余颂很兴奋:“这老师讲课好有意思,好多凤君的故事我都没听过。” 是啊,我也没听过,好新鲜啊。 知白混混沌沌往外走,突然手机传来霍行川的消息:“下课了吗?” “刚下课。” “来门口,我给你带了饭。” 第54章 霍行川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照片里副驾驶座椅上摆着几个精美的打包盒。 袋子上印着的牌子正是知白最喜欢吃的那家。 他的心忽然轻飘飘的, 带起一阵又苏又麻的感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知白怔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去见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攥着手机转过身,脚步从未如此轻快,想都没想就朝山下跑去。 给身边的余颂下了一跳:“你又不吃饭吗?” 知白朝身后挥挥手:“你去吧,我有点事情。” “干什么啊, 火急火燎的。”何凌轩伸了个懒腰, 抻了抻僵硬的身子, “女朋友来了?” “贺生山有女朋友吗?”余颂好奇问道。 何凌轩把视线从知白身上收回来:“鬼知道,去吃饭了。” 知白听不到他们的话, 风擦着耳畔把周围的景色统统带到脑后。 他视线里只有通往门口的那条路, 拨开身前横斜的枝条,簌簌雪花轻扑在脸上, 他伸手擦去,摸到了自己勾起的唇角。 原来自己在笑。 他迈着极其轻盈的步伐从青玉石阶上跑下来,连口气都没歇, 径直跑向门外。 熟悉的车就停在那里。 然后是霍行川从车里出来的身影。 知白想也没想就扑上去, 整个身子摔进他怀里。 霍行川被他撞得退了两步,随即将人稳稳接住。 怀里人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微微喘息着,身子一起一伏。 霍行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后,把人抱得更紧。 知白没有拒绝,他脑袋歪了歪, 贴在霍行川的脖颈上。 温热的呼吸打过来,有些痒,霍行川却不想躲, 他下巴蹭着知白的头,笑着问:“这么急干什么?” 知白不知在想什么,脸埋在霍行川脖子上,沉默了好几秒,才闷声回答:“我有点想你了。” 这几个字砸进霍行川耳朵里,心头像是被轻轻一搅,瞬间漾起千般种难以言明的滋味,又喜悦,又滚烫。 他手指一缩,在知白脊背上顿住,心脏一阵阵膨胀得快要爆炸,挤着胸肺都透过不气,呼吸跟着乱作一团。 他把知白紧紧收在怀中,彼此间挤不下一丝风。霍行川闭上眼睛,随着知白的气息一呼一吸 骤然收紧的手臂,让知白轻轻抓了把自己身后的衣服。 霍行川没有松手,也不想松手。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瞬。 过了好一会儿,知白才从霍行川的怀抱中离开。 他有点不好意思去看霍行川的脸,红着耳垂绕到车另一边,钻进了副驾驶。 手里的书随手一丢,知白把打包盒拿出来,竟然还是热的。 “我早上订的,刚取出来,你趁热吃。” 知白把盒子依次打开放在挡风玻璃后面,给霍行川递过去一双筷子。 “你吃吧,我回去吃,不是说食堂不好吃?” 霍行川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知白。 融化的雪让他乌黑的头发微微湿润,衬得知白的脸更加冷白,一双瞳孔又深又亮,脸颊还挂着丝红晕。 “谢谢你,霍行川。”他说。 昨天晚上挂了电话就想要来看看他,于是紧急整理了一下手头工作,在办公室加了几个小时的班,临睡前把菜选好,一睁眼赶紧打电话订好,起来在特案局忙了一会儿,快马加鞭去取菜,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这里。 第65章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岁的夏天,他笑朋友为了给女朋友买药,在夜色中跑了好几条街,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说自己不累。 那时的笑声轻飘飘地落回了自己身上。 原来他只是比自己更早的遇到了喜欢的人。 是的,自己喜欢知白。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把手机点开八百次,一遍遍看着他的照片;因为喜欢所以难得工作心不在焉,不小心写错好几个地方;因为喜欢所以想时时刻刻见到他拥抱他;因为喜欢所以不嫌麻烦地跑过来送饭,只是想让他能高兴一点点。 原来这就是喜欢。 “你不用说谢谢。”霍行川看着他,“因为我也很想你。” 谢谢你愿意来见我。 谢谢你也想念我。 知白轻轻笑起来 ,往嘴里送了两口菜:“霍行川,认识你真好啊。” “上午过得开心吗?” 知白嚼着菜嗯嗯了两声,下巴指了指扔到后面的教材,把嘴里东西咽下去:“考级要是考这些,我真要十年八年才能毕业。你以后别来送饭了,我得赶紧适应这种生活。” 霍行川笑笑,伸长胳膊,把那两本书拿过来:“考级有笔试和实践,笔试只占一小部分,基本上都是选择题,放心吧。” 知白嘀咕:“我觉得不太能放心。” 霍行川像检查作业似地翻开知白崭新的教科书,第一页依稀划了几句,偶尔批注几个字,第二页没了批注,画线也很潦草,第三页直接一干二净。 嗯? 霍行川一连往后翻了几页,在第七页终于又看到些许痕迹。 左上角的一只小王八。 以及右下角的几个井字棋。 霍行川把书合上。 知白斜着眼偷偷看他的脸色,有些心虚,吃饭的动作也放慢了。 “我听不懂老师讲什么。而且讲历史的那个老师好多东西讲错了,我去找他他说我说的是野史。” 霍行川把书丢了回去:“考试前我给你划重点,你在学校好好养身体就行。” 知白松了口气,又怀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笨得无可救药,所以找话来安慰自己,赶紧解释:“我只是从来没学过而已!栖桐殿书房里的书我背得可熟了!” “我知道,让你来这又不是真为了学习然后当学霸的,这些课糊弄糊弄就行。” “你那时候考了多少?” 霍行川思索一下:“满分吧,我考级考的早,不太记得了。” 简单一句话,尽显凡尔赛本色。 知白涌起一股胜负欲,三两口把饭吃完,决定即刻发奋图强,背出三页笔记出来。 他确实不好意思考个倒数第一回来。 多丢人。 知白抽出两张纸把嘴一擦,回手拿书就要下车。 一抬头,天上竟飘起了雨滴。 “雨夹雪?” 霍行川想起来早上看的日历:“今天是雨水。” 知白喃喃:“春天来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抱着书,打开车门冲进细雨碎雪中。 霍行川慌忙掏出雨伞想递出去,知白却已经跑出去几步,回身笑眯眯地挥手:“周末回家你考我背书!” 说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霍行川靠着车看了很久,久到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依然靠在车边,朝远处看去。 天色浑茫。 他伸出手,雨滴落在掌心,霍行川轻轻攥了一把,唇角微微勾起。 是啊,春天来了。 知白带着一丝寒气钻回了宿舍,把余颂下了一跳,赶紧拿毛巾给他擦。 “怎么浇了一身雨啊,会感冒的。” 何凌轩从上铺探出脑袋,语气有些不悦:“把寒气都带回来了,就为了见女朋友?” 知白擦头的手一顿,茫然地抬起头:“不是女朋友呀。” “哦。”何凌轩不再多问,眉毛一拧,躺回床上,“你赶紧把衣服换了,水不要弄到地上,脏死了。” 知白这才发现整个寝室干干净净,尤其是何凌轩那里,地面看样子能反光。 余颂小声说:“他好像有点洁癖,不过都是陈正收拾的。” 自己脚下滴下去的水,和整个屋子有些格格不入,知白迅速把衣服换下来,擦了地。 何凌轩看着知白收拾干净,点了点头,不再搭理他。 知白抱着书来朝余颂借笔记。 下午没课,他正好背书。 不过余颂认真归认真,但是笔记密密麻麻,知白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坐在那里研究了半天又还了回去。 “你这么认真啊?”大少爷又探出脑袋。 知白点点头:“嗯,我朋友周末要考我。” “这是朋友还是爹?”他嫌弃地撇了撇嘴,“你剑术不是很厉害吗?” “不过今天上课讲得我听不懂。” 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哼一声:“我书在桌子上,有不会的随时问我。” 虽然知白打心眼里不太想和这大少爷扯上关系,但是迫于他直勾勾的眼神,知白心里叹口气,走过去,把他的书拿了过来。 本想着随手翻翻就还回去,没想到一翻开,这大少爷的笔记竟然这么清楚。不仅有老师上课的内容,还有他自己的批注。 知白回头准备说声谢谢,就看到他眼里得意的光。 就差把“我厉害吧”这四个字写在头上。 “……” 知白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十分诚恳地道了谢。 开始埋头苦学。 过了一会他把整理好的笔记拍给霍行川,配了个转圈跳跃的表情。 霍行川点开照片,知白的字很工整,带着种不适应现代中性笔的僵硬,一些地方出于方便还用着古体字,教材中的个别字还标了注,别扭地写了个拼音。 真是难为一个古人。 霍行川选了个鼓励的表情,又发了个红包当作奖励。 知白毫不客气,迅速收下了。 霍行川满意地关上手机,跟着一脸严肃的夜明走进了审讯室。 第55章 特案局的审讯室在地下室。 四方屋子里贴满了符纸, 地板上打着几根锁链。一个魔族四肢被束缚着,神色涣散,直挺挺跪在地上, 头顶的冷光把他斑驳的脸照得有些可怖。 特案局的审讯室使用频率其实很低,大多数犯事的魔族都会被特案局的人当场除掉,很少有机会这样面对面“促膝长谈”。 冷不丁走进审讯室,连霍行川都觉得新鲜。 “我没杀人。”魔族声音沙哑, 面朝着霍行川两人, 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没杀人。” 他确实没杀人,甚至连特案局能把他抓来都很令人意外。 霍行川是在回来的路上接到夜明的电话的。 “老大东三路十字路口行人突然倒地昏厥, 我现在正往现场走, 我在现场等你。” “昏厥?” “是的,从路口监控来看, 同一时间街上行人一齐倒地,甚至连后来过去的警察和医护在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都纷纷倒在地上,分局觉得诡异, 就把案子送过来了, 我先去看看情况!” 夜明油门一踩,连超了几辆车,一口气来到了东三路。 出事的十字路口外圈已经被警戒线围住,分局警察正忙着疏散看热闹的人。 夜明带着几个队员掀起警戒线走了进去。 瞬间就明白了这起离奇事件的真相。 十字路口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黑色符咒,正往外散着丝丝鬼气。 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符咒上路人纷纷倒在地上,连车都停在马路中央。 地上的符咒还在不停向远处延伸,眼看辐射范围越来越广。 夜明飞速写了个符, 压在符咒上,灵力暂时压制住了扩散的鬼气。 她朝符咒中央看去。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魔族。 魔族缓缓抬起头,眼神像是失了焦,带着一丝茫然,和夜明四目相对。 夜明觉得这气氛实在是有一些诡异,伸出手作势便要挥出灵力,那魔族却突然抬起了手。 竟然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夜明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也是隔三岔五出现场的人。 哪回不是血淋淋地厮杀一番,拼个你死我活?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愿被抓的魔族。 她让其他队员先清除鬼气和符咒,自己则警惕地朝魔族走去。 直到站在他面前,他都是一脸无神的模样。 看起来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夜明将符纸贴在他胸口,他像是被千斤巨石压制一般,被符纸牢牢按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条将死的鱼。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就这么把人抓了。 夜明惴惴不安地给霍行川又打了个电话:“老大,我抓住这魔了,我直接带回局里吗?” 第66章 霍行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把魔抓住了?” “是的,他就在现场。”夜明犹豫了一下措辞,“好像就等着被抓似的。” “……”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霍行川决定顺了这魔的意:“你把这魔带回局里,让江澜处理好现场,该送医院的送医院。” “明白。” 江澜是专门负责善后工作的,事情办的很利索,他刚回到特案局就收到了信息:“现场已经清理完毕,伤员送至医院,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一直沉睡不醒。” 报告和符咒的复原图正捏在霍行川手里。 霍行川双手抱胸朝着这魔看去,虽然浑身布满黑纹,但是鬼气并不重,属于级别很低的那一类。 虽说魔生来吃人,但是要是真想吃到人还是需要点本事的。 那他画这么大个符咒干什么? 哄人民群众睡觉么? 夜明敲了敲桌子:“你在东三路划下符咒 ,散播鬼气,导致数百……” 她还没说完,这魔直直地盯过来打断她,一字一顿:“我没有杀人。” 霍行川拎起符咒图纸:“这个符咒是干什么的?” 他表情僵硬:“我没有吃人。” 合着只会说这一句。 霍行川大步走到魔族面前,把符咒贴到他眼睛,又一次问道:“你没杀人,那这个符咒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哪个字让他有了反应,浑浊的眼神终于闪过一丝清明,僵硬地转了一圈视线从符咒上移到霍行川脸上。 鬼气森森地盯着霍行川,看得夜明心里有点发毛。 下一秒他突然古怪地笑起来,这笑声粘稠浑浊,他笑了一会儿后他猛地往前一扯,锁链哗啦一响,把人又拽了回去,拉扯中,布满黑纹的皮肤蹭出一道道鲜血。 墙上的符纸开始抖动,金色光芒越来越强烈,在浓烈的灵力中,这魔族眦目欲裂,拼命往前挣,像个要吃人的野兽。 霍行川半蹲在他面前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然后拽着他的头发把人提起来,直视他裂开的眼睛:“那几百人因为你现在还躺在医院,我劝你现在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不然一会可能就说不出话了。” 这魔族阴森的笑声再一次响起。 “生者死,死者生,万……” 他的话说到一半,喉咙骤然收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瞪开的眼睛不停地往外鼓。 霍行川手一松,魔族泄了力往下摔,又被锁链撤回来,浑身抽搐,马上要爆开的眼睛力一瞬间闪过惊恐,他嘴张着似乎极力想要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霍行川后撤一步看着这魔族眼睛炸开,脖子紧接着折向一边,在濒死的痛苦中,他突然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诡异地笑了。 随后他的身体爆出鬼气,从五脏六腑开始燃烧。几乎只有一秒钟时间,霍行川来不及反应,眼前的魔族便被鬼气吞噬,烧得一丝不剩。 与此同时,医院病房里,刚刚被带回的那批人当中,有一个人猛然抽动一下身体,瞬间睁开眼睛,黑色浓雾在他眼中翻涌滚动,整个身体如同一个大口袋,皮肉上下起伏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皮肤爬了进去,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房间内,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审讯室连一丝鬼气都没能留下。 “生者死,死者生。” 霍行川脑海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把手中的符咒用力一攥,“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夜明你和江澜把带回来的那些人再认真检查一遍,我不信这符咒就是给他们睡觉用的,我和乔简负责查这符咒。”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 江澜都穿好衣服准备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去了,见到夜明拉着一张脸朝自己走过来,默默地把发出的那句“晚上想吃什么”撤了回来。 重新发了句:“今晚要加班,你和孩子先吃,不用等我。” “江哥,老大让咱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那些人。” 江澜开着车带夜明往医院去,晚高峰汽车排出去一溜,半天不动地方。 夜明靠在副驾驶看着天际线一点点吞没余晖,四面八方的鸣笛声吵得她心烦:“本来还想出去吃饭呢,结果又要加班,江哥,你以后千万别把孩子送特案局来,出去干点什么不好。” 江澜笑笑:“怕他连特案局都进不来呢?” 夜明看着隔壁车道的司机:“有时候我觉得做个普通人也挺好。” 江澜瞥了眼夜明:“我们做善后工作的,和普通人接触会更多,小事故呢会直抹除当事人记忆,一些大事故呢就需要想个合理的理由蒙混过去,比如这次就谎称化学气体泄露。” 他顿了一下,夜明安静地等他说完。 “但是很多时候人死了,不管我们用什么理由,被害者家属都很难接受,非要寻得一个真相,可是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妖魔鬼怪没有心,不会认错不会悔改,杀人灭口全看心情。” “那时候我就觉得,幸好我还有保护大家的力量。”江澜长得面善,一笑起来格外亲切,“夜明,你能保护自己,保护大家很让人钦佩啊。” 夜明愣在那里,把头轻轻转过去,半天支吾出来一句:“说的也是。” 另一边霍行川把符咒拍进信息库,不出所料地一无所有。 乔简翻着书:“我们对魔族记录比较少,那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法术也很正常。” 霍行川看着屏幕上“暂无有效信息”的字样,皱着眉思考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打开手机,准备把这符咒照片发过去让知白看看。 没想到,知白已经发过来几条消息 “何凌轩居然带了锅!” “我们要偷偷煮面条!” 一张照片,面条正在锅里咕嘟。 “好吃!好开心!” 下一条是十分钟后发来的。 一连串的哭泣表情。 “霍行川!学校不让用锅我们被抓了!” 大哭.jpg 又是十几分钟后。 “我们被骂得好惨!” “锅被没收了!面条也被没收了。” “……” 霍行川不忍心再去问他关于符咒地事情,发了个摸头的表情。 边往外走边安慰一通。 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我出去一趟。” “有线索了?” 霍行川把手竖在唇前:“嘘——我要去趟鬼市。” “这是违纪吧……” 霍队长作为惯犯,已经拔腿离开了。 车子往老城区开去,拐了几个弯后,他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这个地方他刚来过! 兜兜转转了几圈后,他确定了—— 自己遇上了鬼打墙。 第56章 霍行川把车子靠边停下, 下了车。 这条路他不常走,只有去鬼市或者有案子的时候才走上一遭,饶是如此, 他也能把道路两边的牌匾记个差不多。 第二次经过这家“鲜鲜果蔬店”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直到第三次路过。 霍行川靠在车上,把周围环境看了一圈。 整条街寂静空旷,两旁的店铺散着幽幽冷光, 里面人影绰绰。 一阵冷风吹过, 霍行川轻轻呵出一口气, 神色冰冷地和屋里的人影四目相对。 他们默契地在窗户和门后面排成一排,齐刷刷盯着霍行川, 就像是一群好奇地窥探世界的小孩子。 身前身后的视线层层叠叠地落在身上, 看得霍行川微微渗出冷汗,他舔了舔后槽牙, 揣在兜里的手捏住了一张符纸。 他一一扫过对面店铺里的人。 每一个都没有五官。 头顶的灯突然熄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耳边传来一阵语义不明地窃窃私语声。 霍行川揉了揉耳朵,没几秒私语声消失了。 灯也亮起来。 只是原本在屋子里的那些人, 闪现般穿墙而过, 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距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霍行川的眸色暗了下去。 灯又一次熄灭。 吵得人耳疼的私语声再次响起。 灯亮起,又近一步的人墙。 反复三次后。 他们距离霍行川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在灯又一次熄灭的瞬间,霍行川迅速从兜里掏出符纸,夹在指尖划破眼前的空气。 私语声立即变成了刺耳尖锐地哀嚎,符纸擦着空气燃起一道悬空的火龙,顺着街道的方向一路烧过去, 在空中燃成一个巨大火焰符咒。 如果霍行川此时站在空中俯视,他就会发现这个符咒和中午东三路出现的符咒一模一样。 火龙将他和两边的人隔开,这些无脸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纷纷哀吼着用手指抓挠自己光滑平整的脸。 有些人抓得鲜血淋漓,却不知疼痛般继续抓挠着。 第67章 霍行川顺着火龙往前走,走过一个路口便看到了坐在路中央的魔族。 他双眼失神,见到霍行川,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姿势动作和中午的时候如出一辙。 霍行川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双手,掏出手铐。 悬在了他手的上方。 见霍行川的动作顿住,魔族仰起脸,手又冲他伸了伸。 霍行川莫名从那张麻木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渴求。 于是他把手铐伸过去。 下一秒。 霍行川抡起手铐,手铐即刻变成利刃,眨眼间砍断了魔族的脖子。 鲜血浇了霍行川一身,倒在地上的脑袋先是错愕了一瞬,然后极其痛苦地扭曲起来,凄厉的惨叫冲破天际。 霍行川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符纸抖了抖,拧着眉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比较着急,实在是没有时间把你送回特案局。” 符纸很快燃烧起来,霍行川丢到魔族身上,腾地一声燃起熊熊烈火。 在一片火光中,魔族用半张还没烧完的脸艰难地说着:“生者……” 魔族在灵力火焰中逐渐扭曲,最终消失殆尽。 空中燃烧的鬼气随着他一起消失了。 街上的人纷纷倒在地上,重新现出五官,恢复原貌。 霍行川蹲下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和脉搏。 一切正常。 又是睡着。 他迅速拨通了江澜的电话:“医院那边情况怎样?” 江澜拿着罗盘在病房里找好位置,依次贴上符纸,口中喃喃几句,符纸丝毫没有变化。 “他们身上并没有魔化的痕迹。”江澜说。 簌簌北风吹过,霍行川感觉到一丝由内而外散出来的寒意。 “我给你发个地址,这边也有人昏迷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霍行川一连用符纸试了几次,这边倒在地上的人也没有出现鬼气。 他燃起几张符纸,给倒在地上的人笼上一层保护罩,靠在车上反复回想着这两次事件。 在他未能注意到的地方,一双纤细的手正握着柄人骨制成油纸伞。 风吹过时,骨伞发出只有她才能听见的清脆的敲击声。 悦娘站在空中,俯视着符咒留下的痕迹,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生者死,死者生。万千恶恨,唤醒黄泉九千里。” 地面下方,浓重的鬼气正沿着符咒的痕迹向四面八方伸展,像是一张巨大的嘴,正一点点吞噬着这座貌似平静的城市。 城市另一头。 知白并没有因为霍行川的安慰而感到开心。 他正伏在桌子上,一脸痛苦地写检讨书。 “尊敬的领导、老师、寝室阿姨:您好。针对今天在宿舍私自使用违规电器煮面条的事情,我深感抱歉。我不应该因为食堂不好吃就私自用电煮锅……” 知白写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能用电煮锅? 为什么不能煮面条? 知白把笔一扔,一脸愤愤不平。 奇耻大辱,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批评了! 今天居然被骂了这么久,而且居然还在班级里通报批评,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劈里啪啦给霍行川发了好几条消息。 控诉了一通这种不合理行径,然而那边安安静静没有回复。 知白突然很没缘由地生出一股不安。 或许霍行川只是没有看手机,或许他只是在忙工作…… 知白没办法这样安慰自己,他一连打过去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知白气势汹汹,给寝室其他人吓了一跳。 知白不好意思地举着手机跑出去:“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打了好几个电话!” 宿舍门被关上,何凌轩纳闷:“这真不是女朋友吗?” 陈正把写好的检讨递给他,何凌轩翻了翻扔在桌子上,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倒霉死了。” 他走到知白桌子前,看了眼他写的检讨,气笑了:“他会不会写检查?这么写是等着我们继续被罚吗?” 他把知白的检讨丢在一旁,回到自己的位置,撕了张纸,竟然动笔写了起来。 知白不知道自己的检讨已经有了着落。 他站在走廊窗户边质问霍行川:“你去哪了?” “刚才有点事,你干什么呢?”霍行川随口回答。 对面静得出奇,知白隐隐有了些猜测:“出什么事了?” “你先说说你那边?怎么还被抓了。” 提到这个知白就生气,把寝室一起煮面条结果被符纸发现的事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 “还要我们写检查,怎么办啊?霍行川我不会写检查。”他贴着手机小声说,“而且我还有些字不会写呢。” 霍行川笑起来:“你等着我给你写,写完你再抄一遍就行了。” “真的吗?”知白眼睛一亮。 “真的,你别担心了,一会早点睡觉,明天起来抄一份。” 知白欢呼一声,然后恢复平静:“现在到你了,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霍行川把符咒的图片发了过去,简单说明了一下今天的情况,问道:“你认识这个符咒吗?” 知白仔细想了想:“我没见过。” 霍行川一颗心沉了沉,故作轻松:“没事,我本来也想去鬼市找佘舟子问问呢,魔族的咒法,说不定他知道。” 知白低声重复了一遍魔族没说完的话:“生者死,死者生。” “霍行川,死去的魔族不一定是设咒人。如果这魔族说的是阵法咒语,那这个阵极有可能是某种借尸还魂的法术。死去的魔族或许只是个唤醒符咒的祭品,找不到符咒真正的主人是解不开咒的。” 霍行川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所以设咒人当时可能就在现场……魔族是故意被我们抓的,或许被杀就是献祭条件。” 知白想了想:“有可能。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魔族法术众多,很多法术我也不清楚。” 霍行川脑袋里有了条逐渐明晰的线索。 等江澜和夜明到了后,霍行川开着车继续朝鬼市去了。 然而他在鬼市找了一圈都没能见到佘舟子的踪迹。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病重,霍行川总觉得这次的鬼市有种奇怪的氛围。 不仅摊位少了,连买东西的小妖小魔都似乎胆怯谨慎了几分。 他拢了拢帽子,挡住大半张脸,隐藏起身上的气息,走到佘舟子原先摊位对面,装模作样地打量着摊位上的符纸。 魔族的符纸他用不上,随便挑了两个付了钱揣进兜里,便很自来熟地凑到摊主身边:“劳烦打听一下,对面那小蛇妖今儿怎么没出来。” 摊主眼皮一掀:“他好几天没来了。” 霍行川一拍大腿,看起来格外着急:“我上回托他给我打探消息,压了不少钱,呦,该不会卷钱跑了吧?” 摊主叼着跟不知道是什么的骨头,在嘴里咬了咬,上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新来的吧,看你没什么功力,好好劝你一句,最近出来不少大妖大魔,你还是赶紧回家躲着吧,免得被当盘菜吃了。谁知道那蛇妖是被抓了还是被吃了,往好了想,没准是修炼出本事干大事业去了。” 霍行川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符咒,试探地问了句:“您知道这个符咒么?” 见他是卖符纸的,霍行川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他刚问出口,对面脸色瞬间一变 摊主盯着霍行川,眼神似乎要把他刺出一个洞:“你在哪看到的?” 第57章 霍行川谨慎地看着他, 故作一脸茫然:“大街上看到的。” 摊主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了,一把将符纸接过来,凑到跟前压低声音:“现在这可是香饽饽。” 霍行川狐疑地看着他。 摊主抖了抖这符纸, 似笑非笑地感概着:“听说能让死人复活。” 他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哪有这么容易?” “让死人复活什么意思?”霍行川问。 摊主把嘴里的骨头吐出去,重新打量了一下霍行川:“字面意思喽,我劝你别用。最近厉害的东西变多了, 有人想干大事。能不能活我不知道, 一不小心就会死倒是真的。” 霍行川眼神一亮:“您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摊主正要开口, 却突然浑身僵住,脸上浮现出极度恐惧的神情。 他的脖颈被拧在一起, 被硬生生当空提了起来, 两腿不受控制地扑腾。 周围的妖魔鬼怪见到这场景,眼睛一呆, 顿时吓傻了,愣了两秒钟后炸了锅一样,慌不择路地找出口。 霍行川被横冲直撞的妖魔撞得连退了几步。 第68章 事情太过突然, 他的瞳孔微微颤抖, 盯着那摊主,压制即将喷薄而出的灵力。 不行,这里是鬼市,不能暴露身份。 扑腾的双腿渐渐停下了,摊主眼球一转,以一种诡异的视角看着他, 努力张开嘴,说出来的话却换了声线:“你是什么人?” 霍行川脸色一变,反问道:“你是谁?” “摊主”冷笑一声, 不是很想回答,不由分说挥出鬼气朝霍行川袭来。 手里捏着的符纸到底没敢用,霍行川硬着头皮左右躲闪一番。 他看了眼面色灰白的摊主,心里一横,转身混进乱流中。 先离开这里。 头顶突然传来皮肉撕扯声,紧接着血滴飞溅到头顶,顺着发丝往下滑落。 霍行川仓促间抬头看去,这摊主竟被当胸撕成两半。 腾腾的血直接浇在逃跑的乱流中,又引来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摊主破了的皮囊被扔回街上,满脸血污,五官扭曲,眼神却格外空洞,嘴唇翕张,极其艰难地说道:“生者死……” 霍行川呼吸一颤。 没等他再仔细看一眼摊主的情况,突然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方才还在慌不择路的妖魔鬼怪们,竟然停下了脚步,恐慌的神色在他们脸上瞬间荡然无存。 他们一脸僵硬地仰头望天,就像在等待某种指令。 摊主温热的血慢慢流到霍行川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小腿向上攀爬,快要把他吞没。 这摊主的血竟然汇集成了方才符咒的模样。 霍行川脸色一沉,符咒真正的主人就在这里! 他咬着牙冲着黑漆漆的天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身边的妖魔鬼怪们齐低声喃喃:“生者死,死者生。” “生者死,死者生。” “生者死,死者生。” “……” 他们声音冰冷而僵硬,如同机械般一遍遍重复,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冲向天际。 这就是答案么? 摊主已经变成一瘫烂泥,符咒主人消失不见。 霍行川理智回笼,他不想在这里发生打斗,绕过傻站着念咒的妖魔们,飞一般朝出口跑去。 鬼市准确来说不属于人间。 它是魔族在人间和鬼界建的一个通道,便于往来。 然而这通道极其脆弱,如果被破坏,鬼市坍塌,霍行川就得直接留在鬼界了。 那样的话,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魔族还僵在原地高声吟诵,鬼市大门就在不远处,霍行川掏出通行符,决定趁机直接出去。 离大门越来越近,霍行川眉眼一喜。 只可惜挑起的眉梢还没落下去,身后突然飞过来一根血肉模糊的手臂,直接摔在了出口上。 鬼气相冲,整个出口跟着震了一下,隐隐有坍塌的迹象。 霍行川回头,这些小妖小魔们在鬼气中逐渐扭曲膨胀,身体裂开,露出森森白骨和鲜红腐肉。 “生者死,死者生。” 咒语一遍遍反复吟诵,吵得霍行川头痛欲裂。 他看了眼前面鬼气弥漫的出口,心脏砰砰直跳。 突然涌上一个念头。 要是炸了这鬼市顶多动静大一点,应该不能算违纪了吧。 通行符在他手中燃起,幽蓝色火焰照出霍行川沉着冷峻的面庞。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后把通行符丢到门口,撕开了一道逃命的口子。 霍行川转过身,无数血肉四肢裹着鬼气流弹一般扑面而来。 手中迅速簇起灵力,转眼间化成无数箭矢朝鬼市射去,将飞来的断肢齐齐斩落,所至之处炸起刺眼的金色火花。 接二连三的巨响混合着尖利的哀嚎,鬼市剧烈震动,鬼气与灵力相互碰撞,变成扭曲的火焰,舔过鬼市的每一寸。 空间逐渐压缩,街道扭曲变形,霍行川身后的出口急速收紧,眼看就要闭合。 霍行川抓紧时机,转身斩开鬼气,再更多的乱肢飞到自己面前时,背对着爆炸的火光,从出口狠狠摔到外面。 一声震天动地的声响,鬼市彻底坍塌。 霍行川坐在地上,看着出口消失的地方,微微喘息。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疼痛,手臂被鬼气伤到,皮肉翻开,正流着汩汩鲜血。 他顺手写了张符贴在伤口上,抑制住了伤口便不再管。 检查了一下周边街道,确定没有了鬼气,便开车回去。 知白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霍行川开车不方便,直接问了句:“睡了吗,方便打电话吗?” 知白的电话即刻打了过来:“你没事吧?” 霍行川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知白急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心里生出一抹暖意。 “在鬼市出了点状况,耽搁了一点时间。” “鬼市怎么了?” 霍行川犹豫了一下,没想好措辞,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大概,最后悄悄问了句:“我把鬼市炸了没事吧。” 那头沉默了几秒,知白冰冷的怒音透过手机传过来:“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乱来一不小心就会被留在鬼界?” 霍行川半开玩笑:“到时候等着仙人去救我。” “活人入鬼界,你是想死么?鬼气过重小心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霍行川怀疑自己有病,他听着知白这样愤怒的冷音,越听心里越舒坦。 他这是关心我。 他在乎我。 他怕我死。 霍行川胳膊也不疼了,身体也不累了,感觉像是打了鸡血能再炸几个鬼市。 知白叹了口气:“炸了鬼市问出点什么来了?” 轮到霍行川沉默了。 气就气在忙了半天,没问出来什么重要的,佘舟子不在,很多情报根本打探不出来。 “那摊贩只说最近有人要干大事,我看那些小魔小妖都很紧张,人人自危。” “之前九蛇被唤醒,封印破了,鬼气也跟着旺盛起来。有些妖魔便会借着这股鬼气乘势而上,有的大魔吃人,有的大魔专门吸收小魔提升修为,他们害怕也是正常。不过干大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已经过了零点了,知白这一觉睡得很不好。 总觉得心口憋闷,有股难以言说的不安和紧张。 他怎么也睡不着,无聊地看着手机,终于等来了霍行川的消息。 寝室人已经都睡了,知白披了件衣服坐在走廊的楼梯里。 一边和霍行川打电话,一边点开他之前发过来的符咒图片,仔细仔细观察起来。 他确实不认识这个符咒。 但是根据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率又是某种大型阵法。 不少魔都心有执念,所以魔族起死回生的法术并不少见,但是这种法术难度很大又容易被发现。 不会出现受害者身上没有鬼气,只是简单睡着的情况。 知白在脑海中把符咒慢慢描绘了一百年,不断想着那句“生者死,死者生”,想了半天,觉得如果要进一步分析,还是得到现场去看一看。 于是知白开口问道:“能带我去现场吗?” 霍行川温馨提示:“你还记得你在上学么?” 知白哑了火,第一次觉得上学竟然这么耽误事:“可是我很担心。” 霍行川默认他是在关心自己 ,心里一阵愉悦,忘了自己刚说什么:“等我想想办法吧。今天太晚了你先睡觉。” 知白嗯了一声,举着手机半天没挂。 霍行川便安静地听着。 平稳的呼吸从那边传来,足足过了好几秒,知白才轻轻说:“你要注意安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霍行川菀尔一笑:“好,我知道了。 ” 和霍行川打完电话,知白心里舒服了不少。 回来宿舍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霍行川给写的检讨书。 刚准备下床动笔抄一遍,没想到何凌轩站在自己身后,并且递过来两张薄薄的纸。 “?” 何凌轩目光瞥向别处,把手里的纸往前送了送:“给你的,检讨书。” “……”知白不明所以。 他把纸扔在知白桌子上,语气不满:“你赶紧拿着吧,你写的什么鬼东西,交上去不被骂就怪了。” 知白不解地看着桌子上的检讨书:“可是你的检讨书不也是陈正写的吗?” 何凌轩一时语塞,抓着书本大步出去,扔下一句:“少管我!” 虽然这么说,知白还是很感谢他,毕竟不用自己动笔写。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通这大少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居然愿意帮自己写这东西。 他给霍行川拍了一张照片过去:“检讨何凌轩帮我写了。” 霍行川正堵在马路上,冷不丁看见这条消息,心里一沉。 第69章 完了,校草被人盯上了。 第58章 知白正和宿舍几人在食堂吃饭, 手机一亮,是霍行川的消息:“他为什么帮你?” 点进聊天页面,知白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检讨的事。 “他说我写的是鬼东西, 交上去会被骂。” “明明他自己的都是陈正给写的,莫名其妙。”知白咬了口包子,继续打字,“不过这样我就不用自己写了哈哈。” 知白不习惯用拼音, 慢吞吞敲出一个个字。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一会儿, 霍行川才收到知白的消息。 霍行川对何凌轩没什么太多印象。 和家里闹掰以后就没参加过各种聚会, 对何凌轩的了解也不过是知道他是何家的儿子。 他把老妈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点开朋友圈, 在一溜照片里找出几次聚会合照。 挨个点开, 终于在某一张里看到了何凌轩。 照片里少年一身高定西装,衣领别着金色家徽, 手搭在身前坐着着女士肩膀上,下巴微昂,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镜头。 霍行川把照片放大, 盯着看了几秒钟。 没自己高, 没自己帅,没自己身材好。 除了年轻点,不足为惧。 他心满意足地给知白又发了一条消息:“以后遇到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找我,我帮你就行。” “他们说学校要校园跑,你能帮我吗?” “……” 这怎么帮? 过了几秒对面又发来一条:“算了,我问问何凌轩怎么办, 他好像也不想跑。” 霍行川飞速打字:“你等我给你想办法。” 立刻收到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霍行川回过去一个拥抱,思忖着措辞点开了裴游意的微信。 “裴姨,眯眼笑.jpg, 关于贺生山有点事想和您商量。” 几分钟后,霍行川点开和知白的聊天界面:我和裴游意说完了,你可以不跑了。 发送完后,他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口气。 霍行川你真是太没有底线了。 手机震动一声。 “霍行川你太厉害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霍行川心花怒放,没底线就没底线吧。 进了特案局霍行川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夜明拼命给他使眼色,小声说了句:“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唐副局一声怒吼:“霍行川!” 完了。 昨天的事情到底没瞒住。 唐副局接到监察司的电话,险些没气炸了。 结果这人不仅哼着小曲大早上美滋滋,甚至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还不知错! 唐副局手里的保温杯重重一落,针对霍行川前去鬼市以及炸了鬼市的冒险行径,劈头盖脸教育了他一顿。 霍行川被唐副局骂惯了,多一顿少一顿无所谓。 等着他发泄完了,霍行川不忘反驳:“我去鬼市不行,怎么惩恶扬善打击非法组织也不行?” 唐副局鼻子要气歪:“你这叫打击非法组织?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合理合法合规!” 霍行川左耳进右耳出,不为所动。 唐副局骂累了,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抬眼问:“受伤了吗?” “胳膊受了点伤。” “我看看。” 霍行川露出皮肉翻开的胳膊,唐副局心里一惊,抓着他的手就想送去治疗。 却被霍行川轻轻一推拒绝了。 他啧了一声:“干什么,我留着有用呢。” 唐副局一脸莫名其妙:“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霍行川笑嘻嘻:“留着苦肉计。” 知白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一出孙子兵法。 得知不用校园跑了以后,他高兴得胃口大开,又盛了碗粥。吃饱喝足了一脸喜悦地和大家去上剑法课。 这是他最感兴趣的课了。 剑修不就是该好好练剑么? 剑法课老师是个清瘦的老人,稀疏的山羊胡系成一绺,颇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用着老旧的黑白课件 ,先把重点剑法介绍一通。 第一本是青龙剑术。 知白一愣,居然是怀风君的剑术。 怀风君是凤君为数不多的朋友,至少知白在栖桐殿的时候 ,只有怀风君来过这里。 俩人饮酒下棋比武练剑。 那时候他经常在一旁看着。 主要是看凤君。 想到这里,知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继续往下听,在最后听到了凤君的剑术,以及……自己的剑术。 这老师边讲边点评,前面都极尽夸奖赞美之词。 等到了自己这里 ,不出所料。 “此人剑法极佳,但是人品低劣,犯下重罪,受到天罚,大家修行务必以此为诫。” 有人不理解这话,问知白犯了什么罪。 “他杀了凤君呀,凤君是他师尊。” 许池从刚才就无聊得很,听到这话,懒洋洋抬起头,一脸兴味地远远看了知白一眼。 只可惜,知白面无表情。 许池觉得有些无趣。 周围人的讨论声没有停止,有的人问为什么知白会堕魔,有的人问为什么要杀凤君。 后面话题逐渐变成“据说他的剑术很难,挂了不少师哥师姐。” 知白确实是没什么想法。 自从上了修仙网以后,关于自己的诸多评价他已经看了个遍,总结起来无非那么几句,罪人,恶魔,卑鄙小人,或者再难听一点。 知白见怪不怪。 骂吧,倒也没骂错。 不过这学院还真是足够冷静客观,物尽其用。虽然自己形象不好,但是剑术还是要学。 并且还把自己的剑谱放在了最高等级。 知白苦笑:这何尝不是一种认可。 理论课讲完就是实践课,老师讲得很细致,从起手到分解剑式每一步都挨个讲解一遍。虽然距离怀风君本人还差得远,但是在凡人里已是很高的水平了。 知白记挂着神秘符咒的事,心不在焉地学了学,把课程敷衍了过去。 下了课他又给霍行川发了几条消息,问什么时候能去医院看看伤者。 不知道那边霍行川在忙什么 ,过了好半天才收到答复:今天晚上我来学校接你,我们偷偷去。 “偷偷”两个字完美地戳到了知白。 他脸上浮起窃喜,愉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知白趁大家睡着后,悄悄穿好衣服,走到一楼洗手间,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他尽量隐蔽气息,朝山下飞奔而去。 穿过密林长阶,跑到大门口。 霍行川正靠在车子上招手。 知白快步跑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下来后一脸激动地看着霍行川,压低声音:“没人发现!我们快走。”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成功做坏事的喜悦,在夜色中格外灵动。 汽车匆匆驶向市区医院。 这些没有意识的人被单独安排在住院部最上面一层。 电梯门一开,整个楼层一片黑暗。 霍行川回手拉住知白手腕,带着他走进一间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床,知白看到符纸上淡淡的金色灵力。 打开灯,事件中昏迷不醒的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绵长,睡着一场没有尽头的觉。 “你觉得有鬼气么?”霍行川问。 知白微微皱起眉毛,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些人,摇了摇头:“我目前感觉不到。” “目前?” 知白走到一架病床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躯体:“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用什么方式隐藏了起来。” 方才眼中的兴奋被他收起,知白仔细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锐利的眼神似乎能把这人穿透。 霍行川屏息凝神站在知白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跟着他一起观察。 知白蹲下来,细长的手指搭在这人的脉搏上,金色的灵力从指尖泄出,慢慢缠上对方手腕。 居然真的没有鬼气。 不可能啊。 暂且不说魔族一肚子坏水,不会干没结果的事情。 如果没有鬼气,这些人怎么会一睡不醒呢? 知白大脑飞速运转想着种种可能,是法术? 还是鬼气太弱了? 正努力思索着,突然走廊传来一串脚步声。 霍行川不知道哪根神境搭错了,直接揽着知白一起滚到了病床底下,藏了起来。 知白一脸惊慌,下意识就想挣脱。 “嘘!”霍行川轻声说。 知白不动了,安静地看着他,任凭自己被他这样搂着。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霍行川躲在这里。 但是方才被压下去的那股做坏事的兴奋感又蹦了出来。 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白心脏疯狂跳动,一股隐秘的刺激感涌了上来。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响在耳畔,在安静的床底下有些震耳。 第70章 知白害怕暴露,又往霍行川怀里挤了挤,试图把心跳声捂住。 两人的膝盖碰到一起,知白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于是微微错开膝盖,顺着霍行川的腿挤了进去。 霍行川浑身一僵。 那条瘦长的腿,正一点点擦过自己大腿往里送,相互触碰的地方,勾过一阵滚烫的痒意。 一根神经拼命挣扎跳动,霍行川体内反涌出一股热浪。 然而知白仍不知足,继续用腿摸索着舒服的姿势,上下前后地来回移动。 霍行川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按住了他的大腿,声音低哑:“别动了。” 他的另一只手落在知白漂亮的蝴蝶骨上。 知白出来得匆忙,外套下面直套着件睡衣。 只要再往下……就是他瘦劲的腰肢…… 在薄薄的睡衣下,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霍行川微微仰起头,炽热而颤抖地呼吸落在知白头顶上方。 两人贴得更近了,近到霍行川快分不清彼此的心跳。 他努力克制住想要往下抚摸的手。 “有人吗?” 原来走过来的是个小护士,知白想笑,又瞬间控制住了,他和霍行川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没人回应。 小护士没多想,把灯关了,门也被顺手带上。 月色如水,从窗户里落在知白的脸上,给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知白嘴角挂着笑,没有从霍行川怀抱中退出来。月光下,他的眼尾挑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浓密的睫毛轻颤着,笑得抖了起来。 眼里闪过水痕,润湿的眼眸又黑又亮,他用气声说:“好好玩啊。” 第59章 四周又安静下来, 知白从床底下滚出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这里不让进吗?” 霍行川从另一边出来, 姿势别扭地靠在床边,背对着知白,迟了几秒才沉着声回答:“我真是脑袋有病。” 知白捂着肚子继续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不过偷偷摸摸的还挺有意思, 以后还想玩。” 霍行川屈起一条腿, 手臂搭在身后的床上, 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侧过头看着他, 悠悠说了句:“想得美。” 笑够了知白不再管他, 又打量起这些昏迷的人来。 霍行川:“暂时没有发现就先回去吧,如果再有情况我和你说。” 知白一时间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脑海深处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但却隔着层水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知白索性决定先回去:“行,明天我去学院里的书阁里看看。” 霍行川颇为遗憾:“要是在鬼市里抓到那孙子就好了。” 知白一记眼刀杀过来:“你还敢提, 以后不许再去鬼市!” 霍行川知趣地闭上嘴, 老实地点点头。接着冲知白伸出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知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走过去,接过他的手,刚用力,霍行川就“嘶”了一声, 眉头直拧。 知白心里一慌,瞬间松开手,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霍行川摆了摆手, 皱着眉毛,像是很疼的样子,“就是在鬼市手臂受伤了。” “我看看!”知白急着就要往上撸他的袖子。 霍行川挡了挡,但还是被知白一眼看到了伤口。 掀开毫无作用的符纸 ,皮肉掀开的血腥惨状直接跃入眼帘。 知白的动作顿住了。 霍行川偷偷斜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说了不让你看……” “为什么不和我说?”知白冷声质问。 霍行川笑笑:“这点小伤还要汇报?我又不是谁家的大少爷那么金贵。” 知白把符纸扔到一边,手中簇起灵力抚了上去:“怎么不治?摆着欣赏么?” “我这不是想着用它引以为戒么。” 说是这么说,可却嬉皮笑脸,根本毫不知错! 知白治疗的手停了下来,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自己治去吧!” 这一巴掌扇得比伤口疼,霍行川却忍不住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手打得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知白没被讨好,作势又扬起巴掌,霍行川往后一缩把伤口摆过去,弱小又可怜:“我胳膊有点疼。” “活该!” 霍行川把人送回去再回家已经很晚了,但是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 晚上知白勾起来的那股火仿佛一直燃在胸腔,席卷过一层又一层的热浪。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皎皎月色下知白白玉般的脸,眼眸纯澈干净,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兽。 再然后,是他不断伸过来的腿…… 霍行川盯着那双眼睛,里面透着自己可耻下流的欲望。 他翻了个身,呼吸愈发粗重。 他强迫自己克制住此刻想要触碰知白魂魄的念头。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胡乱抓了把床单,小臂青筋贲张,在冲天的欲望中,他闭着眼在心里默念起了清心诀。 过了很久他才渐渐睡去,梦里光影模糊,似乎有双手从下往上抚过,又轻又缓,指尖冰凉,却格外灼人。 像是坠入明媚的海中,他在浪潮中上下起伏,阳光和海水不停碰撞交融,激荡出细碎白浪。 在一片混乱暧昧的画面中,霍行川抓住了在自己身上胡乱非为的手。 漂亮,修长,带着凉意。 那是知白的手。 梦里知白埋在自己怀中,脊背单薄清瘦,皮肤白瓷般细腻。 他蹭着脖颈抬起头,发丝在锁骨上扫动。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眼眸如浓墨,泛着层水光。 指尖在皮肤上慢慢滑过,像是发现某个秘密,他眨着眼睛狡黠地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 纯情又浪荡。 接着用气音一字一顿说:“霍,行,川,你……” 戳穿他的字眼还没有说出口,闹钟陡然响起,霍行川瞬间从暧昧的梦境中惊醒。 天色已亮,他关上闹钟,在床上自我放空地坐了一会,起身把睡衣床单被罩统统扔进了洗衣机。 冲了个澡,把清心诀在心底里反复念了几遍,他才走出家门。 知白的闹钟响了好几遍都没把他叫起来,最后还是余颂用力推了推他,知白才从床上坐起。 “你能不能替我上课啊?”知白闭着眼睛问。 何凌轩正往头上喷发胶,从镜子里回看了知白一眼:“昨天晚上没睡觉啊,怎么这么困,你再不起我们可先去吃早饭了。” 知白闭着眼睛边打哈气边穿衣服,还是被余颂提醒了才发现衣服穿反了。 他明白为什么大家痛恨早八了。 知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为什么要来上学呢? 如果不上学就不用早起,不上学就不用偷偷摸摸的逃寝,不上学就不用去听根本听不懂的剑法起源。 全都怪霍行川! 知白找到了发泄对象,半睁着眼给霍行川发了句:我恨你。 平心静气准备随时老僧入定的霍行川:? 看了眼时间,霍行川猜到他估计是没起来,顺着他的话发了个下跪的表情。 全靠室友的催促,知白准时坐进了教室。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沉,眼前景色也越发模糊,知白眼睛一闭倒在了桌子上。 随后便被一脸严肃的老教授叫了起来。 何凌轩坐在他后面啧啧两声和陈正吐槽:“真倒霉。我听说普通人上大学睡觉是没人管的。怎么修仙大学就这么严格?” “啊……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修仙没有轻松的时候……人间的大学什么样我不管,啊……咱们修仙大学是绝不允许有人怠于修行……” 老教授罗里吧嗦说了一串,知白瞌睡虫泛滥一句没听进去,连他后来问的几个问题也答不出来,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他。 气得老教授罚他课后跟自己整理藏书阁。 藏书阁? 这不歪打正着。 老教授姓罗,除了教书最喜欢泡在藏书阁里研究修仙哲学。 知白思想境界不高,不知道修仙还有哲学,云里雾里地听着他说了一路。 每说一句怀疑一句,修仙有这么复杂吗? 不过罗教授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说出一串大道理,知白不敢多问,只好一路点头说是。 藏书阁是一座古朴寻常的塔楼。 推门进去却别有一番景色。 一排排望不到顶的书架看得他眼晕,学院的学生在自己的佩剑上或站或坐地安静翻书。 知白跟着罗教授一直往前走,来到一扇门前。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 屋子里乱糟糟满地都是书,最里面里面摆着张桌子。 桌子上快被书挤满,到处都是翻飞的笔记。 “你帮我把地上的古书摆好吧。” 第71章 昨天和霍行川在医院的时候,他猛然想到之前在哪里看到借尸还魂的相关法术,可惜怎么都没想起来。 知白边帮罗教授整理,边留意地上的古书,试图从脑海里回忆起相关的信息。 “老师您知道哪本书曾记录过关于魔族的法术吗?” 罗教授从书海中探出头:“问这个做什么?” “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的问题,受害人昏迷不醒,却查不到半点鬼气。” “昏迷不醒?”罗教授皱起眉毛,他看了不少书,也接触过不少修士,没听说过下手这么温柔的魔族。 知白继续问道:“您知道借尸还魂吗?” 罗教授一悚,手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在书堆里翻出一本掉了皮的书,给知白递了过去。 “这本书记录了魔族的一些法术,不过可不可考证我不确定,你可以看看。” 知白赶紧接了过来,匆匆翻了一遍,并没有霍行川给的符咒。 但是他确实是找到了魔族借尸还魂的法术。 也终于想起来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是什么了。 “是生效时机。” 霍行川从特案局的档案室走出来,把卷宗放在桌子上,众人纷纷朝他看过来。 “我查了卷宗,有记录以来确实发生过几次借尸还魂的案子。虽然和我们这次的不同,但是有相似的地方。” 他点了点桌子上的卷宗:“这是清中期的一起案子,几人在山林中陷入迷障,走了几天几夜才找到回家的路,在家里平安无事的呆了几天后,突然神志不清,神色可怖 ,不似人形,吃了一家老小,死的时候额间有黑色符咒。” 他又拿起下面一本:“这是明初的一起案子,报案人是个樵夫,在山中砍柴时意外看到一个浑身布满黑纹的尸体,于是报了案,找到凶手后,凶手自称是听到了邪魔秘术可让亡者复生,于是便杀了村里的傻子想试试,结果几天都没有反应,就把尸体扔后山了。” 霍行川还想举例,被夜明拦下来了:“我天,老大你怎么找到这些的。” “当然是在档案系统里翻出来的。”霍行川回归正题,“我又查了一下关于借尸还魂的法术,现有记录中都显示借尸还魂是双向法术,既要对尸体下咒,又要对魂下术,我猜目前魔族只完成了一半,符咒还属于未完成的状态,所以暂时找不到鬼气,身上也没有鬼气符咒。” 夜明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霍行川的手机震动一下,他瞥眼看去,勾唇一笑。 他想到的突破口,被知白完美的说了出来—— “我记得有一个死在特案局的魔族?” 第60章 “使用法术一定会留下痕迹, 霍行川我不信什么都没有。” 估计是觉得自己打字慢,知白发的是语音,他的声音沉稳冷静, 像一针安慰剂,稳住了霍行川心里那股急躁:“那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知白继续说:“设咒人控制魔族在城市里设阵,普通人昏迷成为容器,在通过设阵魔族被杀成为祭品, 这样完成第一步。” “等设咒人在魔族那边对魂魄下术成功, 借尸还魂术就便会彻底完成。” 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霍行川补完了知白的话, 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之前魔族存在的痕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霍行川个人的判断和墙上的符纸来看,这里丝毫没有鬼气的痕迹。 知白很默契地发来一张照片。 “用这个符试试。” 照片里的符看起来是知白刚画的, 笔迹有些潦草。 “不过这个符不太稳定, 很快就会失效,你抓紧时间。” 霍行川一笑, 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人,就是有办法。 他把手机里复杂而陌生的符看了几遍,在心里记下后, 掏出黄纸, 沉心静气,咬破指尖,鲜血混合着灵力将符咒画下。 鲜血能增强符咒的威力,霍行川边画边祈祷这符能起些作用。 在他画好停手的一瞬间,符纸没让他失望,立刻有了反应! 符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在空中迅速抖动,周围空气翻涌,连带着墙上的符纸也开始跟着颤抖。 在它将碎欲碎之际, 倏地剧烈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之前魔族死去的地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黑色图案。 