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界当配角》 第1章 《我在天界当配角》作者:谢氏枯荣【完结】 简介: 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五百年前,因几位上神的爱恨纠葛,天界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神魔大战,搅得六界不宁,生灵涂炭,最终以魔神抱得美人归,天帝痛失所爱而结束。 五百年后,天界又恢复了一派安宁祥和。 云浮因在神魔大战中立下大功,被天帝封为上仙,下赐万里云极仙境作为封地,还在天界有了自己的仙宫。 然而众所周知,如今天界阶级内卷严重,纵使云浮成了上仙,在几位上神面前也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小配角,起到的都是跑腿打杂,推动剧情的作用。 不过比起她刚飞升那会儿好多了,毕竟她现在只需要给天帝一人跑腿……在魔神和月神不发癫的情况下。 * 天帝珑渊是天界最强大的神,五百年前一举打败魔神玄晖,将其驱逐出天界,恢复天界安宁;也是最温柔悲悯的神,因为月神瑶殊的恳求,最终选择成全,让瑶殊跟随玄晖去了魔界,而自己守在清冷的云极宫,一晃便是五百年。 云浮喜欢珑渊,但她知道珑渊心中的人始终是月神,也无意掺合进三人的纠葛之中,所以她将这个秘密深藏于心,能成为珑渊最得力的属下就满足了。 然而有一天,珑渊失踪了,主宰六界的天帝陛下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三十六重天之上,众神对此缄口不言,还派天兵天将追杀云浮。 云浮一边逃命一边寻找珑渊,她找遍了三十六重天,始终不见珑渊的踪影。 你们把我的神藏哪了? 【悲悯神性天帝&底层逆袭小仙】 ps:1.女主第三人称视角。 2.男主是天帝也是龙神,不喜欢女配,后文会揭晓 3.本故事纯属虚构,里面的神仙纯属虚构。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主角:云浮 珑渊 一句话简介:美貌天帝x逆袭小仙 立意:天界最美打工人 第1章 “真是晦气,五百年来陛下第一次设丹元宴,众仙云集,你我却被派往边界巡视!看来此次是无缘太清天尊的仙丹了……” “你以为还跟五百年前一样,这种苦差事都可扔给下界小仙去做,自从天帝陛下御极,便下令天庭不许再以出身定尊卑,凡是进入上界的仙者,无论是谁都必须要巡视九州十域,以此作为历练增进修为。” 在远离尘世的云霄之上,两个白衣仙士腾云驾雾朝着天魔边界的幽玄境不紧不慢地飞去,一路上还在抱怨错过天庭难得一次的盛会丹元宴。 二人途经一处仙境,远远隔着一段距离就见那仙境峰峦叠翠,霞光璀璨,华丽的仙宫巍峨耸立,仙气萦绕不绝,一看就是个适宜修行的宝地。 “那是何处?”一个仙士指着仙境问。 “你竟不知?那里就是云极洲,云浮上仙的封地,距离上天庭最近的地方,有万里之广,是九州十域仙气最为充沛的一处福地,其中仙草瑞兽无数,就连太清天尊炼丹需要奇珍异草都得找云浮上仙讨要,天帝陛下当年就是诞生于此地。” “原来这就是云极洲啊……这么好的地方,竟然给了一个凡人飞升的仙,真是暴殄天物!” “谁让人家有本事,在神魔大战中立下那么大的功劳,陛下才会将他的诞生之地赐予云浮上仙。” “哼!我看未必,这凡间之人惯来会逢迎媚上,钻营取巧,即使飞升成仙也习性不改,谁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得了陛下的青睐,若不是当年我父亲前往边界镇守,恐怕当时在陛下身边立功的就是我父亲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咦?那是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眼见就要路过云极洲,忽见仙境上空一处厚厚的云层像是被什么利器撕成两半,一个人影缓缓从云层下面飞升而上,身上除了仙人淡金色的仙气,竟还掺杂着黑红色的雾气。 仙士脸色大变:“不好!竟是伪仙!” 一人急忙召唤出佩剑朝着人影攻去,然而已经来不及,那被称作伪仙的影子早在他们出声的时候就被惊动,先一步向他们攻来,其中一人被对方一记从云端掀飞跌落天庭,连还手都来不及。 “灵泽!” 站在云头上的仙士着急地呼唤自己的同伴,还不等他救人那伪仙继续提剑向他刺来,其身法之快、之强盛,连他都难以招架。 仙士一面左支右绌挥剑应对,一面设法叫人,然而此时恐怕满天神佛都远在太微宫赴宴,根本无人发现此处的异常。 上任天帝绝地天通之后,凡间灵气日益稀薄直至断绝,凡人修仙之路被断绝,然而仍有无数修士不肯放弃,依然在凡间不断修行。 五百年前神魔大战结束,虽然天界重新归于平静,但天界与人界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些缝隙,一些修为高深的凡人便伺机从这些缝隙之中飞升入天界。 这些凡人没有走过通仙桥,肉体凡胎未经雷劫淬炼蜕变成仙体,故而不算真正拥有仙躯,这类进入天界的凡人也不可能真正成仙,故被称为伪仙。 五百年间天庭众仙不断修补裂缝,并加强巡视,为的就是防止伪仙偷入天庭,近几年来都没有再发现异常,没想到今天祸不单行,竟让他们给碰上了。 那伪仙面容阴鸷可怖,双目赤红,周身黑红之气几乎要将那淡的看不见的仙气吞噬,招式狠辣大有置那仙士于死地的架势。 “铛!”的一声,仙士的剑被打落,眼见就要被那占着黑气的剑刺中,数百年修为尽废于此处时,又是“叮!”的一声,裹挟着无尽杀意的剑被横空出现的一柄剑轻巧拦住。 那剑身窄薄,轻盈锋利,在仙气的加持下泛着盈盈白光,在凡间修士眼中或许是不可多得的法宝,但在天界诸多法宝中却不值一提,可偏偏是这样一柄普通的剑,轻而易举地阻挡了伪仙的攻势。 仙士还算有些见识,看见那柄剑便大喜过望:“云浮上仙!” 被唤作云浮的女子一袭青衫,腰悬一枚白玉腰牌,细眉轻挑,眸如秋水寒潭,面容清艳淡雅又仙气凌然,正拧着眉看向被她截住攻势后发狂嘶吼的伪仙。 云浮与之交手数招,没用多长时间就压制住了刚才两个仙士都无力招架的伪仙,随即施法将其困住,然后问那仙士:“你是那个宫的?这是怎么回事?” 那仙士见来了救兵,还是天庭最强战力之一的云浮上仙,连忙道:“多谢上仙施救,小仙是九霄仙尊玉府仙使,名唤未夷,与灵泽路过此处时遇上了偷入天庭的伪仙,方才这伪仙将灵泽打下天界,还请上仙施救!” 云浮常在天庭走动,虽未见过灵泽,但也听闻九霄仙尊有此一子,视如掌中宝,云浮随手一扔,佩剑穿云而下,顷刻间消失在天阙之上。 伪仙被术法所缚,见云浮如此无视自己,怒道:“你们这些神仙,一个个虚伪冷漠,惺惺作态!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断绝我等的修仙之路,如今我好容易得登仙途,偏生还要百般阻拦,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掌控人界,凡间如我这般的修士多不胜数,你们是杀不尽的!” 说话间云浮的剑已经载着险些掉出三十六重天的灵泽回来了。 灵泽身为九霄仙尊之子,出身高贵,在上天庭中无人不高看他一眼,而他向来自诩法力高强,谁知碰上伪仙一个照面就被人掀下天庭,险些掉出天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刚被救上来就听见这个卑劣的伪仙在此大放厥词,不由怒喝:“放肆!区区凡人贱如蝼蚁也配妄想成仙,上任天帝收回通仙桥就是为了杜绝你们这等卑贱之躯玷污天庭!” 虽说上任天帝陨落后,如今的天帝珑渊下令上天庭的仙者不得再欺压人、妖两界修炼而成的仙,然而此令只不过是在表面遏制了一些明目张胆的行为,在很多生来就拥有无上法力的神仙心中,此二界飞升成的仙始终低人一等,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九霄仙尊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儿子耳濡目染,自然对人、妖飞升而成的仙有轻贱之心。 云浮听他张口闭口“蝼蚁”、“卑贱”,在一旁直皱眉,她懒得和一个仙二代计较,只看向被缚的伪仙,眼中神色难明:“你好好看看你周身的仙气,还觉得此番行径是成功飞升,得登仙途了吗?” 真正走过通仙桥飞升成仙的凡人,周身只会是金光护体,而非如今这般缠绕着黑红色的怨气。 “哼!若非天族合谋收回了通仙桥,断绝了我等登仙之途,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如今又来假惺惺指责我得位不正,论虚伪果然没人能及你们这帮冷漠自私的神仙!” “竖子尔敢!”灵泽被激怒,不由分说提剑向伪仙攻去,却被云浮挥袖拂开。 云浮转头看向站在她剑上张牙舞爪的小仙,冷淡道:“天条有云,抓到伪仙后需抽其法力,再将其贬下凡间,并未说可以随意杀害他们。” 第2章 灵泽眉毛倒竖:“伪仙偷入天庭谋杀仙使,其罪当诛,凭你是谁也没格管我!” 一旁的未夷生怕灵泽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连忙道:“这是云浮上仙,方才就是上仙救了你。” 灵泽惊愕万分:“你,你就是云浮?” 不怪灵泽从未见过云浮,云浮身为上仙又是天帝近臣,平时多在上天庭走动,灵泽虽是九霄仙尊之子,但还未经过仙考,未得到出入上天庭的资格。 九霄仙尊不喜欢云浮,对其常有微词,灵泽便以为云浮是靠着不入流手段得天帝重用的女仙,该是烟视媚行之流,不想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青衫女子,容貌清雅,气质绝尘,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冰冷傲气,与狐媚惑主之人一点也不沾边。 “你……哎哟!” 灵泽刚要说什么,踩在脚下的剑忽然一动,“嗖”地一声飞到云浮身边,白光一闪消失不见,他再次被毫不客气地掀翻在云堆里。 云浮冷冷扫了一眼灵泽:“你即喜欢分尊卑,理当知道,我为上仙,而你是小仙,方才你在我面前的言行,便有违天规,是为不敬。” 灵泽脸涨得通红,自他出生以来,父亲的玉府中没人不捧着他,还没有谁敢这样扫他的脸。 一旁的未夷连忙拉了拉灵泽衣袍,拱手向云浮赔罪:“上仙恕罪,灵泽一时语快,并无对上仙不敬之意。” 云浮瞥了一眼两个小仙,不欲与他们计较,转身准被带着伪仙离开时,远处又有数人驾云而至,为首的一人身披金甲,身材高大魁伟,双目亮如闪电,手持一副金光闪闪的槌楔,正是九霄仙尊。 九霄仙尊,执掌六界雷霆之政,凡间人多称之为雷神,然而三十六重天上,真正的神只有三位,所以天上的神仙皆称其为九霄仙尊。 只听他如雷般轰鸣的声音先人一步传来:“云浮上仙好大的架子,竟然管教起我的儿子!” 说话间,九霄仙尊顷刻来到几人面前,灵泽连忙上前,神情激动中带着仰慕:“父亲,方才我们正要前往幽玄境巡视,不想路过云极洲时竟遇到了伺机飞升的伪仙,孩儿还险些被其重伤!” 九霄仙尊以眼神示意儿子闭嘴,转而看向云浮:“五百年来天庭众仙一直修补天隙,已有很多年不曾遇见伪仙,如今怎么偏偏云浮上仙的封地内出现了伪仙,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2章 云浮看向九霄仙尊,似讽非讽地笑道:“诚如上仙所言,五百年来我们一直修补天隙,已有很多年没有遇到伪仙,怎么偏偏就你的儿子这么巧碰上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果然凡胎肉~体,如此巧言令色!” “先搞欲加之罪这一套的可是仙尊,不过是偶然发生的小事,竟也想把罪名扣到我头上,仙尊生而为仙,比我等肉~体凡胎高贵不少,竟也会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吗?” 九霄仙尊怒目而视,却不知如何反驳。 论口舌之利,上天庭无人能及云浮,见九霄仙尊被她用话堵住,云浮冷冷扫他一眼,不欲与之纠缠,携了伪仙转身欲走。 “且慢!” 九霄仙尊举起槌楔就朝云浮的方向一击,刹那间一道亮过白昼的电光朝着云浮身旁的伪仙袭去,云浮挥袖一挡,那白光便落在伪仙前面存余之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劈开三十六重天,携雷霆万钧之势朝下界袭去。 天幕很快又合拢,云浮只来得及看见雷电落在凡间的一座山上,瞬间引起了巨大的山火,若是山中有人,恐怕顷刻间就被烧成了焦炭。 云浮缓缓回头,冰冷的目光中隐含怒火:“仙尊可知此举会误伤无辜生灵?”九霄仙尊一脸无谓。 云浮冷笑:“仙尊是想与本仙开战吗?” 说着便召唤出自己的佩剑。 九霄仙尊似笑非笑:“上仙说笑了,这伪仙竟敢伤害吾儿,本尊取他性命理所应当,还是说云浮上仙因为成仙之前是个凡人,所以对这飞升失败的凡人有了维护之心?” 那伪仙本被术法所变的绳索越缚越紧,几度挣扎不能,后又被雷神法宝骇得半晌不敢言语,此时听到九霄仙尊说出云浮的名字,转头震惊地看向云浮:“你便是云浮仙?凡间最后一个走过通仙桥飞升成仙的人?凡间至今都流传着你的传说,无数百姓修士为你修庙供奉,焚香祭祀,就盼你能救我们于水火,可是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什么都没有盼到,什么都没有!如今看来,你终究和他们成为了一丘之貉!可悲!可叹啊!” 云浮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不语。 九霄仙尊似笑非笑:“上仙都飞升五百年了,还能在天庭遇到凡人与你叙旧,这伪仙对你推崇备至,看来云极洲出现天隙的事果然有蹊跷…… “有没有蹊跷轮不到你说了算,本仙自会将之押往嘉陵神君处请他裁夺。” 九霄仙尊在上天庭法力高强,又掌六界雷霆,算得上位高权重,却屡屡被云浮驳斥,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二话不说举起手中法宝释出雷电朝着伪仙劈去。 云浮见状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目前大多神仙都还在丹元宴上,若是赶来看见她和九霄仙尊有了龃龉,恐怕天帝几百年来苦心维持的平衡会被打破,当下决定速战速决。 云浮迅速召出自己的佩剑纯钧挡住九霄仙尊的攻势,一面以手为掌覆在伪仙面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法力抽出,伪仙发出痛苦的叫喊,云浮面露不忍。 在一旁观战的灵泽想要上前帮助父亲,却被云浮一个眼神吓退,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算不上有多凌厉,却让灵泽心生畏惧,不由愣在原地。 未夷见状连忙拖着灵泽连退数十米,两个上仙拼法力,其实他们这些小仙可以介入的。 九霄仙尊自然看出了云浮的目的,不愿让云浮得逞,不停往槌楔中灌注法力,然而槌楔释放的雷电与纯钧剑抗衡须臾,就被纯钧剑内强大的法力反弹回去,白光噼里啪啦一阵乱闪,最终虎头蛇尾地消失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云浮双指为剑,劈开云层一掌将伪仙推了下去,就此跌落三十六重天,重新打回凡间。 远处的灵泽表情既震惊又难看,父亲的法宝触即生雷,威力无穷,却敌不过下界一柄平凡的剑,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云浮上仙的法力远在父亲之上,难怪暴脾气的父亲自刚才开始只语言挑衅云浮,选择攻击伪仙却没有直接和云浮对上。 出生于上天庭,有几千年修为的上仙,法力却不敌一个刚飞升五百年的凡人。 灵泽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对凡人飞升成的仙如此厌恶,他们实在是太可怕了,若是不加以打压遏制,迟早会骑在他们头上,就像现在一样。 九霄仙尊的脸色亦十分难看,一击不中,已然让云浮放走了那个伪仙,他本欲杀了伪仙替儿子出气,但既然人已经被贬下界,错过了机会,也没必要再和云浮动手。 且不论实力,单凭云浮是天帝近臣,掌九州天兵,他也不能做得太过。 九霄仙尊阴沉沉看着云浮,云浮坦然与之对视。 半晌,九霄仙尊呵呵笑出声:“云浮上仙一心想要保住那伪仙的性命,殊不知人家不仅不会感激你,甚至会更恨你,那伪仙一看便心高气傲,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却生生抽走了他的法力,将他贬回凡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适才还不如让本尊给他个痛快呢!” 云浮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握住剑的手愈显青白。 刚才伪仙看她时怨毒的眼神,不用九霄仙尊提醒她也看得明白,知道对方必定恨透了他,但她只能这么做。 云浮收回目光,不发一言,转身欲走。 未夷自九霄仙尊来了以后就一句话不敢说,在一旁紧张的东张西望,即怕来了人看见两位上仙大庭广众闹得这样难看,又怕不来人两位上仙越打越凶后面更难收场。 索性现在双方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未夷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太微宫的方向又来了几个人,同样腾云驾雾而至。 未夷凝神一看,惊呼:“嘉陵神君!” 嘉陵神君,与云浮同为天帝近臣,其为神与凡人所生,生来就拥有法力,自幼显出不凡,后来回到天庭,先是在嘉陵一带做一个小小的地仙,后因法力高强在仙考中拿下头名,得以进入上天庭。 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美,身披银甲,腰间左侧悬挂法宝劈山锏,右侧是一枚与云浮一模一样的白玉腰牌,然其神情冷漠如一尊雕塑,令人望而生畏。 嘉陵神君是上天庭的司法之神,亦是天界最强战神,相传其法力已经接近半神,整个上天庭只有云浮可与之过数百招而不败。 在一众上仙中,唯独他能被尊称为神君,可见其实力之强悍,地位之尊崇。然其性情孤僻,为人不近人情,在上天庭中独来独往,从不与谁深交,众仙对其也是怕多于敬。 第3章 嘉陵神君在几人面前停下,先是对九霄仙尊点头示意,然后才对云浮道:“丹元宴上你中途离席,陛下命我把赏赐的仙丹带给你。” 云浮向来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宴会,每个神仙脸上都挂着假笑互相吹捧,看得她浑身难受,索性提前跑出来,本打算回封地,不料路上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嘉陵神君的语气是一贯的平淡无波,九霄仙尊却听出了同僚之间的熟稔。 不愧都是凡人脱胎,天帝近臣!九霄仙尊心下冷笑。 云浮接过仙丹,对嘉陵神君道:“多谢陆吾神君,刚好我有事要向陛下禀报,等宴席结束后亲自去向陛下谢恩。” 嘉陵神君在凡间时的名讳叫陆吾,只有相熟之人才会如此称呼他。 陆吾闻言环视众人:“发生了何事。”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说明其还在远处时就已经感知到了此处的冲突,却在云浮开口时才主动问出口,其立场已经显而易见。 九霄仙君冷笑不语,灵泽倒是想说话,可面前三个都是法力无边的上仙,轮不到他一个小小仙使开口。 云浮轻描淡写道:“刚才在云极洲发现了一名伪仙,已经被我打下凡间了,神君来得正好,还请神君援手助我修补天隙。” “举手之劳。” 说着二人就一同前往云极洲,将九霄仙尊等人无视了个彻底。 灵泽见父亲脸色阴沉地可怕,一时没敢出声,直到九霄仙尊呵斥他:“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还要去幽玄境巡视?!” 灵泽连忙拉着未夷告辞,刚要走九霄仙尊又扔出一件法宝给他,灵泽一看是父亲炼制的雷公锤,只小臂长,锤子也不过拳头大,但施法时能瞬间变成一柄巨锤,里面还有父亲灌注的法力,威力无穷,对付一般妖魔绰绰有余。 九霄仙尊道:“有了此物若是再连伪仙、妖魔都打不过,出去别说是我的儿子。” 灵泽脸色涨的通红,压下一肚子疑问,拖着未夷跑了。 云浮补完天隙后立刻就去了云极宫。 云极宫位于第三十六重天,是天帝珑渊的寝宫,不同于朝见群臣、张筵设宴的太微宫那般华丽璀璨,金光耀目,此处琼楼玉宇,雕栏玉砌,宫室皆玲珑剔透,美轮美奂,乃凡人毕生不得见,却处处透着一股冷清。 云浮和陆吾成为珑渊近臣之时,珑渊各自赏赐了他们一块玉牌,白如凝脂,光华内敛,是号令九州十域天兵天将的兵符,也是出入云极宫的令牌,只有她和陆吾才有。 她是绝地天通之际最后一个飞升成仙的凡人,而陆吾是神与凡人结合所生,两人皆出身下界,却越过一众生来仙体,拥有得天独厚法力的上仙,得到天帝如此信重,这也是上天庭其他神仙对他们多有不满的原因。 云浮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云极宫后殿的莲花池。 珑渊应是刚从丹元宴回来,身上还穿着繁复华丽的礼服,白衣红缘,腰束金带,宽大的袖摆和袍角饰以金色莲纹,头戴金冠,青丝半束,其余尽数披散于脑后。 “陛下。”云浮上前行礼。 珑渊转身,背对莲池,看向云浮,声音清凌凌如玉罄相击,在堆金叠玉的宫殿中愈显空灵:“免礼,方才之事我已知晓,你想要保住伪仙性命,本不用亲自动手,是九霄鲁莽了。” 神仙的容貌都是绝美的,天帝陛下尤甚,雕琢完美的面容如冰似玉,本该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偏偏生了一双莲华美目,顾盼生情,风华无双。 珑渊驭下温和,对待众仙总是温柔多过冷漠,但无人敢在神姿高彻的天帝陛下面前放肆。 这样一个天性温和悲悯,心怀六界的神,却是三十六重天上无人敢与之比肩的存在。 第3章 云浮微微低着头,一只手的手背轻触腰间的白玉腰牌,没有说话。 珑渊问:“难得见你这副模样,可是刚才遇到了什么事?” 云浮伸出抵在玉牌边的右手,朝着珑渊摊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臣在抽取伪仙法力时,竟意外从他身上抽出了此物。” 珑渊看向云浮的手,目光一凝:“人魂。” 云浮的掌心上,一缕游丝般的魂魄轻轻浮动着,仿佛只要吹一口气就会就此消散。 云浮道:“臣虽然对人魂了解不深,但也知道人死之后,魂魄都是如雾一般的淡白色,可是这缕人魂竟透着淡淡的金色,其中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神力。” 是的,神力,在天界,神与仙之间相隔天堑,神仙凭借仙气修炼,所得修为称为法力,而神所具备的,则是与生俱来的,强大无边的神力。 若是人,那为什么他的魂魄会有神力?若是神,又怎么会有魂魄? 刚才云浮在抽取伪仙法力时就发现了异样,但因为还有九霄仙尊在场,她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珑渊走近云浮,两人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云浮知道珑渊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她手中的人魂,但珑渊身上浅淡的莲花香气还是让云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珑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绝地天通之后,凡间灵气稀薄,凡人想要修炼成仙几乎已经不可能,但仍有许多凡人不肯放弃,这些人想要精进修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死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并吞噬他们的人魂或者肉~体。如此行径早已与修仙之路背道而驰,所以即使有人从天隙飞升成为伪仙,身上怨气重于仙气,为天道所不容,不用多久就会遭到天谴灰飞烟灭,朕曾下令抽走伪仙法力,将之贬回凡间,也是有此顾虑,至少回到人界,还能保住一条命……这般看来,方才的伪仙应是吞噬了此魂才得以飞升。” 如今人界如此惨状,某种程度上也是天庭造成的,云浮心知肚明,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云浮问:“所以这缕魂魄中真的有神力?否则不可能仅凭吞噬这么一缕人魂就得以飞升。” 珑渊目中情绪有些复杂:“若朕猜的不错,此魂应该有人皇血脉。” 云浮脸色一变,人皇血脉! 天道六界,分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和冥界,大约六百多年前,天界虽说执掌六界,但人界奉人皇为主,人皇生来有天神血脉,若是潜心修炼,成神指日可待。 当时人皇地位几乎与天帝等同,人皇一旦飞升,必定成神,介时不止人界,恐怕天界的神与仙都只能屈居其后。 为了维护天界至高无上的地位,更为了彻底掌控人界,天帝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命众仙与他一同施法收回通仙桥,关闭人界和天界结合的通道,断绝凡人的修仙之路。 云浮在凡间修行时,是难得的天资高绝之人,不过两百余年,她就成功踏过通仙桥飞升,当年的场景她至今历历在目,当她踏着通仙桥一步一步走过漫长无比的淬炼之路,终于来到每一个修士都无比向往的天界时,发现通仙桥边竟然站满了神仙。 云浮第一次飞升没什么经验,还以为凡人飞升之后都能得到众仙的夹道欢迎,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本着礼多人不怪的想法,朝着众仙揖了一礼,抬头却发现满天神仙看她的眼神惊奇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后来还是天帝亲自发话:“竟然能在此时飞升,想来也是天意,罢了!” 云浮不知道这个“罢了”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天帝说完这句话后没再理她。 在这之后,云浮飞升的第一天,就眼睁睁地看着天帝和满天神仙一起施法,强行将架在天人交界处不知多少年的通仙桥生生拔起,收回了天界。 云浮惊慌之下连忙问:“收走了通仙桥,凡间的修仙之人怎么办?” 依旧没有人搭理她。 当一个人极度弱小的时候,是没有人会看见她,听见她的声音的。 初入天庭的云浮地位低下,人微言轻,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后来她被分到天书阁,做了一个打杂的小仙,过着备受欺压的日子,一直到通过仙考,进入还是大殿下的珑渊玉府中做仙使,在天庭的日子才稍好些。 天庭有天规,神仙不得私自下凡,违者将被剥夺仙籍,压上诛仙台受天雷之刑。 至于能否撑下来而不至于元神俱灭,就要看修为能不能扛得住天雷了。 所以自从成仙以后,云浮再也没有回过凡间,只是后来听说人皇因为修仙之途被阻,至死都没能飞升,其血脉也逐渐断绝。 没想到时至今日,在三十六重天之上,她竟然还能看到拥有人皇血脉的人魂。 若是此事被其他神仙知道,恐怕这缕魂魄也难以保存。 珑渊身为天帝,六界之主,不知会如何对待这抹人魂,云浮没有来的有些担心。 忽然,珑渊伸手接过云浮手中的人魂,那只手白玉无瑕,小心地捧着烟雾一般要散不散的魂魄来到莲池边,轻轻地将魂魄放入一朵散发着淡淡光晕的青玉莲中,青玉莲层层叠叠的花瓣迅速合拢,将那缕魂魄包裹其中。 第4章 珑渊的袖摆浸入莲池而不湿,云浮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那一贯温和悦耳的声音道:“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不要让其他人知晓,这缕魂魄暂且先放在青玉莲中温养,你先退下,传陆吾进来。” 云浮听到珑渊亲自温养魂魄松了口气,但听到他要传唤陆吾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陛下,臣也可以……” “云浮。” 珑渊转过身,莲花眼温和地看着云浮,止住她未说出口的话:“朕知道你想亲自查这件事,你出身凡间,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全靠自己的实力,却依然不为上天庭一些仙者所容,若是你再与人皇的魂魄牵扯不清,只怕他们会找更多的借口来攻讦你。陆吾不同,陆吾虽然同样出身凡间,但他毕竟是朕的堂兄,身上有神的血脉,多少能够震慑住那些神仙。” 人皇魂魄惊现天庭,此事无论如何都要彻查到底,但由谁来查是个很重要的选择。 珑渊处处维护下界飞升的仙,力求天庭众仙平等,已经引起了很多自视甚高的仙者不满,只不过畏惧珑渊而不敢多有置喙。 这件事只能暗中探查,否则又要在天庭掀起不小的风波,而珑渊身边值得信任的臣属,除了云浮就是陆吾了。 珑渊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让云浮来查这件事,若是之后被其他神仙知道,恐怕会怀疑她与人魂之事有关联,所以此事的确由陆吾来查最合适。 云浮知道珑渊的确是为她考虑,没有再坚持,只道:“臣知道了,臣告退。” 云浮走到后殿门口时,回头看向珑渊的方向,珑渊背对着她低头看着莲池,身上的圣洁的白衣几乎和周遭的玉砌雕栏融为一体。 每当珑渊一个人时,云浮总觉得他周身被清冷孤寂笼罩。 自从五百年前月神瑶殊随魔神玄晖去了魔界,珑渊就常常喜欢一个人呆着,任何人都无法走进他的内心深处。 云浮握了握腰间的白玉牌,离开云极宫,召来青鸟前往陆吾玉府传信。 她在天庭也有自己的仙宫玉府,但此时却不打算*回去,而是幻化成一只不起眼的仙雀栖在云极宫远处一株扶桑树上,亲眼看见陆吾进入云极宫,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 云浮连忙扑腾着翅膀跟上。 陆吾回头看了天上的仙雀一眼,没有说话,沉默地回了自己的玉府,云浮刚到陆吾玉府就现出真身,径直问陆吾:“陛下怎么说,他吩咐你做什么?” 陆吾坐在桌前倒了一杯玉露酒,一口饮下后才不咸不淡道:“既然胆子这么大,敢变成鸟藏在陛下的树中,何不直接飞入云极宫偷听,来问我做什么?” 云浮无奈:“我倒是想,奈何修为不够,恐怕还没靠近云极宫大门就被陛下发现了。” 陆吾哼了一声,听不出是笑是讽,他对谁都是这态度,云浮见怪不怪,丝毫不在意,只是有些着急:“所以陛下有没有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陛下的话你是一句没有听进去,他不让你插手此事也是为了你好,你何苦还要掺合进来。” 云浮脑海中浮现伪仙被打下凡间是极度痛苦和怨恨的神情,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得到人皇魂魄的,心中总觉得此事绝非偶然。 人有三魂七魄,且魂魄之间互相吸引,若有一缕魂魄出现,找到其他魂魄就是时间问题,而云浮要做的,就是在这些残魂再次被凡人吞噬或者被其他神仙发现之前收回来。 她只是想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半晌,云浮道:“就当是为了六界和平吧。” “噗——”陆吾将喝进口的玉露仙酿喷了个干净,“就你?六界和平?恐怕陛下都不敢说可以真正做到六界和平。” “你管我!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我若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云浮转了转眼珠:“我封地中的仙草瑞兽,法宝奇珍任你挑!” “这些我都不缺,不必了。” 云浮讪然,陆吾可是上天庭司法之神,且掌十域天兵,封地是富饶的琼莱洲,在凡间做地仙时的嘉陵城也是他的道场,的确不差钱。 陆吾起身,走到云浮面前,神情带了几分镇重:“本君可以告诉你陛下的旨意,不过你要答应本君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以后会告诉你,权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可以。” 得到云浮的承诺,陆吾似是勾了勾唇角,要笑不笑:“陛下对那缕人魂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但凡是凡人,身死之后都会魂归冥府。其实六百年前人皇死后,上任天帝就曾亲自派仙者前往冥府确认人皇的人魂,只是不知结果如何。如今突然又出现了与人皇有关的魂魄,要想了解更多,就得先去冥界,从冥府开始查。” 第4章 冥界,奈何桥旁。 凡人身死之后魂归冥府,魂魄经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后才能重新轮回转世。 此桥白玉为栏,青石桥面,本应是一座无比宏伟壮观的桥,如今却被森森鬼气浸染成杂驳的黑色,桥下黑红的忘川水不时掀起一阵血浪,不断地拍打在奈何桥上。 云浮站在奈何桥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几乎快要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望柱,情绪有些低落。 她一袭青衫,腰悬白玉牌,周身仙气湛然,原本排队过桥的小鬼们都被她身上的仙气震慑在原地,不敢靠近一步,很快就堵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你若是再在那里站下去,桥边很快就要堵得水泄不通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只闻其身就可知是一个美人,或者说是一个美丽的女鬼。 那女鬼身着大红嫁衣,盖头掀起披在脑后,露出一张娇艳的芙蓉面,目如秋水,眼波盈盈,正坐在忘川河边“洗脚”,脂玉般的双足放进忘川中,被河中的怨灵冤魂顷刻间就啃食的只剩森森白骨,然后她才慢悠悠将一双白骨从河中抬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它们慢慢长出血肉肌肤,恢复如初,然后再把脚放进去逗弄那些冤魂,如此往复,好像很好玩似的。 云浮回头看了看怯生生缩在远处的一排鬼魂,鬼魂前面还站着两个探头探脑的鬼差。 她让开了奈何桥前的路,朝着女鬼走去。 女鬼回头朝云浮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若不是脸色过分苍白,都看不出这是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女鬼。 虽然已经沦为恶鬼,但被忘川中的冤魂如此啃食身上血肉,依然能感受到如蚁噬心的痛。 云浮皱眉:“琼娘,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这般自虐?” 琼娘双足搅得忘川水哗啦作响:“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来冥界就喜欢站在奈何桥边发呆,怎么,神仙当累了,想重新投胎做凡人?” 六百年前,云浮刚刚飞升的时候被派到天书阁当了一个做杂役的仙使。 冥界与天界关系向来微妙,上天庭几乎已经不怎么干涉冥王对冥界的统辖,但明面上冥界仍是六界之一,奉天帝为主,所以上天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仙使到冥界查阅生死簿,并整理百鬼名录带回天庭造册。 因为很多仙使因为嫌弃冥界阴森污浊,容易浸染道心,这差使就落到了云浮头上。 云浮成仙还没多久,第一次来到阴暗惨淡,鬼气森森的冥府时心里还是有些发怵,还好那些冤魂恶鬼畏惧她身上的仙气不敢靠近她,也算彼此相安。 紧接着她就在冥府看见了不久前她走过的一座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桥。 那座桥玉阶青石,廊腰缦回,气势恢宏,走到最顶端时隐隐可见远山青黛,潺潺流水,耳边似有天籁仙乐,悠扬曼妙。 她踏着那座桥一步一步走上了登仙之路,后来那座桥就被天上的神仙收走了。 原来被放在了这里。 “这是奈何桥,凡是鬼魂要走轮回之路,都要先过奈何桥。”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云浮耳畔想起,好险没把她吓得跳起来,不怪她都成仙了还怕鬼,即使是在凡间修行时她也很少遇到冤魂恶鬼,大多是一些修为低下的妖魔。 此刻骤然有个女鬼的突然跟她说话,难免会受到惊吓。 云浮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着嫁衣,面容娇美的女子坐在忘川边“戏水”,云浮看着她的莹白美丽的双足反复变成白骨又长出血肉。 她再看周围井然有序排队过桥的鬼魂,冥府管理阴间鬼魂,虽然阴森可怖,但到底是六界之一的冥界,制度严整,规矩森严,断不可能出现放任一个鬼魂如此大刺刺坐在忘川边胡来。 云浮问女鬼:“你为什么不投胎?” 女鬼答:“我觉得冥府挺好玩的,我不想投胎。”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冥府和“好玩”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云浮一阵恶寒。 此时一个鬼差过来为她引路,云浮问鬼差:“此地为何会有一个女鬼?你们不管她吗?” 第5章 那青面鬼差一阵挤眉弄眼,引着云浮走出一段路后才道:“冥王殿下亲自发话,说‘随她去’,小的们哪里敢过问。” 好吧,这年头哪怕是个鬼,只要有后台都可以为所欲为,在天庭饱受欺压的云浮不由有些愤愤然。 她回头看向双足浸在忘川河里,却扭头看着他们这边的女鬼,只听那女鬼道:“我叫琼娘,下次来找我玩!” 云浮没有说话,她并不想来冥府找一个女鬼玩。 她看向忘川河上的石桥,一个个面容青白,神情麻木的小鬼在鬼差的牵引下慢慢走过石桥,隐入更深的黑暗。 曾经无数凡间修士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通仙桥,如今竟然成了地府的奈何桥,任由万鬼践踏。 以阴气和怨气来压制通仙桥的仙气,不愧是上天庭。 云浮捏紧了拳头,沉默地跟上了鬼差。 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冥府,每次她都忍不住去奈何桥边站一会儿,渐渐也就和奈何桥旁的琼娘相熟了。 她曾问琼娘:“你为何一直在奈何桥边?你在等什么人吗?” 琼娘歪着头认真思索:“也许是吧,可是我也不记得我究竟在等谁,毕竟我死了太久了,不过若是我见到他,应该会想起来吧。” 再后来云浮过了仙考,进了珑渊的玉府,神魔大战之后她被封为上仙至今,都没有再来过冥府。 五百年过去,冥府一如既往的阴森可怖,什么都没有变。 云浮笑道:“还好,不怎么累。” 琼娘道:“也是,你都做到上仙了,再也不用被他们呼来喝去,使唤得鞍前马后了。” “你消息倒是还灵通。” “云浮上仙的大名,五百年前就已在六界如雷贯耳,你在神魔大战之中居首功,自此成为天帝近臣,掌九州天兵,如今天上地下,神仙凡人,妖魔鬼怪无不摄于你的威名。” “你在冥界不挪窝,还能听到外面的消息?” “这里每日路过的冥差鬼魂那么多,听他们说的呗。” 二人正说着话,冥府的判官竟亲自来了,甫一见云浮先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才问:“上仙大驾光临,冥王特命小的前来相迎,冥王殿下已经在殿中设宴,还请上仙赏脸。” 当初云浮还只是个小仙的时候,每次来冥界都只有一个鬼差接待,别说冥王了,就连判官的面都见不着。 五百年后倒是变了个样。 云浮道:“不敢叨扰冥王殿下,如今我掌管天庭卷宗,前几日却发现底下的仙使送来的冥府名录有几处错漏,只好亲自来一趟,想重新再看一遍近期的生死簿和百鬼名录,时间紧迫,冥王殿下那就劳烦判官替我推了吧。” 陆吾告诉云浮要从冥府先查起的时候,云浮就知道又上了陆吾的当,云浮飞升比陆吾晚,她到了上天庭后才听说陆吾与冥王有旧隙,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他绝对不会亲自来冥府,回头还得求到她这里,她只需要坐在玉府等陆吾上门就好了,结果就因为她太心急,巴巴地上赶着去被敲了竹杠。 而来冥府也不能说出真正的目的,只能以查阅卷宗为借口了,既可以光明正大翻阅生死簿和百鬼录,又不会引起怀疑。 判官闻言果然道:“此等小事上仙派个仙使下来就是,何须亲自跑这一躺。” 云浮道:“此事还是我亲自来看看比较放心,免得又出差错。” 判官稍一迟疑便点头:“下官为上仙引路。” “不必,功簿司我曾经去过很多次,请一位鬼差引路就好,冥王殿下那还劳烦判官大人替我婉谢。” 最后判官还是坚持将云浮送到功簿司。 这期间琼娘一直看着他们这边,在他们要走的时候才对着云浮笑了笑,算是告别。 云浮对她回以一笑。 路上云浮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判官:“敢问判官大人,忘川河边坐着的女子……可是与冥王殿下有旧?” 若是和冥王没有一腿,打死云浮都不相信一个女鬼敢这样坐在鬼来鬼往的忘川河边招摇。 判官闻言连忙否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只不过下官在冥府任职也没有多久,实在是不知道此女来历,下官也不敢去问冥王殿下呐。” 云浮心想这冥府里的鬼仙嘴还都挺严,几百年了都没让她吃个热乎的瓜。 判官将云浮送到功簿司后,留两个书吏作陪就告辞离开了。 云浮瞥了眼站在远处低着头不敢看她的书吏,有些庆幸冥府的小鬼都畏惧她身上的仙气不敢靠近,让她少了很多顾忌。 云浮先随便看了几眼今年的生死簿做做样子,然后开始在功簿司找起六百多年前的生死簿和百鬼录。 这些卷宗年份久远且繁杂,找起来很费功夫,云浮先用法术快速地过了一遍生死簿,什么都没有发现,又迅速过了一遍百鬼录,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开始怀疑当年人皇之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生死簿记载世间一切生灵的阳寿和阴寿,百鬼录记载未投胎的冤魂厉鬼以及犯下罪孽被囚于冥府的人魂。 就算人皇一脉身死魂消无迹可寻,也不可能在生死簿上连阳寿几何都看不到。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与人皇有关的生死簿被销毁了,而能销毁生死簿的,除了天帝,就是冥王本人。 要去会会冥王吗? “云浮上仙。” 云浮淡定地合上手中的生死簿,看向来人,黑袍皂靴,戴通天冠,面容苍白,斯文俊秀如凡间书生,正是冥界之主,冥王崔玠。 第5章 “冥王殿下,”云浮淡定地将生死簿放回架阁,“在下前来查阅名录,想着不过是小事,便未叨扰殿下。” 崔玠微微一笑,冥界阴暗无光,触目皆是森黑,崔玠这样一笑,在昏暗惨淡的冥府显得尤为瘆人,连云浮都觉得一阵不舒服,难怪天上的神仙不喜欢来冥界,就她老往这里跑。 只听崔玠道:“看上仙这模样应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可要小王帮忙?” 云浮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不过是些不重要的陈年记载,找不到就算了,不敢劳烦冥王殿下。” “能劳动云浮上仙亲自下界寻找的东西,向来必定不同寻常,既然都到了冥府,还不如开诚布公,小王或许能帮上一二。” 说这话时崔玠朝着云浮走近几步,他身材清瘦,个子却很高,隐隐有一种压迫感。 云浮丝毫不为所动,她又抽出最近才造册的百鬼录,道:“这几本卷宗本仙暂时借用几日,等上天庭的记录修改完后归还。” 崔玠已经走到云浮身边,他瞳仁漆黑,不远处灯架上幽绿的灯火在他瞳孔深处跳动。 鬼仙,鬼仙,果然是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崔玠道:“云浮上仙不愿意告诉小王,小王这里却有一桩事要请云浮上仙帮忙。” 云浮侧头,以示洗耳恭听。 只听崔玠道:“近来冥府出现了一桩怪事,就连小王也束手无策,本来想择日到上天庭禀报陛下,既然云浮上仙来了,和上仙说也是一样的。” “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冥府这几日有些闹鬼。” 云浮:??? 冥府?闹鬼??? 云浮怀疑崔玠在逗她:“你们冥府……不都是鬼吗?” 崔玠哈哈笑出声,一点也没有身为冥界之主地界上却出了不听话的鬼的窘迫感:“的确是闹鬼,就在前几日,巡逻的鬼差发现孽镜台前有一抹人魂,那人魂在孽镜台前飘来飘去,似乎是在照镜子,当鬼差要上前查看时,却很快就消失不见。鬼差原以为是关押在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魂逃逸,可禀报判官彻查后并无逃逸的恶魂,判官翻遍生死簿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记载,本打算先请黑白无常将魂收回来再细细查问,然而……” “然而什么?” 云浮隐隐觉得崔玠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黑白无常靠近后,竟摄于魂魄身上的神力,不敢擅动,所以那魂魄至今还在孽镜台前照镜子呢。” 果然…… 崔玠一直在观察云浮的表情,此时终于窥见云浮表情中细微的异样,他问:“莫非上仙就是为此而来?” 跟鬼玩儿心眼,她真是自愧不如。 云浮想,事已至此,告诉冥王也无妨,她道:“前几日上天庭抓了一个伪仙,他的身上也发现了带有神力的人魂,我来冥府就是想找找线索。” “伪仙?天界的缝隙还没有修补完?” “按理说应该没有了,可见这人魂的出现的确有些蹊跷,”云浮问崔玠:“冥王殿下可否带我去看一看那人魂?” “当然,上仙请。” 云浮跟着崔玠去看了才知道,原来崔玠说的冥界闹鬼毫不夸张,孽镜台是一面巨大的石镜,就放在冥王殿的偏殿,等闲小鬼哪敢靠近此地,这跟在冥王的眼皮子底下蹦跶有什么区别。 第6章 而现在她和崔玠站在偏殿门口,还未进殿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漂浮在孽镜台前,从左边飘到右边,再从右边飘到左边,虽然只是一个轮廓,连男女都无法分辨,可看那情状的确像是在照镜子。 云浮问:“它在看什么?” 崔玠道:“孽镜台是我冥界的法宝,有一句话叫做“孽镜台前照前尘”,是说所有人魂在此处都会照出前尘往事,看见自己的本来面目,这魂应该是有一些意识,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想在孽镜台上看到自己生前的模样。” 云浮观那魂魄已经有清晰的人形,比在上天庭发现的那缕游丝般的魂魄不知强多少,而且这抹人魂上果然也有淡金色的光芒,确是神力无疑。 人有三魂七魄。魂有三,天魂、地魂、人魂;魄有七,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 若是凡人身死,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突遭横死,都会魂魄俱全得以重新投胎,一般人魂被四分五裂的,生前不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就是被人刻意为之,而能将人打得魂飞魄散的,大多都是修仙之人。 若这人魂真是人皇,那么人皇生前很可能死于非命,且是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在修士手上。 云浮表情有些凝重:“冥王殿下掌管冥府多年,应该早就知道这魂魄来自哪里吧?” “上仙是指这人魂是人皇血脉?” 云浮对上崔玠漆黑幽暗的瞳仁,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崔玠道:“可小王也只知道这些。” 云浮却不信,她问:“生死簿上为何没有当年人皇的任何记载?” “所以上仙真是为了人皇之魂而来?您对人皇魂魄如此关心,是因为您也曾是凡人的缘故吗?” 云浮不置可否,珑渊果然猜的不错,一旦她插手人皇魂魄之事,就会有人怀疑她的用意。 她伸手抚摸着腰间的玉牌:“本仙是奉陛下之命暗查此事。” 崔玠顺着云浮的动作看向她腰间的玉牌,眼角一挑,幽幽道:“既然如此,小王谨遵陛下旨意。”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生死簿和百鬼录都没有人皇的记载了吗?” “被上任天帝销毁了。” “什么!?” “你觉得神会陨落吗?” “这又是哪跟哪?” “神是会陨落的。” 云浮终于从崔玠跳跃的思维中摸出了一点线索:“你是说,上任天帝陛下的神陨与人皇之死有关?” “通仙桥自创世之初就存在,这是天地孕育的神物,所以就连堂堂天神也不能将其销毁,只能耗尽神力将它收回。 如果当初没有绝地天通,生死簿上只会有人皇的生时,而不会出现他的阳寿期限,因为他注定是要成神的,天庭当年的所为,阻止了一个神明的诞生,在通仙桥被封印不久,生死簿上就出现了人皇的死期,这是整个上天庭的罪证,所以天庭不会容许它存在。” “如果人皇当年不是寿终正寝,那他是怎么死的?” “上仙有多久没有回人界了?” “……” “有多久没有听到人界的消息了?” “……人界如今……是否……” 云浮终究问不出口,有些事情,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伪仙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凡间的修仙界,已经与炼狱没有什么区别,灵气早就已经干涸,无论如何修行都不会有结果,所以要提升修为,只有残害同胞,吞噬他们的人魂或元神,而且只能是吞噬修为高于自己之人的人魂才可以,这几乎很难做到,但若这个修为高深的人是他们的亲近之人,对他们毫无防备,那么就很容易下手。” “你,你是说,人皇他……他是……” “他被自己的妻子杀害,然后被自己的族人分食的,无论肉~体,还是魂魄。” 云浮倒抽一口凉气,她简直不敢想象当时的惨状,而这一切都是上天庭的神仙造成的。 “……如此说来,这魂魄不可能是人皇的?” 既然魂魄已经被吞噬殆尽,又怎么可能重现于世。 “人皇生前有二子一女,还有一个胞弟,魂魄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人。” “当初的生死簿只来得及记录人皇之死就被天帝毁了,其余人的事,除了当时之人,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孽镜台前的魂魄在石镜前不住徘徊,茫然若失,可是它无论如何看,都不能从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云浮问崔玠:“冥王殿下也不能将之收服吗?” 崔玠摇头:“且不说我一靠近它就消失,即使它不消失,它身上的神力也会将我灼伤。” “所以,此魂应该是地魂与灵慧、力二魄相合?” 崔玠赞道:“云浮上仙竟对人魂也了如指掌。” 云浮也是这几日在天书阁查阅典籍才知道的,魂主形,魄主精神,其中灵慧之魄主意识,力魄主力量,若是三魂七魄不稳,天魂逃逸天界,地魂落入冥界,人魂则依然在凡间徘徊。 此魂已经有了人形,有寻找自我的意识,又有反噬之能,所以应该是灵慧和力二魄与地魂的结合。 若这种思路是对的话,其余的魂魄应该会流落在天界和人界。 但当务之急是如何收回冥府的这抹人魂。 云浮试着朝孽镜台走去,她用法术隐了行迹,小心地朝着人魂靠近,一步一步。 就在她离魂魄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那团淡金色的雾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被一个没有实体,如雾气一般的魂魄如此看着,云浮有些头皮发麻,她已经用术法隐藏了气息,然而就算是这样魂魄都能准确地发现她的位置。 果然,那魂魄定定“盯”了她几息后,就像烟雾一般淡淡散开,彻底消失仿佛不存在一样。 这是连她都对付不了的魂魄。 “其实若能得到一种法宝,想要收了此魂也不难。” 云浮问:“什么法宝?” 崔玠道:“此宝名唤阴阳镜,以阴面照人,则可使人落魂,以阳面照人,则可收服人魂,若是用阴阳镜一试,或可将此魂收走。” 阴阳镜。 云浮听说过这个法宝,据说是混沌初开之时的某位上神炼制,一直放在上天庭的藏宝阁中,只是五百年前魔神玄晖叛逃离开天界时,从天界带走了大量法宝,其中就有阴阳镜。 也就是说,阴阳镜在魔神玄晖手中。 第6章 崔玠接着道:“听说阴阳镜如今在魔界,想要得到它可比收回人魂难多了。” 云浮道:“冥王殿下倒是什么都知道。“ 崔玠又露出那种瘆人的笑:“为陛下分忧。” 云浮审视他:“殿下如此积极为我提供线索,看上去竟是比我还在乎人皇的魂魄,为什么?再者,这些魂魄四处逃逸,如果落入人界,你会丝毫不知?” “上仙这可冤枉小王了,寻常人魂小王还可收服一二,可这含有神力的魂魄,就连上仙都无从下手,更遑论我这样的鬼仙。如今这人魂整日在我的偏殿晃来晃去我却束手无策,若是能将其早日收服,我也好早日安心。” 论心眼云浮绝对玩不过这鬼仙,云浮没有再和崔玠纠缠,今日已经得到太多消息,她不打算在冥界久留,还是回天庭从长计议。 不过阴阳镜是一定要拿到的,这不仅是为了收回冥界的魂魄,有了阴阳镜,就可以将魂魄收入其中,并以此为引,进而找到其他魂魄。 云浮当即告辞:“此事我会回去禀报陛下,听从陛下的安排。” 崔玠朝云浮微微一拱手:“恭送上仙。” 云浮走后,判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站在崔玠身后:“殿下。” 崔玠面无表情:“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 判官问:“就这样放任冤魂不管吗?” 崔玠道:“随它去吧。” 又是随它去,判官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敢有什么,只恭敬道:“是。” 二人离开偏殿不久后,人魂又重新出现,徘徊在孽镜台前,久久不散。 离开漆黑阴暗的冥府,回到天上的时候云浮松了口气,冥府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压抑了。 云浮直奔陆吾玉府。 进去后先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陆吾的仙酿,仰头喝完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陆吾从屏风后转出来,那屏风以法力运转,其上随时变换天庭仙境美景,一会儿是仙鹤翱翔,一会儿是天马奔腾,一会儿是瑶池碧波,变幻无穷,妙景横生。 陆吾见云浮姿态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道:“一千年的玉露仙草酿的酒,竟被你这般牛饮。” 云浮现在可是个很有钱的神仙,她豪气地道:“这草云极洲一抓一大把,回头还你。” 陆吾看她那双眼放空的样子,道:“看来你此番去冥府收获很大。” 云浮在脑海中细细捋着在冥府发生的事:“的确得到了很多消息,可也多出了很多谜团。” 第7章 云浮想起陆吾的身世,有些试探地问:“那个,你知道六百年前的人皇是怎么死的吗?” 陆吾的父亲是上神旻天,上任天帝曜天的亲弟弟,也就是说,曜天是陆吾的亲舅舅,旻天当年与凡人相恋生下陆吾,之后被天庭发现抓回天庭,之后再无消息。 此事是陆吾的禁忌,上天庭谁都不敢在陆吾面前提及他的父母,提了的人下场怎样没人知道,没人想要尝试,云浮也不想,但她直觉陆吾应该知道天帝与人皇之间的恩怨。 陆吾瞟了一眼云浮:“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不知道,当年之事发生时我还只是嘉陵一个小小地仙。” 云浮失望地收回视线。 陆吾问:“这么说来,人皇当年的死与上任天帝有关。” “可以这么说。” 云浮把在冥界得到的消息告诉陆吾,末了道:“崔玠那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人魂的事,做好了准备等着天庭的人去查,见到我后也是知无不言,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他最后提到了阴阳镜。” “是。” “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后,魔神玄晖割据妖、魔两界,而冥界早已脱离天界掌控多年,崔玠对天界和魔界的态度暧昧不明,既不与魔神为敌,也不会公然违抗天庭命令,可谓是八面玲珑。然冥界与妖、魔两界接壤,五百年来其地界不断被魔界蚕食而毫无办法,他此次大概是想借人皇之事挑起天魔两界纷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云浮无奈道:“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拿到阴阳镜,就算是知道他的谋算也只能这么做。” “不过一些小心思,比起冥王,如何从魔神那拿到阴阳镜才是问题。” 云浮皱眉道:“魔神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此事恐怕还要禀告陛下,不过我担心连陛下都不愿意与魔神对上。” 陆吾道:“我也有此担忧,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请陛下做决断。” 云浮支支吾吾:“那个……禀报陛下的事,还是你去吧……” 陆吾打量云浮,他那张脸一贯没有什么表情,但云浮还是从中读出来对自己的嘲笑。 云浮无所谓,反正她是不可能去找珑渊的。 谁知陆吾却用手指勾起腰间玉牌,向云浮示意:“恐怕由不得你了,陛下召你过去。” 陆吾说的是“你”不是“我们”,而他缠绕在指尖的玉牌毫无动静。 云浮低头一看,自己腰间的玉牌正闪着白光,的确是珑渊在找她。 虽然珑渊从来不会对谁疾言厉色,云浮还是有些害怕受到责备,她的踟蹰都写在了脸上。 陆吾道:“陛下是神,是六界三位上神之首,你真以为你的小动作能瞒得过他?” 云浮磨磨蹭蹭地来到云极宫。 珑渊已经在云极宫正殿等着她。 云极宫的正殿是整个云极宫最恢宏华丽的建筑,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正殿的高台上便是天帝陛下的宝座,用整块完整的补天白玉雕刻而成,椅背是满池的莲花,两边扶手则雕成两条气势磅礴的龙,紧紧盘踞在莲花两侧。 宝座高居大殿之上,与空旷的厅堂用数十阶玉阶相连。 此时珑渊正坐在宝坐上,居高临下看着云浮。 云浮心里很不喜欢在正殿见珑渊,因为这座殿宇带来的距离感,时刻提醒着神与仙的差距,天帝与臣下的区别。 这让她觉得,无论她怎么努力,好像都离珑渊很远很远。 云浮行了礼,低着头不敢看珑渊:“陛下。” “云浮,你真是太胡闹了。” 珑渊的语气仿佛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他是个拿她不知道怎么办的长辈,她宁愿珑渊用斥责臣下的语气斥责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乎对她无限包容。 云浮低声道:“臣违背陛下旨意,陛下若要罚臣,臣并无怨言,可臣还是想请求陛下准臣暗查此事。” 珑渊起身,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站在云浮面前:“抬起头来。” 云浮抬头,对上珑渊风华无双的莲华目,这样一双眼睛,真是看狗都深情,几乎有一瞬间云浮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冲动。 她又连忙低下头去。 只听见珑渊轻轻叹了口气:“云浮,这件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朕只是不想你受伤。” 云浮嘀咕道:“陛下怕臣受伤,却不怕嘉陵神君受伤,是陛下觉得臣修为不如嘉陵神君?” “云浮!”珑渊语气严厉起来:“你明知朕无此意。” 云浮突然抬头,镇定地与珑渊对视:“若是陛下顾虑此事被其他神仙知晓后怀疑我,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找回所有人魂,祝其安然转世,平息人魂在天界和冥界引起的纷乱,自可证明清白,若是谁还敢随意攀扯,我就打到他说不出话来!” 珑渊蹙眉看着云浮,神情是明显的不赞同。 云浮却道:“在天界,若是没有尊贵的出身,那就拿实力来说话,这句话还是陛下当年告诉我的,只要我够强,就没人能伤得到我,更何况……更何况,若真有那种时候,陛下也会保护我的对吗?” 珑渊闻言一怔,清浅的眸光微微颤动,如*莲花池中泛起的涟漪,看着云浮半晌没有说话。 云浮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放了何等厥词,懊恼地重新低下头,想要开口请罪,却又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良久,她听到珑渊道:“也罢,将你去冥界得到的消息告诉我。” 云浮的心微微落了下去,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欣喜,她连忙整了整心绪,又将冥界之行仔细地禀报给珑渊。 之后云浮问了珑渊同样的问题:“陛下可知当年人皇是怎么死的?” 珑渊摇了摇头:“朕也不知,当初的事发生时,朕还未完全化形。” 云浮才想起来,六百年前,她第一次遇到珑渊的时候,的确是龙的形态。 珑渊是上任天帝长子,诞生于黑夜将尽,白昼初出之时,是光明和强大的象征,乃天道六界神力最强的龙神,天帝亲自赐名为珑渊。 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统御六界的天帝陛下,其实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岁,还十分年轻。 “只是……阴阳镜既然已经在魔界,那就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不出她和陆吾所料,珑渊的确不愿意和玄晖再起冲突,而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月神瑶殊。 云浮还在想要如何说服珑渊,不料珑渊突然一拂衣袖,转眼间就带着云浮出现在冥府偏殿,孽镜台前。 许是崔玠为了掩人耳目,整个偏殿都没有其他人,珑渊和云浮敛尽身上的仙气,站在角落看向孽镜台。 那抹人魂果然又在照镜子。 珑渊没有靠近,抬起一只手,施法将人魂轻飘飘地吸了过来。 云浮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 魂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奋力挣扎,然而像是被什么禁锢住,甚至不能像之前一样消散逃跑。 第7章 人魂越来越近的时候,珑渊微微皱起了眉头。 云浮若有所感,刚要开口说什么,忽见那人魂不再挣扎,反而猛地朝珑渊扑去,此时两者只有一臂不到的距离,而一切又发生得太快,珑渊竟然避让不急,生生被魂魄透身而过,然后瞬间消散不见。 珑渊微微躬身,一手扶额,玉白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 “陛下!”云浮来不及惊讶为何一抹人魂能够袭击到上神,惊慌地扶住珑渊。 “什么人!” 云浮一出声就引来在殿外巡逻的鬼差,她连忙施法笼住珑渊,鬼差闯进来的时候二人已经隐身准备回天庭,在离开的那一瞬,云浮回头看向孽镜台,那抹人魂又出现在镜前,面朝珑渊和她,隐约可以看出那团雾气做出仰头的姿势,像是在“目送”他们离开。 连珑渊都对付不了的人魂,云浮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云极宫后殿,珑渊的寝殿内。 刚刚离开冥府珑渊就已经恢复,但云浮还是有些担忧:“陛下,您真的不要紧吗?” “无事。”珑渊摇了摇头,他坐在桌前,以手支颐垂眸思索。 云浮问:“刚才为何会那样?” 鬼魂多畏惧神仙身上的仙气,而神身上的神力更令它们避之不及,就连崔玠那样的鬼仙都畏惧神力,然而那抹人魂却敢从神的身体里穿过去! “朕也从未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因为它是人皇血脉的缘故?” 云浮沉默了,她想起崔玠之前告诉她的,生死簿上只有人皇的生时,却无具体阳寿,若是没有绝地天通,人皇是会成神的。 那抹人魂所蕴含的神力就那么强大吗? “而且刚才……”珑渊眉头微蹙,“它穿过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它生前的一些经历,可是转瞬又消失不见,快得根本就抓不住。” 云浮了然:“所以陛下刚才并非受伤,而是感受到了它的痛苦?” 第8章 珑渊颔首:“准确地说,是它生前的痛苦,这魂魄的神力如此强大,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它收回,否则后患无穷,”珑渊抬眸看向云浮:“看来,是非得拿到阴阳镜不可了。” 之前云浮一直希望珑渊下定决心从魔界拿回阴阳镜,可此时珑渊同意了,她又开始担心起来:“可若是因此与魔神起了冲突,恐怕又是一场浩劫,而且您不能再受伤了。” 珑渊看出云浮对当年的事心有余悸,莞尔一笑,眼如莲瓣,潋滟芳华,他道:“别担心,朕有办法。” 云浮被那笑晃了眼,心跳差点不稳,连忙别开眼睛:“什么办法?” “瑶殊或许可以帮忙。” 云浮表情微微一僵,一阵细微的痛意从心底传来,她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平复心绪。 顿了一会儿,云浮知道再问下去就是逾越,可忍了半天,还是有些忍不住:“陛,陛下和月神殿下还有联系吗?” “……无。”字很少,声音有几分冷淡。 珑渊有些不高兴了。 云浮心下微叹,果然不该问的。 五百年了,瑶殊和玄晖都成亲那么久了,珑渊还是放不下。 恐怕那两口子都不记得天帝陛下是谁了吧。 云浮满心腹诽。 云浮离开云极宫后没有回位于天庭的玉府,而是回了云极洲,并且打算近期都不回天庭了,等珑渊拿回阴阳镜再说。 天界分九州十域,云极洲就位于最东边,洲内有东极之山,终日沐浴在阳光之下,山下有沃野千里,碧波千倾,叫做金莲湖,湖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莲花,满湖摇滟接星津。 相传天庭最负盛名的几朵莲花就出自金莲湖,就连天帝陛下宫中温养魂魄的青玉莲也是从云极洲的湖中移栽的。 而金莲湖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湖中有一朵重瓣金莲,完全盛开时大过湖中的荷叶,金光璀璨,仙气四溢,即使是夜中也散发着莹莹金光。 据说当年的珑渊就出生在金莲湖中,在此生活五百多年,一直到化成人形。 云浮在封地的玉府就建在东极山下,金莲湖边。 府中没有仙使,只有一头仙兽,是一只普通的灰狼,如今有九百余岁,刚刚化形成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头上的毛茸茸的耳朵后身后的尾巴还没能完全收回去。 灰狼看见云浮回来,高兴地飞跑过来,右腿一瘸一拐,却不影响他的速度:“阿浮你终于回来了!” 云浮刚上天那会儿,名义上是天书阁的仙使,实则整个天庭无论是谁都可以使唤她,说白了就是公用的侍从,今天被叫去某上仙玉府洒扫,明天又为某仙尊的宴会忙活,有一次还被叫到天兽宫帮忙。 天兽宫,直白说就是豢养神仙坐骑的地方,有的神仙喜欢把坐骑养在玉府,有的则直接交给天兽宫打理。 那段时间云浮天天在天兽宫给这些神兽坐骑喂食、洗澡、铲屎,累得够呛,后来在那里遇到了一只小灰狼,因为后腿有疾无法成为神仙的坐骑,一直待在天兽宫,云浮见他经常被其他神兽欺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过了仙考之后就选了灰狼为坐骑,取名天枢。 天枢幻的人形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个子却还比云浮高一些,眉眼英俊,不过面庞稍显稚嫩。 云浮拍了拍天枢的肩:“什么叫终于,不过就去了五六天而已,我不在这几日,你有没有好好修炼?” 天枢挑起浓黑硬朗的眉毛:“当然有,我每一天都勤加修炼,只是你也知道,我本为妖族,即使得以飞升做了仙兽,修炼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那些生来就在天上的神仙。” 云浮一听这话就知道天枢又开始着急了,她道:“这是先天条件所限,谁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要因此就懈怠放弃,再过几十年你就要成年了,若是好好修炼,说不定到时候你的腿也可以恢复如初。” 天枢神情有几分阴翳:“我的腿生来如此,连医仙都没有办法,怎么可能因为好好修炼就能康复。” 云浮道:“我曾劝你淬体,可你不愿,我也不好多劝,云极洲仙气极为充沛,若你淬体成功,能一举成为上仙也说不定。” 当初云浮就是靠此法在飞升后再次脱胎换骨,修为大涨,自此修炼一日千里,终于让昔日看不起她的人无法望其项背。 不过淬体之法的确十分凶险,当初云浮也差点没有挺过来。 天枢闻言苦笑:“整个上天庭,淬体成功的人恐怕只有阿浮你,若是出一丝差错,那就肉身尽毁,灰飞烟灭,别说神仙,连人都没得做了。” 云浮叹了口气,淬体的痛苦她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是以很理解天枢的顾虑,不再多说,只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这几天在天庭四处奔波,累死我了,你去找你那些小伙伴玩儿去,我要闭关修炼。” 云极洲没有仙使,却有很多生长与此地的仙兽,诸如白虎、红狐、百灵鸟之类的,大多数还没修炼成形,但已经通了人性。 天枢不喜欢云浮对他哄孩子的语气:“我和那些小屁孩儿有什么好玩的,我自然也要修炼。” 云浮忍笑:“好好好,你快修炼去吧。” 云浮闭关修炼的地方就在湖中央的金莲之中,金莲硕大无比,她坐在其中,很轻易就将她包裹起来,且这金莲生于湖中不知多少年,若是有修为的话肯定比她高数十倍,它的仙气精纯浓郁,在其中修炼快过其他地方数倍。 这也是为何珑渊将云极洲赐给她之后,惹来那么多神仙眼红的原因。 云浮潜心调息,稳定心绪,这几日的人皇之事着实让她有些疲惫,她屏除杂念,引导着金莲的仙气在体能运转,感受身体内法力越来越深厚。 然而没过多久,云浮就听到有人在叫她,是陆吾。 陆吾的劈山锏敲击在金莲的合拢的花瓣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敲击声,“铛铛铛”响个不停。 云浮烦的不行,打开金莲看向来人:”你干什么?” 陆吾一脸冷漠:“敲门。” 云浮:“……” 陆吾性格冷僻,无事不会随便来找她,云浮想了想,问:“陛下已经拿回阴阳镜了吗?” 陆吾道:“你才闭关三日,陛下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快。” “你也知道我才闭关,既然陛下没有拿回阴阳镜,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陆吾冷淡的眼神落在云浮脸上:“月神殿下回来了。” 云浮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吾的意思:“瑶殊?她回哪?” “月神殿下从魔界回天庭了,此刻就在月寒宫。” 云浮沉默着和陆吾对视,发现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云浮板着一张脸:“她回来做什么?和玄晖吵架了?终于过不下去了?当初要死要活哭着要和玄晖去魔界的时候不是说过再也不会踏足天庭半步,这才过了几百年就跑回来了,怎么上神就可以说话当放屁吗?” 陆吾双手环胸,抱着劈山锏睨着云浮:“我发现你似乎对月神殿下意见特别大,为什么。” 陈述而非疑问,仿佛陆吾已经有所猜测。 云浮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骤然闭上嘴,半晌后才冷笑道:“我一个小仙,岂敢对上神不敬,只不过怕她把玄晖那煞神召来罢了。” 陆吾道:“玄晖此刻还没来,不过也快了,你离开天庭的第二天瑶殊就回来了,之后魔界和天界的交界处一直有妖魔躁动不安。” “陛下呢?” “在月寒宫陪瑶殊。”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月神殿下召你。” 云浮噌地一下从金莲上站起来:“……哈!你是天帝的臣子还是魔神的属下,犯得着你替他们两口子跑腿?她召我我就去?她是我什么人?她给我发银子?当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仙使?” 连银子都出来了,可见云浮真是气懵了。 陆吾对云浮跟吃了火耀星君的赤焰丹似的突然喷火无动于衷,平淡无波地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云浮满腔的火“噗”的一下就熄了,彻底歇菜。 第8章 月寒宫位于上天庭第三十五重天,曾经这里是三位上神的仙宫玉府所在,后来珑渊成为天帝,玄晖和瑶殊去了魔界,第三十五重天就空置下来。 云浮一来到三十五重天,就看见三座仙宫隔着星河云海遥遥相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曾经都只属于那三个人,他们地位相等,实力想当,一起长大,共同度过天界千年时光,三人之间的纠葛,无论是爱还是恨,其他人都插不进去。 月寒宫内,瑶殊倚在美人榻上一脸神伤,珑渊坐在不远处的的椅子上喝茶,从神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看见云浮进来,珑渊似乎是松了口气:“你来了,瑶殊她很久没有回来,曾经你们也算相熟,你来陪她说说话。” 云浮看着珑渊,用沉默无声地拒绝。 第9章 珑渊迟疑了一瞬,只道:“这里忙完后到云极宫来见朕。” 说完就离开了。 瑶殊看见云浮来倒是有了些反应,虽然看上去还是很难过,但她还是对云浮笑了笑:“云浮,好久不见。” 云浮面无表情:“月神殿下。” 瑶殊道:“五百年不见,如今你也成为上仙了。” 云浮道:“殿下风姿依旧。” 月神作为上神,一直以来都是六界第一美人,她眉如翠羽,星眼微瞋,腰如束素,肌肤胜雪,当真是以花为容,以月为神。 且在云浮看来,与其说瑶殊的美来自容貌,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如月一般柔和,神秘,令人心向往之, 五百年前她确实与瑶殊认识,但她自认没有到相熟的地步,而且珑渊也不知道,所谓的相熟,其实不过是有一次瑶殊和玄晖吵架,从三十五重天跑下来,在天书阁遇到了正在整理经卷典籍的云浮。 那个时候云浮不知道瑶殊就是月神,只觉得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穿着一身鹅黄轻纱,像月光一样朦胧且柔和,整个人仿佛时刻笼罩在月光之中,就连萦绕在她身上的仙气都似乎与其他神仙格外不同。 云浮猜测瑶殊应该是哪位上仙家的女儿,一开始没有主动上前招惹,只默默地做着手中的事。 后来还是瑶殊主动上前和云浮搭话,她在云浮面前没有像其他神仙那样高高在上摆架子,为人温柔,性格很好,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天真快乐的感觉,一看就是被人从小宠到大,从未经历过任何烦恼和苦处。 这是瑶殊最开始给云浮的印象。 瑶殊没有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天书阁,云浮自然不问,瑶殊在下面呆了几天,有时候会出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天书阁。 而云浮一直在埋头整理文书和卷宗。 瑶殊则在一旁翻阅典籍自娱自乐,或是杵着下巴看她忙活,有一次还问:“我到这几天了,你一直都在整理这些典籍,不累吗?” 云浮看着周围堆的跟山一样的卷宗,心想累,怎么会不累,原来当神仙也会那么累。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没有身份,没有实力,只能任人欺压。 期间瑶殊偶尔会让云浮为她泡茶,或是为她整理书案。 这时忙的天昏地暗的云浮就会从书堆里抬起头看向瑶殊,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恶意或是其他,只是单纯地在吩咐她而已。 哦,云浮明白过来,瑶殊或许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没错,但再温柔再善良的上仙,使唤一个下界小仙不过是理所当然,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后来云浮进入三十五重天成为珑渊的仙使,与瑶殊的接触愈发多了起来,瑶殊总是喜欢拉着她说话,和她诉说心中的苦恼,有时还会悄悄告诉云浮她对玄晖的情愫,以及身为珑渊未婚妻的身不由己,一副与她十分知心的样子。 就算是过了五百年,到现在云浮也不知道为何三十五重天那么多仙使,瑶殊独独会对她这样。 “云浮,为我倒杯茶来。” 云浮回神,看着倚在美人榻上的瑶殊,忍了忍,走到刚才珑渊坐的桌边,重新拿杯子倒了一杯茶端给瑶殊。 之后瑶殊捧着茶,柳眉微蹙,满脸伤心地对云浮诉说她五百年的婚姻史,而云浮则一脸麻木地站在旁边,在瑶殊需要回应的时候搭个腔。 “他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他,可是只要我一提起珑渊他就生气吃醋。我知道他是怕失去我,心中没有安全感,所以在魔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提起天界的事,前几日我不过是因为看见魔界的一棵树很像是云极宫前的扶桑树,没留意说了出来,他当即大怒命人砍了那树不说,还说我是想珑渊了。我说过无数次我只是把珑渊当兄长,他就是不相信,否则当初我何要跟他去魔界!云浮你说,玄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如果是,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还成天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冲我发脾气!” 云浮:“不知道。” 瑶殊:“是不是彼此相爱就会让人产生无尽痛苦?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怎么才能让他安心……” 云浮:“没谈过。” 瑶殊:“他每次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都特别难受,可是明明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是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云浮:“不理解。” …… …… 等云浮终于应付完瑶殊出来的时候已经有气无力,简直比打仗还累。 整个上天庭也只有瑶殊这样什么都不缺,什么不需要担心的人才有闲心整日里伤春悲秋,谈情说爱。 难怪陆吾去找她之后就跑回琼莱州了,可比她有先见之明,下次这种事一定要叫上他,不能只让她一个人饱受折磨! 云浮稍微休整了一会儿就去了三十六重天。 见珑渊早早地等在云极宫门口,云浮有些受宠若惊。 珑渊平日里都穿常服,洁白外袍上绣着滚龙银纹,行动间微光闪烁,尊贵又圣洁。 珑渊看见云浮,紧蹙的眉头微松,眉眼如莲瓣在水中舒展,他对云浮道:“辛苦你了,瑶殊她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虽为上神,有时候难免有些骄纵。” 云浮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只不过她此次突然回到天庭,势必惊动玄晖,想来用不了多就就会追来天界,经此一事,玄晖只会更加警惕瑶殊的一举一动,要让瑶殊帮忙取阴阳镜已经不可能了。” 云浮微微仰头看着珑渊,眼神中有几分隐晦的打量,但依旧未开口说话。 只听珑渊道:“方才我也试探过瑶殊,她对玄晖当初带走了哪些法宝一无所知,更遑论知晓阴阳镜放在何处……若是玄晖真的来到上天庭,朕会与他周旋,介时再派陆吾去魔界寻找阴阳镜,你这段时间就多陪陪瑶殊吧。” 云浮看着珑渊:“陛下……” 珑渊问:“什么?” 云浮依旧没有说话,看着珑渊的眸光微微闪烁,晶亮如星子。 珑渊多少有些明白云浮的性子,以为她是想去魔界,便道:“此次你是真不能去,魔界凶险远超冥界,陆吾有半神之力,由他去更安全。” 云浮道:“云浮并无不满,谨遵陛下旨意!” 说完后云浮又不知神思飞往何处,一双妙目直直盯着珑渊,不像以前那样低眉垂目。 珑渊微微疑惑:“怎么了?” 云浮回神,灿然一笑:“没什么,臣只是觉得陛下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云浮实在是敬服。” 说完迅速行礼转身跑了。 珑渊莫名其妙被云浮拍了一通马屁,有些哭笑不得。 云浮离开云极宫,想起珑渊说起玄晖和瑶殊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几年的痛苦和愁绪。 云浮其实很想问珑渊是不是已经放下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并不是她能过问的,只要她明白,或许珑渊已经释怀,那就够了。 最初那一百多年,有无数个日夜,云浮面对的始终是珑渊清冷孤寂的背影,他孑立于空荡荡的上天庭,谁都走不进他的内心,谁也无法将他从失去的痛苦中走出来。 珑渊有他的骄傲,不容许任何人触及他的柔软脆弱之处。 好在时间终究是抹平了过去的伤痛。 接下来的几天云浮果然日日到瑶殊宫中点卯,期间珑渊也经常来,虽然他对瑶殊的态度看上去和五百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云浮总觉着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带着对瑶殊也和颜悦色起来,不仅耐心地听瑶殊倾诉她和玄晖之间的鸡毛蒜皮,就连瑶殊习惯性地吩咐她做这做那也不介意了。 没过多久玄晖果然来了,没有带魔界一兵一卒,只身上了天庭,大刺刺出现在南天门,整个上天庭的神仙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一窝蜂地涌去了南天门。 云浮没有去,她可不想再和玄晖对上,更何况打架又不是靠着人多就能赢,对付玄晖,只需要一个珑渊就够了。” 云浮缩在自己的玉府,悠哉悠哉等消息,再过不了多久玄晖应该就会带着瑶殊回去,而这个时候陆吾应该也将阴阳镜带回来了。 她刚这么想,脑中突然响起来陆吾的声音:“云浮!” 是陆吾对她用了秘术传音,听他声音竟带了一丝急迫。 云浮“噌”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要知道陆吾仗着法力高强,颇有些目中无人,无论天帝下达什么任务他都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从来不存在找外援的情况。 “发生了何事?”云浮问:“阴阳镜拿到了吗?” “拿到了,但是你要来接应我一下。” 云浮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你在哪?” “幽玄境。” 幽玄境,魔界和天界的交界处。 果然出事了。 第9章 云浮没有踩着云彩悠哉悠哉地飘过去,而是用法术瞬移到幽玄境。 第10章 幽玄境位于天界西北角,是天界最荒凉所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片颜色昏暗的荒山,幽灵一般贴在天边,除此以外不见任何生灵,且仙气越往里越稀薄,又因为是天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很多神仙都不愿意踏足此地,但又不得不经常派人在幽玄境周围巡逻,以防有妖魔或伪仙乘机私入天庭作乱。 云浮一到幽玄境就看见陆吾被一个黑色身影追杀,陆吾在前面急速狂奔,身后的人影紧追不舍,动作不见急切却越来越快,眨眼间就追上了陆吾,陆吾无奈回身抵御,动作显出几分狼狈。 竟然将天界的战神逼成这样,魔界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云浮凝神观察,待看清那人模样后大惊失色,没料到陆吾这厮竟然这般缺德,这种情况还把她叫过来,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云浮秘术传音给陆吾:“我就在你前面,快把东西给我!” 陆吾闻言抬头,果然看见了远远站在原地不动的云浮,掏出乾坤袋奋力一扔,然后转身举起双锏抗住身后之人的一击。 “铛——”的一声巨响,震的幽玄境地动山摇,云浮险些站立不稳,她也顾不得这么多,抓住乾坤袋转身就跑。 身后陆吾有些气急败坏,伴随着兵器刮擦的声音喊道:“你就这么走了?!” 云浮头也不回,边跑边双手结印,已准备施法遁回天庭:“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玄晖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去天庭接老婆了吗?!” “他在魔界留了神识,这是他的分~身!神力不及真身的十分之一,你我合力才能从他手中逃走,快来帮忙!!!” 云浮回头,见陆吾正与那身影缠斗,玄晖的分~身虽然气势骇人,但的确没有本尊身上那种毁天灭地的威压,否则陆吾也不可能在玄晖手底下撑到现在。 云浮本来想召唤纯钧剑,突然想到什么,打开刚才从陆吾手里接过来的乾坤袋,拿出阴阳镜。 阴阳镜呈八卦形,手掌大小,一面为阴,一面为阳,镜面粗糙模糊不可照物,这便是混沌时期的远古上神炼制的法宝。 不远处陆吾和黑影越打越激烈,而陆吾隐隐有不敌之势。 云浮举起阴阳镜,以阴面对准玄晖的分身,催动法力,镜面迸射出刺眼的白光,朝着那个黑影明晃晃一照,“哗”的一下,原本还在挥剑横劈的黑影霎时如风吹狂沙一般骤然散去。 整个幽玄境重归于平静。 陆吾以锏撑地,微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天道六界,也就只有玄晖能让他这样狼狈了。 云浮走过去,看着劫后余生的陆吾,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陆吾摇了摇头,半晌才道:“玄晖……果然心思深沉!我进入魔界时太容易了,就连找到魔宫的藏宝阁都不费吹灰之力,我一直疑心是哪里布下了陷阱,结果根本没必要,因为他用神识笼罩了魔界,从我踏进魔界时他就知道了,直到我离开前才动手,不过是想知道我的目的。” 云浮担忧道:“神识与本尊意识相连,这里的发生的事此刻玄晖恐怕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快点回去。” 陆吾一点头,直起身朝云浮走近几步。 云浮施法结印,就在二人即将消失在幽玄境时,忽然一股强大的神力逼来,掀起一阵气浪,一下子就破了云浮的法阵,将两人又硬生生拽了回来。 一个声音自天边响起,透着令人胆寒的邪佞:“珑渊的两只看门狗竟跑到我的家里偷东西,堂堂天帝竟已堕落至此?” 云浮和陆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不远处,一人黑衣皂靴,一人鹅黄裙衫,正是玄晖和瑶殊。 魔神玄晖,上任天帝次子,诞生于白昼将尽,黑夜蔓延之时,是黑暗和恐怖的象征,拥有强大的神力,却因生于黑暗而被天帝不喜,因为父亲的偏心,一直嫉妒兄长珑渊,喜欢上月神瑶殊之后,对珑渊更加憎恨。 五百年前玄晖为了争夺瑶殊,不惜和珑渊开战,最终以战败收场,然而瑶殊亲自向珑渊求情,当着满天神仙,数十万天兵、魔兵的面,亲口承认自己对玄晖有情,并祈求珑渊的原谅。 满座皆惊。 然而即使瑶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珑渊如此难堪,珑渊最终还是成全了他们,之后玄晖便带着瑶殊退居魔界,与珑渊划界而治。 若是细看很容易就发现,玄晖的容貌其实与珑渊有五六分相似,面如美玉,眉目传情,一样的尊贵出尘,高不可攀。 然而玄晖眼神轻慢,透着极致的狂,极致的傲,令人感觉无比地邪佞、狂妄,何等地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玄晖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神色惨淡的瑶殊,后又半眯着眼大量云浮和陆吾,那眼神和看两个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云浮和陆吾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谁都不敢先有动作。 还是玄晖先开口,那声音极有磁性,却轻飘飘的,让人冷不丁打个寒战:“所以,你突然间要回天庭,就是为了将我引出来,好让珑渊的人趁虚而入潜进魔界?你是什么时候和珑渊勾结在一起的呢?” 云浮:??? 陆吾:??? 两人看向彼此,眼中皆是茫然。 莫非瑶殊真是因此才突然回天庭的? 不对呀,那前几天珑渊为何还对云浮说那些话? 瑶殊脸色忽红忽白:“你够了!不要每次都这样疑神疑鬼,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晖脸色变得狰狞:“不知道?我前脚刚走人后脚就摸进了魔界,你跟我说不知道?帮着珑渊来算计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后悔跟我走了,所以想要背叛我?” 瑶殊气得眼泪直流:“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只是想要我们彼此都冷静冷静,而不是每天都疑神疑鬼互相猜忌!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有多伤人!” “伤人?比起那些话,你如今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伤人!方才在南天门,当我看见你和珑渊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恨不得将整个天庭的人都杀光!天下之大,你要去哪里冷静不行,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却偏偏还要回来,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瑶殊满脸失望:“玄晖,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天庭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你我曾经的家,我只是想回来,与珑渊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对我有哪怕一点的信任?” 玄晖冷笑:“你的所作所为,哪一点值得我信任?!” 云浮:…… 陆吾:…… 那边玄晖和瑶殊仿佛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已然将他们两个忘在了一边。 云浮和陆吾眼神交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迅速施法,转眼剑就消失的幽玄境。 那边瑶殊还在哭诉:“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玄晖眼珠微微一斜,看见两个人逃跑也不慌不忙:“道理?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何为道理!” 说完伸手一挥,一个巨大的黑色结界将整个幽玄境笼罩其中。 “噗通”两声,本已经消失的云浮和陆吾竟被结界弹了回来。 两人眼中不可置信又有些恐惧,神仙的瞬移术,简单来说就是两地之间的空间转换,玄晖的结界竟能穿过空间将人拦回来,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瑶殊大惊,企图施法阻止玄晖:“玄晖不要!” 玄晖不为所动,先一步用神力将瑶殊定住,冷笑着看向云浮和陆吾,摊开手掌,一柄通体黑色,刻满诡异太阳纹的长剑出现在玄晖手中。 云浮和陆吾俩色大变,眼中染上恐惧。 神剑湮日! 湮日一出,天崩地坼,日月无光。 五百年前的一战,玄晖一柄湮日,于天地中轻轻一挥,无数天兵天将瞬间烟消云散,毫无反抗的余地。 云浮当年就险些死于湮日神剑之下,当年众仙畏惧魔神势力,皆畏惧不敢上前,是云浮不顾生死冲到最前线扛了玄晖三招,元神受到重创,险些神魂俱散,才为珑渊争取了一息时间,彻底扭转*战局。 之后在云极洲的金莲中修养了近百年,珑渊更是亲自用神力为她疗伤,修补元神,否则她也将成为湮日之下的一缕烟尘。 是以当初珑渊封她为上仙,破格将云极洲赐给她的时候,其他神仙虽有不满,但也未曾阻拦,如今的一切荣光,都是她用命换来的。 没曾想到了今日,她竟然再次对上玄晖的湮日。 玄晖举起神剑,笑盈盈地看着云浮和陆吾,嘴角的轻蔑昭示着他们的下场。 头顶的阳光迅速暗去,风云变幻,飞沙走石,云浮和陆吾只能被定在原地,绝望地等待着已知的死亡。 云浮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第一次遇见珑渊时的画面,一条银白的小龙懒洋洋地趴在河里,她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的头顶,扰了他的清梦。 神剑在云浮头顶发出一阵的嗡喑声,却迟迟不见落下。 第11章 这种等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云浮颤抖着睁开眼,下一秒便惊喜地喊道:“陛下!” 珑渊雪白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摆的银纹亮光闪烁,人却纹丝不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稳稳地夹住湮日的剑尖。 云浮连忙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到了珑渊身后,陆吾紧跟其后,也足够狼狈。 珑渊蹙眉看着玄晖,颇为语重心长地对阔别五百年的弟弟道:“玄晖,够了。”声音依旧温柔而悲悯。 玄晖眼神暴戾:“够了,又是够了,你和瑶殊还真是默契!哈哈哈哈!” 珑渊道:“这和瑶殊有什么关系!” 玄晖怒吼:“不许提她的名字!!!瑶殊已经是我的妻,你为何还不要脸地招惹她?” 珑渊语含责备:“玄晖,这五百年来我与瑶殊从未有过联系,今日之事你的确错怪她了。” 说来也怪,就刚才玄晖那疯劲,瑶殊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现在珑渊不过就解释了这么一句,他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玄晖收回湮日,斜斜睨着珑渊,嘴角似笑非笑:“你的神力似乎又精进了……兄长。” 只用一只手就阻了湮日的攻势,而到现在珑渊都没有祭出他自己的神剑。 玄晖神情变换,珑渊面不改色。 半晌,玄晖收回了剑:“你从我那拿走了什么?” 珑渊道:“当初你从藏宝阁带走的法宝,”珑渊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里面有父皇留给我的一样东西,我最近才发现它在你那。” 玄晖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你该庆幸你的人将它偷出来了,若是我知道里面有你的东西,我一定会将它扔进九幽湖里!” 第10章 九幽湖位于魔界,其水有剧毒,能侵蚀万物。 上任天帝喜长子而恶次子,久而久之玄晖也对天帝生恨,知道法宝是上任天帝留给珑渊的以后只会心生厌恶。 云浮知道珑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放松玄晖警惕,不让玄晖生疑,她站在珑渊身后,看见珑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听到珑渊提起上任天帝曜天,玄晖身后的瑶殊不知什么时候被解了禁,连忙跑过来抓住玄晖的手,满脸怜惜:“玄晖……” 玄晖低头看向瑶殊,瑶殊也仰头看她,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片刻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瑶殊不由自主地往玄晖身边靠了靠,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取悦了玄晖,他勾了勾唇,扬眉看向珑渊,眼神极致轻慢。 珑渊神情丝毫不变。 玄晖幽幽开口:“那些垃圾你想要,拿回去就罢了,只是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私闯魔宫,该杀!” 