正是借尸还魂符咒! 鬼气被气浪裹挟从符咒中生出,霍行川迅速竖起二指捕捉一缕鬼气,将其锁在符纸中。 符纸燃烧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空间跟着扭曲变动。 突然一声爆响,气浪炸开,霍行川被这股暴风吹飞,直接撞到身后的墙上。 脊背跟着一疼,眨眼间的功夫,符纸化成粉末,地上的符咒和鬼气统统消失了。 手中锁住鬼气的符纸还在,霍行川确定这不是一场梦,舒了口气。 他把符纸收好,扶着墙站起来,按住语音键问知白:“这到底是什么符?” 知白的语音沉默了两秒才从传来声音:“很久之前想用来复原现场的,但是时间短,又有反噬作用,用过几次就被取缔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心虚:“你没受伤吧?这符有没有用啊……” 霍行川捂着撞青的后腰,咬了咬牙:“没事,好歹是弄到他的鬼气了,我这就去医院看能不能把其他的鬼气共振出来。” 几分钟后。 霍行川开着车飞驰过街道,和夜明一起前往医院。 他把情况简明扼要地和夜明说了一下。 夜明频频点头,听完后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认真提问:“老大,你刚才说的给你提供帮助的朋友是贺生山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好像没别的朋友。” 夜明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霍行川不善的视线:“不过贺生山到底是谁啊,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身份么?” 霍行川握着方向盘,没再看她:“不是说了么,特案局实习生。” 夜明瞥见霍行川一抹不正常的神情,心里知道这是不想说了,于是把头转向窗外:“知道了知道了,他就是无敌实习生,我不问了。” 霍行川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谢谢了。” “不——”这句不客气夜明还没说完,车子猛然一停,她随着惯性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重重磕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险些咬到舌头。 她揉着脑袋往前看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道路两旁的行人通通定在原地,而地上正向四周蔓延着巨大的符咒。 怎么又是借尸还魂术! 那边霍行川解开安全带,长腿一迈下了车,双手飞速结阵,金色薄膜自他头顶上空生出,把周围几公里的土地拢住,关住了往外伸展的符咒。 他抬头往上面一望,向夜明吩咐:“你去找符咒中心的魔族,控制好,暂时不要杀他。我去把躲起来的真凶揪出来!” 两人分头行动,霍行川召出破空剑,踏剑而起。 结界内寻魔阵细密的金丝遍布每一处,霍行川闭着眼仔细感受着灵力中鬼气的波动。 大脑内的某根神经一蹦,在结界边缘,寻魔阵的角落,有一处小小的涟漪。 霍行川脸色一变,瞬间锁定那个不肯露面的身影,踩着破空剑闪现般飞到他的面前。 随后,抬起右手,数道金光利刃朝那魔族射去。 魔族在霍行川飞至面前时已然察觉,伸手在虚空中一握,霍行川的箭矢齐齐碎裂。 他抬起头,语气有些意外:“你居然发现我了?” 说实话那张脸并不可怖,反而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老者。他整个身子裹在黑色斗篷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竟然有些温和。 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箭矢金色粉末弥散在空中,霍行川神色冷漠:“想解除这个术,看来只能把你杀了。” 老人听到这话,并没什么反应。他低低笑起来:“你可以试一试,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霍行川审视着他,这魔很擅长隐藏鬼气,流露在外的只有一点,但凭他刚才隔空破坏箭矢,以及这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气定神闲的态度,霍行川感觉到这不是普通魔族。 不过既然是魔就没有不杀的道理。 霍行川从破空剑上迈下来,悬在半空中,伸手握住长剑。 在两人彼此沉默的对视中率先挥剑—— 重重地打在了一面空气墙上。 老人几乎没有动作,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就将霍行川的长剑牢牢抵住。 霍行川抬脚一蹬,跃起再度挥剑,却又一次被拦住。 “你想杀我,可是你根本碰不到我。”老人隔着空气挥了挥指尖,一连挡下霍行川几次攻击。 老人颇为遗憾,甚至有些怜悯:“我已经活了快一千年了,凭你是杀不掉我的,我建议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第72章 听见这话,霍行川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怎么活了快一千岁想法还是这么可笑?” 他的眼神闪过森寒杀意,长剑指着老人,说出来的话仿佛淬了冰:“既然是千年大魔,那就更要杀了。” 老人无奈地叹息一声:“年轻人就是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影响理智,莫名其妙地丢了命。” 霍行川最讨厌人讲大道理,尤其是莫名其妙的大道理。 他神色一凛,灵力身后虚空中涌出,排山倒海之势朝老人冲去,撞在防护罩上发出震天声响。 那透明罩子明显支撑不住,空气开始微微抖动,老人神色一变,迅速抵挡,却仍然抵挡不住周围迅速震动的气流。 一声清脆的碎响,灵力冲破透明罩。 飞速结阵的手势抵不住铺面而来的灵力,老人被狠狠拍到数十米外的结界上。 霍行川在空中迈着轻快的步子,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脸庞,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老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霍行川身后悬着个巨大的金色符咒,灵力翻涌汇成数不清的箭矢,剑锋凛凛,正准备随时朝自己射来。 他笑了,收起了那副文质彬彬的面孔,皮肤上的暗纹陡然加深,眼中寒光一闪:“那就试试吧。” 自他周围爆出数股鬼气,和霍行川的灵力交缠在一起,相互抗衡着擦除一黑一金两道火光。 他的眼睛逐渐浑浊,黑色瞳仁渐渐吞噬眼白,变成两个黝黑洞口,身前鬼气聚起,竟汇集成一把古琴。 真是附庸风雅。 霍行川提剑准备见招拆招。 枯瘦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拨,鬼气化作声浪袭来,霍行川长剑抵在身前,斩过攻击,音波自他身后而去,大楼轰然倒塌。 身后箭矢一齐射出,数不清的光影擦着空气,直逼老人面门,距离不到一尺的地方,老人抬头一声冷笑,指尖一挑,箭矢碎成齑粉。 霍行川挥剑斩过层层音浪,刺向魔族心口。 灵力和鬼气撞击在一起,霍行川骨节泛白,死死抓着剑柄和他抵抗:“就这么想借尸还魂么?” 老人额头伸出细密的汗珠,指尖落在琴弦上拨动起来有些吃力,却掩不住脸上的嘲讽:“他们算什么,是为了迎接大人罢了。” 霍行川手腕加力,长剑即将擦到对面胸口,老人突然爆出鬼气,将霍行川逼退两步。 老人突然诡异一笑:“你真的可以一直在这里么?” 什么?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像是按下远处的某个扳机。霍行川眼皮重重一跳,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还有七天。”老人看着他,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托你的福,好戏很快便会拉开序幕。” 他收起笑容,抬头看了一眼:“我们后会有期。” 霍行川心道不好,一声重响,头顶结界突然间被从外面撞破。 他居然有同伙! 霍行川长剑挥去,可这魔族已经化成一道鬼气消失在了原地。 手机很配合时机地响了。 江澜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急切:“行川,医院出事了。” 第61章 “他们身上一瞬间出现了鬼气符咒!” 霍行川低声骂了一句, 头顶结界已碎,方才的魔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马上就过去。” 还没等汇报更多信息,电话就被霍行川挂断了。 再抬头, 病房里一片鬼气。 江澜眼里越发阴沉。 墙上的符纸在鬼气的冲击中上下翻动,病床上昏迷的人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布满了阴森诡异的圆形符咒。 像是一双双深不见底眼睛,散着缕缕黑雾。 好像下一秒他们就会张牙舞爪得暴起大杀四方。 这场景太过惊悚骇人,不少队员站在病房外踯躅不敢上前。 这也不怪他们。 江澜和这些队员们本人是后勤部的人, 招来的时候以为端茶送水采购备品, 在特案局当个吉祥物就行。 因此等级相对偏低, 上班理念就是做躺平的咸鱼,拿保底的工资, 让各位在局里呆得舒坦顺心。 没成想躺了几年, 行动队缺人处理现场负责善后,局里又迟迟招不到人, 才把江澜他们塞进行动队。 江澜叹息一声,把年轻的队员往外推了推,关好门重新贴上符咒。 整个楼层已经罩上一层淡淡的结界。 他病房中央席地而坐, 嘴中念念有词, 身下浮现出的金光符咒和屋子里的鬼气相互抗衡,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江澜在心里默默祈祷,在霍行川来之前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霍行川挂断电话,飞速赶到夜明身边的时候,她已经用束魔锁把这献祭的魔族控制住了。 锁链捆木乃伊一般把这魔族上上下下缠了个遍,手脚一并束住, 连脖子都动弹不得。 魔族不死心地在地上翻扭着身子来回扑腾,被夜明当即踹了一脚。 霍行川现在没时间处理他,准备把人直接扔车里,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那魔族定在原地,不再动弹,倏然咧嘴一笑。 地狱深处的咒语再次响起。 “生者死,死者生。” 不好—— 霍行川瞳孔骤然一缩,来不及思考,身子本能地行动起来,手中灵力化成保护罩朝他笼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魔族眼里闪过一抹癫狂,邪笑着炸成了一朵烟花。 腥臭的鲜血瞬间喷溅了霍行川半个身子,顺着他的衣服慢慢落在地上。 啪嗒—— 夜明浑身呆滞,喃喃自语:“为什么?” 周围人群双腿一软,失去意识摔在地上。 世界寂静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头顶阳光猛烈,夜明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股冷意。 霍行川僵硬地抬起手,抹了抹滑到眼睛上的血,胸腔爆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还有七天。” 无尽的虚空之中,那个老人狰狞地笑着。 风乍起,吹起他的发丝和衣摆,卷过魔族最后一丝痕迹,滚滚驶向远方,弥散在天际。 “去医院。”霍行川嗓音艰涩,“那边情况估计更糟糕。” 他拉过还在发怔的夜明,三两步冲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在轮胎摩擦的刺耳声响中,悍马如离弦之箭般在街道上飞驰而过。 霍行川一路超车,连闯几个红灯,把各路骂声通通甩在身后。 他紧绷着脸,眼神如利刃,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七天? 符咒生效时间还有七天。 七天时间能抓住这孙子么? 而且看样子事情不会到此为止。 七天里还会有更多人昏迷成为容器。 还有……他说的迎接大人是什么意思? 大人是谁? 无数未知的问题在脑袋里一齐涌出,霍行川大脑越发混乱。 怎么办? 总是这种被牵着走的感觉。 总是这种被魔族玩弄的感觉。 他的脸沉得能挤出水来,握着方向盘的手越发收紧,似乎下一秒就会直接捏碎。 “老大!” “老大!” 夜明紧紧攥着副驾驶的把手,在几个惊险的操作中,极力稳住自己身体,克制住嗓子眼里番尖叫。 手机响好几声,身边人却毫无反应。 夜明吼了出去:“老大!贺生山的电话!” 他终于肯分出精力去看一眼,接起了电话。 “霍行川,”不等他开口,知白沉稳的声音响起,“别慌。” “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霍行川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知道我在慌? 第二念头是:还好他在。 僵硬的肌肉微微松动了几分:“我……” “我让他跑了。”霍行川顿了一下,“他说还有七天” 知白安静地听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你……” “相信我。”霍行川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觉得他带着笑意。 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相信我,霍行川。” 脑袋里那跟不停跳动的神经慢慢停下来,心中的怒火也跟着逐渐消散。 霍行川觉得自己像是被极其轻柔抚摸了一把。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好,我在医院等你。” 夜明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和霍行川熟,知道这人火气上来,就喜欢自己和自己较劲,不把问题解决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好脸色。 从来没人能压得住的脾气。 没想到贺生山三两句把他炸起来的毛捋顺了。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么? 霍行川把车甩到医院门口,停了车直接冲向顶楼,推开病房大门,双手结阵,用灵力压制住满屋子的鬼气,把快要挺不住的江澜换了出来。 第73章 “我靠……我密恐要犯了……” 夜明气喘吁吁跟着霍行川跑上来,把房间关键位置重新用符纸镇好。 看着霍行川从兜里掏出锁住鬼气的符纸。 目光锋利地注视着屋子里躺着的众人。 “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出来。” 屋子里寂寂无声。 霍行川失去耐心,把符纸放在手心,在他冰冷的视线中,符纸猝然燃烧。 那一缕鬼气被灵力狠狠撕绞。 夜明手中汇起灵力,紧紧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众人。 鬼气快要被撕扯干净的时候,角落里的“人”浑身一抽,姿势僵硬地从床上直直坐起! 就是他! 夜明手中的灵力正要挥出去,已经两道灵力闪电般射过去。 一声凄厉惨叫,灵力箭穿过肩胛骨把人牢牢钉在了墙上。 霍行川二话不说,手掌一抬,两道箭矢正中魔族大腿,魔族一声惨叫,扭着脖子嘶吼挣扎。 他磨着牙喘息着,神色凶恶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霍行川撕碎。 虫子一般的扭动看得人有些恶心,霍行川大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冷如寒刃:“主犯在哪?” 魔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霍行川手指一掐,逼出了他喉咙里最后的空气:“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他阴笑两声:“你把我杀了容器损坏这个人可就回不来了。” 一脸挑衅地看去:“你要试试么?” 霍行川犹疑之际,身后一声巨响。 他猛然回头,视线越过特案局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看到坐在长剑上破窗而入的知白。 知白看了眼满地的碎玻璃,又看了眼其他人的脸色,眨了眨眼,很无辜地说:“我在楼顶没找到门……” “……” 众人疑惑:这人是谁? 夜明率先反应过来:“这算违纪吧。” 霍行川眼皮重重一闭:完了,忘了和他说新时代修仙准则了。 知白不知道自己还没正式踏进特案局大门,就先被监察司记了一笔。 他从长剑上跳下来,看向被钉在墙上的魔族,十分淡定地走了过去。 魔族也没见过这么高调的出场,拿不准这到底个什么角色,一时有些紧张:“你想怎么样?” 知白很随意地笑了起来:“你怕什么,你不是说我不能杀你么?” 魔族觉得这笑容别有深意。 他心里一阵打鼓,勉强笑了笑:“借尸还魂术已成,你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要杀人么?” “术法已成。”知白一字一句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眉毛轻佻,反问道,“是么?” 什么意思? 魔族看着知白,呼吸不自觉开始颤抖,我说了咒语,成功献祭,术法明明已经成功…… 不对…… 魔族猛然顿住,浑身血液凝固。 知白见了他的反应,笑容有些欣慰,继续提醒他:“你是被唤醒的啊。” 是的。 他明白了。 视线僵硬地移到刚才鬼气燃烧的地方。 自己是被鬼气共鸣唤醒的。 也就是说借尸还魂术时机不够! “你的魂魄还不稳定吧。” 几个字轻飘飘落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感,魔族连瞳孔都在跟着颤抖,看着那只冷白的手朝自己伸来。 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身体被钉死在墙上。每动一下,灵力就更扎一分,魂魄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 不要…… 魔族已经猜到知白要做什么了。 只见知白神色平静,嘴里慢慢念了句咒,在魔族惊恐不已的眼神中,把手伸到了魔族身体里。 手掌轻转动,碰到了什么后,魔族一声惨叫:“不要——” “不要——我好不容易——” 知白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借着刺耳的声音,用力一扯,将魔族的魂魄从身体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接着迅速用灵力锁住,嫌弃地丢到了地上。 行云流水的动作只有几秒钟,外面的队员们呆若木鸡,没意识到自己看了什么,先听到这神秘高手冲霍队长抱怨着:“洗手间在哪里?魔族的魂魄味道不太好闻。” 抽魂术据说已经失传,霍行川只在书里看到过,看到知白随随便便用出来,大脑还处于震荡状态,伸手指了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众人看看他,又看看地上动弹不了的魔族,齐刷刷惊叹一声“哇——” 险些就要原地鼓掌三秒,感谢天降大神。 这时候霍行川手机一响,他习惯性地接起来,唐副局声如洪钟,机关枪似的一口气喷了出来:“你那里哪个不懂事的大白天御剑飞行被人拍下来发网上去了?!” 第62章 病房里的队员们面面相觑, 然后默契看向知白。 知白走向洗手间的脚步一停,对上众人视线,缓缓指向自己:我又犯错误了? 队员们齐刷刷点头。 知白冷汗直流:“怎么办?” 夜明拍拍他, 投来一个怜悯的眼神:“扣工资,被通报,写检查。” 知白两眼一抹黑:要了命了。 怎么天天都要写检查! 况且我根本没工资! “强调了多少次纪律问题!霍行川你们执行任务能不能小心谨慎!小心谨慎!你这小子纯给我添堵是不是!” “唐局,是我的错, 我的错……” 霍行川嘴上连声认错, 手里飞速点开热门社交媒体。 一刷新, 刚才的事情果然在同城圈里已经开始引起讨论,并且隐隐有小爆的趋势。 还有不少人在帖子下面煞有介事地分析。 霍行川把照片放大, 好在拍得不清晰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松了一口气, 只要没拍到脸都不是问题。 给知白递过去一个“没事”的眼神,霍行川全心全力开始给唐副局做检讨。 唐副局耐着性子听着霍行川言辞恳切态度真挚的自我反省, 从思想觉悟到日常工作,一口气检讨了一溜。 听得他心里那股火慢慢被抚平了,准备开口安慰一下, 突然察觉霍行川说出来的句子好像在哪见过, 隐隐有种熟悉感。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将信将疑地抽屉里的材料拿出来一翻—— 好家伙!这小子分明是在背上次交过的检查! 真是貌似忠良!可耻! 唐副局一嗓子吼出来:“监察司的人就在局里,你现在就把犯错误的人带回来亲自给他们解释!” 浑厚的男中音响彻病房,吓得众人一动不动。 霍行川一脸纳闷:“突然一下子他这是怎么了?” 虽然大家闭口不言,但是满脸都写了“你惨了”三个字。 夜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监察司怕是要问话呦。” 霍行川眉毛一挑,一脸无所谓:“我很怕他问话么?” 夜明白了他一眼, 他霍行川当然天不怕地不怕,不和监察司的人吵起来都算他礼貌。 可是这次的犯事的可不是他霍行川,夜明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小声问:“贺生山怎么办?” 霍行川踩了踩地上刚被抓出来的魔族, 若有所思地安排:“我叫人来换玻璃,让江澜他们先把这些人转移。然后你带着贺生山和这魔族直接开我车离开这,去哪都行,去我家也行,看看怎么处理这魔族。” 他加重语气:“夜明,别让监察司的人看到贺生山,谢谢了。” 夜明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知白仔仔细细把手闻了一遍,确认没有难闻的味道了,擦着手往外走。 看到了笑眯眯站在门口的夜明:“贺生山,霍队长安排你和我一起行动。” 她攥着灵力绳子,把脚边被绑成粽子的魔族提了提:“老大把它交给咱俩了。” 知白越过夜明头顶往里面望了望:“霍行川呢?” 夜明双手一摊:“作检讨去了,不用管他,被骂几句就好了。” “我和他一起去。” 夜明往旁边一迈,拦住知白的脚步:“你这孩子,被骂很开心么?霍行川是队长,出问题了替手下抗个事不是他应做的么?” 她把灵力绳子往知白手里一塞:“你的任务是他,不是去作检讨,明白么?” 往里一瞥,霍行川已经没了踪影,夜明又一脸严肃,知白只好点头答应,跟着夜明离开了医院。 夜明把霍行川后排座椅上乱糟糟的东西一推,拎起魔族扔在后座上,开着车带知白慢悠悠在路上转悠。 “所以我们要拿他怎么办?”夜明从后视镜里看一眼。 魔族魂魄不稳,被灵力束缚了半天,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作为祭品,身上应该有真凶下的咒,我只能试着去拆解符咒,尽量追溯源头,想到破解符咒的方式……” 每一句话在夜明耳中都如同天方夜谭,大多数的修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修养灵力,掌握几个老祖中传下来的符咒,练就几种功法罢了。 第74章 至于对符咒进行拆解,反推,怕是符咒专家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年纪轻轻竟然可以拆解符咒…… 夜明微微张着嘴,呆了好几秒,才怔怔发问:“贺生山你到底是谁啊?” “我?”知白笑笑。 夜明赶紧拦住他:“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觉得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 她的眼里燃起一抹希望:“破解符咒那些人应该就没事了吧。” 知白有些担忧:“不一定。” “为什么?” “我担心魔族体内的符咒只是控制术,如果是这样,那对已经完成的符咒,应该意义不大。” “那……” 知白知道她想问什么:“想要救他们,救必须杀了真凶,或者……” 他摇了摇头:“算了,先去把符咒解了再说吧。霍行川已经去作检讨了么?” “应该已经到局里了吧。” 唐副局脸能耷拉到地上去,一把将赶回来的霍行川拽到身边:“监察司的人在谈话事,不知道这回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你一会注意点措词。这事可大可小,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刚才霍行川看了眼媒体,御剑飞行的事已经有人辟谣,热度也被压下去。 本来这种不严重的违规行为,不过是口头批评一下,写个检讨,扣个奖金罢了,至于兴师动众地来局里? 难不成是发现知白了? 他推开谈话室的门,里面坐着两位监察司的人。 其中一个霍行川没少见,是负责纪律的张主任,而坐在旁边那位…… 霍行川眼神一暗,是赵局。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怎么只有你?”张主任脸色不悦。 “我工作没做好,当然是我来接受批评,张主任还想看见谁呢?” 张主任冷冷道:“你以为你来这里就够了么?你们特案局问题很严重,你的问题很严重,当事人的问题最严重,立刻把他给我带过来!这些问题必须逐一审查,绝不允许有任何漏网之鱼!” “监察司已经掌握特案局行动队违规违纪证据,你们有没有牢记准则,牢记条例,有没有把规矩放在心里!” 不知道这张主任被戳了哪根神经,说得慷慨激昂,激情澎湃,好像下一秒就要提枪把不懂规矩的宵小砰砰几枪打死。 霍行川神色淡淡:“作为行动队队长没做好教育和管理工作,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你负责?”张主任冷笑一声:“最近案子接二连三,甚至出现百姓集体受伤,你怎么负责?你能负得了吗?” 这就明显是在借题发挥了。 霍行川眼皮一抬,扫了这张主任一眼:“我们已经在全力侦察案件,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情况紧急。扣绩效,通报批评还是写检查我都可以。” 张主任眉毛一竖,指着霍行川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反思悔过的态度么?霍行川你不要以为你个人能力还是家里怎么样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霍行川的嘴刚张开,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局,伸手拦住了他。 “小张,你先出去。” 张主任鼻子重重一哼,起身抖了抖西服衣摆,瞪着霍行川气冲冲往外走。 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我只是随便问问,犯错误的那位队员叫什么?” 赵局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从她坐在这里,就没分给过张主任一个眼神,连面前的本子都没例行公事地翻开。 不过在霍行川看来,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伪装。 他没有说话。 赵局笑了:“这个也不能说?霍队长对身边人一向这么关爱吗?” “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而已,没必要这样吧。他已经和我认错反思了,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冲我来。” 赵局一动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 她就这么探究着看向霍行川,仿佛要把他身上的一丝一毫都看透。 半晌她才轻轻说:“你真的不愿意坦白他的身份吗?” 霍行川心里骤然一紧,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有意试探什么,故作平静:“他连实习生都算不上,一定要抓着他不放么?” “好吧,如果这是你最终的回答,那我尊重你的选择。”她结束了这个话题,“借尸还魂案的事情,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就先这样吧。” 她冲霍行川微微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赵局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地坐了一会,慢慢打开前面的笔记本。 里面夹着张照片,是借尸还魂术的符咒 ,她指尖在照片上毫无节奏地点了点,拨通了电话,脸色的温和退得干干净净:“他的事情,等案子办完再说,现在还需要他。” “……”一阵沉默后,许池开口,“我听从安排。” 挂断电话,许池挥了挥手中的长剑,霍霍剑光中,冰冷的剑刃反射出他狭长的眼睛。 长剑猛然一扫,隔着空气将一旁的剑谱劈开。 破碎的书页被剑风吹到空中,又缓缓飘落。 纸张上长剑招式宛如游龙,一招一式潇洒恣意。 这正是知白的剑谱。 第63章 霍行川从谈话室出来, 冲着不远处的张主任礼貌微笑点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擦过他的肩膀离开了。 留下张主任一个人气得直瞪眼。 霍行川转过弯正想打电话,后脖颈一凉, 被唐副局摁着往办公室走。 “疼疼疼,这么多人呢……” 唐副局反手把门关严,掐着他脖子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霍行川疼得直咧嘴:“你又听谁瞎扯了?” 唐副局松开手,抱着肩膀看着他:“说吧, 到底因为什么把监察司惹来了。” 霍行川揉着脖子, 一脸疑惑:“你不都知道了么?” “哼。”唐副局冷笑一声, 脸上写着我静静看着你装。 霍行川眼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冤屈:“你不会又听监察司的人胡说八道了吧,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 小事化大, 巴不得我从特案局滚蛋。老唐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信他们不信我啊!” 唐副局端起茶杯, 吹了吹里面的茶叶,喝了一口:“你看你这孩子,这就急了。” “我没说不信你, ”他把茶杯放下, 压低声音问,“你和赵局什么关系?” 这回霍行川是真的茫然:“没什么关系,我前两天才刚认识她。” “她查了你最近的案子,觉得你办案很有一套。” 唐副局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赵局漫不经心地翻着案情报告,似笑非笑地指着鸣冤阵的符咒:“这种程度的阵法, 霍队长都能找到破解方法,后生可畏啊。”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是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么?” “这话什么意思?队里自己破不了案子?”霍行川不满,“我就说监察司的人看我不顺眼。” “不过那案子的符咒确实古怪, 你是怎么想到破解方法的?”唐副局问。 霍行川心里一凛。 想到破解方法的不是他,是知白。 这话是赵局问的,还是唐副局自己问的? 他面色镇定地解释:“从古书上看到的。” “哪来的古书?” “鬼市。” 唐副局瞬间怒了,一拍桌子:“三番五次往那跑,怎么的那是你家啊?” “案子紧急,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鬼市找找办法,总不能干等着。” “那古书呢?” 霍行川脱口而出:“烧了。” “烧了?” “鬼市上的禁书我留着干什么?” 唐副局狐疑:“你的性格不像是会烧的样子。” 霍行川笑道:“还是你了解我,我看完了烧的,该记的都记住了,我留着干什么,给监察司的人当把柄么?” 唐副局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行川有种自己被审视的感觉。 他把刚才的对话又仔细想了一遍,话里半真不假,他一时间没发觉会有什么漏洞。 于是神态自若地看了回去。 过了几秒,唐副局轻笑一声:“紧张什么,例行问问罢了。这两天的案子怎么样了,接连两起群众受伤事件,影响很不好,你务必尽快解决。” “我知道了。” 唐副局摆了摆手,让霍行川离开了。 门又一次被关上,他抿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把桌子上堆着的书移开,拿起一支录音笔。 赵局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听完了录音。 唐副局试探着问:“霍行川他行事是有些随便,但是不会犯选择性问题。不知道他到底……” 赵局淡淡说道:“没什么事情,只过不是我自己有些疑问罢了。” 她把录音笔放进包里,离开特案局的时候刚好编辑出一条信息—— 第75章 “我也想给他机会的。” 知白手机嗡的一响。 “你去哪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直不会消息不会出事了吧。” “遇到麻烦就跟本少爷说。” 竟然是何凌轩。 念在曾给自己写检讨的份上,知白认认真真回了过去。 夜明瞥了一眼,感觉知白好像从刚才就在和别人发消息。 心中警铃大作,她好歹也是剑修学院毕业的,学院里总有些二世祖,不务正业,整天惦记着勾搭帅哥美女,甜言蜜语哄上床,约完就扔。 该不会有人勾搭贺生山吧。 虽然他这张脸确实很值得一勾。 于是她试探地去问:“和谁一直聊啊。” “我室友,明明之前还是个冷嘲热讽的大少爷,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没事就发信息,我好讨厌打字。” 夜明精准捕捉关键字“没事就发消息”! 这能是正经人吗! 夜明旁敲侧击:“你和队长最近怎么样啊?” “我俩?没什么变化啊,就是去了学校见不到他还有点不适应。” 异地恋果然不安全。 虽然她很嫉妒霍行川能捡到这么帅气的男大,但是总比让其他莫名其妙的二世祖捡到强。 夜明左思右想,干巴巴劝了一句:“学校里的感情不会长久的,有些人外表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根本不干人事,你一定小心谨慎。” 知白极其认可前半句,毕业就分手的故事看多了,忘恩负义的渣男也看了不少,听见夜明这么说,义愤填膺地连连点头,把渣男行径骂了一通。 何凌轩还在发消息,知白一句一句地回了一路。 夜明心情复杂,这孩子明显没明白自己什么意思。 那他刚刚在热血什么! 等进了家门,知白才把手机扔到一边,直接扑到沙发上,当一条死鱼。 夜明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什么东西的空房间,把这魔族的魂魄往里一丢,设好结界,等着知白来处理。 霍行川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回来,知白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起身先进去了。 灵力包裹着的魔族魂魄被扔在地上,仿佛一具死尸。 屋里设好了结界,此时正金光点点。 知白屏息凝神,慢慢闭上了眼,感受着灵力和鬼气交织的气流。 指尖在魂魄上慢慢试探,手下鬼气翻涌不停。 他细细感受,手指来回移动,终于找到一个鬼气微弱的缺口。 将手伸了进去—— 这是魔族的灵海。 突然间一股寒意混合着腐烂的腥臭味席卷而来,知白的意识仿佛踏入一片混沌世界,一点点陷入无尽的黑暗。 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冷。 随着他的深入,细密的鬼气锁链一般缠着自己的意识,刺痛感传到四肢百骸。 知白苍白的皮肤开始渗出冷汗,必须得快一点,不然会被鬼气侵袭。 他一点点探索,寻找着那道蛛丝马迹。 冷,越来越冷。 知白的呼吸开始粗重。 不行,快见坚持不住了。 知白的意识不断深入,终于在灵海的一个角落,捕捉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痕迹。 就是这个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 知白顺着这道痕迹仔细感受,独特的鬼气相互缠绕,彼此勾连组成了一个符咒形象。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看清了符咒形状后,开始抽离自己的意识。 就在这时,方才的符咒瞬间扭曲变化,变成一道道锁链紧紧缠住知白的意识,试图把他拉入更深的黑暗中。 是陷阱! 难不成他早就料会有这一步? 知白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个魔族会死在特案局,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这是故意留下来的漏洞! 知白眉头紧缩,开始拼命和这股力量挣扎。 无数鬼气扑过来,变成一只只强而有力的手,一点点拉住知白的意识。 周围一片黑暗,鬼气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恶鬼模样,试图从四面八方撕碎知白。 这就是被鬼气侵袭的滋味吗? 知白咬紧牙关,用力挣扎着,却陷得更深。 不好,自己的灵力不够……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温暖。 突如其来的灵力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冷,将他用力环住,一点点拉出魔族的灵海。 知白猛然睁眼,向身后跌去,摔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臂膀。 是霍行川。 霍行川手臂揽住知白的肩膀,不停往自己怀里带。 他神色慌张,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如果自己晚来一步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刚才看到他浑身冷汗,意识不清地倒在地上,自己大脑就无法思考了。 全靠身体的本能把人拉回来。 “你居然还说我不要命!” 霍行川下巴搭在他头顶上,嗅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这是他之前用过的,自从知白住进来,很多东西都是他自己的,洗发水,沐浴露,牙膏,香水,这种熟悉感让他感到很安心。 “你知不知道稍不注意你就会被鬼气侵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如果被鬼气侵蚀严重了,就会……” “我知道。”知白的声音有些虚弱,方才的疼痛还留在体内,“会堕魔。” 霍行川手指一缩,几乎快要钳住怀里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你多等我一下不行么,至少让我在你身边。” 知白心里一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意外让自己身体有些疲惫,他突然很想就这么浑身放松地靠在身后的怀里。 “你刚才从背后……”知白犹豫着,换了个词,“拉住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很熟悉……” “那当然了,我的灵力每时每刻都在你体内。” 不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脑海里潜意识这么说着,但是他没有力气去想了。 他按着心底的想法,浑身松了力气,没骨头似地靠在了霍行川怀里,小声说:“我有点累了,你这样抱我一会儿吧,好不好?” 第64章 看着知白把魂魄带进房间, 设好结界,门一关,夜明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和乔简电话沟通案子情况。 电话那头乔简生无可恋:“自从老大把之前借尸还魂的案子翻出来, 我们就开始查阅各种破解方法,你知道我们翻了多少卷宗吗!你知道我们查到几百年前了吗!特案局的历史怎么就这么长呢,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怎么还有记录呢!” 夜明十分同情地安慰了他一番:“所以你那边有什么结果了吗?” “也算不上结果吧,历来借尸还魂术破解成功的方式, 大多数都是直接杀了凶手。” 这倒是和贺生山说的一样, 夜明抓住了关键字眼, 继续问道;“大多数……也就是说还有其他方法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说古书上有过相关记载,但是能不能去实施我就不清楚了。” 夜明啧了一声:“你和我打什么哑谜啊, 有结果就说出来听听。” “简单来说借尸还魂术的原理是对凡人下咒, 让其魂魄出离成为容器,另一边是对魔族下咒, 让其魂魄与容器相互连接,最后完成整个大术。” “想要破解借尸还魂术,打破魂魄与容器的连接就可以。” “古书曾记载过一起成功破解借尸还魂的案子, 破案人去幽冥找到了容器的魂魄, 解除他身上下的咒,把魂魄带回来了。” 他说完夜明就跟着一起沉默了,这种办法说起来简单,但是凡人入幽冥还要带着一众魂魄回来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古书里的案子里只有一个人中了借尸还魂术,他们这回少说几百人。 谈何容易? 乔简:“所以我觉得直接杀死凶手可能难度会低一点。” 但也不过是登九十九重天和登九十八重天的区别了。 夜明正和乔简发愁, 霍行川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她还没来得报告情况,人就直奔知白所在的结界去了, 连眼神都没工夫分给她。 乔简在电话里叫了好几声,夜明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听说去医院的路上你和老大也出现意外了?” 夜明哀叹一声:“别提了,这凶手狡猾得狠,还有同伙帮他,见情况不妙直接逃了。我们在医院倒是把作为祭品的魔族抓出来了,现在正从他身上找凶手留下来的咒,成功的话,应该可以……” 她话没说完,贺生山在的房间门被打开了。 “我一会再和你说。”夜明匆匆挂断电话,一脸期待地回过头。 却看到贺生山面色苍白如纸地被霍行川抱着出来了。 她满脸担忧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第76章 知白被霍行川放到沙发上,又被他随手拿过来的毯子盖住全身,露出来的脑袋摇了摇:“我没事。” 随后手心升起一团灵力,里面正包裹着鬼气符咒。 夜明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符咒,喃喃:“居然真的成功了……” 霍行川打断了夜明的惊讶,一把将符咒收进自己掌心,用毛毯把知白手臂重新裹起来,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怒气:“你先给我好好呆着。” 知白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真没事,就是灵力弱一时之间没抵住鬼气罢了。” “知道灵力弱还敢擅自行动!” 回家路上他就觉得魂魄隐隐有些不对,赶紧快马加鞭往回赶,没想到突然间魂魄被人用力抓了一把,随即就被拽进九天寒窟中。 他猛地踩了刹车,靠在路边大口喘息一会儿,尽力压制住体内针刺般的疼痛。 是知白出事了。 锁灵术能感受知白魂魄状态,分摊他的疼痛。 自己都痛如刀绞,那他该多疼…… 从刚才就给他输送灵力,可却丝毫没有缓解,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霍行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忍着疼赶回家的,只记得推开门看到知白那一瞬,更深的疼痛覆了上来。 直到把人拉到怀里,那股不安感才慢慢褪去。 又搂又抱了好一会儿,看着人平安无事了,霍行川心里反涌出来一丝气愤。 不过这种气愤转瞬间便消失了。 如果我再厉害点就好了。 如果我能解决这些问题,就不用他去冒险了。 刚刚还在嘴边准备好的说教被他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 这也不是他的问题。 “我错了。”知白一脸诚恳地认了错,“我不该贸然行动。” 紧接着又找补一句:“我也确实没想到那凶手会在这里设下陷阱,我之前还在想明明能当场杀死的,为什么偏偏拖到这魔进了特案局才下手。” 他叹了一口气:“既然是留给我们的陷阱,估计这个咒能起的作用不大,我努力试一试吧。” 听到知白这么说,夜明眼里那点喜悦又被焦急填满了。 她把刚才乔简的话复述了一遍:“虽然但是,我觉得去幽冥是下下下下策,我们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能从凶手那边入手吗?” 夜明话音刚落,知白立刻说道:“我去。” “不行!”霍行川当即反驳。 知白抬头看向他,霍行川不留情面地瞪了回去:“刚认完错就忘了是不是?” “这不一样。”知白眼神坚定,“幽冥不是魔族灵海,而且也不是我的魂魄过去,鬼气伤不到我。” “我说了不行!”霍行川气势丝毫不让,语气加重几分,“我之前去鬼市你怎么说我的,你忘了是不是?你也想一不小心留在那边?” “我不会的。”知白说,“而且只有我能去,不然你想怎么办?” 知白这句话确实把霍行川问住了。 虽然还没有对符咒进行分析,但是他也觉得从这个陷阱上应该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牙齿用力咬着唇,他也确实不敢保证自己能找到真凶。 万一他不出来了呢? “还有七天。”知白语气平静,“我们没有时间了,霍行川。” 夜明一个头两个大,被一股脑塞进来的信息搞的有点茫然:“等等,这只是乔简从古书上看到的一个案子,年代太过久远有没有遗漏信息都不清楚,适不适合现在的情况还得再研究一下吧。” 知白:“这个办法没问题,至少可以保证百姓不受伤,他们魂魄回来便可以苏醒。” 霍行川顺着知白的话一路听下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反驳。 他必须尽全力保证群众安然无事。 他深深地看了眼知白,那这个人呢? 幽冥多少魑魅鬼怪,去了之后危险重重。 并且他们能想到的方法,难道凶手就想不到?会毫无准备的让魂魄在那里等着人来救? “我和你一起。”霍行川说。 “不行!”这回换知白开口否决了,“我说了只有我可以去幽冥。” 知白严肃的目光射过来,一字一顿分外清晰地落尽耳朵里。 霍行川闭上了嘴,难得没有再继续争辩。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看着知白的眼神,恍然想到如果换成凤君,是不是一定二话不说跟着他一起去? 可惜自己不是神仙。 自己只是一个渺小无力的凡人。 “好吧。”霍行川妥协了。 知白松了一口气,但转耳听见他又说:“但是这件事情有风险,万一你没成功怎么办?” “我怎么会……” “如果你没成功,借尸还魂术便会成功,不仅人没救回来,还会出现上百个敌人。” 知白不置可否,继续听他把话说完。 “为了把危害降到最低,我要把他们身上的符咒转移到我身上来,这样如果你失败了,只有我一个人魔化,大家把我杀了就行。” “不行!”知白瞳孔放大,声音陡然拔高。 他整个人神情紧张 ,四肢僵硬如同绷紧的弦,身体微微颤抖,就像是格外恐惧似的。 知白强迫自己活动手指,用力抓着身上的被子,努力从慌乱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把危险降低的方法了。”他坐到知白旁边,握住他一直颤抖的手,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有问题,让他一瞬间变成这样。 他探着身子,对上知白惊恐不安的眼睛:“你怕什么?” 霍行川笑了一下轻松说道:“不会舍不得我吧?我成了魔神智全无,到处吃人杀人,再不舍得也舍得了,要是你不忍心,其他人也能把我杀了。” “别说了。”知白声音艰涩沙哑,像是忍了极大的痛苦,“……不要再说了。” 知白的状态居然还没有恢复过来,连一旁的夜明也觉得有些问题了,两人双双坐到他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夜明:“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是刚才的鬼气?” 霍行川神色一变,抬起知白手腕就要查看心脉,却被他轻轻止住了。 知白看着他,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配上他拧着的眉毛很是违和,他好似用尽了力气才从嗓子眼里又挤出来一句话:“我没事,不吉利的话不要随便说。” 霍行川一愣,他明显是在撒谎,但还是安慰地笑了一下:“怕我成魔啊?那就靠你救我喽。” 然而这点安慰并没有让知白有所好转,他眼神失焦,推开了旁边的霍行川,竟然手脚慌乱地用毯子把自己蒙住。 “你——” 知白紧紧抓住毯子,把自己缩成一团,闷声说道:“让我就这样呆一会。” 第65章 知白指尖嵌进手臂中, 毛毯下的空间昏暗闭塞,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混乱的喘息重重地打在膝盖上。 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 求求你不要去想。 知白用力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从混乱地思绪中清醒过来。 然而那张刻在记忆深处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那样哀伤地看着自己。 他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杀了我的,知白。” 那张脸在月色下泛着一丝苦涩和悲戚,知白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却在下一瞬间猛然发现这张脸竟变成了霍行川的模样。 而自己的手鲜血淋漓, 正握着一柄长剑。 血腥味涌上来,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唇。 血丝正顺着齿缝往里渗。 下一秒, 他被拉住一个结实的怀抱。 霍行川几乎是把知白整个一团揽在怀中,隔着层毛毯, 他的额头抵在知白发顶, 轻轻说:“知白,别怕, 我不说了好不好?” 眼前的噩梦般的场景通通消失,霍行川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着他,边拍边说:“别怕, 别怕。” 而知白也居然真的在这一声声呢喃中, 慢慢平稳了呼吸。 见怀里的人不再颤抖,霍行川拉下毛毯,露出知白的头。 他拨开知白额角被冷汗濡湿的发,指尖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 霍行川垂眸看着这张苍白脆弱的脸,又心疼又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不是为我而哭, 但是这一刻,我却再一次动心了。 夜明接了一杯温水递过来,霍行川让知白靠着自己肩膀, 端着水杯一点点喂给了他。 “有感觉好一点吗?” 他舔了舔唇上的水痕,点头嗯了一声。 霍行川继续把水送进去,看着他喝完了。 知白的脸色终于好了点,嗓音沙哑:“我没事了,只是有点累而已。” 他靠在霍行川怀里,有些贪恋这点温暖。 仿佛只要这样靠着,那些可怕的梦境就不会出现在眼前。 第77章 知白浑身乏力,慢慢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明见人似乎没事了,和霍行川交代一下工作就先回去了。 日头西斜,洋红色的余晖从落地窗在铺天盖地的洒进来,温柔地落在知白身上。 屋子里很安静,知白细微的呼吸声萦绕在霍行川耳畔。 他的视线落在知白身上,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这个人。 浓密的睫毛好看,上挑的眼尾好看,高挺的鼻梁好看,饱满的唇好看,连下颌线的弧度都好看。 他几乎是想把这个人的每一寸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自己说的话的影响,霍行川忽然也害怕起来。 会不会自己七天后真的变成魔了? 如果变成魔,就该不记得这个人了吧。 一想到这里,霍行川浑身都酸涩起来。 他把手臂收紧,抱着知白一起睡去。 夜色逐渐吞没余晖,屋子里一点点暗下去,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开。 知白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他躺在霍行川怀里,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 霍行川拍拍他的脊背,轻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知白贴着他的锁骨摇了摇头,小声说:“还是好困,我想回房间继续睡。” 霍行川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等着他洗漱出来把人送回了房间,掖好被子,关上灯,转身去了浴室。 水浇下来,浑身舒坦了几分,他开始认真想接下来的行动。 符咒转移的法术他有印象,一会去找找相关资料,明天就得着手试试;从魔族身上找到的符咒交给知白;夜明和乔简去今天今天的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在心里把事情默默安排完,霍行川擦着头发往外走,发现知白穿着睡衣正站在自己卧室门口。 “我今天晚上想和你一起睡。” 霍行川大脑蓦然一空。 知白解释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睡不着。” “可以吗?” 霍行川擦头发的手僵住,克制住心底的情绪,尽量面不改色地说:“当然可以啊。” 知白点头道了谢,推开门,很自然地躺到了床的另一边,歪着头看着他:“你不睡觉吗?” “我?我不……”霍行川有些语无伦次,“我先去趟书房,那什么,你先睡。” 知白听完便不再理他,把眼睛闭上了。 霍行川转过身往浴室回走几步,直到知白的视角再也看不到他,才顿住脚步。 整个心脏飘飘忽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抓着头上的毛巾,压抑着这股兴奋,站在原地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走回去,偷偷看了眼知白。 他已经睡了,应该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 霍行川找了件睡衣穿上,在书房里翻出来本和符咒转移有关的书。 坐在书桌前,瞪着眼睛和书上的字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知白清瘦挺拔,肌肉薄而匀称,身形像把锋利的刀。 而他套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半干不干的头发落在颈侧,带着丝脆弱和请求看着自己那一刻,这种反差感极其具有视觉冲击力。 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考验。 霍行川把书合上。 对着天花板念了会儿经,迫不及待回卧室去了。 霍行川尽量不惊动知白,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床头暖光下,知白呼吸平稳,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霍行川躺下来,侧身看着知白,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头。 知白睁开眼睛,神色倦倦地拉住眉心上的手,握住,嘟囔句:“怎么还不睡呢?” 霍行川呼吸一滞,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起来,方才念的经通通都没用了。 手和知白的手拉着,像是握着一块炭火,滚烫的温度沿着手臂一直烧到心里去。 造孽啊…… 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他闭上眼睛念经,强迫自己睡去。 好在一夜无梦好眠。 霍行川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 知白还在睡,发丝有些凌乱,但是气色好了好多。 他蹑手蹑脚翻身下床,把门轻轻关上,下楼洗漱一番,煮了粥,来到书房。 拿起昨天晚上被抛弃的书,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专心看起来。 知白醒过来,从房间里出来,头上的毛还立着,霍行川伸手按了按,觉得挺有意思。 “我好多了,昨天有些累,多亏有你。”知白没管那跟在头发上戳来戳去的手,打了个哈欠,“应该是锁灵咒的原因,我现在很依赖你的灵力。” 霍行川自作主张把后一句话变成了“我很依赖你。” 依赖我的灵力和依赖我有什么区别? 他嘴角弯了弯:“是么,有需要就来找我。” 知白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口粥:“处理完符咒我就去幽冥。” “好。” 他没再提符咒转移的事情,只是说了句:“注意安全,我在家里等你。” 知白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俩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早饭。 霍行川早饭做得简单,总共没几个碗碟,知白懒得动用洗碗机,站在水池前带上手套把碗洗了。 他洗完一个,霍行川接过一个,擦干净放进橱柜里。 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知白摘下手套,却没动地方,俩人并肩站在水池前,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是霍行川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你之前去过幽冥吗?” “很久之前去过。” “哦。”霍行川心往下放了放。 “那你呢?你之前符咒转移过么?”知白问。 这话被他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口,霍行川有点惊讶,随后又心虚地说:“那倒是没有……” “霍行川,”知白叫了他一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这不是普通的符咒,不是可以随便用灵力消解掉的。” “我……” 他想说自己做好准备了。 修仙除魔这条路上死去的人太多了,说不在意生死有些夸大,但是他确实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大概率会在某场战斗中光荣牺牲。 既然如此,那具体是哪一场战斗其实都无所谓。 自从踏上这条路,无论是飞升成神,还是顺着度过平生安享晚年,都是难得的幸运。 他本来以为自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得起一身修为,必要时光荣牺牲,落得个死得其所,就够了。 但是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 如果自己死了,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倒计时还有六天。 如果自己死了,知白会记得多久呢? 他是神,拥有近乎永恒的时间,而自己不过是他生命长河中片刻的涟漪罢了。 或许……连涟漪也算不上,霍行川心里一片苦涩。 他不敢奢求自己能像凤君一样,永远地留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哪怕过了千年仍然能让知白念念不忘。 知白只要记得自己就好了。 哪怕只记得十年。 霍行川看着他,轻轻地笑了:“我做好准备了,干这行的,不得时刻做好准备么?” 知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沉了沉:“我一定会顺利把他们的魂魄带回来的。” “嗯,我相信你。” 俩人对视片刻,知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低下了头:“我去幽冥的时候会告诉你。” 他转身的片刻,霍行川突然想伸手拉住他。 那句盘桓在心口许久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如果失败了,那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要不要把心底里最深的那句话告诉他。 至少让他知道…… “知白,我……” 第66章 知白扭头, 眼眸如湖水般清澈,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霍行川把话说完。 可是那句话突然就变成喉咙里的一根刺,吐也吐不出, 咽也咽不下,带着股刺痛不尴不尬地卡在那。 既然他心里没我,又何必说出来给他徒增困扰呢。 于是心口酝酿千八百次的情意到底没能说出来。 “我等你的电话。”霍行川说。 知白看着他,足足过了两秒, 才接下这句话:“好。” 厨房里只剩下霍行川一个人, 他双手撑在水池边缘, 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滑动, 发出一声酸涩而滚烫的叹息。 他很快收整好心绪。 时间紧迫, 他换好衣服,深深地看了眼知白研究符咒的背影, 火速赶往特案局。 刚踏进办公室,队员们齐刷刷站起来红着眼眶看自己。霍行川从没收到过这样庄重的接待,一时间有些发愣, 第78章 接着他看向了夜明, 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一把揪住夜明后脖颈:“夜明同学,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大嘴巴了?” 