一个“杀”字说的无比冷酷,云浮忍不住又朝珑渊靠近了些许,她听到身后的陆吾有些气息不稳。 珑渊冷道:“他们是听从我的命令行事。” “哦?那么兄长,你是想代他们赔罪吗?” 云浮忍不住轻声唤珑渊:“陛下……” 对面的瑶殊同样皱起眉头,她想开口劝阻玄晖,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能抓紧玄晖的手臂。 云浮一出声就引起玄晖的注意,玄晖眼神扫过来,定在云浮身上,轻笑:“我记得你,五百年前,是你让我错失打赢珑渊的机会。” 云浮顿时汗毛直竖,要不是躲在珑渊身后,她能吓得软下去。 玄晖问云浮:“刚才你用来驱散我神识的法宝是阴阳镜吧,这就是你们此次的目的吗?” 云浮心下一提,忍不住抓紧了袖中的乾坤袋。 珑渊微微偏头看了云浮一眼,眼神温和依旧,云浮瞬间被安抚。 珑渊对玄晖道:“是,那就是父皇留给我的东西,我代两个属下想你赔罪,此事今后绝会不再发生,你若看上天庭的什么宝物,尽管开口,算是赔礼。” 玄晖哼笑:“你倒是护着他们,要赔罪?那也得我说该如何。” “你待如何?” “从今以后,再也不许见瑶殊,你已经没有资格见她!”玄晖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陡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珑渊。 云浮仰头看着珑渊近乎完美的侧脸,宛如天工雕琢,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不过一息之间,那漂亮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她听到他说:“好。” 回到云极宫,不等珑渊说话,陆吾率先跪地请罪:“是臣办事不力,才会累及陛下,请陛下责罚。” 珑渊淡然道:“你既然已经拿回阴阳镜,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何罪之有?倒是你……”珑渊看向云浮,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云浮本来跪在陆吾身旁,头垂得极低,闻言连忙道:“是陆吾叫我去的,我也不知道玄晖就在那里。” 陆吾:“……”片刻后咬牙道,“是臣考虑不周。” 珑渊叹了口气:“罢了,都起来,今日辛苦你们了,不过事不宜迟,陆吾即刻去冥府将魂魄收回,”又转向云浮,语气有些冷淡:“你待在玉府里,闭门思过。” “……是,臣遵旨。” 云浮的玉府在三十四重天,大部分神仙的玉府都在这,天帝处理政务的太微宫以及一些官邸也在这,再往下一层除了少数的小仙或是散仙,其实已经没有神仙居住。 天庭的玉府没有云极洲的大,但胜在精致,府内宫室错落,皆以美玉雕琢,浑然天成,亭中小桥流水,池中同样载满了莲花,在缭绕的仙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云浮一回寝殿就直接瘫在了床上,简直太累太折腾了,只是收个魂而已,前前后后牵扯出这么多事,还再次跟玄晖对上,差点又没命。 她闭上眼睛小憩,本来神仙是不用睡觉的,但是她现在只想休息。 然而她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哦不,神仙。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睁开眼睛,然后在脑海中给陆吾传音:“陆吾神君,人魂收回来了吗?” …… “陆吾神君?” “……嘉陵神君?” “陆吾?在吗?你去冥府投胎去了?还是跟崔玠打起来了?怎么收个魂这么慢,在吗?” 云浮喊了半天陆吾都没有回答她,正想着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结果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清泠又有磁性的声音:“魂收回来了。” 云浮一个激灵差点滚下床。 她磕磕绊绊:“陛陛陛陛陛下……” 珑渊道:“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安分。” 云浮不敢吭声,趴在床上装死。 随即又听珑渊道:“上来。” 于是云浮立马爬下床爬上了三十六重天。 云极宫后殿的莲花池旁只有珑渊一人,并不见陆吾。 云浮先向珑渊行了一礼:“陛下。” 珑渊背对着云浮,没有转身,只微微一颔首。 云浮看了看左右:“陛下,陆吾神君呢?” 珑渊道:“他受伤了。” 云浮惊讶道:“为何?莫非还是因为这人魂?” 云浮靠近莲花池,发现原本只有碗口大的青玉莲此刻已有二人合抱那么大,一个淡金色的人形站在上面,显得有几分茫然无措,不知来处,不见去处。 她问:“陆吾神君不是已经有了阴阳镜,为何还会受伤?” 珑渊摇了摇头:“朕也无从知晓,他阴阳镜交给朕后就请旨闭关了,朕已应允。” 云浮不由想到上次珑渊亲自去冥府都未能收回魂魄,心想,莫非是因为人魂神力过于强大的缘故?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青玉莲上的人魂:“已经与之前的那一缕人魂合体了吗?那为何看上去毫无变化。” 珑渊同样皱眉看着莲花池中央,沉默不语。 “朕之前去天书阁翻阅了有关人皇记载的卷宗,但几乎都是寻常的族谱,不过奇怪的是,最后一位人皇的姓名出身、以及他的后人,皆无记载。” 云浮心知肚明,这八成也是被上任天帝抹去了。 珑渊问云浮:“你在人间修行之时,没有见过人皇吗?” 云浮摇头:“没有,那些年我一直在潜心修炼,只听说人皇备受百姓爱戴,修仙界也奉他为主,人皇修为高深,已经进入化神期,是最有希望成神的修士,有一次我已经云游到了都城周围,本想前往拜访,没想到竟然先一步飞升了,之后……之后就不可能再见了。” 珑渊道:“当初事发之时朕还在云极洲闭关,虽然知道天庭对人皇擅专人界朝政,几乎与天帝平起平坐感到不满,但也未曾想到父皇会做到哪一步,甚至为此不惜耗尽神力,陨落于天界。” 云浮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依然不敢对上任天帝所行之事多加置喙,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说话期间,青玉莲上的人魂忽然有了动作,它忽然倒在莲台上,身形作蜷缩状,似乎在抵御某种痛苦,一会儿又用未成型的双手不断在胸口抓挠撕扯,仿佛它雾气凝成的身体上包裹着什么让他十分难受的东西。 第12章 云浮疑惑地问珑渊:“它不舒服吗?为什么他看上去似乎很热?莫非与魂魄合体有关,陛下,之前的那一缕人魂是它的哪一魄?” 珑渊没有立即回答云浮的问题,而是蹙起好看的眉头,凝视着莲花中央不断翻滚的人魂,面容罕见地带了些为难。 “陛下?” “……精魄。” “……” 这下轮到云浮沉默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偏过头不敢再看那抹人魂,想到珑渊就站在她的旁边,不由觉得一阵脸热。 精魄,顾名思义,主凡人之精元,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因为魂魄分离太久,在合一的时候可能会呈现出某一魂或某一魄的特征,现在的人魂很可能就是受了精魄的影响。 云浮咳了两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陛下,臣最初想要寻找人魂,是为了查出真相,弄明白人魂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蓄意,若是可以的话,最后希望能超度它,让它平安转世,……陛下以为如何?” 珑渊终于看向云浮:“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朕不是父皇,若是真的集齐了人魂,查清事情原委,朕会将人魂送到灵山请佛祖亲自超度,然后让他转世投胎。” “可是它身负神力,万一到了人间再次引起一番风波呢?” 珑渊微微一笑:“身负神力不一定能够成神,人皇传承七代,真正成神的也不过两人,且这两人如今……”珑渊摇了摇头:“天界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已经做了太多,足够了,只不过一个人魂而已,不必如此杯弓蛇影。” 云浮稍稍松了口气,她一直都很庆幸最终是珑渊成为了天帝,他心怀六界,悲悯众生,对六界生灵一视同仁,所以才会愿意忍让玄晖的挑衅,才会不遗余力地拯救一个残缺的人魂。 可转念云浮又担忧起来:“凡人身死,若是魂飞魄散,则三魂逃逸至天、人、冥三界,其余六魄则可能在任何地方,其他地方且先不提,若是在天界,为何如今迟迟不见阴阳镜有所反应,若是在人界,又要如何去寻?” 天规戒律,神仙不得私自下凡,违者将神仙不得私自下凡,违者将被剥夺仙籍,然后压到诛仙台受灰飞烟灭之刑。 此时莲花中的人魂终于不再挣扎,却依然蜷缩在莲花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珑渊用神力缓缓将绽放的莲花瓣合上,巨大的青玉莲便又缩小成拳头大小的花苞,将人魂包裹其中。 珑渊收回手,道:“天界的先不着急,时机到了自会出现,我们可以先到凡间走一趟。” 云浮重复:“我们?” 珑渊莞尔一笑:“对,我们。” 第11章 云浮一直到回到云极洲都表现的很高兴。 珑渊竟然说要带着她一起下凡。 天条确实规定神仙不能私自下凡,但是没有规定不能公开下凡啊! 凡间的昆仑山乃天帝之下都,上任天帝曜天经常下降昆仑,珑渊继位以来却从未去过,珑渊决定以修行的名义下降昆仑,同时命云浮随行,介时就可以趁机去凡间寻找人魂。 不过这意味着云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云极洲。 天枢有些闷闷不乐:“天庭又要举办什么盛宴吗?为何阿浮天天往上天庭跑?” 云浮笑道:“替陛下办差而已,我怎么会耐烦去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 神仙寿命悠长,光阴无数,闲来无聊时总喜欢办这样那样的宴会,不过这些宴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举办宴会的和参加宴会的都是出生在上天庭的神仙,他们不会邀请凡人飞升成的仙,而若是有下界来的仙举办宴会,他们也不会参加。 所以上天庭几乎每一个宴会都不约而同地将云浮排除在外,少数神仙因为陆吾身上有一半的上神血脉,倒是会邀请他,不过陆吾也从来没有去过。 云浮将一个锦盒递给天枢:“这是上次丹元宴陛下赐予我的灵元丹,服之可增进百年修为,你快要成年了,凡间男子成年有加冠之礼,这颗仙丹就作为我赠与你成年之礼吧。” 天枢接过仙丹,低着头,平时英挺飞扬的眉眼微微垂着,低低道:“阿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云浮回忆起当年在天兽宫看见的灰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明明被其他的神兽欺负得饭都吃不饱,一双锐利的狼眼却野性难驯,充满不甘。 云浮笑了笑,道:“你我算是相识于微末,当初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与我同病相连,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你好好修炼,天帝陛下仁慈,对六界仙者一视同仁,若你将来法力高强,在天庭也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天枢眼神晶亮地看着云浮,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辜负阿浮对我的期望。” 云浮道:“不是对我的期望,是你对自身的期望,你虽是我名义上的坐骑,但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必为了我去做什么,做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天枢握紧了手中的盒子,半晌道:“……好。” 云浮愉快的朝着金莲湖走去,看着湖中的金光流彩的金莲,原本如寒潭般清冷的眼眸都化作了盈盈秋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待在天庭,暂时不回云极洲,以后云极洲的事就要劳烦你了。” 天枢挑眉,在云浮面前一直温驯的眼睛又显出几分锐利来:“是天庭出了什么事吗?” 按照云浮往常的习惯,在上天庭办完差事后一般都会回到云极洲,极少待在上天庭,可这次的意思看着像是要在天庭常住。 云浮摇头:“这倒没有。” 人魂和下凡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浮只是道:“陆吾神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目前在闭关修养,陛下身边缺不得人。” “所以说,陛下身边很长一段时间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不知怎的,云浮觉得天枢的语气有些奇怪,她思索了片刻,道:“可以这么说。” 天枢语气有些阴沉:“你不觉得天帝很奇怪吗?明明是比谁都要尊贵的上神,却不似那些神仙一样重视出身和尊卑,不仅对天上的神仙一视同仁,还格外重视凡人出身的你和嘉陵神君,反倒把那些出身天庭的神仙撂在一旁。” 云浮微笑:“陛下生性如此,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更何况我和陆吾……” 陆吾不仅是珑渊的堂弟,更是天界法力最高的神,至于她……在珑渊还是一条龙的时候,云浮就已经认识了他,珑渊对她可谓有知遇之恩。 云浮摇了摇头,不欲多言,这些事情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天枢见云浮不为所动,冷哼道:“说到底不还是因为那些神仙的关系盘根错节,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而且每一方斗各怀心思各有目的,而你和嘉陵神君毫无根基,只能依附于天帝罢了。” 云浮终于察觉出了天枢的不对劲:“你今天怎么回事?一个劲地跟我说陛下的不是,纵然这是他的考量,那又有何奇怪?身为六界之主,若是连这点权谋心术都没有,如何统御众仙?” 天枢回神,察觉刚才自己的话已经十分逾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才道:“我,我只是担心你……” 云浮软了语气,无论天枢怎么变,她始终都觉得他还是那只毛茸茸软绵绵的小狼崽子,她道:“不用担心,如今整个上天庭,已经没有谁能欺负我。” “陛下如此利用你,你不介意吗?” “……我只庆幸能为他所用。”云浮舒了口气,“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先去上天庭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云极洲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天枢问:“你要去多久?” 云浮想了想,道:“我也不确定。” 因为云浮不经常去上天庭,更多的时候喜欢待在云极洲,现在突然和天枢说要离开那么长时间,难怪天枢会不高兴,许是怕她走太久一个人觉得孤独。 恰巧这时东极山上的仙鸟瑞兽们得到消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乌压压一片冲着云浮奔来。 “云浮!” “阿浮!” “仙子!” …… 云浮两只脚上挂满了狐狸、虎仔,肩上栖着鸟雀,顿时被淹没在一堆毛茸茸里,她哈哈笑着:“好了好了,才几天不见有这么夸张吗?你们有没有好好修炼?” 一只叫绯焰的红狐道:“当然有!阿浮你每次看见我们就只会说修炼修炼,简直比凡间的夫子还要啰嗦!” 其他瑞兽附和:“就是就是,我们都有好好修炼,阿浮不要再说啦!” 云浮见它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的却是小孩子一般的人言,被萌的不行,连连道:“好好好,那快去玩儿去,去和你们的天枢哥哥玩儿,不要再闹我了。” “天枢哥哥比你还无趣,他一天到晚只会修炼修炼,才不和我们玩。” “所以让你们向他学习啊……” “够啦够啦,你又开始啦……” 第13章 天枢看向不远处笑容明艳的云浮,面容沉沉,果然只有成为强者,才能与你比肩吗? 云浮交代完云极洲的事就回到天庭,打算直接去云极宫找珑渊,虽说已经决定下凡,但总要做一些准备。 然而到了云极宫,却发现珑渊不在。 珑渊宫中同样没有仙使,他一走整座云极宫就变得极度冷清寂静。 若是不在云极宫,那就可能是在太微宫和众仙商议下凡之事。 云浮找了一圈,最终站在莲花池边,确定珑渊确实不在后打算直接去太微宫。 临走前她不经意瞥了一眼莲花池,微微有些奇怪,这青玉莲怎么好似颜色变得暗淡了一些,其上的仙气也若有似无,莫非是温养魂魄的原因? 云浮试着朝青玉莲施了些仙气,果然莲花像是饿极了似得,开始主动吸收云浮的仙气,裹的紧紧的花苞摇晃了几下,渐渐变大了些许,欲开未开。 云浮更加用力的灌注仙气,同时施法将莲花催开,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莲花花瓣在法力的催动下一层层打开,然而就在触及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猛地用力合上,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花苞,好在有恢复了莹莹的光泽,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云浮收回手,她刚才在最里层的花瓣里感受到了珑渊的神力,心想珑渊倒是对这人魂很是用心,不惜用自己的神力来温养魂魄。 或许刚才只是缺少仙气才会光泽暗淡,既然现下已经恢复原样,云浮便不再多管,她也不想真的打开莲花面对那个诡异的魂魄。 太微宫是天帝处理天庭政务,聆听众仙奏议的地方,位于三十四重天的最中央,巍峨高耸,金光万丈,瑞气千条,远远看去只觉天家威严,至高至尊,被一众上仙的玉府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 太微宫门口由身穿金甲手持长戟的天兵把守,看见云浮过来,皆颔首以示敬意。 云浮还未走进太微宫,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九霄仙尊略带质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尤为清晰入耳:“方才陛下传旨给几位上仙,言道不日将要下凡前往昆仑闭关修行,却只带云浮上仙一人?” 珑渊清泠悦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传出来:“有何问题?” 里面安静了一瞬,又有人道:“陛下,臣等不敢质疑陛下决定,上神降临下都,本就是彰显天界对人界的统治,然而陛下却只带云浮上仙一人去,未免有些……” 听声音应该是亓星上仙,执掌六界风雨,凡人更喜欢称之为风神,或唤之为风姨,是九霄仙尊的仙侣。 云浮抻着脖子朝里望了望,发现上天庭的上仙几乎都来了,除了九霄仙尊夫妇,还有文曲星君、太清仙尊等都在里面。 昆仑作为历代天帝下都,自混沌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其由神力凝成,又有历代天帝在其中修行留下无数修仙秘法,虽坐落于凡间,却是修行增进修为的极佳之地,昆仑山绵延千里,与凡人眼中充满了无限神秘,那是因为凡人只能窥其表而不能见其实。 曾经的天帝去下都一般都会带上一众臣子,携众仙前呼后拥一同前往修行,同时择时机在人间显圣,让凡人更加信奉他们,从而修庙立宗,焚香供奉,以彰显天人威仪,加强对人界的统治。 虽说凡人的香火供奉对于神仙的修行来说微乎其微,但若不能将神迹显现于人间,于凡人面前彰显神恩,引得他们蜂拥跪拜,感恩戴德,越发为求得天神庇佑而痴迷狂热,又如何能满足神仙的虚荣自得之心,岂不是如锦衣夜行? 能去昆仑对神仙而言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大好事,然而珑渊御极以来第一次去下都,却只带云浮一人,其他神仙当然不乐意了。 第12章 云浮见太微宫里是这种阵仗,便打算先回玉府,等珑渊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说,若是她现在进去,这些神仙看见她只怕会更加不满,她就不给珑渊添麻烦了。 云浮转身欲走,就听见珑渊道:“朕喜清静,本次降临下都不欲带太多人。” 太清天尊慢条斯理道:“陛下喜静,臣等又不是那不知分寸之辈,昆仑之虚绵延千里,有万仞千峰,即使容纳百仙亦不扰其静,陛下何须担心。” 太清天尊,自上任天帝在时就辅佐天庭政务,不知道活了多少岁,可以说是两朝元老,修为不高,却擅炼丹,认真说起来,太清天尊曾经也是凡人飞升而成,不过他飞升的太早,在天庭早已地位超然,与后面的那些飞升的小仙不可同日而语。 又有一神仙道:“天尊所言极是,陛下御极五百年,第一次下降昆仑,本事天庭难得的盛事,臣等随侍陛下左右,也便于陛下差遣,然陛下却执意只带云浮一人,未免有偏颇徇私之嫌。” 云浮停住脚步,清艳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悦,她想了想,转身进入云极宫:“这位上仙所言差矣。” 果然,一看见她,原本还算安静的太微宫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连之前一直没出声的其他人神仙也端不住了,纷纷与左右窃窃私语。 有仙人忍不住出言嘲讽:“怎么,莫非清越上仙说得不对?若不是陛下偏重云浮上仙,有怎会连下降昆仑这样的盛事都只带云浮上仙一人。” 云浮嘲讽一笑,“偏重”一词已经是顾及珑渊说得极为隐晦了,她如何不知他们心中所想。 云浮懒得废话,直接召唤出纯钧剑,银白的剑身因灌注大量的法力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她对着众仙嫣然一笑:“陛下仁慈,顾及尔等颜面才未说出真相,陛下喜静不假,此次下降只带一人也不假,然而这一人只以法力高低来论,就连嘉陵神君都败在本仙手上,因为受了伤如今还在闭关修养,才让本仙得此机会,若是有谁不服,不防与本仙比试一番,但若是输了……尔等今日公然顶撞陛下,已经触犯天条,理当被贬下界做地仙,何如?” 众仙这时才发现陆吾果然不在,前些日子传出陆吾闭关的消息,莫非真是被云浮所伤? 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惊疑不定。 五百年前,云浮一人就敢执剑与魔神相抗,那不怕死的狠劲至今令众仙记忆犹新,如今又过去了五百年,云浮向来是个修炼起来不要命的,又有仙气充沛的云极洲作为修炼宝地,难道其修为真的超过了陆吾? 原本还义正言辞的众仙纷纷闭了嘴,目光犹疑,既不敢看云浮手中的剑,也不敢和云浮的眼神对上,输了是小,若是真的被贬去做地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够了。”高高的云台之上,珑渊身着淡金龙袍,因为距离有些遥远,云浮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十二毓珠串下传来:“朕之旨意,早以玄鸟金策传与诸位,岂容质疑?再有多言者,罚往幽玄镜驻守。” 珑渊的声音清泠悦耳却隐含威严。 在场所有人心中一凛,天帝御下温和,但不代表他们可以忘形逾越。 整个太微宫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原本叫嚣的很厉害的神仙此刻彻底闭嘴。 更何况幽玄境与魔界相交,从来就不太平,保不齐还会上魔神,如果说贬为地仙是丢脸的话,驻守幽玄就是要命了。 良久,才听太清天尊捋着胡须,若无其事地笑道:“陛下圣意已决,臣自然等不敢多言,只能恭祝陛下昆仑之行一切顺利,诸事亨通,得悟大道。” 云浮手持纯钧,抱臂而立,站在太微宫的大殿中央,每个神仙离开的时候都对她投来极不友善的目光,云浮坦然面对。 九霄仙尊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低声道:“你真以为你的心思无人知晓吗?不自量力!” 云浮斜眼看向九霄仙尊,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每次看见仙尊,我都特别开心,因为你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九霄仙尊被云浮激得差点失控:“你!” 亓星上仙及时出现在九霄仙尊身边,一手放在他的肩上压制住他:“九霄,这是太微宫,陛下还在上面。” 九霄仙尊顿住,他没有回头,看着云浮的目光阴晴不定,良久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亓星上仙活了几千年,一直是年轻美貌的模样,她美目凝视云浮,眼中别有深意。 云浮微微颔首,颇为有礼地问:“亓星上仙又有何指教。” 亓星上仙淡淡一笑:“指教不敢当,本仙希望云浮上仙能一直如此……甚好!” 云浮微微蹙眉,这风大娘真是比她的道侣九霄仙尊难对付多了,说话老是半遮半掩,阴阳怪气的。 等所有人都走后,珑渊走下云台,来到云浮身边,眼中有些微的不赞同:“你呀……” 云浮后退一步想要跪下请罪,珑渊伸手一把扶助她,胳膊上传来的力度和温度让云浮身体微微僵了一瞬,好在珑渊很快就松了手。 云浮低着头,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 第14章 珑渊道:“以后这种事不必强出头,在朕面前,他们不敢放肆。” 都那样了还不算放肆,也是珑渊脾气好。 云浮道:“臣实在听不得他们说的那些话,真有事儿的时候全都往后缩,等到有好处的时候又一个个全跳了出来。” 若非如此,当年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仙使和魔神对上了。 “云浮,你似乎总是忘记朕是天帝。” 这句话说的毫无起伏,甚至听不出情绪,云浮却猛地一惊:“是臣逾越,陛下恕罪!” 珑渊眉间微蹙:“朕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想告诉你,在天庭,你不必事事都冲在前面,尤其是与朕有关的事,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这个道理云浮如何不懂,珑渊身为龙神,神力已经强大到无人匹敌的地步,又何须她站出来保护他,可是每每碰到与珑渊有关的事,云浮总是容易冲动。 而珑渊的意思,似乎不只是让她自保那么简单。 云浮微微苦笑:“是,陛下。” “走吧,先回云极宫。” 云极宫后殿莲花池,珑渊施法将青玉莲催开,云浮才发现人魂竟然已经融成一团淡金色的雾气,轻轻浮动在莲台上。 云浮惊奇道:“为何会这样?它吸收了神力,难道不是应该更具人形吗?怎么反而变成了一个雾团。” 珑渊偏头看向云浮,眼神有些冰凉:“你怎么知道它在吸收神力?” “啊,刚……刚才臣来云极宫找陛下,发现青玉莲黯淡无光,担心人魂出现问题,就向人魂释放了些仙气,然后感受到了陛下留在里面的神力,才知道陛下在用神力温养人魂,有、有什么问题吗?” 珑渊审视云浮,温柔的莲花眼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浮第一次被珑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莫名的有些心慌:“陛下?” 珑渊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温柔:“无事,这人魂的确在吸收朕的神力,它的*主人生前可能死状极惨,才会导致魂魄四分五裂,仅靠这九转青玉莲是难以修补魂魄的。不过你以后不要轻易动它,此魂所蕴含的神力十分强大,连陆吾都被其所伤,你要小心。” 原来是担心她被误伤啊,云浮松了口气:“陛下放心,臣在感受到您的神力后就明白此魂非一般仙气可以温养,当即就收手了。” “嗯。”珑渊轻轻颔首,依旧看着莲花不说话。 云浮等了一会儿,不见珑渊反应,轻唤:“陛下,陛下?” 珑渊猛地回神:“什么?“ 云浮答道:“阴阳镜……” 这次来云极宫,就是要将人魂收回阴阳镜中,然后带着阴阳镜去凡间,寻找其他魂魄。 珑渊似乎才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掌一翻,阴阳镜凭空出现在细腻白皙的掌心,再以阳面照向人魂,刺眼的光束如有实质,瞬间就将莲花中的人魂吸入镜中。 珑渊握着阴阳镜,若有所思。 云浮终于察觉珑渊有些不对劲,从刚才起魂不守舍,不由问:“陛下,您是否有心事?” 珑渊收回思绪,收起阴阳镜,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上次在冥府被人魂过身之后,这段时日,一些零散的记忆总是莫名出现在朕的梦中。” “人皇血脉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那简直是太可怕了,神仙本来是不需要睡觉的,更不用说做梦了,而这魂魄竟然能让珑渊陷入梦魇,云浮越来越怀疑这背后恐怕什么阴谋。 若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故意将人魂放到天庭,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珑渊轻轻点头:“可是清醒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 云浮紧张地问:“可人魂不是已经收回青玉莲中了吗?莫非还能影响陛下?” 珑渊同样有疑虑:“许是朕之神力与其接触的缘故,所以朕才对你说,这人魂很危险,这也是朕为何要亲自下凡的原因,若是单凭你或陆吾,对上它恐怕更很容易出事。” “陛下……” 珑渊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朕可是六界唯一的龙神,等收回全部人魂,查出真相,一切也就过去了。行了,不必过于担忧,既然已经收了人魂,我们下凡吧。” 云浮撇开脸,其实她很多时候都不敢多看珑渊的眼睛,这双眼睛生得太迷人,就算看狗都显得十分深情,稍有不慎就会溺毙其中,迷失自我。 云浮听见自己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声音:“好。” 云浮飞升的时候,师父已经仙逝多年,她无门无派,孤身一人行走于天地间,见众生,见万物,见自我,直至修为圆满,成功飞升。 也不知道阔别了六百年的人间,如今是何模样。 第13章 街边的一个巷子里,云浮看着不远处的街道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他们竟真的就这样下凡了,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一度让云浮觉得有些不真实。 云浮转头看向珑渊,发现珑渊也在看着人群发怔,心想出生在天界的上神应该从来没有来过凡间吧。 此时他们还以仙法隐身,过路的人都看不到他们。 珑渊问云浮:“这就是曾经人皇所居的都城?” 云浮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呃……应、应该是吧,人间过了几百年,舆图换了好几次,地名也变来变去,臣也就是看了个大概方位,得、得问了才知道。” 云浮越说声音越小,在下凡之前,珑渊吩咐她找到曾经人皇所居都城,然后直接到那去,可是云浮在拿到舆图的那一瞬却懵了,当初飞升前她只知道人们都将人皇所居都城叫做皇城,可现在看着舆图上陌生的地名,云浮愣是没有看出哪一个才是皇城,前前后后对比了好几版舆图,勉强发现了一处地点大致方位没怎么变,且在所有地名中尤为醒目,云浮想,这应该就是凡间的皇城了吧,实在不行,就先下去再说。 于是珑渊和云浮没有去昆仑,直接就来了这个叫做上京的地方。 可是当看着面前的街道时,云浮突然心里有些没谱,要是真的弄错了,第一天跟天帝陛下下凡就出了纰漏,那可就丢人了。 珑渊笑道:“无事,错了也不打紧,再找人问就是了。” 说着显出真身,抬脚就要出去。 云浮见状连忙喊住珑渊:“陛下,等等!” 珑渊回头,表情有些疑惑:“怎么?” 云浮道:“我们不能这样出去,在凡间行走,总要有一个身份,而且陛下的容貌……也要改。” 珑渊身上还穿着天庭的白底金纹长袍,这衣料是天上最擅长织布的仙娥用天蚕丝织成,柔软细腻,泛着莹莹柔光,仙气萦绕不绝,还有云浮的一身青衣,也是用云极洲一种叫碧幽兰的仙草织染而成,一看就不是凡间之物。 若是他们直接穿这一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再加上珑渊清冷神圣的容貌,那真跟神仙显灵没什么区别了。 珑渊恍然:“也是。”他看了看路上行人的衣物,一拂衣袖,换成了一件月白长衫,敛尽周身仙气,连容貌也减了七八分,然依旧与本尊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俊雅脱俗,如琼枝玉树。 云浮照葫芦画瓢,将身上的青衫换成了普通的湖绿色衣裙,容貌倒不需要怎么变,纯钧剑配在腰间,和她在凡间修行时的打扮一样。 二人收拾妥当后,才走到大街上,混入人群中,一时间漫无目的地跟着人流往前走。 云浮看着四周的酒楼客舍,店铺商贩,眼中满是怀念和感慨,同时又充满了新奇,六百年过去,人间果然也变了很多。 珑渊同样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他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与天界截然不同的人间烟火,嘴角不由的微微勾起。 远处飘来一阵阵香味,云浮一闻就惊喜道:“是面馆,这是牛肉面的香味!” “陛……呃,公子,要不要去尝一尝人间的牛肉面?很好吃的!” 语气就跟骗小孩一样。 珑渊含笑看了一眼云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带银子了吗?” 云浮傻了,对啊,在人间是需要钱的,她竟连这个都忘了,她一想到可以回到人间,还是和珑渊一起,兴奋地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云浮讪讪:“原来陛下还知道人间需要银子,这么说陛下带了?” 珑渊依旧在笑,眸光清浅潋滟:“没有。” 云浮讷讷:“那您还问我。” 珑渊道:“朕……我让你准备好下凡事宜,结果呢,如今我们落在何处不知道,银子也没有带,云浮上仙一高兴,其他的皆可抛到九霄云外了。” 或许离开了冷冰冰的天庭的缘故,珑渊原本性子温和沉静,此刻也会打趣起她来。 好在周围的人都只顾着走自己的路,没人留意听他们的对话,否则一会儿凡间,一会儿上仙的,保不齐会把他们当成从哪跑出来的疯子。 云浮越听越不好意思,掏出怀里的乾坤袋,连忙道:“还是准备了的。” 第15章 珑渊目光落在云浮手中的乾坤袋上,却不说话,似乎要看云浮怎么办。 云浮看了看周围,刚才她就发现,在来往的行人中,偶有一些人腰间悬剑,步履轻盈,举止神态皆与常人不同,一看就是修仙之人。 云浮先让珑渊在路边等她,她则朝着一行身着玄衣的修士走去。 那几人起初并未注意到云浮,自顾自地聊着天,其中一人道:“听说此次圣皇特地传旨给各大门派,邀请仙门之中修为高深的修士来京城参加天神祭典,本以为没有多少人会来,没想到数得上号的门派都到了。” “最近都在传皇城附近发现了一灵气充沛的至宝,据说现世时整座皇宫都被笼罩其中,天子本来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却在短短几个月后突破了金丹期。” “这怎么可能?!” 另一人摇摇头:“我也是听说的,此事传的越来越玄乎,这么多年修仙之人的修为几乎停滞不前,都是靠着祖辈上留下来的天材地宝精进修为,很多年没有听说何处有灵气充沛之地了,所以无论此事真假,大家都想来看一看。” 云浮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心想此地确是人间的皇城了,他们说的圣皇应该就是人皇一脉断绝之后重新执掌人间的皇帝,且对他们所说的事有了一些猜测,面上笑容不减。 云浮走过去,对着几人抱拳行礼:“各位道友,在下是一名散修,因听闻京城似乎有盛事,想着来凑凑热闹,不料还没到京城就花光了盘缠,我手中还有一些丹药灵草,想要卖掉换钱,却不知这里何处有可供修仙之人交易的地方,故来向各位道友请教一二,可否为我指一指路。” 那几人见云浮青衣素带,容貌甚是清艳,腰玄一柄长剑,给人一种明媚洒脱之感,确是修仙之人。 一个脸型略方的男子见云浮容貌不俗,本还生了几分好感,谁知她一开口就显得十分无知,不由问:“你不知道我们是哪个门派的?” 云浮心想问个路谁还管你是那个门派的,面上却满是惭愧:“在下常年于山中修行,实在眼拙,不知几位道友出自何派,实在惭愧……” “嘿,就算是散修也不至于无知到连我们玄天宗都不知道吧!” 玄天宗,名字倒是取得挺霸气的,可她不在人间好多年,上哪知道去…… 另一个相貌颇为周正的男子则毫不在意,道:“罢了,我观这位仙子应是刚入世不久,涉世不深,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随即他道:“上京城内有几处丹阁和药阁,若是寻常一些的宝贝拿到那去卖就行,如果是一些不凡的仙品,可以去京城最大的拍卖场所琳琅阁,委托掌柜代为拍卖,东西卖出后只需支付掌柜一定的佣金就可,这几日上京的修士很多,琳琅阁的东西品质高过以往,我们正要过去看看,你要一起去吗?” 云浮再次拱手作揖表示谢意:“多谢各位道友,在下与同门商量之后再做决定,请各位道友先行一步。” 几人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白衣男子,只见他松形鹤骨,容貌隽雅,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的散修,倒像是那个仙门宗派的内门弟子。 但萍水相逢,他人也不便过问,玄天宗的几人向云浮还了礼后就告别了。 云浮回到珑渊身边,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珑渊她没有找错地方:“方才臣……我听那几个修士所言,此地如今名叫上京,当今天子的皇宫就在这里,修仙之人都称天子为圣皇。” 然后又将打听道的消息告诉珑渊,然后道:“我从云极洲带了一些仙草和丹药,可以先到琳琅阁拍卖试试,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各地的修仙之人,或许还可以打探一些消息。此外,如果天子真如他们所言,几个月的时间就修为大涨,很可能与那魂魄有关。” 珑渊颔首:“既然已经来了,便不急于一时,”珑渊自方才云浮去打探消息就一直温和地看着她,此刻等她说完才道:“在凡间行走总要有个身份,你既说我们是同门散修,那在凡间的这段时日就以师兄妹相称吧。” 云浮睁大了眼睛,一时忘了说话,原先她已经做好和珑渊扮演少爷和丫鬟的戏码了,虽然听上去有些恶寒,但再怎么也不至于逾越。 然而现在,珑渊竟然说,说他们可以以师兄妹相称,师兄,和师妹? 她可以做珑渊的师妹? 她,她可以喊珑渊师兄? “陛……师……师……” 珑渊颇为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就这样定了,师妹。” 云浮完全呆住,只觉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发热,她很想用手去摸摸自己的脸,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只好迅速低下头,尴尬地咳了一声:“陛下,呃不,师兄……刚才我已经问了路,琳琅阁往这边走。” 说完闷着头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才敢停下来转过身去看珑渊,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云浮身后,见云浮停下来,他便也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是相由心生,明明珑渊已经掩去了容貌,且没有什么表情,可云浮还是能从他的脸上感受到那种包容一切,悲悯万物的神性。 云浮的心又安定下来,没有再想什么尊卑,她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走在前面,等着珑渊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她的身旁 第14章 云浮和珑渊边走边看,走走停停,终于在日头高照的时候来到了琳琅阁。 琳琅阁不愧是号称上京城最大的拍卖行,里面挤满了来自各派的修士,不同仙门的修士服制不同,徽记不同,一眼看去十分好认。 云浮和珑渊一青衣一白衣,还以师兄妹互称,看上去的确是散修无疑了。 琳琅阁很大,甫一进门就是一个宽广的厅堂,中间是一个方圆十余丈左右的圆台,除了厅堂的席位,周围的四层楼宇应该都是雅座。 珑渊环视四周,似乎是被走哪哪人多的场面震惊到了,轻声道:“人间果然很热闹。” 云浮想到在天上每个神仙的玉府都隔着十万八千里,没事的时候三十六重天就找不到一个闲逛的神仙。 珑渊的云极宫就更不用说了,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云浮一面四处打量一面感慨:“是啊,人间一直都这么热闹。” 琳琅阁里有头有脸的修士太多,云浮和珑渊二人进来后反倒有点像走错地方的,满厅的小厮从他们面前来回几次都没有搭理他们。 云浮拦住一个端茶水的小厮,很有礼貌地问:“这位小兄弟,我们有东西要托贵店拍卖,不知怎么个做法?” 小厮上下打量了二人,颇为善意地笑道:“这位仙子若是想卖东西,这条街尽头的丹器阁就可以,咱们这儿等闲的丹丸法器是不收的。” 云浮挑挑眉,她原以为凡间灵气断绝,修仙之人越来越少,仙门法器之类应该所剩不多,可观如今的境况,竟比六百年前也不差。 云浮问小厮:“我们可否先看看再说?” 小厮热情道:“那是自然,厅堂的席位只要二十文钱,仙子可以随便坐,正好一刻钟之后就有一场拍卖会,因为近几日来京城的修士能人很多,我们阁里会拿出很多宝贝,二位一会儿可以饱饱眼福。”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珑渊,珑渊微微颔首。 云浮又对小厮道:“给我们一个楼上的雅座,我们先看看再说。” 小厮面露迟疑。 云浮想了想,想要将腰间的纯钧剑解下来给小厮作抵押,忽然身侧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中握着一柄剑。 珑渊将剑递给小厮:“先以此剑作为抵押,可否?” 云浮只一眼就睁大了眼睛。 这剑虽被施法掩盖了本来面目,看上去不过是一并普通的银色灵剑,但云浮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珑渊的神剑丹曦! 哪怕是对上玄晖的湮日都没必要召唤出来的丹曦! 就这样随随便便递给了一个凡间的小厮?! 云浮忍不住又开始结巴:“陛、陛……” 珑渊看似温和的一个眼神瞟过来,云浮立马改了口:“师兄,这不妥……” 珑渊直接将剑放到小厮手上:“有何不妥。” 云浮闭上嘴,眼睁睁看着小厮笑眯眯接过了剑,引着他们往二楼的雅间走。 等小厮离开后,云浮才道:“陛下,丹曦可是您的神剑,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抵押出去?” 珑渊端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品着茶,淡淡道:“谁的剑都不应该如此随意,还有,在外面要记得改口。” 云浮噎了一下,片刻后道:“师兄,我的剑在凡间或许算得上一把难得的好剑,可是在天界却再普通不过,远远比不上您的丹曦,更何况只是作为抵押,待拍卖会之后,肯定会还回来……” 珑渊道:“既然能还回来,不是谁的剑都可以?” 云浮拧着眉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能一样吗? 第16章 虽然谁的剑都不可能丢,但是如此尊贵强大的神剑竟然就这样被随便地抵押出去,云浮总觉得亵渎了神剑。 珑渊道:“好了,不要再拘泥于此等小事,拍卖就要开始了。” 云浮这才坐在珑渊对面的椅子上。 这个雅间的位置还算不错,虽以珠帘相隔,楼上却可以将厅堂拍卖的物品看得一清二楚,楼下看楼上却是朦胧一片。 拍卖会开始以后,云浮一开始还抱着几分期待,然而越看越无趣,左不过就是一些筑基丹,固元丹之类的,那些所谓的法器神剑甚至连纯钧都不如。 唯一让在场修士都为之沸腾的是一块小山那么大的灵石,其中蕴含的灵气可供两个修士修炼三年,或是助一个修士结成金丹。 而将这块灵石拿出来拍卖的,正是当今天子,他已经进入金丹期,以后的每一步修行都十分艰难,正是需要灵气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却舍得让出此物。 来琳琅阁的几大门派已经开始疯狂竞价,所用无不是银两。 云浮此时才感觉到凡间灵气果然已经几近枯竭。 毕竟六百年前,修仙界交易用的都是灵石,而如今有点灵气的灵石都被放在了最大的拍卖行当做宝贝哄抢。 “上仙有多久没有回人界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人界的消息了?” “凡间的修仙界,已经与炼狱没有什么区别,灵气早就已经干涸,无论如何修行都不会有结果,所以要提升修为,只有残害同胞,吞噬他们的人魂或肉身……” 云浮看着周围为了争夺一块灵石而面红耳赤,甚至拔剑相向的修士,这其中之人,又有多少是靠残害他人来增进修为的?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死守修仙之路不放,做一个普通人不好吗? 云浮心情有些沉重,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乾坤袋中的一株仙草拿出来,这是她离开云极洲时随手从地上薅的,在云极洲,这样的小草连绯焰百灵它们都不会稀罕,可是它蕴含的仙气,或者说凡间称作灵气的东西都比那块石头还要多。 云浮看向身侧的珑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茶碗,静静凝视着楼下的灵石,眉间微蹙,神情有些冰冷,也有些……难过。 珑渊继位后,绝地天通已成事实,明明心怀六界,却对于人界之事无能为力,如今亲眼见到凡间修仙之路如此艰难,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云浮将手中仙草的仙气抽出些许,待仙气少于台下的灵石之时,才重新将方才的小厮叫来。 云浮将仙草展示给小厮:“方才那一场拍卖看下来,我们的东西虽然比不上那灵石,应当也值些钱,可否请掌柜前来一续?” 小厮看见那仙草眼睛都直了,楞楞地看了半晌想伸手碰又不敢,他望望云浮,云浮微笑以对,又望向珑渊。 珑渊依旧看着拍卖场,目光沉静,神情莫测,却有一种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气势。 这小厮也算见过不少修士,直觉面前男子看上去性情温和,却比他遇到的一些高阶修士还要可怕,他立刻明白此人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云浮也跟着小厮看向珑渊。 珑渊只回了一个字:“可。” 小厮忙笑着点头,心想这位修士不仅人有气势,声音也很好听,清润又有磁性。 “慢着,”云浮叫住小厮,“还请小兄弟先把剑还回来。”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很快雅间又进来一个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手中捧着珑渊的丹曦剑。 男子一进门先看向桌上放着的仙草,眼睛微微发亮,同时朝着珑渊和云浮行了个揖礼:“两位仙尊,小的是琳琅阁的管事,我们东家有请。” 云浮率先起身走过去将剑接过来,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仔细检查后才将剑还给珑渊。 珑渊接过剑随意看了一眼就放在桌上。 云浮问管事:“不过一株仙草,竟还要劳动你们东家?” 