夜明可怜兮兮地盯着他,抽泣了一声:“昨天贺生山那个样子,我没敢再提这茬,回家翻来覆去想了半宿, 老大我觉得还是不能让你这样,万一,万一……” 乔简桌子上堆满了古籍材料, 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古书上从来没有过一次性转移这么多符咒的例子,就算最后他们魂魄回来了,对你的魂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老大,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夜明听完鼻子一抽作势就要哭,其他人见状也眼泪汪汪地跟着附和。 “老大我们不能没有你。” “老大,太冒险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大……” 霍行川满脸无奈地把围上来的人打了回去:“你老大我还没牺牲呢,不用这么早哭丧。” 殊不知这“牺牲”二字又点了众人的哭穴,眼看就要集体哭天抢地,霍行川招架不住,脚底抹油转身出了办公室。 没想到在外面碰上了一脸凝重的唐副局。 霍行川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老唐你老大不小了,不能也跟着嚎吧。” 唐副局心里那点心疼被这句“老大不小”击得一干二净,眉毛又拧了起来,在霍行川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跟我回办公室说清楚!” 刚才的哀嚎声还萦绕在霍行川脑袋里,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沉默不语的唐副局,不知怎的,竟然矫情地有些许伤感。 他挠挠耳朵,掩饰心底里的情绪:“不至于吧老唐。” “夜明那丫头的话我就听了一耳朵,你现在把这事详细地和我说一遍。” 霍行川心里埋怨夜明嘴巴松,明明这事他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怎么还沸沸扬扬传到唐副局这里了。 他思索一番,挑了几句重点给唐副局讲了讲。 谁知道唐副局越听情绪越激动,最后直接脸色涨红,一拍桌子站起来:“胡闹!” 这声巴掌吓得霍行川一懵,呆了两秒钟,然后连忙起身扶住浑身哆嗦的唐副局,手刚搭上去就被用力地甩开:“你别碰我!” “你知不知道一旦行动失败,你会瞬间堕魔,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你想等着被谁杀?我杀还是队里其他人杀?” “我……” 唐副局松垮的眼睑竟开始微微湿润:“你以为你很厉害是不是,你以为你很能耐是不是!”他指着窗外咆哮 ,“昨天带回来被下咒的有五百二十八人!你今天吸收了他们身上的咒,明天就会被鬼气侵袭魂魄!你想死是不是!” 霍行川被唐副局突如其来的泪水搞得手足无措,几声咆哮震得他心里发颤,僵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唐副局身子一扭,背对着他用力喘着粗气,霍行川几次上前想拉过他,都被一把拍开。 霍行川叹息一声,过了许久才开口说话:“老唐,我确实是没办法了。” 唐副局瞪过来。 霍行川苦笑:“难不成要等借尸还魂术完成,去杀那些魔化的百姓么?” “这件事只有我能去做,我灵力深厚,能抗住鬼气,不然你想让谁去?你去?夜明、乔简?还是其他人?” “……” 唐副局无力辩驳,从个人实力来看,霍行川确实是最佳人选。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身边这孩子一晃长大了十多岁,再也不是之前跟在自己身后学着怎么除魔办案的臭屁少年了。 他长大了,要站在前面了。 “我把你带来……不是想让你去死的。” 霍行川看着他,突然问道,“老唐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一门心思要来特案局么?” 唐副局神色一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霍行川靠在桌子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飘向窗外:“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去修仙学院,觉得天天练基本功,背剑谱画符特没意思,每天净想着逃课出去玩。可是偏偏我又有点天赋,家里对我要求很高,看着我这样恨铁不成钢,我那时候没少因为这事挨揍。” “我跟家里吵,说我不要修仙,我不要做修士,我也不要继承家业,我就要做个天天玩的普通小孩。这话说完,我爸把我暴揍一顿,罚了禁闭,我一边哭一边不服气。” 唐副局知道他和家里不对付,以为是从嚷嚷去特案局才开始,没想到这小子的叛逆期这么早。 他问:“那你后来怎么想通的呢?” 霍行川神色暗下去:“那年我十岁,从禁闭室出来,正好是学校模拟演练的日子。老唐你知道,那种演练会根据个人能力来放置相应魔物。” “有几个看不惯我的同学,跑到了我的演练场,说要和我比试……” 听到这里,唐副局心里隐隐有了某个猜测。 “可我那时候正和家里赌气,没搭理他们,回头就从演练场跑出去了。却没想到因为我的天赋,演练场的魔物等级相对也高。”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疲惫:“等我被抓回来,重新进入演练场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我的那几个同学被魔化了。” 唐副局心中一凛。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霍行川已经陷入到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沾着血的日子。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走。” 孩童撕心裂肺地质问被二十年后的霍行川一句一句说出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有那么好的天赋?” “你总是一张臭脸,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们。霍行川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觉得我们苦哈哈练功觉得很可笑么?” “现在你高兴了吗?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大家才会死!” “你这个杀人凶手!” 霍行川意识慢慢回笼,恢复到冷淡平静的模样:“他举起长剑刺向我,却被身后的魔物杀死了。” “我杀死了魔物,但是被魔化的人没有恢复,他们互相残杀,满地都是血……那时候我想干脆被他们杀死好了。死在那里,就谁也不欠谁了。” “可是有老师察觉到不对,进到演练场里把我带了出去。” “只有我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了。无论是认真修炼,还来到特案局,都是为了完成这个誓言。” 霍行川看向唐副局:“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我来做。” 如果真的死了,大概是老天迟来的惩罚。 唐副局不再说话了。 霍行川笑了一下:“别把事情想那么糟糕,我又不是必死无疑了。” “你安排谁去幽冥了?” “一个对我信任的人,我相信他没问题。” 唐副局又问:“我是不是劝不动你了?” 霍行川没有说话,但是唐副局已经知道了答案。 “好吧。你什么时候开始符咒转移?” “现在吧,越早越好。” 昨天昏迷的人开始浮现符咒,江澜就把人带回了特殊医院,被集中看管。 符纸贴了一层又一层。极力压制着鬼气。 霍行川推开了门,把身后一众红眼框的人挡在了门外。 隔着玻璃,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滑着手机翻了一遍,最后指尖落在背景的那张照片上。 他还记得那是知白第一次用手机拍照,那人站在圣诞树下,笑得格外灿烂。 这个从古代来的小神仙,对现代社会的好多事情都充满好奇,小到按动笔,大到各种电子产品,拿到手里,眼睛先说了话,然后才是惊叹声。 还有好多事情没带他去做呢,霍行川想。 屋子里缠绕的鬼气把他拉回了现实。 霍行川把手机贴到唇边,隔着屏幕轻轻地吻了一下。 相信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然后他把手机放回兜里,割破掌心,在自己脚下划下符咒,金色灵力漂浮在空中。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被鬼气符咒缠绕的众人,缓缓开口:“乾转坤移,灵引咒随。”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鬼气从众人体内飞速散出,盘旋着缠住霍行川。 从众人身上吸收来的鬼气越来越多,霍行川渐渐稳不住身形。门外的队员们都捏了一把汗,唐副局绷着脸,一边看着霍行川,一边手中准备好武器。 霍行川周围的鬼气浪潮越来越重,漩涡一般被卷进他脚下的血色符咒。 鬼气很快被吸收完,屋内一片寂静。 特案局的人悬着一颗心,盯着屋内的情况。霍行川垂着头沉默不语,掌心的鲜血还在往下滴落。 “老大……”夜明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 突然间,霍行川裸露出来的肌肤布满黑纹!鬼气符咒成功转移了过来! 霍行川睁开眼,慢慢转过头看向众人。 第79章 眼中一片阴冷。 第67章 隔着一层玻璃并没有削弱他眼神中的冷淡, 特案局的人心悬到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盯着霍行川。 厚重的云遮住太阳,整个屋子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光打在霍行川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把原本就立挺的五官勾勒得更为锋利。 转移过来的符咒在他脸上汇成复杂的纹路,黑色鬼气和金色灵力相互交织 ,把他的身影缠绕得模糊不清。 唐副局喉头上下一滚,心跳如擂鼓, 冷汗顺着脊背往外渗。 手中的剑柄不由得握紧了一分, 似乎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出手。 难道失败了? “夜明……”唐副局艰涩开口, 上前一步,把大家挡在身后, 直直地看着霍行川, “如果发生意外,你知道该怎么做。” 夜明大脑一片空白, 呆滞地看着唐副局:“您什么意思?” 唐副局沉声:“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会的……”夜明僵硬地偏过头,望着神色晦暗不清的霍行川,“不会的。” 霍行川五官深邃凌厉, 平时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就极其具有压迫感, 犀利的视线落下来,叫人连动都不敢动。 现在配合着身上诡异可怖的符咒,这压迫感中,又添了几分邪气。 让人忍不住想往后退。 “谁也不知道一次性转移这么多符咒会发生什么,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唐副局顿了两秒,咬着牙说, “就必须在这里把他解决。”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有的队员不敢相信,反问道:“难道要杀了老大么?” “你首先是特案局一份子!然后才是他的队员!”唐副局突然一声暴喝吓得那小队员不敢再说话, 他脸色煞白地看着屋子里的自家队长。 唐副局继续说:“这是最后一批人,符咒已经成功转移过来,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杀了他借尸还魂术也会直接失效。” 众人沉默着,有人开始小声啜泣,毕竟再多不情愿也没法否认唐副局说的是对的。 可是谁又能下得去手呢? 夜明跟在唐副局身后,余光里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好像这个人突然之间就衰老了几十岁。 嘴里尝到一丝咸味,夜明才慌忙抹掉脸上的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在虚空中一转,握住长剑,鼻子一抽:“我知道了。” 屋内鬼气和灵力还在相互抗衡,唐副局一巴掌拍在玻璃窗上:“霍行川你小子说过的话是不是忘了!谁自信满满地和我说他灵力深厚!能扛得住鬼气!这话是从狗肚子里说出来的是不是!” 玻璃被他拍得直震,唐副局整个人也跟着发抖。 就在这时,屋内的缠绕在一起的鬼气和灵力开始碰撞抗衡。 霍行川身子蜷缩着倒在地上,他眉头拧在一起,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指尖用力抓着地面,身上的符咒时隐时现。 在一阵剧痛中,他用力划破另一只掌心,鲜血瞬间涌出,灵力迅速膨胀,一口气将鬼气扫荡干净。 身上的符咒彻底消失了。 霍行川躺在地上,衣服被汗水打湿,他慢慢调整呼吸,终于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 唐副局见状赶紧推开门,将人扶起来。接着一言不发地用纱布一圈圈缠着他手上的伤口。 一竿子人跟着跑进来,夜明哽咽着问:“老大你没事吧?” 霍行川嗤了一声,笑话她:“真没出息,还掉眼泪了。” 唐副局听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气不打一出来,绑伤口的手猛地一收。 “嘶——”霍行川不爽地看着唐副局:“老唐你蓄意报复!” 唐副局把纱布绑紧,在他幽怨的视线下,冲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小子净让人操心!” 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气氛凝滞的屋子里不知道是谁先笑了,然后是笑声一声接着一声。 “老大你吓死我了。” “还得是老大!” “老大我以为你要死了。” 霍行川挨个拍打一遍,嘴角不自觉勾起来:“一个个什么德行!就不能盼我点好?” 他跟着笑了几声,随后就笑不出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 还有接下来的事情。 霍行川把挤过来的人推开,不想坏了大家暂时的好心情,一个人跑楼梯间躲清净去了。 点开了几次知白的聊天界面,没有任何新消息。 也不知道他的符咒研究得怎么样了。 正想着,身后防火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沉默地坐在自己身后。 “老唐我发现你现在有点黏人,这不太好。” 唐副局没想到自己嘴还没张开,就被识了身份,没好气地顶了一句:“背后长眼睛了?” 霍行川憋笑:“就你坐下来有声音。” 唐副局看着自己肚子上突出来的一圈肉,明白了霍行川肚子里又在憋坏水,气得抬腿冲霍行川后腰来了一脚。 霍行川身子往前一趔趄,捂着腰回头抗议:“哎!你这老头怎么这样呢,我一大小伙子腰被踢坏了以后耽误生活怎么办?” 唐副局瞪着眼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混账指的是哪种生活,瞬间像吃了苍蝇似的,气得脸红脖子粗:“呸!呸呸呸!就你?我看这辈子用不上你这腰!” “那可不一定,小心把人带回来打你脸。” 唐副局眉毛一挑:“呦,霍大少有情况了这是?” 霍行川把脖子转回去,没了方才的气场:“哪来的情况?就不允许我有个美好的幻想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琢磨个人问题了,怎么的还真就打算做老光棍了?” “这是靠我琢磨就能琢磨出来的么?” 唐副局从这句话里品出来点意思,身子凑过去问:“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我怎么就不能有吃瘪的时候了?” 唐副局故作惊讶:“你这不也算个钻石小老五么?家里条件数一数二,你还有稳定工作,长得人模人样。哎,你不一直挺自信的么,挑来挑去,挑到现在,怎么还被人挑下去了?” 霍行川越听心里越憋屈。 讲得再天花乱坠,自己有的这些,在知白那里什么都不是。 他心里堵得慌,回头啧了一声:“你来这就是和我说这些?” “那到不是,聊天不就是说到哪聊到哪么?” 唐副局手搭在霍行川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惆怅:“一晃你怎么这么大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霍行川有些不知所措,把头又拧了回去,嘟囔一句:“怎么突然开始煽情了?” 唐副局一声重重的叹息:“看你这么大,我觉得我老了。” 霍行川打趣:“说什么呢?男人五十一枝花,你且是花期呢。” 唐副局拍了下霍行川脖子:“就知道贫嘴!” “你身体怎么样了?” 霍行川怀疑这才是他来这的目的:“挺好的啊,没什么问题,就是体内有股鬼气,得一直压着。” “去幽冥的人到底靠谱不?” 霍行川嘴角一勾:“天底下没人比他更靠谱了。” 手机翁得一震,霍行川晃晃手机:“靠谱的人来了!” 知白握着手机,看着眼前漂浮在空中的符咒,遗憾地说:“我试着研究了一下,可惜这符咒起不到什么作用,应该没办法从它身上追溯凶手了。” “这不是早就猜到的事么,有什么遗憾的?” 知白把符咒重新收起来,又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符咒转移顺利么?” “顺利啊,你还不放心我么?” 知白沉默了一瞬,隔着手机霍行川的声音格外轻松自然,叫他分不清真假。 “我要去幽冥了,你现在有时间么?” “有。” 神仙去幽冥很容易。 霍行川看着知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找好位置,插了三炷香,满脸不敢置信:“就这样?” “再画个符就可以了。” 知白看着霍行川,这人嘴上说着没事,等见了人什么都暴露出来了。 脸色苍白了许多,两手都缠着纱布,里面还隐隐透着殷红的血。 大概是体内鬼气强盛要靠鲜血来压制了。 霍行川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倒是不虚心,大大方方把手一摊:“我真没事。” “说谎。”知白语气很轻。 他的眼神垂下,泄出几分心疼,喃喃说:“你说谎。” 霍行川被他的眼神看得连话都忘了说,手悬在半空中任凭他打量。 知白把他的手拉进掌心,轻轻抚上去:“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怎么人人都要问这个问题。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被知白这么看着,霍行川说不出来瞎话。 只好老老实实坦白:“鬼气在体内确实不太好受,体内很冷,也……有那么点疼。” 第80章 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但是被你心疼地看着,什么疼啊痛啊的都飞走了。 “是么……” 知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片刻的失神。 他细细摩挲着霍行川的手,像是想要从那只手中感受到这份寒冷和疼痛似的。 “我一定会把他们的魂魄带回来的,你放心。” 他抬头看着霍行川,语气重了几分:“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知白松开手,将香点燃,咬破指尖在黄纸上画下个符咒,悬在香上。 黄纸烧成灰烬的时候,缕缕烟气盘旋汇集,竟然变成了一个烟雾弥漫的洞口。 彻骨的寒气从里面涌出。 这便是通往幽冥的路了。 知白回头看了霍行川一眼,“我走了。” 霍行川脚步微动,猝然开口:“知白……” “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知白一愣,转而勾起一抹笑:“我也是。” 他神情很认真,缓缓说道:“霍行川,很高兴被你带回家。” “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 说完便转身踏进了幽冥。 第68章 知白整个人迈入黑暗中, 身后的烟雾便随风飘散,门消失了。 踏进幽冥,鬼气愈发浓重, 带着种粘腻的湿冷感漫上来,几乎要把他一点点吞没。 无数鬼影擦过他的耳畔 ,有的悲鸣有的狞笑,突然知白脚踝一凉, 一双枯瘦的手从脚下的水中伸出, 正死死抓着他。 水面之下那张面孔模糊不清, 眼睛在哭,嘴又在笑。 组合成怪异的表情:“不要走啊。” 知白点燃几张黄纸丢入水中, 水中鬼影被灰烬灼伤, 立刻消散。周围鬼魂见了光尖叫着躲到远处,又惊又恨地看着他。 水一点点把黄纸灰烬融化, 不多时远处便幽幽飘来一艘小船,船头悬着两团幽蓝色鬼火。 船夫浑身被斗篷遮着,一双老树皮般的手撑着船, 船桨搅碎水中鬼影, 掀起一声声凄厉惨叫。 他声音苍老沙哑:“仙人去哪?” “彼岸。” 往生河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无数双手扒着船,又被船桨搅散,却仍不死不休地涌上来:“不要走啊……” 小船在浓浓鬼气中划出一条路,知白看着水中挣扎的鬼魂问:“有五百余人阳寿未尽,被魔族利用借尸还魂术带到幽冥, 这件事情你可知?” 老人撑船沉默了一会:“往生河只审判轮回,不管其他事情。” “幽冥冤魂无数,你也不管吗?” 老人低头撑船, 没有回应知白的话。 前方隐约有光亮,亡魂哀嚎更为凄切。 渡过往生河便是轮回彼岸。 往生河审判凡人生前一切罪恶,大恶者不可渡河,魂魄不全者不可渡河,阳寿未尽者不可渡河。 河心平静无波,唯有岸边浪大无比,亡魂哀嚎着朝河心跑去,又被百米高的大浪重新卷回岸边。 知白沉默地看着无数亡魂重复着这个循环,终于忍不住问:“他们何时可渡河?” 身边悄无声息,老人早已化成一滩水重新回到往生河中。 知白抬脚迈出小舟,稳稳站在水面上,他只身向前,将汹涌浪涛劈开走到了岸边。 手指微动,寻魔阵起。 金色巨网沿着他的脚下向周围散去,宛如细浪穿过那些挣扎的魂魄。 却并无异常,知白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灵力汇成长剑,知白手握剑柄,踏剑而起,悬于空中,双手结阵,金光符咒迅速铺开,扫过河岸每一个魂魄。 突然符咒在巨大的爆裂声中燃起黑色火焰,一时间鬼气大增,往生河岸瞬间沦为魔海炼狱。 鬼气逼得知白的身形在空中晃了晃,他冷着脸看向熊熊火焰中心的人。 如果霍行川在这里,会立刻认出来,这就是那天逃跑的魔族老人。 他抬头看向知白,嘴角裂开一道得意的笑容:“你果然来受死了。” 他大手一挥,身后出现个鬼气牢笼,被带走的魂魄正被他关在这里! 知白瞬间提剑越过火海朝他袭去。 千钧之际,一道鬼影挡在老人身前,灵力和鬼气的冲击让周围火海退后数十米,身后往生河翻起滔天巨浪。 老人向后撤了两步,坐在鬼气幻化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知白:“真是太蠢了,借尸还魂术的控制下,这里的一切都为我所用。” “你居然真的来送死。” 他隐约听过这个人,那是大人托悦娘转告他的,“有一个人,需要格外注意。” “谁?” “你知道曾经的知白仙人么?” 他用力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听过。” 他记得当时悦娘看过来的眼神有一丝轻蔑:“也是,你才多少年的功力,他弑神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眼前人身骨清瘦,脸色泛着一丝苍白,浑身上下看不到丰厚的灵力,甚至连那天遇到的凡人都不如。 他冷哼一声,又是沽名钓誉之辈。 大人到底是封禁多年,真是谨慎得有些可笑。 他指尖一挥,无数魔族朝知白袭去,每一击都直奔命门。 老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看着左右招架的知白,打算就这样提着他的头去见大人。 就当做贺礼好了。 鬼影如浪潮般,一浪接着一浪,知白长剑轻扫,剑光所至之处,鲜血喷涌,魔族甚至来不及出招便人头落地。 知白不想浪费时间,手中长剑势如游龙,快得几乎不见人影,不出几秒,知白带着一身杀意,剑锋指向魔族老者。 剑锋逼至面前他才恍然惊醒,环顾四周,方才涌上去的魔族居然片刻间就被杀死了! 真是没用! 知白长剑更快一步,在老人结阵之前,先劈了下去,几乎切下大半个肩膀。 老者强忍疼痛,身上鬼痕陡然加深,从虚空中抽出古琴,横在自己身前,抬手一拨。 知白心里一跳,下一秒鬼气划破手臂,鲜血顿时飞溅出来。 他飞速向后退两步,脚尖刚踏到地面就被魔族一把抓住。 知白踉跄一下,低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数不清的魔族从黄土中伸出青灰手臂,极速往外爬。 知白用灵力一击斩断,单手撑住地面,腹部发力,长腿横扫,踢断了破土而出的魔族脖子。 刺耳的琴声乍响,知白皱着眉躲过几道无形的声波。 还没站稳,方才被踢断脖子的魔族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随着声波一齐袭来。 知白被围在中间,面色一沉。 在空中画下符咒,金光箭矢流星雨般向四周飞射,径直刺中魔族胸膛,随即爆出一团火焰。 火声,惨叫声和古琴声,共同交织成一首血腥的乐曲。 鬼火和灵力共同燃烧,往生河畔火舌肆虐,河水巨浪冲天,无数魔族被热浪灼烧,哀嚎声此起彼伏。 知白那道锋利的身形在火光之中影影绰绰。 然而魔族老者的指尖没有停止,声波利刃般割破空气向知白射去。 只要有一道击中就够了。 一道就可以斩断他的头! 他的手指几乎拨动出了残影,然而知白站在原地,似乎只是随意翻转手腕,便将声波逐一击破。 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不敢相信。 为什么攻击不到他! 为什么鬼气能被化解! 明明这个人身上没什么灵力! 恍惚之中他指尖一乱,停了一瞬,就在这时耳边倏然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老人瞳孔骤缩。 火焰之中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去哪了? 接着脖颈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已经扫过了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 老人迅速爆发出鬼气,勉强改变长剑角度,才没让自己脑袋分家。 不过下一秒便有数道箭矢刺穿血肉,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他奋力扭动着,却摆脱不了,他再也压抑不住嘶吼,眼睛里布满愤恨盯着这个人。 悦娘说他叫什么来着? 哦……知白。 他到底是谁? 明明我已经是千岁的魔了,为什么还打不过他? 长剑捅穿胸膛,他猛地呛出一口血。 他脑海里猛然闪过悦娘妩媚的笑容,似乎是提醒,但更像是怜悯:“一不小心就会死的哦。” 知白走过来,冰冷的手抓着他的头发,强行把他拉倒自己面前,在老人恐惧颤抖的瞳孔中冷冷开口:“让你背后的人来见我。” “什么意思?” 知白一声嗤笑:“凭你是画不出来这个符咒的。” 见人没反应,知白决定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你水平不够,没有别人帮助是完成不了这么大的借尸还魂术的。” 第81章 “是你直接带我去见他,还是我把你杀了引他出来?” 老者剧烈喘息着,脑袋里已经乱作一团,磕磕绊绊得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语句。 知白没有耐心了,“三。” “我……” “二。” “我不……” “一。” 他嘴没能再次张开,知白松开他的脑袋站起身的同时,灵力从长剑中爆出,将他拉扯成一团黑雾,转眼便消失了。 知白走向被关住的魂魄,挑开锁链,把这些魂魄用灵力包裹着,收进了灵海。 知白在地上画下符咒,再次点燃黄纸。 白雾重新出现了。 他抬脚走了进去。 在白雾的尽头,霍行川正等在那里。 他满脸惊喜地看着知白:“你出来啦!” “嗯。”知白看着霍行川轻轻点了点头。 霍行川一把将知白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我真的担心死了。” 知白靠在对方怀中,他的心跳声很快,知白慢慢抬手拍了拍上他的脊背。 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霍行川?” 只可惜他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知白胸口猝然一疼,一根骨头制成的长刀穿胸而过。 他抬起头,霍行川仍然在微笑着看着他。 只是那张脸不停变换,最终变成了悦娘的面孔。 “我不能让你离开啊。” 她轻轻笑起来:“我本来还在犹豫要变成谁呢?是凤君呢,还是他呢?” 她歪着头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着:“我猜如果是凤君你一下子就能发现,所以就变成他了。怎么?这是你的新欢么?” “你怎么能变心呢?我最讨厌变心的男人了,你说你是不是该去死?”悦娘的声音渐渐冷下来。 骨剑被她抽出,知白咬着牙忍着这份痛苦,手中重新握起长剑。 指向了她。 第69章 面对着指向自己的灵力长剑, 悦娘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视线落在知白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淡淡说道:“情意这种东西真是害人,是不是?如果你没那么在意他, 或许就能早点发现不对劲了。” 知白用灵力处理了伤口,暂时止住了血,一声冷笑:“那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忠告。” 不想再听她多言,知白手腕蓄力, 长剑直刺心口。 就在他抬脚起身的刹那, 四下里白雾骤起。 视线瞬间受阻, 知白剑锋急挑,破开浓雾, 悦娘的身形已在原地如同幻影一般消散。 微风吹起, 骨伞叮当作响。 一抹红影在浓重白雾中若隐若现,长剑扫过, 风里只留下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知白又一次扑空。 他面色愈发冷峻,目光扫视周围白雾,指尖飞速画下符咒。 脚下金光喷涌, 化作无数凌厉剑锋, 撕裂浓雾,向四面八方刺去。 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中,悦娘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一声脆响,她双手持剑,死死挡住身前刺过来的灵力长矛。 知白寒光一闪,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 飞身上前。 不曾想,挥下去的长剑在半空中被她身披的红纱死死挡住。 那红纱蓄足了鬼气,如同钢尺般锋利坚硬, 一时间竟怎么都割不断。 僵持之时,头顶突然叮当作响。 知白挥手击开偷袭骨剑,再一看去,浓雾翻滚,哪里还有悦娘身影。 无数骨剑从刁钻角度飞袭而来,知白眉头微皱,身姿矫健在白雾中来回穿梭,不停变幻位置,剑光飞舞,挡住骨剑同时,指尖毫不停歇飞速画符。 接连不断的灵力攻击让悦娘有些招架不住,她啧了一声,唇齿无声翕动。 骨伞在空中骤然加速旋转,骨节乱撞,一阵叮当乱响,直灌双耳,知白只觉头痛欲裂。 他试图抬手捂住耳朵,骨剑却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只好忍着这股疼痛,凭靠本能挥剑挡住飞来的骨剑。 骨节极速碰撞,敲击声传进耳朵,快要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 紧接着胸口猛一抽痛,伤口传来蚀骨之痛。 知白低头看去,才恍然发现鲜血竟仍在汩汩流淌。 怎么会? 明明刚才已经用灵力紧急处理了…… 边想着眼前一黑,知白险些倒在地上。他用剑撑了一下,视野逐渐逼仄,脚步也跟着虚浮。 骨剑上有毒……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身体却越发僵硬无力,抵挡骨剑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敲击声越来越快,不停拉扯着知白的神经。 体内毒素迅速沿着心脉蔓延,像是无数毒虫啃食血肉,四肢百骸都泛着疼。 身侧一道骨剑擦破白雾袭来,知白却已来不及挡下。 噗哧—— 锐利骨剑穿透他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 知白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尚未站稳,又有一柄骨剑从小腿穿过。 体内毒素发作,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浑身僵硬无力,狭窄的视线里是悦娘逶迤拖地的艳红长裙,和他身下蔓延的浓稠血泊融成一片。 知白指尖痉挛,极其缓慢地移动着画着符咒,调整灵力冲向心脉,强行逼出体内毒素。 “咳——”一大口黑血呛咳出来。 不待他调整好呼吸,身后虚空中飞出几道冰冷绸缎,缠着他的四肢,把人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悦娘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浑身被血水泡透,伤口下血肉毫不遮掩地翻开,隐隐露出皮肉下的骨骼。 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冷白得过分,额上青筋直鼓,冷汗打透发丝黏在脸上,一双眼睛已经开始失焦。 饶是狼狈如此,也难掩他惊心动魄的美貌。 她很早就听过这位知白上神,久到已经记不清是哪朝哪代。 那时候关于知白的传言很多,大家说他天资卓越,战力非凡。 曾只身一人血洗魔海,斩杀无数大魔。归来时,一身淡色长袍未能沾染半分肮脏秽浊的血。 后来又开始说他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魔族的人怕他,恨他,又肖想着他。 都想看看那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脸。 再后来……是他和他师尊,说俩人感情甚笃,关系匪浅。 说知白爱惨了他师尊。 最后是他堕了魔,一剑杀死了他师尊。 那天数不清的天雷打下来,把黑夜照成了白昼,江水翻滚,大地震动不止。 天道处死了知白。 消息传遍魔海,无人不欢呼雀跃,人人都说他死得好,死得妙。 九天神境大概觉得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不曾有过的丑闻,于是剔除知白神籍,抹除他过往所有痕迹,只留下一个堕魔弑神的丑闻。 悦娘走上前对上他寒潭浸泡过一般的双眸,语气竟然有些怜悯:“仙人何必如此,世人无不怨你骂你,你赴死而来,又有谁知道呢?谁又会念你的好?” 手臂上绸缎骤然收紧,知白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垂下,轻轻说:“我不需要。” “哦……”悦娘低声重复,“我不需要”。 她神色复杂,知白那张漂亮的脸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 是她自己的脸。 那是她作为人的最后一天。 被绑在街口的牌坊下,身下堆满枯草。 身边人厉声质问:“你认不认错!” 她遍体鳞伤,一片青紫,牙齿深深咬进唇里:“我没错。” 我何错之有? 明明……是他负我! 犹记那日,幽幽火烛,那书生眼中浸满了柔情:“悦娘,等我功成名就,定会为你赎身。” 她就是信了那双含情眼。散尽积蓄,日日盼着那人金榜题名,盼着他踏马归来,春风得意地来娶自己。 只可惜情深者终被负。 终于有一天,他衣锦还乡,长街人潮涌动,鼓乐喧天。 他就是在这块牌坊下将自己推开的。 他居高临下,眼里再无情意,满是憎恶与嫌弃。 “我怎么会认识这个妓子?” 她跌坐在地,犹坠冰窟。 后来她去找他,却被怒声呵斥,打骂驱赶。 后来听闻书生要娶妻,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她便杀了他。 “你知不知错!” “我没错。”她说。 火把坠地,滔天的大火化作炼狱,滚烫火舌卷过她的皮肉,她一声不吭。 周围看着她又笑又叫,面目狰狞扭曲如同厉鬼:“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悦娘回过神,重新看向知白,轻轻问道:“既然没有堕魔,为什么要杀凤君呢?难道他也背叛了你么?” 没能等到答案,悦娘幽幽一声叹息:“仙人,我其实不想杀你的。” 第82章 知白失笑,嘴角溢出鲜血:“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她把剩下的话补完:“只要你把那些人的魂魄留下。” 知白气若游丝,一字一顿:“做梦。” “或者你加入魔族如何?大人一直都很青睐你,加入魔族就不用死了。” 知白依旧没有回答。 好吧,悦娘失望地想着。 她轻轻抬起手,一把人骨长剑悬在知白脖颈前。 她慢慢眯起眼睛:“永别了。” 就在这时,知白猛然抬眼,混散眸中闪过一道凛然杀意。 突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在悦娘的错愕之中,狠狠刺穿了她! 那是霍行川之前送给他的长剑。 接着不等悦娘挣脱,方才知白在白雾中留下的符咒齐齐涌出灵力,汇成数到箭矢朝她袭去。 悦娘失声惨叫,恶狠狠盯着知白:“你……” 沾着血的唇角勾起一道冰冷的笑意:“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想死呢。” 体内涌出灵力,烧断缠绕在身上的绸缎,整个人失力摔在地上。 他撑着长剑,摇摇晃晃起身, 他遥遥晃晃起身,没能走两步便又摔倒在地。 这回身上不仅沾着鲜血,还滚了一层尘土。 剧痛快要吞没他的意识,知白艰难勾画符咒。 通往人间的洞口幽光闪烁。 知白不再看悦娘,把霍行川送给他的长剑重新收回灵海,手脚并用,拖着残躯,一寸一寸朝着出口爬去。 指尖被沙石磨出淋漓鲜血,浑身上下无不泛着疼。 真是要痛死了,他想。 毒素开始麻痹神经,视线越发模糊,耳朵也开始听不清楚声音。 霍行川…… 他忍不住想起那张脸。 指尖用力向前攀爬,体内流转过他输送过来的灵力。 知白咬着唇,强迫自己收拢意识:我还不能死……我必须回去…… 悦娘被灵力所困,一时难以挣脱。 她满脸愠怒地看着知白:“就算你回去了,身上的鬼毒也解不开!你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会受到蚀骨般地疼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最后僵尸一般死去!” “他就真的值得你这么做么!” 悦娘快要把牙咬碎,然而眼前人却充耳不闻。 时间过去太久了,她杀了所有负心人,杀了所以恨她的人,怨她的人。 当初的噩梦已经如潮水般退去,往昔的爱恨早已被她遗忘在自己的角落。 唯有见到这个人,才又从那些那些阴湿土壤中重新探出头。 她很想问他,杀死挚爱是什么感受? 也会像自己一样又恨又痛么? 被众人所恨所怨又是何种滋味? 为什么你不愿意像我一样,成为魔把那些人都杀了? 她恍然看到过去那个女人匍匐在泥水中,艰难着朝那扇朱红大门爬去。 那是一扇永远不会为她打开的门。 “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就为了那个男人么?” 看着他又像是对着泥泞中的幻影,悦娘咬牙切齿,泣血般嘶吼:“真是愚蠢至极!” 心中暴怒如火焰般灼烧,她却停下了想要挣脱的手,就这么看着知白一点点朝出口处爬去。 第70章 幽冷的风从他身上掠过, 恶鬼在头顶哀嚎呜咽,无数双枯瘦的手伸向他:“不要走……” 锐利指尖刺破皮肉,恶鬼舔舐着鲜血, 发出阵阵狞笑。 “不要走啊……” 疼。 除了疼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知白视野愈发昏黑,耳朵也开始模糊,每一次的喘息都像钝刀在肺里拉扯。 手指混着泥沙和鲜血,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 只能机械地带着他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他恍惚觉得自己永远也走不完这条路。 数不清的魑魅在耳畔蛊惑:“放弃吧,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只要放弃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霍行川真的值得么?” “值得你为他去死么?” “知白……知白……留在这里,就能看见凤君了。” 无数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 拼命地将他往下拖拽。 知白只觉自己手指一松, 身子不停下坠,远处渺茫的亮光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他溺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 挣脱不得。 这是要死了吗? 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 可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人的脸,那张年轻,俊朗, 总是试图把自己从死亡线拉回来的脸。 知白莫名就想起来跨年那天, 他和霍行川一起在院子里倒数着迎接新的一年。 那晚的夜色真美啊,流光溢彩的火花下,霍行川眼睛亮晶晶的。 他笑着看过来,凌厉的面容添了几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温柔。 还有自己在餐桌上看着他做饭的场景,他专注的侧脸融在蒸汽升腾的水雾中,被暖黄的光勾出油画一般细腻的色泽, 看着他线条流畅好看的小臂,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套在居家服下也依旧有型的腿。 每每这时, 霍行川会回过头,见到自己先是有片刻的怔愕,随后笑着说:“等着!马上就好了。” 还有很多片段,走马灯一般一一在脑海闪过。 笑着的他,愤怒的他,悲伤的他,怅惘的他。 知白几乎不敢承认,此时此刻,想着和霍行川在一起的一幕幕他心底里竟然有一丝甜蜜和不舍。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想永远这样下去的想法呢? 霍行川…… 知白在心底里把那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多遍。 就像是试图从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中汲取出一丝求生的希望。 我答应过你,我会救你的。 我和你一样,都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知白在无尽地黑暗中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向上。 突然眼前的黑暗被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撕破,刺眼的阳光从裂口出炸泻而下。 站在阳光中的,正是霍行川。 知白体内猛地涌出一股力量,他嘴角弯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萍,拼命朝霍行川的虚影伸出手。 触碰他的那一瞬,知白睁开了眼睛。 霍行川,你一定要等着我。 出口就在触手可及。 来自人间的风终于吹向了他。 知白先是听到了夜明焦急的声音:“贺生山!”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扶你起来去治疗!” 知白来不及听夜明的话,一眼便看到了眼前坐在地上的霍行川。 瞳孔蓦然一缩。 霍行川大半个身子被纱布包着,依稀可见殷红血迹,露出来的皮肤布满黑纹,散着缕缕鬼气。 他垂着头,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 夜明注意到了他视线,哽咽道:“不知道是不是借尸还魂术的原因,老大身上出现很多伤口,鬼气也加重了,幸好贺生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知白脑袋嗡的一声,浑身被冻住了一般,视线凝固在霍行川的伤口上。 那些伤口是如此熟悉。 只需要一眼,知白就完全明白了。 难怪自己身中剧毒还活着。 难怪自己能从幽冥里爬出来。 “不是……”知白嘴唇轻颤。 “什么?”夜明一怔。 不是借尸还魂术。 不是那个…… 是因为我。 知白心如刀绞。 是锁灵咒。 是霍行川平分了自己伤。 知白止不住颤抖,巨大的痛苦从心口呼啸而过,冲向身体的每一处。 幽冥里所有的疼痛都不及此时此刻。 几滴滚烫的泪水倏地打在了夜明的手上。 知白一瞬间泪如雨下。 他从灵海中拿出一个金色的珠子,用力地塞进夜明手里,声音艰难而又急切:“这是那些人的魂魄……用灵力解除上面的咒就可以了,快去!” “快去救他!” 夜明把珠子收好:“我先扶你进去!我喊人过来治疗!” “不用,我去他那里就行!”知白推开了她,语气加重催促着,“你快去啊!” 夜明咬牙把浑身是血的知白放到霍行川身边,拨了电话让人快点过来,赶紧先去解除魂魄身上的符咒。 靠在霍行川肩膀上,知白泪眼朦胧地看着霍行川,却先迎来了对方下意识的一句话。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语气那么平淡却又坚定。 就像是说了无数遍。 知白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滚烫的气,他不敢想霍行川要忍受鬼气侵袭时怎样的痛苦,来分担自己身上的伤。 “是我,霍行川,我回来了。” 旁边的人明显僵硬了一瞬,知白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和自己四目相对,粗糙温热的手掌抚了过来,擦掉眼角涌出来的泪水。 第83章 轻轻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你傻不傻?为什么不切断锁灵咒?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知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知不知道如果压制不住体内的鬼气,你会堕魔。 你会死。 霍行川笑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那么痛苦。” 霍行川努力让眼睛聚焦,专注地看向知白,他眉眼轻轻弯起,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知白。” 知白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惶然无措。 几乎下意识开口说道:“不……” “我知道。” 霍行川温和地看着他:“我只是在回答你我为什么不切断锁灵咒。” 他无力地笑了一下:“我舍不得呀,我舍不得你疼,所以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知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你,有人爱你,有人长久地期待你等待你,这样就够了。” “我……”知白再也说不出话。 霍行川把他抱在怀里,呼吸愈发微弱:“谢谢你愿意回来。” 知白呆呆地倒在他怀里,千百种滋味冲过来,把他撞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一时间失了方向。 好半天他才从这滋味里品出一点甜来,转而又被更多的苦涩覆盖。 他悲伤地想。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去喜欢什么人,再去爱什么人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知白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流的泪水,任凭它划过脸颊,打在他和霍行川身上,透过皮肉,在骨骼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疮疤。 他抱着霍行川,彼此的鲜血交融在一起,和他们的影子一样难以分辨。 他们共享灵力。 他们平分伤痛。 他们不是爱人,又像极了爱人。 霍行川对不起。 但是如果死亡在这一刻降临,让我能够在你的怀里迎来审判,那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宽恕。 知白这样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悦娘望着知白离开的地方凝神了许久,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平静地开口:“他跑了。” 万渊眯起眼睛盯着她:“你放走了他。” 悦娘看着身上的灵力,无可奈何地说:“我挣脱不了,能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你不能杀死他,还是你不想杀死他?” 悦娘:“他现在的修为连之前的两成都不到,如今中了毒,就算逃出去也难以保全性命。” 万渊沉默片刻:“罢了,那些魂魄他拿回去就拿回去,本来也不过是想热闹热闹,不妨碍后面的事。” 他眉毛一挑:“还要我救你出来吗?” 骨剑撞开周围的灵力,悦娘缓缓起身,用鬼气修复了身上伤口:“大人身体如何了?” 万渊感受着体内流淌的鬼气,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马上那个结界就困不住我了。” “走吧,惊喜总要留到后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知白那张惊恐不安的脸了。” 他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知白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身上伤口已经被包扎,毒素已经解了,体内正缓缓流淌过灵力。 他偏了偏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霍行川,一脸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小睡。 身上已经没有符咒和鬼气了。 看来夜明那边顺利破解了借尸还魂术。 知白放下心来,试图从床上坐起来,这一动倒是吵醒了霍行川。 他睁开眼,连忙把知白扶起来,让他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霍行川拿过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进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知白摇了摇头,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怕:“我没事。” 霍行川把那杯水都喂了进去。 “夜明把魂魄上的符解开了,多亏了乔简翻遍了资料,再加上魂魄在你体内,已经净化得差不多了,魂魄回到体内,那些人也都没事了。” 他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当然如你所见,我也没事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养好身体,学校那边我暂时给你请了假,安心在家里呆几天吧。” “身上的毒呢?”知白问。 “可能是锁灵咒的原因,那毒被稀释了,用灵力净化一下就没什么事了。” “谢谢你,霍行川。” 霍行川笑了一下:“巧了,我也想说这句话。谢谢你,知白。” 第71章 搞得特案局人心惶惶的借尸还魂案终于告别了最惊险刺激的环节, 然而漫长复杂的后续工作才刚刚开始。 乔简一头扎进档案室,闭关了几天,终于把借尸还魂术整理分析好, 而夜明跟着一干子人复盘、清扫、归档,她没忍住骂了几句街,直到收到霍行川的慰问红包,才心平气和地加了几天班, 把大大小小的案情调查变成一份又一份详实完整的报告。 虽然霍行川坚持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相关凶手已死, 相关人员后续也再没出现问题,案发现场掘地三尺也没能发现任何潜藏的隐患。 至于所谓的迎接大人, 知白让他向上申请查看苍北魔域封印情况。 得到的反馈居然是并无异常。 这次连知白都跟着沉默了。 鬼市已经被炸, 佘舟子依旧不知去向,魔族相关信息无从得知。除了派人加强巡逻防范, 霍行川再没别的办法,被唐副局勒令回家好好休息。 霍行川领完休假准备离开,又被唐副局招招手叫了回去。 “那位去幽冥的勇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霍行川决定先把知白的身份瞒下来, 于是说道:“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人罢了。” “啊……”唐副局犹豫着, “怎么说人家都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还救了你的命。你看是不是得给人家表个彰,发点奖励,给面锦旗啊?” 霍行川实在是没法想象知白收到锦旗的表情,连连拒绝:“算了算了,人家也不是为了奖励才干的, 他想要什么我问问他,你就别操心了。” 唐副局听这话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想到之前霍行川和自己说的话, 掂量着问:“这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人和你什么关系啊,人家可是舍了性命去救你,霍行川你给我有点正事,去没去关心关心人家啊。” 霍行川哭笑不得,这位好人现在就在床上吃着零食刷手机,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他和自己什么关系,霍行川心里面一阵发堵。 还是告白早了,当时以为自己就要魂归西天,把什么都说了。醒来后知白半点没提那天的事,霍行川便也不自找没趣地问。 就先这么装傻尴尬着吧,总比刨根问底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要好。 出了特案局,外面已经吹起了春风。 市区平层的房子也重新装好,为了方便,霍行川带着知白又搬了回去。 自从俩人休假,这个家里就开始热闹了。 夜明拎着补品过来探望,一开门,霍行川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一副家庭主夫的样子,看得夜明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老大,你居然会做饭?” 霍行川啧了一声,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我做饭很奇怪么?” “不然呢?你不一向都是外卖或者上门做饭么?” “贺生山身体不好,给他做点有营养的。”他给了夜明一个你自便的眼神,回厨房继续研究菜谱。 夜明换了鞋,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贺生山人呢?” 霍行川黑着脸探出头:“在他卧室,他同学来了。” 同学? 一天前霍行川和夜明的表情一样。 知白拿着手机试探着问:“听说我请了病假,余颂想来家里看我,可以么?” 霍行川十分大度:“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的朋友可以随时来。” 第二天,余颂带着水果小心翼翼地敲了门,俩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久的话才离开。 当天晚上,知白再一次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说我的朋友可以随时来?” “是啊。” “何凌轩听说余颂来了,他明天也要来。” 谁? 霍行川警铃大作,努力保持微笑:“好啊。” 等晚上躺回床上,霍行川心里一阵烦躁。 自己和他的事还没说明白呢,怎么何凌轩还上门来了? 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以己度人地暗自揣测,这是正经同学么? 然而等第二天何凌轩来了,当着知白的面,霍行川收起了满肚子飞醋,笑眯眯地迎接人家进来。 “打扰了霍哥。” 霍行川笑得很温和,看着知白热络地把人带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内心里早把这句“霍哥”掰开揉碎了念了一遍。 霍,哥。 第84章 哥。 “我很老么?”霍行川把汤调好火候,坐在沙发上很惆怅地问夜明。 夜明正要往嘴里送车厘子,闻言警惕地看着他,试探着说:“才三十,不老。” “和贺生山比呢?” 夜明把车厘子放下,很诚实地说:“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哈。” “……” 霍行川叹息一声,起身又往厨房走。 夜明好奇地跟上去,看着他洗好水果,削好皮,切好形状,按照手机上刚查到的图片摆了盘,最后又插上几个水果造型的叉子。 夜明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她分明记得,之前有回同事发水果发水果,霍行川用纸擦一下就往嘴里送,还被自己嫌弃了一番。 现在这又是干什么? 夜明:“你不是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么?” 霍行川:“这是给贺生山吃的。” 夜明回头看了眼刚才霍行川递给她的果盘,格式水果胡乱一装,连水都没控干净。 哦。 原来是搞区别对待。 夜明刚收了霍行川的红包,不敢反抗,忍气吞声地坐回了沙发。 看着霍行川端着精致得过分地果盘,一脸和蔼地敲开门,送了进去。 趁机呆了好几分钟才出来。 夜明一脸黑线,合着这是刺探军情去了。 “打探到什么了?”夜明问。 “好像说学校里的事呢,支支吾吾地说了不少。” 霍行川坐不住,借口上厕所又在知白卧室门前走了好几趟,终于捕捉到了那么一句,“明天要不要出去散心?” 害怕给霍行川添堵,夜明没提之前俩人一直聊天的事。 她情深意切地拍了拍霍行川的肩膀:“老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霍行川心事重重地做完了饭,餐桌上知白果然说:“何凌轩约我明天出去吃饭。” “去哪啊?” 知白不认识那个外文名字,把手机举起来给霍行川看。 “他不是挺少爷脾气的,怎么突然请你吃饭?” 知白埋头吃饭,没注意霍行川语气,解释:“他说是宿舍聚会。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余颂那天说何凌轩除了脾气大点,人其实还不错。” 哦。 人还不错。 霍行川妥协:“去哪啊,用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他说他开车来接我。” “……” “好,那你注意安全。” 霍行川晚上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后来迷迷糊糊梦见知白和何凌轩俩人手拉手逛街吃饭,然后跑过来说:“霍行川我要去他家住了拜拜。” 把霍行川直接吓醒了。 第二天,知白难得早起,对着镜子换了好几套衣服,接了个电话,兴冲冲出门了。 霍行川若无其事地和他说了再见,然后火速冲到窗户边,偷偷向下看去。 呵,这个大少爷居然开了辆限量款红色跑车。 霍行川紧急给夜明发了消息:“紧急情况。” 十几分钟后夜明坐在霍行川一辆平时不怎么开的suv里,一脸麻木:“所以大清早你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去跟踪?” 霍行川掏出手机转了笔账:“我觉得两个人一起跟踪不太明显。” 夜明数了一下后面的零,眼睛一亮:“害这事弄的,以后有事随时叫我。” 过了一会,夜明看着眼前这家只在网红探店视频里看到的餐厅,十分后悔没打扮好看点。 白白浪费了免费的打开拍照的机会。 她咬牙切齿:“以后这种活动请务必提前告诉我。” 这家餐厅装修偏法式,黑金色调为主,霍行川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四下看了一圈,坐在了知白他们隔壁。 半开放式的包间,霍行川身后隔着一扇屏风就是知白他们。 他无心吃饭,把菜单放在夜明面前:“你随便点吧。” 夜明兴致勃勃地接过来,直接被价格下了一跳,仇富心理达到了顶点。 她小声确认:“真的随便点么?” 霍行川点了点头,然后很没底线地靠在后面听着知白那桌。 夜明老早就想花花老大的钱,听劝地把想吃的都点了。 然后专心致志揽起了军师的责任,十分老练地问道:“说说你俩的情况吧。” 霍行川斟酌地去掉了知白身份的那部分,把俩人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夜明消化了一通发出惊天一问:“你俩没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俩早就睡了。” 夜明鄙夷:“你行不行啊。” 霍行川瞪了她一眼:“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夜明叹口气:“你不是说他还有个白月光么?那就是他还没忘了那个白月光呗。” “他白月光已经去世很久了。” 夜明摇摇头:“老大你不懂,死了的白月光才更让人难忘。人一旦死了,就只会记得他的好,越怀念就越觉着这个人好,时间长了,白月光就成了精神上不可玷污的丰碑。” “那我该怎么办?” “乐观点,既然贺生山心里有白月光,那他拒绝了你,自然也会拒绝别人,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她把点的菜挨样尝了一遍:“至于剩下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就努力追他呗。” “怎么追?” 夜明被问住了,觉得此人有点凡尔赛:“你有钱有颜还不好追?” “这些在他面前都没有用。” 夜明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其实你不说我也隐约有感觉到贺生山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他拒绝你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人神有别。 这是霍行川无论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霍行川后来就没再听知白他们谈话了,把夜明送回家,他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路过了之前知白去过的陶艺馆,才想起来那时候他做好的还没有取。 老板以为这位顾客忘了,在架子的最里面把两个盘子取出来。 霍行川看着上面一大一小两只鸟忍不住笑了。 知白嫌弃得有道理,连他自己都不忍直视。 “这个能保存多久?” “久着呢您就放心吧,不少情侣都来这里做,长长久久嘛。” 霍行川嘴角一勾,自欺欺人地收了这句祝福,把盘子装了起来。 走出陶艺馆,天色很好,他给知白发了条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来买菜。” “回家有惊喜。” 第72章 霍行川消息刚发出去没一会儿, 就收到了知白的回复。 “晚上你先吃,我们还要出去玩,估计要晚一点才回去。” 果不其然, 等知白再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电话那头有些吵,笑声和鬼哭狼嚎的歌声混杂在一起,听得霍行川眉头一紧:“你在哪呢?” 知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比平时软了很多:“我们在唱歌呀, 霍行川我喝了好多酒, 你来接我好不好。” “哪家?地址发我。” 知白在手机上捅咕了一下, 把位置发了过去。 “就是这里。” “不许再喝了,等着我。” 他轻轻嗯嗯了两声,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霍行川停住了想要挂断的手, 一边穿外套一边听。 是何凌轩,他似乎是坐在了知白身边:“给你霍哥打电话呢?我找个代驾给你送回去不就得了, 你几岁了怎么天天黏着他啊?” “我没有呀。” 何凌轩哼了一声:“天天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嫌烦。” 知白声音很轻:“他没有关我。” “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以后你要是想出来玩,我可以勉为其难的陪你。” 知白似乎是说了什么, 霍行川没能听清。 电话被挂断了。 知白似乎是说了什么, 霍行川没听清,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从玄关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开门就要冲出去,脚步却在迈出去那一瞬停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车钥匙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身回去换了另外一个。 等霍行川急匆匆赶到的时候,知白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头顶的水晶吊灯反射出的斑驳金光落在知白脸上。 他面色酡红,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霍行川觉得自己脚步一时间僵硬起来,他略过周围热闹的人群, 大步走向他,沾着冷气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喝了这么多的就。” 知白喜欢他冰凉的温度,脑袋无意识地朝他贴了贴来降脸上的温度。 他小声哼唧:“我们玩了好多游戏,可惜我总输,就喝了好多。” 知白坐在那里,脑袋搁在霍行川的小腹上。 霍行川一手揽着他,一手贴着他的脸颊:“都玩什么了?” 知白脑袋晕晕的,想了几秒慢吞吞说:“唔……猜数字,还有说我有他们没有的,真心话大冒险……可惜我都不怎么会玩” 第85章 他声音越来越小:“下回我必须赢回来。” 霍行川拍着他的后背:“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玩呢?” 知白不说话了,滚烫的呼吸扑过来,霍行川喉结一滑,把手松开:“你等我一下,我去把你们的账结了,然后我们就回家。” 知白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边出来醒酒边等霍行川的,闻言自己靠回了沙发上看着霍行川去买单。 霍行川不放心知白,快步走过去,连前台递过来的单子都没看,直接扫了码。 没想到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去的时候,知白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是何凌轩。 “贺生山,我说了我……” “不行。”话没说完,霍行川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何凌轩回过头,他听说过霍家这个儿子的事情,偌大的家业不去继承,铺好的路不去走,偏偏去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他记得刚才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他漫不经心地问:“贺生山,你和霍行川到底什么关系?” 灯光闪烁,气氛热烈。 贺生山的神色却骤然僵硬住,他讪讪地笑着:“他是我的朋友。” “你天天住在朋友家?朋友天天这样管着你?” 贺生山喝得不少,居然听话地回答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跟他回家……” 不过何凌轩觉得这答案敷衍得过分,语气冷了下来:“救命恩人?难不成你要以身相许么?” “我……” 一旁的陈正拉住了他,止住了这个话题。 何凌轩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冷峻,穿着件宽松的黑色皮衣,里面的打底衫依稀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下身的工装裤把腿拉得很长,手腕上带着块经典款机械手表。 那是一种自己所没有的成熟气质。 他绕过自己走到了贺生山身边,那个醉鬼拉起来极其亲密地揽在怀里。 何凌轩从小中心捧月惯了,这种被忽视的态度让他有点不舒服。 “我只是……” “我说了,不行。” 他又一次被打断了。 这次霍行川冰冷地视线扫了过来,何凌轩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错觉。 但其实霍行川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怒意,更多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何凌轩心里面忍不住有点打怵。 眼看着霍行川要带着人离开,他涨红着脸问了一句:“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然而霍行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扶着贺生山转身离开了。 他不死心地追出去几步,站在门口看着霍行川小心翼翼地把贺生山扶进辆保时捷,转眼便涌进了汽车洪流中。 夜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冷意,吹散了他的酒气。 他有点生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身上被披上一件外套,陈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 他脑袋一偏:“你都看见了是吧。” 陈正点了点头。 “丢死人了。”他咬着唇说。 “没有。” “可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又好看的人。我就是……” 这怕是何少爷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心里面那种朦朦胧胧的喜欢,他从小大大想要的什么得不到,只不过这回,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我知道的。”陈正说。 何凌轩羞恨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你知道什么?” 陈正帮着他把外套穿好,微微弯腰拉上拉链,抬起头的时候,一整天都不见表情的脸,居然有了一分笑意:“我知道的。” 何凌轩把手揣进兜里,快步走回去:“找个代驾,把余颂叫起来,直接回学校吧。” 知白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眯了一会才稍微清醒一点,霍行川顺手递过去一杯蜂蜜水:“先喝点解解酒,和这么多你真是疯了。” 知白哼哼地笑了两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玩偶给他看:“我给你抓的惊喜,喜欢吗?” 是一只小鸟玩偶。 “喜欢,哪里来的?” 知白叹了一口气,开始大倒苦水:“你都不知道今天遭遇了什么?” “嗯,遭遇什么了,说来听听。” 霍行川把车里的轻音乐音量调低,知白低软的声音漫散在车里。 “吃完饭何凌轩说要去电玩城。我之前在手机上看博主玩过,感觉可有意思啦,就说好啊好啊。” 霍行川唇角微微勾起:“然后呢好玩么?” “一点都不好玩!我换了好多游戏币,准备大玩特玩一场。结果我去玩赛车游戏根本不会操作,我又去玩投球游戏,接过一个都没有进!” 知白越说越生气。 电玩城没有新手福利,他一连试了几个游戏都惨败而归。 甚至在投球游戏中,被一旁天真无邪的小孩真诚发问:“哥哥你怎么一个都不中啊?” 知白险些风化。 玩了半天知白半点游戏的快乐没享受到,丢脸倒是丢了不少,他颠了颠手里身下的游戏币,带着背水一战的孤勇走向了抓娃娃机。 “霍行川我怀疑老板一定是作弊了,不然我怎么会抓了那么久都抓不到呢?” “我那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个游戏币。小鸟东倒西歪地躺在里面,我想着你都有惊喜给我了,我出来玩也要给你带回去点什么呀。我就祈祷,最后一个币让我成功把它带回家。” “没想到许愿成功了,最后一次居然真的抓到了!” 知白心里算了一下买游戏币的钱:“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去电玩城了。” “想去就去,下次我和你去。” 知白摇摇头:“算了吧。” 接着又兴奋地说:“不过我们可以去密室逃脱!” 从电玩城出来,他们和另外几人凑成一队,选了个恐怖等级最高的主题。 知白降妖除魔贯了,沉着冷静地走到最前面,余颂躲在他后面,死死攥着知白的衣服。 何凌轩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把陈正拉倒自己面前,不知道小声说了什么,陈正一路上都没什么变化的脸居然笑了,接着挡在了何凌轩身前。 一路上知白和陈正,其他几人一通乱叫,被npc追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余颂仰天长叹:“终于结束了,我再也不要玩恐怖主题的了。” 何凌轩脸色煞白,喘着粗气,眼睛里似乎还有泪光闪动。 陈正安抚着拍他的脊背。 知白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好笑:“你这么害怕以后怎么办啊,妖魔鬼怪可比这个吓人,余颂都没吓成这样。” 何凌轩死鸭子嘴硬:“谁害怕了!我才没害怕呢!” “好吧好吧,你没害怕。” “贺生山!” 得到的是知白哈哈哈一阵狂笑。 知白边笑边和霍行川说:“没想到大少爷胆子这么小。” 霍行川跟着哼哼笑了两声:“然后呢?又玩什么了?” “然后就去唱歌了,可是我不会唱现代歌,只好哼哼几句古代的小调……” 知白又要昏昏睡去:“然后就开始玩小游戏了……我觉得真心话大冒险还挺有意思,何凌轩说他最丢人的事情是小时候穿裙子表演,陈正手机里居然还有旧照片,笑死我们了。” “那你呢?你被问了什么?” “……他问我,贺生山和霍行川是什么关系?” 霍行川靠马路把车停了下来。 他看着知白略微涣散的眼睛,侧身靠过去:“那贺生山怎么回答的?贺生山和霍行川什么关系?” 飞驰而过的车在霍行川脸上一晃而过,把他眼底里那份晦暗暴露得一览无余。 他盯着知白又低声问了一遍:“贺生山和霍行川什么关系?” 知白气息有些混乱,视线在他的脸上飘忽不定,僵硬开口:“……朋友” “哦?那是什么朋友?” “我……” 霍行川轻笑一声,靠回了座位上:“逗你的,酒醒了么?” 知白一愣,这一出下来,酒确实醒了大半,霍行川伸手要重新启动车子,知白却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 他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眼神:“霍行川,人神两路。” “我知道。”霍行川说。 “那你还?” “可是仙人,爱就是理智之外。” 知白慢慢松开手,又被霍行川一把拉在手里,他抬头对上霍行川眼睛。 那双眼睛里是明晃晃的爱意。 额前的碎发被他轻轻拨开,知白听见他低沉轻缓的声音:“人神两路……” “白头偕老,长相厮守,恩爱一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仙人,我不奢望于此。” 他笑一下:“何况做我们这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踏上黄泉了。” “只看现在,不要管以后的事情。仙人,你愿意和我试试么?” 第86章 第73章 知白浑身猛然一震。 霍行川这句轻飘飘的话巨石一般落了下来, 把知白最后一丝理智砸得粉碎。 知白看着那双眼睛,汹涌炽热的爱意彻底将他蛊惑,他忍不住去问自己:我可以么? 我还可以去爱上什么人么? 他原以为那天的告白不过是生死之际间的冲动, 不得已才吐露出来的心迹,如今危机已过,他应该掩耳盗铃般地装作什么都不记得,装傻充愣地继续过之前的生活。 霍行川说的没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踏上黄泉, 日子今天有明天无, 不宜许下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 又或许都等不到那天,这不过是霍行川一时兴起罢了, 知白想, 等自己回到学校,两人分开一段时间, 估计这种感情慢慢就会淡了。 自己实在非他良人。 一千年太漫长了…… 魂魄在无涯的虚空中沉浮,一千年,无尽的痛, 无尽的恨。生不得死不得, 只能在彻骨的爱恨中反复煎烤。 他恨极了自己。 “如果没有你,女娲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了。” “凤君的死也是因为你。” 他依赖过,爱过的人纷纷离他而去。 “罪人!恶人!” “去死!你不配活着!” 如果我的出生就背负着他人的死亡,如果我生来不祥,我又怎么能接受他这份浓重的爱? 知白觉得此刻间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两个,一个幽幽飘到高空中, 冷漠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残忍地警告他:“你不配。” 而另外一个却隐隐高兴:“知白,原来还有人爱着你呀。” 霍行川的声音突然响起, 轻得仿佛是叹息:“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没有。”知白脱口而出。 又兀自说道:“我没有讨厌你。” 我只是……很讨厌我自己罢了。 四目相对,知白在那道灼灼的视线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他半句谎话都说不出来。 霍行川温柔地笑了:“那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浑身血液瞬间凝住。 他想起很久之前那人格外认真地和他说:“知白,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会有人永远不离开你,会有人比我更值得你去爱。” “知白,你的未来如灿灿烈阳。” 往昔岁月在知白眼前一闪而过,他逆着时光掠过鲜血淋漓的神殿,掠过人间无数山脉,掠过凤君冷淡拒绝的眼,掠过栖桐殿神树下寂寞等待的少年,掠过飘渺的云海,朝着那些离他而去的人伸出手。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抓住他们。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们的衣摆擦过指尖,他一脚踏空,然而这一次脚下不是深渊。 是霍行川。 他摔进了霍行川炽热的爱意中。 他再也没法拒绝那双眼睛,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点头说:“好。” 霍行川胸膛上下起伏,气息混乱,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先是颤抖着很轻柔地碰了知白的唇,感受到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后,便是克制不住的情欲。 唇舌攻城略地,越吻越重,淡淡的酒味和蜂蜜水味混合在一起,交融成让他欲罢不能的味道。 我在吻他。 他是我的。 霍行川一遍遍确认这个事实。 却仍不知餍足,借助体内的锁灵咒,用灵力去触碰知白的魂魄。 汹涌的灵力铸成牢不可破的城墙,将那脆弱的魂魄护在其中,彼此交织缠绕。 霍行川身子压下去,不给他一丝逃脱的机会。 他反复吻着,从唇滑向脸颊,耳边,眉眼,几乎是用唇描摹着这张脸。 突然间,知白眼里滚过泪水。 霍行川停了下来,轻轻擦拭着,那泪水却越来越多。 他声音低哑:“知白,你为什么要哭呢?” 知白摇着头:“我不知道。” 他慢慢抬起手抚上霍行川的脸,指尖摩挲着他的脸,泪水朦胧一片。 “只是被你吻住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我好像找到了心里面空了很久的东西。” 体内熟悉的灵力让他越发贪恋霍行川的吻,他抓着对方的发丝,带着咸涩的泪水回吻了上去。 霍行川一边承着这个吻,一边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水。 知白,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任何人,任何事。 此时此刻,此天此地,只有你我。 飞驰而过的车灯,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没人注意到这一方角落里的欢愉和痛苦。 过了很久,霍行川才缓缓起身,松开知白。 他把没喝完的蜂蜜水一点点喂给知白,从储物柜掏出湿巾擦干斑驳的泪痕。 “好点了么?” 知白的唇红肿不堪,嘴角的地方甚至被咬破了,他靠着一起轻轻喘息着点了点头。 “那你是想去吃点东西还是回家?” 知白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又喝了不少酒,胃里确实不是很舒服。 “吃点东西吧,我有点饿。” “好,那我们去吃砂锅粥,缓缓胃。” 知白点了点头。 他太累了,今天上午就出门吃饭去,下午又玩了一大圈,这两天修养回来的精力被耗得差不多了。 霍行川把车停下来,搀着他走进了饭店。 虽然已经快到午夜,饭店里居然还有不少人。 推开门,香味扑鼻而来。 知白觉得自己更饿了。 他点了份粥,霍行川又点了几道清淡的菜,然后看了眼手机,说要去洗手间。 知白还在看着手里的菜单,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然而这一去,居然半天都没回来。 粥和小菜一道道摆上来,知白握着筷子有点茫然。 给霍行川发的信息也没回。 知白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上厕所没拿手纸。 总不至于前脚刚深情表白,后脚就跑路。 又等了十分钟,霍行川才从门口急匆匆进来。 “你去哪了?” 霍行川喘着气笑着:“太突然了,所以没有准备,只好现去买了一个,幸好还有营业的商场。” 知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买什么?” 霍行川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男款戒指。 知白愣住了。 “先用这个临时的吧,明天我会去请人设计然后重新订做一对。” 他拿起那枚戒指:“把手拿过来。” 知白僵硬地伸出手,看着他把戒指缓缓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他在电视剧里看过这个情节。 也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会觉得这个戒指有些沉重,让他感觉有点担不起。 “霍行川,你真的想好了么?”知白问。 他举起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是同一款戒指:“我想好了啊。” 他收起手拿过知白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早知道让你先吃好了,等我干什么啊。” 知白把目光从霍行川的脸上收回来,落在眼前分量很足的粥上,大拇指从内侧摸摸了戒指,才拿起勺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这顿饭俩人吃得很安静。 知白一直埋着头,霍行川时不时把菜夹过去,好在他来者不拒,把投喂过来的吃得一干二净。 吃了一大碗后,知白肚子已经有了饱胀感,拒绝了霍行川伸过来的饭,靠在椅子上消食。 他双手交叠着,不停地摩挲着这枚戒指,有好几次都想直接拿下来,想和他说,要不再等等吧。 却始终没能彻底取下。 都怪霍行川买得大小正合适。 吃完饭,俩人回家已经很晚了。 洗漱一番后,霍行川看着知白惯例走向自己的卧室,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但很快便收起情绪转过身。 算了,给他点适应的时间吧。 霍行川把被子铺好,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居然是知白。 他抱着枕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嘴动了动:“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霍行川从善如流地让开了一条路。 知白快步走过去,放下枕头,扯过霍行川的被子:“你怎么还不过来睡觉?我困了。” 霍行川轻笑一声,躺在了他旁边。 接着手就被知白攥住了。 “睡吧。”他说。 知白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手里握着霍行川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温暖熟悉的灵力驱散了梦里所有的妖魔鬼怪,他徜徉在一片温暖的水中,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是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的。 在床上呆坐了半分钟,抬起手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才又一次确认昨天的事情不是梦。 第87章 他慢吞吞从床上起来,朝厨房走去。 霍行川不知道是几点起来的,不仅买了一桌子早餐,甚至地上袋子里还有沾着水的新鲜蔬菜。 “你去市场了?” 他搅着锅里的养生粥:“嗯啊,买了包子,饼,哦……那边还有油条和豆浆,你看看想吃什么?粥一会儿就好。” 丰盛得让知白有点纳闷:“你怎么突然去市场了?” “这边家里没什么东西,我醒得早,就出去溜达了一圈。”霍行川回头看了眼知白,“你别愣着啊,吃啊。” “哦。”知白拉开椅子,先咬了口包子。 接着霍行川就把粥端了过来。 这粥里放了不少调养身体,恢复灵力的药品,市场上买不到,还真是辛苦霍队长自己熬了。 知白很领情地喝了一大口,边吃边说:“我身体差不多了,可以回学校了。” 第74章 霍行川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等你身体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知白没听出来他别扭的语气, 继续喝着碗里的粥:“我觉得差不多了,而且学校里灵气很充沛,还蛮舒服的。” 昨天知白刚答应他的表白, 霍行川一整晚都处在飘飘然的梦中,唯恐这是他的一场幻觉。 怎么突然要去学校? 他后悔了? 他烦我了? 难道……他要分手? 霍行川表面云淡风轻,心里面已经掀起滔天巨浪,演了八百出胃疼戏码。 知白浑然不觉, 他还在和碗里的粥做抗争。 这粥配料丰富, 极具营养, 但是半点味儿没有,满满一碗下去, 堪比新时代酷刑。 勉强吃了一大半后, 知白摆了摆手:“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霍行川扫了一圈,见他还吃了两个包子, 喝了杯豆浆,便没再说什么。 拿过他剩下的半碗粥,就着手里的饼直接吃了。 知白靠在椅子上边晃腿边抹肚子消化食,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下午就送我去学校吧。” “就这么想去学校?” 知白终于听出来话里面的一点酸味, 他嘴角轻轻弯起,双手托着下巴凑过去:“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学校呀。” 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一抹狡黠。 霍行川错过他的视线,端起碗挡住自己的脸,嘟囔着:“我只是不想一开始就异地恋罢了。” 然后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知白起身坐到霍行川身边去,憋不住笑着感慨:“哇, 最开始可是你给我送进去的。” 霍行川把碗放下,看着一脸坏笑的知白。 悔不当初啊…… “一直不去学校也不是回事啊,再说了我周六周日就回来, 这算什么异地恋?” 霍行川看着知白嘴巴一张一合,等着他说完,突然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知白面色一红:“你怎么大清早……” 霍行川没等他说完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黏糊够了才起身:“行吧,我下午送你过去。” 知白生怕他又吻过来,红着脸老老实实坐在旁边。 “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有惊喜吗?” 他不说,霍行川差点都忘了拿回来的那两个陶瓷盘子。 把嘴里的饼咽下去,霍行川走到玄幻把昨天晚上随手放下的袋子拿过来,递给一脸期待的知白。 他兴奋地接过来,拿出来一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爆笑。 “是这个呀!霍行川你的怎么这么丑啊?” 霍行川无力反驳,看着知白捂着肚子笑到地上去,弯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瓜顶:“可以了啊。” 知白笑得肚子疼,拉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从袋子里掏出盘子支架,走到客厅东看西看,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把两个盘子摆在了一起。 拿起手机对着拍了一张:“根本舍不得用啊,留着观赏吧。” 说完后,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自从从幽冥回来,知白先是昏迷了几天,好不容易醒过来,又神色倦倦没什么精气神。 前两天同学来看他,他才有了点活力。 现在看着他气色不错,霍行川便任由他嘲笑,把买来的早餐风卷残云清扫干净后,开始收拾碗筷。 知白听到水声后贴着他挤到了水池边上:“我来帮你。” 霍行川手沾了水,用胳膊肘推推他:“一共没多少,你歇着去吧。” 于是知白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霍行川。 霍行川笑了:“让你歇着,你在这等着干什么?” 他突然说:“去学校我会想你的。” 冲着水的手僵了一瞬,霍行川心头一暖,听见知白继续说:“没事的时候,你要经常和我聊天知道吗?” “好。” 知白问:“我想你的时候可以给你打视频么?” “当然可以。” “有案子你也要及时告诉我。” “嗯,我会的。” 知白想了想又说:“万渊一定会有所行动,无论是之前的鸣冤阵,九蛇,还是借尸还魂,他都是想吸收魔族鬼气来冲破苍北魔域。” 他皱起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监察司的人到底可靠么?苍北魔域真的无异常?要是我灵力没问题,我就自己去看了。” 霍行川温热的指尖展开了他紧锁的眉:“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当时万渊把九蛇带回去,不可能什么都不发生,但是此事到底是归监察司负责。” “嗯。”知白点点头。 霍行川双手轻轻捧着知白的脸,唇又一次落了下来,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眉间、唇上,最后又轻轻碰了碰他的眼尾。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说的,我会给你发消息,会和你打视频,我保证你想见我的时候,随时都会见到我。” 知白睫毛微颤,他的手揽住霍行川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他的唇一下轻一下重地蹭着,不像是在吻,而像是某种寻求依赖的小兽。 就这样吻了一会,知白才慢慢松开,盯着霍行川看了几秒:“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反悔。” “我知道。” “如果你反悔了……”知白犹豫了一下,“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霍行川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保证都会做到,绝对不会反悔。” 知白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间,心里安稳了一点。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霍行川说。 “什么事?” 霍行川神色认真地看着知白:“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不要总想着去死。” 知白没想到霍行川会说这个,微微一怔。 他想起在幽冥,黑暗一点点抓着自己往下拉,那时候就是霍行川撕开了他眼前的黑暗,让光芒洒了进来。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这个世界上有值得他拼力回去的人了。 他想活。 至少在霍行川在的时候,陪他度过这一生。 知白沉默了半晌:“好,我答应你。” 说是下午去学校,可是知白吃完早饭来了困意,抱着霍行川又睡了个回笼觉。 霍行川觉得知白好像越来越黏着他了。 尤其是睡觉的时候,昨天晚上刚睡的时候,知白还老老实实地躺在一边,没一会就开始翻过身子,面朝自己一点点过来往身上贴。 手还不自觉地抓着自己的衣服,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个大型抱枕。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从他贴过来的时候,霍行川的手就忍不住搂了过去,巴不得把知白狠狠锁在自己怀里。 但是相应地弊端也很明显,霍行川得极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让某处尴尬地顶上去。 估计这辈子所有的忍耐力都用在这里了。 真是考验啊。 霍行川低头看了眼枕着自己腿呼呼大睡的知白,突然觉得他去学校住也不是不行。 知白本来是在沙发上靠着他玩手机,结果困意涌上来,眼睛睁着睁着就合上了。 他手机一扔,视频还在自顾自放着声音,人已经窝在霍行川怀里睡觉了。 并且梦里觉得不舒服,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姿势,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成功地变成了此时此刻枕着自己大腿的模样。 温热而又平稳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霍行川一点点岔开,在不打扰知白的同时选择一个尽可能舒服的姿势。 明明是坐在沙发上,霍行川却硬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铁板一丝一毫都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他,让他看见自己毫不掩饰的心思。 霍行川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着这张脸他甚至想把知白永远放在自己身边。 只想自己看,只给自己看。 然而他不能。 他能做的只是掏出手机,对着那张脸变换着角度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存在手机里,留作个人私藏。 第88章 指尖轻轻摸着照片中知白的脸,霍行川心里传来一声叹息。 凡人终究不过百年寿命。 他把相册隐藏起来,手机放到一边,看着知白的脸,慢慢地竟然也睡着了。 梦里支离破碎,知白不知为何竟是古人打扮,一身淡色长袍,长发竖起,正站在不远处的茫茫云雾中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朝着知白的方向走,知白也跟着往后退。 霍行川快步走过去,知白便离他更远,眼看就要消失在天际。 霍行川急切地追去,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他惶然地伸出手,赫然一看,竟然布满了苍老的皱纹。 知白站在他永远追不到的地方。 云海漫漫,快要遮了他的眼。 “我要走啦霍行川。”知白突然说。 “别……”霍行川被自己苍老得过分的声音吓了一跳。 “别走。” 然而自己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双腿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看着知白一点点消失在远方。 “不要走!” 霍行川猛然惊醒。 腿上的知白已经不见踪影。 他仓促起身:“知白!知白!” 霍行川赤着脚在屋里边找边喊。 终于知白衣帽间里探出头,他正在试衣服,上半身还光着,满头雾水地看着霍行川:“出什么事了?” 见了人,霍行川的慌张才渐渐消失:“没事……” “哦。”知白走了回去,把衣服穿好,在镜子前照了照,“我们一会就出发吧。” 不待回答,霍行川手机也刚好收到一条消息—— “明天来上班。” 第75章 人的惰性果然是惯出来的。 霍行川在家休了几天假, 突然重新赶早高峰,挤在车流里,他全身细胞都有点不情愿。 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霍行川叹息一声, 感叹道:温柔乡真是消磨斗志啊。 堵车的间隙,他按着手机给知白发消息。 昨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不适应? 记得吃早饭。 上课训练不要太劳累,恢复身体最重要。 …… 霍行川啰里啰嗦发了一大串,可是对面的人愣是没有回复。 于是他又说:你不回我消息, 你不是不爱我了? 消息还没发出去, 他先松了手。 成熟男人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知白应该只是还没醒。 他手机按下又松开, 松开又按下,反复了几次, 最后才憋出来一句:“醒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异地恋真是不容易啊。 霍行川把手机扔到一边, 和眼前的堵车长龙做斗争。 终于到了特案局,一分钟之内火速打了个卡, 正准备和办公室里的人打个招呼,才发现局里气氛不太对。 他们是知道自己今天来上班的,按照以前的德性早就嬉皮笑脸列队欢迎了, 这回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又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了? 霍行川带着一脑门子问号往里面走, 迎面先撞上了面色凝重的唐副局。 他正色道:“什么表情?有案子了?” “监察司的人在谈话室等你。” 霍行川心脏骤然一紧。 监察司? “到了有一会儿了。只说需要你协助调查,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看着霍行川骤然僵硬的表情,唐副局试图安慰他:“你也别紧张,如果真是什么大事,监察司的人也不能亲自来这里找你。” 霍行川点点头,但是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站在谈话室门口,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没有知白的消息。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霍行川把手机放回兜里,深吸一口气, 推门进去。 来的人竟然不是赵局。 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神色冷淡,随意地瞥了一眼霍行川:“坐吧。只是有些情况想问而已。” 霍行川坐在他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间谈话室在阴面,他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什么情况?” 男人打开桌子上的档案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推到霍行川面前:“关于他的。” 霍行川眼皮一跳。 照片上人是贺生山。 他强装镇定,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到男人脸上,并不做声。 男人见状嗤笑一声:“你不会想说不认识他吧?” 霍行川眼神暗下来:“你到底想问什么?” 男人手指点了点照片:“他是知白。” “曾经堕魔弑神,被关在昆仑山下,不久前越狱逃走了。” 他顿了一下:“经过调查,他被你带回了家。” 霍行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他没有堕魔。” “所以你是承认你私藏逃犯了?” “逃犯”这个词让霍行川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点头承认: “是。” 话音刚落,霍行川脚下瞬间现出符咒,坚冰利刃猛然生出,直直朝霍行川刺去。 几乎只是眨眼间,霍行川连躲闪的时机都没有,眼看着利刃迅速逼至自己面前,在眼前几寸的位置停下。 只要在多一秒,他的脑袋就会被直接捅穿。 然而霍行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你居然不害怕……”男人神情微微诧异,“不怕死么?” 霍行川讥讽:“死有什么可怕的?” 男人又问:“你知不知道窝藏嫌犯是什么罪行?” “该是什么罪我认,只不过知白是被我强行带回家关起来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男人轻笑一声,看着无处可逃的霍行川,轻蔑地说,“他可是逃犯。” 霍行川盯着他:“他一直在降妖除魔,从未害过任何人。” 男人反唇相讥:“可是他杀死了凤君。” 霍行川沉默了。 这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 也是知白从未和他解释过的事情。 男人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你们两个原则上都应该被处死。” 霍行川冷笑一声:“原则上?” “我有让你们活命的办法。” 霍行川眼皮微抬,听见他问道:“你之前曾经向监察司询问过苍北魔域的事情,为什么?” 虽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跳转到这里,但霍行川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下:“鸣冤阵的时候我们就见到过万渊,不过估计看实力估计是他的傀儡,后来九蛇的案子他也出现了,做这么多事情,总不会是他没事出来散心吧。” 男人沉默了几秒钟:“你们猜的没错,苍北魔域的结界确实已经开始松动。” “所以我们需要让知白去再次封印。” 霍行川神色陡然一变:“你疯了?他现在灵力微弱,去了只会死,根本可能封印成功。” 男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能封印那个结界的只有他。” 霍行川压抑着怒火:“你这是让他去死。” 男人探过来,语气里带着几丝残忍:“可他本来就是逃犯。” 接着状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总有人得牺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霍行川厉声问去:“为什么偏偏是他?就因为他是逃犯?” “倒也不是。”男人说,“那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原因。” “需要让他去的原因一是,苍北结界当初是他和凤君两个人封的,凤君已死,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他。” 霍行川一怔,史书上明明说是凤君封的苍北魔域,完全没有提到半点知白的名字。 “其次……”男人继续开口,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霍行川:“他大概是没告诉你,他是由女娲骨点化而成。”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点意外,那现在霍行川就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半天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男人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女娲镇魔海之前,曾从身体中取出一块骨头,用灵力滋养雕刻,点化成人。待他有了自己的意识,女娲便把他托给凤君抚养,自己前去魔海,可惜滋养点化知白用了太多灵力,女娲没能回来。” 他轻轻说:“如果没有知白,女娲就不会死了。” 接着又喃喃慨叹:“不过到底是女娲骨,天雷之下都可以活命。” 他看向霍行川:“以他体内的女娲骨,重新封印结界没有问题。” 霍行川太阳穴直跳,继续反驳:“不行,他去了一定会死。” “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总要有人牺牲,他这一去,既可以洗刷罪孽,又可以救你一命,你猜他会不会同意?” 霍行川一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难怪知白一早上都没能回他消息。 他面色紧绷,咬着牙问:“他在哪?” “放了他,我替他去。” 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玩笑,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你去了才是真的送死。” 第89章 他起身走到霍行川面前强,手指点在霍行川额头,探查着什么:“灵力确实丰厚,天资不错,但是……” “大概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灵海天生有缺陷,练不成灵核……” 他的眼神闪过一抹居高临下的怜悯:“你生生世世都修不成神。” “你说什么?” “或许前世遭遇过什么大难吧,导致灵海受损严重。” 男人收起手,漫不经心:“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过以你的灵力做个普通人应该比较自在。” 霍行川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满脑子都是男人刚才的话。 生生世世修不成神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灵海有缺陷,练不成灵核? 如果自己不行,还有谁能替知白去死? 霍行川的脑袋乱做一团,好几个想法互相拉扯,快要把他的理智扯碎。 他再次听到男人的声音。 这回男人的语气有些愉悦:“知白答应了。” 知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双手向后被锁链束缚着。 狭小的空间内写满了符咒。 这是一个用灵力做成的牢笼。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许池。 “醒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嘴里嚼着个口香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幸好你现在灵力不足,不然我真担心这里关不住你。” 知白不理会他。 “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抓来么?” 许池自问自答到:“是九天神境的命令。” 知白并不惊讶:“要把我带回昆仑山么?” “那倒不是。”许池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之所以现在才抓你和霍行川,是因为你实在是有用。” 知白在听到霍行川的名字的时候,脸色骤然冷下来:“此事和霍行川没有关系。” “他窝藏逃犯怎么能没有关系呢?窝藏罪人是要被处死的。” 知白身后的手奋力挣脱着锁链:“我说了和他没有关系。” 许池平静地看着知白:“你要救他吗?” 知白挣扎地动作倏然停下了,他抬眼看着许池,语气冰冷:“你威胁我。” 他摊摊手:“虽然我也觉得很卑鄙,但是没办法,我也是听别人的命令。” “苍北魔域的封印有所松动,只要你去加固封印,他们保证霍行川安然无事。” 许池原以为自己说完以后知白会有所反应,至少会因此生气,然而他只是轻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些许的不屑。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想也不想,“我答应了,现在立刻放了霍行川。” 第76章 “你答应了……”许池语气有些莫名, 落在知白身上的视线停留了几秒才缓缓说,“可是你会死的。” 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伤感。 知白觉得可笑,不想理会, 只是说道:“放了霍行川。” 许池没有动,而是认真地打量着知白。 眼前的人跪着,向后伸去的手被灵力牢牢锁在地上,被牵引着的脊背直得像是一把无论怎样都不会弯折的利剑。 方才徒劳的挣扎让他的手腕有些擦红, 冷白地肤色下衬得格外扎眼。 他的脖颈昂着, 面色苍白又神情冷漠。 仿佛马上要去送死的人不是他。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 不对。 他可是知白。 知白仙人, 天资卓越,世无其二。 修仙界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 然而许池真正见到知白, 是在斩杀魔物的血海中。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他却始终忘不掉, 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味道。 他被压在其他修士的尸体中,身旁是面色已经青黑的同伴。他颤抖着叫了他们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回答。 他们的血流淌到许池的脸上, 慢慢滑进他的嘴里。 又腥又苦。 让我死吧, 许池想,太痛苦了。 血海不断上涌,粘稠的血水混合着魔物数不清的残骸,淹没他身下的尸体,打在许池自己的身上。 又一股血浪涌来,许池呛了一口, 下一秒血水灌进他的鼻腔,他在尸山中挣扎地咳了两声,却被灌进了更多。 终于可以死了吗? 然而这时, 他身上突然一轻,有人拨开了身上的尸体,朝他伸出来手。 那个人就是知白。 许池觉得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看向自己的永远是这种平淡到几乎冷漠的视线。 他下巴一抬,无声地告诉他离开。 许池踉跄着跑了几步,再回头看到时候,知白已经提起长剑飞身斩杀魔物去了。 暗红的天色中,那道瘦劲的身影如同流星,擦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撕裂了这片晦暗。 让许池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知白已经将魔物斩杀了。 许池不知道从哪里鼓出来的勇气,他朝着知白大声说:“我叫应寒,想拜您为师。” 知白瞥了他一眼后很快收回了目光,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你修为太低了,况且我从不收徒。” 许池愣在了原地。 看着知白就这样擦过自己离开了。 这是知白对他说过的唯一的话。 许池原以为知白仙人天性冷淡,或许自己稍加努力或许会得到些许垂怜。 却没想到,一次偶然中,他竟看到知白言笑晏晏地站在凤君身边。 好不耀眼。 后来他听别人说,知白和凤君师生关系甚好。 许池被当头浇了一桶凉水。 原来他只对我这样。 许池捏紧了拳头,咬着牙转身离去。 从此开始闭关修炼,苦研知白剑法,等着某天再次出现在知白面前,用他的剑术将他击败,倒在地上的时候 ,那双眼睛会不会也能够流露出别的神情来。 只可惜,再次出关,他找不到知白了。 知白杀了凤君,已经被处死了。 九天神境抹除了知白的一切痕迹。 一声脆响,许池手中长剑猝然落地,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个丢了魂的木偶。 他阖上眼,又缓缓睁开。 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在眼前,然而当知白真的毫无还手之力跪在自己面前时,许池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快感。 “你记得应寒么?”许池问。 知白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不记得。” 许池手狠狠掐进掌心:果然,果然。 他大步走到知白面前,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逼迫着他直视自己。 那双眼睛深如寒潭,冷淡至极。 他死咬着唇,他真是、真是、恨透了这双眼睛! 恨透了这个人! 他咬着牙,嗓音艰涩:“我真想杀了你……” 但是……又不想让你去死。 他愤恨地盯着知白,拔高音量吼去:“你为什么要杀凤君!为什么要从封印逃走!九天神境就是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 他粗喘着,声音有些颤抖:“你就这么愿意为了他去死?” 知白嗤笑一声,反诘:“不是就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么?” 脖颈上的手猛然松开了,许池一连后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结界上,神色有些恍惚。 他喃喃着:“是……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没想到……” 知白没心情听他说这些,直接打断他:“我现在就和你去苍北魔域,放了霍行川,我有话要和他说。” 许池平复了一下心情,恢复了之前的表情,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联系。” 许池解除了结界,压着被锁链捆住的知白,踏着剑站在了剑修学院的上空。 他对着手机说道:“他同意了,问什么时候放人,他有话要和霍行川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嘴角勾起笑容,把电话举到霍行川面前,重新播放了一遍。 他啧了啧:“看来他是爱你的。” 霍行川小臂和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手上翻涌出巨大灵力,将困住自己的冰刃瞬间击碎。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握着破空剑指向男人:“我说了,放了知白。” 突然的变故让眼前的男人神色微微发怔,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霍行川的动作,然后笑了笑:“你真是不自量力啊。” 霍行川神色一凛,男人话音刚落,无数冰刃卷着风雪朝他袭来,整个谈话室霎时间恍若冰窟。 破空剑划过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斩断身前冰刃,屋内风雪越来越重,霍行川视野逐渐模糊。 他攥紧长剑,仔细感受着周围灵力的涌动,不敢有丝毫放松。 在他斩断最后一根冰刃的时候,男人撕裂风雪,提拳砸来。 霍行川持剑抵挡,剑刃微颤,没想到那拳头竟比冰刃还要硬上几分。 男人察觉到霍行川的勉强,冷笑一声,双拳爆出灵力,直接压过破空剑。 第90章 霍行川被这股强硬的灵力逼退几步,男人毫不喘息,挥拳抬腿,每一击都裹足了灵力,直奔命门。 攻击持续不断,霍行川体内灵力尚未恢复充足,抵挡一番后,身体隐隐作痛,反击速度开始变慢。 男人见状,在踢腿的同时打了个响指。 霍行川躲过这波扫堂腿,肩膀上却猝然一痛。 接着,殷红鲜血在空中炸开。 他的肩膀被突如其来的冰刃穿过,直接钉在了墙上。 鲜血片刻间打湿了大片衣服。 霍行川拧着眉毛用试图用手拔出冰刃,却被男人一脚踩住了。 他压着霍行川的手把冰刃又往里推了几分。 在霍行川痛苦地神情中,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就是你和神之间的差距。” 霍行川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唯有那双含着火的眼睛不变。 “放了他,我替他去。” 男人脚尖抬起霍行川下颚,冷冷地说:“你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 霍行川发白的指尖中悄悄汇起一把利刃,在男人轻蔑地眼神中陡然朝他小腿刺入。 这一击很走运,男人确实没有盯防他,脚腕处被直接捅穿。 他愤怒地朝霍行川踢去,抓着霍行川的衣领把人拉起来:“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霍行川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容:“好啊,你来啊。” 接着他忍着疼,用手拔出了肩膀上的冰刃,鲜血顺着利刃,不停往下落,很快在他身下汇成一洼。 男人手松开,霍行川踉跄起身,看着他问道:“知白在哪?” 不等他回答,男人的手机响了。 看清来者后,他神色一变,若无其事地接了起来。 然后一脸兴味地递给了霍行川:“他的电话。” 霍行川迅速拿了过来,电话里果然是知白的声音:“霍行川。” “你现在在那?” 知白并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知白!”霍行川急切地又喊了一声。 “……你和凤君有一点很像。” 什么? 霍行川嘴唇刚要张开,听到那边知白继续说:“你们都有一种很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凤君不喜欢我,却还是认真教养我,而你……明明对我身份有所怀疑,却又把我带回了家里,为我疗伤。” 那边的知白沉默了两秒,随后是一声无奈地叹息:“可惜,我却让你们屡屡陷入危险之中。” 他自嘲地笑起来:“这难道是我身上的什么劫吗?” 霍行川面色冷下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知白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说着:“霍行川……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了。” 他正色道:“封印苍北魔域是我的职责,这件事本身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知白,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觉得是你的错,这件事我们再想办法。”他咬着牙问,“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你说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总想着去死。” 电话那边的呼吸有些颤抖,霍行川觉得自己的心脏碎成了无数块,他近乎哀求着说:“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爱你。”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个。” “我爱你,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爱你。” 知白轻笑一声:“所以我舍不得让你死。”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霍行川眼睛里一片猩红,他攥着手机,徒劳地哽咽了一声:“知白——” 然后他把手机扔了回去,匆匆用灵力止住了血,快步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身后的男人问。 “苍北魔域。”霍行川盯着他,“我要去找他,你最好不要拦我。” 第77章 谈话室的门突然打开, 把门口蹲守的人吓了一大跳。 夜明刚才整个人贴在门上,竖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声音,一个不察, 险些被推了个跟头。 她“哎呦”一声,揉着被撞的脑袋,正慌慌张张想要躲,结果一抬眼看到的竟然是浑身鲜血的霍行川。 顿时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秒才惊呼:“老大, 你没事吧!” 夜明伸出手刚要扶上去, 却没想到自己被霍行川一把推开了。 而他脚步不停踉跄着往门外跑。 谁都不知道自家队长只不过是进去问个话 ,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一时间众人傻的傻, 呆的呆。 有几个追着霍行川跑过去, 剩下的同仇敌忾地盯着谈话室那位若无其事的监察司人员。 恨不得能把视线变成刀,直接把这人捅成筛子。 “老大, 去治疗一下吧!” 霍行川脸色苍白冷峻,将围过来的人一一推开。 “霍队,你流了好多血!” “怎么这么重的伤!” 他终于压不住内心的烦躁:“都围着我干什么, 死不了!” 末了他觉得自己的气急败坏不太合适, 又把声音缓下来:“对不起,我不是冲你们,我只是……” 大家都知道霍行川的脾气,没把他方才的话往心里去,只是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监察司的男人站在谈话室门口, 看着乱成一团的特案局众人,远远问霍行川:“你去了又能怎么样?跟着他一起去死么?” 这句“一起去死”一说出口,就像是谁在虚空中按下了个暂停键, 霎时间把所有的人动作都僵在了半空。 他们茫然地看向霍行川,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终于有人替大家问出了口:“一起去死是什么意思?” 霍行川胸口起伏,气息混乱,并不理会。 他用锁灵咒感受着知白的魂魄位置,一边往外走,一边给知白拨电话。 可是听到的只有无尽的忙音。 接电话啊,知白。 我求求你,接电话。 再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知白…… 夜明被刚才的话重重击了一棒,她朝着霍行川跑去,一把将他拉住:“老大,你要去干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又要去推,这回却被夜明死死挡住了,厉声道:“放开!” “你把话说清楚!”夜明音量拔高,甚至有些破音,她直直地盯着霍行川,非逼出来个答案不可。 霍行川嘴唇动了动,很艰难地开口:“我要去找他……贺生山会死的,我必须过去。” 夜明瞳孔一缩,手倏然松开了:“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自己去!” 他甩开身后的人,跑出特案局,从灵海中召出破空剑,正准备直接御剑飞到苍北结界。 可是身下一重,双腿突然被什么人死死抓住了。 