管事恭身微笑,眼睛却贪婪地瞄向桌上的仙草:“小店有规矩,凡是超过一百万两的生意,都需要东家做主。” “咳……”云浮差点被口水呛到,不过是云极洲随便薅的草,竟然就能在凡间卖到那么高的价钱,要是天庭和人间能够连通的话,她都可以靠倒卖仙丹灵草暴富了。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激动的喊声:“巨型灵石,三百万两!由玄天宗购得!” 云浮:“……” 好了,这下她知道玄天宗的确很厉害了。 珑渊端起茶饮了一口,然后道:“带路吧。” 管事忙不迭在前方引路。 云浮和珑渊由管事引着绕到厅堂后面,从角落的楼梯来到一楼后直接进入后院。 云浮才发现前面四层高的主楼只是琳琅阁的冰山一角。 从后院的大门看去,两边阁楼以连廊与主楼相连,皆朱楼碧瓦,富丽堂皇,庭院中满植名贵花木。 管事领着他们一直穿过四进院落,目之所及皆是奢华富丽之景,看样子这琳琅阁的背后之人不简单。 管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见这一男一女年纪轻轻,却在看到如此奢靡之景时无动于衷,好似这般繁丽的重楼飞阁于他们而言不过寻常。 管事眼珠转了转,试探道:“听闻二位仙尊是散修,不知来自哪里?” 云浮道:“安邑。” “安邑啊,虽然离上京很远,倒也是个好地方,听闻六百年前,人间最后一位飞升的修仙者就是安邑人,名唤云浮。” 云浮:“……” 她觑了一眼珑渊,对方淡淡瞟了她一眼,眼里似含笑意。 管事:“不知二位仙尊可曾听说过那位仙尊?” 云浮:“……听说过。” 她余光瞟见珑渊的唇角似乎勾了勾。 管事又问:“那一定听说过青山派吧,那位云浮上仙曾经就是青山派的弟子,飞升以后青山派声名鹊起,现在已然成为大禹第二大门派,仅次于玄天宗。” 这个云浮倒是不知道,有些惊讶地道:“青山派如今竟然这么厉害?” 第15章 云浮在凡间的时候的确是个散修,然而她的那个门派,算起来就一个师尊一个她,外加一条守山门的狗。 就连青山派这个名字都是云浮在外行走的时候为报家门方便自己取的,之所以叫青山派,完全是因为师尊和她修行的那座山是座无名无主的荒山,她就随便叫了个青山派。 没想到六百年过去,青山派竟然还发扬光大了,不过刚才她却没有留意参与竞价的门派有没有青山派。 管事奇怪道:“二位不是安邑人吗?怎的连青山派都没有听说过。” 云浮内心很无奈,因为她已经不在人间很多年啊。 她只能笑笑:“我们只是祖籍安邑,自幼在外修行,这些年一直云游四方,寻求修仙之道。” 管事以为二人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所以才这么说,也不以为意,只觉这二人男的看似温和却不轻易开口,深藏不露,女的倒是好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还不曾请教仙子名讳。” 云浮:“……” 珑渊偏过头看着云浮,眼里的笑意已经十分明显,漂亮的莲花眼弯出了旖旎的弧度。 “咳咳,”云浮清了清嗓子,“我姓林。” 好在管事终于在一座阁楼前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到了,要是他再问下去,云浮就快受不了了。 管事将二人引进房间,室内布置的十分雅致,高几香案,黑檀屏风,百宝古玩,珠帘翠幕,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奢华。 一个身着紫袍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上去年约三十,容貌算得上俊朗,剑眉星目,眸光湛亮,纵然穿着打扮像个普通的富贵人家,云浮还是一眼看出来,对方是个修士,而且修为不低。 见云浮和珑渊进来,紫袍男子连忙站起来拱手相迎:“二位仙尊,请坐。” 珑渊和云浮坐在了男子的左侧。 “来人,看茶。” 云浮道:“公子就是琳琅阁的东家?” 紫袍男子道:“鄙姓赵,乃琳琅阁之主。”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 云浮重新将那株仙草拿出来,放到手边的高几上:“赵公子,这就是我们要出手的仙草。” 赵公子眸光一闪,道:“不知这株仙草是何处所得?” 云浮笑:“偶然得之。” 说了跟没说一样。 赵公子也笑:“听闻二位仙尊是散修,初次来上京琳琅阁,这仙草你们可想好要价几何?” 云浮想到刚才拍卖台上的那卖了三百万两银子的灵石,道:“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银货两讫,这草之后是要拍卖还是要如何都与我们无关,赵公子以为如何?” 刚才拍卖灵石的时候,几大门派险些大打出手,她本以为将仙草的仙气抽出些许就不会过于引人注意,没想到琳琅阁的样子似乎更加珍视这株仙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云浮当即决定将仙草出手就走,不再在琳琅阁逗留。 第17章 赵公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坐在云浮上首的珑渊,珑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丹曦剑上,微垂着眸,在赵公子看向他时依旧气定神闲,无动于衷。 赵公子心下微凛,不知为何,此人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却给人一种如隔云端,高高在上的感觉,哪怕是坐在他的下首,都有一种让他仰望不及的感觉。 而且从进门来就不多话,一副全由这女子做主的模样。 赵公子沉思片刻,谨慎道:“我可以给二位二百万两银子,不知仙尊可否告诉我这株仙草究竟是从那里来的?” 此时云浮也明白了为何修仙之人会对这仙草如此上心。 那灵石为天子所有,为皇室世代传承,若非天子愿意割爱恐怕其余人等闲不得见,但仙草却是天生天长,能长出如此仙草的地方,一定灵气充沛,只要找到仙草生长之地,那就可以找到适合修炼的宝地,甚至更多奇珍异草。 云浮想通了这个关窍,却也只能继续信口雌黄:“如果赵公子是想借这株仙草找到修仙之地的话,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赵公子挑眉:“哦?” 云浮道:“此仙草乃是在昆仑山的一处山谷偶然所得。” 云浮说完这句话后,珑渊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云浮心虚地别开眼。 “昆仑山?” 赵公子半信半疑。 修仙界的传闻,昆仑山是天帝的下都,其中已与仙境无异,然而这几年来,无数修士前往昆仑山寻找传说中的仙境,结果全都无功而返。 云浮之所以敢这么说,就是敢笃定以凡人之力,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真正的昆仑山。 赵公子还在沉思,云浮道:“在下也有一些疑问想请赵公子解惑,那灵石于修仙大有益处,圣皇刚刚突破金丹期,为何舍得将之拿出来拍卖?” 赵公子眸光一闪:“二位不是大禹之人吧?” 云浮道:“此话怎讲?” 赵公子道:“皇室自有一套修行之法,突破了金丹期后灵石的用处就不大了。” 云浮问:“什么修行之法?” 赵公子却道:“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 得不到答案云浮也不勉强,笑着道:“该说的说了,该问的也问了,赵公子可以付钱了吗?除了银票,我还需要一些碎银子,多谢。” 面馆。 云浮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牛肉面,浓郁的香气和劲道的面条让她欲罢不能,不敢想象,她竟然已经有六百多年没有吃到人间的牛肉面了。 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她最后一次吃的面是在什么时候,在何处,什么味道。 珑渊坐在云浮身旁,见云浮吃的津津有味,也挑了一筷送入口中,随即眉眼都舒展开来。 云浮见了,笑着问:“是不是很好吃?在人间,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像什么桂花糕,八宝鸭,叫花鸡,狮子头什么的,一定要趁此机会都尝尝!” 珑渊眉眼温和,似含笑意:“你是不是忘了此次下凡是为了做什么?” 云浮讪笑:“来都来了嘛。” 珑渊聊起方才在琳琅阁的事:“刚才琳琅阁的东家,很可能是天子的人。” 云浮也点了点头,单凭琳琅阁敢公然将灵石放在大禹那么多仙门面前拍卖,就表明其背后之人不简单。 珑渊问:“方才为何不直接向他打听一些皇城的消息?” 自从进了琳琅阁,在与阁中人打交道的过程中,珑渊几乎没怎么说话,一切都交由她做主,就算有疑问也等到现在才问她。 云浮知道这是珑渊对她的信任,她道:“那人究竟姓不姓赵还不一定呢,我们彼此防备,就算问他,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而且他们出来之后琳琅阁就派人跟着他们,还一直跟到面馆来,只不过他们懒得理会。 珑渊道:“就像你说你姓林?” 云浮差点被面噎住,她尴尬道:“我随口说的,总不能说我就是云浮,那管事的还以为我相当神仙想疯了呢。” 云浮忽然想到什么,戏谑地看向珑渊:“还不知道师兄姓什么呢?” 珑渊已经吃完面,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完嘴,淡淡道:“我也姓林。” 云浮傻住了:“啊?” 珑渊继续道:“随便想的。” 云浮:“啊……” “既然不能从那人口中打探消息,那就只能去皇宫了。” 云浮还在懵懵然,又听珑渊如此说,心想果然是神仙,她道:“不着急,再坐会儿……小二!再切一盘牛肉,还要两壶好酒!” 珑渊蹙眉:“你还没吃饱?” 云浮道:“师兄稍安,消息马上就有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了隔壁桌食客的说话声。 “听说没*有,这次圣皇竟然突破了金丹期!” 圣皇就是天子,绝地天通之后,人皇一脉灭绝,人皇的一位臣子趁机独揽大权,继承了皇位,且在登基当日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敬拜诸神,自称天子。 说来也奇怪,这第一位天子在祭天之后竟然真的得到了上天的灵气,从此踏上了修仙之路,虽然注定无法飞升,但在他之后的历代天子皆修仙,不仅是普通百姓的皇帝,也是修仙界名义上的共主。 有人艳羡地感叹:“也不知当初落在皇宫附近的究竟是和宝物,竟然能让资质平庸的皇族直接突破了金丹期,要知道他可是在筑基期整整停滞了三十余年哪!” “三十年,岂不是老得不成样子,那就算突破了金丹期,恐怕也很难再进一步了吧?” “嗨,这年头修仙,能多挣几年活头就不错了,你还真想飞升不成?” 云浮和珑渊对视一眼,她有七成的把握,所谓的宝物很可能与人魂有关。 “难怪这次祭典圣皇竟然广发名帖,将有头有脸的仙门宗派都请到上京来了。” 一人哼笑:“圣皇还没结丹的时候,整个大禹有哪个门派将圣皇放在眼里?你在看看这几天,上京城里几乎全是各地赶来的修士,圣皇是要借此次祭典立威呢!” 第16章 云浮扭头看去,见那一桌做的也是修士,而且都穿着玄衣,好巧不巧又是那个有钱又霸气的玄天宗,难怪敢在这样的场合肆无忌惮地议论人间的天子。 云浮看了珑渊一眼,意思是消息这不就来了。 不过这个祭典…… 刚好小二将她刚才要的菜和酒端了上来。 云浮给了小二一粒碎银子,问道:“你们上京的祭典是做什么的?每年都有吗?” 小二笑眯眯地将银子塞进怀里,道:“二位仙长不是大禹人吧?” 云浮从善如流:“对,我们来自关外,不怎么了解大禹的习俗。” 珑渊已经对你云浮张嘴就来的本事见怪不怪,淡定地夹了一片酱牛肉送入嘴里,又亲自倒了一杯人间的酒,慢慢品尝。 小二道:“哟,那二位仙长可不要错过此次上京的祭典了,这祭典十年才举办一次,顾名思义就是祭祀天神的大典,介时上京的几条主街都会游神,可热闹了?” “祭祀哪位天神?” “全部啊!” “全部?” 云浮震惊了,要知道上天庭数得上号的神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全部吗? 就连珑渊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问:“全部是多少?” 小二自豪道:“好几十个呢!先不说三位上神,还有几位上仙、神君等等,林林总总全都被皇室登记造册,每年一次小供,每十年一次大祭,祈求上苍保佑人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云浮勾了勾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天上的神仙是收不到人间的香火,听不见凡人的祈愿,看不见凡人的苦难的。他们遥居于三十六重天,享受着天地间最好的一切,逍遥快活,无拘无束,没有心思理会下界的那些小事。 无论凡人怎么祈求,他们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漠不关心。 就连珑渊听到小二的话都不由停了筷子,皱起眉头。 小二见状忙问:“怎么客官,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云浮一眼就看出珑渊心中所想,对小二道:“菜很不错,我们只是感慨,如今灵气稀薄,修仙如此艰难,如此求神也不见得有用。” “怎会没用?”小二激动地拔高了声音:“每次祭典祭坛上都会显出神迹,之后皇城就会出现出一层稀薄的灵气,否则为何我们大禹的陛下能够世代修仙!” 小二突然唤了声陛下,云浮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连忙转头去看珑渊,见珑渊也被这一声惊了一下,握在手中的筷子微不可查一抖,将刚夹的菜掉回了碗里。 云浮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今天子同时为百姓的君主和仙门的共主,仙门大多时候称之为圣皇,百姓却习惯叫陛下。 云浮定了定神,问:“这个……神迹是怎么一回事?” 第18章 “就是神仙显灵呗,天神慈悲,感念陛下的虔诚,特地向凡间施与灵气,降下福祉,以示嘉奖。” 云浮看向珑渊。 珑渊轻轻摇了摇头,神情端凝,他也不知竟有此事。 不管什么原因,神仙私自下凡都是大罪,更遑论公然在人间显露神迹,此事恐怕大有蹊跷。 云浮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酒,一边问小二:“这么说来,这次祭典我们得以看见神迹了?” 谁知云浮这话一出,旁边玄天宗的人却笑出了声:“果然是关外来的散修,当真没有见识,这神迹其实谁想见就能见的,历来只有各个仙门的掌门或者长老才有资格进入皇宫与圣皇一同参与祭典,其他人也就在城外看个热闹。” 小二怕两边的人吵起来,连忙打哈哈道:“外面也是一样,一样的,神迹显现时,真个皇宫都会被金光笼罩,咱小老百姓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金光? 云浮眸光一闪:“不是说前几日皇城附近才突然出现了一次金光吗,天子还因此突破了金丹期,莫非神迹提前显现了?” 小二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对云浮和珑渊哈了哈腰,笑道,“二位仙长您看,小的后面还有活儿等着呢……” 云浮又给了他一粒碎银子:“多谢你了。” 小二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小二一走,没人挡在中间,玄天宗的人和云浮他们邻桌相对。 云浮还认出了几个熟人,正是告诉她琳琅阁怎么走的几人,而那几人也正看着他们这边,眼神颇多挑剔打量。 云浮和珑渊不为所动,眼见菜吃完了,酒也喝完了,消息也打听的差不多了,起身要走。 玄天宗的人先动了。 之前那个相貌周正的男子走过来,朝着他们略微一抱拳,道:“二位道友,在下姓徐,单名一个彦字,是玄天宗的外门弟子,相逢既是有缘,二位对祭典感兴趣,我们恰巧知道一些,而我们也想知道一些关外的事,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与我们师兄弟互陈所见?” 云浮对琳琅阁的那场拍卖还有些印象,当时拍卖师宣布玄天宗拍得灵石的时候,云浮转头看了一眼,虽然雅间有珠帘相隔,看不清容貌,但云浮还是发现雅间内坐的几人黑袍广袖,衣襟和袖摆有金线所绣纹饰,腰带上似有徽记,只是没看清是什么。 而眼前几人然同样穿着黑衣,通身却无一丝纹饰,想来地位的确不怎么高。 云浮想到珑渊性子有些冷清,不会喜欢与外人相处,本想要拒绝,忽然听珑渊开口道:“好,有劳徐公子。” 云浮有些惊讶地看向珑渊,珑渊向她微微颔首。 反倒是姓徐男子的有些愣住了,这位公子容貌出色,如琼枝玉树,连声音都清泠悦耳,如玉振金声,透着一股尊贵高雅。 他直觉此二人一定来历不凡。 面馆地方不大,且人来人往有些嘈杂,云浮想了想,干脆道:“能与贵派相识,是我和师兄的荣幸,不如我们另选一个清净之地,由我做东,请几位道友一同品茗,如何?” 徐彦微微笑道:“仙子好意我们心领了,玄天宗在上京郊外另有一处山门,还算清净,如果二位信得过,不妨去我玄天宗做客。” 原来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不知是什么原因让玄天宗盯上了他们。 不过这也正和她意,方才那个小二说,只有有身份的修士才能进入皇宫,既然玄天宗主动凑了上来,到时候可以想法子利用玄天宗混进宫去。 珑渊对上天庭说的是来昆仑修行,所以他们在人间的时候封印了身上的仙气,将法力压制到凡人修士的元婴期,为的就是不漏行藏,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在人间随意使用法术,很多事情会变得非常不便,如果可以背靠玄天宗,能省很多麻烦。 果然珑渊心中也是如此想,他从容起身,对徐彦道:“承君厚意,不敢辞也。” 徐彦满意地折返与几个同门商量。 其中一人道:“徐师兄,不过两个散修,何必费心去和他们套近乎,还请他们去我们宗门?” 说话的正是之前嫌弃云浮没见识的方脸男,名叫赵如风。 徐彦却道:“你看他们后面那桌坐的可是琳琅阁的人,以琳琅阁一贯的做派,若这两人的东西是罕见的宝贝,绝对走不出琳琅阁,他们去了一趟琳琅阁就让对方如此兴师动众又无比忌惮……而我从始至终都无法探出对方是什么修为,可见此二人绝不是简单的散修,与之结交,若是能得到他们此次带来的法宝,或是想办法让此二人为玄天宗所用,不管哪一种,与我们而言都只有好处。” 另一个弟子皱眉:“他们既然已经被琳琅阁盯上了,我们玄天宗再插手岂不是不妙?” 徐彦道:“琳琅阁虽然背靠皇室,背景深厚,但我们掌门可是元婴期,玄天宗什么时候畏惧过圣皇。” 这厢珑渊和云浮也自由盘算,于是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凑到了一块儿。 因为还在城中,人多眼杂,几人打算先步行出城,然后再御剑前往玄天宗。 一路上彼此互通姓名之后,徐彦问云浮:“所以林姑娘和林公子也是亲生兄妹?” 云浮一边斜眼瞄珑渊,一边支支吾吾道:“嗯……我们都是孤儿,只因师傅姓林,所以都随了师傅的姓。” 珑渊面容平静,对云浮的说辞没有任何反应,在外人看来就是默认了云浮的话。 而云浮觉得来了凡间之后,珑渊似乎特别喜欢看她编瞎话。 云浮怕徐彦再问出什么又要她胡扯的问题,连忙抢先道:“我们师兄妹二人从关外回来,对大禹修仙界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还要向徐公子请教。” “不知仙子想问什么?” “恕我冒昧,敢问徐公子如今是何修为?” 徐彦还未说话,一旁的徐如风就自豪道:“我们徐师兄资质过人,上过月刚刚筑基,宗门的徐长老已经决定收师兄为内门弟子,等过了祭典,回到沫邑,就正式举行收徒仪式了!” 徐彦含笑不语,神情中却带了点自豪,道:“都是师父教的好。” 难怪徐彦作为一个外门弟子,竟然敢擅自做主将他们带回玄天宗,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云浮:“……哇,好厉害。” 珑渊偏头看了云浮一眼,云浮莫名其妙,刚想问怎么了,珑渊已经收回了目光。 第17章 云浮没有多想,继续问徐彦:“整个修仙界,金丹者几何?元婴者几何?” 说道这里徐彦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修行艰难,整个大禹仙门宗派林立,然而百余家,然而能达到金丹期的不过二十余人,这些人不是门派的掌门就是长老,能到元婴的修士,也不过两人,我们宗门的掌门和青山派的掌门。” 这么少! 早在下凡的时候,云浮对凡间修仙的艰难已经有了预想,没想到其程度还是远超她的预料。 当初她飞升之前,凡间的修仙界还是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的盛况。 徐彦忽然问:“敢问二位道友修为几何?” 云浮刚想说筑基。 珑渊率先开口:“金丹。” 玄天宗几人哗然:“怎么可能?这么年轻!骗人的吧?” “莫非关外有什么地方灵气充沛?利于修行?” 其中一个声音尤其的不怀好意:“还是说,你们是得了前人的修为?” 一开始云浮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徐彦呵斥那人:“不许胡说!” 那人还不服气:“本来就是嘛!这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就已经是金丹期,若不是得到了元婴期修士的修为,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云浮才明白,这些人是质疑他们吞噬了元婴期修士的魂魄或者肉身,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来达到增进修为的目的。 所以,凡间元婴期修士寥寥无几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 云浮和珑渊一时陷入沉默。 徐彦见状忙道:“两位仙长莫怪,我师弟他只是性子比较直,对二位没有恶意。” 云浮笑道:“无妨,我和师兄年纪轻,很多人也曾怀疑过。” 在得知他们是金丹期修士后,徐彦连说话都尊敬了不少:“二位仙长不怪就好。” 云浮本着不惹人注目的,本来打算将修为说成筑基期,但这样虽然不引人注目了,却也不容易接近高阶修士,更遑论进入皇宫。 而年轻的金丹期修士,则足够有资格成为天子祭典的座上宾。 几人说话间已经出城来到城郊,待到了无人之处,才纷纷御剑飞行,一直来到一处离上京城不远的山庄。 山庄建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从山脚看去,隐隐可见古朴大气的飞檐斗拱掩映其中。 徐彦笑道:“这就是玄天宗在上京的驻地,这一整片山都是玄天宗的产业。” 第19章 玄天宗的财大气粗云浮是早就领教过的。 二人随着玄天宗众人一路进了山门,恰巧在门口碰见了玄天宗的另一行人,黑袍金绣,腰带绣有徽记,身后几个仆从抬着那块从琳琅阁拍卖回来的灵石。 徐彦几人连忙上前行礼:“大师兄,大师姐。” 这两位应该就是玄天宗的内门弟子,待走近,云浮才发现玄天宗的徽记有些眼熟,金色的腰带上,竟是用黑线与银线绞成一股绣了一个太阳,黑色的太阳,闪烁着幽暗的银光,怎么看怎么诡异。 珑渊也在盯着那个太阳徽记若有所思。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仪表堂堂,俊逸非凡,一身黑金长袍被穿出了十二分的气势,一旁的女子也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这玄天宗的人外貌品相倒是都不差。 大师兄问徐彦:“这两位是?” 徐彦忙道:“是我们在城中结识的散修,两位仙长皆为金丹修为。” 云浮和珑渊朝着两人抱拳,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两人眼中的惊异。 为首的男子先开口:“在下裴栖吟,是玄天宗掌门的首徒,这位是我的师妹徐凝衣,是掌门的独女,不知二位仙长如何称呼。” 云浮道:“我姓林,”她想了半天,终于道,“名青。” 众人目光集中在她绿色的裙衫上。 云浮:“……” 众人静默了几息,裴栖吟又问珑渊:“那这位仙长……” 眼神又不约而同看向珑渊的白衣。 云浮还在想要给珑渊诌个什么名字好,珑渊已经开口道:“林渊。” 还好不是林白,在场还几人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同时松了口气。 几人很快就将云浮和珑渊引进玄天宗的正堂,玄天宗的掌门和长老亲自接待。 再次互通姓名后,才得知玄天宗的掌门名叫徐啸行,元婴期修为,其他两位长老和首徒裴栖吟皆是金丹修为。 徐啸行观年岁约有五十上下,头发乌黑,目光锐利,气势内敛,虽然在笑着,但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威压,不亏是大禹唯二的元婴期修士。 几人分主次落座,徐掌门便问道:“听说二位是从关外来,不知关外如今有仙门几何,那里的灵气是否要比大禹充沛很多?” 这些问题云浮一个也不知道,而这种场合她也不适宜再开口,于是看向珑渊。 珑渊从容道:“关外修行并不比大禹容易,仙门寥寥无几。” 云浮在一旁听得直点头,不亏是陛下,每一个问题都答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答。 徐啸行呵呵一笑,眼里闪过寒芒:“那不知二位卖给琳琅阁的是何宝物,二位前脚刚出琳琅阁,琳琅阁的赵墨后脚就带人进了皇宫。” 这个掌门好灵通的消息! 云浮道:“一株采于昆仑山的仙草,其中的灵气充沛,不过比起掌门的弟子购得的那颗灵石要逊色一些。” “仙草?” “对?” “可否告知是在昆仑山的什么地方?” “昆仑山有千里之广,其中万仞千山,我们也不过偶然所得,就算是再回去也不一定能够找到原来的位置。” 徐啸行失望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温和:“二位仙长莫怪,只是如今修行艰难,可供修行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我们仙门世家想要更上一层楼,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云浮不在意地笑:“无妨。” 珑渊忽然开口:“敢问掌门,贵派可是信奉魔神?” 云浮心猛地一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方才的疑惑从何而来,玄晖的神剑湮日,其上的纹刻就是黑色的太阳,形状扭曲诡异,而玄天宗腰带上的太阳徽记,与湮日上的太阳十分相似! 然而玄晖不是在天界就是在魔界,凡间的人从何处看到湮日上的花纹的? 徐掌门眼中寒芒闪过:“阁下何出此言?” 一旁的几个长老手不约而同地放在腰间的佩剑上,眼含杀意。 珑渊视而不见,目光看向几人腰间的徽记,声音清泠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你腰间的太阳纹。” 徐掌门被珑渊突如其来的气势一慑,心中没有来的升起一股敬畏和臣服的感觉,随即又心生警惕:“你们到底是何人?” 原以为除了他和几个长老,不会有人知道这太阳徽记的含义,好在此时几个弟子都被派出去了,厅堂内除了他和几个长老就只剩下几个奉茶的仆从,徐掌门有把握不会让他们胡说。 珑渊侧头瞥向徐掌门:“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珑渊很少在人前露出这般冰冷不容置疑的模样,哪怕是上次面对众仙的逼问,他都依然温和从容。 可见此事有多严重。 难怪凡间唯二的元婴修士其一就在玄天宗,且还是大禹势力最大的宗门。 玄天宗,玄天宗…… 原来如此。 若果玄晖真的瞒过天庭,在凡间培植了自己的势力,那他究竟要做什么? 云浮神情凝重:“师兄。” 珑渊依旧冷冷盯着徐掌门。 云浮一挥手轻易定住了欲取他们性命的长老。 徐掌门在珑渊的凝视下同样动弹不得,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他明知道对方在对他进行威压,却不料他身为一个元婴期修士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但如果对方修为远在他之上…… 这、这怎么可能?! “嗯?” 又是一声逼问,别说徐掌门,就连云浮都有些害怕珑渊此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定定看着神情沉静的珑渊。 终于,徐掌门招架不住,颤巍巍的开口:“是、是……” “你们见过他?” 珑渊的此刻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玉石一样冰凉。 “没有,魔神从未显圣,只是偶尔派人送来蕴含灵气的法宝,并、并要我们不时向他传递人间的消息,徽记、徽记是魔神亲赐。” “他多久给你们传一次信?” “长则十余年,短则、短则一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魔界也是如此,若是以魔界的时间来算,玄晖向凡间传信的次数称得上频繁,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最近一次传信给你们是什么时候?” 徐掌门已经被珑渊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来气:“三、三年前……” 珑渊的语气越来越淡,越来越轻,压迫感越来越强:“他让你们做什么?” 徐掌门大汗淋漓:“只是,只是让我们视察人间,若是发现有不寻常之处,立即禀报魔神。” “你们如何通信?” 徐掌门双眼暴突,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试图以全身的灵力来抗衡珑渊的逼问。 珑渊只轻飘飘一个字:“说。” “魔神殿下……留有传信的仙术,只要焚烧信件的时候默念口诀,魔神就会收到信。” “把口诀告诉我。” “……” “告诉我。” 珑渊看似轻描淡写的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别说徐啸行,就连与云浮都有些受不住。 最终,徐啸行终于扛不住,说出了口诀。 珑渊站起身,慢慢靠近徐掌门。 徐掌门眼中满是惊恐:“阁下……不,仙君饶命……” 能够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还对魔神如此态度的,除了能与之平起平坐的神,徐掌门想不出面前之人还可能是什么身份。 第18章 珑渊右手覆于徐掌门头顶。 其余在场的几个长老和仆从早已如泥塑一般低垂着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云浮忍不住轻唤:“陛下……” 珑渊淡道:“我只是抽出他方才的记忆。” 云浮闻言,立即布下一个小型结界,防止神力外泄,但很快云浮就发现她此举有些多余,珑渊将神力控制得很好,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徐掌门头顶,包裹着记忆的一个个细小光球慢慢从脑海中浮出,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 珑渊收回手后,徐掌门也陷入昏睡。 云浮问:“陛下,要先彻查此事吗?” 他们本是来凡间寻找人魂,却发现玄晖竟然在凡间有所图谋,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不,”珑渊神情冷肃,“人魂还未找到,不能打草惊蛇,等一切结束回到天庭再说。” “明白了。” 回到天庭,珑渊应该会亲自去找玄晖,每每涉及到几位上神的事,云浮就无法插手,也不是她能够插手的。 两人坐回原位,珑渊一挥衣袖,众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徐掌门扶了扶额头,不由有些疑惑,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他突然像是睡着了一样,还有一些头晕目眩的感觉,其他人也有些昏昏然,却有不知何故如此。 “徐掌门,”云浮笑盈盈地看着她,“我们告诉了您仙草之事,还要劳烦您为我们讲讲,每十年一次的天子祭典究竟是什么?” 第20章 徐掌门惊疑不定地打量云浮和珑渊,云浮笑容不变,珑渊微微垂着眸,像是出神,又像是在等他说话,他总觉得方才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徐掌门伸手抚额,理了理心绪,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 半个时辰后,徐掌门的首徒裴栖吟和徐凝衣走了进来。 “师父。” “父亲。” 徐栖吟道:“两位仙长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徐掌门便道:“两位仙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稍作休息,至于祭典之事,若是二位仙长真的有意进宫,本座可以代为向圣皇传达。” 云浮道:“既然如此,有劳掌门。” 几人起身互相还了一礼,栖吟和徐凝衣便引着云浮和珑渊离开会客的厅堂,一路来到玄天宗的待客处,将他们安顿在两个相邻的小院后才离开。 云浮和珑渊也终于有时间梳理方才裴啸行所说的天子祭典。 每十年一次的天子祭典都在上京举行,皇宫外是百姓们的游神仪式,即将天上的神仙绘制成精致的人偶,人偶中空,选有福之人在其中扮演神灵,于祭典那一天游走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向百姓送去祝福,这已经成为大禹一个十分重要的习俗。 而真正的祭典则是在皇宫之中。 皇城的西北角有一座祠堂,规模形制极其华丽恢弘,甚至超过了天子的寝宫,里面供奉着一卷上任天帝曜天的画像和尊位,据说每代天子举行祭典时,对着曜天的神像叩拜,再低声念诵皇室世代相传的法术口诀,神像就会显灵,从中释放灵气,天子便可以凭借这些灵气修行。 因为神像十年才会显圣一次,其他时候无论如何念颂口诀也无济于事,所以祭典也就十年才举行一次。 然而不知为何,每代天子依然鲜有人能达到金丹,总是在筑基后期,即将突破的时候突然死去。 这也是为何皇室虽然有此秘宝,却依然被仙门百家无视的原因。 从徐啸行所描述的种种细节来看,可谓处处透着诡异。 曜天已经陨落五百多年,如何凭一张神像就在人间显圣?还对凡间的天子施以灵气? 云浮问珑渊:“莫非有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云浮想到玄晖,瞒天过海在凡间培植了这么大的势力,这个祭典会不会也与玄晖有关? 珑渊凝眉沉思:“这要去祭典看了才知道。” 祭典就在三日之后,她和珑渊对外宣称有金丹修为,以如今修仙界的修为论,已经是大禹少有的强者,若是徐啸行真心牵线,皇宫应该不会拒绝。 云浮突然想到什么:“徐啸行会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玄晖?” 珑渊神情端凝,往常如水般温柔的莲花眼此刻一片冰冷:“我在他脑海中留了神识,与我们有关的消息不会传递到魔界。” 云浮有些担忧地看着珑渊,原以为玄晖在魔界会安分守己,没想到在凡间谋划了这么一大摊子事,若是他们不下凡,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也不知又要牵扯进多少人,云浮希望此事最后能平安解决,她不想神仙之间的战火烧到人间来。 珑渊读懂了云浮的未尽之言,勾了勾唇,眼中却并无笑意:“我无碍,你早些休息。” 云浮见珑渊不欲多言,也只能道:“好。” 珑渊性情温和,但这温和中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漠和疏离,或许连珑渊都没有察觉,只要一碰到与玄晖和瑶殊有关的事,他冷漠和梳理就不由自主泄露出来。 连云浮也不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离开。 云浮回到自己的院子,玄天宗的客房布置得倒是干净雅致,帷幔和床帐都是新的,窗前的高几上一尊鎏金莲花香炉吐着清淡的香气,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然而在知道玄晖和祭典的事后,云浮毫无睡意,只觉脑中纷乱一团,又理不出什么思绪,只好盘坐在床上调息。 到了凡间,仙气变成了灵气,法力被称为灵力,但其本质区别不大,云浮虽然将自身法力尽数压制在元神之中,将修为控制在元婴的境界,但是仙体终究与凡人不同,若不经常运转体内仙气加以控制,便容易让仙气外泄,被上天庭的神仙发现。 等云浮调息完再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 “林仙长……林仙长?” 云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面的人是在叫她,险些忘了自己现在姓林。 云浮起身出门,见是徐掌门的女儿徐凝衣,堂堂掌门之女竟然亲自来迎她。 见云浮出来,徐凝衣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今日是玄天宗的弟子试炼大会,掌门派我前来邀请仙长出席。” “试炼大会?” “后天就是皇宫祭典,按例掌门可以带一名弟子进宫,所以每次祭典前,玄天宗都会举行试炼大会,所有弟子都可参加,最终胜出者就能随掌门进宫。” 两人正说着话,隔壁院子裴栖吟也引着珑渊出来了。 云浮走过去:“师兄。” 珑渊微微颔首。 云浮端详珑渊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神情不似昨天那般冰冷,稍稍放心了一些。 裴栖吟在一旁道:“二位仙长请。”随即和徐凝衣在前面引路。 云浮走在珑渊身旁,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珑渊知道云浮问的是什么,朝她笑了笑,声音清润温和:“还好。” 云浮放下心来。 一行人来到玄天宗的试炼场。 云浮之前就听徐彦说这里的山门只是玄天宗在上京的一处驻地,而玄天宗的仙府还在离皇城百里之外的沫邑。 然他们面前的练武场占地十分广阔,几乎削平了一整个山头建成,其实力果然不容小觑,但云浮一想到玄天宗是玄晖在人间的眼线,总觉得哪哪都别扭。 云浮和珑渊被迎到高台上,掌门徐啸行亲自接见,并安排他们坐在掌门左右的位置,以示尊敬。 云浮直觉徐啸行不只是想请他们一同观看比武这么简单。 果然,底下的弟子你来我往比试了几场之后,场上只剩下了裴栖吟一人,他是玄天宗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金丹期。 徐啸行面带笑容:“两位仙长难得来我宗门做客,不知可有兴趣下场指教一番,让这些弟子们一瞻仙长风采?” 整个大禹的金丹期修士没几个,云浮和珑渊对外宣称是金丹修为,玄天宗若不想试试他们的深浅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云浮扬眉笑道:“听说胜出的弟子可以随掌门进宫参加祭典,若是我和师兄不小心赢了裴公子,抢了他入宫观礼的机会那该如何?” 虽然这话云浮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还是引得台下玄天宗一种弟子对她怒目而视,似乎在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 站在试炼场上的裴栖吟则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因为云浮的话表现出不满,端的是身姿如松,俊逸非凡,不愧是玄天宗的首徒。 徐啸行哈哈笑道:“仙长有所不知,皇宫祭典不仅邀请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还邀请金丹期的修士,无论我的弟子是输是赢,都能进宫参加祭典。” 云浮挑眉,原来如此,那今日兴师动众搞这么一出,还真是冲着他们来的。 珑渊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垂眸不语。 云浮见状站起身:“既然如此……”说话间足尖一点,飞身掠下高台,顷刻间来到试炼场,站在裴栖吟对面,“还请裴公子多多指教。” 裴栖吟很有风度的伸手示意:“林仙长先请。” 云浮在凡间活了两百余年,飞升到天庭又是摸爬滚打一步步爬上去的,就算只用金丹修为和裴栖吟比试也像是在欺负人,但既然玄天宗的人存心要试探他们的底细,那就只有奉陪了。 裴栖吟召唤出灵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白光,寒气逼人,率先朝云浮疾刺而去。 云浮反应极快,手腕轻转,纯钧剑瞬间出现,剑光如银龙舞动,精准无误地挡住了裴栖吟的凌厉攻势。 裴栖吟不亏是玄天宗首徒,灵力深厚,剑法精湛迅疾,台下的人几乎只看得见他的残影,难怪徐啸行敢让他出来与云浮*比试。 然而云浮却比他更快,无论裴栖吟如何出剑,在云浮眼中他的动作似乎都放慢了数倍,轻松避开后裹挟着更迅猛的攻势向对方逼去,裴栖吟开始还能接住几招,之后就完全被云浮压着打。 云浮始终游刃有余,,每一次过招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等到时机差不多了,纯钧剑轻轻一偏,以一种难以捉摸的角度挑开裴栖吟的剑,剑尖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直指裴栖吟的咽喉。 裴栖吟应对不及,动作僵在云浮的剑下,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他垂眸看向指在喉间的剑,神情有些难以置信。 云浮收回剑,看着裴栖吟不说话,神色稀松平常,明显没有将此次比试放在眼里。 第21章 裴栖吟微微苦笑,后退一步,抱拳道:“是在下输了,仙长修为远胜在下,裴某心服口服。” 第19章 整个试炼场鸦雀无声,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徐啸行眯着眼没有说话,半晌后才呵呵笑道:“林仙长修为深厚,实力不凡,恐怕同为金丹期的修士,也没有几人是仙长的对手。” 云浮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亲自斟了一盏茶慢慢品尝,一边随意道:“不敢当。” 裴栖吟是徐啸行精心教导的高徒,玄天宗几个长老都只能与之打成平手,这女子却十余招就取了裴栖吟的命门,偏偏观其灵力,又的确只是金丹期修为。 徐啸行心情有些沉重,这两个人,女的已经十分厉害,男的至今深藏不漏,但他已经没有了继续试探的心思,直觉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于是起身道:“今日试炼既已结束,就先到此为止,二位仙长劳累,还请移步偏厅稍作休息。” 云浮知道经此一试后终于可以步入正题了。 一行人离开试炼场,来到待客的偏厅,徐啸行只留了裴栖吟和徐凝衣作陪,其他人全部退了出去。 待坐定后,徐啸行才道:“二位仙长的事,我已经递了折子上呈宫中,若无意外,明日就能知道结果,然其成否,还要看圣皇的意思。” 云浮敢拿她刚挣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打赌,这位徐掌门的折子八成刚刚才送出玄天宗山门。 不过她面上还是笑着道谢:“有劳徐掌门,我和师兄初来上京,只是对祭典有些好奇,若是不成也不打紧,在城外观礼也是一样的。” 徐啸行端起茶盏,斟酌片刻后道:“我曾听弟子徐彦提起,两位初入上京时,因为想出手一些灵丹仙药才去了琳琅阁,不知二位仙长除了那株仙草,可还有其他宝贝,若是愿意出售,玄天宗所出价码定不比琳琅阁少。” 云浮回头看了珑渊一眼,得到珑渊的同意后,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颗丹药,丹药不过珍珠大小,漆黑一团,看不出什么。 云浮将丹药递给徐啸行,然后开始她的表演:“此丹是师父留给我们的,对疗伤有奇效,若是金丹或者元婴受损,只需一丸就可修复,此丹就赠与掌门,全当掌门招待我们师兄妹的谢礼。” 这丹药其实是太清天尊批量炼制的疗伤药,神魔大战的时候没有用完,于是逢人便送,云浮想,连神仙受伤都能治,治个凡人应当不在话下。 丹药不像仙草那样灵气肉眼可见,让人一目了然,云浮一开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在琳琅阁的时候才会选择出售仙草而非仙丹。 徐掌门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端详几息后收下,起身道谢:“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请二位仙长在府上多住几日,待到祭典结束之后,若是愿意,可以随我们一同回沫邑,我们宗门上下必当扫榻相迎。” 云浮道:“一切还要等祭典结束再说,贵派在上京的山门风景如画,我和师兄想四处走走,游览一番,还望掌门允准。” 徐掌门笑道:“二位仙长客气,我就让栖吟和凝衣陪着二位四处看看。” 云浮回以一笑:“多谢掌门。” 云浮和珑渊同裴啸行告辞,之后便由裴栖吟和徐凝衣引着他们离了厅堂。 待人都走后,徐啸行又召来几个长老:“查清楚了吗?此二人送进宫的仙草究竟有何神通?” 几个长老皆摇了摇头:“宫里消息封锁得很严,就连琳琅阁那边也是守口如瓶。” 徐啸行沉吟:“能让天子如此紧张,想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可曾探知此二人来历?” 几位长老依旧摇头:“且不说关外遥远,无从探查,而奇怪的是姓林的师兄妹在琳琅阁的时候却说自己是安邑人,然而在安邑的暗线传来消息,说从未听闻此二人,他们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徐啸行打量着手中丹药,想要交给几个长老检视一番,心念一转,又收入怀中,决定亲自去查。 不知为何,虽然方才名叫林渊的男子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徐啸行都无端地感受到一种恐惧和压抑,这两个人太危险了,但好在他们的目的是皇宫,若真能把人送进去给天子带来一些麻烦,对他们玄天宗也没有坏处。 思及此,徐晓行召来弟子:“告诉你们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好好招待两位仙长,另外,皇宫那边一有消息立刻禀报我。” 这边裴栖吟和徐凝衣带着云浮和珑渊在山中四处游览。 裴栖吟丝毫没有败给云浮的尴尬和难堪,依旧谈笑自若地介绍着所经之处的风貌。 倒是徐凝衣,冷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差没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裴栖吟看出徐凝衣在闹脾气,便道:“今日比试了大半天,师妹要是累了可先回去休息。” 徐凝衣立刻拒绝:“我不,我要陪着你!”说完狠狠瞪了一眼云浮。 云浮有些莫名其妙,徐凝衣早上去小院请她的时候还客客气气,这会儿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云浮琢磨了一会儿,莫非是因为她赢了他的师兄? 裴栖吟无奈地看了一眼徐凝衣,对云浮和珑渊道:“二位仙长莫怪,说来惭愧,这些年在下在与同辈之人的比试中还未曾……输过,师妹只是关心我。” 还真是因为这样,云浮看了看裴栖吟,在看了看徐凝衣,心中暗暗发笑,道:“我想和师兄单独说说话,回去的路我们认得,裴公子和徐姑娘若还有事可先去忙,就不耽搁你们了。” 裴栖吟本还想说些什么,徐凝衣一听这话,拉着裴栖吟转身就走。 “哎……师妹……”裴栖吟只能匆忙中转身对云浮和珑渊歉意地笑了笑。 待二人走远,云浮对珑渊道:“我想四处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与……玄晖有关的东西。” 提及玄晖的名字时,云浮特意压低了声音。 玄天宗既然与魔界有关联,那么宗门之中必定有什么秘处供他们暗中与魔界暗通消息。 珑渊却道:“不用看了,我昨晚已经找过一遍。” “啊?” 云浮因为惊讶而圆睁的眼睛,清冽澄澈,不含一丝杂质,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她是仙使还是上仙,她的眼睛一直都这么干净。 珑渊垂眸与云浮对视一瞬,然后道:“徐啸行的寝殿有一个密室,里面有玄晖的画像,画像前有一尊小鼎,鼎中有符纸燃过的灰烬,那灰烬已有些年头。” 