这人出现的奇怪,就像是躲在大门口,特意守着自己似的。 霍行川眉头一皱,刚要挣开,他一低头,恍然发现竟然是不知去向的佘舟子。 他身上鬼气稀薄得过分,遍体鳞伤,如同血水中泡过一样,正跪在地上,手不知从哪挤出来的力气,格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裤腿。 他气若游丝,唇齿间满是血沫:“霍队长……救救大家……” 他艰难地喘息着,继续说:“万渊用小魔小妖献祭,在北城设了符咒,要强开魔界出口,唤大魔出世……百鬼夜行。” 霍行川怀疑自己听错了,呼吸一滞,脑袋嗡嗡直响:“你说什么?” “霍队长……你救救大家……” 佘舟子这几句话巨雷一般,把霍行川身后赶来的人劈得大脑空白愣在原地。 有人勉强提出来个重点,骇然道:“百鬼夜行? 又有人说:“他是魔族,他的话……” 霍行川把佘舟子拉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佘舟子的脸已经腐烂不堪,甚至难以看出形状,一双肿胀不堪的眼睛里不停地流着泪,他颤抖着用气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向水路四十二号……救救他们……霍队长……” 向水路四十二号。 那是佘舟子恩人后代的住址。 霍行川松开了手,背对着特案局的人,轻轻说:“他不会说谎……” 匆匆赶来的唐副局,已经被一早上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暂时没时间管霍行川莫名其妙的行为,迅速跟他安排:“你带人排查情况,预计危机程度,必须尽快疏散群众。” “我要去苍北结界。” “什么?”唐副局没反应过来。 霍行川声音微颤,又说了一遍:“我要去苍北结界。” 知白还在那里,他马上就要死了。 我要去找他。 “霍行川你是不是疯了!”唐副局喝道,“现在立刻去处理伤口!我来划分责任区域,一会儿立刻分组排查!” 霍行川沉默着没有动。 第91章 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死死咬着唇,止不住地颤抖。 “霍行川你不要忘了你的职责!任性也要分时候!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北城几千万的人命就是特案局,是我,是你,是每个人的责任!” “我……” 霍行川身子恍若有千斤重。 快走啊,快走啊,快去救知白…… 然而他的腿却一步也迈不开。 他的视野愈发模糊,被咬破的唇一痛,腥味和咸味一起滑进嘴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 霍行川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攥拳用力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着腿。 动啊!动啊!站到破空剑上去!然后去苍北结界。 知白不是在那里呢么? 你怎么还不动呢? 他恨不得搬起这两条不停指挥的腿,爬到身旁悬空的剑上。 然而唐副局砸过来的“责任”二字,就像一根钉子,把他死死定在了原地。 半分都动不了。 唐副局大步走来,一拉过霍行川,见到他满脸的泪水,怔住了。 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霍行川手指一松,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屏幕上,还显示着“知白”。 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大概是永远不会接通了。 霍行川颤抖着跪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眼里一片朦胧。 他的视线落在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上。 “霍行川,”那天他把戒指套上去的时候,知白眼底有些复杂,“你真的想好了吗?” 霍行川呼出一口滚烫的叹息,他此时此刻,才明白知白眼里的那抹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不安。 对未来的不安。 那是明知道两人可悲的未来就摆在路的尽头,却还要执着前进的不安。 我太弱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霍行川想。 他们之间,甚至走不到人神两路的地步。 恍惚间他觉得灵魂拧成了一根绳,一头往知白的方向去,另一头又在拼命往回拽,纤细的灵魂越拉越紧,岌岌可危,一崩即断。 特案局的人没见过霍行川这副模样,夜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抹了眼角的泪,转身先去离开做准备工作。 周围没有人说话,连唐副局都手足无措了起来,不知道是该问清楚情况,还是该安慰一下。 霍行川双手抠着地面,指缝间鲜血和沙土混在一起,指甲盖隐隐劈裂,像是过了很久,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啜泣声。 然后他捡起手机,不再拨打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神色恢复平静,嗓音沙哑:“我先带几个人去初步排查,你分完组告诉我。” “霍行川……”唐副局叫了一声。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回应他。 唐副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 霍行川走回去,叫了夜明和其他几个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踏上破空剑,飞至高空中。 他看着脚下庞大的城市,这里高楼林立,这里车水马龙,这里人潮汹涌,这里几千万人的生死系于他身,于是逃不得,走不得。 这个时候霍行川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和知白在一起的。 现在的结果就是对他的惩罚。 灵力从他身体流出,铺散到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极力搜寻着土地之下的罪恶符咒。 夜明被霍行川的灵力吓到了,她抓着他的手臂:“说了一会儿分组!你现在只负责这一块就行,铺到这么多地方,你是打算把灵力用光么?” 霍行川面无表情:“已经无所谓了。” “你疯了是不是!” 霍行川沉默了片刻:“你就当我疯了吧。我要把符咒赶紧找到,赶紧破坏,我要……” 他说不出来了,干涸的眼睛里又湿润起来,他疲惫地说:“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风把他的泪吹散在空中,顺着灵力流向城市。 却始终到不了他想去的地方。 苍北魔域终年笼罩在暗黑的云层下,巨大的金色封印符咒压着血海。 无数魑魅在血海中奋力向上挣扎,又被封印符咒灼伤,痛苦哀嚎地潜回血水中。 他们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朝灵力撞过去,哀嚎声被呼啸的风带到苍北魔域的每一处。 这里每时每刻都有魔诞生,又每时每刻都有魔死去,大魔吞噬小魔,小魔互相残杀,炼蛊一般成为真正的地狱。 许池看着血海中挣扎起伏的群魔,问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知白没有回答。 他垂眼看着咒之下,血海深处那个巨大黑影。 “那个就是万渊么?”许池又问。 这次知白终于开口:“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我知道,而且九天神境其实无所谓他是死是活。” 知白没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纵身跃入血海之中。 第78章 知白的身体不停地往下坠, 呼啸的风擦过他的耳际,和过去别无二致。 都是一样的阴冷,粘腻, 腥臭。 魑魅魍魉凄厉的哀嚎变成刺耳的嗡鸣,拉扯着知白的神经,把他带回了一千年前。 “把这里封印了,天下会太平一段日子吧?”知白问。 “嗯。”凤君点了点头, 随即又问道,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要在人间游历吗?” 知白摇了摇头:“我想和你回栖桐殿, 我想……在你身边。” 凤君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好。” 知白站在清霜剑上, 身下是万丈血海。 万渊已经被凤君钉在血海中央, 接下来只要自己把符咒完成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然而意外突然发生,奄奄一息的万渊身体一阵抽搐。苍北魔域霎时间地动山摇, 滔滔血水卷到天际。 万渊散作巨大鬼气,黑雾化成无数双手穿过尚未完成的结界,死死抓着知白往下拉。 知白瞳孔微颤, 万渊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 一双大手握住他的肩膀,身上的鬼气手被齐齐斩断,他被用力甩了出去。 而凤君被鬼气卷着,拽进了血海中。 不见了踪影。 知白想,其实故事的结局一开始就定好了。 无论怎么扭转,都是徒劳无用, 只会把更多的人卷进来。 如果一千年前凤君没有替自己下血海,他就不会进入万渊最后设下的幻境,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自己便不会在一千年后又遇到霍行川, 把危险再度带给他。 霍行川…… 想到这个名字,知白心口撕裂般地一痛。 他抓着自己的胸口,用尽全力感受着体内流淌着的属于那个人的灵力。 那样温暖又轻柔。 霍行川没有解除锁灵咒。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马上就会死了,锁灵咒会自动解开。 霍行川,你只要最后再痛一次就好了。 谁让你要设这个咒呢?你不可以怪我了。 知白从灵海中召出长剑,用指尖细细抚摸着剑柄处雕刻的羽毛暗纹。 就叫你昭春吧。 他看着长剑,自嘲地笑了一下,结果你也没有好结局。 他想起昨天回到学校,忽觉春花已开,于是给霍行川拍了一张照片。 “等我放假回家,给你带回一支。” 可惜那抹春光再也没办法交给他了。 知白吻了吻无名指上的戒指,攥紧昭春剑,斩过一片妖魔,灵力在血海海面掀起巨大波澜。 他面无表情地冲向血海,准备将自己筋骨血脉全部化作灵力,填补封印结界上的裂痕。 腥臭的血水将他吞没。 然而预想中的窒息感却并没有到来。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这里不是血海! 知白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警惕地看着黑暗的四周。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结界。 难道又是万渊设的幻境? 地面上的符咒很快给了知白答案,整个结界随着符咒的出现亮了起来。 知白怔在了那里。 结界里到处都是镜子。 而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不同时期的自己。 有少时的自己,游历时的自己,斩魔时的自己…… 一瞬间知白就像是来到时空长廊中,隔着岁月和大大小小的自己相互对望。 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阴阳镜。” 知白猝然回头,看清了来人,咬着牙愤恨开口:“万渊。”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看起来很欣慰,“不枉我设下这个陷阱。” 陷阱? 难道…… 知白面色苍白得过分,一种不好的猜测浮现心头。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苍北魔域封印有损,需要你来修复对不对。” 第92章 眼前人的表情让万渊很愉悦:“不过是我制造的假象罢了,为的就是把你引过来而已。” “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要拿你怎么办。”他靠在身后的镜子上,双手抱着胳膊,“其实我是很想让你堕魔的,但是好像太难了一点。” 他颇为遗憾:“那就只好让你死在这里了,你的血脉会成为苍北魔域最好的养料,也算是物尽其用。” “阴阳镜本身只不过是幽冥小鬼互相看前世的小玩意儿罢了,不过我前段时间吸收了个小魔,他身上的镜宫我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我设咒把二者结合了一下,毕竟……这个世界能真正把你杀死的,估计只有过去的知白仙人了吧。” 万渊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永别了,仙人。” “我要去开启更盛大的筵席了。” 知白提剑而去,然而万渊丝毫不慌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声脆响,镜子里的自己握着长剑挡下了这一击。 万渊微笑着转身离开了结界。 知白盯着周围面无表情的“自己”,牙关紧咬。 他长剑带过灵力,冲击着结界,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然而结界却纹丝不动。 知白明白,凭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打赢镜子的幻象,想要出去,只能打破结界。 或者……他低头看着结界地面,或者把这个符咒破坏掉。 靠在结界边缘,沉了沉气,手指不自觉收紧。 从逼出巨大灵力,铺天盖地的冲向结界,灵力和鬼气符咒一经碰撞,顿时擦出火焰,热浪挤满了结界。 接着剑光一扫,熊熊烈火被劈散,鬼气符咒完好如初。 知白面色骤冷。 果然,他看着眼前站在一起的“自己”,还真是和自己一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那些幻影便朝自己袭来,知白反手抵挡,彼此动作相互预判,剑光闪动间,一时打成了平手。 但是这根本持续不了多久,知白额间慢慢渗出吃力的汗水,快要抵挡不住眼前缭乱的攻击。 现在能抗衡是燃烧心脉的结果……知白手指开始颤抖,骨节开始泛白,能消耗的心脉终究有限。 终于,他坚持不住,幻影剑锋一闪,知白迅速躲闪,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然后少时的自己出现在面前,抬脚将他飞踢出去,狠狠撞在了身后的镜子上。 四分五裂的镜子把他和幻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鲜血顺着裂纹缓缓往下流。 幻影没给知白喘息的时间,默契地朝他袭来,知白擦着长剑翻滚出去,接连的攻击让身后的镜子纷纷碎裂。 知白捂着头,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片,却还是有不少扎进了皮肉里。 他找准时机,提剑抵挡住攻击,蹬地而起,又一次逼出灵力,直接捅穿了少时的自己,那道影子先是一僵,然后碎成了一地齑粉。 幻影终于少了一个。 然而着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喘着粗气,打算再找一个目标。 可是大脑来不及思索,剑光已经扫到面前,知白仓促抵挡,一手持剑,一手灵力化盾勉强拦下这一击。 他收力退后一步,身形有些摇晃,灵力的过度消耗让他浑身发冷,视野也开始模糊。 眼前的人影开始摇动,重叠。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万渊已经逃出幻境,霍行川有危险,大家有危险…… 不能让万渊活着。 人的意志力不是无所不能,至少知白没能靠着这股信念再逼出灵力。 就在他要倒下的时候,结界突然从外面打碎了。 另外一股灵力涌进来,缠在知白身上,提着他,从结界中飞离出去。 知白瞳孔张大,错愕地看着同样满身伤痕的方隐年。 “你怎么在这里?”知白问。 “因为我不想看你去死。”方隐年语气毫无波澜。 知白微微喘息着:“万渊已经出逃,带我回北城,我要去找霍行川。” “不行,我要把你送回昆仑山。” 知白呼吸一滞,挣扎着,在灵力束缚下拧出了更多的血:“放开我!我要回去!” 方隐年冷着脸,不为所动。 “你不是说你背了神谕,终身不得前往困昆山?又如何送我去。” “大不了受天雷罢了。” 知白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万渊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我不能去昆仑山!” 方隐年厉声:“回昆仑山是你现在唯一活命的方式,凭你现在回北城又能救的了谁!” 知白颤抖着怒吼:“我回昆仑山有什么意义!我关在那里苟活着有什么意义!” 方隐年面容紧绷,抓着知白的衣领,情绪失控地喊道:“因为当初女娲点化你,凤君教养你,都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 他的声音隐隐颤抖:“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杀了你?” 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他就被九天神境的人带了回去。 关押逼问知白的位置。 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念,让他刑罚之下硬是一声不吭。 直到他听到要用知白修补结界,才拼尽全力从监牢中逃出去,来救这个人一命。 “你到底是谁?”知白问。 方隐年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后,骨骼微变,恢复了神身。 知白神色僵硬,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好半天才能张开嘴。 “怀风君。” “我已经不想问你为什要杀凤君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他还在,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所以你必须替他、替女娲活下去。” “不对。”知白轻轻开口,“他们希望我活下去,是想让我降妖除魔,不是为了苟且偷生。” 他的语气极尽哀求:“怀风君,送我回去……至少让我死在战场……” 第79章 凤君很久之前就和他说过, 这个人眼睛很漂亮。 所以他很久之前就开始不自觉地去留意这双眼睛。 在栖桐殿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寂寞的哀怜的。 后来随着主人长大,那双眼睛开始变得冷淡而倔强。 无论是杀魔的时候, 还是杀凤君的时候,都带着股义无反顾地劲儿。 “你会死的。”方隐年看着这双眼睛说。 “我知道。” 又是这种义无反顾的眼神。 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好吧。”方隐年声音很轻,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隐匿了两人的气息,踏剑而行, 不出片刻把人送回了霍行川家里。 束缚着知白的灵力猛地一松, 知白失力跌倒, 在地板上擦出一道血痕。 他倒吸了口气,听见方隐年说:“先把这一身伤处理了。” 阴阳镜爆裂的碎片有不少飞溅到他身上, 扎进血肉里, 殷红的血一丝丝地从伤口中往外渗,看起来触目惊心。 知白从医药箱拿出镊子, 靠在墙壁慢慢坐下去,一点一点把身上的碎片取出来。 腿上的伤口尤为严重,巴掌大的镜子直接扎进了大腿里。知白仰着头微微喘息, 额间的冷汗慢慢往下滑落, 他咬着牙,捏着那块镜子拔了出来。 鲜血霎时间汩汩涌出,打透了衣服,一滴一滴往外落。 知白把裤子扯开,结果方隐年递过来的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块沾满血迹的阴阳镜躺在地上, 知白把它拿起,握在掌心,和里面年少的自己四目相对。 没了符咒, 这只不过是块普通的镜子罢了。 但是知白不知道想了什么,他把玩着手里这一块,用衣摆将上面的血痕擦净,放进了抽屉里。 方隐年在他旁边坐下,拉过他的胳膊,手指搭在腕脉上,很快灵力便传了过来。 知白身子一抖。 方隐年的灵力和霍行川的不一样,有点凉,沿着心脉缓缓游走,全身上下都泛着寒意。 知白皱着眉,被迫接受着这股陌生的灵力,修补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见知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方隐年才松开了手。 但其实他并没有比知白好多少,脸色同样惨白,输送完灵力后,靠着墙慢慢调整体内灵力。 屋子里一时间很安静,彼此细微的呼吸声成了唯一的声源。 云层遮住太阳,屋子里暗了下去。 知白望着窗外的天:“你什么时候从医院醒来的?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方隐年沉默了几秒,答非所问:“九天神境的人知道你没死,不会就此罢手。” 知白:“他们让我去苍北魔域,无非是杀万渊罢了,现在万渊出逃,我死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方隐年冷笑:“你现在杀得了万渊?” 知白不回答,反问道:“终身不得去昆仑山的神谕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不觉得方隐年会回答他,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口了:“你被关在那里后,我曾经去找过你。” 第93章 知白一怔,双眼张大,偏头看着他。 然而方隐年垂着头,没理会他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弄清楚而已。” 他的语气很平淡。 仿佛曾经那个满身伤痕跪倒在昆仑山,试图撕裂封印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已经快要忘了那时候的场景,只记得滚滚天雷吞没了他所有的嘶吼。 怀风君擅闯禁地,受到天罚,终生不许踏入昆仑山。 从那以后,他再没回过九天神境。 凤君逝世,知白被天道除名,两人往昔种种都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们是师徒,是知己,或许还是未宣之于口的爱人。但是以后,他们成了悠悠众口中不共戴天的仇人。 过去所有的回忆变成一把钝刀,每每想起,都在心头拉扯出道伤口。 反反复复,在方隐年心口结成一道永远不会消除的疤。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在为何耿耿于怀,甚至在众多八卦凤君和知白这对仇人的帖子下,不厌其烦地匿名说上一句二人曾是知己好友。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想追问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知道知白还活着的时候,他想,或许是天意。 方隐年掏出手机给霍行川拨了电话:“我把知白带回来了,万渊已经逃出苍北魔域,你那边什么情况?” 霍行川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发丝帖在额头上,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 他整个人呆在原地,怀疑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在幻听:“你说什么?” “是我……你没事吧……”方隐年把电话递给知白,“万渊不在苍北魔域,那里是陷阱……” 霍行川的呼吸逐渐急促,喘息声被不断放大。好像有人抽走了他周围的氧气,非得把嘴张到最大,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 盛大的喜悦铺天盖地袭来,把他的灵魂卷到了九天之外。 眼前的景色开始失焦,其他人的话语变成毫无意义的杂音,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电话里知白轻微的呼吸。 “知白……”他一开口,被自己沙哑得不行的声音吓了一跳。 于是他又叫了一次:“知白……” 但是这一次,嗓子差点没能发出声。 “霍行川,我在,我没事。” “我在家里,你告诉我你那边什么情况。” “万渊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霍行川的嘴张了又张,确定自己可以发出声音:“我没事。我看到佘舟子了。他说万渊在北城设了符咒,要强开鬼门,百鬼夜行,我们现在正在逐步排查。” “你说什么!” “知白,你受伤了,先在家里呆着。我处理好这些会告诉你,你等着我,哪也不要去。”霍行川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知白顿了几秒,答应了他:“好,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方隐年神色冷峻地回了特案局。 迎面先撞上了监察司的那个陌生男人,他眼睛微眯,不悦道:“玄卓。” 玄卓眉毛一挑,摆出一副很意外的表情:“怀风君?你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方隐年不理会他的心思,直接走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把人贯到墙上:“离特案局的人远一点,谁允许你在这里放肆?” 玄卓仰头看着他,嗤笑一声:“从九天神境出逃,你以为你能躲的过去么?” 方隐年手指一紧,压低声音:“苍北魔域的封印已破,万渊出逃,知白死在那没有意义。” 玄卓紧绷着脸,听他反问道:“你们现在把他杀了,打算让谁去杀万渊?” 方隐年轻蔑地看着他轻飘飘地问:“你么?” 然后松开了手,再也没看他,大步往里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简明扼要地把现在的情况告诉我。” 办公室里的人谁都没想到方局长会出现在这里,先集体愣了一瞬,还是唐副局率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汇报情况:“霍行川已经带着夜明几人去初步排查了,目前北城已经按区域分成八个部分,准备分小组进一步排查,确定好符咒情况,会率先疏散群众。” 唐副局面色阴沉:“如果百鬼夜行的情况属实,我们该怎么办?” 特案局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只靠他们这些人,和送人头没区别。 前段时间九蛇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何况,这次,复苏的是传说中的大魔万渊。 就算他们没人开口,但是紧张惶恐的气氛已经开始漫散出去了。 方隐年扫了一圈,这里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们去对付小妖小魔倒是没问题。 但是万渊的百鬼夜行,大概率没这么轻松。 方隐年的脸上挂着一层寒霜,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人手不够我会尽快召集其他地方的修士,修仙所的学生来协助疏散群众,我会把相应情况报告监察司,请求支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众人:“不要怕,做好眼前的工作。” 恐惧感不会随着几句话而消除,但是这种时候有个主心骨总是好的,大家微微松了口起,室内的氛围略微轻松了一点。 方隐年朝唐副局伸出手:“我看一下分组名单,抓紧时间排查危机。”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 街道总是在堵车,写字楼里总是行色匆匆,咖啡店的生意好得不行,教室里学生昏昏欲睡,公园里锻炼的大爷大妈永远精力无限…… 然而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天空中,特案局的人已经飞速来到所负责的区域。 金色灵里擦过欢声笑语的人群,涌向大街小巷,极力搜寻着深藏地底的鬼气符咒。 霍行川站在破空剑上,脸上阴得能挤出水来。 他的视线落在灵力下隐隐浮现出的符咒,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 符咒埋在城市中心,几乎快要把大半个城市覆盖。 特案局众人都呆滞在空中,一句话都说不说来,连呼吸都忘了。 霍行川对着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方隐年说,声音僵硬:“为什么会是借尸还魂咒?” 那个分外熟悉的符咒正散着鬼气正在城市地下涌动,远远地冲他们诡异而邪恶地笑着。 霍行川浑身冰冷,这件事不应该已经结束了么? 为什么还会出现? 如果是借尸还魂,那这次的献祭人又是谁? 第80章 “是魔族。” “你再往右边点。”知白用平板跟霍行川视频, 指挥着他给自己现场播报符咒情况。 霍行川听话地往旁边移了移,不明所以地问道:“你等等,借尸还魂, 用魔族是借的哪门子尸?” 知白认真地看着地面的符咒,思索着缓缓说:“我一直很奇怪,之前我去幽冥把那些人的魂魄带回来,万渊他们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 刚才又听了佘舟子的话, 我才有了这样的一个猜测—— 这个咒的真实目的可能不是为了借尸还魂。” “那是为了什么?”霍行川问。 “聚阴。” 霍行川心里一动。 知白继续说道:“鬼门不是那么好开的, 尤其北城本身并不阴邪,想在这里硬撕开个口子, 必须得用大量鬼气加极其阴邪的阵法, 才有可能实现。” 霍行川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之前的几次案件,都是在利用符咒聚阴方便这次开鬼门。如果真能借尸还魂几个人, 阴气也会随之增加,鬼门便会更加容易,要是失败了也不妨正事。” “看样子是的。” “那……”霍行川顺着知白的思路继续推测, 脑中灵光一闪, “之前的三起案子的位置,就是鬼门的范围!”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知白在地图上把符咒画了下来,“毕竟就算是万渊,也没能力开出这么大的门。” 他回忆着之前的案发现场,在地图上标出位置, 勾画几笔,拍给霍行川:“大概位置就是这里了。” 霍行川点开知白发来的图片。 之前的现场位置被他两两相连,画出来个三角形, 比起整个符咒,小了许多。 霍行川松了一大口气。 他冲着屏幕上知白的脸笑了一下:“你真是给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 接着他表情一变:“不过,有个事情我必须反驳你。” 知白面露疑惑,洗耳恭听。 “什么叫做你去幽冥把魂魄带回来,他们并不在意?请知白仙人注意措辞,你都快把命丢了,还叫不在意?” 知白哭笑不得:“他们想杀我,和我取不取魂魄没关系。” 霍行川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失而复得后的狂喜渐渐消散,他像个得了创伤应激障碍的患者,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屏幕中知白的脸上。 即便那个人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可是心里却仍然忐忑不安。 第94章 好像那个人会随时消失一样。 霍行川指尖隔着屏幕摸了摸知白的脸,低声说:“知白,在家里等我。” 知白嘴角微微弯起:“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把图片递给身边的方隐年:“刚才你都听到了,你怎么看?” 虽然他这么问,但是方隐年觉得,霍行川其实并没有真的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想法。 他没反驳,在地图上的三角形外面画了一个圈:“在这里设好结界,我会向上层申请疏散这部分群众。” 他语气凝重:“必须在这里把万渊杀死。” 方隐年去监察司找赵局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他眉毛一挑,有些意外:“我以为九天神境不想声张。” “九天神境确实不想声张,所以之前才会让我秘密来调查知白的行踪。” 方隐年冷笑:“苍北魔域早就有异样。如果不是你们一直瞒着,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他双手撑在赵局桌子上,俯身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就因为九天神境没有人愿意去填补封印。” 他一字一顿:“你们都怕死。” 赵局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丝毫不悦:“怀风君说的是。” 他说的没错,九天神境确实很早就察觉苍北魔域有异样,他们没有声张,打算让知白直接去填补封印。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从昆仑山跑了。 于是下令让方隐年派人搜寻踪迹把人带回来,只可惜方隐年天生反骨并不配合。 只好继续派人在人间抓捕。 拖来拖去,拖到了万渊彻底出逃。 “不过,”赵局话锋一转,“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希望知白去死的。” 方隐年嗤笑一声。 赵局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想让他去死,也不至于拖到玄卓出手。他们是铁了心想让知白去献祭。” 她顿了几秒,轻声说:“就像之前让女娲献祭一样。” “什么意思?” 赵局的眼神落在虚空之中,神色有些哀伤:“怀风君,你和凤君,知白,还有女娲,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天生神物,落地成神,生来便有无穷灵力,无边寿命。是我们这些凡身成神的人永远不可能到达的顶点。” “正因如此,他们觉得有些事情就必须你们去做。” “女娲必须荡魔海,凤君必须封苍北魔域,知白也必须去死……因为这是你们的职责。”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方隐年,“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了,怀风君。” 方隐年并没有在意最后一句:“就算你们不这样想,他们也会去做的。” “我知道。”赵局的声音低哑疲惫。 “女娲荡魔海之前刚刚斩杀大魔,又剔骨点化,身体很虚弱。他们明明知道女娲此去必死无疑,却还是要她……” “女娲动身之前,我曾去找过她。和你说的一样,她并没什么不情愿,只说这是她的职责。” 她握着拳,身体微微颤抖,咬着牙:“可这又凭什么就是女娲的职责呢?凭什么就要她牺牲呢?我想和她一起去,却被她拦下了……” 方隐年没听女娲说过这件往事,也不记得此人是何许人也。 她从未展露过的激动让方隐年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你和女娲什么关系?” 赵局苦笑一下:“我名亭竹,只不过是一个仰慕女娲的小仙罢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我会联系其他特案局的人和修仙所的师生,一起来控制百鬼夜行。怀风君,希望我们不要有人牺牲。” 方隐年点点头:“希望如此。” 按照知白的推算,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会安排在阴日阴时阴刻。 也就是五天后的晚上。 万幸的是,万渊选择的区域里并没有太多大型居民楼,人群疏散的工作容易了很多。直接由监察司和公安部门接手。 特案局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百鬼夜行的防控工作中。 霍行川大步走进会议室,在白板上贴上一张放大版的北城地图,一脸严肃地转身看着下面坐着的众人。 由于时间紧急,第一场作战会议通过修仙内网,以线上会议的形式举行。 霍行川对着冰冷的摄像头微微点头致意。 “针对此次百鬼夜行,我们将设下三层结界。”霍行川在地图上标出关键位置,用红笔画出三个圈。 他指着最里面的圈:“第一层结界,由方局长来设,带着我、贺生山还有其他一级修士,首要任务是在结界内杀死万渊,封闭鬼门。” “第二层结界,唐局负责,夜明带队,领着特案局的人和其他地方的同僚们,首要任务是斩杀妖魔。” “这两层结界内的群众,届时会由相关部门疏散。各位不用担心,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笔在第二层结界上用力一点,“不要让任何妖魔越出这层结界。” 接着他把笔落在最外围的红圈上,这层结界覆盖面积最广,将整个借尸还魂的符咒囊括在内。 霍行川对着摄像头说道:“最外层的结界,由裴院长负责,辛苦修仙所的师生和监察司的各位清扫鬼气。” “具体的人员分组和工作安排,会后会通知大家。” 他顿了几秒,在众人紧张的脸上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我知道,任务艰巨,其中危险不言而喻,说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话。” 他目光沉沉:“但是诸位,如果妖祟不降,鬼怪不除,那我们修仙磨练还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勇气和资格去面对过去死在这条路上的前辈们?” “难道未来某天我们在幽冥黄泉相聚,面对那些人,就准备说一句我害怕么?” “准备迎战!” “是!” 参加此次行动的修士信息已经被夜明整理完毕,霍行川又跟着方隐年,唐副局以及其他地区的负责人开第二次会议,根据修士的个人能力进行分组安排工作。 等这一轮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霍行川拒绝了唐副局的夜宵邀请,开车直接回了家。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电梯,数字的跳动顷刻间好像变得极度缓慢。 他呼吸急促,胸腔被一股无名之力重压着,霍行川按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心里止不住地想着:快点,再快点…… 终于电梯停了,霍行川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漆黑给他当头一棒,他心脏狂跳,连鞋都没换,仓惶着往屋里走,寻找着那道身影。 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知白……” 穿过客厅再一转弯,亮起来的卧室让他急促的脚步陡然一顿。 那颗心脏落回了原地,霍行川定定地看着,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在。 霍行川带着一身微冷的夜风,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了卧室门口。 屋子里只亮了一盏床头灯,知白靠在床头上,手中的平板正循环播放着短视频,咿咿呀呀的曲调轻轻地飘荡着。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上盖着的是霍行川常穿的一件居家服,宽大的衣服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知白笼罩在这一方暗黄的光线中,像是一幅久远的画。 霍行川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眼前场景不过是自己臆想中的一场幻梦。 指尖抓着门框,极力克制着体内决堤的情绪,他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潮湿发烫。 终于忍不住地啜泣了一声。 知白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脸色紧绷,眼眶发红的霍行川。 “霍行川……”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快步走来的霍行川一把抱住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打在了知白的额头上,他听到霍行川哽咽着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 “我……”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你甚至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霍行川死死地把他搂紧怀中。 听到他的声音还不够,和他视频也不够 ,甚至现在把人抱在怀里还是不能消除那份不安。 霍行川垂着头重重地吻了上去,酸涩的泪水化在这枚吻里,被渡进知白体内。 他们吻了很久,久到知白觉得自己的唇已经没有知觉,霍行川才松开他。 他眉宇间隐隐散着怒气,看得知白心头一跳,果然听见他说:“说,你错哪了?” 霍行川眼睫带泪地看着自己时候着实少见,知白在他眼角擦了擦:“你怎么还哭了?” “别打岔,等着你反思呢?” 好吧。 知白端端正正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错了,我不应该自作主张。” 他抬眼小声说:“但是我醒来就被许池抓走了,我的手机没在身上,不是我不想给你打电话。” 霍行川瞪了他一眼。 第95章 知白立刻低下了头:“我错了。” 见霍行川没反应,知白无辜地眨了眨眼,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我知道错了。” 霍行川无动于衷。 知白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我真的知道错了。” 霍行川轻哼一声,撇过头,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恶狠狠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伤心地哭过!” 知白莞尔一笑:“那我赚到喽。” “你知道就行。”霍行川起身,准备把这一身衣服脱掉。 知白看着他的背影,腹诽一句:小屁孩。 然后眉毛一挑,心里有了个坏主意。 他拉开抽屉,把那块巴掌大的阴阳镜,偷偷地对准了霍行川的背影。 第81章 阴阳镜生于幽冥, 天然阴气汇集而成,可观天下一切魂魄前世今生。 他倒要看看霍行川这哭鼻子小鬼前世到底是做什么的。 镜子里云雾缭绕,聚聚散散。 逐渐勾勒出一道颀长身影。 身着暗纹锦袍长衫, 负手而立,如青松般挺拔。 知白浑身血液一僵,瞳孔骤然张大,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里那道过分熟悉的身影。 阴阳镜中的云雾继续勾画, 直到将镜中人的脸彻底显露出来。 那人一双凤眸, 神色冷淡。 正隔着薄薄的镜子和千年光阴, 遥遥地望着他。 那是凤君的脸。 阴阳镜陡然从手中滑落,啪——地碎了一地。 凤君的影子随之消散。 知白仓惶跌坐在地, 下意识捡起地上的碎片, 重新拼在一起,只想在看一次里面的人。 可惜镜子碎裂得太严重了, 这片捡起来那片又掉下去,勉强拼凑出来的部分也已经和普通的镜子没有区别。 只能映出他震惊而恍惚的脸。 知白的掌心按在碎片上,钻心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些许意识。 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霍行川的灵力总是让他有种熟悉感,为什么他的魂魄与自己这么合,为什么总是想要依赖他,为什么……自己在他身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凤君。 原来…… 原来霍行川…… 就是凤君。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浑身颤抖,险些脱力摔倒,只能用手死死抓着身旁垂下来的床单, 竭力维持身形。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咽喉,一时间几近窒息,于是大口喘息着, 依靠本能捕获稀薄的氧气。 他的视野愈发模糊,心跳声和呼吸的抽噎声被无限放大。 明明是高兴的,明明应该高兴的。 可是知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泪流满面。 霍行川正准备刷牙,牙膏刚挤上去就听到屋里的声响,扭头问道:“什么东西碎了?你没受伤吧?” 没得到回应,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知白?” 一连两声都没人应,霍行川放下牙刷,一脸担忧转身出去:“出什么事了?” 却没想到,刚走过来就见到知白跪坐在地,双眼猩红,眼泪直流地看着他。 霍行川愣了一瞬,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我天,这是怎么了?刚笑话完我掉眼泪,你怎么还泪流成河了?” 他再往下一看,心里更是一惊,猛地抬起知白按在镜子上鲜血淋漓的手,厉声问道:“你疯了?用手按玻璃?脑袋缺弦了还是中二病犯了玩自残?” 霍行川二话不说坐在他身旁,拉过他受伤的手,轻轻护在掌心,用灵力治疗。 指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先被知白满脸的泪水浇得一干二净。 他神色紧张:“知白?” 知白的嘴张了张,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脑袋里一半是脑袋里一半是霍行川,一半是凤君,两人身影相互交缠,拉扯着他的神经,把过往岁月一一铺到他面前。 两道身影逐渐重叠交融,再也分不开。 他双眼通红地死死地盯着霍行川,灼灼的视线快要把霍行川烧出来一个洞。 他把手从霍行川掌心抽出来,用颤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霍行川的脸,顺着眉眼来回摹画。 “你到底怎么了?” 霍行川从来没见过知白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由着他在自己脸上作画。 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直未从自己脸上移开,霍行川回看过去 ,心里猛地一颤。 极深的眸里汹涌着千百种情绪。 含着欢愉,又含着更大的痛和怨,还有绵绵的哀伤。 “知白你……” 就在这时,知白闭上了眼,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他死咬着唇,把那块软肉咬得鲜血淋漓。 “知白!松开!”霍行川拇指和食指钳着知白的下巴,逼着他松开牙齿。 指腹轻轻擦着他唇上的伤口,霍行川心如刀绞,分外怜惜,“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然而知白并不回答,他的头轻轻抵在霍行川的肩膀上,小兽一般低声呜咽着。 “知白,我在这呢。”霍行川用手顺着他的脊背,“你这样我很害怕。” “霍行川。”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上了锈一般沙哑,轻轻问,“我可以吻吻你么?” 霍行川微微低头,覆上双唇,用行动回答了他。 知白一边痴痴看着霍行川,一边用沾着血的唇小心翼翼地啄上去。 他吻得很轻,很慢,很谨慎,仿佛在亲吻一件易碎的古董文物。 渐渐地他的手开始捧住霍行川的脸,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唇重重地反复地压过去。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知白的泪一滴一滴砸在霍行川脸上。 后来他跪直身子,投下来的阴影打在霍行川身上,如同一个亲密的拥抱。 知白吻了很久。 像是某种渴求般,来回追逐舔舐。 这是知白第一次这样热情。 可霍行川全无喜悦,他睁着眼,看着知白不断滑落的泪水,如同一个木偶般,僵硬地奉上自己的唇舌。 他的泪很烫,隔着皮肉,慢慢煎烤着霍行川的心脏。 吻了多久,就煎烤了多久。 原来和爱人的吻,也会这样痛苦。 知白渐渐松开了霍行川,面色依旧苍白,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 他定定地看着霍行川的脸,哑着声说:“我没事。” 然后松开了霍行川,不再管他,失了魂一样地起身出去了。 知白脚步虚浮地走向了浴室 ,随手打开淋浴,水从上而下地淋过来,冲刷着脸上的泪水。 他站在水中,神色惘然。 胸口滚过千头百绪。 为什么? 明明我已经不想再爱你了。 却兜兜转转还是爱上你了呢? 人间缘浅缘深,或是赎罪或是报恩。 如今你魂魄转世,情深似海,又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恨我? 到底要纠缠多少场孽缘才能彼此两清? 爱当真是天地间最无可奈何之物。 让人又欢愉,又痛苦。 知白从浴室中出来,霍行川已经不知道在门口守了多久。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么?” 知白目光一躲:“可以先不问么?” 没想到霍行川点了点头:“可以,过来。” 知白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霍行川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用毛巾包着他头,气不打一处来:“一脑袋水,你也不怕感冒!过来,我给你擦擦。” 知白听话地坐下,霍行川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知白双眼失神,思绪不知道被拉回到了哪年哪月。 那时和凤君在人间游历日子,他也是这样给自己擦头发。 只是那时候自己的头发很长,凤君一擦就要很久。 神仙本是不用沐浴的,偏偏知白喜欢泡在水里,泡得舒服了,才顶着一头湿哒哒的发,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擦头发。 而凤君经常会接过他的手巾,一言不发地擦着他的长发。 他们坐在院子里,风很暖,花瓣落在他头发上,被凤君拈下来,拿给他看。 然后自己轻轻地笑起来。 身后霍行川的手停了下来:“擦干了,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好。” 见知白依旧躺在主卧的床上,霍行川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洗漱。 躺下去的时候,知白拉住了他的手。 霍行川克制住想要把一切问清楚的冲动,回握住他的手。 夜色寂寂,知白的身子融在黑暗中,他的手微微攥紧,对着天花板轻声问:“霍行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怎么办?” 霍行川被问得莫名其妙,打趣道:“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是骗了我身还是骗了我的钱?放心宝贝,被骗了我也心甘情愿。” 第96章 “我是认真的。” 霍行川笑了:“我也是认真的,怎么的你劈腿了?” 知白叹息一声:“算了。” “怎么就算了,到底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说来听听。” 知白不说话了,霍行川翻身拉着他的手把人揽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把你关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只许在家里看着我。” 知白手臂搭在霍行川身上,小猫似的往他怀里凑了凑,竟然低声说了句:“那就这么说定了。” “霍行川,我爱你。” 霍行川大脑一片空白。 他忘了在哪里看到过,如果男人突然说爱你,很有可能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 知白总不能真的有新男朋友了吧。 他翻了个白眼,被自己的离谱念头无语住了。 怀里的知白已经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算了。霍行川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 今天折腾了一天,他实在太累了。 只好满脑子问号地闭上了眼睛。 但知白并没有睡,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里。 窝在霍行川怀里,认真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用一声声的跳动,无数次地来确定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过了很久,他从霍行川的怀中退出来,借着月色把这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霍行川醒来的时候,知白正坐在靠在床头,眉眼有些疲惫。 “你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 知白笑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刚醒,坐在这里想想百鬼夜行的事情。” 霍行川狐疑地看过去,满脸都是不信。 不过他没拆穿,问道:“都想什么了?” “关于第三层结界的事情,外围的人负责清扫鬼气。” “有什么问题么?” 知白面色凝重:“我担心鬼气过重会出事,所以想提前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一些草药,虽然时间比较紧急,但是有备无患。” 事实证明,知白的担心没有出错。 第82章 无论特案局的众人抱着多么大的诚心, 期待这几天能度日如年般缓慢,但是日子总是飞速流逝。 距离知白预计的日期越来越近。 霍行川把每天的闹钟提早了两个小时,在响起来的第一秒飞速按掉, 然后蹑手蹑脚地轻轻起身,在知白尚未醒来的脸上小心翼翼吻一下。 盯着那张脸,霍行川理智和欲望不停打架,最后强迫自己下床洗漱, 去上班。 霍行川在冷水中强行开机, 匆匆洗完, 穿好衣服,蹬蹬蹬冲回床边, 又吻了一下知白的唇。 知白迷迷糊糊中, 伸出手臂搂住霍行川脖子,把他的身子往下拉, 加重了这个吻。 “我去上班了,一会我订好饭,让他送到门口, 醒了记得吃。” 知白晚上睡觉前被霍行川灌了一碗调养的汤药, 助眠效果极好,现在还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闭着眼睛点点头,又把手缩回了被子,翻身继续睡了。 霍行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把知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拨开他脸上的发丝,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秒钟,才起身出去。 特案局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每一个疏散后的区域都需要修士们画好符咒,为几天后的百鬼夜行做准备。 霍行川白天唯一能和知白聊天的时间,就是临近饭点给他订饭,然后利用休息的功夫,一边吃盒饭,一边开着视频和他一起吃饭。 “早饭吃了吗?” “药喝了吗?” “良药苦口利于病,先把身体养好了,听话。厨房柜子里又蜂蜜,太苦了就冲点蜂蜜水甜甜嘴。” “晚上想吃什么啊?” 霍行川老父亲似的续续叨叨说了半天,不熟悉的外地修士们,好奇地问:“霍队长这是有孩子了?” 没想到霍行川耳听六路,扭头说道:“霍队长没孩子,但是有爱人。” 接着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修士没想到随口一问也能被喂狗粮,顿时被噎了一口。 霍行川笑笑继续回去和知白视频:“你想吃清蒸鱼还是排骨汤?” 小修士边听耳边报菜名,边看手里的盒饭,顿时没了食欲。 匆匆吃完盒饭,霍行川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知白,看得知白浑身发毛:“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知白轻笑:“又不是没见过。” “不够。”霍行川叹息着,认真地看着他,低声说,“怎么看都看不够,真想一直这么看着你。” 知白从他语气中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 霍行川笑了一下,眨眨眼,收起了里面那股侵略感:“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先去工作。” “好。” 霍行川在手指上亲了一下,给知白甩过去一个飞吻,笑着地关上了视频。 屏幕熄灭的瞬间,霍行川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微微眯起眼睛,太阳越过高楼,阳光射在玻璃上,反出刺眼的光。 这里是第一层结界内部。 霍行川起身,把饭盒丢进垃圾桶里,金色灵力从他手中倾泻而出,流向远处空荡荡的街道。 知白见他挂了电话,手里的饭也开始索然无味。 不过如果被霍行川发现自己没好好吃饭,一定少不了一顿唠叨。知白机械地把饭菜吃光,收拾干净后,起身去了客厅。 他这边也没有闲着。 隐隐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百鬼夜行的鬼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便写了份药方,让霍行川迅速准备好。 时间紧急,知白直接把家里变成了药局,每天睁开眼睛,就扎进房间开始搓药丸。 而霍行川每天临近半夜才回家,进了家门连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把知白搂在怀里。 微微俯身,贴着知白的脖颈细细嗅着。 然后细碎吻便落了下来。 他总要吻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走进浴室。 躺在床上,两个人都沉默寡言,谁都没有提及即将到来的百鬼夜行。 但是知白知道,霍行川在害怕。 他落下来的吻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躺在床上,知白被霍行川抱在怀里,手臂圈出一个狭窄的范围,两人贴得很近。 霍行川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便径直送进了知白的鼻腔中,是他最喜欢的木质香。 知白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借着霍行川的温热的体温和这股淡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行川,一切都会过去的。 时间还是来到了百鬼夜行当天。 城市被三道灵力包围,防御符咒如同一张金色的网,笼罩在借尸还魂的符咒之上。 夜明站在第一道结界边缘,神色有些紧张:“老大,我要是我有点害怕,你会不会笑话我?” 霍行川嗤笑一声:“我笑话你什么?害怕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呢?”夜明看向他,“老大你害怕吗?” 他眉头微蹙着,迟了几秒开口,“我当然害怕啊。” 听见他这么说,夜明倒是有些意外。 满脸写着“你竟然也会害怕”。 霍行川看出来她的想法,轻叹一声:“人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就没有办法不怕了。” “是……贺生山么?” “是啊。” 曾经他是不怕死的,毕竟生死有命,执着无益。 若是死于降妖除魔,倒也是得偿所愿。 可是,知白…… 一想到这个人霍行川突然就怕了。 他不想死了,也不敢死了。 如果能早点遇到这个人就好了,如果能长长久久地和这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的眼神定了定,又对夜明说道:“但是,人一旦有了牵挂,也会勇往直前,无所不能。” 夜明看着他,心里没缘由地一慌:“老大……” 霍行川笑笑:“别想没用的了,准备工作吧。” 霍行川起身的时候,手机一响,是裴游意。 “裴姨。” “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各大学院的学生已经按照分组来到了相应的位置,裴游意的视线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神色有些复杂。 “他们很多人的实战经验,只是学院的各种考核。” 霍行川握着手机听她继续说:“他们有的立志降妖除魔,想做英雄侠客;有的无心战斗只想研究符咒法术,做理论研究;有的人被家里人逼着走上这条路,一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做个普通人。” “不过听到可以为这次行动出力,他们都满眼兴奋。不过……他们太年轻了,还没到迎接风雨的时候。” “行川,我站在这里,甚至不敢看他们的眼睛。”裴游意的声音很轻,“你能理解我么?” 第97章 “我能。”霍行川语气坚定无比,“特案局会拼尽全力控制局面,妖魔绝对越不出第二道结界。学生们唯一的任务是清扫鬼气,保护群众安全。” “我比任何人希望我的学生们能够平安。” “我知道,裴姨。” “我的学生也包括你。” 霍行川一怔,随后重重点头:“好。” 双方彼此沉默了片刻,霍行川突然开口:“老师。” 裴游意很久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了,心头一颤,“老师,谢谢您。我……我好像从来没和您说过,我很高兴能做你的学生。这么长时间,您辛苦了。” 裴游意地嘴张了张,想说的话却散在了风中,她的唇轻轻颤抖着,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不觉那个聪慧的,恣意的,执着的少年,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行川,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头顶云层涌动。 所有群众被强制居家。 余颂站在佩剑上,四下环顾着:“还是没见到知白啊。” 何凌轩:“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余颂有些许地担忧:“他不会有事吧。” 何凌轩活动了一下四肢,转着手里的剑:“以他的身手,还是担心担心咱们自己吧。这个百鬼夜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学生都安排进来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事。”周启坐在剑上托着下巴,撇了撇嘴,“为什么我偏偏和你一组?” 何凌轩不屑地冷哼一声:“和本少爷一个组是你的福气,你以为我很想么?” 周启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手向后撑着,仰着头看天:“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么?” 周问:“该设的符咒都设了,现在估计就等着魔族百鬼夜行时的鬼气了吧。” 何凌轩把剑插在地上,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凭什么我们就只负责清扫鬼气啊,也太看不起人了?” “有点自知之明吧少爷。”周启幽幽叹气,指了指远处的第二层结界,“你要是进到那里,直接就死了,知道么?” “我……”何凌轩刚要反驳,被陈正一手拦住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起冲突了。” 余颂慌张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漂移,见两人没有要继续打嘴架的意思,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顺着周启指的方向看去,心里有了个念头:贺生山那么厉害,不会是在哪里面吧。 天越来越黑了,紧张的气氛开始在学生间蔓延。 地面之下,浓重鬼气正翻腾涌动,如同巨大的蟒蛇,在污浊的淤泥中,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学生们用灵力在身体周围结成一层薄薄的保护罩,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不少学生开始背靠背凑在一起,互相加油打气。 夜色昏暗,金色灵力成了唯一的光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勾起他们心中的战栗。 然而,在这些学生看不到的高空之上,悦娘看着鬼气符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容。 “生者死,死者生。万千恶恨,唤醒黄泉九千里。”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地开始震颤。 鬼气如同脱了缰绳一般,开始横冲直撞地朝地面上涌,一次次撞击着防御符咒。 裴游意面色冷静地结阵,不停加固结界。 许池站到了她身边,灵力从他手中涌出,协助着裴游意。 “我以为你会在其他结界,仙人。” 许池没想到裴游意居然知道了自己身份,挑着眉回答了她:“相比之下,我还是对这个学院更有感情。” 鬼气不断加重,突然防御符咒应声碎裂,鬼气随即喷薄而出。 许池的脸色骤然冷下来。 这个鬼气不对劲。 随后,仿佛是应了他这句话一般。 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寻声看去,一个学生竟提剑刺向了身边的同学。 第83章 殷红的鲜血瞬间泼洒一地。 被刺伤的同学瞪着眼睛看着身边熟悉的好友,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甚至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有胸口传来的剧痛,把他强行拉回现实。 他垂头看着捅进胸膛的长剑, 嘴唇翕动,满眼震惊与茫然,艰难开口:“你怎么……?” 可他的朋友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没有再看身边人一眼, 如同一个冷酷的嗜血恶魔, 握着血淋淋的长剑继续往前走。 许池浑身血液凝固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依靠本能抬腿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站到那学生面前, 将他长剑挑到地上, 重重击倒在地。 接着走到受伤倒地的学生跟前,把人扶了起来, 紧急输送了点灵力过去。 见到鲜血渐渐被抑制住,他才松了一口气。 那名学生脸色煞白,浑身虚弱地攀上许池的手, 颤抖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后隐隐传来声响, 许池把他慢慢放下,设下一个防护罩,起身面色冷峻地回头看去。 方才的学生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起身,捡起佩剑,举着剑指向许池。 他面色青灰, 眼中一片浑浊,一轮乌黑的眼珠飞速扩散,吞噬掉周围的眼白, 整个眼睛变成一滩漆黑的墨水。 直勾勾地盯着许池。 一副被鬼气侵袭的模样。 躺在地上的学生用手抓了住许池的裤腿,眼睛里闪过一丝祈求:“他是我的朋友。” “……可是他已经魔化了。” 他的瞳孔紧缩,惶恐道:“不会的,他怎么会呢?” 许池皱着眉,深深呼出一口气,提剑扫过那那名深重毒瘴的学生,在他胸口穴位重重一点。 那人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暂时被许池用灵力束缚住了。 裴游意已经飞到学生的混战之中,她身手矫捷,手挽剑花,霍霍剑光中,将一众学生的佩剑击落在地,站在了许池身边。 许池看着那些学生又一次捡起长剑,眉头紧皱,沉声说道:“这鬼气不对劲,像是混合了魔族的法术。灵力偏低的人根本承受不住鬼气侵袭……” 许池在虚空中一握,灵力倾泻而出,和周围的鬼气死死对抗着,勉强抵抗着学生们的魔化。 裴游意瞥见他额上的冷汗,眼角一跳:“这样不是办法,你我二人的灵力不可能净化这么多鬼气!我联系霍行川,这样下去,不仅是学生……” 她的语气沉了沉:“连周围的百姓都会被侵袭的。” 地面接连震动,鬼气愈发浓重。 越来越多灵力低微的学生经受不住,纷纷陷入毒瘴,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在耳边乍响,给这个危机重重的夜晚涂上一抹凄厉的血色。 何凌轩把佩剑插入地面,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拧着眉问:“到底怎么了?” 下一秒,眼前一道凛然剑光。 何凌轩慌忙向后一跃,额前碎发被斩断几寸,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怒道:“余颂你疯了!” 陈正一把将何凌轩拉至身后,提剑抵住余颂,看清了他的模样:“他被魔化了!” 何凌轩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但是已经不需要陈正再重复一遍了。 眼前的余颂脸上毫无血色,双眼融成漆黑的墨珠。 正一脸漠然地挥着剑。 连周启周问都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周启喃喃:“怎么会这样?” 冰冷的恐惧感顺着双脚一点攀爬上来,她惶恐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不住颤抖。 我们不是来清扫鬼气的么? 我们不是来杀魔的么? 为什么要和自己人厮杀? 然而余颂已经没有办法回应她了。 余颂觉得自己正被缠在厚重的壳中,他的魂魄在这幅陌生的躯壳中不停挣扎,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一点力气,发不出一丝声音。 甚至连视线也越发模糊。 他看到何凌轩惊恐的脸,又看到持剑袭来的陈正。 他拼命地想要松开手,但是却扭不不过这股力气,眼睁睁看着长剑不受控制地挥了下去。 你们快走啊,快离开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 停下来…… 求求了,停下来。 可惜他脆弱的呐喊越不出这副身体,汹涌的泪水最终只流回了心里。 渐渐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感觉到这双手不受控制地挥舞着,血腥味和鬼气味混合在一起。 无数哀嚎声针刺般朝他袭来,一点一点把他的皮肉刺穿挖烂。 余颂逐渐崩溃绝望。 杀了我吧。 他这样想着,灵魂不断地往下坠,随后重重地摔在一滩血水之中。 在幽深阴冷的黑暗里,他摸到了身下粘稠的血液和累累白骨。 随即是一声轻柔的笑声,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混合在一起,离他越来越近。 余颂慌张地向后一退,在杂乱的白骨中摔进了血水中,他仓惶地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第98章 头顶飘来一抹叹息,她似乎很怜悯地说道:“洗不掉了。” “什么?” “你身上的血啊。”余颂脸上贴过来一只冰凉的手,她极轻地抚摸着,“你身上好多同伴的血啊,怎么都洗不掉了。” 余颂滑下一丝泪水,连呼吸都在颤抖:“为什么……” 那双冰冷的手顺着他的脸抚上去,抱着他的头拉进了怀里。 “别怕,别哭,你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留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靠在她的怀中,余颂的意识越发昏沉:“你是谁?” “我啊……” 她指尖在余颂眼前一扫,余颂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光亮,他微微抬起头,见到眼前人的模样,突然怔住了。 “妈……” “妈妈”温和地笑了:“是我啊,和我永远在这里好不好?” 他浑身僵硬地靠了回去,双手无意识地抓着她艳红的裙摆,喃喃地唤着:“妈妈。” 有多久没回到这个怀抱中了? 记忆里她总是严肃冷漠的。 “余颂你为什么灵力这么差?” “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你要多结识几个世家的朋友,才能往上走。” “你这样对得起我一手把你养大吗?” “余颂你说话啊!余颂!余颂!” 是了,她总是这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靠在妈妈的怀里了。 余颂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想要靠得更紧。身上的那只手还在轻柔地抚摸着,余颂感到自己在哭,可眼睛却又干涩得很。 头顶“妈妈”声音很温柔:“余颂就这样躺在妈妈的怀里好不好。” “……好啊。” 听到怀中人的回答,悦娘闭上眼,弯起了唇。 而外面的世界,余颂剑光不停,陈正拼命抵挡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气的加持,对付余颂,陈正居然有些吃力。 何凌轩惊魂未定,无措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剑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身边又有其他同学围了过来,周启替他拦下这一击,厉声问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可是……”他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茫然无措道,“可是他们都是我们的同学啊。” 他们不是陌生人,不是敌人,来到这里之前还相互鼓励着说结束以后要来一场难忘的狂欢…… “我……”何凌轩瞳孔微颤,脸色苍白地看着周启。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猛地一扯,整个人踉跄地被拉倒了余颂面前,剑锋从他耳畔擦过。 何凌轩浑身一僵。 周问抓着他的衣领,声音冰冷:“你还在废什么话?他已经不认识你了,不想死就给我把剑拿起来!” 何凌轩眼睛瞬间飞出泪水:“可是,我们要杀了他吗?” 周问指尖一缩,松开了何凌轩的衣领,她神色有片刻恍惚:“我……不知道。” 身旁的陈正气息越发混乱,余颂不知疲倦地挥着长剑,连动作都没有停。 陈正手臂上很快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霎时濡湿了衣服。 他收剑往后撤出一步安全距离:“他们魔化后,我们不一定是对手。” 陈正双手结阵,开了个结界把余颂和其他人隔绝在外:“暂时先这样。” 周问见状点了点头,汇起灵力,帮着他加固了结界。 周启看着外面狂乱的人,焦躁地说:“结界抵挡不住外面的鬼气,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陈正用灵力治疗了手臂上的伤口,微微喘息着靠在结界上,身旁何凌轩正环抱着自己坐在地上,神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正感觉自己像是被拉进了恐怖电影里,外面的同学丧尸一样朝着结界扑来,举着长剑一剑又一剑在结界上重重击着,薄薄的结界已经开始摇晃,隐隐有碎裂之势。 然而长夜漫漫像是没有尽头。 陈正继续逼出体内的灵力,勉强维持着结界。 周问看着结界上的裂痕,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她迈了两步站在了周启面前。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轻轻地笑了。 周启心头涌起一丝不安:“周问?” “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想得也一模一样,什么都一样。唯独天赋比我高,让我总也打不过你。” “那时候真是讨厌死你了。巴不得世界上没有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周问神色有些哀伤,声音开始颤抖,“但是周启……后来我发现,我最爱的人也是你。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去死,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她猛地扑上去抱住了周启,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们什么都抢,一起抢母体的营养,一起抢玩具,一起抢佩剑……” “这回我不和你抢了。” 周启瞳孔一张,下意识便要推开周问:“你……” 然而周问手掌已经按在的她的身上,汹涌的灵力在周启身上汇成一个严密的防护罩。 周启一把推开她:“周问!” 流失了太多的灵力,周问脸色有些苍白,她嫣然一笑:“这次总算比你想得快。” 周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结界猛然碎裂,金光碎粉般洒落,把周问的脸映衬地格外璀璨。 周问在周启额头上匆匆吻了一下。 而后眼神深寒地冲了出去。 第84章 “周问——” 身上的金色保护罩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把周启连同她撕心裂肺的呐喊一起困住。 任凭她怎么嘶吼,都没法传到那人耳边。 绝望如同海啸般袭来,盛大的悲伤将她吞没殆尽。 周启对着保护罩拳打脚踢, 崩溃大喊着用剑一次次劈上去。 可是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保护罩依旧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她脱力地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砸。 隔着水雾周启愤恨地看着远处鬼气中那道单薄的身影。 骗子。她说。 你这个小骗子。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你也要喜欢, 我想要的东西你也想要, 你什么都要和我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我想要我们两个活下去, 你却不再和我一样了呢? 周启双眼通红,视线死死黏在周问身上。 她几乎是逼迫自己大睁着眼睛, 自虐般地看着魔化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地朝她涌去。 看着那道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浓重的鬼气和刀光剑影中。 “周问!” “周问!” “周问……” 周启声嘶力竭地一遍遍朝着远处呼喊着, 她声音中的绝望和愤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把眼泪烤干。 喉咙已经撕裂, 吞咽间满是腥味。 她眼里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了,空洞麻木地看着远处—— 那里已经没有了周问的身影。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心脏被人连血带肉硬生生剜下去一半, 周启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蓦然空了。 她的身体, 她的魂魄,她生命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好像统统消失了。 这一生的眼泪好像已经流光了,她失魂落魄地靠在保护罩上,苍白的指尖贴上去,感受着周问最后留下来的灵力。 保护罩上丰厚的灵力逼退了周围想要袭击过来的人。那些魔化的同学默契地绕过这一方绝对安全的区域,拖着满身的鲜血, 面无表情地擦过周启,向前走去。 殷红的血顺着他们的剑锋缓缓滴落在地上,随着他们僵硬沉重的脚步, 汇成一幅斑驳扭曲的画。 鲜血四下流淌,和陈正滴落的血交融在一起。 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越发模糊,他盯着脚下的血正了正神,再一次倔强地抬起头看向眼前已经没了意识的何凌轩。 结界碎裂的瞬间,陈正拉着何凌轩刚要离开,却不想一柄长剑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 温热的血飞溅到何凌轩青灰的脸上,陈正眼皮重重一跳,颤声问:“何凌轩?” 那双诡异可怖的眼睛已经暴露了一切。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何凌轩你说句话好不好?”陈正从未如此惶恐过,他几乎是哀求地看向他,“我求求你说句话。” 陈正伸手一把握住了银白长剑,剑锋划破掌心,鲜血霎时涌出,可是他就像不知道疼似的,握着剑一点一点把它从身上拔了出来。 “何凌轩,你不要吓我。” 何凌轩一言不发,只有风呼啸而来,把陈正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卷到天边。 长剑又一次落下,陈正抵挡而去,两剑相撞发出一声脆响,他双眼猩红,仍不肯放弃地继续说道:“我是陈正!你不认识我了么?” 何凌轩手劲不断加重,剑身用力往下压。陈正眼看快要承受不住,只好借力一闪,向后跃出几步。 第99章 趁何凌轩茫然的刹那,挥出数道灵力,将他捆成个粽子,放在地上。 勉强限制住了行动。 可何凌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乖乖听话的主,被束缚在地,身子仍不停地扑腾挣扎。 陈正盯着他身上的灵力,眼底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何凌轩已经开始魔化,如果施加过重的灵力估计会伤到他。陈正咬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越来越多的魔化人围了过来。 夜色中,他们面色僵直,浑身带着嗜血的杀气,剑光一闪,齐齐袭来。 陈正“啧”了一声,脚尖一蹬,飞至那群人之间。 他一边要注意不被伤到,一边又不敢重伤了他们,两难之下,打得十分艰难。 陈正长腿一扫,将一众人踢翻在地,刚想松口气缓一缓,就看到几个魔化的同学朝着何凌轩袭去。 他来不及思索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拼出全力,赶在他们剑光落下来之前,挡在何凌轩身前,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疼痛,鲜血打湿脊背的衣服,一滴接着一滴坠到何凌轩的身上。 陈正深深地看着何凌轩,舒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终于不再忍耐,攥紧长剑,翻身用力一挥,在魔化人身上扫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痕,无数血花顿时喷涌而出。 他长剑横在身前,面色苍白,眼神幽深冰冷:“谁若动他,我必定不顾同学之谊!” 奈何被魔化的人听不懂他的话,好似不知疼痛的僵尸一般,即便身上鲜血淋漓,依旧踉跄地提剑而来。 陈正脚步已经开始虚浮,他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何凌轩,眼底浮上一抹疼惜:“你再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沉了沉心,握紧了手里的剑,对上了眼前的敌人。 锐利的剑锋雨丝般落下来,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陈正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挥剑的机器,挡在何凌轩身前,依靠本能机械地在四溅的血沫中一下又一下地舞动着长剑。 视野越发模糊,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错乱,最终他还是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摔在何凌轩身上。 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鲜血,他颤颤巍巍地抱住何凌轩的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人护在怀中。 涣散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地上积起来的一洼鲜血上,他突然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 那是他见到何凌轩的第一天。 他比何凌轩大了一岁,是被父亲主动送到何家去的。 父亲满脸谄媚:“让这孩子给小少爷做个伴读,当个玩伴也好。” 何老神色倦倦:“让小轩自己来看吧,他要是喜欢就留下。” “哎哎哎,好。” 他躲在父亲身后,无措地环视着眼前精致漂亮的庄园 ,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何家小少爷。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灿,风也轻柔,吹过来的时候夹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让他一记就记到了现在。 那天何凌轩穿着一身白色的儿童正装,绸缎衬衫上带着个领结,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就像是故事书里的小王子。 格外耀眼。 把自己的卑微和落魄照得无所遁形。 “你是来和我玩的吗?”何凌轩问。 “是。”陈正点了点头。 何凌轩轻哼一声:“想和我玩,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陈正的手在背后来回搅着,忙不迭地点头:“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来听我弹琴!” 陈正这才知道,他穿得这么正式是因为晚上要去演出。 借着何凌轩的光,陈正第一次去了市里的大剧院,站在舞台旁边,他看着何凌轩双手自如地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舞动。 他不懂音乐,却觉得何凌轩弹得无比精妙。 以至于演出结束后,他涨红着脸一个劲儿地给何凌轩鼓掌,手都要拍肿了。 也刚好取悦到了这位小少爷。 从那天开始他就住进了何家,成了何凌轩的小跟班。 人人笑他,说他摊上个不负责任的爸,为了攀亲戚,把自己儿子都能送出去。 陈正不敢招惹何家的人,只能瑟缩地躲在一旁,只当没听到。 而每每这个时候,何凌轩都会跳出来,一脸鄙夷:“他是我的,他的事也轮得到你们来说?” 于是那些人便讪讪地闭嘴了。 何凌轩护短,见不得别人欺负陈正。 跟在他后面,那些嘲笑的声音和眼神渐渐消失了。 对陈正的称呼,也慢慢变成了“小少爷的朋友”。 陈正知道,这都是何凌轩的功劳。 他很自然地当起了何家小少爷的跟班,陪他学习,陪他玩耍,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俩个人就这样形影不离地天天在一起。 以至于连陈正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看向何凌轩的眼神变了味道。 这是他唯一不可言说的秘密。 陈正又一次看向怀里的何凌轩。 指尖抚摸着他的面庞,鬼气和血污弄脏了他的脸,却依旧遮掩不住他的光芒。 这是他的小少爷。 是那个永远骄傲的,闪闪发光的小少爷。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何凌轩,想起出发前何凌轩曾问过自己。 “要是这次我清除鬼气,再杀几个魔,是不是能让家里那群人心服口服?” “你现在这样就很优秀。” “算了吧,”何凌轩晃着手里的剑,“他们觉得我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少爷,全靠家里。我这次一定要争一口气!” 陈正的眼睛已经要闭上了,耳边的嘶吼和尖叫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他奄奄一息,绝望地看着仍在挣扎的何凌轩。 他不明白,这个人明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回报呢? 有没有人能来救一救大家…… 能不能有谁…… 可惜他已经不能思考了。 那双眼睛最后看了一眼何凌轩,缓缓合上了。 就在这时,一股汹涌的灵力滚滚涌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浑浊的鬼气一击冲散。 魔化人凄厉嘶喊,浑身上下被灵力火焰炙烤,痛苦的哀嚎声冲破天际。 在滔天的灵力中,陈正发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勉强抬眼朝不远处的天空中看去。 那里赫然立着一道瘦劲挺拔的身影。 以一己之力,清除了大半鬼气。 他瞳孔微张,怔怔地看着那人。 满脸惊愕,喃喃开口:“贺生山?” 第85章 半个小时前。 第一层结界内。 借尸还魂术好似一张深渊巨口, 隐在地面之下准备随时撕裂虚空,从中呕出一滩牛鬼蛇神。 霍行川快步穿梭在黑雾弥漫的街道,渺渺月色勾勒出他严肃紧张的身影。 他按着耳机, 面色冷峻:“各小组人员情况如何?” “霍队!a区鬼气越来越重了!” “霍队,c区符纸快要压不住鬼气了!” “降魔杵开始不稳了!” “……” 各组的汇报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灌进来,霍行川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阴时阴刻,百鬼夜行还有不到十五分钟。 他在大脑里飞速重现了行动布局图, 根据各组的汇报整理了一下当前情势, 沉着冷静地逐一安排工作。 边说着边大步朝下一个区域前进, 冥冥之中,霍行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直接撞进了知白的目光中。 他一直在看我么?霍行川突然想。 然而时间紧迫, 实在不允许他亲自去问一下, 仓促间霍行川冲知白勾起唇角,自作多情地接受了这份关注。 然后匆匆移开视线, 扭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目光交汇不过两秒,知白贪婪地追逐着那个背影,目光直直黏上去。把人从上到下, 一点一点, 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就好像是要用眼神把人嚼碎吞入腹中似的。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知白才缓缓收回目光,垂着眼看向地面下的黑色漩涡。 脚下几十根金刚降魔杵插入地面,金色灵力相互交织,汇成巨大的降魔符咒,死死守着这道鬼门。 “这里和苍北魔域连着, 一旦鬼门打开,大魔现世,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和送死没有区别。” 知白闻言转头,对上方隐年的脸。 他扫了一眼方隐年:“我觉得你的状况并没有比我好多少。” 方隐年没管知白的话,问道:“你做好准备了么?” 知白盯着地下的鬼气,语气平淡:“我一直都做好了准备。” “为什么?”方隐年看着他,“因为责任?” 第100章 不等知白回答,方隐年自顾自地说:“人人都说知白是魔,是罪人,是九天神境的耻辱。你死了没人为你流泪,没人为你哀悼,也没人歌颂你的大义,他们只会拍手叫好,连连欢呼,笑道你活该,庆祝天底下又死了个恶人。” “更可笑的是,那些对你恨之入骨,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人,他们都说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恨你,究竟是恨你杀了凤君,还是恨你天资卓越引人妒嫉?” 方隐年神色冷淡:“不过是找个理由让你当泄愤的靶子罢了。” “女娲骨又如何?不还是一样堕魔了么?” “这就是你离开九天神境的原因么?”知白问。 方隐年沉默了几秒,淡淡说道:“我只是累了……无论是在九天神境,还是在这里。” “或许是吧。”知白突然说。 “什么?” “我做好准备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责任吧。”知白思索着,“我只是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方隐年看着逐渐浓重鬼气:“如果你没能阻止怎么办?” “不会的。”知白没有犹豫。 方隐年面无表情,唯有眉毛微微一挑:“你哪里来的自信?” 知白面不改色:“我一定会阻止的。” 方隐年定定地看着知白,恍惚间云雾缭绕,把他拉回了一千年前。 那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女娲。 “魔海妖魔四起,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荡平?” 而她只是笑笑,也是用这样的视线看着自己,她说:“我一定会的。” 她没说谎,不出几日,便传来魔海大魔已死,鬼气尽散的好消息。 九天神境欢呼雀跃,一片欢喜。 只是女娲再没有回来。 方隐年看着眼前的身影,这两道视线别无二致,跨越千年的时空,齐齐地落下来,压得他一时间无法呼吸。 他心中有些苦涩,看着知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女娲骨点化出来的。 简直和她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方隐年心里有不免浮起一抹哀伤。 他想说点什么,搜肠刮肚找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能想出来。 霍行川已经做完最后的排查工作,御剑飞至知白身旁,还没来得及开口,耳机里先传来了裴游意的声音。 接着他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知白隐隐觉得不妙,立即问道:“怎么了?” 霍行川大脑飞速运转:“裴游意说,那边鬼气中有魔族的法术,学生们陷入迷障,敌我不分,自相残杀。” 知白当头一棒。 霍行川的话在他眼前自动排演出了一幕血腥的戏剧。 一时间,熟悉的脸庞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学院里短暂而欢乐的时光碎片被一双邪恶狠毒的手用力捏碎,重重地泼上一层年轻鲜活的血。 刹那间的愕然后,知白拦住了想要调遣人员的霍行川,开口说道:“我去。” 没给霍行川思考的时间,知白已经踏着剑直接朝学生所在区域飞速前进。 “知白——” 霍行川猛然伸出手试图拉他一把,然而知白已经消失了。 他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没来由地生出一抹慌张。 他突然有种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感觉。 霍行川迅速联系知白:“你想做什么?” 那边电话接得很快:“你不是一直问我这几天在做什么药么?” 霍行川一愣。 “我之前隐隐觉得百鬼夜行不会这么简单,如果万渊想借此机会恢复苍北魔域,那么当他知道鬼门处的群众已经疏散,说不定会寻找机会利用鬼气来吸收更多人。所以才紧急准备了些抑制鬼气的药,不过时间紧迫,做出来的药对身体伤害很大,没法提前使用。” 他苦笑一下:“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知白踏剑而行,脚底生力,眨眼间便到了学生所在的区域,交代一声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知白迅速环视一圈,脚下鬼气重得仿佛能掐出墨汁来。 裴游意和许池被学生围住,两人局限太多,束手束脚,只能靠封锁要穴来控制住学生的行动。 许池的灵力勉强和鬼气抗衡,然而学生数量太多,鬼气越发浓重,许池已经隐隐有些吃力。 知白见状,迅速将长剑插向鬼气中心,昭春剑势如破竹,割破鬼气,稳稳立于黑雾之中。 他竖起二指,轻吟口诀,再次抬眼的瞬间,金色灵力如同决堤浪潮,铺天盖地翻涌而去,瞬间冲破大半鬼气。 察觉到局势的转变,许池恍然抬头。 瞬间定在原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那个人的灵力扑面而来,将自己裹在其中,许池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点知觉。 “知白……”他神情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学生在这股灵力下渐渐安静下来,许池借此机会松了力,微微喘息着。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知白,心想:我又被他救了一次。 下一秒知白已经站到他身边,迅速从怀中掏出个药瓶:“这里是解药。趁大家还没有彻底魔化,把这里面的药丸喂给中毒的学生,一切还有转机!” 许池怔怔地接过来,看着里面制作潦草的各色药丸,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一边,重重点头:“好!” 不等许池行动,知白已经飞至魔化的学生中间,动作利落捏着对方下巴,逼迫他张开嘴,二话不说把药丸强行喂了进去。 知白动作迅速,没给学生们还手的机会,一路三下五除二强行喂了一众学生。 等终于见到余颂几人的时候,知白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了地。 陈正看着他把解药喂进去。 何凌轩先是一僵,然后浑身一阵抽搐,渐渐的脸色恢复了点血色,不再挣扎而是沉沉睡去了。 知白解释:“此药能抑制住体内鬼气,暂时稳住灵力,他昏睡片刻适应了就会醒来。” 陈正来不及道谢,知白已经朝着周启的方向过去了。 解开她周围的防护罩,周启摇摇晃晃起身,不顾知白的拉扯朝着周问消失的地方跑去。 她惶然地四下搜寻着,跑了不知道多久,才看到血泊中的周问。 心瞬间凉了半截。 周问已经没了意识。 周启颤抖地试探着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后,再一次泪流满面。 知白咬破指尖,在周问额间一点,鲜血混合着灵力送进了她体内,让她苍白的面容恢复了些血色。 知白见几人情况稳定,准备继续寻找其他魔化的学生。 突然一柄骨制匕首,划破鬼气,死死地扎在了知白脚边。 知白顺着那道寒光,抬头看见了站在半空中的悦娘。 她指尖轻轻挥动着,掌心瞬间浮现出无数泡沫,每一个泡沫中都是一个小小幻境。 看着泡沫一个个碎裂,她语气冰冷:“真可惜,他们的美梦被你毁掉了。” 知白冷笑:“把他们杀死的美梦么?” “你不知道有少人心甘情愿地死在美梦中。”悦娘看着被服了解药的众人,“他们在梦里有亲人,有朋友,能实现心底里最大的渴求,如今你唤醒了他们,你猜他们会感谢你么?” 知白不愿听她废话,手臂一抬,昭春剑应召飞来,从悦娘身后急速刺去。 悦娘微微侧身,躲过这一击。 知白脚尖一蹬,飞至空中,接住长剑,毫不犹豫再次刺去。 悦娘仓促间掌心一翻,虚空中抽出两柄短剑,握在掌心抵挡而去,眼神中满是狠厉:“早知道当初杀了你就好了,我真不该心软。” “或者说……”悦娘脑袋一歪,“你愿意加入我们魔族么?” 知白嗤笑一声:“做梦。” 悦娘叹息一声:“仙人,我曾以为我们很像。但是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她向后一退,嘴角浮出一抹凉薄的讥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愚蠢的人。” 说罢悦娘手腕一抬,虚空之中数道骨剑插入符咒。 大地猛然一震,连结界都跟着剧烈晃动。 知白心道不好,紧接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凄厉嘶鸣咆哮而出。 鬼气吞没了头顶残月,黑暗墨水般染透了夜色,周围的空气跟着凉了几分。 鬼门开了。 悦娘手中的骨剑指向知白:“知白仙人,你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去死么?” 第86章 悦娘纤细的眉紧皱在一起, 眼底满是不甘和愤恨:“那些人恨你,怨你,为何还要为了他们去死呢?” 远处大魔嘶吼着跃出鬼门, 灵力和鬼气相撞爆出的火光将黑夜燃成白昼,大地接连震动,地面沿着符咒的痕迹龟裂开来,浓重的鬼气瞬间席卷整条街道。 阴冷的风吹起知白的发丝, 他看着悦娘, 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第101章 为什么都要来问这个问题呢? 他的视线扫过脚下每一寸土地。 许池在结界内奔走, 挡住魔化学生袭来的长剑,强行灌下解药, 等人气息平稳了, 再飞速奔向下一条街道。 裴游意正组织着尚且有意识的学生清扫鬼气,那一张张过分年轻的面庞上早已经不知道染着谁的血。他们手中微弱的光芒逐渐汇集在一起, 卷着眼前的鬼气,并肩向前。 因疼痛而颤抖的身躯掩藏不住眼底的坚定,他们的灵力熔铸成一把无坚不摧的金刀, 在狂乱的黑雾中, 硬是劈出了一条希望之路。 所有痛苦的啜泣,愤怒的嘶吼,凄厉的咆哮共同编织成一首悲壮的长调,卷过知白的耳际,漫送到渺远的天际。 知白想,他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 霍行川, 夜明,余颂,何凌轩, 周启,周问,陈正,裴游意……都不是不相干的人。 萍水相逢的人,擦肩而过的人,努力认真生活的人,那些对这个世界仍然怀抱热爱和期待的人,也都不是不相干的人。 “如果是为了他们,我不惜付出一切也会将你,将所有魔族杀死。”知白眼里闪过寒光,手中长剑已经扫至悦娘脖颈。 她眼眸晦暗,翻身一躲,无数骨剑裹着鬼气朝知白飞去 知白面色冷峻,干脆利落地纷纷斩断。 接着他手中剑光闪动,知白如同离弦之箭擦破空气,直奔悦娘命门。 几乎不到一秒钟,锐利剑锋逼至悦娘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所有的动作被无限拉长,杂乱的声音也统统消失。 悦娘在这一帧慢镜头中,只能听到放大到耳边的急促混乱的喘息,和砰砰狂跳的心脏声。 她的瞳孔猝然张大,知白凌厉的面容跃进眼眸。 她愤恨地咬着唇,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这个人已经修为尽失,早就没什么灵力,不过是个漂亮废物,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都不能将这个人杀死? 甚至连他身上战神的痕迹都没能抹掉半分。 更令她烦躁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一抹恐惧。 自己是真的会被他杀死的。 悦娘强行稳定心绪,电光石火间手掌一挥,骨伞悬在身前,挡下了这一击。 骨伞突然撑开,旋转着飞至高空,悬挂的骨骼叮当作响,无数鬼气气流从中盘旋涌出,化作利刃朝知白割去。 知白手腕一阵转动,挥出数道剑光,鬼气利刃瞬间化为粉末。 悦娘神色并无变化,反而勾唇一笑。知白这才发现,方才斩断鬼气的时候,数十根森森白骨悬在了自己周围。 骨骼不停变化位置,竟然组成了一个知白未曾见过的阵法,把他困在了里面。 悦娘指尖不停挥动,骨骼便随着她纤细的手指来回移动,她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语气轻挑:“仙人,你真的可以保护这些人么?” 知白面色沉沉,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安。 悦娘缓缓开口:“万千恶恨,唤醒黄泉九千里。” “起!” 随着她话音落下,方才插入借尸还魂术的骨剑开始剧烈摇晃,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大地震动不停,土石泥沙崩裂飞溅,鬼气从地面下直接翻涌而出冲向高空。 短暂的寂静中,知白直直看向第二道结界,瞳孔猛缩。 浑身血液顿时凝固,四肢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悦娘恶魔般鬼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谁告诉你们只有一个鬼门的?” 浓重黑雾中,逐渐显出数个庞大身影,此起彼伏,如同万重大山压了过来。 那竟然是数不清的血海大魔。 知白眼底一瞬间的慌乱成功取悦到了悦娘,她轻笑一声:“你们的结界拦不住它们的。” 她歪着头欣赏知白冰冷愠怒的面庞,啧啧叹道:“可惜仙人筹谋多日,却谁也救不了。既然仙人不愿入我魔族,那便让我送您一程吧。” 她艳红的唇一张一合:“您喜欢什么样的美梦?” 蛊惑着问:“不如我让您和凤君永远在一起吧,怎么样?” 知白眼神阴冷如冰,他面色紧绷,咬着牙关,攥紧手中的长剑,冷静地审视着四周情况。 身侧的骨骼飞速移动,轨迹正逐渐结成一个严密的牢笼。 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幻境结界法术。 先解决这边,然后再去鬼门那里。 霍行川……知白念着这个名字,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凝神观察着身边骨骼的移动。 他调整着灵力,在混乱的鬼气气流中专注地分析着骨骼的移动轨迹,渐渐地那些骨骼似乎变慢了很多,分外明晰地出现在知白眼中。 找到破绽了 ,就是现在! 知白眸色一暗,手中长剑刚要飞出去,不曾想一柄银色匕首突然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袭来,率先击碎了其中一个骨骼。 结界法术被突如其来的匕首乱了阵法,其他骨骼的移动一时间跟着混乱起来,开始没有规律的乱撞。 一道身影抓住这片刻的机会,闪现般地来到了知白的面前。二话不说地攥住了知白的手腕,将他从洞口中重重甩了出去。 骨骼很快调整好位置,牢笼瞬间收紧,知白在半空中错愕地看着被包裹在里面的许池。 在洞口关闭的刹那,许池冲他开口:“这里交给我。” 随即便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他的视线并没有移开,还停在刚刚看不到知白的位置。 他还有很多话没来的及说。 他总是梦到当年的血海。 梦到知白的身影,冷淡的眼神,凌厉的身姿,以及那时候他说的那句“你修为太低,我从不收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这么一句话,枷锁一般把许池牢牢地困在了那片血海。 为什么当初来救他的人是知白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许池曾有无数个时刻,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能像凤君那边厉害,那日知白的眼神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冷淡,是不是他也会笑着看过来。 是不是便不会说出那句“你修为太低”。 是不是就愿意收自己为徒。 于是他闭关修炼,苦学知白剑法。 只等着某一天,他再次站在知白面前,能换来一点不一样的眼神。 许池握紧手中长剑。 黑暗中鬼气弥漫,无数鬼怪切切私语,笑声黏稠沙哑,在耳边环绕回荡。 他慢慢把剑举起来,从未如此镇定过。 脑海中剑谱自动翻开,许池深吸一口气,起手姿势和知白别无二致,对着黑暗中用力斩去。 骨骼牢笼吞噬了许池所有声音。 知白脸上的愕然维持了两秒,在远处一声声咆哮中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他指尖狠狠掐着掌心,直到鲜血深入甲缝,他扭头御剑飞到第二结界。 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数大魔从悦娘开出的裂缝中涌出来,嘶吼着朝着中修士袭去,浓稠的鬼气直接凝结成墨水在地面缓缓流动。没过修士脚踝,传来蚀骨般的疼痛。 妖魔鬼怪横冲直撞,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人群抓去,来不及反击的修士便被妖魔直接吞入腹中。 妖魔们在修士的鲜血中狂欢,饿虎扑食般地不停着朝修士们发起攻击,鲜血瞬间泼洒了半条街。 知白双眼通红,胸腔中的怒火燃到眉梢。 他燃烧着心脉,在掌心簇起灵力汇成一支锐利修长的箭矢。 知白在虚空之中用力弯起长弓,箭矢擦破鬼气,勾起熊熊火焰,一路燃烧着冲过去,随着一声尖锐啸响,一口气贯穿数只妖魔,在凄厉的惨叫中,将它们狠狠钉在几百米外的楼宇上。 下一秒灵力瞬间燃烧起来,它们在火光中化作扭曲斑驳的色块,再没有了声息。 这白虹贯日般的一箭吸引了所有妖魔的注意。 它们缓缓抬头,齐齐朝知白看去。 眼中翻出嗜血般的杀意,仿佛要随时冲上去,将他扒皮抽筋啃噬殆尽。 然而知白在它们赤裸裸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冷淡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妖魔鬼怪。 浓重的鬼气扑面而来,就在这双方对峙的刹那,不知怎的,知白脑袋里突然闪过那些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那些人恨你,怨你,为何还要为了他们去死呢?” “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就这么愿意死为了他去死?” 知白将长剑握在手心,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要比现在更加明确问题的答案。 他弑师弑神。 他忘恩负义。 他是罪人,是恶魔,是九天神境的耻辱。 他被人恨,被人怨。 他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但是他依旧要站在这里。 他依旧要杀了这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第102章 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能够对得起体内这根女娲骨。 为了能够对的起之前离开的那些人。 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立于人世间,为了能够不留遗憾地踏入黄泉。 他的视线扫过黑压压一片的魑魅魍魉,开口说道:“千年前我便镇压过苍北魔域,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几个字落下来,却让人心头一惧。 分明是孤身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第87章 身高数尺的魔物仰天长啸, 震天的怒吼声混合着鬼气,声波利刃一般横扫而去,拦腰斩断周围的建筑物, 直接杀到了知白面前。 知白面不改色地举起长剑迎头接下,那声波顿时被他锋利的剑刃劈成了两半,随后在灵力中炸成了点点碎光。 把他冷静严峻的脸照的分外清晰。 夜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半空中的身影,喃喃自语:“那是……贺生山?” 她半跪在地上, 浑身上下被腥臭的鲜血打湿, 拨了拨脸上粘腻的发丝, 她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夜明长剑一挥,灵力横扫而去, 远处奔袭而来的小妖小魔在这股灵力中尖叫着燃成一缕缕黑烟。 然而更多的妖魔接连不断地涌了过来。 “鬼气太重了!”乔简跑过来把夜明扶稳, 指尖沾血,在符纸上飞速画符, 咆哮着问:“怎么突然这么多魔,鬼门不应该在第一层结界么?” 画好后符纸飞速飘了出去,落在袭来的妖魔之中, 一瞬间猛地炸开, 猛烈的冲击波下,密密麻麻的魔物血肉模糊地横飞出去,飞溅在不远处的墙壁上,乌黑的血洒了满地。 夜明按住手臂上不停流血的伤口,微微喘息着:“不知道,但是咱们这边已经这样了, 老大那边只怕是更严重。” 她在乔简的搀扶中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必须想办法解决掉鬼门,不然……结界迟早会支撑不下去的。” 身侧一道黑影划过,只见一魔物从高空俯冲而下, 一声轰然巨响,重重砸进了地面里,霎时间化成一滩粘稠的黑水。 在一众修士惊愕的目光中,知白浑身浴血,站在了夜明和乔简前面,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妖魔。 “这里的鬼门和第一道结界内的鬼门是连着的,只有把里面的解决了,这里才会太平。” 夜明看清了人,愣了两秒才点头回应:“哦哦。” 知白再次挥出长剑,剑气划破浓重的鬼气,将一众妖魔燃烧殆尽。 火光之下,他的脸苍白得过分。 夜明心里一抖,下意识拉了身前的人一把:“你的身体……” 但是贺生山并没有回答,他的衣摆在风中飘动,脊背挺拔地像是一棵青松,撑着这方混乱的天地。 他的体内爆出更猛烈的灵力,金色气浪排山倒海般地席卷过周遭鬼气,逼得无数妖魔齐齐向后退去。 知白目光冷漠,他往前走一步,妖魔便向后退一步。 那些血海毒物,双眼猩红,低声嘶吼地看着他 ,却无一个敢上前。 夜明在这股气浪中艰难维持着身形,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勉强睁开眼睛朝前面看去。 贺生山的身影岿然不动,但是夜明却涌上一股不安。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多灵力呢。 她莫名觉得这人就要油尽灯枯了。 知白的目光越过层层妖魔,望向远处的第一层结界。 紧接着他踏上长剑,灵力在手中汇成一把修长的刀,横扫着斩过一众妖魔。 夜明猝然喊道:“贺生山——” 而知白已经把自己变成一支箭矢,稳稳刺向了鬼气深处。 乔简惊诧:“他不是过来帮我们的吗?” 夜明顺着他移动的方向看去,心下了然:“他要去第一道结界,去找霍行川。” 知白好似一颗投进水面的石子,在接踵而至的妖魔浪潮中带起一圈圈血色的涟漪。 无数妖魔面目狰狞,嘶吼而来,转眼间又在知白的长刃下灰飞烟灭。 知白目光深寒,遇妖杀妖,见魔弑魔。 所至之处,无不血肉模糊。 他说的要再一次镇压苍北魔域,不是说说而已。 然而心脉的燃烧终究是有限的,知白手指微颤,大量灵力的流失让他骨髓中都泛着冷。 痛,四肢百骸都开始疼痛。 身上的鲜血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知白逼迫自己挥动长刀,斩过眼前所有障碍。 他脚下运足力量,急速朝第一道结界飞去。 还不能死在这里,他咬着唇维持着清醒的神智,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快点回到那里。 必须要将鬼门封上。 还要……再看那个人一眼。 刀下传来无数凄厉的惨叫,鲜血沿着他走过的路汇成了一道河流,沿着那些结界里其他拼死奋战的修士们的步伐,流向渺远的天际。 灵力汇成的刀越来越不稳,隐隐有碎裂之势,知白硬撑着斩杀了最后一只魔,在长刀碎裂的瞬间,猛地撞进了第一道结界内。 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然而第一道结界内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虚空被硬生生撕裂,漆黑的洞口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这些在苍北魔域沉睡百年千年的魔物鬼怪狞笑着从洞口中跃出。 鬼气弥漫,恶鬼嘶吼。 地狱被搬到了人间。 金刚降魔杵已经起不到作用,七零八落地散在各地,幽幽飘出微弱的灵力。 众修士围在鬼门周围,勉强用灵力编织出一张巨型大网,限制住大魔行动。 然而这是远远不够的。 魔物张开血盆大口,黑色鬼气咆哮而出,眨眼间将众人掀飞出去,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们甚至连哀嚎声都没能发出。 知白脸色一变,从地上仓惶起身,翻身跃至剑上,朝着人群所在的地方飞去。 大魔庞大的身子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吐息间呼出灼热火焰,喷涌着点燃了墨色的夜晚。 就在这时,一道剑鸣刺破鬼气,眨眼间从恶魔的脖颈贯穿而去。 正是破空剑。 霍行川悬在大魔面前,神色冰冷。 他擦了把唇间溢出的鲜血,在大魔的惨叫声中,指尖轻转,握住了飞回来的破空剑。 大魔将脖子一扭,死死盯住了这个突然而来的对手,接着抬起巨大的兽爪,直接拍了过去。 眼看巨爪要把霍行川砸成肉泥,霍行川却脚尖一点,飞至高空,长剑带起冷冽剑光,自上而下当空划下,剑气势如破竹划破鬼气,瞬间斩断了这魔物的爪子! 如注鲜血从从天空爆出,浇头淋了霍行川一身。 大魔的嘶吼声贯穿天际。 天地为之震荡。 方隐年抓住机会,瞬间飞至魔物面门,身后金浪翻滚,他的身影在虚空中猛然膨胀,竟是幻出了金身法相。 那道法相举起长枪,自上而下用力朝魔物额间刺去,将其死死钉进了鬼门。 然而还有更多的魔从其中跃出。 玄卓飞至方隐年身边:“这里的魔根本杀不完,你想怎么办?” 方隐年没有回答,金身法相极其消耗灵力,现在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可鬼门正沸,得以重见天日的群魔欢天喜地地来到人间,眼中无一不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他的沉默回答了一切,眼下除了拼死作战,还能怎么办? “昔日女娲如何荡魔海?凤君又如何镇魔域?”玄卓看着方隐年,“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方隐年侧过头瞥了一眼玄卓。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开口问道:“知白在哪呢?” 听见二人对话的霍行川眼皮一跳,回手抓住玄卓衣领,用力扯到自己面前:“你什么意思?” 玄卓神色冰冷:“如今鬼门大开,必须得让一人进去鬼门,找到核心,直接用灵力炸碎,方能解决眼下之祸。除了他,谁还能有这个能力?” 霍行川眼神狠厉:“他如今灵力微弱,你这是让他送死。” “他本来就是昆仑山的罪人!”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响,一魔族手持千斤巨斧,怒吼着朝着其他修士劈去。 大地接连震动,裂开一道扭曲幽深的缝隙,四野建筑早已在震荡中坍陷成一片废墟。 玄卓指着周围残破的街区,朗声问道:“霍队长不会如此公私不分吧?” “他根本就没有能力……” “他是女娲骨!”玄卓打断了霍行川的话,“无论灵力如何亏空,他都是天生神物,只有他有能力!”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浑身是伤的修士落到霍行川身边,他眼神失焦,已经奄奄一息。 玄卓再次问道:“知白人呢?” 霍行川没有说话,但是远处一道剑鸣回应了他。 知白在空中擦出一道金色光芒,手持长剑砍断那妖脖颈,而他自己也被喷涌而出的鬼气重重吹飞到地面。 第103章 玄卓眼底一惊:“他竟燃烧自己的心脉……” 霍行川已经无暇顾及他,转身迅速飞至知白面前,把他从地上揽到自己怀中。 知白浑身轻颤,靠在霍行川臂弯,盯着他的眼睛飞速说道:“霍行川,这里魔物太多了,必须先关闭鬼门!一会儿我要进入鬼门,找到鬼气核心,你现在把锁灵咒解开!” “不行!”霍行川猝然开口,声音隐隐颤抖。 知白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你把锁灵咒解开,不要给我传送灵力,也不要替我承受伤害。你现在不能浪费体力,万渊还没有出现!” “你在这里清扫其他魔物,等我从鬼门出来我就去找你。” 霍行川依旧没有行动。 他盯着那双眼睛,心里想着,说谎。 你又在说谎。 明明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他这样想着,在体内把锁灵咒解开了。 察觉到身上灵力的变化,知白冲霍行川轻轻笑了一下。 他微微仰头看着霍行川,两人离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交织缠绕在一起。 知白盯着那张脸,瞳孔轻颤,起身吻上了霍行川沾血的唇。 他双手捧着霍行川的脸,急促而用力地压着对方的唇舌。知白的眼中燃起一道灼灼的火焰,滚烫的热浪卷过心间,烧得整颗心脏疼痛欲裂。 而霍行川也俯下身,回应了他的吻。 浓重的血腥味漫散在唇齿间,又被彼此卷入腹中。 知白滚出一颗滚烫的泪,随后他强迫自己推开了霍行川。 然而就在知白起身的瞬间,霍行川的剑柄却砸在他的腿窝,知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知白茫然抬头,听见霍行川说道:“我爱你,知白。” 他瞳孔一缩,立刻猜到了霍行川要做什么。 知白奋力挣扎着起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霍行川身上裹满了灵力,宛如一颗擦破黑夜的流星,径直跃进了鬼门。 第88章 “霍行川——” 知白声嘶力竭地朝着那道身影喊去。 霍行川的身影和千年前的凤君重叠在一起, 带着毫不犹豫的决绝,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不要…… 不要离开我…… 他本能地想要起身追去,双腿却无力一软, 半个身子猛地往前倾,重重地砸在了地面。 然而他感觉不到疼似的,疯狂挣扎起身,十指抠进碎石沙土之中, 拖着瘫软的双腿, 一寸一寸朝鬼门的地方爬去。 鲜血在他身下蜿蜒出一道痕迹, 如同一条烙印在大地上的伤疤。 其他人的嘶吼和哀嚎刮过知白耳际,潮水般地吞没过他, 呼啸着向后退去。 有那么一瞬间, 知白觉得这个世界在他眼中逐渐崩塌,旋转。他视野越发逼仄, 狭窄得只能看见霍行川一个人。 他满眼绝望哀求地朝着霍行川伸出血肉模糊的手。 为什么你又要离开呢?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深渊中不断涌上来的阴冷彻骨的风。 他再也忍不住,从干紧的嗓子里,吼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哭。他像是个绝望濒死的野兽, 伏在地面上双眼充血死死地盯着霍行川离去的方向。 玄卓顺着那道哭声望去, 看清坠入鬼门的人后,神色暴怒冲着霍行川吼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挥手斩断一只袭来的魔物,面色阴冷难看:“区区一介凡人,竟也想封锁鬼门,真是不自量力。” 方隐年飞至知白面前,解开他腿窝后被锁住的穴位, 把失魂落魄的知白拉了起来。 知白双腿得了自由,推开方隐年,跌跌撞撞便要往鬼门走。 下一秒又被方隐年拽了回来, 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知白不答,无神的双眼却出卖了他。 方隐年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逼迫知白和他对视:“眼下群魔乱世,你不去降妖除魔,还想去哪?” 知白僵硬地转过头:“我要去找他。” 方隐年眉头拧在一起,指尖用力,骨节泛白,死死扣着知白的肩膀:“你不要忘了你的责任!” “如若他失败了,该去的人是我。你的任务是留在这里斩杀其他魔物,还有万渊……”方隐年顿了一下,“那才是你该牺牲的地方。” 知白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神色怅然,呆滞地看着远处问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呢?” 