云浮了然,燃烧符纸再念诵口诀,是人神通信惯用的术法,想来徐啸行也是以此法与玄晖传信,只是传信的次数并不频繁。 云浮心绪复杂,每次遇上玄晖的事,她总是有些提心吊胆。 珑渊轻声道:“别担心,他既用了与人间传信之法,就不会轻易出现在人间。” “那他……会不会在这里留有神识?” “没有,若是有,我能立刻察觉,即使身为神明,也不可能随意的将神识留在某一界,因为极度耗费神力,目前看来,人界还不值得他如此做。” 云浮叹了口气,只觉得来一趟人间也不容易,一件件的事情乱成一团,人魂却至今毫无消息。 珑渊温和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优雅韵律:“别着急,先查清楚祭典之事再说,其他的有我在。” 云浮思来想去,依旧有些忧虑:“若是祭典的异象与玄晖有关呢?” 珑渊眉目清冷:“若真是他,我就不轻饶。” 既然没有必要再探查,两人也无心逛山门,便又重新回到小院。 期间能察觉到有人暗中在小院附近监视,云浮懒得理会,泰然自若地闭目调息,知道第二天天不亮有人来敲门:“林仙长!宫里来消息了,掌门有请!” 云浮睁开眼睛,经过一夜的静心调息,她的眼中光芒湛亮,神采飞扬,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生气,有一种独特而迷人的美,不经意间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小院的门一开,徐彦看见的就是清雅出尘,光彩夺目的云浮,一时楞在原地不知反应。 云浮容貌本就清丽绝艳,只是气质孤傲清冷,让人不敢随意亲近,所以人们看见她的第一眼往往会忽略她的容貌,再加上天庭姿容绝世的仙子实在太多,云浮从不以为自己的容貌有多出众,此时见徐彦这幅模样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晨起太早,脑子还不太清醒。 几天不见,徐彦已经换上了内门弟子的黑袍金纹服,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越发显得器宇轩昂。 云浮道:“看来要恭喜徐公子了。” 徐彦回神,不自在地笑了笑:“承蒙师父厚爱,愿意给在下机会,”随即想起正事,“林仙长,宫里来人了,此刻就在迎宾堂,掌门命我请仙长过去。” “师妹。” 云浮转头,珑渊已经来到她身旁,前来邀请珑渊的人依然是徐栖吟,几人互相见礼后,一行人便前往迎宾堂。 宫里来了两个人,虽着内侍服,云浮却看出两人有些灵力修为,竟也是修士。 第22章 两个内侍先将云浮和珑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颇有些倨傲地道:“二位就是关外来的散修?果然还很年轻。” 云浮但笑不语,珑渊神情自若。 云浮听闻天子虽然突破了金丹期,但已经年近六十,很难再恢复盛年之貌。 徐啸行坐在主位上,自顾喝着茶,并没有因为皇宫来使就表现的多恭敬,修仙界向来以实力说话,徐啸行身为元婴期修士,就算不将天子放在眼里,天子也不能奈他如何。 两个内侍见云浮和珑渊对他们的话无动于衷,也不恼,而是将一封诏贴递给云浮:“徐掌门代两位仙长向陛下请旨,求准入宫参加祭典,陛下已经同意,这是诏贴,明日可凭此贴入宫。” 云浮结果明黄烫金的诏贴,并不着急打开,对两个内侍客气道:“多谢二位大人。” 然后很通人情世故地递上装了银子的荷包,两个内侍十分满意。 待人走后,徐啸行才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进宫,二位仙长也可准备准备,此次天子突破了金丹期,几乎整个大禹的金丹修士都来了上京,明日祭典之后恐怕各门派之间也会比试一番,此次是个切磋交流的好时机。” 又来? 其实云浮很不想参加这种比试,毕竟当了六百年的神仙,一朝下凡却天天和凡间的修士切磋,感觉像是在欺负人。 不过终于可以进宫了,希望明日的祭典可以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第20章 翌日,云浮和珑渊跟随徐啸行与裴栖吟御剑前往皇宫。 玄天宗的人照例穿着玄色金纹袍,而云浮一袭青衫,如春日的溪流一般清亮明艳,珑渊只着白衣,衣袍并无纹饰,却越发神清骨秀,如琼枝玉树,风华无双。 一行人在宫门前收了灵剑,由宫人引着步行入宫,期间他们在宫门口遇见了很多其他门派的修士,能够进宫参加祭典的皆是金丹期修为。 云浮环顾一周,见其中青年人极少,大多数人已生华发,更有的已经接近古稀,以至于她和珑渊在人群中越发醒目,犹如鹤立鸡群,引得其他门派的修士对他们频频侧目。 云浮忍不住低声对珑渊道:“看来凡间的修行远比我们想的要艰难。” 珑渊微微蹙眉,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他们……”话至唇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下,最终抿唇不语,沉默走入皇宫深处。 云浮心下暗暗叹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当今大禹皇室乃是赵姓,自人皇死后,统治大禹已经六百余年,既是平民百姓的君王,又是修仙界名义上的共主。 虽说历代皇帝修为不高,不被其他仙门宗派放在眼里,但毕竟统治大禹六百年之久,根基深厚不容小觑,仙门世家表面上对皇室还是十分礼重的。 所以即使皇室规矩繁冗复杂,前来观礼的各大仙门无不遵循礼官的指引,让拜就拜,让停就停,无人敢有丝毫不敬。 不过在天子驾临时,百官跪拜,修士却可以站着。 云浮和珑渊无门无派,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但这不妨碍云浮看清凡间天子的容颜,天子身着冕服,虽说头发花白,但腰背挺拔,目光炯然,看上去容光焕发,站在气势巍峨的殿阁之下,居高临下睥晲丹陛下的众人,不怒自威。 这是金丹期修士才会有的神采。 待冗长的礼仪结束后,百官退去,宽阔的广场上只余各门派的修士,天子率先进入祠堂,修士紧随其后。 供奉天神的大殿果然建造的雄伟壮丽,飞檐翘角直插云霄,廊柱斗拱错彩镂金,熠熠生辉,果然比皇宫其他殿宇都要华美,似是要在人间仿照天宫为曜天再造一座神殿。 殿内香火缭绕,烛火昼夜不熄,明黄帐幔高悬,祠堂两侧的彩绘色泽明丽,画的是上任天帝曜天的生平事迹,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更添神圣庄严之气,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天神尊容。 祠堂正中则是曜天正襟安坐的画像,画像应该有些年头了,空白的边缘微微泛黄,画中天神头戴冕旒,金红龙袍,龙睛凤目,神情无悲无喜,尽显威仪,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会静静端坐于此,睥睨红尘众生。 云浮仰望着画中的天帝,六百年前,她只在刚刚飞升的时候得幸见过一次天帝曜天,冷漠、威仪、高高在上,这就是曜天给云浮的全部印象。 云浮扭头看向身旁的珑渊,珑渊微仰着头,直直凝视画中天神,完美无瑕的下颌线条微微绷紧,眸光闪动,神情微妙难测。 站在最前面的天子亲自奉上飨食,然后高声祝祷:“朕躬逢盛世,承天之佑,深感恩德浩荡,无以为报,故今率群臣,谨以至诚之心,昭告于天帝之神位前,特选吉日,备齐祭品,以表我等子民对天神之敬畏……” 云浮站在后面,前方众人的神态动作尽揽眼底,她明显地看到有修士露出了微微讥讽的神情。 玄天宗掌门徐啸行和徐栖吟的位置就在天子左侧,右的两个修士皆是女子,着深青道袍,雪白的衣襟上有银线绣出的云纹,想来也是一个厉害的门派。 趁着祝祷的间隙,云浮将整个祠堂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她刚想问珑渊有没有什么发现,忽见前面的修士连同天子在内呼啦啦跪了下来,对着曜天的神像恭敬祭拜。 一时间整个祠堂就只有珑渊和云浮还站着,好在他们在最后面,一时也无人发现他们动作慢了半拍。 云浮看看曜天的神像又看看珑渊,在她还只是一个小小仙使的时候跪过很多神仙,后来只需要跪珑渊一人。 曜天已经陨落,面对一卷陈旧的画像,云浮自觉可跪可不跪,只是珑渊……在云浮的印象中好像还没见珑渊跪过呢,尤其此处是凡间,他们前面还有乌压压一群凡人。 就在云浮还犹犹豫豫的时候,珑渊一撩衣摆,动作自然流畅地跪了下来,云浮微微一愣,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众人三叩九拜后起身,此时天子转身,对一众修士道:“还请诸位先退至庭中等候。” 于是所有修士纷纷离场。 云浮皱眉,原以为还能亲眼看见天子是如何作法的,现在让他们退到门外,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祠堂外,云浮悄悄问珑渊:“师兄刚才可有什么发现?” 珑渊就站在云浮身旁,听到云浮提问,稍稍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道:“无。” 带着热意的气息拂过云浮的耳畔,云浮半边身子瞬间起了一阵酥麻的痒意,仿佛是被一股莫名的电流穿透,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珑渊见状不解:“怎么?你可是有何发现?” 云浮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没……什么也没有……那副画像,没有什么问题吗?” 珑渊眯着眼睛地反复检视曜天神像,半晌后才道:“现在看不出,得另寻机会查验。” 云浮环视四周,站在庭中的所有修士都面向祠堂的方向,神色恭敬,且带着隐隐的期待,人太多,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恰在此时,祠堂内部突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如初升之日破晓而出,强烈到令人难以直视,但在场所有修士都开始兴奋地躁动,待到强光淡去,祠堂内外骤然间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却又异常纯净的灵气波动,虽然稀薄,却足以让在场的修士如饥似渴,趋之若鹜。 一场无声的盛宴拉开序幕,所有修士都抓紧契机修炼,旁若无人地吸纳着空气中的灵气,有的甚至席地而坐,双手结印,显然已经超然物外。 只有云浮和珑渊一动不动。 云浮抬头看向皇宫上空,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珑渊神情冷肃:“你看到了吧。” 云浮道:“空气……变成淡金色的了。” 如此稀薄的灵气本该透明如无物,但是此刻的皇宫四周笼罩着若有似无的淡金色雾茫。 珑渊轻声道:“我能感受到,这里到处都是它的气息” 云浮微微一怔,她知道珑渊说的是什么,珑渊以神力温养人魂,能够感应到人魂不足为奇。 云浮盯了一眼祠堂,可是她方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现,她问:“可不可以用阴阳镜招魂试试?” 珑渊扫了一眼四周,摇头道:“现在不行。” 那就只能暗中行动了。 灵气在皇城弥漫很久才渐渐散去,在场的修士陆续结束修炼,满意足地睁开眼睛,可见每一个人的修为都在此次的契机中得到了精进。 如此看来,大禹修士每十年都可以在上京得到一次凭借灵气修炼的机会,虽然稀少,但经年累月,总能够有所突破。 这就是灵气断绝后,凡间修士依旧不绝的原因吗? 这也是曜天的目的? 在绝地通天之后,以这种微薄的恩义牢牢掌控凡间,依然让凡间的修士对天神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裴栖吟在完成灵气的吸纳与体内周天运转后,睁开眼看见林氏师兄妹突兀地站在人群中间,没有像他们一样抓紧机会吸纳灵气,反而在东张西望。 第23章 他不由问道:“二位仙长何不借此良机吸纳灵气?虽说这些灵气不足以让人突破,但于修为亦大有裨益。” 裴栖吟声音不高,但在场的无不是耳清目明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修士,闻言纷纷看向云浮和珑渊,探究的眼神称不上善意。 每十年一次的祭典,是大禹的修士求之不得能够吸收灵气增进修为的机会,偏偏这两个素未谋面的金丹修士却不屑一顾。 要么是两人的修为已经高到一定境界,不屑于这点稀薄的灵气,要么就是二人有更好的修炼之法,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在场的人不怀好意。 云浮淡淡扫了一圈众人,道:“我和师兄的修行之法独特,吸收灵气的速度比较快,先你们一步修炼结束。” 众人依旧没有说话,神情明显的不信,云浮和珑渊面不改色。 一个穿着深青道袍的年轻女子忽然开口,语气不甚友善:“二位就是关外来的金丹修士?莫非是关外独有的修炼之法与我大禹的不同?” 大禹的金丹修士寥寥数十人,各个门派之间哪些掌门长老是金丹期,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使不曾谋面也知晓对方名号。 偏偏云浮和珑渊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上京城,当玄天宗将两人的名字递进皇宫的时候,各个门派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无人不好奇看上去二十出头的两个年轻人,是如何在这样的年纪就突破金丹期的。 云浮寻声望去,见对方青袍云纹,傲然而立,这装扮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她忍不住问:“敢问这位道友是……” 裴栖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给二位仙长惹来麻烦,连忙对云浮道:“对面二位是青山派的掌门和弟子,”说完又朝着对面的人施了一礼,“云掌门,云姑娘,林公子和林姑娘是我们玄天宗的贵客。” 言下之意是云浮和珑渊有他玄天宗罩着,想找麻烦得先掂量掂量。 裴栖吟说这话时徐掌门在一旁闭目不语,算是默认徒弟的做法。 云浮看着对面的青山派修士,一时无语。 对面的二人,略微年长的女子应该就是青山派的掌门,开口说话的年轻的应该是她的弟子。 年轻的女弟子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来岁,朱唇皓齿,长眉细目,生的十分漂亮,只是眉眼看上去颇为骄纵,有种盛气凌人之感,一旁的师傅看上去约四十上下,却保养得宜,皮肤白皙,不见一丝皱纹,端庄周正的脸严肃到近乎刻板,眼神十分凌厉。 没想到,大禹的第二个元婴期修士,竟然是青山派的掌门人。 云浮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久仰久仰。” 女弟子冷哼,并不理会方才裴栖吟的话,对云浮咄咄逼人道:“仙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第21章 云浮正想怎么糊弄过去,珑渊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无可奉告。” 云浮微微一愣,转头看向珑渊,见珑渊连眼神都是冰冷的,来到人间的这几天,云浮第一次见珑渊情绪如此外露,显然方才所察觉到的异象令他十分不悦。 珑渊的态度激怒了对方,那女弟子眉毛一挑,正待发作,忽然被师父制止:“清溪!” 叫做清溪的女子明显畏惧师父,虽然不满,但还是压下未出口的话,没有再咄咄逼人。 这时祠堂中门忽然打开,天子信步走出来,比之方才在广场上所见,修为又有明显的增长,可见他吸纳的灵气远比祠堂外的修士要多。 天子掌握修炼秘法,能够吸纳到更多的灵气理所应当,理应早早就突破元婴才对,为何至今才是金丹期修为? 而且听说历代天子驾崩时都是金丹期,不知这其中又有何蹊跷? 天子立于上首,面对众修士道:“各位掌门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日祭典已经结束,紫微宫已经设好宴席款待诸位。” 说完转身立在祠堂外,恭敬地朝着祠堂内悬挂的曜天神像一揖到底。 庭中修士亦纷纷随之行礼。 内侍高声唱喏:“摆架紫微宫——” 一行人便陆陆续续随着引路的太监往外走。 云浮和珑渊依然在最后,然而即将跨过门槛时,走在前面的珑渊忽然一顿,身形摇摇欲坠,本能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朱漆宫门一座支撑。 云浮心骤然一紧,毫不犹豫地抢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珑渊的臂膀,焦急地唤:“师兄!” 他们身后已经无人,前面的人因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未能即刻察觉这边的异样。 云浮见珑渊脸色异常苍白,薄唇紧抿,因为忍受痛楚而双目紧闭。 云浮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云浮感觉手下的肌肉紧绷僵硬,显然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而她的法力对于珑渊来说毫无作用。 珑渊闭目调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良久后才道:“它就在里面。” 里面?哪里? 云浮回头张望空无一人的祠堂,方才的喧哗人气已经荡然无存,梁柱上的游龙画凤悄无声息,眼珠冷冷斜视云浮,殿内帐幔无风而动,阳光穿过阴暗的祠堂,直直照射在曜天的神像上,明明隔得很远,那高坐明堂的天神好像一直在睥睨着他们。 云浮心底阵阵发寒,这一刻她只想和珑渊赶快离开。 珑渊却已经恢复过来,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快走。” 两人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折返的裴栖吟,裴栖吟应是发现他们没跟上队伍特地回来找他们的。 裴栖吟看见二人后道:“在下还以为二位仙长迷了路,紫微宫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二位仙长随我一道过去,到时候可请宫人将二位的席位设在玄天宗旁边。” 略作思索后,云浮便爽快地答应了,紫微宫宴席上汇聚了大禹境内所有的高阶修士,数百年来各门派互相牵制,各有制衡,谁家有几个金丹修士都算得清清楚楚,而她和珑渊的出现注定会打破这个平衡。 玄天宗对他们的拉拢之意毫不掩饰,但既然一开始他们决定借玄天宗的背景行事,就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 云浮对裴栖吟道:“裴公子先行,我和师兄随后就到。” 经过几天的相处裴栖吟对两人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便不再坚持,朝二人行了一礼转身先走了。 云浮转头,目光落珑渊脸上,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不似方才惨白如纸,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问:“师兄,刚才是怎么回事。” 珑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缓缓道:“我似乎感受到了它极致的痛,它在向我求救。” 云浮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它真的在那座祠堂里,可是究竟在哪?为何我们找不到?” 珑渊道:“宴席结束后所有修士都会离开皇宫,我们只有半天时间,一会儿见机行事。” 云浮点头:“我明白。” 云浮说完本能地朝前走了几步,却被一股力量扯住手臂,她回头一看,发现珑渊还握着她的手腕,她骨骼纤细,珑渊修长的手指轻易就圈住了她的手腕,但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刚才珑渊拉着她出来后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所以刚才裴栖吟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吗? 难怪他明明是来找他们的,后来又走那么快,转眼就没影了…… 珑渊顺着云浮的目光看去,面容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放开了手,淡声道:“我已无碍,走吧。” 手腕被圈住的位置原本有些热,珑渊一松手,本就不多的温度瞬间被风吹散,取而代之是一丝丝的凉意。 云浮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的时候只想照着自己的天灵盖拍上两掌,总是在要紧的时候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云浮和珑渊甫一出现在紫微宫,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原本觥筹交错的大殿诡异地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目送着两人走到席位上坐下。 徐啸行和裴栖吟坐在他们上首,微笑向他们点头示意。 云浮看了看殿上空着的龙椅,问徐栖吟:“天子还没来?” 裴栖吟道:“天子去更衣了,很快就会过来。” 与玄天宗席位相对的就是青山派师徒,师父目不斜视,徒弟却一直在看着这边,见云浮看过去,立刻狠狠瞪了云浮一眼。 云浮对青山派莫名其妙的敌意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她终于有机会打听青山派的事云浮问裴栖吟:“这青山派……裴公子可否跟我讲讲?” 裴栖吟很乐意奉陪:“仙长想要知道什么?” “听说青山派和那位……嗯……云浮仙子……就是最后飞升的那个……你应该知道的……嗯……” 云浮吞吞吐吐,连珑渊都不由侧目。 云浮颇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珑渊的目光。 裴栖吟却未察觉云浮的异样,道:“您是想问她们和云浮上仙有什么渊源吧?” 第24章 云浮连连点头:“对对对。” 裴栖吟道:“相传五百年前,云浮上仙飞升前所在的门派就是青山派,这青山派本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云浮上仙飞升之后一夕之间名声大燥,许多修士慕名而去,而且其中以女子居多。” “为何?” 裴栖吟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云浮上仙飞升之后,青山派的第一任掌门也是女子,还是云浮上仙的女儿……” “噗——咳咳咳——” “哐当——” 云浮没忍住把喝进嘴的酒全喷了,转头一看,珑渊倒是没喝酒,却把面前的碗碟碰翻了。 原本殿内的修士的注意力本已经不在他们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又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了过来。 裴栖吟原本好好说着话,见云浮会突然被呛到,连忙问:“林姑娘你还好吗?” 云浮连连摆手:“没……没事……就是酒有点……有点辣……” 说着就转向珑渊的位置,觉得有必要跟珑渊澄清一下她可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女儿。 珑渊却先她一步递了一方帕子过来,云浮连忙接过帕子将酒水擦干净,顺带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珑渊。 珑渊的眼神看上去依然温和,云浮却莫名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她连忙做口型:“我没有……” “陛下驾到——” 这声“陛下”吓得云浮又一激灵,有一瞬间以为是上天庭仙使在唤珑渊,好险没有再出岔子。 在场所有修士都站起身,敛声凝神,恭候天子驾临。 圣皇换了一件常服,不如方才祭典时那般隆重,眉宇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些许,显得亲和了许多。 众人向天子行礼:“请圣皇安。” 天子嘴角含笑:“免礼,赐座。” 众修士纷纷落座。 天子的目光落在云浮和珑渊身上:“二位就是关外来的*修士?金丹期修为?” 这种场合云浮再出面已经不合适。 珑渊从容起身,先朝着高台浅浅行了一礼,才道:“是。” 言简意赅,不卑不亢。 但在旁人眼里,却成了目中无人的傲。 天子苍老的眼眸中闪过锋芒,随即又恢复亲和:“听说连徐掌门的首徒在比试的时候都败给了你们,看来修为确实了得。” 天子话音刚落,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整个大禹的金丹修士不过二十多人,元婴期修士只有两人,而且这其中又有七成年过半百,年纪轻轻就突破金丹期的,说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不为过,也是如今世道艰难,灵气几近于无,若是放在灵气充沛的时后,这些天资卓绝的人能够飞升也说不定。 而年轻的金丹修士也就两个,玄天宗的裴栖吟、青山派的云清溪皆未过而立,这几年来,但凡各门派有什么盛会大比,只要是裴栖吟参加的,都没有输过。 在大禹修士的眼中,裴栖吟是修仙界的佼佼者,然而这样一个人物竟然败在了林氏师兄妹手上,他们投向云浮和珑渊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 云浮微微挑眉,不愧是统御凡人的天子,执掌修仙界的圣皇,想试他们的修为深浅,却又不愿亲自下场,轻飘飘一句话就挑起了在场所有修士对他们的敌意。 果然,立刻有不服气的修士跳出来:“在下青山派云清溪,向二位道友请教。” 云浮:“……” 旁边那位青山派的师父,真的不需要管管你的徒弟吗? 然而人家的师父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好似没有看见自家徒弟主动挑衅别人。 忽然云浮眸光一闪,还未等珑渊说话,就站起身道:“草民昨日在玄天宗与裴公子比试后,灵力尚未恢复,今日就先请师兄与青山派的……云姑娘切磋一番。” 珑渊诧异地看向云浮,似乎震惊于云浮突然的大胆,竟忽然做起了他的主。 云浮靠近珑渊,悄声道:“师兄你多拖延一会儿时间,我去祠堂探探究竟。” 珑渊嘴唇微微一动,云浮一见他的神态就知道他肯定不同意,连忙道:“我与那人魂五感不通,它影响不到我。” 虽然珑渊下凡后用法术敛了七八分容貌,但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莲花眼的潋滟和凛冽,此刻这漂亮的莲花眼正不满地瞪着她,那熟悉的感觉让云浮畏惧了一瞬,很快又挺起胸膛:“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殿上的天子含笑问云浮和珑渊:“你们师兄妹可商量好了?” 第22章 云浮挤眉弄眼朝珑渊做了个请求的表情。 珑渊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云浮的手。 温凉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云浮呼吸不由一窒,瞬时手僵在珑渊的手心一动不敢动,然后才察觉珑渊借着宽大的袖摆遮挡,将什么东西放入了她的手中。 是阴阳镜。 云浮微微一怔,只听珑渊低声道:“遇到危险不要逞强,立刻离开。” 云浮轻轻点头,珑渊已经松开云浮的手,主动走到大殿中央,先朝天子浅浅行了一礼,然后才对云清溪道:“请。” 紫微宫设宴,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各门派之间切磋比试,因此殿外早已经设了试炼台,云浮本以为再怎么也要比过几场才轮得到他们,没想到众人已经如此迫不及待。 于是珑渊在台上和云清溪不紧不慢地过起了招,他灵力控制得益,出招时而狠厉时而温和,和对方有来有往,将比试控制在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范围内,甚至显出了几分漫不经心。 珑渊的做法无疑激怒了云清溪,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态度,还因为他至今都没有拔剑,这对对手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不敬和嘲讽。 云浮却明白个中缘由,珑渊的丹曦剑可不像云浮的纯钧剑,她的剑本就是从凡间带到天上去的,下凡以后当然可以接着用。 珑渊的丹曦却是货真价实的神剑,其威力比起玄晖的湮日丝毫不差,要是真拔出来那还得了。 看来得找机会给珑渊找一把适合在凡间用的灵剑,云浮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悄悄离开了紫微宫。 重新回到祠堂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日里富丽堂皇的殿宇,此刻在夜色的笼罩下褪去了华丽的外衣,祠堂内的烛火微弱摇曳,四周阒寂无声,处处透出一股森然之气。 按理来说,这里属于皇宫重地,本应重兵把守,云浮却只看见祠堂殿门外有两个小内侍看守,内院和内殿却空无一人。 云浮轻易就避开内侍进入祠堂,里面燃烧着数百只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却越发显得门外一片森黑。 曜天依旧端坐于画像中,居高临下,藐瞰众生,这神像实在过于逼真,以至于云浮总感觉曜天的眼睛似乎一直随着她的动作在缓缓移动,不仅仅是厅堂正中的画像,就连两边彩绘中的人像也是如此,就好像被数十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时盯着,让人头皮发麻。 云浮忽然有些后悔自告奋勇来这一趟,还是应该让珑渊来的,毕竟这是珑渊的生父,珑渊面对这种诡异的场面时应该不会像她这般心里直犯嘀咕。 云浮前前后后饶了一圈,压抑着心中微微的怯意将祠堂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回到祠堂中央,仰视曜天的画像,若有所思。 绝地天通之后,人界已经与天界完全隔断,天上有些什么神仙、天帝是否换了人来做,凡人不知道并不足为奇。 赵氏皇族六百多年前就一直悬挂曜天的神像,每十年一次的祭典祭拜的也是曜天,不知道天帝换了人做很正常。 但云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大着胆子靠近神像,轻轻掀开悬挂在墙上的画像看向背面——光秃秃的一堵墙,什么都没有。 云浮有些不死心,她想了想,先施法在祠堂设了结界,然后才拿出阴阳镜,催动法力朝着祠堂上下左右照了一圈。 依旧毫无动静。 但是珑渊明明说在这里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还有那些泛着淡金色的灵气,无一不说明人魂就在这祠堂之中,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浮百思不得其解,感到有些丧气。 就在这时候,祠堂内明黄的帐幔忽然剧烈地飘荡起来,紧接着是殿中悬挂的曜天神像,像是被狂风席卷一样高高扬起又猛然落下,不断地拍打在墙上,发出哐哐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猛力砸墙,四周神像的眼神如有实质,越发阴森诡异。 既然有动静,说明人魂真的在这里! 云浮已经顾不得其他,疯狂地灌注法力,越发加紧催动阴阳镜,打算先把人魂找出来再说。 不好! 云浮抬头看向四周,因为顾虑在人间,云浮不管是施法还是布界,用的都是凡人元婴期的修为,然而阴阳镜是神器,催动之后释放的法力不是普通的结界能够罩得住的。 云浮当机立断收回阴阳镜,与此同时结界轰然碎裂,无声的气浪将整个祠堂的帐幔都掀得胡乱飞舞,数百只蜡烛的烛火同时被扑灭,祠堂陷入一片黑暗。 第25章 “什么人!”祠堂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云浮从一扇窗飞身掠出,迅速退入角落的黑暗之中。 两个哆哆嗦嗦的内侍带着一队侍卫跑进祠堂,火把将漆黑的庭院照的一片光亮。 云浮再退一步,正打算捏个诀隐身,忽然后背撞上一人,惊吓之余险些失声。 “嘘——是我。” 云浮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她甚至不用回头,身后之人一开口,她的心便安定下来:“师兄,你怎么来了。” 珑渊轻轻“嗯”了一声:“先别说话。” 然后珑渊带着云浮轻轻退到墙角,施法将身形完全隐藏。 其中一个内侍颤抖道:“祠堂的烛火方才明明……都、都还亮着,这会儿竟然、竟然灭了。” 庭院中的侍卫有数十人,为首一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手执火把进入祠堂,将熄灭的蜡烛一一重新点燃,后又将祠堂内外仔仔细细搜了个遍。 云浮和珑渊藏站在庭院一角,火把几次擦着云浮的脸一晃而过。 这期间云浮和珑渊离得极近,虽然没有接触,但云浮能感觉到身后之人胸膛传来的温度,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恰如珑渊之于云浮。 一股清雅浅淡的莲花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云浮鼻尖,她的指尖微微蜷了蜷,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搜完后,侍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领头的侍卫语气不悦地问守门的内侍:“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内侍明显受了不小的惊吓:“方才,方才祠堂里面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听见了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砸墙……” 另一个内侍也道:“我、我也看见了。” “后来我们害怕,就去找统领您,谁知再回来,竟然连灯都灭了……” 内侍的表情越说越恐惧,恨不得下一秒就晕死过去。 侍卫们一时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众人面带恐惧地看了一眼祠堂,须臾后,侍卫统领才道:“刚才我们都查探过,内间并无异样,再说这是供奉天神的祠堂,又怎么会有脏东西,你们不要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两个内侍苦着脸不说话。 侍卫统领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我们就先走了,没事不要再打扰我们巡逻。” 说完带着人飞快地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 他们一走,两个内侍连忙跟出去,还多此一举地将祠堂的外门也给关上了。 此时珑渊才道:“快走,他们去叫人了。” 云浮当然清楚,方才的侍卫中,稍有些修为的就只有那个侍卫头领,其余都是普通人,他们察觉异常却隐而不发,是因为知道对付不了,所以一定会再去搬救兵。 要是再来人,就不是普通的侍卫了,皇宫可是有好几个高阶修士的,于是云浮和珑渊悄悄出了祠堂,离开了皇宫。 两人对皇宫人生地不熟,期间走错好几次,好在他们可以用法术隐身,一路上与好几拨侍卫和修士擦肩而过,这些人都朝着祠堂的方向奔去。 在皇宫绕了大半夜,终于从一道开着的宫门出来后,云浮才有机会问珑渊:“师兄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你把他们所有人都踢下比武台了?” 她说的是紫微宫比试的事。 甫一踏出城门,城外热闹的烟火气瞬间将皇宫的压抑冷寂驱散,一道宫门,将宫内宫外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民间的祭典还没有结束,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仿佛全京城的人今夜都来到了街上,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每个人都面带笑容,眼含期盼,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街道的尽头。 珑渊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一面回答云浮的问题:“没有,刚和你的第十九代孙打完,天子就突然发病,于是比试停了。” 云浮先是疑惑:“天子突然发病?莫非与我在祠堂使用阴阳镜有关?”然后才察觉不对,“等等,什么第几代孙?” 珑渊目光又落在云浮脸上,半眯的眼眸清冷幽深,却又天生潋滟含情,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云浮被珑渊盯得心跳都快停止了:“陛……陛……师兄……” 好好说话,不要这样看她啊啊啊…… 等将人盯够了,珑渊才道:“青山派,云清溪。” 云浮:???!!!…… 云浮恍然大悟,然后朝着珑渊指天画地拼命解释:“师兄我发誓绝无此事,飞升之前我满心满眼只有修炼,一闭关就是几十年,又到处云游,哪有空弄出那么大的女儿来,而且我飞升的时候师父已经仙逝,连大黄都死了好几年了,哦!大黄就是青山派守山门的那条狗,我飞升后青山派就剩一座山了!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借我的名头重新创立门派,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天可怜见,云浮在凡间修炼两百多年,还真没有与谁相恋过,不是没有追求她的修士,可惜她一个都没有看上。 方才在殿上裴栖吟说青山派的第一代掌门人是她女儿的时候,云浮才感到无比的震惊,没想连珑渊都信以为真。 云浮说话的时候珑渊一直盯着云浮,神情若有所思,待确认云浮没有说谎后,才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天子的病很可能与祠堂有关。” 云浮舒了口气,这事总算过去了,她开始思考珑渊的话,然后将在祠堂的经历告诉珑渊:“我能感觉到那座祠堂有问题,可是我找不到问题在哪里,而且明明阴阳镜有反应,却找不到人魂,就好像……就好像人魂被封印在里面了一样。” 珑渊凝眉思索:“不止如此……那座祠堂还可能和天子有着某种联系,你刚走不久,天子就忽感不适迅速离席,有宫人出来传话让所有修士立刻离开皇宫,我猜到是你出事了,就赶过去找你。” 第23章 云浮问:“其他人没发现你不见了吗?” 珑渊道:“我只道去找你,信不信由他们。” 今夜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之后皇宫一定会加强戒备,云浮有些惋惜,又有些自责,要不是她坚持要去祠堂,而是让珑渊亲自去,或许现在已经找到魂魄了。 她声音有些低落:“是我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珑渊却道:“不怪你,此事本就诸多蹊跷,你怀疑祠堂有封印,我也有此猜测,而且下此封印之人,法力绝对不低。” 珑渊稍一点拨云浮就反应过来,对呀,若是祠堂里真的有封印,没道理面对阴阳镜依旧稳固如初,除非落下这个封印之人本身就法力高强,连阴阳镜都奈何不得。 云浮想到在祠堂内看到的曜天神像,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封印出自谁手,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云浮抬眼看向珑渊,珑渊神情平静,眼神却是洞悉一切的漠然,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 云浮心中微微一动,刚要说什么,周围的百姓忽然激动起来,纷纷喊道:“来了来了!出来了!” 身边是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一支队伍,一个衣着华美,身高九尺有余的人偶在人群的簇拥中缓缓走出,那人偶粉面朱唇,眉眼乌黑,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瞳仁,活灵活现,恍若真人。 人们激动的大喊:“是嘉陵神君!” “嘉陵神君保佑!” “求嘉陵神君保佑我一家幸福安康……” 云浮立刻明白过来:“是游神啊,我还以为已经结束了呢。” 这些神像都是做成中空状,其中有人操纵机括,驱使神像前行,乍一看上去仿佛是真的神明在人间行走。 队伍两侧还有一队披红挂绿、身姿矫健的年轻男子在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旁边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兴奋地接话:“是快结束了,前面已经走过了几十位神了,雷神、雨神、风神以及几位星君刚刚过去,你们来晚啦!” 云浮稍一思索便了然:“所以最后几位出场的神是地位最尊贵的?” 妇人十分热心:“是呀,等嘉陵神君走过去,就是云浮上仙和几位上神了,你们不是大禹的人吧?这些习俗只要是大禹的人都知道。” 云浮微微惊讶,没想到她在凡间的地位这么高,竟然还能在陆吾之后出场。 紧接着她就听见身旁的百姓们再次欢呼:“云浮上仙出来了!” “云浮上仙!是云浮上仙!” “云浮上仙保佑我今年财源广进!” “云浮上仙保佑我们早生贵子!” 云浮:…… 珑渊的唇角微微勾起,眉眼生动,透出一丝惑人心魄的柔和,如有万千风华,冰雪都能为之消融。 云浮朝着“云浮上仙”看去,目光随着神像缓缓移动,珑渊的目光同样停留在那尊神女像上。 不得不说这些神像都做得非常精致,男的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女的丹唇秀鼻,庄严美丽。 第26章 每走过一个神像百姓们就激动地大声欢呼,高声祈祷,而且云浮发现,她之后竟然就是瑶殊、玄晖和珑渊的神像。 她竟然成了众仙最后一个出场的! 云浮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问身旁的妇人:“我……呃,这个云浮上仙在凡间地位这么高的吗?” 妇人骄傲道:“那当然了!云浮上仙的传说谁不知道,六百年前她飞升时整个大禹的人都亲眼见证了那无比神圣的一幕,一个美若天仙的走上了一座漂亮得不像话的桥,然后就消失在了天上,之后那几年,人间风调雨顺,凡是去云浮上神庙里许愿祈福的人最终都得偿所愿,人们都说云浮上仙成了神仙之后也没有忘记苍生百姓,一心一意为凡间的百姓谋福祉,给百姓带来吉祥康泰,所以民间都都极为敬重她。” 云浮嘴角的笑慢慢淡去,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此刻也变得有些沉重:“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所以姑娘你就不是大禹人吧,赶明儿你去云浮庙看看,香火可旺呢!比天帝的都旺!” 云浮心尖在发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又酸又软,疼得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慢慢握紧双拳,低声道:“你们都被骗了,神是收不到民间的香火,听不到凡间祈愿的,她去了天上后,根本没有管过人间的死活,她做神仙做得不亦乐乎,早就忘了自己原来是谁,又怎么会去为苍生谋福祉,她根本不配得到人们的敬仰……” “你这人有毛病吧!好端端地怎么还骂起神仙了!云浮上仙招你惹你了?哪来的疯子在这胡咧咧,不想看就赶紧滚开!” 妇人被云浮的话气得不轻,不顾场合破口大骂,离得近的一些百姓自然也听到了云浮的话,纷纷应和妇人,对云浮怒目而视。 “就是就是,竟敢不敬神明,如此大放厥词,也不怕遭报应……” “走走走!别当道!” 珑渊牵过云浮的手,拉着她朝前走了一段路,换了个位置:“师妹……云浮!” 云浮抬头看着珑渊,眼框有些发红。 珑渊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天界和凡间本就各行其是,互不干涉,神仙……本就不宜干涉凡尘因果,否则只会扰乱天道,招致更大的灾祸,我们能保天灾不侵人间,保世态风调雨顺,便已经是尽了最大的职责,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凡间如今的境地……不就是神仙造成的吗?天道又惩罚过哪个神仙?还有那些伪仙……我们本可以避免这些悲剧的发生。” 珑渊沉默,他微垂的眸让人看不清神情,良久后,才对云浮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以六界君父的名义。” 珑渊的神情无比郑重,然绝地天通已成,很多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云浮不知道珑渊会怎么做,但他既然如此说,她就相信他。 云浮仰头,珑渊垂眸,两人在喧嚣的街道静静地对视,云浮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是,臣永远追随您,陛下。” 珑渊眸光微微颤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只轻轻颔首。 这时百姓们又在激动地呼唤珑渊的神位:“是龙神!” “龙神来了!” “求龙神保佑我大禹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求龙神保佑大禹国运昌隆,万世流芳!” “龙神保佑我大禹!” 在民间百姓的心目中,珑渊的地位同样十分重要,每一个人都在尽情地欢呼,虔诚地祈祷。 就连珑渊的神像穿的都是玄衣纁裳,矜贵无比的衮龙袍,神像眉眼俊美威严,气势不凡。 珑渊抬眸看去,神情若有所失,似有千思万绪。 云浮瞬间就能明白珑渊心中所想,方才他还在劝自己不要将凡人的祈愿当真,可等到凡间众生如此虔诚地祈求敬拜他,而他身为六界君父,至高天帝,却仍然有很多的力不从心与无可奈何,以至于不可能真的实现凡人的祈愿,心中只怕更加难受。 云浮最怕看到珑渊如此落寞的模样,笑着转移话题,道:“这些神像做得好看是好看,不过都是人们想象中样子,不管是陆吾还是师兄,根本一点都不像……” 云浮笑容僵在嘴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一阵战栗,只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她转头死死盯着珑渊神像的后面。 民间祭典,游神仪式的最后一尊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曜天上神。 很快,曜天的神像在百姓的欢呼和簇拥中缓缓走进云浮的视野,神像的容貌和皇宫祠堂中的画像几乎一样,龙睛凤目,神情睥睨,俯瞰众生。 而这幅模样,和她记忆中曜天的模样相差无几! 珑渊同样发现了这一端倪,两人沉默对视,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骇和不可思议。 凡人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绘制神仙的模样时只能照着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来,所以前面几尊神像虽然精致却和本尊天差地别。 唯独曜天的不一样。 曜天的神像,几乎是照着本尊的模样拓下来的! 凡间能够将曜天的神像很可能是因为宫里的画像流传了拓本出来。 那么宫中的那副画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凡间会有曜天真正的模样?这一切又和人皇的魂魄有什么关系? 珑渊沉声道:“想办法回皇宫,去祠堂!” “林公子!林姑娘!” 还不等云浮和珑渊动身,不远处传来裴栖吟的声音。 两人回过头,果然见裴栖吟在从另一条街道上走来,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他没有穿门派的衣服,而是换了件寻常的鸦青色锦袍,容貌俊逸,不像仙门修士,反而更像民间大户人家的世家公子,他的身旁跟着徐凝衣,一袭绯红裙衫,如灼灼桃花,明艳动人。 两人应该为了出来看民间游神特地换了衣服。 不过令云浮诧异的是青山派的云清溪竟然也在,同样换了身湖绿色的裙子,清丽脱俗,只是眉眼间的傲气依然凌人。 云浮只能捺下心事与几人寒暄。 裴栖吟走近后道:“林公子在紫微宫与我们分别时说去找林姑娘,本以为你们会比我们晚一些出宫,我派了人在宫门口接应却一直未等到人,没想到你们竟然早早地出来了。” 云浮道:“我们从未参加过此类祭典,所以好奇。” 也没说是怎么出来的。 徐凝衣应该是被裴栖吟私下叮嘱过,对云浮和珑渊的态度又恢复了最初客客气气的模样。 不过令云浮奇怪的是云清溪,她竟然也没有横眉竖目,反而变得温婉起来,甚至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态。 珑渊问裴栖吟:“你们刚来?” 裴栖吟还没开口,云清溪抢先道:“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就站在你们前面不远处,等游神结束后才看见你们站在这。” 不对劲。 这个云清溪不对劲。 哪哪都不对劲。 说话的神态、语气,以及看着珑渊眼神都不对劲。 就像是……情窦初开了一样。 云浮:“……” 她转过身,沉默地注视着珑渊,用眼神发出疑问。 不过就是比试了一场,怎么对方就变成这样了,您在比试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 珑渊:“……” 难得见珑渊露出无语的表情。 被这么一打岔,云浮一时也忘了要怎么接对方的话。 还是裴栖吟先开口:“今日是大禹难得的大日子,堪比圣皇千秋,待会儿城门口还要放烟花,两位仙长不如随我们一同去观看?” 第24章 云浮现在没有心思去做别的,只想去祠堂,本想拒绝,忽然听云清溪道:“不是说圣皇旧疾发作了,竟然还可以放烟花?” 裴栖吟神色寻常:“圣皇是老毛病了,我们刚离开紫微宫没多久,宫中便又传出消息,道圣皇已无大碍。” 云浮心念一动,问裴栖吟:“旧疾?可知圣皇是何旧疾?” 裴栖吟道:“具体的不清楚,圣皇之疾乃宫闱秘事,皇室向来讳莫如深,各门派都无从得知,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大禹历代圣皇都有隐疾,而且很可能因为此疾,每一代圣皇的修为都只能停滞在金丹期,无法突破元婴。” 这么说是遗传的隐疾? 珑渊若有所思,他问:“可知具体病症?” 裴栖吟摇头:“没人见过圣皇发病的时候,宫中将此事隐瞒得很好。” 一旁的云清溪忽然开口:“我们边走边说吧,否则赶不上城门的烟花了。” 云浮不想去看烟花,她更想趁夜返回皇宫尽快查清此事,正要开口拒绝,却意外听珑渊轻声应允:“好。” 听到珑渊回应,云清溪嫣红的唇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云浮则有些震惊地看向珑渊,珑渊淡然回视,泰然自若。 第27章 云浮又看向抿唇低笑的云清溪,心中虽然有些不可置信,她入上天庭六百余年,也只见珑渊对瑶殊另眼相看过,从不曾见他对那个神女仙娥如此迁就,莫非珑渊对云清溪也…………不、不会吧。 然而心中再怎么万马奔腾,珑渊既然点头了,云浮也只能呵呵假笑着同意。 于是一行人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此时已近深夜,但因为祭典的缘故,街道两旁灯火通明,将夜色装点得如同白昼一般,行人如织,处处都是喧闹嬉笑的声音,俨然一副清明盛世之景。 众人原本走在一起,这时珑渊稍稍落后两步,云浮会意,也不动声色放慢脚步,和珑渊并肩而行。 只听珑渊低声对云浮道:“祠堂现下必定守卫森严,神像之事不急于一时,先打听天子隐疾。” 虽然方才裴栖吟说天子之疾众仙门知之甚少,但这数百年来,各门派即使无法探查到最核心的秘密,也定然能猜出一些什么,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套一套话。 云浮点头:“我知道了,师兄……”云浮到底没有忍住满腔的疑惑,她瞟了一眼云清溪,“这位云姑娘……什么情况。” 珑渊语气中竟透出一丝无奈:“比试时随手拉了她一把。” 虽然珑渊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带过,云浮便立刻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大概,这云清溪为人骄纵傲慢,比试时珑渊始终不曾拔剑,只怕会激得她越发愤怒,许是某个招式收势不住险些出问题,珑渊便出手救了她。 而云浮从不怀疑珑渊的魅力,即使他已经敛了容貌,气质风度却如鹤立鸡群,一个修为远高于自己,气质又如此出尘的修士,云浮很理解云清溪那一瞬间的心动。 两人说话间,原本走在前面的云清溪也十分自然地放慢了脚步,走到了珑渊身旁,主动和珑渊说起话来。 云清溪问:“林公子在关外是如何修行的?为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 珑渊:“过奖。” 云清溪:“我以后是否还可以向公子请教,刚才在紫微宫和公子比试的时候就觉得公子的功法极为精妙,我在大禹各个门派都没有见过。” 珑渊:“却之不恭……” 云清溪:“公子是关外人吗?是不是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大禹?” 珑渊:“不,我祖籍安邑,从小就去关外修行,最近才回来。” 走在另一边的云浮闻言一愣,祖籍安邑是他们刚来凡间,去琳琅阁环东西的时候她跟小厮说的,只有这一点不是信口胡诌,云浮在凡间的祖籍的确是安邑,没想到珑渊当时看似漫不经心,却将之记在了心里。 云清溪惊喜道:“原来公子就是安邑人,那以后您会回去吗?我们青山派的仙府就在安邑!” 就连走在前面的裴栖吟都惊讶地回过头:“原来林公子和林姑娘是安邑人,那为何会在关外修行?若是不去关外,说不定你们会拜入青山派呢。” 珑渊神情淡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云浮知道他是编不下去了,连忙回道:“我们的师父是关外人,是他将我们带了出去。” 裴栖吟微微疑惑:“哦?那你们师父的修为是不是也很高?” “是很高,不过她已经仙逝了。” 谁知此话一出,裴栖吟等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目光犹疑地看向云浮和珑渊,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连云清溪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云浮有些疑惑:“怎么了?” 是她哪里说错了吗? 徐凝衣目光有些怪异,连语气也有些怪异:“你们的师父修为很高,却已经仙逝了,而你们如此年纪却已是金丹期。” 除了云浮和珑渊不明所以,其余三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云浮脑中灵光闪过,忽然明白为何几人骤然变了态度。 之前提到过,凡间因为灵气几近枯竭,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会停滞不前,这个时候如果要增进修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杀死元婴期修为以上的修士,同时吞噬他们的魂魄和肉身。 因为金丹期修士修为不够,就算杀了也无用,而元婴期修士已经到了灵肉合一的境界,其元神才有可能助人突破,若想要得到他们的修为,只有将人生吞活剥。 字面意义上的。 这种做法极其血腥残忍,且丧心病狂,违背人伦,为修仙界所不齿,但总有为了修为不择手段的人会去做。 现在看来,她和珑渊应该被当成丧心病狂的吃人狂魔*了。 扯谎还撤出麻烦来了,果然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然后迟早还是会出岔子。 云浮也有些无奈,看来下次下凡前还是要先编好话本才行啊…… 珑渊的眼神时不时扫过来,云浮读懂了其中不甚明显的催促意味。 她编的话本终究得她来圆,云浮定了定神,露出一个略微苦涩的笑:“是啊,我们师父已经是元婴期,可是死的时候才年过半百,其实……”云浮顿了顿,“这也是我们此次来大禹的目的。” 几人成功被引起了好奇心,不约而同地看向云浮,就连珑渊都好奇她还能怎么圆回来。 “我们的师父也是死于暗疾,发作的时候痛不欲生,本以为进入元婴期后可以压制此症状,不想越发严重,最后,师父因为受不了折磨……自尽了。” 裴栖吟:“……” 徐凝衣:“……” 云清溪:“……” 珑渊:“……” 其余三人若有所思。 珑渊满脸佩服,目露惊奇,像是第一次认识云浮一样。 云浮心里默默为那不存在的师父哀悼了一息。 半晌后,徐凝衣不自在地说了声:“节哀。” 裴栖吟则道:“所以你们来上京是想弄清楚圣皇的病?” 终于上道了! 云浮一脸沉痛地道:“师父自尽时我们无力阻止,所以我们想在他仙逝后查出真相,以求师父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再者我和师兄的修为已至瓶颈,对于突破元婴期皆心存畏惧,生怕……生怕会重蹈师父覆辙。” 云清溪紧张起来:“林公子你们之前可曾出现过如此症状?” 珑渊道:“不曾。” 裴栖吟却问:“听闻你们是被尊师领养的,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吧?” 云浮都忘了之前说过这话了,不由一阵心虚,她道:“是啊……” 裴栖吟沉吟:“我观圣皇的隐疾,恐怕不是功法所致。” 珑渊目光微微一凝:“此话怎讲?” 云清溪道:“外界都以为历代圣皇是因疾而逝,实则大多都是自尽身亡,因为那病发作起来百般折磨,生不如死,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到最后。” 云浮问:“不是说无人知晓圣皇的病症吗?” 云清溪道:“的确不知那病发作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见过圣皇发病的宫人都活不过第二天,可有几代圣皇死的十分突然,那几位驾崩的时候都正值盛年,其中有一代圣皇认为这暗疾是修炼的功法所致,于是他登基之后放弃了修行,可是……” 云浮沉声道:“可他最后还是死于暗疾。” 徐凝衣突然插话:“而且是悬梁自尽,吊死在皇宫的祠堂门前,据说当时也是十年一度的祭典,参加祭典的所有修士都亲眼见到了圣皇自尽的一幕,整个修仙界传的沸沸扬扬,皇室根本瞒不住。” 又是祠堂。 云浮问:“那是什么时候?” 裴栖吟答:“大概几十年前,我们都还未出生,此事还是偶然听几位长老私下提及。” 云浮又问:“那圣皇的其他子嗣呢?是否听说其他子嗣有此疾?” 如果是血脉遗传所致,按理来说其他皇室中人应该也会有此暗疾。 裴栖吟被问得一怔:“对啊,未曾听说皇族其他支系的子嗣出现类似的症状。” 珑渊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只有圣皇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徐凝衣十分严肃地分析道:“这么说既不是功法所致,也不是血缘所致,而是只要成为圣皇就会染上暗疾,怎么看怎么都像……” “砰——” 烟花突然在夜幕中炸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绚烂夺目,照亮了半边天际。 周围人群的惊喜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也将徐凝衣最后的两个字淹没在夜色中。 可是其他人都已经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诅咒。 历代天子都在承受的诅咒。 第25章 烟花如流星窜上天际,绽放出形态各异的形状,映照着上京城的繁华与喧闹,而他们的沉默与周围人的欢欣喜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着这一番猜测,此时他们之中已无人有心思观赏烟花。 之后云浮和珑渊依然跟着裴栖吟和徐凝衣回到了玄天宗,待到得客院时已经夜深人静,两人回了各自的客院,裴徐二人走后,珑渊避过暗中监视的人悄悄来到云浮的院子。 第28章 月光清凉如水,薄薄一层笼罩着院落,为静谧的小院添上一抹清辉。 云浮早已在屋内等候,见到珑渊,率先开口道:“今夜之事裴栖吟和徐凝衣一定会告诉徐啸行,他必定会起疑。” 她编的的那些胡话认真追究起来漏洞百出,徐啸行心思深沉,本就对他们别有用心,不会轻易相信她说的那些话。 珑渊坐在云浮对面的太师椅上,许是没有了外人,他的姿态神情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慵懒,漫不经心道:“无妨,若是他明日问起此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算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珑渊对她编瞎话的本事这么认可…… 珑渊问云浮:“你此次带下来的丹药可有治伤或者治病的?” 云浮瞬间明白珑渊这是想直接从圣皇身上下手,她翻出乾坤袋找了找:“有金莲湖中的莲花制成的玉莲丹,治一般的伤病有奇效,如果凡人用的话……应该更有效吧。” “明日找机会将此丹送到琳琅阁。” 琳琅阁的与皇室有关联,送到琳琅阁,等于间接送到圣皇手里。 云浮回想今夜发生的事,问珑渊:“师兄,您觉得那是诅咒吗?如果是,那么……” 是不是与曜天有关系? 因为夜已深,小院里格外寂静,室内烛火摇曳,在纱帐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时聚时散。 珑渊莲目低阖,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珑渊给云浮的感觉,从来都是温柔强大,无所不能,似乎无论什么困难到了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此刻的珑渊看上去竟让云浮觉得有些……脆弱。 云浮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冲动,很想不顾一切握住珑渊不知何时早已紧握成拳的手,却碍于彼此身份,终究什么都没做,只能徒劳地坐在珑渊对面,看着他痛苦而无能为力。 只听珑渊低喃:“父皇他……” 刚开口,珑渊又抿紧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云浮知道珑渊的未尽之言,在她看来,曜天绝对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天神,他拥有无边的神力,高居天帝之位近万年,在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七情六欲,很少能有人从他那威仪冷漠的脸上看见一丝情绪,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欲、冷酷狠厉的神,才能以雷霆手段绝地天通,断绝人皇血脉,将天道六界牢牢掌握在手中。 三十六重天至今仍有神仙怀念曜天时代,因为曜天极为讲究出身和血统,神族和仙族之下,无论哪一界的生灵都只能屈居其下,不得重用,他深信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天道秩序,使六界生灵各安其界,万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珑渊继任天帝之位,下令六界生灵一视同仁,引起很多神仙的不满,但也给了很多下界小仙机会。 比如云浮和陆吾。 所以对于曜天,云浮实在想不出他会和凡间的天子会有什么交易,除非这背后隐藏着更为深远复杂的秘辛。 到了第二天,还不等云浮和珑渊去琳琅阁,皇宫的人就已经找到了玄天宗,徐掌门亲自接待了宫中来使。 此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琳琅阁的东家,赵公子,赵公子开门见山:“二位仙长,圣皇有请,” 云浮和珑渊没有立即回应,只沉默地看着赵公子。 徐啸行眼里精光闪过,似笑非笑对赵公子道:“二位仙长是玄天宗的贵客,不知圣皇何故传召两人?” 赵公子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二位卖给琳琅阁的那株仙草,对圣皇的暗疾有奇效。” 徐啸行脸色一变。 云浮也感到十分诧异,因为那草真的就是她下凡之前临时从云极洲的草地上薅的,没想到不仅可以提供灵气,还能治病? 两人原本就打算设法进宫,既然瞌睡碰到枕头,那就更省事了。 于是云浮和珑渊向徐啸行告辞后就随着赵公子进宫。 待人走后,徐啸行召来裴栖吟:“你说他们昨夜一直在打听圣皇的暗疾?” 裴栖吟恭敬道:“是,此二人似乎对圣皇的事很感兴趣。” “没有查到他们昨夜从紫微宫离开后去了哪吗?” “没有,因为在皇宫内院,我们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啸行眯起眼睛沉吟半晌,道:“准备一下,本座要给上神奉香。” 每逢徐啸行遇到重要的事,都会去密室给供奉的那位上神奉香,徐啸行虽然从未对内门弟子吐露只字片语,裴栖吟也从未去过密室,但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些,听到徐啸行的吩咐,裴栖吟领命而去。 云浮一行人没有御剑,而是乘坐马车,赵公子与他们同乘一车,他们才得知琳琅阁的东家是竟圣皇的侄子,大禹的南平郡王赵奕,金丹期修为。 “昨夜圣皇忽然发病,伺候的人情急之下将那株仙草给陛下服用,之后竟然奇迹般地缓解了病症。” 云浮问:“敢问殿下,圣皇所患究竟何病?” 赵奕道:“不知。” 珑渊挑眉:“你也不知?” 赵奕依旧答:“不知。” 珑渊审视赵奕:“郡王虽然修行,但并未患疾。” 赵奕道:“是,赵家统治大禹五百余年,只有每一代天子有此疾病。” 云浮问:“那郡王可曾见过圣皇发病时的模样?” 赵奕眉心拧起一道浅折,语气犹带后怕:“见过一次,其状实在是……惨烈异常。” 或许是因为对云浮和珑渊有所求,赵奕也没有隐瞒,他如陷入回忆一般,缓缓道出曾经所见:“当时,我和圣皇对弈,然而毫无征兆地,圣皇突然伏在棋盘上口吐鲜血,其实我以为是修行不当灵力在经脉中逆流所致,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圣皇如此,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 “剧痛?”云浮惊异:“哪里痛?” “无一处不痛。” “皮肤、骨骼、五脏六腑,甚至颅内,如千刀万剐,分尸凌迟,锐痛难当,而太医每一次诊断都说脉象并无异常,请修为高深的修士用灵力为圣皇过遍全身也未发现任何问题,所以就连圣皇本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病症,何时发病,为何发病皆一概不知。” 云浮和珑渊一脸凝重,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病或是诅咒能让人如此痛苦。 而赵奕没有说的是,这种痛,足以让人毫无尊严,不顾一切地呼号哭喊,惨叫响彻整座寝殿,且神智尽失,口不择言,当时他只是在边上看着都觉心惊胆战,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在圣皇发病的时候靠近,因为就算没有当场被发狂的圣皇杀死,第二天也会被赐死。 至于他,若非他是圣皇选定的继承人,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赵奕心中一片阴霾。 这一次圣皇在寝殿召见了云浮和珑渊。 明黄的帐幔低垂,殿宇一隅的高几上,鎏金镂瑞兽的博山炉吐着袅袅青烟,明明是艳阳高照的白天,阳光却透不进寝殿,无端让人觉得阴翳窒闷。 寝殿内有内侍,看见人来撩起重重帐幔,然后云浮和珑渊便看到靠坐在龙床上的天子。 饶是云浮心中有所准备,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昨天祭典的时候天子还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便这般的……苍老,像是一夜之间就被抽干了精气,几乎与昨天出现在祭典上的判若两人。 赵奕没有进殿,识趣地候在殿外,云浮和珑渊以修士的身份向天子揖了一礼。 天子病态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定在云浮和珑渊身上,良久才道:“你们的那株仙草,并非凡间之物吧。” 云浮和珑渊皆对视一眼,珑渊道:“看来圣皇对自己的病并非一无所知。” 仙草本非凡间之物,天子服用后却能猜到仙草来历,只可能他知道他的病因何而起,并非赵奕说的那样一无所知。 天子没有接话,而是道:“那些仙草,你们还有多少?” 云浮道:“在下与琳琅阁阁主,也就是南平郡王说过,这株仙草乃是偶然所得,并无多余。” 天子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愤怒,没有质疑,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珑渊问:“可否让在下为圣皇把脉?” 天子微微一谑:“阁下还会医术?” 珑渊道:“略通一二。” 天子没有说话,沉默地伸出了压在衾被中的手,那手皮肤松弛,青筋暴突,虚弱得不像样子,丝毫不像金丹期修士的手。 珑渊两指搭在枯瘦的手腕上,暗中释放神力在天子的体内过了一遍。 云浮站在一旁,看见珑渊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越皱越紧。 天子见了,还有心情玩笑:“怎么,诊出朕时日无多了?” 语气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珑渊收回手,他站起身,问:“南平郡王修行之法是否与圣皇相同?” 天子道:“皇室子弟所修皆为赵氏皇族独有的功法。” 第29章 珑渊道:“可是南平郡王却无此病症。” 云浮皱眉,方才进宫之事南平郡王就说过他虽然修行,但却未受到此怪病的困扰,为何珑渊探过之后又问起此事。 第26章 珑渊瞥了云浮一眼,云浮会意,挥袖布下结界,寝殿外的人便看不到殿内发生的任何事,也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 天子看见云浮的动作,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们不是普通的金丹修士,你们……不,你们甚至不是……” 珑渊垂眸晲视天子,睫羽在脸上投下霜刃般的阴影,眼神冷凝如有实质,神态瞬间威仪尽显,透出令人忍不住想要俯首的压迫感:“人皇的魂魄在哪里?” 天子骤然一惊,神情恍然中带着惊恐:“昨夜私闯祠堂的是你们……天帝陛下……你们……” 云浮心中一凛,她方才布置结界时天子就看出他们并非寻常修士,而珑渊不过问了一句人皇在哪,天子便脱口而出“天帝陛下”,他这一声陛下,很明显指的是曜天。 赵氏皇族果然和曜天有交易,而且云浮猜测,这个交易很可能与人皇有关,否则当年人皇一脉断绝,登上皇位的为什么偏偏是赵氏! 天子青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珑渊并不催促,他信步走到窗边的紫檀圈椅坐下,姿态闲适从容,却比靠坐龙床上的天子更威仪矜贵。 明黄帐幔低垂,窗棂外一丝光透不进来,珑渊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温润的嗓音显出别样的冰冷:“我们来谈谈吧。” 天子已经开始簌簌发抖:“来人……来……人!” 云浮上前一步,站在珑渊身侧,对天子道:“没用的,结界之外的人无从知晓殿内任何事,自然也听不到陛下的声音。” 天子满脸惊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珑渊没有回答天子的疑问,而是道:“就从六百年前开始说起,曜天绝地天通后,和你们的先祖做了交易,传授了镇压人皇魂魄的术法,并以此来保证赵氏王朝千秋万代,是不是?不仅如此,你们还掌握了某种秘法可以抽取人魂中的神力为己用,以此来提升修为,是不是?然而赵家每一代天子却因此恶疾缠身,不得好死,对不对?” 天子剧烈的喘息声暴露了他的慌乱和不安,整个人抖如筛糠,紧抓衾被的手青筋毕露。 一连三个逼问,将大禹皇室苦苦隐藏数百年的秘辛暴露无遗,而这一切,从最开始的祭典就已经有迹可循。 祭典上,珑渊先是察觉了人魂的气息,紫微宫夜宴时云浮夜探祠堂,祭出阴阳镜时,整座祠堂竟跟撞邪了一样,且很可能因此导致天子发病,以及之后和裴栖吟等人的谈话,得知天子的病症与血缘无关,那么就只可能与人皇的魂魄有关了。 可是…… “为什么?”珑渊问:“既然你们整个皇室都在吸取人魂的神力修炼,为什么还会落得这般下场?而且只有每一代的天子才会有此厄运?曜天当年……究竟让你们做了什么?” 方才珑渊探查天子的身体时,在其体内探到了一股熟悉的神力,几乎是一瞬间,珑渊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天子是因为吸取人魂的神力才遭到反噬的。 若珑渊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面前之人,恐怕宁愿饱受折磨而死也不会将魂魄的封印解除。 果然,天子面色灰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诡异至极,却一点口风也不漏:“两位仙君昨夜在祠堂一无所获,就应该知道此事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还请从哪来回哪去吧,今日就当朕没有请你们来过这里。” 云浮挑眉,这个天子也不简单,片刻间识破他们的身份,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能迅速恢复冷静,始终守口如瓶,不曾吐露一字。 珑渊眼睛微眯,阴影下的面容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势,声音极轻极淡:“人魂在祠堂哪里?” 每一个字都很温和,却带着迫人的气势,压得天子喘不过气。 天子缠绵病榻,却以全身修为拼命抵抗珑渊的威压,咬牙道:“这是天帝……所赐……绝不……让你们……毁掉我赵氏江山……” 天帝所赐。 果然…… 珑渊心神一散,天子得了喘息的机会,抬手释出灵力向珑渊攻来。 凡人的招数如何能伤到神仙,珑渊都不需要动手,云浮随手一挥便将对方的攻击化为无形,不料天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几乎没有停顿就释出第二波灵力,却是朝着结界攻去。 糟了!中计了! 珑渊迅速出手,然而还是没有挡住天子的奋力一击,结界轰然碎裂,天子失力倒在床上,嘴角流出黑红血迹。 “护驾!”赵奕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赵奕是金丹期修士,殿内稍有异动他便能立刻感知到。 珑渊当机立断,对云浮道:“先走!” 在人闯进来前,两人及时隐身,瞬间消失在寝殿中。 赵奕闯进殿内,只看见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圣皇,大惊道:“有人弑君!护驾!” 借着法力的掩护,珑渊和云浮与赵奕一行人擦肩而过,悄悄出了天子寝殿。 走出一段路后,云浮有些担忧地问:“他不会有事吧?” 珑渊沉声道:“不会,他知道我们是神仙,用了毕生的修为来击碎结界,但毕竟是金丹期修士,没有这么脆弱。” 云浮道:“天子坚信人魂是维系赵氏江山的根本,一定不会让我们带走人魂的,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祠堂。” “可是待会儿赵奕势必会带人追来。” “不管那么多,先下手为强。” 于是两人迅速朝着祠堂的方向奔去。 再次来到祠堂,这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门口的守卫多了许多,其中还有两个金丹期修士。 不过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们。 珑渊只一个眼神,所有人便进入似梦非醒的状态,微垂着头站在宫门口。 珑渊和云浮径直进入内殿,殿内灯火通明,神明依旧端坐于上,睥睨着两人。 珑渊仔细扫过每一寸角落,眼神凌厉不似往昔。 云浮道:“我上次来什么都没有发现。” 珑渊没有说话,一直到将每一个可疑的地方都认真看过。 云浮犹豫地问:“要用阴阳镜吗?” 可是这样的话,势必会在牵动天子的病,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 珑渊站在祠堂正中,仰头看着曜天神像,沉默不语。 云浮担心有人来,想要重新设下结界,被珑渊阻止:“先不用。” 云浮抬头,顺着珑渊的目光看去,画中的曜天眼睛半阖,眼底似有精光泄出,如有实质。 此时阳光正好照进殿中,正正落在曜天的眼睛上,云浮便见画像上漆黑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忙闭上眼再睁开,曜天的眼睛依旧静静睨视着他们,一动不动,但云浮总觉得这眼睛就像活人的眼睛一样,多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忽然珑渊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神像面前,死死盯着画中之人。 而曜天也仿佛在与珑渊对视。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瘆人,云浮甚至不敢轻易开口。 珑渊突然伸手,朝着画像灌注一丝神力,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画中的曜天竟然动了! 端坐在宝座上的曜天,竟然抬起了手,掌心面朝珑渊的方向,那动作极其沉缓,却如携万钧之势,释放出一股与珑渊相差无几的神力,与珑渊对峙。 画内画外两股神力交织碰撞,凝成一股极为刺目的金光。 云浮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骇然道:“天帝陛下……” 画中的曜天竟然是活的! 云浮颤声道:“为何会这样?” 珑渊眉目如霜,当他敛尽温柔的时候,容貌便显露出一种极致的清冷,让人心生怯意,然不敢轻易靠近。 珑渊没有回答云浮,而是加强神力的灌注,骤然暴起的金光从内殿的四面八方迸射出去,直冲云霄,整个祠堂在狂暴的灵压之下簌簌震颤,四周的曜天壁画也仿佛活了过来,动作缓慢地在墙壁上游走,发出沉沉的低吟。 毫无疑问,此时皇城内外一定都看见了祠堂的异象。 云浮担心再这样下去神力泄出,被上天庭的神仙发现就糟了。 她不再犹豫准备立刻施法布置结界,珑渊却在这个时候及时收了手,金光顷刻间消散无形,殿内归于平静,若非画中曜天变换了动作,方才的异象仿佛不曾存在过, 珑渊静静立于堂中,他面容平静,漆黑的瞳仁却深不见底。 云浮轻声问:“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畏惧地瞥向神像,画中的曜天已经从宝座上了站起来,垂手而立,低着头凝视着珑渊和云浮。 “曜天上神他……” 珑渊仰头看着画像,道:“此画卷是神器太极印,画中人……是父皇留下的一缕神识。” 第30章 云浮震惊到不可思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不可能!若是神器,怎么会遗落凡间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天庭发现!” 天庭的神器皆为至宝,其上附有强大的神力,只可供上神驱使,即使被封印也依然能被上天庭感应到,更何况是沦落到人间。 “此神器已经认赵氏皇族为主。” 云浮:“!!!” 难怪她一直觉得画中的人眼神十分诡异,好似活的一样,原来这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画中之人本就是真的,是曜天的神识。 她艰难地开口:“您是说,五百年前,曜天上神将神器给了赵氏?” 珑渊闭上眼睛,眉宇间隐隐显出几分痛楚:“……极有可能。” 太极印是上古神器,此法宝被创造之初就是用来惩罚犯下大罪的天神,其中蕴含的威力不可估量,而且还有一个很可怕的作用,用太极印镇压上神之后,此法宝还可以抽取上神身上的神力。 要催动太极印去镇压一位神明,势必要倾注与之相匹敌的神力,所以曜天才特意留下一缕神识在太极印中,而天神若是分出自己的神识,对真身的神力和修为也会有极大的削弱,更何况当年曜天为了收回通仙桥几乎是耗尽神力。 所以当年曜天才会突然陨落? 而曜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镇压人皇血脉的魂魄,同时利用人性的贪婪,使赵氏皇族世代沿袭,从被囚禁的魂魄中一点点抽取神力,即使肉身化为尘土,魂魄亦难逃神器镇压。 从神魂中抽取神力,犹如用钝刀子在魂魄深处一点点切割,这种痛苦,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而这无尽的折磨已经在那魂魄身上延续了六百余年。 太极印既然已经认主,那就只有主人才能解开封印,就算是神明亲临也不行,是以在珑渊告知云浮眼前之物为太极印时,她也有些束手无策。 云浮抱着一丝希望问珑渊:“师兄……您有办法吗?” 珑渊缓缓摇头,神情中染上一丝疲惫:“赵奕在外面,让他进来吧。” 云浮一怔,连她都没有察觉,赵奕不知何时已经在外面了,她打开结界,外面没有成群结队的侍卫修士,只有赵奕一人负手立于祠堂外。 赵奕身着锦袍,金带束腰,衣袍上的盘金绣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目,然他的神情却令人捉摸不透,见宫门无人自开,他毫无惧色,目光扫过祠堂之内的景象,毫不犹豫地踏入内殿。 他朝着珑渊的背影恭敬揖礼,姿态谦卑,眼神却直白锐利:“凡人赵奕,拜见仙君。” 方才暴起的金光和激荡的神力,瞒不住知情的皇族中人,赵奕知晓他们的身份并不奇怪。 珑渊转身,语气无波无澜,问赵奕:“天子安好?” 赵奕道:“圣皇只是灵力耗尽之后有些力竭,并无大碍。” 珑渊道:“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从六百年前说起。” 赵奕挑眉:“仙君何以见得在下愿意帮您?” 珑渊道:“圣皇并无子嗣,他有意传位于你。” 赵奕脸色微变:“仙君。” 云浮瞬间了然,每一代圣皇都会受到“诅咒”,这个诅咒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无疑是极大的折磨,天子明知诅咒与人皇魂魄有关,但为了保江山万代,宁愿咬牙死扛,却不知何故没有子嗣,于是决定将皇位传给赵奕。 可赵奕却不愿意,他宁愿放弃皇位,也不想受此折磨。 云浮和珑渊下凡短短数日,与皇室接触不多,然而珑渊却已悄然洞悉了皇室之间错综复杂、微妙难言的关系。 赵奕绕着祠堂信步走了一圈,仿佛在仔细欣赏曜天的壁画彩绘,最后回到堂中,站在珑渊身后,仰头看着曜天的神像,神情幽暗,他道:“自从人皇血脉彻底断绝之后,赵氏先祖受命于天,继承大统,取代了人皇李氏,自此之后,凡间再无人皇,只有天子。” “天子……”赵奕神情讥讽,“以为只要臣服于天,就可以做人界之主,却不料这才是赵家噩梦的开始,六百余年,四十多个皇帝,几乎没有一代君主是能够善终的,可即使是这样圣皇也要死死抓着这个皇位不放,天神赏赐,于我赵氏而言,是机遇,更是诅咒,何其可悲……” 云浮问:“这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诅咒?” 赵奕苦笑:“在下之前对二位仙君说不知此病来历,是真的不知,至今没有一代圣皇能说清楚此病症缘何而起,因为每一个人的发病时机、病发时的症状都有不同,虽然隐约知道与供奉的曜天上神有关,但也仅此而已。” 云浮道:“那曜天上神……” “六百年前,赵家的先祖还是人皇的近臣,官拜大司马,手握重兵,深得人皇信任,绝地天通时,凡间若有所感,却只以为是天生异象,当时之人不以为意,直到几年后,修仙界发现人间的灵气在逐渐减少,此时才有人开始怀疑,却也无法证实,又过了几十年,原本众人以为有望飞升的人皇却一直没能飞升,不仅人皇没有飞升,很多修为臻至化境的大能也未飞升,而灵气也越发稀薄,人们才意识事态的严重,惊疑,愤怒,恐慌,无能为力,直至认命……” 赵奕嘴角微微抽搐,眼神似恨似讽:“可要是真的认命就好了,身为凡人,因为修行平白多得了几百年寿命,即使无法飞升,也能寿终正寝,可飞升天界的诱惑,又岂是说舍就能舍的?一次偶然,一位化神期的道长仙逝后,他的弟子意外吸收了遗体的灵力,修为暴涨,突破了元婴,此事一出,原本一潭死水的修仙界再次沸腾,也是从那以后,修仙界开始频繁有高阶修士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与此同时,这些门派必有弟子突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都心照不宣。那时整个修仙界已经人心惶惶,人皇因为无法飞升,修为难以精进,地位已经有所动摇,也是那个时候,赵家先祖赵晋,于睡梦中得到了天帝的神谕。” 云浮忽然发现珑渊面容一片冷白,薄唇抿紧,神情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云浮直觉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忽然想叫赵奕不要再说下去。 赵奕已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神谕只有一句话:汝当为天子,可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面对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天命,恐怕没有人能抗拒这诱*惑。 云浮想到之前在冥府的时候崔玠曾说过,人皇应该是被自己的亲族残害的,莫非这其中还有赵晋的手笔?或者说……是曜天的暗示。 珑渊的脸色已经白的不正常,声音低到近乎虚弱:“就因为这句话……”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赵奕笑道:“是啊,就因为这句话,原本还算衷心的大司马起了歹念,有了不臣之心。” 云浮见珑渊如此,心脏也忍不住跟着微微抽搐起来,她终于还是靠近一步,小心翼翼地牵住珑渊的衣袖:“师兄……” 珑渊身为曜天之子,脾性却与曜天截然相反,两人对天道六界的看法也截然不同,曜天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枷锁。 或许是沉湎与心中的思绪,珑渊竟没有留意到云浮的“逾越”,只微微垂着眸,一语不发。 云浮看向赵奕,顺着他的话问道:“他做了什么。” “据说先祖醒来之后,在枕边发现了一件法宝。” 云浮立刻明白,赵奕说的是太极印。 “……再之后,坊间开始流传,人皇血脉蕴含神力,得之……即可飞升。” 云浮心猛地一跳,好歹毒的传言,人皇修为一骑绝尘,就算无法飞升,单凭赵晋一己之力也绝对无法杀掉人皇,所以干脆放出传言,引起那些本就被逼到末路无计可施的修士放手一搏,只是恐怕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人皇会死在自己的亲人手上。 云浮问:“为何赵晋不直接用太极印镇压人皇,而是要先设法置他于死地?” 赵奕道:“我也不知,但我猜测,那法宝终究是神器,先祖难以驾驭,恐遭反噬,而且天神梦中所授咒语,也只有抽取人魂神力的法诀,皇室代代相传,只此一句。” “可是据我所知,人皇的魂魄已经被吞噬殆尽,现在太极印镇压的魂魄是谁的?” “当年人皇遭遇围杀时应该是极力反抗过,不知为何赵家先祖没有得到他的人魂,反而得到了人皇幼子的魂魄。” “人皇幼子?” “对。” “可知其姓名,死的时候年龄几何?也是……被亲人所害吗?” “此人姓名年龄皆不可考,只知他是被其父所杀,一掌打散了魂魄,所以太极印才能及时捕捉到其一缕人魂将其封印。” 云浮心绪万般复杂,因为一个流言,人皇一脉竟然酿下妻杀夫,父弑子,罔顾人伦、惨绝人寰的悲剧。 云浮艰难开口:“那最终分食人皇魂魄和肉身的人……飞升了吗?” 第31章 云浮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飞升,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且注定是一个死局,通过残害他人而踏入天道的人,终究会被天道所灭,那些伪仙的下场便是如此。 可她很想知道,这些人最终的下场究竟如何。 这次赵奕沉默了很久,才道:“先祖打着为人皇复仇的名义,率领修仙界围剿了叛军后,威震四海,自此一统天下,成为新君,至于那些人……究竟是谁分食了人皇的魂魄和肉身,我却无从得知。” 云浮听完亦是沉默,这个赵晋,手段阴狠毒辣,偏偏心思深沉,深谙帝王之道,先是借刀杀人灭了人皇一族,又趁机出来充当救世主趁机窃取天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时也赢得了名声,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都是六百年前的事,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奕面容有几分惨淡:“每一代天子在继位前,都会从上一任天子手中拿到皇室秘传的手札,手札为六百年前的史官秘密写就,后来先祖杀了史官,却留下了这本手札,还在上面亲手写下了太极印的使用之法……我也是刚看到不久。” 刚看到不久,说明现在的天子已经起了禅位的心思,更有甚者,他或许已经不想活了。 赵奕道:“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若是天子真的突然自裁,让位于赵奕,那么诅咒就会立刻转到他身上。 云浮问:“天子禅位,诅咒是否可解?” 赵奕摇摇头:“恶疾缠身,非死不得解脱。” 这就奇怪了,从未听说使用太极印会有如此诅咒,莫非是曜天留在太极印中的神识所为,为了制衡赵氏? 关于神器法宝的事,珑渊知道的比云浮多,她本想问问珑渊,抬头却见珑渊已经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至极,额头渗出了细汗。 云浮大惊,慌乱之下握住了珑渊的手臂:“师兄!” 赵奕方才所说皆与人皇过往有关,她以为珑渊因此又受人魂意识所扰,试图注入法力为珑渊清心定神,然仙气刚游走到珑渊的手上就被他阻止。 珑渊抽回被云浮握住的手,睁开眼睛,眼中竟是血丝密布,他开口,声音低哑:“我无碍。” 然他这模样实在太可怕,就连赵奕都忍不住问:“这位仙君可要先稍作休息,陛下如今还昏迷不醒,宫中侍卫没有我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师兄,是不是……” 云浮也没有想到,以自身神力来温养魂魄,竟能受到这么大的影响,似乎只要一提起与人魂有关的过往,珑渊都能感知到人魂的痛苦。 但赵奕就在一旁,云浮也不便说明。 珑渊却懂了云浮的意思,他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恢复清明,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 珑渊朝云浮微微摇头,然后对赵奕道:“阁下可知如何解除太极印的封印?” 太极印已经认主,但赵奕说他已经看过皇室手札,那么很可能也能解开这封印。 赵奕却道:“实不相瞒,在下之前曾暗中试着解开封印,却险些酿成大祸,天帝陛下留在太极印中的神力实在强大,非我等凡人可抗衡。” 云浮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们刚来到凡间的时候,就听见玄天宗的人在街上谈论皇宫突现至宝的事。 云浮问赵奕:“难道皇宫突现至宝,天子骤然突破金丹期是因为你想要解开封印?” 赵奕苦笑:“是,我天真的以为知道了咒语就可以解开封印,却忘了太极印上还有天帝的神识,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让神力外泄,圣皇是因此突破了金丹期不假,可也因此加重病情,更加痛苦,可这之后圣皇却没有责罚我,而是选择将皇位传与我。” 他语气变得阴冷:“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这封印,而最残酷的惩罚,无异于让我坐上那个位置,时刻饱受煎熬折磨,你们以为他为何没有子嗣,因为他不想他的子嗣和他一样遭受如此痛苦,他既不肯放弃天神赐予赵家的江山,也不肯让自己的血脉受苦,所以就选择了我!哼!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们的天子……” 三人头顶,曜天神像垂手而立,眼神睥睨,似含讥讽,仿佛在嘲笑这丑态百出的众生像。 赵奕接着道:“后来我翻遍古籍,才知道除非有与天帝同等神力的上神和掌握咒语的人同时施法,才有可能解开太极印,否则这人魂只能永远被镇压在这座祠堂之中……从先祖拿到太极印的那一刻,我们就整个赵氏就成了天帝控制人魂的工具,世世代代,不得解脱。” 云浮静默,天帝收回通仙桥,间接灭绝了人皇血脉,又利用人心的贪念,扶持了一个便于掌控的傀儡,从此彻底将人界握在手心,论起城府心术,这些凡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珑渊默然与曜天对视,话却是对着赵奕说的:“现在可以解除封印了。” 赵奕微微张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二位……” 他原以为面前两人即使不是凡人,最多也不过是天上的仙者,断不可能有祝他解开封印的神力,却没想到…… 赵奕不假思索立刻朝珑渊和云浮跪下:“小民有眼无珠,不识二位上神,还请上神恕罪!”赵奕拜服在地,语气带了颤音,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珑渊淡道:“郡王不必多礼,收完魂魄我们就会离开,此间一切,就当做不曾发生过。” 赵奕连连应声:“是……是……”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这次云浮没有动手,而是由珑渊亲自布下结界,用以抵挡待会儿两股神力冲撞的威力。 珑渊朝着画像上的曜天恭敬行了一礼,低声道:“父皇,是儿臣不孝。”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云浮离得近,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珑渊的背影,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难以名状的孤寂与沉重,胸口微微发闷,她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开口,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珑渊伸手,神力凝聚与掌心,璀璨的金芒比第一次还要灼目,浑厚强大的灵压如洪水般朝着画像倾泻而去,画中曜天果然再次抬手回击,两股强大的神力对撞,造成的气浪震得祠堂灰尘石屑簌簌掉落,墙壁上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若不是有结界撑着,恐怕整座殿宇瞬间就化成一片废墟。 云浮站在一旁,她的衣袂被气浪掀起,发丝凌乱地飞舞,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强悍无比,连她都不由后退数步,屏住了呼吸。 赵奕终究是凡人,当即便被外泄的神力击伤,口吐鲜血跪倒在地,云浮连忙给他喂下玉莲丹,又将仙气注入他的体内为他护持,道:“你赶快念咒!” 