方隐年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一瞬间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变回了那个在栖桐殿神树下执着等待的小小少年。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叹息一声:“或许这是你的命数吧。” 知白把目光收回,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重新将昭春剑握在掌心。如同一个木偶人般,点了点头,转身麻木机械地朝着狂乱的魔物挥去了长剑。 知白觉得此时自己的灵魂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个飘在空中茫然着寻找着霍行川的身影,而另一个则困在这狭小的躯体中,被肢体习惯性的动作带动着往魔群中扎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挥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抵挡,连手里挥出去的灵力都显得格外陌生。 这个人是我么?他想。 我怎么能在这里呢?我不应该去找霍行川吗? 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坠入冰冷的鬼气中呢? 迎面魔物的血浇了下来,缕缕鲜血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流,他听到急促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哽咽。 站在满地的断肢残骸中,知白意识回笼,发现自己在哭。 我又一次失去他了,他绝望地想。 血的腥气铺满了夜晚。 无数剑光撕开黑雾,和袭来的魔物撞在一起,数不清的腐尸碎肉从天空中掉下来——这已经不知道是修士们第几次冲锋了。 修士们踏过魔物的腐肉,不顾一切地继续往前冲,而负责治疗的修士们则奔走在战场上,接住一个有一个身负重伤的同伴。 夜明把长剑绑在手中,和乔简后背相靠,满眼杀气地看着源源不断涌来的妖魔,再一次抱着赴死的勇气,杀了过去。 许池在幻境牢笼中拖住了悦娘,学生们带着满腔热血,汇起灵力,抓住机会将结界内的鬼气清扫干净。 再远处,佘舟子伤痕累累地守在熟悉的门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这片小小的天地竖起了一道安全的屏障。 所有浴血厮杀的人,都在心底默默地祈祷黎明能快一点到来。 另一边,鬼门深处。 霍行川燃起所有灵力,在鬼气海中擦出一道道路,在无边血水中寻找着鬼气核心。 破空剑在他身前斩过数不清的魔物,霍行川撑着防护罩,竭力抵挡着鬼气的侵袭。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地炸掉鬼门,也来不及想如果自己失败了该怎么办,他只是没有办法看着知白一个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知白……霍行川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这个名字。 他舔了舔唇,想再捕获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温度。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霍行川有点遗憾地想,早知道这两天就多抱抱他,亲亲他了。 霍行川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冷,浑身灵力快要被鬼气吞没殆尽。 他强迫自己再往下坠一点点,然而防护罩已经开始轻轻颤动,裂出细密的碎纹。 不行啊,还得再坚持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那天玄卓说的话,自己灵海有缺陷,练不成神核,生生世世修不成神。 他现在想,自己不要成神了。 如果天道真的能听见人的夙愿,那他愿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来换取知白的幸福。 希望未来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他能永远快乐,自由。 一定会有人替自己继续好好爱他的。 防护罩猛地碎裂。 鬼气一瞬间涌了上来,霍行川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最后一次吻住了戒指。 一次性逼出灵海内所有灵力,滔滔金光霎时间在鬼气海中炸起冲天巨浪。 整个鬼门随之开始颤动,隐隐有崩裂之势。 霍行川奄奄一息地看了一眼,难道还是不行么? 还得再来一次……还得再逼出一点灵力…… 他在一片冰冷中慢慢坠落,终于见到了深处的鬼气核心,粘稠的黑水卷成漩涡,无数妖魔正从这里跃出。 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浑身灵力的流动。 渐渐的,霍行川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了自己泛着金光的心脉。 自己不是女娲骨,不知道燃烧心脉能起到多少作用。 但是,总归是聊胜于无。 哪怕把鬼气核心炸掉一点点也是好的。 他这样想着,咬着牙在灵海逼出一股力量,将浑身心脉抽干,以自己为燃料,卷起一股烈火,朝着鬼门直直冲过去。 精纯灵力和鬼气核心相撞猛然炸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霍行川被这个力量掀翻出去,浑身骨骼碎成粉末,被鬼气漩涡卷入其中。 第104章 这就是死亡么? 霍行川从来没有这么疼过,火焰从他每一块骨骼的缝隙中爆发出来,烧过每一寸皮肉。 似乎连灵魂都在被这股火焰炙烤着。 霍行川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燃烧殆尽。 然而就在这令人痛不欲生的火焰中,霍行川突然感到有种力量从身体里的熔岩中钻出,如同一根藤蔓,顺着自己的神境末梢,将碎裂的骨骼重新熔铸再一起。 身体被搅乱,重塑,霍行川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恍惚间,更加浓重充沛的灵力在痛苦中涌出。 鬼气海翻涌,无数魔物在这片金光中直接化成黑水,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在这刺眼的金光中,从霍行川体内剥离飞出。 它扇动羽毛,抖落的鲜血落在鬼气海中,烧出一团团火焰。 而它身下,霍行川的骨骼皮肉急速愈合,在一声啼血般的凤鸣中,霍行川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浓浓黑雾,看到了一千年前。 九天神境,万里云海。 凤君盯着眼前女子的背影,看着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女娲转过头,晃了晃手里小臂一样长的骨头,眉眼弯弯:“我取了一块骨头,准备刻好后点化成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女娲叹息一声:“我要去荡魔海了。” 凤君皱眉:“我可以去。取骨刻人,极其损耗灵力,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觉得天下人不够多么?” 女娲摇了摇头:“他不一样。” 凤君沉默地看着她。 女娲勾勒了一笔眉眼,轻轻说:“我累了,去了魔海我便不回来了。所以我想点化一个至纯至善之人。” “怎么?让他来替代你么?” “不。”女娲轻抚着手中的骨骼,“我想让他快乐自由的生活。” “生于天地间,谁又能快乐自由?” 女娲看向凤君:“我走后,麻烦你来照顾他,教他做人,教他法术,等他出师,你便放他走吧,天大地大,任他遨游。” 凤君拒绝地很干脆:“我不要带小孩。” 女娲笑了:“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也是个小孩。” 凤君没再说话了。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凤君最后也没说自己同不同意,女娲也没再问。 但是从那以后,凤君便时常来找女娲。 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认真雕刻手中的骨骼。 她雕刻得很慢,好像每一笔都花了极大的心思,从发丝,眉眼,鼻梁,嘴唇,再到身形。 就这样雕刻了很久,女娲终于刻好了。 她把骨头拿给凤君看:“怎么样?” 凤君冷冷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还行吧。” 女娲嘴角一勾,直接拆穿:“你明明就很期待。” 凤君把头偏了过去。 “我替这孩子从你这讨份礼物,下次见面,你便带过来。” “不用下次。”凤君说,“我现在就可以给他。” 女娲诧异地看过去。 随后凤君咬破了指尖,凤凰血点在了那块骨头的双眸中。 “凤凰血啊……”女娲轻轻说,“确实是好东西。” “我祝他这双眼睛只见世间美景。” 后来女娲带着他来到了栖桐殿。 凤君望向那双漂亮明亮得过分的双眸。 脑海里却猛然闪过自己被他杀死的场景。 第89章 那一瞬间, 凤君又惊又惧。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牵着女娲手的少年,脑海里噩梦般的场景始终挥之不去。 在那个不知所谓的画面中,知白手持长剑, 面无表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个孩子交给你了,以后你替我带着他吧。” 剧烈的疼痛跨出梦境,他站在原地,胸口一阵抽痛, 凤君下意识拒绝:“我不要。” 他承认这一刻, 自己有些慌张。 五色神鸟在渺渺天际长鸣而过,风把梧桐叶卷到滚滚云海。 女娲的视线飘向远处,她神色有些哀伤, 自顾自说道:“这里太寂寞了, 整个九天神境都很寂寞。” “等他学成,你让他去凡界吧, 不管是降妖除魔,还是潇洒人间,总归要比这里好。” 凤君低头想了会儿:“好吧。” 最后他还是把知白留下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什么。 “以后你就住在栖桐殿吧。” 他看着知白懵懂无措的脸, 脑海中满是淋漓鲜血。 知白很安静, 他总是默默地坐在门口的梧桐树下。有时候托着下巴,有时候环抱着屈起来的腿,白皙的脸被霞光染得通红。 五色神鸟的尾翼扫过,他便轻轻地笑起来。 更多的时候,他都很忧郁。 后来凤君才知道,原来他是在等女娲。 告诉知白真相的那天, 他哭了很久。 凤君忍不住替他擦了眼泪,把人拉到了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 从那以后, 知白便很少坐在那里,而是开始黏着凤君。 捡到了神鸟的羽毛要拿给他看,发现了漂亮的花要给他看,读到了有趣的故事要讲给他听。 每每这个时候,脑海中的场景和现实的场景来回拉扯,把他搞得头痛欲裂。 他挥手打掉了知白手里捧过来的羽毛:“我不是说过你离我远一点吗?” “要是无事可做,就去书房抄书。” 他躲开了知白的眼睛,也躲开了脑海中的惨像。 只是知白哭了。 凤君听着他的啜泣,心里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有点厌恶自己。 毕竟,知白他又有什么错呢? 明明胆小怯懦的人那个人是自己。 可凤君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索性自我逃避。他变成一直五色神鸟,落在知白的窗边,时常捡来些精巧彩石送与他玩。 见到他高兴,凤君心里也畅快很多。 但逃避总归不是办法,人间魔族再次复兴。 自己要去镇压魔族了。 他回到栖桐殿,看着知白的满心欢喜地扑过来,又惶恐地松开。 他望向那双被凤凰血浇灌的,黑亮亮的眼睛,脑海中的场景没有变化。 在未来的某一天,知白会杀了自己。 “走吧,我教你法术。”凤君说。 知白不仅很聪慧,而且天资卓越。 难怪日后能杀了我,凤君想。 不过……如果自己死在了魔族手中,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许期待。 死在哪里都行,只要不是死在知白的剑下。 可惜事情并没有遂他的愿。 他没能死掉。 站在无边血海中,他和怀风君说:“我身上有一死劫,我要去人间,受十世苦难或许可以化劫。” 怀风君一脸莫名:“什么劫?” 凤君没有说话。 凡间十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他尝遍苦难,在生与死之间,来回走了十遭。等再次见到怀风君,他伤痕累累,身心憔悴。 “你身上的劫如何了?”怀风君问。 凤君摇摇头:“我要去斩杀大魔。” “你这个样子,怕是会死在那里。” 凤君神色淡淡:“死就死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 凤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也说不清楚。” 而他到底也没能死掉。 怀风君把他送回栖桐殿,奄奄一息中,他看到知白哭成了一个泪人。 和知道女娲去世时一样悲伤,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力气擦掉知白脸上的泪了。 他偏过头注视着那双眼睛。 脑海里依旧是那把长剑,依旧是满地鲜血,依旧是知白那张脸。 胸口猛地泛疼。 原来命运并没有丝毫改变。 他还是走在这条既定的轨道上。 “很久之前,我曾很期待你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知白怔住了:“那现在呢?” 凤君心里有些苦涩:“我不知道了。” 但是…… 他想了想,即便如此,自己还是不讨厌他的。 那便按照女娲交代那样吧。 教他做人,教他法术,再放他离开。 他开始带着知白在人间游历。 他们见山见水,见人间百态。 而知白也终于走出九天神境,见识到了凡界的热闹与繁华。 “你喜欢人间吗?”凤君问他。 知白想也不想:“喜欢啊。” “和九天神境相比呢?”凤君又问。 这次知白认真思索了一下:“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我在哪都是开心的。” 凤君笑笑没说话,他看着知白的眼睛,不由得想,那为什么以后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第105章 杀死我的那一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突然想再试探一下命运。 于是带知白去选了佩剑。 知白被铸剑老者带进屋内,他等在外面,那是凤君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他像是一个等待被命运宣判的罪人,即将听候问斩。 知道知白握着剑拿给他看,头顶悬着的铡刀一声不响地落了下来。 把他的灵魂砍得支离破碎。 他曾在脑海中把这柄剑看了无数次。 “为什么是这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把? 头顶阳光灿灿,他如坠冰窟。 纵使凤凰真火,也难消骨髓里的寒霜。 知白期待的脸和那个面无表情的杀手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凤君有些头重脚轻。 他不知道该去恨谁,憎谁,只笑命运竟如此严苛,连神仙竟也难逃其手。 他握住了这把剑,此剑极好,剑锋锐利,削铁如泥。 定然能一击毙命。 也好,死的时候想必不会太折磨。 凤君给这剑选了个保平安的玉佩,准确来说并不是选,他只是按照脑海里预告的画面,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他决定把最后的剑法教给知白,待他出师,便送他离开。 左右以后会是死生之敌,现在又何必情深意厚? 只是他面对知白,总是隐隐有些不忍。 弑神可是要遭天罚的。 天雷打下来,可是很疼的,是不是还会哭鼻子? 那时候可没人给你擦眼泪了。 知白的剑术越来越好,终于有一天,他打掉了凤君的剑。 “知白,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知白,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等再次相见或许我们就是仇敌了。 他果然又哭了。 只是这回,凤君控制住了自己没去给他擦眼泪。 他总要习惯的。 凤君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的背影,心脏撕裂一般疼痛。 他几乎快要伸出手把人拉回来,又生生按了下去。 真奇怪,明明自己要被他杀掉,怎么见到人离开还有点想哭呢。 真是没出息。 不过他确实没出息,在知白离开宅邸的时候,他重操旧业,再次变成了只五色神鸟扑腾到了知白的肩膀上。 凤君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知白还小,自己再陪他一段路。 这一陪,便记不清年岁。 知白倒是没有辜负女娲的期待,他至纯至善,义无反顾地救助百姓,也义无反顾地斩杀妖魔。 世间无不称赞知白仙君。 知白就这样一点点长大。 凤君本以为可以就这样隐姓埋名地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想到一次斩杀大魔的时候,知白受了重伤。 他不得不现出真身,把知白救了回来。 躺在栖桐殿的床上,知白眼里含泪,死死盯着自己:“你还要赶我走么?” 凤君叹息一声,用手擦了擦他的泪。 “算了,就留在这里吧。” 什么狗屁命运随他去吧。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和知白共同习武练剑,研修剑谱法术,斩妖除魔。 知白喜闹,便时常去人间游玩,总能带回不少新鲜东西,一会儿是新买的漂亮衣服没,一会儿是新学的曲子小调,时不时还会给他带些珠宝簪子回来。 整个九天神境都知道师徒二人感情笃厚,知白也并不否认,抱着凤君胳膊说:“我最喜欢我师尊啦!” 凤君笑问:“我何时成了你师尊?” “你不是我师尊吗?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凤君哑口无言:“好吧,那我是你师尊。”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惜命运总是不仁。 他和知白要去封印苍北魔域了。 有一魔物,名为万渊,近来兴风作浪很是猖獗。凤君带着知白打算把他连同苍北魔域一起解决。 不成想,就在即将封印成功的时候,突然涌出重重鬼气将知白拉入血海,凤君一时心急,斩断了鬼气,自己却又被拉了进去。 魔海深处,万渊面带微笑,不怀好意:“仙人想知道自己心底里最恐惧的是什么吗?” 凤君冷冷一笑,他当然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 然而眼前展开的幻境确是另一番景象。 幻境里,知白的长剑没有刺过来,地上也没有殷红鲜血。 他也没有面无表现,眼含杀意。 相反,知白正一脸羞涩地躺在软榻上。 红烛摇曳,暗香盈动。 好一出洞房花烛夜的美梦。 知白依偎在陌生男人的怀中,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转而又神色冰冷地看向自己,凤君听见他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最讨厌你了。” 这竟然是自己最恐惧的事情?凤君冷哼,真是可笑。 然而心底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知白会躺在别人怀里? 为什么他讨厌你。 他明明说最喜欢你了。 都是骗你的吗? 你不生气吗?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你对知白一点感觉没有吗? 凤君被这声音蛊惑住,他怔怔地看着暖帐内亲昵的二人,眉宇间渐渐浮上一抹怒色。 不对。 知白怎么能对别人露出那样的笑容呢? 他怎么能在别人的怀里呢? 于是心底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就杀了他。 杀了谁?凤君想。 杀了那个男人,把知白拉回来。 你难道不想抱住他吗? 你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意他了吗? 凤君心里一惊。 暖帐内知白言笑晏晏,乌黑的双眸里含着化不开的水汽,他眼角泛红地看了过来。 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杀了那个男人啊。 凤君听着那道声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握着佩剑。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那个男人。 幻境猛然碎裂。 万渊笑着说:“凤君,你杀人了。” “没想到神兽凤凰心底也有贪恶。” 第90章 “这个幻境能放大人心底的贪念与恶意。人人都道凤君光风霁月, 举世无我双,乃天地间真君子,”万渊顿了一下, 恶意满满地问道,“仙人,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抱他?吻他?”万渊阴邪地笑着,“还是想做更多污浊不堪的事情?” “九天神境的人知道你对自己的徒弟有这般心思么?” 凤君浑身一僵。 黑暗席卷而来, 他站在血海中央, 粘稠腥臭的血水漫过双腿, 他垂眼望向血水里自己的倒影。 凤君觉得自己的魂魄从体内挣扎而出,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具躯壳, 一眼洞穿了其中的虚伪和怯懦。 他不是什么君子, 也从未坦荡磊落过。 他因爱生贪,因爱生恶,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 精美的皮囊下,早就被嗔贪痴念啃噬殆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哪一天意识到这个爱流眼泪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人, 哪一天发现他的身量越发高挑挺拔, 又是哪一天看向他的眼神开始不再单纯? 他想一直看着知白,所以也想那双眼睛只看着他。 他想抱着知白,所以也想知白只依偎在他怀里。 他想独占知白,所以也想让知白独占他。 只是他不敢。 他惶然于那个猩红的噩梦,把自己困在狭小的牢笼,只敢从缝隙中偶尔窥探一眼灼灼华光。 自己畏他, 惧他,却又控制不住地爱他。 浓重的鬼气将凤君吞没。 无数双手从深渊中拖着他,将他不停往下拉。 灵力和鬼气相互交织挣扎, 万渊幽幽开口:“人心底的恶意会催生出魔,那神呢?” 凤君周身血液瞬间凝滞。 鬼气倒灌进灵海。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待他思索,一道剑光当空划过,知白劈开重重鬼气,一剑贯穿了万渊。 他的灵力扫过整片魔海,万渊重伤,知白设下结界,封印了苍北魔域。 凤君站在血海之上,灵海里一股阴冷气息横冲直撞。他想起万渊不怀好意的笑容,惶恐地一次次探查自己的心脉。 然而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那股和灵力相互交融的阴冷鬼气。 他的面色愈发阴沉。 “你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知白的声音。 凤君回头,直直撞进那双乌黑如墨的双眸。 上演了千百万次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脑海。 凤君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凤君?”知白唤了他一声。 凤君望着那双眼睛,看了良久,神色怅然淡淡说道:“我们走吧。” 第106章 回到栖桐殿,凤君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进了屋内。 透过琉璃镜子,里面的人熟悉又陌生,一双凤眸深处正涌动着缕缕黑雾。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挥手将镜子劈得粉碎。 这几日他用尽所有方法来净化体内的鬼气,却都失败了。 那缕鬼气如同在灵海生根发芽了一般,越长越深,越来越重,始终和自己的灵力交织在一起。 凤君颓然地坐在地上,未来某一天,这股鬼气会压过灵力。 那时候自己就会堕魔。 而知白会杀了自己。 原来这才是命运。 凤君闭关了大半个月。 知白几乎时时刻刻都守在门口,前几天他不厌其烦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后来见凤君态度冷淡,他便不再问了。 但是依旧守在门口。 像是不知道疲倦似的。 他一直以来都很习惯等待,所以他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蘑菇,长在凤君门前,守过天明又守过夜至。 凤君靠在门上,感受着门外那个人的气息。 不眠不休地枯坐了几日,凤君决定出去。 推开门,知白兴奋地回过身来,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那时候知白又看到了什么了呢? “凤君……”知白有些迟疑,“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凤君反问。 “你……”知白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陌生,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能把想说的说出口。 他摇了摇头:“您没事就好。” 说完皱着眉转身跑开了。 阴冷的鬼气在体内乱撞,快要将凤君拉扯得四分五裂。他忍着疼看着知白离开的身影,身体里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为什么走了?他刚刚为什么用那种震惊和恐惧的眼神看着你? 他是不是讨厌你了? 如果他讨厌你了怎么办? 杀了他。 杀了他,他这一生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或者杀掉他周围别的人。 私语声在他耳朵里响个不停,凤君死死掐着掌心。 未来的几天他都没见到知白的身影。 他也没去找,一个人在栖桐殿的温泉里泡着,可是仙山之水也洗不掉他身上污浊的气息。 凤君觉得自己体内的鬼气越来越重了。 这一次,他打算听从命运的安排。 于是他叫来了知白。 “其实你都知道的是吧?”凤君率先开口。 “在苍北魔域您沾染了鬼气是么?” 凤君点了点头。 知白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我该怎么做才能清除鬼气?” 凤君嘴角微微弯起,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了么,魔化是不可逆的。” “不会的……”知白摇了摇头。 “知白。”凤君神色严肃了起来,知白眼皮却重重一跳,“你封印苍北魔域有功,我明日便会举办庆功宴,把九重珠授予你。” “然后我告诉大家,我已身中鬼气,不多时便会堕魔。那时候……就拜托你杀掉我了。” 一瞬间空气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凤君才听知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轻叹着:“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凤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知白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他神色茫然,努力了半天,却只勾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魔化会增加人的危险性,一旦堕魔便会失去神智,你想让我大开杀戒么?” 知白难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骗我的是不是?我这几天在熬制稳定灵力和魂魄的药,我马上就做好了,你再等等我,你在等等……” “没用的知白……其实你知道的,对吧?”凤君的目光很温柔。 知白却已经语无伦次:“你是不是……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想赶我走……你要是想让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声音逐渐急促哽咽:“我保证再也让你看见我,但是你怎么能让我……” “知白。”凤君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冷冽黑雾,“你要自欺欺人么?” 知白眼中涌出滚烫的泪水,他很久没有哭过了,快要被这眼泪灼伤,他仰头看着凤君问道:“为什么让我……” 凤君叹息一声:“只有你能做这件事。” “你知不知道我……”他颤抖着问。 凤君点头,缓缓说道:“我知。” “你知……”知白有些恍惚,喃喃重复着,“原来你知……” “知白,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中。” 凤君一点点擦干他的泪,知白双手紧攥,喘息半天说不出来话,看向他的双眼里又是恨又是痛。 凤君心如刀绞,败下阵来:“知白,你不听师尊的话了么……” 没想到下一秒,自己的脸被知白的手按住,接着他重重地吻了过来。 这个吻汹涌而暴烈。 含了知白所有的爱和所有的痛。 牙齿划破了唇,鲜血和眼泪一起滑进嘴里,被两人卷了过来。 他们吻了很久,又好像只吻了片刻。 知白泪流满面,失魂落魄地死死看着凤君,指尖抓着他的衣襟,咬着呀说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真是……恨死你了。” 凤君仰头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i流出,从干涩的喉中吐出一口滚烫的叹息。 他用力把知白搂在怀里,拼命感受着这个人的气息和体温。 真奇怪,明明是肖想了那么久的人,可抱在怀里的时候,居然会觉得肝肠寸断。 “那就一直恨我吧,知白。” 恨我,憎我,怨我,怎样都好,只要能多记得我一些日子就够了。 这是我最后的贪念。 凤君从怀里掏出三根凤羽,放在知白手中:“我没什么可送你的了,这是我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 “我的羽毛是不是很漂亮?”他笑着握着知白的手,把羽毛送进他的灵海,“三根凤羽能护你三次,知白,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知白双眼泛红:“我不要这个!我不要这个!” 他泣不成声,伏在凤君肩膀:“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这一夜知白哭了很久,他靠在凤君怀里,双眼麻木无神地呆坐到了天明。 直到晨曦染透云海,他才动了动僵住的肢体,缓缓起来。 再过几个时辰庆功宴就要开始了,凤君推着他去换洗打扮。 大殿上人很多,不少仙人走到凤君面前道贺,称羡他有这样一位好徒弟。 他把玩着手里的九重珠,等待着知白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出现在大殿上。 众人纷纷噤声,齐齐看向九天神境年轻的战神。 知白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朝凤君走去。 凤君看着他,突然心头一跳,下一秒,知白的长剑捅穿了他的灵海。 曾经在脑海里出现过千万遍的画面出现在了现实中,胸口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凤君怔怔地看着知白,你为什么要现在杀我? 我还没有宣告我已堕魔,我还没有释放鬼气,你现在杀我,是弑神啊…… 你不要命了吗?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殿一片哗然。 知白神色漠然地割破手腕,汩汩鲜血汇成符咒,灵力金光和鬼气交织在一起。 有人惊吼:“知白仙人堕魔了!” 不是,不是他,凤君在心里呐喊。 而知白却淡然道:“你说是就是吧。” 灵核已碎,凤君倒在血泊,再无半点力气。 众仙暴起,直指知白。 凤君很想伸手再拉那个人一把,然而符咒中的火焰已经卷过了他的身体。 他绝望地看了知白最后一眼。 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但是,他等不到回答了。 所有的记忆重新翻涌回脑海。 霍行川神色冷峻,灵力浪潮击碎周遭鬼气,燃起熊熊烈火。一声凤鸣中,他踩着火焰跃出鬼门。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霍行川径直走到知白面前,不由分说将人抱在怀里,踏上破空剑,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第91章 金光凤凰长鸣着从鬼门中盘旋而飞, 长长的尾翼扫下来,在鬼气中卷起熊熊烈火,巨大鬼门霎时变成一片火海。 玄卓猛地抬头看向那只浴火而生的凤凰, 眼眶欲裂,几乎不敢相信:“凤君?还是幻境?” 所有修士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数不清的妖魔被卷进烈火中,在凤凰真火中转瞬便燃成灰烬。 刺耳的哀嚎声冲破天际。 魔海沸腾, 鬼门坍塌。 霍行川裹着灵力金光, 冲破火海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07章 玄卓愕然失色, 呆立在原地:“怎么可能?” 他被霍行川身上的气浪逼退了两步,脚下一绊, 摔在了地上。 然而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霍行川分毫。 “你明明没有神核……”玄卓瞳孔一缩, 他恍然想起,知白当年一剑刺向凤君灵海, 曾击碎他的神核。 霍行川踏着长剑掠过众人,直奔知白的方向。 玄卓忍不住想,这是要找他复仇么? 一声脆响, 方隐年长剑落地, 脸色苍白着看着霍行川,几乎要稳不住身形:“你……” 接着他迅速看向知白,从他空白的脸色捕捉到了一丝和自己不同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知白沉默不语。 方隐年朝着他走去两步,不等问个清楚,便看着知白被一脸寒霜的霍行川卷进了怀里。 在众人怔愕的眼神中, 霍行川沉默不语地抱着知白飞出了结界。 眨眼便消失不见。 房门被猛地打开,他带着知白走进卧室,把人往床上一扔, 伸手挥去,数道金光交织重叠,细密的符咒铺满了整间屋子。 竟然是封禁术。 霍行川两手撑在知白身侧:“鬼门已塌,不出多时群魔会被火焰燃烧殆尽,善后工作他们完全可以处理。” 他眼眸微垂,看着被圈在自己身下的人,低声说:“所以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 知白瞳孔轻颤,下意识往后蹭了一寸,下一秒霍行川的灵力缠了上来,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霍行川:“别想躲。” “我……” 霍行川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知白躲不开他灼灼的视线,只好点头承认:“是。” “那天晚上是么?” 知白不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行川鼻息落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慢慢覆上知白手背,又问了一遍,“如果我没能恢复记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知白轻轻说:“我只想你做个普通快乐的凡人,只要我生生世世都能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想让你你就做个普通人,不要去荡魔海,不要去镇魔族……我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霍行川握住知白的手,继续问道:“当初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为什么不等释放鬼气……” “因为我没有办法,”知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霍行川不明所以:“什么?” 知白神色悲戚,眼里划过泪水,艰难开口,“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大家骂你是魔。” 霍行川一愣。 泪水顺着知白的脸上滑下来:“一旦你宣告自己身中鬼气,开始魔化,大家定会出手镇压,天雷也会打下来,往后史书会抹掉你所有功绩,所有人只记得你神身堕魔……” 他一字一顿说道:“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所以我……” “所以你在我开口之前先杀了我,然后把本该落在我身上的惩罚和罪名接了过去。”霍行川哑声问道,“那你呢?” 霍行川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哽咽,他提声问道:难道你就甘愿忍受这些?你就能忍受其他人的指责谩骂?你不怕天雷打下来,直接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么?”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知白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泪眼朦胧:“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又如何?你以为我杀了你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好好活下去么?” “与其这般痛苦,不如跟着你一并死掉。” “凤君,你就当我是报复你吧。”知白苦笑一声,“当我刺中你的时候,看见你痛苦绝望的眼神,我心里甚至有些畅快,那时候我想,我终于也让你尝到了一点痛苦。” “和我一样的痛苦。” 压抑了一千年的痛苦终于在此刻发泄,知白身心疲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看着霍行川轻轻问:“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听你的话。所以师尊现在要惩罚我么?” 话音刚落,霍行川粗重的呼吸和吻一起落了下来。 知白抽出手,紧紧抱住霍行川,仰着头接住了他难以克制的欲望,回应着这个吻。 霍行川抱着他的手不断收紧,往昔所有记忆呼啸着在他脑海里奔腾而过。 每一幕都是知白。 在梧桐树下苦苦等待的知白,在大殿委屈流泪的知白,悲伤注视云海的知白,兴奋快乐习武练剑的知白…… 那些记忆在他眼底交织闪动,让他的指尖不断用力,巴不得就这样永把人远锁在怀里。 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知白窝在霍行川怀里,任凭他解开自己的衣服,让对方的唇顺着脖颈一路落下去。 月色从窗帘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汇成一线,打在霍行川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肌肉线条。 知白听见他声音沙哑着问:“你知道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吗?” 知白靠在霍行川身上,感受着对方胸腔的起伏,侧着头用脸蹭蹭他的脖子,在他的锁骨上吻了吻,小声说:“我知道。” 霍行川整个人覆了上来。 熟悉的灵力和气息席卷而来,将他团团围住,一瞬间知白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小舟,在属于霍行川的浪潮中上下翻腾。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滋味。 自己空缺的那一部分,就这样被霍行川一点点填满。 知白眼尾泛红,在这股难耐的疼痛中,用力抓着霍行川宽厚的脊背。 他庆幸霍行川已经解开了锁灵咒,不然他不敢想象,在这股热浪中被霍行川感知魂魄要多狼狈。 数不清楚多少次,他脱力把手松开,又被霍行川捞了回了怀里。 接着一次又一次翻涌在这股浪潮中。 知白眼神涣散,双眸失焦,乌黑的瞳孔像是含着水波。 霍行川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脑海再没有其他画面。 他低头吻了吻知白眼角。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千年前就想对你做这种事情了。” 而知白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他偏过头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日上三竿,天色大亮。 霍行川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知白整个身子埋进被子里,他微微睁开眼,很努力地试图从混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然而他太累了,身体里灵力亏空得过分,多亏昨夜霍行川给他送了些灵力,让他勉强有些体力。 他动了动无力的手,循着体内的这股灵力,抓住了身边的霍行川。 指尖插进霍行川指缝,知白握着他的手,把自己往他身上凑了凑,接着另一只手抱住了霍行川的腰。 靠着霍行川,知白轻声呢喃:“我好累,你再给我点灵力好不好。” “好啊。”霍行川答应得很快,转而又说,“不过你要拿什么换呢?” “换?”知白意识混乱,不明白霍行川的意思。 “是啊知白,你要用什么换我的灵力呢?”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知白这样想着,往他身上蹭了蹭,讨好地吻了一下霍行川的侧腰:“这样可以吗?” “还不够。” 知白有些着急,整个人贴到霍行川身上,低头又吻了吻。 然后不等他开口,霍行川把他揽到了自己身上。知白坐在霍行川腰腹间,故技重施俯身在他脖颈处又蹭又亲。 就这么磨蹭了好一会儿,霍行川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用力吻了吻。 “要这样才有效,知道么?” 知白唇角快要被磨破,他脱力靠在霍行川胸膛上喘息:“你好凶。” 霍行川并不反驳,他轻拍着知白光滑细腻的肌肤,慢慢地把灵力送进他的体内。 知白昏昏沉沉,又一次闭上眼睛。 霍行川看着眼前人身上斑驳不堪的痕迹,这其实是他无意为之,他也没想到只要自己手稍微重一点,就会留下痕迹。 但这些痕迹只要用灵力片刻间就可以消除,霍行川轻轻摩挲着,却怎么都没有行动。 因为这些痕迹让他很满足。 不仅仅是痕迹,还有身上人不自觉攥着他的手,乖巧的睡颜,依赖的动作,四周牢不可破的封禁术。 所有的一切,都让霍行川此时此刻心满意足。 这个人是我的。 我终于独占了他。 身上的鬼气已经烟消云散,但是心里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并没有就此消失。 霍行川神色晦暗地看着知白,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抱着他又一次沉沉睡去。 除了偶尔看眼手机消息,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把自己失而复得的盛喜和压抑千年的占有欲发泄到知白身上。 他一边给知白渡过去灵力,一边拉着知白不知疲倦地在贪欲的海洋中沉浮。 第108章 而知白几乎是有求必应,给予了霍行川想要的一切。 这几日他的意识都昏昏沉沉,凭靠本能不停地蹭着霍行川,用手,用额头,用唇,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黏在对方身上。 除了被喂了几次水,知白都没有离开过霍行川。 他太害怕了,他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濒死前的幻梦,生怕这个人又一次离开自己。 半梦半醒间,知白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 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灵力缓缓地流进灵海,慢慢填补着那份亏空。 等知白彻底清醒,已经是一周后了。 第92章 霍行川家的客厅变成了临时办公室, 夜明拘谨地坐在沙发对面的矮脚凳上,怯生生地看着大马金刀坐在对面的霍行川。 那天晚上之后,鬼门惊现金光凤凰, 霍行川疑似凤君转世的消息已经炸翻了天,论坛帖子一路飘红,每条的回复根本看不过来。 夜明熬了一夜吃瓜打探消息,想着第二天见到人了问个清楚。 谁成想, 此人在手机上安排了一下工作后 , 竟然直接玩失踪。过了一周她才接到霍行川的电话, 让她上家里汇报工作。 自家老大突然成了神仙什么感觉? 夜明:谢邀,人在局里, 刚下地铁。神不神仙不清楚, 但是大动脉不上班,他们这些小喽罗群龙无首, 手忙脚乱。 工作量眼看着加量不加价,夜明已经无心管神仙的事情,她只想问问霍行川:老大您还来上班吗? 她诚恳地按下门铃, 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方隐年。 似乎是刚和霍行川刚争吵完, 他脸上带着愠色,吓得夜明什么话都没敢说,灰溜溜找个地方,鹌鹑似的坐下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其实霍行川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恢复了神力, 夜明总觉得这个人的气质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虽然此人之前也极度自信从容,但是现在他坐在这浑身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掌控感和满足感。 这就是当神仙的感觉么? 夜明直面神仙, 还是位被家里人供起来的神仙,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方隐年一脸阴鸷地站在沙发旁边,看着霍行川问:“为什么当初什么都不和我说?” 霍行川耸耸肩:“这种事说了又能怎么样?”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成功再次惹怒了方隐年,他一把揪住霍行川衣领,险些把人直接拎起来:“所以你就自己自作主张,全让那个小孩解决?” “他不是小孩。” 夜明吓得“唰——”地站起来,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去拉架,还是该抓紧时间躲起来。 她满头冷汗,神仙打架,真是我能看的么? 要不然让我先回去呢? 俩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持续多久,里面卧室门打开,知白一脸疲态地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两人:“你们干什么呢?” 方隐年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带着余怒把视线投向了落地窗外。 霍行川理了理睡衣领子,若无其事的冲知白笑了一下,拍拍旁边的沙发:“过来。” 知白坐下来打了个哈欠,接过霍行川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疑惑的目光继续在俩人身上打转。 霍行川接过刚才的话茬:“没什么事,他这人就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得拿出来嚼一遍。” 方隐年冰冷的视线扫过来,霍行川眉毛一挑:“你看,你又急是不是?” 他伸手挡住方隐年挥过来的手:“都一千年前的事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话里的关键词让夜明警铃大作,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方隐年一眼,她知道方隐年身份不一般,但是这句一千年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和凤君是旧相识? 那贺生山…… 应该也不是会是什么普通人吧。 所以……夜明头脑风暴了一番,发现整个屋子里的凡人竟只有自己。 好命苦。 霍行川没忘了正事,人到齐了,他点了点手,示意夜明坐下:“队里现在什么情况?” “哦,除了受伤的队员在医院,剩下的还在清扫鬼气。”夜明说,“这次范围太大了,鬼气又很重,直到现在还能捕捉到残留的气息,偶尔还有小妖小魔趁机出来吸收鬼气,天天忙着打地鼠。” “打地鼠总比打老虎容易。”霍行川叹口气,“不过万渊居然一直都没现身。” 方隐年说:“他只要把鬼门打开,放妖魔出世,不管是把人魔化还是直接吃了,都能成为魔族的助力,他出不出来也没什么必要。” 霍行川的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我以为他是喜欢凑热闹的类型。” “……” 方隐年:“要么就是他不想出来,要么就是他还不能出来。我打算过几日带人去苍北魔域,尽快解决掉他。” “我和你一起去。”霍行川说。 方隐年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想要再次成功封印苍北魔域,现在除了浴火重生恢复神力的霍行川,说实话也找不出别人。 几人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知白换了个话题:“学院里的学生怎么样了?” 夜明说:“学生们伤亡很严重,虽然用药抑制住了体内的鬼气,但是有些魔化严重的学生依旧昏迷不醒……幸好有你的解药,不然情况会更加糟糕。” 知白神色黯淡,又问道:“许池呢?” “他伤势很重,”方隐年说,“昨天才醒过来。” “他在哪家医院?”知白眉眼下垂,“……我想去看看他。” 方隐年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把位置发给了他。 霍行川又和他们两个说了说镇压万渊的事情,快到晚上这场研讨才彻底结束。 送走了二人,霍行川似笑非笑地站在知白面前:“宝贝,当着我的面就想去单独面见陌生男子,胆子不小啊。” 知白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个“陌生男子”是谁,哭笑不得:“许池算什么陌生男子,要是没有他,我那时候就被困在悦娘的结界里了。” 见霍行川伸出手,知白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被他两手抱住。 霍行川扭身坐回沙发里,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下巴蹭蹭他的头发,贴着耳朵说:“明天我送你过去。” “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进去?” “好啊。”霍行川轻轻咬了一口知白的耳尖,“咱们俩一起去探望他。” “探望”两字被霍行川咬得很重,带着好不遮掩的不悦。 知白被他蹭得有点痒,从他身上坐起来,笑着推开:“别闹。” 这一折腾,知白穿得严丝合缝的睡衣被扯开两个口子,从肩膀上滑下去,露出大面积的肌肤。 霍行川神色晦暗地看着他身上还没褪下的痕迹,哑着声问道:“许池是谁?一会儿把你送到苍北魔域,一会儿又要救你,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知白把衣服拢回来,躺在霍行川腿上,认真回忆了一下许池之前的话,“我过去应该在哪里见过他的吧,不过已经一千多年了,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细想:“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去苍北魔域。” 霍行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亲,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哪也去不了,好好在家喝滋补汤吧。” 知白一脸幽怨:“我这样是因为谁?” 霍行川故作惊诧:“因为谁?啊?总不能是因为我吧?一言不发冲到第三结界给大家喂解药,燃烧心脉在第二结界大杀四方,奄奄一息杀回来还想跳鬼门拯救世界,做了这么多不要命的事情,知小白我建议你反省好了再说话。” “我……” “我是不是该给你颁发个视死如归奖?” 知白说不过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霍行川的手贴到他脸上:“普通人的命是命,修士的命是命,九天神境神仙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么?” “到现在你还认为自己该死么?” 知白摇了摇头,眉头微皱看着霍行川:“如果不是救我,你不会陷入幻境,也不会堕魔……当初该死的人是我。” 霍行川捂住了知白的嘴,眼不错珠地盯着他说道:“我救你是因为我爱你,我陷入幻境是因为我心底的贪恶,我堕魔是因为万渊的鬼气侵袭,哪怕后来你杀我,也都是出于我自私的安排,每一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知白,不要背负你不该背负的愧疚感和负罪感。” 他把手从知白的嘴上松开:“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轻轻笑了一下:“你是带着很多人的期待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你要坦荡的,自由地活着,明白了吗?” 知白睫毛轻颤,眼睛里闪过水光,他看着霍行川,起身吻住了对方的唇。 泪水滑进嘴里,有些苦涩。霍行川的手顺着知白微长的发往下抚,按着他的脊背往自己身上压,追着他的唇反复啄着。 第109章 过了一会儿,知白脸颊滚烫地从他怀里退出来,靠在旁边微微喘息。 霍行川舔了舔唇看,心情很愉悦:“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在家。” 知白摊在沙发上,一只脚伸出去,在他腿上蹭了蹭:“你做吧,我吃什么都行。” “行,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霍行川撸猫似的在知白小腿上摸了一把,意犹未尽地走向了厨房。 然而两人高估了他们的食物储备意识,偌大的冰箱空空荡荡,只从角落里搜刮出一袋没开封的面条和一捆蔫了的青菜。 霍行川这顿饭到底没做出来,选了家去过的饭点,叫了一桌子外卖。 两人挑了个喜剧电影,靠在一起边吃边看。知白笑点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吃饱喝足,又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回忆一番,又笑个不停。 霍行川一脸无奈地煎好药,看着他喝干净,推着人往卧室走。 知白问:“干什么?” 霍行川莫名其妙:“睡觉啊,这都十点了,该睡了。” 知白下意识一躲,紧张兮兮地看着他:“霍行川,我真的累了。” 霍行川并没有因为这几天做的事情有分毫自责,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放心,我们就是睡觉。” 知白警惕着抓着睡衣:“真的?” 霍行川哭笑不得:“真的,我难道是禽兽么?” 知白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趁霍行川没来得及说话,撒腿跑进了浴室。 这天晚上知白窝在霍行川臂膀间,一夜无梦,确实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身边空荡荡,走出卧室才看到霍行川正在衣帽间面对着一排腕表挑来挑去。 “这么隆重干什么?”他问。 霍行川闻声回头挑眉:“当然是准备陪你去见陌生男人啊。” 第93章 穿三件套去医院探望属实有些奇怪, 霍行川恋恋不舍地把西装了挂回去 知白靠在门口,体贴地说:“其实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可惜霍行川心志之坚,并没被知白的花言巧语欺骗, 他走向了另一个衣柜,指挥道:“你坐沙发上等我一会儿。” 霍行川一口气又翻出来几件衬衫,知白认真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同。 估计不太可能劝说成功, 知白不想留在这里找不同, 只好转身离开了。 临走时, 他听见里面传来某软件短视频的声音:“成熟男人到底该怎么穿?” 这个人没救了,知白想。 在沙发打了几局游戏, 又猴子似的吃了两个香蕉, 霍行川才飘着香味出现在他面前。 跟着教程现学现卖确实成果颇丰。 霍行川穿了件长款风衣,里面搭了个半高领打底衫, 下面是条深灰色西裤,配了款银色手表,甚至还用发胶精心抓了把头发。 整个人可以直接去拍平面广告。 知白盘着的腿缓缓从沙发上拿了下去, 他把嘴里的香蕉咽下去,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卫衣牛仔裤,试探着问:“咱们从医院回来,还有别的任务吗?” “没有啊。”霍行川。 知白又看看他:“那我需要换件衣服吗?” 霍行川很体贴:“不用啊,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知白沉默不语,他是在报复我吧?他就是在报复我吧。 不过他到底是懒得再去翻衣柜了,安慰自己平平淡淡才是真, 对着镜子又把头发认真梳了一下以示尊重,跟着霍行川上了车。 一路上,知白忍不住往霍行川身上瞥了好几眼, 欲言又止了半天,把霍行川看得莫名其妙。 他终于开口问:“想说什么就说吧。” “没……”知白犹豫了一下,“我就是问问,家里什么时候有发胶了?” 霍行川确定知白想问的一定不是这个,但是还是先回答了他:“哦,你没醒的时候,我叫了个闪送。怎么样?帅么。” “……帅。” “你犹豫了。” 知白眼神诚恳真挚:“特别帅,很帅,全世界全宇宙超级无敌第一帅。” 霍行川嘴角一弯,沉默了片刻:“知白,封了苍北魔域以后,我们结婚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答不答应?” “……你不知道电视剧里说这种话很不吉利么?” “答不答应?” “答应。” “行。”霍行川开始畅想,“那我们就挑个好日子,选个风景气候宜人的地方,让方隐年来当伴郎,找一些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把咱俩的婚礼办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俩是一对儿。” “所以最后一句是真实目的吧。” 霍行川理直气壮:“是啊,不行么?” 知白一脸不解:“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吃的哪门子醋,你是在吃醋么?” “懂得雄竞是一个男人的基本素质,我只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 霍行川很敬业地把知白送到了许池的病房,在对方费解的眼神中,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病床前,握着椅背等知白做好。 他伏在知白耳边,声音不大不小,语气温柔:“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接着冲许池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潇洒地大步离开了。 浑身裹着纱布,勉强露出个头的许池:“?” 他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知白,问道:“你俩到底是来干嘛的?” 知白从果篮里掏出个橙子,边剥边说:“我就是想来探望你,顺便说声谢谢。” 许池愣住了,有点意外,没等开口,嘴里先被知白塞了一瓣刚剥好的橙子,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彻底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知白不见外地把一口一瓣,把剩下的都吃了:“挺甜啊。” 许池慢吞吞咽下去,望着天花板“我也不是为了你。” 知白又开始自顾自地削苹果:“这和你为了谁没关系。如果不是你,困在那里的人就是我了。总而言之谢谢你。” 许池没说话。 知白又问:“悦娘如何了?” “我把她杀了。” “?”知白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许池见状皱着眉,哼道:“你那么意外干什么?我好歹也是九天神境的。杀个魔而已。” 接着他气势又弱了下来:“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半死不活吧。” 知白切了一小块苹果,往他嘴里送,淡淡说:“如果那天是我进入幻境,或许杀不死他,又或许我自己会死在那里。” 许池微微张大了眼睛。 知白把手中的苹果放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许池的脸:“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是么?对不起,一千年前的事情太久远了,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许池眼睛微垂,突然问道:“你现在觉得我弱么?” 知白被没来头的问题搞得一怔,答道:“不弱。” 随后又笑了一下:“应该比我厉害。” 许池面色毫无起伏,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这就够了。” 