赵奕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咬紧牙关,强忍着体内的剧痛盘坐在地,双手结印的同时默念咒语,他的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印,指尖交错间,一点幽微的蓝光渐渐凝聚,起初微弱如萤火,后来越来越来亮,然后并拢二指直指画像,那点蓝光便化作一道光束刺向画像。 因为曜天神识被珑渊牵制,这次光点顺利没入画像,并以被击中的一点为中心迅速扩撒,直至整幅画卷都被晕蓝的光芒淹没,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曜天神识发出挣扎似的叹息,低沉迟缓,浑厚有力:“吾儿……你将酿下大错……” 珑渊手微微一颤,险些被画中神力反噬,他稳住心神,语气沉痛却坚持:“难道将人间变成炼狱就是对的吗?” 说完不再给神识挣扎的机会,周身神力暴涨,猝然一击猛地将曜天神识击散,原本半人高的画卷空白一片,曜天神像彻底消失,随即缩小成一张巴掌大的泛黄绢帛,悠悠漂浮在空中,上绘朱砂符文,符文之下可见一个黑色的太极图。 这样一张毫不起眼的小小绢帛,就是可以封印神器的上古神器太极印! 云浮凌空一抓,太极印就飞入她的手中,绢帛薄如蝉翼,轻若无物,上面的图纹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只见其上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太极图案缓缓旋转,阴阳鱼相互追逐,生生不息,透出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据说太极印出自一位上古神女之手,上面蕴含着无尽的天地灵气,可掌乾坤,定生死,威力无穷,故而成为了用来封印上神的法宝。 太极印收回的一瞬,整个祠堂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曜天神像消失后,云浮竟觉得周围的彩绘似乎变得平平无奇,彩绘中曜天的眼睛也不似之前那般逼真传神。 三人伫立堂中,警惕地环视四周。 静,很静,可是太静了。 片刻后,云浮问:“人魂呢?人魂在哪?” 赵奕擦掉嘴角的血迹,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惑:“我只知魂魄被封印在祠堂,却不知究竟在何处。” 云浮正想拿出阴阳镜照一圈,忽然祠堂又动了,或者说是祠堂四周的彩绘动了,这些壁画原本色泽光艳如新,此刻却像被风吹日晒数百年一般陈旧暗淡,大块大块的墙皮开始斑驳脱落,露出灰暗难看的泥坯。 第32章 云浮被灰呛得只咳嗽,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鼻。 忽听珑渊道:“在那!” 云浮顺着珑渊的目光看去,只见原先悬挂曜天神像的墙壁上,一个淡金色的魂魄正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墙上走下来,依旧无影无形,雾影一团,然这团雾影上的金光比之前找回的任何魂魄都要强烈。 难怪能让赵氏皇族从中吸取神力数百年。 那人魂踩在地上晃了晃,似乎不知今夕何夕,孑立于殿内,孤零零茫茫然,停顿片刻后,无意识地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 那模样,像被禁锢在十八层地狱终得解脱,重获自由后却已无力求生的孤魂。 好疼。 明明这只是一团魂魄,无知无觉,不能言语,云浮却好似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原来你是人皇的幼子,云浮想。 赵奕躲在珑渊和云浮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人魂,语气中恐惧和感慨交杂:“原来这就是人皇幼子的魂魄。” 珑渊静静凝视那抹魂魄,神情无悲无喜,片刻后,轻声唤云浮:“师妹。” 云浮拿出阴阳镜,很轻易就将人魂收了回去。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结束了,云浮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天子身边的侍卫连滚带爬地跌进来:“郡王!殿下!陛下突然发病,现下已经失控,要不是有修士用灵力为陛下护法,恐怕已经受不住折磨自爆了!” 赵奕惊惧万分,惶惑地看向珑渊和云浮:“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解除封印了吗?为何诅咒还在?” 珑渊和云浮也是一脸惊疑。 曜天神力已散,太极印被收回,连人魂都被收入了阴阳镜中,为何天子还会发病? 几人赶往天寝宫,还未进去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赵奕脸色一片青白,顾不得其他人在场,跪在珑渊和云浮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还请两位仙君救救圣皇,救救我赵氏……” 最重要的是救救他自己。 珑渊道:“先进去。” 几人奔入寝殿,原本奢华富丽的寝殿此刻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香炉被推倒在地上,香灰撒的满殿都是,层层叠叠的帐幔被撕扯的破烂不堪。 天子躺在一片狼藉中挣扎翻滚,忽而抱头嘶喊,忽而捂心哀泣,身上鲜血淋漓,胸前、四肢,全是深沟般的血痕,与之前狰狞的旧伤纵横交错。 几个修士盘坐在一旁不停地朝着天子注入灵力,然而这也无济于事。 云浮惊在当场,让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变成这般模样,究竟是多大的折磨。 天子看见人来,也无力挣扎,只能用气音虚弱地哀求:“好痛……杀了我……不管是谁,求求你……救救我……” 第27章 云浮皱眉看着天子惨状,对珑渊道:“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珑渊吩咐赵奕:“其余人都退出去,师妹布界。” 赵奕正满脸惊惧地看着瘫在地上丑态百出的天子,生怕下一秒这可怕的怪病就转移到自己身上,听到珑渊的话,连忙带着几个修士退了出去,临走时的神情将信将疑,似乎不复最初对他们的信任。 待人都出去后,珑渊走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天子颤抖的手腕,在剧痛中挣扎的人本该力大无穷,寻常人根本辖制不住,珑渊却轻易制住了天子,然后不断向其体内注入神力。 纵然天子体内灵力再混乱,如清泉般温和纯净的神力注入后本应渐渐平息,然而天子不见好转,反而在接触到神力的刹那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紧接着云浮就看见了珑渊瞳孔深处的震颤,她第一次见珑渊露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浮也跟着惊疑起来:“师兄,怎么了?” 珑渊倏地撤回手,问云浮:“你从云极洲带来的草还有吗?” 云浮道:“还有很多。” 说着连忙拿出乾坤袋,她对外说只有一株不过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其实乾坤袋里有一大把。 珑渊道:“全部给他服下。” 云浮依言抓起一大把仙草直接塞进了天子紧咬的牙关,连声催促道:“快吞下去!” 也顾不得自己的动作是否会加剧天子身上的痛意,不停地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见天子被草噎了半天终于做了一个微弱的吞咽动作,云浮才终于停手。 服下仙草没有多久,天子的身体慢慢停止抽搐,呼吸渐渐平缓,明显可见身上的痛楚减弱不少,他虚弱地睁开眼看了看珑渊和云浮,还没说话,珑渊一拂袖让他陷入了昏睡。 云浮这才问珑渊:“方才怎么回事?为何连神力都无法发挥作用?” 珑渊沉声道:“他体内的东西……” 云浮想,不会真是诅咒吧,可是从未听过使用太极印会有什么诅咒,还是说曜天留下的什么东西? “……很可能是人魂。” 云浮惊讶万分,她忍不住确认:“……是人皇幼子的魂魄吗?” 珑渊颔首。 云浮感到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魂魄不是已经被我们……” 说到这她忽然顿住,猛地想起这魂魄早已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散落在人间的可能不止祠堂封印的那一个。 珑渊道:“人魂对另一缕魂魄有所感知,所以才在体内作乱,否则根本无法察觉,因为它几乎与活人的魂魄融为了一体。” 竟是与天子的魂魄融为了一体,难怪上次珑渊第一次探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 如此说来,前几次正是因为惊动了封印在祠堂的魂魄,才导致天子忽然“诅咒”发作。 云浮低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天子,为难道:“人魂既已附身在活人身体里,阴阳镜就不能用了。” 阴阳镜有落魂和收魂之能,形单影只的孤魂自然好办,可若是附在活人身上,使用阴阳镜只会将凡人的魂也吸走,到时候能不能将魂安然无恙地送还活人身体就不一定了,很可能因此害了一条性命。 珑渊自然也明白其中关窍,道:“人魂附身在活人身上,要么只能连活人的魂一起收回,要么只能让人魂自己离开这具肉身。”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后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珑渊探到人魂在天子体内时就明白,这所谓的诅咒,不是来自天庭,而是赵氏自己做的孽。 五百年前赵晋用太极印封印了三魂之中的人魂,而七魄之中很可能还有一魄趁机逃走,后来不只怎的又附身到了赵晋身上。 若是云浮猜的不错的话,这附身人体之内的一魄应该是七魄中的英魄,主感知,晓疼痛,所以每当天子利用太极印抽取人魂中的神力时,都会激起人魂濒死前魂飞魄散的痛苦,并将这痛苦反应到附身之人身上。 上任天子死后,下任任天子都会继承太极印,而被太极印封印的人魂是能感知到太极印的神力的,于是便凭借本能附身到下一任天子身上,找到了下一个宿主,或许人魂自己都不知道附身了那么多人,只是一直寻找跟随太极印的主人,将这个所谓的“诅咒”一直延续下去罢了。 人活着,却要反复承受神魂撕裂之痛,这简直是一种极其残酷的折磨,赵奕说赵氏国祚绵延六百余年,却没有一位天子能够善终,原来根源尽出于此。 这就是因果报应吗? 云浮皱眉道:“可这太极印的封印已解,按理说天子现下已经不算太极印的主人,为何人魂还要附在天子身上?” 珑渊原本半蹲在天子身旁,此时才缓缓起身,道:“魂魄虚弱且畏惧阳气,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依附在活人身上以寻求庇护,二来可借活人之气温养自身,即使封印解除,它也不可能就此离开,除非天子驾崩。” 所以怎么着都得让人先死? 云浮一时陷入两难。 珑渊又道:“还有一种方法,将阴阳镜中的人魂放出来,同一人的人魂自有感应,会互相吸引,我们只需控制住外面的魂魄,便能以此为引,将天子体内的人魂强行抽离,”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只是天子要遭一些罪了。” 他们先前仅仅是解除阴阳镜的封印,放出其中一缕人魂,天子便痛得死去活来,浑身痉挛不止,若是要将与肉身早已融为一体的人魂生生剥离,如此虚弱的天子,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 云浮有些迟疑:“我方才喂他吃了那么多仙草,应该……可以撑住吧?” 珑渊道:“得把天子唤醒,让他护住自身的经脉,我们才能从旁引导。” 云浮当即否定:“他不会同意的,天子宁愿痛死也要保赵氏皇朝万世千秋,怎么可能会放人皇魂魄离开?” 珑渊冷道:“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 云浮恍然,是啊,祠堂封印都解了,太极印还在她手中,就算天子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云浮拇指扣住中指,弹了一点仙气没入天子的额头。 几息之后,天子悠悠转醒,他怔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回笼,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尽管一身狼狈,却依旧努力维持天子的尊严。 第33章 天子朝珑渊和云浮揖了一礼,道:“多谢二位仙君救命之恩,只是此事事关我大禹江山,朕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事,凡间俗地,不敢多留仙君,若是仙君愿意,可告知朕二位的神位,朕定会亲自率领大禹子民焚香供奉,修庙祭拜。” 不愧是人界的天子,即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也不卑不亢,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就想着送神了。 云浮勾唇一笑,对天子道:“恐怕要让圣皇失望了,你发病之前,祠堂封印已经解除,我们已经收回了人皇血脉的魂魄。” 天子瞳孔猛然收缩:“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龙案才勉强站稳,“太极印已认我为主,若是没有咒语,没有任何人能……” 说到这天子僵在当场,若是之前,他的确能说这话,可是现在,咒语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人知道了。 赵奕…… 天子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意,他竟然敢…… 云浮看着脸色乍红乍白的天子,知晓他已经猜到前因后果,道:“世人所求皆由不同,圣皇想要赵氏江山千秋万代,可也有人只想明哲保身,这也是情有可原,然而如今封印都已经解除了,你身上的诅咒却还在,你就丝毫没有怀疑吗?” 天子失神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的,明明天帝陛下他……为什么……” 珑渊忽然反问:“天帝就没有私心吗?” 天子愣住。 珑渊又问:“你真的以为,赵氏建立大禹是上承天命?” 珑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为冷淡,云浮知道,珑渊如此,明显是动了怒。 天子神情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中衣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良久,才冷笑道:“看来朕养了个好侄子。” 若不是赵奕,云浮和珑渊又怎会知晓皇室的秘辛。 云浮继续劝道:“圣皇为了江山宁愿生受折磨也不愿说出真相,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受这个苦,更何况,江山为继,靠的从来不是什么天命,而是苍生百姓,圣皇贵为天子,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天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很久,才认命般道:“二位仙君方才说已经收回了人魂,为何朕却依然为诅咒所困。” 云浮道:“这就是我们需要圣皇配合的地方,因为人皇血脉的魂魄,还有一魄在你体内。” 震惊,怀疑,恐惧,恍然,这一刹那天子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最终却化为怆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家从人皇手中窃取了江山六百余年,人皇血脉的魂魄就折磨了赵家人六百余年,什么原因都猜过了,天子曾经也一度怀疑是曜天在太极印上留了后手,却没有怀疑过是人魂的缘故。 又是一阵沉默,天子终于开口,有气无力:“二位仙君需要我如何做?” 云浮见他终于松口,也松了口气:“我们现在要召唤出圣皇体内的人魂,这期间需要圣皇打坐调息,护住自己的心脉,毕竟从活人身上剥离魂魄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第28章 云浮本以为天子命在旦夕,会立刻答应她的提议,谁知他又沉默下来,似有迟疑。 云浮心中着急,还想再劝。 珑渊忽然开口:“圣皇想要什么,只要不扰乱天界和人界的平和,但说无妨。” 天子苍老的眼睛看向珑渊,眼中精光迸射,须臾,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于额前,深深俯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天子赵宥,敬拜天帝陛下。” 云浮挑眉,这个赵宥果然不简单,凡人不知天上事,就连赵奕也只能猜出他们可能位列上神,却不知他们的神位,而珑渊不过许了一个承诺,赵宥竟然立刻猜出了珑渊的身份。 就连珑渊都静了一瞬,才道:“天子不必多礼。” 赵宥却跪地不起,请求道:“凡间灵脉枯竭已六百余年,仙途艰难已至绝境,然纵使前路渺茫,众多修士都不愿放弃修行之路,赵宥虽微薄,仍斗胆恳请天帝重开仙路,下赐灵气,让我等凡人有重登仙途之机。” 赵宥一开口就所求甚巨,然绝地天通已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珑渊也做不到。 云浮觉得赵宥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次轮到珑渊沉默。 狼藉的寝殿内空气一度凝滞,赵宥始终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岿然不动。 良久后,珑渊缓缓开口:“君父之令,朕无能为力。” 云浮也道:“绝地通天乃是曜天上神亲手所就,天子这是在为难陛下。” 曜天耗尽自身神力,与众神合力施法才将通仙桥收回,那些神仙巴不得上天庭一个凡人都没有,绝不可能答应珑渊重开仙路,而单凭珑渊一己之力,这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 赵宥也知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退而求其次,语气恳切道:“我赵氏六百年来修行皆仰仗人皇神力,如今天帝陛下将魂魄收回,此后赵氏便再无修行之法,皇室失恃,恐怕会引得其他仙门生出不臣之心,届时必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纵为凡人,亦是陛下子民,还望陛下怜悯,救天下百姓一命…… 赵宥句句不离天下苍生,实则是因为赵氏皇族没了人魂神力可供修炼,地位岌岌可危,故而想要向珑渊讨要法宝,他虽有私心,但所言非虚,赵氏在修仙界本就式微,若是此时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修仙界必将动荡不安。 不过天子敢在珑渊面前玩儿心机,有点胆量。 云浮没有说话,她深知珑渊的性子,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珑渊缓缓抬手,掌心凭空出现一对银白色的龙角,那龙角不过指节长,半透明如琉璃,表面泛着幽幽清光,乍一看小巧玲珑,甚至带着几分可爱。 云浮知道这对龙角的原形是何等的威风漂亮,她脸色骤变,忍不住低呼:“陛下!” 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这一千年间龙身不断生长,龙角也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坚硬,每一对褪下的龙角都蕴含原主的一部分神力,且能感应天地灵气,莫说在人间,即使是在天庭,龙角也是至高无上的法宝。 最重要的是,即使龙角离体,却仍为龙身的一部分,珑渊将它留在凡间,对自身的神力也会有所削弱。 云浮原以为珑渊会许诺其他,不料他直接将最重要的东西给了出去,她想开口阻止,珑渊却不为所动,神色淡然,仿佛递出去的只是个寻常物件:“这是朕化形时褪下的龙角,其中蕴含的神力不比人皇魂魄少,天子可安心否?” 赵宥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龙角,小心翼翼捧至紫檀香案前供奉好,然后才转身,再度朝珑渊深深一拜,道:“赵宥但凭天帝陛下吩咐。” 云浮恨恨看了赵宥一眼,却又无计可施,眼见这死老头动作麻利的盘腿坐下开始调息,只能先拿出阴阳镜将人魂放出来。 为了寻找凡间的其他人魂,云浮已经将青玉莲中温养的魂魄提前收入阴阳镜中,此时镜中已经集齐二魂三魄,甫一放出来,快要凝成实体的人魂就凭着本能朝赵宥走去。 珑渊抬手,神力自掌心释出,化作数条淡金色的绳*索虚虚禁锢住人魂,外面的魂动不了,活人体内的魂就开始不安分,眼见天子浑身开始剧烈抽搐,额角青筋暴起,眼角竟渗出血泪。 云浮疾步上前盘坐于天子身后,双手抵住他的后背,注入法力助他稳住心神,同时呵道:“坚持住!” 云浮一探入赵宥体内就感受到一股狂暴汹涌的力量正试图从原本完好的神魂中一点点抽离,这种撕扯血肉般的痛,连云浮都无能为力,只能用仙气护住天子的心脉,不让他因为过于疼痛而忍不住经脉爆裂而亡。 “啊!!!!!”赵宥忍不住嘶喊出声,已经维持不住坐姿,上半身佝偻起来,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双手撑在寝殿的金砖上,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 云浮同样浑身大汗淋漓,脸色逐渐苍白,她几乎将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到了赵宥体内,尽量温和地与那股力量对峙,并试图将它慢慢逼出来,却迟迟不见赵宥体内的人魂有所动作。 而被禁锢在外面的人魂也越发躁动,拼命挣扎着要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珑渊绳索又收紧几分,加强神力的牵制,人魂被金色的光束勒得几近透明。 终于,就在连云浮也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看见一抹淡金色的雾影,在赵宥身上忽隐忽现,它每晃动一下,天子就会痛地抽搐一阵。 又过了一会儿,它晃晃悠悠地从天子体内站起身,没有形体,隐约可见头部的位置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颤颤巍巍,向前跨了一步,看似一个轻巧的动作,却是原本交缠融合的魂魄生生撕裂剥离,赵宥身体猛地弓起,痛得又是一声大叫,浑身血液逆流,经脉臌胀,若不是有云浮的仙气在其体内运转护持,恐怕早就爆体而亡了。 “再撑一会儿……”云浮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第34章 待人魂完全走出天子的身体,天子已经痛得昏迷过去,云浮额上全是细汗,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收势调息。 这缕英魄在原地踟蹰良久,最后终于找到自己的同伴,慢悠悠地朝着珑渊控制住的另外二魂三魄走去,待第四魄融合之后,神力约束下的人魂一颤,身上金光愈盛,隐隐可以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身量高挑,腰背劲瘦有力。 云浮竟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天上的那些神君身材大多相似,光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觉得眼熟,实在有点可笑。 还不等云浮拿出阴阳镜,那人魂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珑渊连忙撤走神力,人魂就蜷缩着倒在地上,挣扎翻滚,抽搐不止,情状比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已经只是残魂,发不出声音,云浮却像是听到了他绝望痛苦的嘶喊。 珑渊眉心微蹙,长睫低垂,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起。 云浮亦心生恻隐,几乎几乎不忍再看,低声叹道:“英魄合体后,曾经经历的痛苦会在人魂身上再次上演。” 她不想再看这场无声的酷刑,举起阴阳镜准备将人魂收入镜中,然而,就在她即将念诵咒语的瞬间,人魂忽然如疾风般朝着晕倒在地的天子袭去,这东西本就无形无影,速度快起来连云浮都应对不及,且它遇到危险本能地寻求庇护,最好的方式就是附身在活人身上,如今二魂四魄齐聚,真要让它回到天子体内那还了得。 珑渊几乎在人魂动作的一瞬间就出手,云浮就站在天子身旁,动作快过大脑,在人魂袭过来的时候本能地挺身阻挡,好死不死阻止了人魂回到天子的身体,却上了她的身。 她晕过去的前一秒,似乎听见珑渊惊慌失措地喊她:“阿浮!!!” 一定是那该死的人魂作祟,珑渊怎么会这么唤她,以及,她刚才为何不直接把阴阳镜祭出去,而是用身体去挡,真是蠢透了。 ——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睁开眼,发现自己深处一处古朴华美的宫殿,黑漆绘朱红云纹的屏风、朱雀形状的铜灯以及鎏金瑞兽熏炉一应俱全,东边靠阳的一面还放置了一整架青玉编磬,殿内檐柱皆用金箔包裹,而承尘和四周的锦帐以黑、红、白三色的纹饰为主,庄重华丽之外,透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 这不是赵氏天子的皇宫,难道是……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偏过头,看见跪在一旁身着浅黄宫妆,梳着坠马髻的宫女。宫女见她终于有反应,面带微笑却不失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已经前往九霄殿了,陛下说小殿下今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奴婢伺候您更衣。” 云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在做梦,而梦中的她应该就是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孩子。 然而神仙是不会做梦的,她昏迷之前被人魂附身,这很可能是人魂的梦境,所以说,这里应该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所居宫殿,而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男孩,很可能就是人皇幼子。 云浮感觉自己像是被禁锢在一具幼小的身体中,虽然有清晰的意识,却只是这具身体的“看客”。 小殿下正跪坐在书案前,两只小手正规规矩矩地捧着一卷书帛,似乎是正在苦读。 透过小殿下的眼睛,云浮一眼就扫到手中的书正是皇室谱系,当初天上地下都查不到的任何记载,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在她眼前。 小殿下听见宫女的声音也不为所动,而是将书帛摊开到最后,也是谱系记载的最后一部分,然后云浮就看到了最后一任人皇的谱系。 人皇名唤李昭,皇后乃姬姓,而人皇的二子一女皆在谱系之上,长子李如珪,次女李如玥,幼子李如琢。 原来人皇幼子名叫李如琢。 小殿下看完最后一部分才将书帛放下,云浮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坐直,只听小殿下对宫女道:“更衣。” 一排内侍宫女鱼贯而入,安静无声,井然有序地伺候小殿下更衣。 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云浮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地方,周围所有人的脸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唯独“自己”的脸,总是模糊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何模样,只知道这小殿下身量很矮,堪堪到宫女的腰部,大概五六岁的光景。 此时殿内走进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头戴冕旒,玄衣纁裳,上绣龙凤图案以及十二章纹,尽显威严华贵。 他甫一进殿就唤了一声:“琢儿。” 宫女内侍停下手中动作,跪地叩拜:“参见陛下。” 来人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李昭。 云浮感受到琢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却依然镇定地转过身,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地朝人皇行了一礼:“拜见父皇。” 奶声奶气的声音一本正经,有一种小孩装大人的萌感,没想到人皇幼子小时候这么可爱。 行礼间人皇已经走到琢儿面前,蹲下身亲自将孩子扶起来,声音低沉温和,且满含宠溺:“琢儿免礼。” 琢儿抬起头看向人皇,因为高兴小胸脯微微起伏着。 云浮也终于有机会借琢儿的眼睛看清人皇的容貌,那是一张十分英俊且年轻的脸庞,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眉眼深邃,鼻梁挺直,眉宇间似是沉淀着无尽的威严和智慧。 云浮虽未见过圣皇,却听说圣皇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化神期的修为,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清楚如今是哪一年,但想来人皇的修为已经很高了。 人皇亲自将琢儿抱在怀中,云浮的视野一下子变高很多,琢儿乖乖地伏在人皇肩头,因为害羞而脸颊发热,连云浮都觉得一阵不自在,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但还从来没有和谁如此亲近过。 人皇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琢儿耳边响起:“你的兄长和阿姊都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琢儿还在磨蹭,父皇只好亲自来了。” 琢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只用两只小手紧紧搂住人皇的脖颈。 云浮心想,如果梦中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现下看来人皇应该是真心疼爱他的幼子,为什么最后却不惜手刃亲子,还要残忍地将其魂魄打散,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皇一路上都将琢儿抱在怀中,云浮也沿路欣赏了六百多年前皇城的全貌,城墙高台雄浑壮观,庑殿连廊错落有致,宫室的悬山顶浑然古朴,向着天际自然延伸,处处都透露出威严庄重,浑然大气的皇家气势。 人皇一直抱着孩子来到一座台基高大,气势宏伟的宫殿,殿前是一片十分宽阔的演武场,四周席位已经坐满了人,观其服饰,既有臣僚,也有不同门派的修士。 看见人皇过来,所有人立刻起身相迎,当中一名女子身着玄衣红纹的裙裾,云鬓高髻,头戴凤冠,左右各插一对金凤步摇,容貌十分美艳,却气势冷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应该就是人皇的发妻姬皇后,传闻其修为与人皇相差无几,在人界名声威势不亚于人皇。 云浮忽然记起,她还在人间的时候,人界就十分敬畏这位皇后,不过更多的,是畏多过敬,人皇为政以仁,处事温和,皇后与人皇一同主政,平起平坐,却威严冷肃,手段杀伐,是以修仙界和凡间都称之为厉后,可见其余威慑人。 厉后左右各站着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同样穿着黑底红纹的礼服,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肖似其母,俊美有余,温和不足,眉目冷峭傲慢,少女同样生得十分美貌,既有其母的美艳,又有其父的风仪,瑰姿艳逸,气质娴静。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拜见陛下。” 人皇语气温和:“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云浮感觉原本乖乖趴在人皇肩头的琢儿突然挣扎起来,人皇立刻将他放在地上。 琢儿便小跑两步,来到厉后和兄姐面前恭敬地行礼:“儿臣拜见母后,拜见兄长和阿姊。” 厉后对琢儿的态度却有些冷淡,微微抬了抬眼,目光在琢儿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二殿下,你应该称呼兄长为太子。” 太子眼角眉梢都是近乎刻薄的冷漠,神态几乎与厉后如出一辙,听到厉后的话只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睨着琢儿不说话。 云浮感觉琢儿的小胸脯又悄悄起伏了两下,这次却不是高兴,而是难过,但他还是恭恭敬敬朝着太子李如珪又行了一次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厉后方才开口时人皇就忍不住皱眉,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发作,等琢儿行完礼,他便迫不及待地让琢儿起身,对厉后道:“彼此兄弟,何必如此拘礼。” 厉后不为所动:“今日是珪儿最重要的日子,礼不可废。” 人皇眉心一跳,神色已然不悦,却不想当着文武百官和仙门世家的面与皇后争执,于是压下心头的不快,越过众人直接走上龙椅坐下,厉后眉梢都不曾动一分,面无表情地跟在人皇身后,坐在龙椅一侧的凤座上,太子紧随其后。 第35章 这期间厉后身旁的少女回身悄悄对着琢儿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云浮感受到孩子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真是好哄。 琢儿的位置就在兄长和姐姐的下首,小小的他穿着小号的玄衣红纹礼服,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座位上,任谁看了都觉得十分乖巧。 人皇在丹陛之上开口:“今日是太子册封大典,亦是太子的试灵会,承蒙各位掌门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朕特以此宴答谢诸君,亦借此良机,与诸位互通有无,勠力同心,为仙门未来共谋坦途。” 所有人纷纷起身行礼:“谢过陛下。” 云浮这才知道,原来这一段梦境是人皇太子的册封大典和试灵会,所谓试灵会,就是修仙界测试年轻弟子天赋根骨的比试。 根骨这东西玄之又玄,并不是可以靠什么法宝仙器能够测试出来的,不过每个门派但凡有点修为的长老,都能在孩子小的时候从其修炼过程中看出天赋加以培养。 但这只是在门派之内,若要真正看出其实力,还要与其他门派的弟子比试过后才知道,所以每当哪个门派有天赋的弟子结丹,就会举办试灵会,邀请其他门派年纪仿天赋相近的弟子前来赴会,与自家弟子进行彼试,或是乘这个时机派自家门派的弟子前往其他门派参加试灵会。 但试灵会也不是说举办就举办的,万一那个时候只有一家的弟子结丹,或是年级相仿的弟子不多,这试灵会都办不起来,所以试灵会举办的次数和时间皆不定,而是要等到各门派都有差不多的适龄弟子之后,才会有此盛会。 试灵会上,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比试一番后,分出个高低,也就能看出究竟是谁家弟子的天资最佳,修炼最快。 但这只是第一阶段,彼时通仙桥还在,比试结束后,修仙界几个修为高深、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长老还会联手释放灵力,强行催动天门打开,显出通仙桥一角,此时再由各个弟子走到通仙桥上 。 通仙桥是凡人修为圆满,飞升成仙后的必经之路,在其上会经过无数道雷劫,只有扛过了这些雷劫才会得道成仙,但是有一个例外,就是注定能够成神的人,这样的人走上通仙桥是不会触发天雷的,只会因为修为不够而被阻挡在原地,而这个时候通仙桥就会显出神迹,在凡间露出全貌。 第一阶段的比试不过是各门派之间相互切磋的一个过场,通仙桥前验神通,才是真正的试灵会。 云浮从来没有参加过试灵会,但她修行期间曾听说有一次试灵会上通仙桥显出了神迹,据说那神迹是因为人皇而显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修仙界所有人都笃定人皇必能成神。 珑渊之前说过,人皇血脉皆身负神力,但即使如此,真正能够成神的也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皇让通仙桥显圣后在人间的威望空前的高。 人皇话音刚落,太子和几个门派的弟子便先行退下,为一会儿的比试做准备,其他人则在筵席欣赏歌舞,享用美食。 仙门宗派不同于人皇的臣子,加之人皇随和,所以这宫宴也随意一些,有的仙门修士已经起身去找相熟之人敬酒寒暄,殿内一时热闹起来。 这期间琢儿一直规规矩矩地跪坐于枰上,面前的佳肴只略微动了一点,这时人皇将自己案前的一碟莲蓬糕递给内侍:“送到二殿下面前。” 内侍连忙将糕饼奉到琢儿的漆案上,琢儿抬起小短腿就要起身谢恩,人皇挥了挥手:“不必行礼了,安心用膳。” 琢儿依然跪坐在枰上恭敬地谢了恩:“谢父皇,谢母后。” 人皇对着琢儿笑了笑,厉后却连眼风都没有扫过这边。 坐在琢儿上首的公主也很照顾弟弟,时常关注琢儿漆案上的蜜水有没有喝完,菜肴有没有放凉。 琢儿主动将人皇赐的莲蓬糕分出一半递给姐姐:“阿姊,这也是你喜欢吃的。” 公主笑眯眯地摸了摸琢儿的脑袋,十分自然地接过莲蓬糕,捻起一块优雅地咬了一小口。 第29章 琢儿见姐姐吃了,才拿起一块满足地咬了一小口。 虽然是在做梦,云浮本尝不到任何食物的味道,可是当莲蓬糕入口的那一口,她还是感觉到了那种清新松软,十分惊艳的美味。 等醒了以后,她一定要去买莲蓬糕吃,云浮想。 很快前去更衣的年轻弟子折回九霄殿,几人皆换下华丽繁复的礼服,穿上了适合比武的骑射服,这些身着各色服制的仙门弟子,竟然也有十来个,当中一个玄衣红缘,衣服上绣朱红云龙纹的便是太子。 黑红二色的衣服衬托的太子面容格外的白皙俊俏,云浮才发现琢儿穿的也是玄色绣双龙穿玉珮朱红纹饰的礼服,可惜她始终看不清琢儿的脸,不过太子既然和琢儿是兄弟,那么容貌应该有几分相似,她只好看着太子的脸想象一下了。 试灵会的比试与寻常比武不同,比试的弟子们不得使用任何仙器法宝,单纯只比试灵力,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修为,只有纯粹的灵力比拼才能最直观地展现谁的天资更为卓绝。 几场比试下来,太子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他的灵力要比其他门派的弟子们深厚得多,无论是灵力的运用,还是爆发时的精准控制,他都显得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太子每赢一场,琢儿都会奋力地鼓掌,发自内心的高兴:“兄长真厉害!” 公主在一旁与有荣焉:“那是自然,兄长自幼天资不凡,这些年来父皇和母后亲自教导,修为自然远高于同辈。” 他们的位置离人皇和厉后很近,两人的对话传到帝后耳里,帝后不约而同一笑,厉后难得语气软和下来:“玥儿以后也要勤加修炼,等你也到了十五岁,你的及笄礼和试灵会也可一起办。” 公主玥儿笑着道:“谨遵母后教诲。” 琢儿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厉后,厉后却已经转过头去。 人皇见了,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演武场上传来如雷的鼓声,试灵会第一阶段正式结束,太子不出意外地夺得了魁首。 各门派的人纷纷恭维。 “真是英雄出少年,太子殿下果然非同凡响。” “不愧是人中龙凤,太子今日风采斐然。” “恭喜陛下,有如此优秀的继承人,乃是我朝之幸,也是修仙界之福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太子在一群年轻子弟的簇拥和众人的恭维声中回到九霄殿,面容还算沉稳,只是眉眼略带骄矜,显得神采飞扬,很明显心情不错。 人皇微微一笑,道:“比试既已结束,那就前往上林苑,请诸位长老同朕合开天门。” 提及此事,座下各修士神情不由一肃,开天门,请通仙,便是今日试灵会的重头戏了。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占地极广,当中既有华美宫室,又有山林猎场,当然也有十分宽广的空地,正是施法的好地方。 人皇和厉后率先起身,其余的人紧随其后,等走到琢儿这边时,人皇停下脚步,微微弯腰朝琢儿敞开怀抱:“来,琢儿,到父皇这里来。” 琢儿明显地紧张起来,他睁大眼看了看人皇,又看向眼神陡然冷厉的母后和笑容僵硬的兄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人皇不为所动,坚持张开双手等着琢儿,旁边观礼的人也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这边,这一幕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人皇对幼子的宠溺,但若再僵持下去,恐怕就会让人看出端倪。 云浮在琢儿体内,与他同知同感,很明显感觉到琢儿不想惹母后生气,但是也不愿意让场面这样尴尬,几乎只思考了一瞬,琢儿就起身朝着人皇走去,人皇二话不说将琢儿抱起来,像来时那样让他伏在他的肩头,怜爱地拍了拍琢儿的背,似是在安抚他方才受到母亲的冷落。 上林苑在宫外,京城远郊,从皇宫过去需要乘坐马车,好在人皇还有分寸,没有抱着琢儿同坐龙撵,却也亲自将琢儿抱到了皇子乘坐的马车上。 离开前人皇对琢儿道:“不要想太多,琢儿开心就好。” 琢儿满脸孺慕地仰视人皇,重重点头:“嗯!”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来到上林苑,早有修士提前在祭坛布好阵法,琢儿和文武百官坐在很远的看台上,依稀只能看见几台上渺小的人影。 人皇和其他几个门派的长老坐于阵中结阵,数道强烈的光柱从几人身上迸射而出,会聚于法阵中凝成一股,庞大恐怖的力量已经将周围一切夷为平地。 剧烈的灵力波动就连离得很远的旁观者都感到阵阵迫人的威压,狂风卷起漫天黄沙,看台前一片昏暗,众人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有灵力低微或没有修行的王公贵族已经承受不住纷纷离席。 其他人则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灵力席卷的中心,阵中修士同时结印向阵眼发力,那股灵力便携着破云之势,直冲云霄。 “轰——” 第36章 天际风驰云卷,变幻无穷,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隐约传来闷闷的雷声,之后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犹如天神在天际咆哮怒吼,包括琢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心脏犹如受到重压,呼吸越来越困难。 终于,一线天光从滚滚云雷中倾泻而下,起出细如金线,后面越来越粗,越来越亮,直至风静云止,雷声渐息,只剩下那束神圣的天光笼罩着方寸之地,天光之下,数级宝光璀璨的玉阶平地而起,延伸至空中一段便消失不见。 那玉阶晶莹剔透,凡间最昂贵的玉石也不能与之相比,表面似有灵光流转,这就是几大修士合力请出来的通仙桥。 云浮只觉胸中又热又涨,她也分不清这股情绪是来自琢儿还是她。 虽然眼前出现的只是通仙桥的几级台阶,但还是唤起了云浮的诸多记忆。 她曾走过这桥的每一级阶梯,在上面生受了天劫雷霆,却也获得了新生,眼前的台阶是多么的莹白圣洁,不染纤尘,没有遭受一点忘川浑浊血水的侵蚀和污染。 方才比试的太子和几名仙门弟子纷纷走下看台,朝着通仙桥走去,坐在看台上的众人纷纷起身,紧跟其后,想要瞻观这十余年难得一见的仙门盛景。 一时间通仙桥边上聚满了人,最内围自然是年轻的试炼者们。 太子身份尊贵,又是今日的东道主,自然不会第一个上桥,他颇为礼让地对身旁几位仙门弟子道:“诸位公子先请。” 几位公子出身名门大派,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即还了一礼,应道:“多谢太子。” 琢儿站在人群中央,好在他是人皇的幼子,其余人看见他过来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否则以他这小豆丁身材,在外围压根什么都看不到。 只见几个少年跃跃欲试地朝着通仙桥走去,第一个少年脚刚沾到第一级台阶,天空就轰隆一声雷鸣,慑人的的闪电划破长空,带着毁天灭地之力轰然劈下。 好在他反应够快,修为够高,当即运转灵力立刻飞身跳出数丈远,仙桥上没了凡人,雷劫落到半空便自动消弭,刺目的电光划过众人的眼,照亮无数人眼中的惊惧。 琢儿因为年纪小,第一道雷劫劈下来的时候就吓得心脏砰砰直跳,面上还算镇定,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呼出声丢了颜面。 有了第一个例子,其他几位少年原先的勇气瞬间消散大半,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一个门派的长老没忍住摇头叹息,这天雷虽然恐怖,但若真有人能以全身修为抗住其雷霆一击,必然受到精纯灵力的淬炼修为大涨,但若应对不及也很容易丧命,可惜了…… 其余门派的掌门也不愿见自家弟子如此丢脸,于是纷纷使眼色的使眼色,假咳的假咳,好歹把几个半大孩子给赶上桥去了,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在上面坚持一瞬,几乎都是还不等天雷劈下来就火速逃的老远。 天上的雷劫来一道熄一道,看得周围的人心惊胆战又不由扼腕。 最后一个终于轮到太子,他收起了脸上的傲慢和轻狂,一步一顿地走向通仙桥,表情严肃又慎重,模样越发像厉后。 就在他快要踏上去的时候,站在琢儿旁边的厉后忍不住出声:“珪儿!” 太子回眸,对着母亲灿然一笑,意在让母亲宽心。 云浮看厉后的表情很矛盾,似乎很想让太子小心,看见不对就逃,又想让太子好好表现,在仙门世家面前扬名立威——这毕竟是太子的试灵会,若今日试灵拔得头筹,必能让整个修仙界为之震动,太子之位愈发稳若泰山,他日继位也可让天下人信服。 终于,太子掀起袍角轻轻一掠,直接跃上了通仙桥,双脚稳稳站在通仙桥第二阶,天空顿时雷声大作,云驰电闪,恐怖的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云浮见人皇也神情紧绷,眉头紧皱,可见心中还是很担心的。 天劫之雷似是要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受足教训,犹如天神的怒鞭裹挟着比前几次更恐怖的雷击之力猝然而下。 琢儿呆呆看着太子的方向,心跳都快停了。 那边太子不闪不避,反而祭出全身的灵力朝着天雷轰去,随后便毫不意外地被狂暴的雷击兜头砸下,顿时口吐鲜血击飞出去。 “珪儿!”人皇和厉后同时飞身而出,双双接住落在半空中的太子。 厉后连忙输入灵力为太子调息,人皇则一手搭在长子脉搏上,神情透出几分担忧。 第30章 琢儿和李如玥连忙跑过去,其余的门派的修士也围了上来,众人都紧张地观察太子的情况。 李如玥焦急地问:“父皇,兄长没事吧?” 