知白奇怪地看着他。 许池却又转了话题:“那女人说,即便她死了,设下的咒也不会解开。没从鬼气中醒过来的人,是因为他们陷入幻境中,不愿意醒来。这种情况无论外人做什么都没用。” 说完他把头偏向一边:“你走吧,病号要休息了。” 没从鬼气中醒来的人,大概率是因为他们陷入幻境之中,不想醒来。” 说完他把头偏向一边:“我没什么想说的了,你走吧,病号要休息了。” “哦。”知白闻言起身,把椅子放回去,说了声再见,起身往门外走。 “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寂静的病房里,许池突然开口。 知白手握着门把手,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哦。” 听到关门声后,许池才又把头转了过来。 哦个屁。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 像是压抑了很久似的,他躺在床上,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很畅快。 许池住的医院是和特案局的合作医院,整个一层楼都分给了百鬼夜行中受伤的修士。 知白没给霍行川打电话,从病房里出来后,他环视了一圈,朝着护士走了过去。 “请问昏迷不醒的学生在哪边的病房?” 护士往前伸手一指:“往前走,拐个弯那一趟。不过病房被符纸镇压着,你进不去,只能在走廊里看看。” “没关系,我就在门口。” 道了谢,知白按着护士指得方向走去拐弯后的走廊很静,隐隐传来家属低声的啜泣。 知白沉默地走过一间间病房,像是淌过了一条悲伤的河。 他停在了倒数第二间病房前。 门牌上的名字是“余颂”。 病房的门上几乎贴满了符纸,重重符咒压着里面的乌黑的鬼气。 第110章 知白顺着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去,余颂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金色锁链捆了一道又一道,而他浑然不觉,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愉悦的微笑。 知白的指尖按在玻璃窗上,他微微抿着唇,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个人身上。 他的指尖开始泛白,知白很想走进去,把余颂从虚幻的梦境中拉出来。 他很想问问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你迟迟不愿意醒来呢? 可惜满肚子的疑问等不到回答。 知白退了几步,坐在身后的长椅上,盯着那道门看很久。 而此时霍行川正和走廊里的唐副局大眼瞪小眼。 唐副局胳膊和腿都打着石膏,身上还贴着符纸,一瘸一拐地想要往外走。 霍行川立刻堵在他面前:“你该不会是不听医生话想要出院吧。” “我……”唐副局出师不利,越狱计划刚实施个开头就被热心市民霍行川请了回去。 坐在病床上唐副局看着霍行川,脸色涨红,气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霍行川挑了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送,看着唐副局:“你这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 “我不如不认识你了。我特意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 霍行川笑了:“你说你着急出去干什么啊?把病养好了再说呗。” 唐副局扫了一眼他,冷哼:“你穿得人模人样的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看你了!” 唐副局翻了个白眼,又认真打量了一变,正经起来:“能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么?神仙。” 这声“神仙”听得霍行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笑笑:“也没怎回事,就转世重生呗。” 唐副局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霍行川皱着眉:“你怎么了?” “我想想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出言不逊的话。” “老唐你够了,没完了是不是。” 唐副局笑笑,换了个轻挑的语气:“神仙,以后还来这上班么?” 霍行川故作惆怅,扯了个椅子,岔着腿坐了下来:“上啊,不上班,怎么赚钱养家啊。” 唐副局嗤道:“你成家了吗,就养家?” “快了。” 唐副局不信:“你小子不会是诓我吧。” “我诓你干什么,等着收请帖吧。” 唐副局听瞎话挺多了,权当这人在犯癔症,懒得搭理。 “方局长说接下来什么安排了么?” “过几天他要带人去封印苍北魔域。” “带的人里面有你吧?” “嗯。” 唐副局叹口气:“我要是和你说,让你小心行事注意安全,是不是有点多余?” 霍行川唇角轻弯:“不多余,我还等着事成回来,你来参加我婚礼呢。” 唐副局神色一变:“唉唉唉——这种话不要随便说,没见电视剧都怎么演的?说这话,你不要命啦!” “……” 霍行川闭嘴了。 手机恰好响了,看清了是谁,他得意地晃晃手机:“我男朋友来电话了。不和你说了,好好养病吧。” 这一次老唐瞳孔彻底大地震,恨不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这小子竟然没诓他! 第94章 霍行川笑得很春风得意。 他慢悠悠把唐副局扶回到了床上, 把身上的符纸用力按了按,体贴地给唐副局盖好被子。 在唐副局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徒留一个老人家躺在病床上消化这个惊天消息。 今天风很轻柔, 知白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小麻雀在他身边蹦蹦哒哒地叫,知白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很多。 他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不自觉地开始翻聊天记录, 和余颂的, 整个寝室的, 最后不知怎么点开了霍行川的头像。 知白津津有味地翻了半天,但是其实两个人并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可知白莫名看得很开心。 看到自己和他吐槽寝室楼里墙皮掉的形状像小王八的时候, 知白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怎么会连这种事都要和他说呢。 不过自己下意识就想和他分享自己看到的一切。 吐槽学院, 吐槽老师,吐槽寝室…… 知白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有些怅惘,这些明明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却恍惚像是过了很久。 学院里不少学生还躺在医院, 连裴游意都受了重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知白把手机合上,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望天,余光里看到了霍行川的身影。 他就站在自己斜后方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等了多久。 知白起身惊飞了一圈麻雀,小跑着站到霍行川面前:“你怎么不叫我。” 霍行川理了理知白额前吹乱的发:“看什么呢, 这么专注。” “聊天记录。” “好端端地看聊天记录干什么?”霍行川问。 “我现在觉得聊天记录真是个好东西,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不仅能看文字, 还能听到声音和视频。”知白感慨到,“现在科技真好啊。” 一路说着,两人回到了车上,系好安全带,知白问:“我们回家吗?” “不。”霍行川点着导航,“我订了家餐厅,我们去吃饭。” “哦。” 知白偏过头悄悄打量着他。和霍行川出来吃了八百顿饭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霍行川此时此刻有些不对劲儿。 然而霍行川已经若无其事地开起了车,嘴里哼着首跑调的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知白思索了一路,也没想出来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 车子一路开着,最后停到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庭院前。 是家很有名的中式餐厅,知白之前因为设计地很好看放进了收藏夹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中午突然来这里吃饭。 从车窗户望去,里面郁郁葱葱,竹林阴翳,放毒直接走进了江南水乡。 “出门之前你不是说从医院出来,没别的安排吗?”知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卫衣,“早知道我换件衣服了。” 霍行川笑道:“吃个饭而已。” 他从后座上拿出来一个文件袋:“走吧,去吃饭。” 知白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霍行川故作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知白满头雾水地被霍行川推进了门内,穿过幽长的连廊,绕过曲水,最后被带到了间竹林深处的包间。 两人面对面坐下,霍行川不紧不慢地点了几道知白爱吃的菜,又交代一番忌口,等人离开,知白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树影摇曳,在实木长桌上投下斑驳阴影。 霍行川嘴角带着浅笑,把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我有些东西想给你。” 知白心下一动,直觉这里面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 “我的……”霍行川把文件袋打开,“我的一些保险单和一份遗嘱。” 风吹过,纸页轻轻吹起,知白直直地看着霍行川,浑身血液凝固,“你说什么?” “你先听我说,知白。”霍行川依次摊开,摆到知白面前,“那时候跳进鬼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遗嘱”这两个字利刃一样扎进心里,知白什么都听不进去,僵硬地顶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在想,我离开后你该怎么办呢?” 霍行川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挺莫名其妙的是吧?你是九天神境的神仙,其实根本轮不到我担心,但是……” 他声音沉下来:“我就是很后悔没给你留下什么。” “你知道我什么都不需要。”知白冷冷地说。 “我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只好想到最俗的,房,车,存款,各种投资,还有保险受益人,可惜我和家里关系不好,没办法给你……” 知白猛地站起来,挥手将摆成一排的纸扫落,朝霍行川吼道:“我说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霍行川,身子颤抖:“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霍行川伸手握住知白的手:“你别激动,反正这些事早晚都要去做,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过几天要去封印苍北结界,你怕了是不是?”知白问。 霍行川神色一变,哼笑一声问道:“我怕什么?” 知白沉默着,霍行川在那双深如寒潭的双眸中败下阵来。 他起身坐到知白身边,把人拉进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别生气了,乖。” “少拿哄小孩儿那套对付我!”知白奋力推着霍行川的肩膀,试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然而推了两下没推动,又被霍行川拉了回去,下一秒,知白的唇被他吻住了。 霍行川压住了知白混乱的气息,双唇反复碾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唇上离开,低头看着知白,轻声说:“我只哄过你这一个小孩儿。” 第111章 知白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泪水到底滑了下来:“你知道该怎么戳我才会让我疼是不是?” 霍行川深吸了一口气,他最见不得知白这个样子,当即吻去了知白脸颊上的泪,柔声说:“我错了。” “我和你一起去苍北魔域。”知白说。 “不行。”胡行船拒绝得很干脆,“你自己什么身体状况不知道么?” 知白一字一顿:“我要和你去。” “我什么都不要,”知白声音放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无论生死。”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师尊……答应我好不好?”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行川的双眸,似乎非要问出个承诺出来。 霍行川在他颤动的眼瞳中缴械投降,哑着声说道:“好。” 零落的纸张被知白扔到地上,霍行川已经无心再管,他闭上眼承接着知白急切而汹涌的吻。 保险收益人的名字是贺生山,遗嘱也已经公证,哪怕自己死了,他也能收到一笔钱,至少可以让他在人间潇洒恣意一番。 可惜只能做到这些了。 霍行川双手捧着知白的脸,加深了这个吻,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知白永生永世都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所有的不甘和无奈都融化在这个吻中,他环抱着知白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一手揽着知白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脊背,把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拥有这天这地,好把所有的一切都奉送给怀里的人。 这顿饭吃得兴致缺缺,知白勉强挑了点清淡的菜往嘴里送了几口,怎么吃怎么觉得苦。 “什么时候去苍北魔域?”他问 霍行川说:“等方隐年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明天我跟着他们一起清扫鬼气,估计三四天后就可出发了。” “万渊现在如何了?” “监察司的人在看着。”霍行川把剥好的虾放进他餐碟里,“方隐年行动很快,鬼门炸了之后,立刻联系人去给苍北魔域附近设了个临时结界,暂时封住了万渊的行动。” 知白咬了口虾,嘴里有了些滋味:“万渊这次没出来,大概率是他没能完全恢复,我们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把他直接杀死。” “我也是这么想的。” 清扫鬼气有了霍行川的加入便得轻松了很多,顺便还除了不少趁机兴风作浪的小妖小魔。 只是霍行川把这三个结界内的区域挨个检查了一遍,都没能发现佘舟子的踪迹。 站在向水路四十二号的门口,霍行川压住了想要敲开门打探一下的冲动。 迟疑的刹那,院子的门被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对年轻的小夫妻,推着婴儿车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要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霍行川默默退回了街角,没再上前。 这应该就是佘舟子想看到的吧。 随着最后一丝鬼气的清除,这场骇人的百鬼夜行终于彻底结束了。 暮色降临,又是一个万家灯火的好日子。 第二天,霍行川一行人坐上了通往西北的飞机。 这是知白第二次坐飞机,他依旧对这个能在天上飞的大家伙感到新鲜。特意选在了靠窗的位置,飞机起飞便开始往下看们,见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他兴奋地拉着霍行川给他看。 霍行川撑着下巴和他一唱一和,激动地像个出游的小学生。 方隐年掀开眼罩,冷漠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回头问夜明:“那俩人一直这么烦人么?” 夜明不敢说话。 方隐年从包里掏出来个耳塞,把没见过世面的两人隔绝在外。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知白小桌子上摆了一排饮料。 霍行川不理解他快乐的点:“这和家里的饮料有什么区别么?” 知白一脸“你怎么会问这么小儿科的问题”的表情看着他:“这里的不要钱啊。” 霍行川:“……” “咱家里是穷到你了是不是。” 知白笑了两声,把可乐和雪碧混在一起,品酒似的抿了两口,又给霍行川调了一杯。 俩人干杯的时候,空姐的推车刚好路过,眨了眨眼看着这他们:“请问午餐需要吗?” 知白踊跃举手声音嘹亮:“需要!” 方隐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距离降落还有一个半小时。 第95章 知白这次坐飞机明显放松了很多, 没像上回一样拘谨地坐着。好奇宝宝似的举着手机到处拍照,光是对着舷窗外的云就拍了几百张。 直到他第三次去洗手间的时候,方隐年忍无可忍把他按回座椅, 指着霍行川说:“你给我看好他,禁止在我身边来回晃悠。” 又一脸铁青地看向知白:“你是精力无处发泄的小狗吗?” 知白缩着脖子往后躲,在方隐年转身的瞬间,捂着嘴小声说:“他好像电视剧里的教导主任哦。” 霍行川觉得有意思, 凑到他脑袋边学着他用手遮着嘴, 附和道:“脾气好大哦。” 方隐年一记眼刀射过来, 两人浑身一怂,灰溜溜地把嘴闭上了。 霍行川把可乐折进雪碧里, 优雅地轻轻摇晃几下, 和知白碰了杯:“走吧知小白同志,在这个冷漠的社会咱们还是乖乖喝饮料吧。” 方隐年没眼看他, 再次回头问夜明:“他俩一直这样吗?” 夜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方局长,谈恋爱的人就是这样的。” 方隐年又一次深深叹了口气。 好在最后一个小时知白终于兴奋够了,遂了方隐年的愿, 歪着头昏昏沉沉陷入睡眠。 霍行川把毛毯给他盖上, 扭头看到方隐年脸拉得很长,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爽。 他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问:“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咱们不直接御剑飞行过去呢?” 一瞬间方隐年脸拉得更长了,他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们人太多,上面不给批通行证。” “……” 不过苍北魔域确实很远。 从位置上来看,离昆仑山很近。 霍行川故地重游, 坐了飞机又坐了火车,晃荡了两天三才到目的地。 下了火车,连知白都一脸菜色。 监察司的人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 他双手举着个大牌子,上面印着巨大的“方隐年”三个字,在小小的火车站格外乍眼。 西装革履的接待员见了人,笑呵呵地招招手,把这一行人带到一辆面包车面前。 特案局损伤惨重,方隐年只能走精英作战路线,所以这回没带多少人。 只是……这小面包车怎么看怎么寒酸。 接待员看出来他的意思,讪讪笑道:“咱们辛苦一下,挤一挤,能坐下的。” 接着冲方隐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知白小声问:“我们真的要上这种看起来很危险的车吗?” “我看电视剧里就是用这种车把人拐走的。” 方隐年觉得自己命犯太岁,心里的一口气叹得九曲回肠,他皮笑肉不笑:“真是费心了。” 说罢一马当先上了车。 汽车一路颠簸,晃得众人快要把胃酸呕出来,知白靠在霍行川肩膀上,第一次感受到了晕车的滋味。 在旷野上开了很久,久到知白以为自己这一大帮人真的要被组团卖走,小视频在脑袋里演了一场又一场后,他才感觉到进入了一道结界。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慢慢停下到一栋楼前。 荒郊野岭盖了一栋楼怎么看怎么诡异,接待员解释道:“这里是鬼气监测站,监察司给大家安排了住处,今天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们就前往苍北魔域。任务艰巨,请大家务必好好休息。” 已经快到晚上了,大家折腾了一路,领了钥匙纷纷回了房间,监察司更是贴心地把盒饭直接送到了门口。 知白坐车坐得脑袋混混沉沉,看到盒饭就想吐,于是拉着霍行川到外面透透气。 鬼气监测站建在荒原之上,是结界隔离出来的凡人不可踏之地,放眼望去,四下里分外萧瑟。 残阳如血铺了大半个天,风穿过枯树烂石,发出呜呜声,听起来有些凄凉寂寞。 知白的视线朝荒原深处望去,那里还有一道更加坚实的结界,而那里面是苍北魔域。 夕阳打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霍行川站在他身边,两人什么都没说。 直到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抹余晖,夜风渐冷,知白才轻轻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已经没了兴致,恹恹地戳了戳米饭,没吃几口就要上床睡觉。 霍行川把他剩下的盒饭一并吃了,走到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轻轻揉开他紧皱的眉头:“明天一切都结束了。” 知白突然伸手抓住霍行川的指尖,他睁开眼睛,注视着霍行川。 浓密的睫毛在暖色灯光下微微颤抖,他就这么看着,好半天都没说话。 第112章 但是霍行川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回看过去,摸了摸他的发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知白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他死死抓着这只手,想一直握着,永远不要分开。 “我害怕。”知白说。 “怕什么?” “怕很多。”知白双眸澄澈,坦言道,“我怕你受伤,怕你出事,怕万渊逃脱,怕行动失败……” 霍行川低头吻了知白一下,认真严肃:“我保证这些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知白伸出小手指:“我们拉钩。” 霍行川一愣,把手勾了上去,笑问:“和谁学的?” 知白不答,只一味完成这个古老神秘的契约仪式:“拉钩上吊,一百年,一万年……永生永世都不许变。” “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天气很阴。 这次终于可以不用在坐车,知白踏上长剑,神色冷峻地朝苍北魔域飞去。 很快便越过了下一道结界,望不到边际的血海顿时映入眼帘。 众人纷纷吸了口冷气。 如果说百鬼夜行的鬼门是把地狱搬到了人间,那这里便是真正地狱。 浓重的鬼气逼得人不得不用灵力稳定心绪,一修士脸色煞白,声音发颤:“这就是苍北魔域?” 知白立于剑上,纹丝不动,他冰冷的视线透过重重血水,直视血海中央。 滔天红浪奔腾翻涌,而在那深处的核心位置,正凝聚着一股庞大的,阴邪的气息。 脚下长剑一声嗡鸣,骤然爆出刺眼寒光,知白并指如剑,遥遥向血海中央一点,一道汹涌锐利的剑气带着劈裂虚空之势,从他脚下射出,直接朝着血海劈去。 霎时间血浪齐齐朝两侧退去,露出血尸腐肉和森森白骨,整个魔海几乎被一分为二。 整个血海突然开始震动,血水包裹着无数妖魔滚滚而出,方才现出的血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当空拼凑出一只成百米高的恐怖魔物。 那魔物张开血盆大口,无数腐尸滚落下来,砸到地面登时便腐蚀掉下面的土石。 如果落到身上,想必会直接中毒而亡。 方隐年撑起一个保护罩,率先冲了上去:“这个东西交给我,你和霍行川去找万渊!” 魔物一声震天暴怒,如同万千厉鬼齐哭,混合着鬼气的声浪直冲耳鼓,众人在气浪中勉强撑着防护罩。 方隐年在风浪中艰难前行,手中紧攥着长剑,趁着风浪减弱的时机,当空劈下一剑。 魔物一声惨叫,无数血肉从他身上剥落,他踏着血肉,蠕动这庞大的身躯,每走过一步,便卷起无数腐尸重新拼凑成自己的皮肉。 霍行川飞至方隐年身边:“这魔物会不停生长,恐怕一时难以解决,你先拖着他,莫要浪费太多体力。” 无数妖魔从血海跃出,霍行川拦在知白身前,挥手落下无数剑锋,从妖魔浪潮中劈开一条通往血海深处的路。 霍行川紧握破空剑,朝血海中扎去,他身上泛着灵力金光,随着他脚尖踏上血海,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从他身后生出。 这是凤君的法相。 知白呼吸一滞,金光凤凰身长数丈,长长的尾翼在知白的身上轻轻扫了一下,然后重重拍在血海上,猩红血水霎时间沸腾。 凤凰真火所至之处,无不燃起熊熊烈火,整个苍北魔域已然化成一片火海。 数不清的妖魔在血海中翻涌挣扎,转瞬又燃烧成灰烬。 到处都是刺耳哀嚎。 霍行川的衣角在热浪中猎猎作响。 突然他眼睛微眯,察觉到了什么,抬手在空中挡了一下。 接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顺着他的剑锋劈开,贴着地面迅速席卷而去,方才还燃烧火焰眨眼间被冻在地狱寒冰中。 血海深处,传来一声粘稠沙哑的笑声。 知白攥了攥手中的剑,死死盯着翻滚的水面。 就在水面隐隐出现一道暗影的时候,知白已经带着长剑如同箭矢一般射了过去。 一道银光,剑锋如刺,狠狠地扎进了万渊的胸膛。 但万渊神色如常,甚至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和疼痛,他嘴角挂着愉悦的笑,抬头握住了知白的剑。 “我要谢谢你们。”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将长剑拔出自己体内,“帮助吸收了最后的鬼气。” 他将长剑抽离出体内,身上伤口自动愈合,邪笑着看着知白:“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已经吸收了整个血海,你们每杀一个魔,他们的鬼气都会转移到我身上。” “什么?”知白愣住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离开这里?” 万渊抬手,无数妖魔被控制着挡在他面前:“如果你杀了他们,我的力量就会变强,如果你不杀他们,你的同伴就会死。” “如何选择呢?知白。” 他笑了笑:“当然还有一个选择,知白,我一直都很希望你加入魔族,只要你愿意……” 眼光话没说完,眼前已经扫过一道剑光。霍行川眼中闪过凛凛寒意,他斩断妖魔,将破空剑抵到万渊脖颈:“他不愿意。” “而且,还有其他的选择——” 他冷笑道:“我直接把整个魔海荡平不就得了?” 第96章 万渊手掌一翻, 从黑雾中抽出兽骨法杖,一声脆响,抵住霍行川的攻击。 剧烈的冲击波让整个血海翻腾起来, 数不清的妖魔从血海中爬出,随着万渊指尖一转,被硬生生捏成一只只血肉模糊的魔物,拖着残肢碎肉朝其他修士咆哮着袭去。 知白悬在空中伺机寻找万渊的破绽, 却隐隐感觉脚下有股混乱的气息。 他凝神盯着血海下的阴影, 突然血海一震, 一张深渊巨口从血海中跃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眨眼间逼至知白面前。 知白瞳孔一缩, 眼看就要被它吞入腹中。刻在记忆里战斗本能,让他的身体率先反应过来, 手中灵力迅速汇成一根金光长矛,直直地插进这魔物口中,知白用力一搅—— 一声惨叫刺破天际。 那边万渊闻声嘴角一勾, 与此同时体内突然爆出巨大力量, 持着法杖用力向下压,将霍行川逼退两寸。 接着他抬脚对着霍行川当胸狠狠一踹! 霍行川瞬间飞出百米之外,重重撞进了夜明紧急打开的防护罩。 夜明脱口而出喊道:“老大!” 这一脚蓄足了力,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整个胸腔会直接碎掉。 霍行川猛地咳出一口血,靠在身后的防护罩上喘息了两秒, 抬头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万渊看了眼远处的知白,邪笑道:“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知白脸色骤然一变。 而万渊的攻击并没有停。 布满黑纹的皮肤中溢出来的缕缕鬼气,瞬间化成数双指尖锋利的手, 急速朝霍行川刺去。 千钧一发间,知白挥开眼前魔物,灵力化盾,拦在鬼手面前! 鬼手撞在灵力盾上,当即融成万千雨丝,噼里啪啦地浇下去,落在血水中。 被鬼气浇灌的魔物们此起彼伏地吼叫起来。 血海一阵欢沸。 知白啧了一声,顶着金盾持续朝万渊逼去。 万渊轰然爆出一团鬼气,金光盾牌直接裂开。 在爆炸的风浪中,万渊一把掐住了知白的脖颈。 喉间呼吸瞬间收紧,知白吃力地簇起灵力朝万渊挥去。 却被他一一挡住。 万渊睨着知白痛苦的脸,缓缓开口:“真狼狈啊。” 知白恨得咬牙切齿,嗓音艰涩:“当初没能……将你杀死是……我的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风吹起知白的长发,万渊沉默着看着他,指尖慢慢用力。 他在知白这样愤恨的眼神里倏然笑了,一脸兴味地说:“哦?你的错。” “确实。” 话锋一转,他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九天神境的人要把你压在昆仑山么?” 知白并不理会。 万渊状似慨叹:“昆仑山和苍北魔域的距离太完美了啊。” 知白一愣。 “即便你奄奄一息压在山底,体内的灵力依旧会和苍北魔域的封印形成共振,能无形中加强封印。”万渊啧了啧舌,“真是令我好生苦恼。” “所以我赌了一下,赌昆仑山的封印一旦松动,赌你一旦感知到我的鬼气,就一定会离开昆仑山。” 知白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万渊继续说“我利用分身傀儡,引发鬼气波动,冲击昆仑山的结界……” 万渊看着他苍白的脸:“结果我赌对了。你果然离开了昆仑山,给了我冲破结界的机会。所以正是因为你,才有的现在这一切啊。” 他轻哼一声,一字一顿嘲讽道,“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能老老实实呆在昆仑山赎罪,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情了。” 第113章 几句话撞过来,知白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呼啸而过,裹挟着时间匆匆退至原点—— 北鬼气监测站发现鬼气波动,突如其来的地震,出现的神秘少年,一脸冰霜的霍行川推开了门,他看着自己问道:“怎么称呼。” 那是一切的开始。 知白喃喃道:“竟然是你……” 他看着知白,嘴角漾开一抹笑容: “知白,我和一起下地狱吧。” 一道身影闪到知白身旁,剑光一闪,斩断了万渊的手臂。 知白被猛地拉进一个怀抱,霍行川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疯了?还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知白急促喘息着,看了霍行川一眼,哑声说道:“我知道了。” 万渊狠厉的视线落在霍行川身上:“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杀了你。” 断肢迅速生出新的手臂,他双手张开,长袍在气浪中翻飞,滚滚鬼气从体内盘旋升空。 霎时间黑云遮日,天地间一片昏暗。 闷雷在云层中隆隆作响,鬼气在头顶翻涌成巨大的漩涡,细密的鬼气雨水纷纷落下。 金光凤凰双翼伸展,冲进鬼气漩涡,长羽擦过雨水,在云层里爆出霹雳火花,当即燃成了一片。 火光映在每一个人紧绷的脸上。 大家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只见万渊身后的虚空中伸出一双森白枯手,众人神色紧张,屏息凝神。 在一片寂寂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惊的撕扯声。 那双白骨手竟然撕裂了虚空。 天地间传来震耳欲聋的鬼哭声,大地震动不止,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挣扎着掘土而生。 浓重黑影在他身后的虚空中翻腾,腐尸残魄倾泻而出,转眼间又迅速融合。 一条血肉长鞭径直朝霍行川甩来。 这其实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霍行川只觉一阵气流吹来,张满肉瘤的长鞭便闪现到眼前。 万渊淡淡说道:“来看一下我真正的法相吧。” 霍行川的灵力劈开长鞭,鲜血四溅。 而长鞭转眼又重新融合在一起。凸起来的肉瘤同一时间暴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墨点般的瞳孔一齐看向霍行川,随后传来咯吱咯吱尖利的笑声。 霍行川头皮一阵发麻。 更多的肉瘤长鞭从万渊的法相生出,沿着四面八方急速甩去。 大地龟裂,血海掀起百米高的巨浪。 妖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卷进长鞭上的肉瘤,成为万渊的鬼气养料。 夜明撑着保护罩和肉瘤上的眼睛对视,恐怖片一般的场景让她浑身汗毛直竖,拼命挥着剑砍去。 鲜血浇了一身,可是无论怎么砍,长鞭总能在眨眼间愈合。 方隐年被几只庞大魔物包围,正一边躲着长鞭,一边和魔物们周旋。 他踩在魔物头上,朝着霍行川喝道:“打碎他的法相!” 话音刚落,清脆的凤鸣刺破鬼哭狼嚎,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径直撞向万渊身后的鬼门。 天地间轰然一声巨响。 火光冲天。 上古神兽凤凰的精纯灵力点燃了血海大魔的极恶之气。 从鬼门而生的长鞭抽搐着挣扎了几下。 几秒钟后,在众人的屏息中,长鞭再一次狠狠甩了过来。 火光中,那只金凤竟被鬼气死死缠住。 知白提剑,斩开长鞭,在飞射的血中逆流而进,踏着肉瘤飞至鬼门,轻轻落在金凤脊背上。 鬼门里挤满了腐尸,每一张嘴都伸出一根肉瘤长鞭,像一只只扭动的蛆虫。 金凤的每根羽毛都是一把利刃,长翅一扫,绞碎一片血肉,然而更多的长鞭飞来。 竟怎么都斩不完。 知白抚了抚金凤的头:“我和你一起。” 而这边霍行川被无数疯狂生长的长鞭包围,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咯吱乱叫的眼睛。 腐尸血肉疯狂蠕动,霍行川很快便被裹进肉瘤之中。 鬼气利刃毫不留情地打在霍行川撑起的防护罩上,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咯吱咯吱的笑很快变成霍行川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它们语速加快,鬼气利刃也越来越密集,强攻之下防护罩岌岌可危。 万渊的脸从眼睛里突然出现。 “神又如何?上古凤凰又如何?”他大笑几声,“不出片刻你就会神魂具散,化作血水,融进我的鬼气。” “待我杀空九天神境,定会为仙君祭上一杯清酒。” 霍行川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过。 破空剑围着他飞速旋转,幻化出万千长剑,落雨般朝四周的眼睛刺去。 肉瘤一旦斩断,只会生出更多,万渊讥笑:“你真是自寻死路——” 然而他的脸色很快变了。 剑雨竟然穿透了肉瘤,带过的灵力飞速燃烧起来,竟然将鬼气化开,血肉长鞭变成在狂乱的剑风中,碎成一地渣滓。 “没人告诉你不能半路开香槟吗?”霍行川冷道。 破空剑陡然变大,呈顶天立地之势,朝万渊刺去,将他狠狠扎进血海之中。 万渊脸色惊变 ,恍然看向鬼门,瞳孔骤然一缩—— 一个身着铠甲,手持长剑的高大人影竟然劈断了鬼门。 那是知白的法相! 怎么可能? 万渊瞳孔中难得生出惊恐。 他灵力尽失,如何能生出法相? 破空剑将他身体一分为二,他死死盯着知白的身影,直到被血海吞没。 他终于在那道身影上看到一抹凤凰的幻影。 万渊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他浑身鬼气飞速消散,看着霍行川勃然大怒:“你居然让自己的法相进了他的灵海!” 几分钟前。 知白的掌心落在金凤的发顶上,柔软的羽毛让他的心绪安稳了很多。 他嘴角弯了一下,接着他的手缓缓伸进了金凤体内。 熟悉而温暖的灵力扑面而来,洪流一般滚滚涌进灵海。 知白张了张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长久亏空的灵海,被霍行川的金凤法相迅速填满,四肢百骸涌上滔天力量。 他眼中浮出一道杀意,重新握住长剑。 巨大气旋从他脚下生出,发丝在风中翻飞,灵力翻滚而去。 灼眼的金色浪潮在他身后急速变化—— 时隔一千年,知白法相再次现世。 苍北魔域的众人几乎忘了呼吸,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指尖知白的金身法相举起长剑,当空劈断了万渊的法相。 紧接着仿佛两人事先预演过一般,霍行川抓住时机从肉瘤中飞出,一剑捅穿了万渊。 血海震荡不止,万渊落入血海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鬼门已经碎裂,腐肉乱做一团,众人凝神看着血海,半天都再无声响。 夜明脸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她看着重归寂静的血海试探地问了句:“结束了吗?” 方隐年眼睛微眯,扫开魔物,飞至知白身旁,汇起灵力再次给鬼门重重一击。 “别停!继续打碎它!” 仿佛是预兆了什么,方隐年和知白接二连三的攻击下,原本即将崩溃的鬼门,突然射出无数双挂着碎肉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们二人! 第97章 知白腿上一痛, 拧着眉向下看去,锋利指尖插入小腿,淋漓鲜血沿着皮肉往下落。 来不及反应, 鬼手猛然用力,知白整个人被向下拽去。 鬼门深处俨然变成腐尸炼狱,血肉模糊烂泥一般交融在一起,不停地上下蠕动。 属于万渊的阴邪黏稠的声音从这滩辩不清模样的肉泥中传来。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紧接着鬼门肉浪翻飞, 自下而上席卷而来。 知白法相举起长剑重重扫去, 肉泥被灵力灼烧当即炸成一团, 数不清的碎渣喷溅到二人身上。 然而这一击并没有就此结束,知白的长剑被剩下的肉浪死死抵住, 僵持几秒依旧没能再劈下分毫。 而方才四溅的肉渣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 飞速聚起,重新融合成一条条血肉藤蔓, 在灵力火焰中顺着长剑一路攀爬,直接缠住了知白的法相。 竟是想要将这法相一并吞入腹中。 知白怔住,万渊怎么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方隐年挥出灵力, 将缠绕过来的鬼手一次又一次劈碎, 他在鬼气暴风中朝知白喊道:“他把自己融在血海,要用整个苍北魔域的鬼气抵抗!一旦把苍北魔域的鬼气吸收进来,就无奈他何了!” 灵力流星雨一般射进鬼门,炸起一团团火焰。数不清的腐肉在火光中融化又重铸,血海不停震荡,偌大海面随着起伏的浪潮渐渐显出一个庞大的漩涡。 之前融成的魔物在一声声惨叫中重新化为腐肉, 随着血水一股脑儿被扯进漩涡中,直接被传送进鬼门。 第114章 万渊正在吸收血海! 血海瞬间被抽干大半,四周已经露出覆满白骨的海床。 眼前魔物突然消失, 夜明从苦战中抽出身,满脸鲜血来不及擦,迅速喘息着朝鬼门看去。 瞳孔骤然张大。 知白的法相到底是借了霍行川的灵力,并没能发挥出原本的实力,可万渊鬼气正不断加重,巨大的差距下,金身法相已经出现了裂痕。 夜明欲要上前,踉跄了几步,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远处鬼门,灵力擦破鬼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向下砸去。 一阵轰然巨响,层层火焰吞嚼着鬼气和腐肉,火海燃透了半面天,如同末世晚霞。 知白的身影在滚动的气浪中愈发模糊,好像随时会被那贪婪的鬼气吞入腹中。 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夜明奋力起身却又重重摔下去,只能吃力地在累累白骨上匍匐着朝着鬼门的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血海漩涡,一道人形猝然跃出,满身血水也遮不住他腾腾的杀意。 那是霍行川。 他眼底猩红,是从未流露过的肃杀和暴怒。 “万渊——” 霍霍剑光当空劈下,巨大漩涡瞬间被劈得粉碎。 腥臭的血打湿霍行川的发,顺着他硬朗的眉骨一路划过,他浑然不顾,直直地看着气浪中的知白。 知白,等我。 灵力和鬼气一次次撞在一起,细密的鬼气攻击下,知白浑身布满伤口,他已经分不清身上自己的血和血海中的血。 灼灼火光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双眸如乌玉,满眼晦暗地看着身下的鬼门。 万渊的肉泥越冲越高,眼看就要将二人吞没。 头顶法相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曾经答应了霍行川一件事。”知白突然开口。 “我累了。”方隐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知白顿住。 方隐年的手臂被鬼气缠住,在打斗中已经碎了一条,正毫无直觉地垂着,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滴落。 “我说我累了,”方隐年又一次说道。 他已经不知道身上到底碎了多少块骨头,没有一处不疼,连灵力都没发修复。 他的视线越发模糊。 抬头是灰暗高空,脚下是无边地狱。 他悬在天地间,生不得死不得。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故人友人一一离他而去,他徘徊在千百年的时光去等一个未知的答案,和一个未知的结果。 好在他等到了。 便也无所执念了。 “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了,怀风君。” 他突然想起之前赵局说过的话。 耳中呼啸的风和哀嚎声扭作一团,变成一滩粘稠的汁液,拼命往他耳朵里灌去。 方隐年要被这股声浪吞没了。 看来这次就轮到我了。 他松了力,身子极速向阴冷幽暗的鬼门下坠。 一切都结束了。 “怀风君——”知白哑声吼道,伸手试图拉住那个身影。 在他仓皇失措的瞬间,万渊在血海之下露出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 兽骨法相眨眼间捅穿了知白的胸膛! 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知白灵海受损,金身法相陡然碎裂,化作齑粉纷纷散落。 知白整个人作势便要向下跌去。 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背后揽住了他,极其轻柔地落在他的腰间。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哀嚎声中,霍行川的目光格外温柔,他微笑着在知白额上贴上一吻。 霍行川看着知白,其实只有千分之一秒,他却把这个人看了个仔细。 在满天火光中,这道能化出水来的目光从知白漂亮的,凌厉的,又茫然错愕的脸上一点点划过。 他说:“对不起了,知白。” 知白瞳孔轻颤,那声“不要”还没说出口,便被霍行川一把甩了出了鬼门。 风擦着他的指尖,凤凰长鸣而过,它最后一次,用羽毛轻柔地抚过他。 知白重重摔在地上,眼看着霍行川带着凤凰和一起坠进了血海。 凤凰长羽点燃了鬼门入口,轰轰轰几声巨响,入口被炸了个粉碎。 虚空中的洞口极速坍塌,最后消失在天地中,再也见不到。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知白指尖抓碎的身下的白骨,仓促起身,茫然无措地朝着鬼门的地方跑去。 他淌过尚未被抽走的血水,在鬼门消失的地方来回冲撞,却屡屡扑空。 他茫然四顾,再也感受不到霍行川的气息。 胸口破了个洞,鲜血不停地往下流,而知白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就那样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 心脏扯着神经,不受控制地狂跳,好像下一秒会直接蹦出来,知白机械地按着胸口,半晌慢慢跪在血水里,发出一声沙哑破碎的痛哭。 鬼门里,霍行川伸手招过金凤,伏在它的脊背一路俯冲,在方隐年被被万渊吞进腹中的前一秒,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回来,摔在金凤上。 方隐年咳出一口血,不悦地看着霍行川。 “你瞪什么瞪!你倒是大义凛然?”霍行川站在凤凰上,挥开周围的鬼气,冷声问道,“你的法相呢?” 方隐年看向血海深渊:“没了。” 当初在昆仑山被天雷劈碎了。 不过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就算没有法相,靠我血脉里的灵力,也能镇压,只不过后面的封印结界就要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又要往下跃。 却被霍行川一把按住了肩膀:“先不用。” 方隐年行动受限,拧眉不满问道:“我现在功力不敌当初一半,你也不是全盛时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霍行川垂头看了眼,脚尖轻轻点了点凤凰法相:“这不还有它么?” 方隐年愣住了,过了一秒钟才问:“你疯了!你要祭了法相?” “人都要死了还法不法相做什么?我当霍行川那会儿不一直没有法相么。” 方隐年沉默了片刻:“它也未必可以。” “那就没办法了。”霍行川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反正遗言我也说完了。” 周围鬼气越来越重,腐肉马上就要将他们团团围住,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俩再去犹豫。 霍行川手中灵力汇成箭矢,他目光森寒,朝着血海射出几箭,灵力相互共鸣,汇成一个小型符咒。 万渊在符咒中挣扎而起—— 那已经不能算是万渊了,为了聚集鬼气,万渊放弃了人形,现在不过是血水里一块形状扭曲的大肉瘤罢了。 而这肉瘤在符咒地影响下,带着赴死的气势直接冲了过来,朝着俩人张开血盆大口。 只要吞了他们,就有回旋的余地! 霍行川一手抓着方隐年的领子,一手缓缓抬起,在肉瘤腾空的瞬间,从凤凰脊背上踏起。 随着他手一挥,凤凰振翅而飞,带着耀眼金光直接插进肉瘤口中。 大嘴闭上,凤凰被吞入腹中。 鬼门内一片死寂。 安静了几秒后,肉瘤露出来一个微笑。 方隐年心说不好,接着便又要跳下去拿自己来当引子。 却再次被霍行川按下来。 方隐年一瞪:“再不去来不及了。” 可霍行川稳如泰山,静静地看着那肉瘤的反应。 肉瘤桀桀的笑声夏然而止,它眼神一定,庞大的身子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起来。 霍行川在身前竖起一块屏障,拉着方隐年极速向后退,与此同时,肉瘤身上的血肉开始朝四周膨胀,如同一个不收控制的气球,越来越大。 直到—— “砰!” 一声巨响,凤凰的金翅从它体内挣扎而出,带着熊熊烈火将肉瘤巨大的身子覆在羽翼之下,拉着它一起飞至血海中。 万渊在火焰中痛苦地嘶吼,死死看着霍行川,鬼气一股接着一股地朝二人袭去,然而都被凤凰的火焰燃成了水雾。 “不要不要不要!”他拼命挣扎着,体内鬼气和灵力不停爆破,火焰吞噬过他每一块血肉。 徒劳的挣扎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 凤凰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轨迹,长羽扫过时候被霍行川轻轻抓了一把,然后它义无反顾地坠入了血海。 一声凤鸣后,血海剧烈燃烧,直接变成了一个巨大熔炉。 里面烹煮着数不清的恶灵罪魔,亡灵上下挣扎,转眼便被煮成一缕烟。 血海上顿时白茫茫一片。 金凤将自己彻底燃烧殆尽,肉瘤发出最后一次猛烈的爆炸,冲击波炸碎霍行川的防护罩,把俩人吹飞出去,霍行川浑身碾过一阵疼痛,五脏六腑怕是都被震碎了。 过了好一会儿,整个血海才重回平静。 第115章 方隐年奄奄一息:“这次结束了吗?” 霍行川疲惫道:“应该是吧。” 他挥手将鬼门劈开,天光涌入,拖着方隐年从洞口爬了出去。 紧接着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拥抱。 他眼睛勉强聚焦才把视线落到知白身上,见他满脸泪水,拼力扯出来一个苍白的微笑:“怎么又哭了?” 知白愤恨道:“霍行川我真的恨死你了!” 霍行川拉了拉,示意他凑近。 知白听话地靠过去,结果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撑起上半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轻轻说:“我没违反约定。” 他笑了一下:“我永远都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第98章 第二天清晨。 霍行川大半个身子缠满绷带, 坐在血海边缘望着天发呆。 这里的魔物被清扫殆尽,几根巨大的降魔杵直插阵点,巨大的封锁结界笼罩在血海上, 淡淡的金光轻纱一般飘在空中。 他伸手抓了一把吹过来的灵力,问道:“血海都空了,还设这个结界干什么?” 方隐年吊着一根手臂站在他身后:“监察司的人怕了,说要严密防护。” 霍行川挑起眉, 刚想嘲讽几句, 又看到方隐年疲惫的眼神中, 把嘴闭上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片刻,方隐年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锁都锁了, 苍北魔域就这样呗。” “……”方隐年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没好气地继续问,“我是说你, 还打算回栖桐殿么?” 霍行川又不说话了,他从地上捡起几块碎骨头,朝血海掷去, 一口气打了好几个水漂。 直到把刚才捡的骨头都扔完, 霍行川抓了个空,他看着一圈圈涟漪,才淡淡说道:“不回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知白也很喜欢人间。” 方隐年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早已预料的释然:“好, 回去之后,特案局的局长就由你来当吧。” 霍行川扭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方隐年低声叹息一声道:“我累了,想四处走走。” “走呗, 去gap一年。局里的事让老唐去做。”霍行川活动了下手腕,“我当个领工资的小队长就行,懒得和监察司那帮人打交道。” 方隐年不做回答。 他换了个话题问:“怎么没见知白?” 霍行川眉眼迅速浮起一抹悦色:“昨天晚上抱着我哭了半宿,现在还睡着呢。不说了,我回去叫他起床吃饭,哎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知白不爱吃这儿的盒饭,每次都得商量半天……” 方隐年懒得听他和知白腻腻歪歪的事,当即摆了摆手:“好了够了,赶紧滚吧。” 霍行川笑笑,散步似的慢悠悠回到房间,知白果然还在睡。 他小心翼翼在床边坐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知白苍白的脸。 他很小声地说:“今后就好好养身体吧,以后我就得靠你护着了。” 接着霍行川俯下身,在他平稳的呼吸中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突然想起昨天,知白乌黑的眼眸里溢满泪水,字字泣血:“霍行川,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知白。” 霍行川就这样垂眼看了知白很久,直到他在朦胧中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霍行川吓了一跳。 知白猛地睁开眼,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霍行川迅速回握住他冰凉的手,凑过去问:“怎么了知白。” 知白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翕忽扇动的蝶羽,他把大半张脸埋进霍行川的手心,轻轻蹭了蹭:“我坐了一个梦,梦见你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一路追着你,怎么都追不上,你一直都没有回头。” 知白眼珠开始湿润,看得霍行川一阵心疼,赶紧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止不住地连拍带哄。 “霍行川我是不是得病了啊,是不是患了什么皮肤饥渴症,或是什么应激症啊?不然我怎么一见不到你就心慌个不停呢?” 霍行川把他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听,知白。” “听我的心跳声,听到了么?” “嗯。”知白数着皮肤下有力的跳动声点了点头。 “它每跳一次,就是在说一次我爱你,你数了多少下,我就说了多少句爱你。”霍行川用力地抱住他,吻去了知白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知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知白伏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霍行川背后的衣服。 而霍行川就这样任由他把泪水糊了整片胸口,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过了很久知白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霍行川低声问:“方隐年问我们以后要不要回栖桐殿,你想回去吗?” 知白思索了一下,在他怀里晃了晃脑袋:“我觉得人间很好,我想和你留在这里,可以吗?” 霍行川勾起唇:“好。那我们就留在人间。” 知白“嗯”了一声,接着点菜谱似的念叨:“而且在人间还可以去看看余颂,何凌轩,陈正他们……” 霍行川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了。 他突然觉得和知白一起回栖桐殿也不错,毕竟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姓余的,姓何的。 霍行川把这话和方隐年说完以后,立刻收到了对方的白眼。 方隐年拧着眉心:“你这样是病,你知道么?” “这怎么能是病呢,你没有爱人你不懂,当你……”霍行川喋喋不休地争辩起来。 “够了我说够了。”方隐年崩溃,“不要再和我讲你们俩的事情了!” 说罢,他戴上耳塞,拉下眼罩,强行和外界——当然主要是霍行川,隔绝开。 霍行川撇撇嘴:“这人,动不动就急。” 他把大半个身子挪回来,无奈地向后面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方隐年和监察司的人说了什么,没过两天他们就离开了。 重新坐回那辆破面包车,一行人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身上治疗符纸贴了一层又一层,一个个捆得和木乃伊似的,但是还是拦不住他们的激动。 夜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副扑克,拉着知白又凑了个人,兴致勃勃得斗起了地主。 知白没玩过,一连输了好几把,但是莫名其妙地跟着哈哈乐了半天。 霍行川等着这把结束,把人拉了回来,强行扭过他的脑袋:“过来,跟我玩玩。” 知白看了眼正在假寐的方隐年,愤愤不平:“你不能因为没人理你,就打断我的快乐啊!” “……” 夜明趁机探过脑袋:“老大也要玩?快来快来,线上麻将来一波!” 知白双眼放光:“好啊好啊。” 霍行川一脸黑线:“你会打麻将吗?” “不会啊。”知白笑嘻嘻。 然后他就这样笑嘻嘻地打了一路麻将。 打了一路输了一路,然而躺在火车上,到了半夜知白还在举着手机血拼。霍行川终于忍不住,一把没收了他的手机,用第二天再继续玩的话术,哄骗着他把药吃了。 知白依依不舍地盖上了被子。 过了两分钟,他突然翻身,十分遗憾:“我刚才要是摸个二饼就好了。” …… “知白。”霍行川一字一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第二天知白在飞机上过了极其无聊的几个小时,下了飞机忙不迭地和夜明约起了下一波。 要不还是回栖桐殿吧,霍行川看着知白眼底的红血丝如是想。 好歹九天神境没有无线网。 不过知白昏天黑地的打麻将大计到底是被霍行川的霸权主义扼杀了。 他成了霍行川头号监管的病人,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吃药,然后晚上把知白搂紧怀里上下其手一番,总要搞到半夜才结束。 他幽怨地看着霍行川:“你不是说要早早睡觉,好好休息么?” “……”霍行川无言以对,干巴巴地问道,“难道你不愿意么?” 知白翻过身,用被子盖住自己滚烫的脸:“愿意是愿意的,就是你能不能轻点……” 他回头看了眼,小声说:“你太用力,很疼的……” 此情此景,霍行川坚持霸权主义,又把人捞回了自己怀里。 血海已空,魔族重创,天地间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霍行川工作也难得轻松了许多,甚至过起了朝九晚五带双休的生活。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当一个合格的人夫,伺候好吃饱衣食住行。 不仅如此,他还去书店买了本家常菜谱,准备从头到尾给知白尝一遍。 初衷是好的,但是知白表示有些事情有心意就够了。 剑修学院因为特殊情况,不少学生还在养伤,只好暂时放了暑假。知白无所事事,便着实施了当初直播的想法。 第116章 每天晚上吃完饭,雷打不动坐在摄像头面前,抱着那把中阮,认认真真地弹着古代小调,因为别出一格,还小火了一把。 知白看着一波波的打赏,抱着手机扑进霍行川怀里:“看!我赚钱啦!” 然后就忍不住畅想要用这钱买点什么呢? 他左思右想了半天:“霍行川你说我也买套房子怎么样。” 霍行川哭笑不得:“可是你现在一平米都买不起哎。” 知白瞪着他:“过几天我就能买得起了!” 结果第二天知白就兴冲冲地跑到霍行川面前,举起手机得意道:“看有个好人送了我好多礼物!我现在能买得起一平米了!” 霍行川看着美滋滋地在屋子里蹦跶的知白,笑而不语。 他划着自己刚注册的账号,没忍住又给知白刷了一波,光荣地做了回隐姓埋名的榜一大哥。 这几天知白又去了几次医院,不过余颂依旧不愿在睡梦中醒来。 他在病房外徘徊了好久,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又憋回了心里面。顺着窗口向里面望去,吱唔了半天最后只说出来句:“你一定要醒来啊。” 从医院出来后,知白还去见了何凌轩和陈正他们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知白总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不一样了。 在电玩城玩了一下午,三个人沿着河边慢慢散步,何凌轩说:“听说周启周问她们两个也都恢复得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学?” “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去学校么?”知白奇怪地问。 “我哪有!”何凌轩瞪着他,把头偏了过去,轻声说,“我以后想去特案局。” 知白一愣:“为什么?” 何凌轩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不行么?” “那就一起准备等级考试呗。” 不过在他们之前,有一个人先去了特案局。 佘舟子局促地站在办公室,把特案局众人吓了一跳。 霍行川大方地介绍:“佘舟子,鉴于他之前的表现,再次任命他为特案局外勤编外人员,主要负责情报收集工作。大家鼓掌欢迎!” 众人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鼓了几下掌。 霍行川拍拍佘舟子肩膀:“别怕,还有很多个以后呢。” 是的,还有很多个以后呢。 霍行川和知白选了一个晴朗的上午,去陵园祭奠战死的修士们。一排排石碑上刻着无数年轻的名字,他们把时间永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华,用鲜血铺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而后长眠于此。 今天风格外轻柔。 知白和霍行川站在石碑前,黄白相间的花束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他们的视线越过重重碑林,看向远方湛蓝而渺远的天际。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