人皇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潜心诊断,片刻后,他舒展,脸上甚至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慰之情,他带着几分喜悦道:“太子无碍,虽然受了雷劫晕了过去,却也淬炼了经脉,日后修行可一日千里。” 听得此言,一旁的厉后喜形于色,见儿子面色恢复,便收回了手,目光中闪烁着骄傲与自豪。 两人的对话一旁围观的修士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不管心里作何感想,皆笑容满面高声贺喜。 人皇朗声大笑:“今日吾儿试炼得以圆满,还要谢过诸位掌门、长老从旁协助,上林苑尽是宫室院囿,园林围场,这几日诸位皆可尽兴,有何需求,直管跟宫里的总管说。” 众人纷纷谢恩:“拜谢陛下,拜谢皇后。” 很快有内侍抬来撵轿将昏迷的太子带回寝宫,人皇和厉后担心长子,也跟着匆匆离去。 阵法已经结成,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自动解除,通仙桥的几级台阶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消失。 一些年长且修为深厚的修士便想趁此机会“驯服”雷劫,以雷霆之力淬炼自身,精进修为,于是一部分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而更多的人则选择留在通仙桥通仙桥附近。 琢儿也未离开,他独自蹲坐在远处的草地上,双手抱膝,目光静静地望向通仙桥的方向,看着修士们一个个尝试踏上登仙梯引动雷劫,再一个个噼里啪啦被雷击飞,整个上林苑的上空电闪雷鸣,一整天都没有停歇。 这期间伺候琢儿的小宫女苦劝琢儿回宫,琢儿都不为所动,反而厉声把她们呵退,直到身边再无旁人。 云浮暗暗惊讶,这小孩拿出皇子气势的时候还怪像那么回事的。 天色逐渐昏暗,通仙桥也在慢慢消散,直到只剩下两边的望柱时,修士们才三三两两地离开,最终空无一人。 琢儿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便满意地迈着小短腿朝着通仙桥的方向跑去。 云浮心想不是吧,在小孩体内这么久没发现他这么皮啊!竟然想要偷偷去玩通仙桥。 人皇幼子难道不是被其父打散人魂,而是在通仙桥灰飞烟灭的? 可是也不对,收回来的那几缕魂魄明明是成年男子的身形。 “琢儿!回来!” 琢儿人小,骤然被如此厉呵,被吓得心脏噗通直跳,连忙回头,看见人皇正十分严厉地瞪着他,想来人皇方才回去照顾长子,等一切都安定后却找不到幼子,这才原路折返的。 琢儿心如擂鼓,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云浮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就说人皇幼子不应该卒于此。 谁知琢儿看了看人皇,不仅没有听父亲的话乖乖回去,反而又朝着通仙桥走了几步。 人皇见状立刻飞身挡在琢儿前面,拦住他的去路,疾言厉色不同于往日温和:“你今天怎么回事? 竟敢不听父皇的话?” 此时琢儿反而不害怕了,扬起脑袋与人皇对视,语气坚定道:“父皇,我就想看看通仙桥长什么样,我不碰。” 人皇闻言眉头紧锁,瞪着琢儿不说话,琢儿亦不甘示弱,仰头望着人皇,同样保持着沉默。 父子两对峙良久,最终人皇败*下阵来,他神色渐渐软化,叹了口气,弯腰抱起琢儿,信步朝着通仙桥走去,边走边责备又不失宠溺地说道:“你这孩子,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顽皮。” 琢儿呵呵笑了两声,依偎在人皇怀里,如同偷到了鲜美鱼儿的小猫般,天真的脸上神情十分满足。 两人在通仙桥的望柱前站定,光洁如玉的望柱没有雕刻任何纹饰,却散发着晶莹剔透的仙光,昭示着神物的不凡。 琢儿坐在人皇臂弯上,仰头望向已经快要消失的望柱,问道:“父皇,您以前在试灵会的时候也上过通仙桥吗?” 人皇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他耐心地回答孩子的问题:“上过。” “您也像兄长一样厉害吗?” 人皇低低笑了几声,然后才道:“父皇比兄长厉害一点。” “一点是多少?” “父皇当年受了三道雷劫。” 孩子发出大大的惊叹声:“哇……” 云浮却是心中一凛,人皇以凡人之躯受了三道雷劫,可谓冠绝整个修仙界,然而也证明了一点,他身上没有神力,他不是那个最终能够成神的人。 第37章 那么当初,让通仙桥显出神迹的人是谁?为何曜天会突然对人皇一脉赶尽杀绝? 此时琢儿忽然开口:“父皇,我可以摸摸它吗?” “不行,你刚才怎么答应父皇的?” “可是父皇这么厉害,若是天雷劈下来,您就抱着我快速跑开,好不好?” “……” 琢儿拖长了声音:“好不好……” 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云浮觉得这个提议一点也不好,她想人皇一定不会这么惯孩子的,快带着孩子离开这里,离通仙桥远一些,这样就不会,就不会…… 就不会什么? 云浮脑海中忽然一片混乱。 这时人皇却道:“好,就摸一下,不许在耍赖。” 孩子重重点头:“嗯!” 说着琢儿就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放在通仙桥的望柱上,却因为害怕天雷将小脑袋紧紧埋在人皇怀里,眼睛死死地闭着。 云浮什么也看不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人皇的异样,他抱着琢儿的手不自知地收紧,全身的肌肉也十分紧绷,最初他仿佛屏住了呼吸,后来呼吸又渐渐变得粗重。 “父皇,”因为人皇骤然加大力道,琢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他的手还放在望柱上没有撒开,只是问道:“雷劫来了吗?” 人皇没有说话。 “父皇。”琢儿又唤了一声,发现父皇依旧没有回应他,而周围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琢儿奇怪地抬起头,却发现天光比方才亮了不少,他在从人皇怀里转身,抬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呀!这桥好漂亮啊!” 云浮的心彻底凉了下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完整的、彻底的通仙桥。 那座桥玉阶青石,廊腰缦回,仙气缭绕,金光万丈,照亮了整个上林苑的天空,成千上万的玉阶一级接一级,蜿蜒着延伸向天际,仿佛在无声地邀请让它显出原貌的人。 原来如此,真正能够成神的人,不是人皇,不是其他人,而是他的幼子李如琢。 远处已经有人察觉异象惊呼着朝这边赶来。 琢儿一无所觉,满脸惊叹地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通仙桥,忍不住两只手都扒了上去,稳稳抱着面前的望柱,眼神中满是震撼与喜悦。 人皇却骤然回神,他猛地扯回孩子的手,将孩子脸掰过来对着他,神情冷峻,语气严厉至极:“听着,一会儿没有朕的吩咐不许出声!” 琢儿从来没有见过父皇这么恐怖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半晌没有反应。 人皇低声厉呵:“听见没有!” 好在琢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这么做,还是轻轻点了头。 人皇反手将怀中的孩子扔出老远,滚在幽深的草丛中消失不见,又迅速布了一个结界,将其气息彻底隐藏。 第一批人恰巧赶至,最先赶来的是厉后和公主李如玥,身后跟着一大群官吏和内侍。 厉后满脸震惊地看着通仙桥,随后又将视线转向人皇,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 人皇双手负于背后,身姿挺拔地立于通仙桥旁,面对厉后那锐利如刀、咄咄逼人的眼神,神情依旧淡然:“朕闲来无事出来走走,走到此处,无意间触碰了通仙桥,却不曾想竟让它显出了神迹。” 厉后将信将疑,刚想说什么,第二批人赶到,正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修士, 众人看见人皇旁边完全显出神迹的通仙桥,又是一阵目瞪口呆,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怔怔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难道……是陛下让通仙桥显圣的?” 面对众人的疑问,人皇面不改色,只微微颔首。 人群中顿时传来阵阵惊叹与议论,有反应快的人立刻跪下,高声呼道:“恭喜人皇,来日必可成为上神,与天地同寿!” “恭喜人皇!恭喜厉后!” 一时间,恭维与祝贺之声不绝于耳。 人皇面无表情,不辨悲喜。 厉后绷紧了下巴,她的神情复杂莫测,那双眸中闪烁着各种情绪,却唯独没有欣喜。 良久,人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环视四周,对众人道:“今日喜事成双,实乃我朝之大幸,朕欲欲借此良辰吉日,于观星台设宴,与诸君共赏通仙神迹,亦庆贺今日种种吉兆,愿我朝国运昌隆,百姓安康。” 众修士闻言,连忙躬身应和,:“谢陛下盛情。” 人皇率先走在前面,领着众人快步离开了通仙桥,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从未在琢儿藏身的草丛停留片刻。 厉后却未立即跟上,她落后一步,站在通仙桥旁,定定凝视着直通天阙的通仙桥,眼中有歆羡向往,有不甘无奈,忽然,她伸出一只手朝着通仙桥靠近,却在即将触摸到的一刻停住,握拳,转身离去。 琢儿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幕,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他才悄悄从草丛中爬出来,看着面前的通仙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去触碰它,也没有再它看一眼,而是默默走远,直至浓黑夜色将他小小的身影完全吞没。 第31章 入夜,人皇来到琢儿在上林苑的寝殿。 在殿内值夜的内侍看见人皇,忙要下跪行礼,被人皇制止,他压低声音问:“睡了没有?” 伺候琢儿的内侍恭敬答道:“小殿下回来没多久便就寝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人皇点头,他换了一件轻便的玄色绣朱红双龙戏珠纹的龙袍,少了白天的威严庄重,更加多了几分宽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琢儿的床榻。 云浮感受着琢儿逐渐鼓噪的心跳声,这孩子压根没睡。 人皇静静看了一会儿睡梦中的幼子,刚要伸手抚摸孩子的额头,身后传来厉后的声音:“我就知道陛下会在此处。” 人皇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琢儿脸上,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厉后走近人皇,与他一同低头看向熟睡的幼子。 琢儿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 人皇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珪儿醒了吗?” 厉后语调平缓,带着一丝讽刺与凉意:“原来陛下还记得有珪儿这个长子。” 人皇反唇相讥:“那你可曾记得自己还有琢儿这个幼子?他今日失踪了整整半天你可知道?” 厉后眉目冷峭,神色间未见半分波动,她没有在琢儿的事上过多纠缠,沉默了一瞬后道:“珪儿已经醒了,知道陛下让通仙桥显圣之后十分高兴,说等伤养好后就会亲自来给陛下贺喜。” 人皇听罢,神色微动,片刻后道:“知道了,他今日做的很好,明日朕会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将朕的佩剑赐予他。” 亲自赐予储君佩剑,相当于昭告天下,以后的人皇之位非李如珪莫属。 听到人皇这么说,厉后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她轻声问:“陛下当年既然没能成功让通仙桥显圣,为何今日却会……” 人皇面上滴水不漏,只摇了摇头:“此等神迹,又岂是朕能够预料的。” 说完这一句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殿内气氛沉闷凝滞,不知从何时起,曾经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在一起时竟已无话可说,最终还是厉后开口:“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陛下珪儿醒了,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厉后高傲,人皇也迁就她,是以在人皇面前厉后从来没有自称过“臣妾”。 厉后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寝宫,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琢儿一句。 云浮感到琢儿的眼睛一阵酸胀,原本平缓的呼吸稍稍加重了几分。 人皇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将琢儿抱了起来:“傻孩子,是不是因为傍晚父皇凶了你,所以才伤心?” 琢儿摇了摇头,自己用手将眼泪抹干净,抬头望着人皇:“父皇,我刚才是不是闯祸了?我是不是不该去摸通仙桥?” 人皇看着自己年仅五岁的幼子,神情中有难以言喻的欣慰,引以为傲的赞赏,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他温言道:“不是,你做了全天下修士都想要做到的事情,琢儿,你让通仙桥显出了全貌,这是神迹,昭示着你以后一定会成神。” 琢儿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也顾不得伤心了,惊喜地问道:“这是说我很厉害的意思吗?兄长都没有我厉害?” 人皇低声道:“就连父皇都没有你厉害。” 琢儿听到人皇这么说又沉默了,有些沮丧地道:“所以刚才是因为我做了比父皇还厉害的事,父皇才生气的吗?” “什么?”人皇有些哭笑不得,“自然不是。” 人皇想起刚才亲眼见证幼子小小的手下,原本要消逝于空中的通仙桥一点点凝成实体,直至显出全貌,凌驾于整个天阙的震撼。 他盯着琢儿的眼睛,认真地道:“琢儿,这意味着你身负神力,生来就与凡人不同,你终究会成为上神,父皇为你骄傲,可此事只能你我知晓,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第38章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成神的,你还太小,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琢儿点点头,道:“明白了,那么……”琢儿迟疑地问人皇,“连母后也不能告诉吗?” 人皇沉默良久,才道:“不能,就连太子和公主也不能。” 琢儿却想,要是能够成神的人是兄长,母后一定会很高兴。 琢儿忽然问:“父皇,母后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当初生我的时候难产,害得她险些散尽几十年的修为。” 云浮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难怪她一直觉得厉后对琢儿的态度很奇怪,虽为亲子,却态度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仇视,原来是这个原因。 厉后性子十分要强,要真是因为难产险些废了几十年的修为,那么会厌恶自己所生的幼子也不足为奇了。 人皇的表情冷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琢儿此刻却不怕人皇了,他自然不会告诉人皇是偷偷听到宫女说的,只倔强道:“我就是知道!”忽而又说,“如果能够成神的是兄长的话,母后一定会很高兴吧。”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归根结底,孩子还是渴望能够得到母亲的爱。 人皇却陡然意识道不能再将琢儿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虽然他才有五岁,但也是一个早慧的孩子。 人皇诱哄般拍了拍琢儿的背,将他搂得更紧,轻声道:“琢儿,你不要怪你的母亲,她只是一时没有相通。” 琢儿却低下了头:“是儿臣害得母亲险些丢了修为,这的确是儿臣的错,与母亲无关。” 人皇眉头紧拧,不赞同琢儿毫无道理的自责:“这也不是琢儿的错,没有人愿意发生那样的事,你和你母后都是无辜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今天的事,明白吗?” 云浮发现,琢儿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藏着不说,他从人皇怀里抬起头,对着人皇郑重道:“父皇,我明白的。” 但凡告诉过琢儿的事情,琢儿都会记在心里,并且认真做到,所以琢儿点头后,人皇才松了口气,他将琢儿放回床上,帮他把被子掖好:“好了,累了一天,快睡吧。” 琢儿见父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守着自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云浮的意识也随之陷入昏沉,彻底睡过去之前,云浮想,她终于可以醒过来了,还不知道珑渊那边怎么样了呢。 云浮再次睁开眼睛时,连忙四处张望,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似乎还是在梦中,因为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庄严华丽的却古朴恢弘的宫殿,李氏人皇的宫殿。 云浮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李如琢的人魂在回忆过去,而她被迫和人魂一同陷入回忆中。 如今三魂七魄已经找回了二魂四魄,即使主记忆的天冲魄还不知所踪,但其余魂魄残存的意识,也足以让人魂回忆起自己是谁了。 直到李如琢坐起身,云浮才发现她的视野变高了,或者说是李如琢长高了。 候在杏黄缬罗帐外的内侍看见李如琢起身,连忙进来服饰:“殿下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李如琢摆手拒绝:“不必。”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音色悦耳,却依然带着一丝少年稚气。 所以,她现在梦见的是少年时期的李如琢吗? 当李如琢低头穿鞋的时候,云浮再次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双修长有力的,少年人才会有的腿。 我滴娘嘞! 在小孩子身体里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少年的身体里,云浮开始觉得奇怪起来了。 梦里会不会有李如琢洗澡的画面? 到时候她就算不听不看还是会感受到的啊啊啊!!! 云浮突然有一瞬的慌乱和崩溃,她想要立刻从这个梦中醒来,她的意识稍一挣扎,李如琢动作忽然一顿,捂住胸口定在原地。 内侍见状忙问:“殿下身体不适?可要请太医?” 李如琢也有些莫名,他以前从来不会如此,等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过去后,他摇头道:“不必,并无大碍。” 云浮放弃挣扎,同时有些惊讶,李如琢竟然能够感应到她,这也太神奇了! 等李如琢穿戴好站在有人高的铜镜前时,云浮发现她依然看不清李如琢的脸,镜中人的容貌依旧是是模糊朦胧的一片,不过云浮觉得,少年的容貌应该相当俊俏,因为她发现宫女们看见李如琢时总是不由自主羞红了脸。 这次李如琢没有穿皇室的玄衣红纹锦袍,而是穿了一身朱红色的骑射服,衣缘、袖口和袍角都则绣了银色的云气纹,看上去十分挺拔利落。 李如琢问内侍:“其他几人都好了吗?” 内侍恭着身答:“各门派的小公子都已经前往猎场了。” 李如琢淡淡“嗯”了一声:“我们也出发吧。” 待走出寝殿,云浮发现他们竟是在上林苑,几年光阴流转,上林苑的宫苑布局几乎没怎么变,只是又扩建了许多殿阁,飞檐翘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越发的繁丽恢弘。 当下应是暖春时节,上林苑的草木葱茏,且处处鲜花掩映,川流荡荡,林野间鸟兽成群,隐约可见野鹿从林间掠过,鸟儿在枝头婉转啼鸣,这样的时节,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李如琢甫一出现在猎场,场上几分年纪相当的少年便嬉笑打闹着围过来,纷纷抱拳行礼后,其中一个穿杏黄骑射服,长相清秀的小公子笑嘻嘻地对李如琢道:“殿下来得正巧,我们方才商量好了,今日不在内场骑射,而是去林中打猎,谁猎物最少算谁输,输的那个人要做东,去皇城最有名的酒楼,请我们几个痛痛快快吃一顿,如何?” 第32章 李如琢欣然应允:“有何不可?” 几个少年见李如琢答应了,一阵欢呼,那穿杏黄骑射服的小公子又道:“不过先说好,大家都不可以用灵力,只单纯地比试骑射。”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群青色骑射服、唇红齿白的少年高声叫到:“彦明,你不会是怕输吧,我们几个中不就你灵力最低吗?” 叫做彦明的小公子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今日的玩法是我提出来的,自然得照着我的规矩来,怎么,难道你怕不用灵力就赢不过我?” “谁说赢不过你,一会儿定让你看看我箭术的厉害!” “呈安,可别以为剑舞的好,箭就射的好,论骑射还没谁能赢得过我呢……” 在几人吵吵闹闹的间隙里,李如琢已经吩咐上林苑的卫尉提前去布置猎场,将狩猎的园林范围圈定,布置好人手以防万一。 交谈间,云浮才厘清现在应是离琢儿五岁的那个梦又过去了十年,李如琢刚好十五岁,几日后人皇将为他举行试灵会,一些仙门世家中和李如琢交好的公子提前来了皇城。 李如琢是幼子,在他的请求下,人皇应允他可以不用参与朝政,是以人皇和太子此刻还在皇宫处理朝政,李如琢却有时间带着几个世家公子在上林苑玩耍。 等卫尉退下后,李如琢才道:“你们既争执不下,那就分两场比试,今日可以不用灵力,明日则用灵力,两天里输的人都要做东,如何?” 几个少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去玩罢了,并不是真的要在围猎上分个输赢,听见李如琢这么说,自然纷纷叫好。 说话间,李如琢已率先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其余少年也不甘落后,纷纷跃上马背,马鞭一挥,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林中,期间欢笑嬉闹声不绝于耳,惊起一群飞鸟不说,连兔子、狍子等野物都被吓得四散奔逃。 云浮察觉,十年前太子的试灵会上,太子和其他仙门的弟子虽然相熟,但那些弟子无不对太子毕恭毕敬,无有人敢在太子面前放肆。 而十年后李如琢的试灵会,来的几个少年大多性格跳脱,且和他十分要好,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朋友。 最关键的是,十年前参加试灵会的公子大多是仙门世家的长子或首徒,已经被确定为门派的继承人,而李如琢身边的多为家族的次子或幼子,备受宠爱,却无实权。 上林苑的山林广阔,连绵不绝,往深处走了一段路后几人就分散了,李如琢背负箭囊,手执长弓,少年人的腰背如松般瘦削挺拔,他任由缰绳耷拉在马背上,姿态随意地信马前行,见到看得上眼的猎物就随手一射,皆箭无虚发。 李如琢射了两箭,虽然未用灵力,云浮还是察觉他修为不俗,体内的灵力已经到了浑厚磅礴的地步,他的修为已经不仅仅是金丹期,而是元婴! 不亏是身负神力,注定要成为神的人,十五岁的元婴修士,放眼整个修仙界,恐怕也只有李如琢一人了。 难怪人皇一改十年前的态度,敢大张旗鼓地为李如琢举办试灵会,此时的李如琢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幼子,也不惧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第39章 前面不远处一头麋鹿飞掠而过,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李如琢挽弓欲射,忽然一阵刺眼的金光闪过,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麋鹿便已经逃入山林深处。 “快看!那是什么?通仙桥?” 山林的另一边传来同伴的声音,李如琢闻声抬头,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丛林掩映的天空中,隐约可见一座仙气缭绕的白玉仙桥横贯天际,耀眼夺目的光芒将整个天空都映成金色,天地被笼罩在这金辉之中,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真的是通仙桥!有人飞升了! 李如琢立即策马返回猎场,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其余几个世家子弟也陆陆续续从林中策马奔出,聚拢在李如琢周围。 无论是站在地上还是骑在马上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际,金色辉芒倾泻而下,平等地挥洒在每一个凡人身上。 紧接着,比金光更加耀目的白光划破长空,轰隆一声,雷劫在通仙桥附近劈下,声音震天动地。 所有人都静静望着这一幕,所有人的心潮都随着雷劫时起时伏。 叫做彦明的少年喃喃开口:“有人成仙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通仙桥现世,雷劫降临,便是有人成仙的征兆。 人群里顿时传来嗡嗡的议论声,不出意外都是些惊奇和歆羡的话语。 李如琢仰头凝望天阙,脸上神情平静,然而紧握长弓,青筋隐现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汹涌。 云浮也看向通仙桥的方向,只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包括雷劫劈下的频率和强度都十分的熟悉。 等一下,这这这、这不是她飞升是的景象吗?! 没想到做一场梦,还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自己飞升的时的光景。 又一声天雷巨响在天边轰然炸开,所有人都被震得有一瞬失聪,骇得脸色苍白。 连云浮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同时感受到李如琢剧烈的心跳。 凡人飞升,能踏上通仙桥只是第一步,只有扛过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走到桥的终点,才算真正圆满,那滋味至今想起来都不好受。 一旁的彦明已经吓得语无伦次:“这……这么恐怖的雷劫,恐怕早把人烧成焦炭了吧,真的能成仙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名唤呈安的少年要稍微镇定些,声音也有些惧意:“你以为成仙这么容易,要是真被劈得灰飞烟灭,那就证明他没有这个本事。” 方才围猎的时候,云浮就知道眼前叫做彦明的少年是九华派掌门的幼子,姓齐,名唤呈安的少年则是李氏皇朝大司马赵晋的次子,姓赵。 赵呈安。 云浮冷眼观察,却没有发现赵呈安与赵宥、赵奕丝毫相似的地方,不过想来也是,都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血脉延续了几十代,长相不像也没有什么奇怪。 赵呈安眺望天际,目光露出向往之色:“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目睹凡人飞升的奇景,也算平生之幸了。” 齐彦明接话道:“我也没有见过,就连我父亲都没有见过,得道成仙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事,几百年难得出现一次,没想到真的有人做到了,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又一个少年语带犹疑,“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抢在……之前飞升。” 虽然说到一半声音低了下去,但在场的人都领会了他言外之意,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还不时用眼神觑一眼李如琢。 齐彦明狠狠瞪了一眼开口的少年,转头看向李如琢,李如琢神色平静,不辨喜怒,从刚才起他就一直静静看着远处的通仙桥,表情丝毫没有变过。 远处有几人御剑而至,看方向应该是从皇城的方向赶来,几人在李如琢面前落地,匆忙行了一礼后恭敬地对李如琢道:“二殿下,陛下召您回宫。” 来人是人皇身边的禁卫统领,元婴期的高阶修士。 李如琢道:“知道了,”随即对身边的几位少年道:“随孤回宫。” 众人拱手:“是。” 一行人没有乘马车,而是御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皇宫。 九霄殿。 人皇与厉后并肩而立,太子与公主随侍左右,周围簇拥着一众臣子与修士,众人皆站在殿前的高台上,无一不是抬头瞻仰远处的飞升奇景。 李如琢一路御剑过来,天边的隆隆雷声就没有停歇过,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剧烈,犹如催魂的战鼓,不断冲击着人的心神,那雷声之中隐隐夹杂着天威的压迫,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正在渡劫的人,能不能成功地抗下雷劫,渡桥飞升。 李如琢等人落地,收起灵剑向人皇和厉后行礼,两人皆神色肃穆,厉后眼睛始终盯着天际,不曾给李如琢一个眼神,连人皇都只微微颔首。 修士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有了驻颜之能,人皇和厉后如今已化神期修士,十年光阴丝毫不曾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滞了一般,一如不到而立的年轻模样。 李如琢静静走到姐姐身旁,悄声问:“可探出渡劫的人是谁?” 李如玥同样很小声地回他:“还不知道,不过已经派修士去探查了,这渡劫异象离皇城这么近,想来渡劫之人应该就在皇城附近。” 天降雷劫,寻常修士必定不敢靠近,说是探查,也不过是先到附近等着,待雷劫结束之后才好打探消息。 李如琢见人皇和太子都还穿着朝服,想来是上朝的时候忽然天生异象,所以才临时停下了朝会。 这是修仙界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此刻整个大殷的人都无心他顾,只静静关注着与他们息息相关,又毫无干系的雷劫。 雷声一直从早上响到傍晚,待终于结束后,旁观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有修士用艳羡的语气道:“看样子是成功了,也不知是哪位仙长,竟能得此大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此刻很多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在座的无一不是大殷屹立百年的仙门大派,修为高深的修士一抓一大把,然而近百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个飞升之人,现在却不知被哪位隐世高人捷足先登,先众人一步踏入了天宫。 第33章 等雷声彻底静止,金光渐渐消散,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接管大地,将方才的喧嚣与震撼掩入沉寂。 高台上的人一时相顾无言。 须臾,人皇勾唇一笑,率先打破沉默:“无论是哪位仙长能够飞升成仙,与我等而言都是喜事,三日后便是我儿如琢的试灵会,又逢人间有此大喜……传旨下去,免朝三日,大赦天下,民间亦可放开宴饮三天。” 众臣子修士纷纷稽首:“陛下圣明——” 这时,原本暗下的天空又骤然亮了起来,金色耀芒亮到发白,再度将沉入黑夜的人间硬生生拖到亮光之下。 所有人都被刺目的白光灼得眯起眼睛,再睁眼时,通仙桥又出现在了天际,这次却离皇城更远,隐隐可见一点影子。 有人惊呼:“莫非还有人飞升不成?!” 人群中顿时想起嗡嗡的议论声:“同一日竟然有两人飞升,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只是不知到底何方神圣?” “我看不像,此次似乎没有看见雷劫。” “许是此次位置离得太远?” 断不可能因为离得远就听不见雷劫,凡人飞升,雷劫响彻天际,震撼九州,必定是天下皆知的大事。 而这一次异常安静,只因为此次异象并非飞升所致,而是天上的神仙正在施法收回通仙桥,赵奕说当时凡间若有所感,可能指的就是这离奇的一幕了。 李如琢站在人皇身后,目光沉凝,若有所思,人皇和厉后同样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通仙桥的方向。 天边的金光越来越刺目,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而那通仙桥却在金光中忽隐忽现,诡异至极。 就在人皇按捺不住,准备御剑前往一探究竟时,那金光忽然啪地一灭,通仙桥消失,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九霄殿前一片静默,众人一时屏息凝神,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安,这次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内侍和宫女无声地穿梭在廊道上,井然有序地将宫灯挂于廊庑下,晕黄的光衬得人影朦胧,人皇的脸半明半暗,令人看不清表情。 身后所有人都在等他示下。 良久,人皇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今日诸位都辛苦了,就此散了吧。” 身后的修士纷纷松了一口气,人皇修为高深,若此迹象不详,他一定能察觉,但既然人皇没有说什么,应该就无事了。 有人道,“修仙界已经上百年无人飞升了,这每个人飞升的情状都不一样,后来那异象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必大惊小怪。” 随即便有人附和:“是啊,这通仙桥可是混沌初期便存在的神物,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揣测的。” 第40章 “本以为此次试灵会不再设阵请通仙桥,就看不到天降神迹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试灵会前看到仙人飞升,也算不虚此行,哈哈哈……” 嗯?李如琢的试灵会竟然不请通仙桥?这又是为*何? 云浮本来还想听听这些修士后面说什么,但是李如琢人长高了腿也长,走得飞快,转过廊道就将嘈杂的声音甩在了后面。 李如琢刚回到寝宫,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人皇身边的内侍就来请他。 内侍道:“奴婢奉陛下之命,请小殿下前往上林苑。” 李如琢停下更衣的动作,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不解道:“这个时候?” 折腾了一天,现在已经戌时快过了,这么晚了父皇竟然还要他从皇城赶去上林苑,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内侍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是,陛下还吩咐,请殿下务必不要让旁人知晓。” “……知道了,你先退下。” 李如琢匆忙换了件石青色常服,避开宫人御剑飞往上林苑,早有人皇的心腹侍卫在上林苑候着,看见李如琢后当即带着他进了一条小路,两人七拐八绕,穿过重重密林,期间还走过一段假山暗道,径直来到一处开阔之地。 人皇和皇室的几位长老早已等候在此。 李如琢不动声色地扫过面前的阵仗,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行礼,问:“父皇,发生了何事?此地是何处?” 人皇目光对上李如琢,眼中情绪难明,声音有些低沉:“此处是我们李氏皇朝的秘境,其上有结界,在里面修炼或是布阵外界都不会知晓,朕今夜特地请回早已隐于世外的几位长老,是要为你请通仙桥。” 李如琢忙向几位长老见礼,然后不解地问:“为何?父皇之前不是说,因为十年前的试灵会已经显出了神迹,李氏之后的几代血脉很难在出现第二个神,所以不再大张旗鼓请通仙桥了吗?” 人皇下令不再为李如琢请通仙桥,本意也是为了隐瞒李如琢能成神的事,然此时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忧虑:“如今不一样了,今天傍晚的事……朕心有不安,所以想要验证一番。” “验证什么?” 人皇却不再回答,转而对几位长老浅浅行了一礼:“各位宗伯,请通仙桥之事非同小可,为了不引起外界怀疑,不必真的让上天显迹,只需要各位与我一同确认,通仙桥是否……是否还在天上……” 李如琢脸色一白,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不禁捏紧了双拳。 一个发须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道:“今日的异象我等都见到了,小辈或许不察,可是此等光景,我等亦心有难安哪,即使陛下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会来找陛下,今夜之事,还请陛下放心,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知晓。” 人皇再次恭敬朝几位长老揖了一礼,然后坐到几位长老中间,开始布阵施法,开始的一切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然而当灵压冲向天际,却半晌不见动静的时候,无论是施法的人还是旁观的人,脸色都开始变得惨淡。 最终,阵中之人同时收手撤回灵力,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几近仓惶。 李如琢的表情一片空白,云浮发现,他没有难过,没有慌张,却像是心空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个长老忍不住老泪纵横,哆嗦着道:“天上的神仙,这是要亡我李氏……亡了人间的修仙界啊……” 人皇怆然闭目,嘴唇抿紧,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痛,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冷静与理智,对几位长老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还请诸位长老务必守住这个秘密。” 方才那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长老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声音既绝望又无力:“此事若是让修仙界知道,恐怕天下就要乱套了,我们知道轻重,只是陛下,你今后的路……难哪……” 人皇神情坚毅,朝几人覆手行礼:“虽千万人,吾往矣。” 等几位长老离开后,李如琢才开口问人皇:“父皇,我们以后都无法飞升了,我也……不能成神了,是吗?” 人皇看向幼子,眼中无限痛惜,他的手落在李如琢肩上,带着沉重的力道:“琢儿……” 李如琢此刻也已经冷静下来,他问道:“是因为十年前我让通仙桥显出了神迹,引起了上天的忌惮是不是?” 天道六界,唯有人界是天神亲手所创,可是由神创造出来的人,却渐渐摆脱了神的控制,独立于六界之外,甚至还想与神平起平坐。 若说之前还有所收敛的话,十年前天下百姓皆以为是人皇让通仙桥显出神迹,注定成神,纷纷为人皇修筑庙宇,建造神像,焚香供奉,短短十年间,人间各地的人皇神像俨然已经超过了天帝。 纵然天上的神仙如今已不需要凡人的香火,但此举无疑被视作凡人对上天的不敬与挑衅。 天道六界只能有一个主人,人皇既然胆敢冒犯,那么天界就让他成不了神。 人皇何尝不知其中隐患,期间无数次劝阻民间百姓都无济于事,若是强行下旨颁布禁令,又容易引起修仙界的怀疑。 本以为只要等到将李如琢培养成神,所有的一切也就迎刃而解,可惜人终究不能与天斗。 人皇伸手抚上李如琢的脸颊,十年一晃而过,曾经被抱在臂弯里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他的修仙之路才刚刚开始,却就这样被断送了。 然而人皇依然笑着道:“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世事无常,也许再过几十年通仙桥又自己出现了,又或许有了别的法子可以飞升,到时候你也已经修为圆满,同样能够踏上仙途,所以琢儿,不要放弃修行,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要放弃,甚至要更加勤勉地修炼,好吗?” 李如琢没有拆穿父亲的谎言,他依然是那个体谅父亲,听话孝顺的孩子,明知自己已经前途尽毁,可他还是轻声应道:“儿臣知道,父皇。” 这次的梦做的尤其的长,长到云浮甚至都已经开始觉得疲惫,可是她却始终被禁锢在李如琢的身体里,被迫看着他的前尘往事。 梦里的李如琢几乎是昼夜不停地修炼,夜以继日地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增进修为。 恍恍惚惚间,很多画面如走马灯般迅速地从云浮眼前闪过,等画面再清晰的时候,梦里已经又过了十几年。 此时天地间的灵气已经明显减少,有修为高深的修士隐隐察觉了异常,因为他们的修行越来越艰难,修为每精进一分都要耗费不少心力。 此时人皇和厉后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期,却迟迟等不来天雷,不见通仙桥显圣。 人皇情绪稳定,一如既往,厉后却越显焦躁,好几次李如琢去请安的时候都会听见厉后在人皇宫里争吵。 第34章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自从十年前那个叫云浮的散修飞升之后,我夜以继日的修炼,终于进入了渡劫期,可是如今我已在渡劫期停滞了十八年,通仙桥从来没有显圣过!你每次都说我的修为还不够,大道还没有圆满,要继续修炼,到底要修炼到什么时候?!难道我连一个散修都不如吗?!” 李如琢如今已是成年男子,幼儿时的脆弱和少年时期的稚气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云浮依然看不见他长的什么模样,但从宫里人的反应来看,李如琢的长相应当十分俊美,且气质沉稳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与其兄长李如珪的骄矜截然不同。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殿外,时值冬日,寒风冷峭,李如琢的狐皮大氅上毫毛细如银针,凝起一串串细小的水珠,旁边的内侍宫女止不住地打颤,他却始终伫立不动。 对于帝后的争吵,李如琢心绪没有一丝起伏,已经习以为常。 只听厉后冷哼一声:“如今民间她的庙宇几乎都要多过你我了,一个无名无分的散修,一朝得道成仙就可以高高在上享受凡间的香火,而你我依旧是一介凡夫俗子!” 人皇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姬萦,成仙之事不仅仅在于修为,还要讲究机缘,你如今心境不稳,当心走火入魔。” 厉后在殿内来回踱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即厉后对人皇道:“下个月是九华派佘掌门首徒的试灵会,届时会请通仙桥,各仙门世家都会到场,我已经答应九华派赴约,若是能借此机会凭雷劫精进修为或是飞升,那就再好不过。” 听到这里,李如琢心微微一紧,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人皇的回答。 然而人皇没有阻止,只道:“姬萦,你的执念太重了。” 厉后不置可否,道:“若是陛下无意前往,我想带珪儿和玥儿一起去。” 人皇冷淡道:“随你。” 厉后出来,看见候在殿外的李如琢。 李如琢从容不迫地向其行礼:“拜见母后,母后万安。” 厉后视而不见,径直离去。 第41章 李如琢又定定站了一会儿,才进入人皇寝殿。 人皇面容年轻依旧,只是因为常年皱眉,眉宇间起了两道浅浅的竖褶,眼神是岁月沉淀后的深沉和历经世事的沧桑,已经没有人会将他错认成一个年轻的帝王。 人皇看见李如琢,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琢儿来了。” 李如琢恭敬地行礼:“父皇。” 人皇点点头,终于在李如琢面前显出了几分疲惫。 李如琢上前一步,语带关怀:“父皇,您还好吗?” 人皇无奈笑道:“能有什么事,只是略微有些倦了。 李如琢亲自为人皇斟了一杯茶,人皇接过,跪坐在案几前,对李如琢道:“你也别站着了,坐吧。” 李如琢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人皇对面,道:“父皇要保重身体,国事繁忙,您万不可过于操劳。” 人皇笑道:“与其关心朕,不如来帮朕的忙,你兄长做的很好,只是难免有孤立无援的时候,若是你肯理政,我们都能轻松不少。” 人皇不是第一次提及要他参与朝政的事,然而李如琢深知厉后和太子十分忌惮他,始终不肯答应,此时依然只能沉默。 人皇也知他的难处,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勉强。 李如琢顿了顿,问道:“父皇,为何不阻止母后去试灵会?” 人皇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能瞒住十八年,已经超出朕的意料了。” 李如琢道:“修仙界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一定会来找父皇要个说法。” 人皇神色冷厉:“通仙桥已经消失,凡人无法飞升是既成的事实,若是他们能认清现实,安于现状,自然是好,可若是非要借此生非,就只能杀鸡儆猴了。” “琢儿,”人皇看向李如琢,如今的李如琢与人皇差不多高,两人面对面如同照镜子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兄弟,只听人皇道,“如今你也已是渡劫期修为了吧。” 李如琢平静答道:“是。” 人皇流露出欣慰的神色,然眼神中暗藏隐忧:“恐怕不久之后修仙界就会有大动荡,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抓紧修炼,现如今,唯有实力是你自保的砝码,若真有那一日,不要手下留情……任何人。” 李如琢沉默片刻,掷地有声:“儿臣知道了。” 七日后,厉后从九华派回来了,与她一同来到皇城的还有各大仙门的掌门长老。 人皇和李如琢就站在九霄殿的高台前,看着一群修士御剑而来,浩浩荡荡几乎遮蔽九霄殿高台前的天空。 厉后落在人皇面前时步履已经不稳,她神色颓败,凌厉高傲的双眼此刻一片赤红,隐隐可见癫狂,她语气激动地问:“通仙桥没有了,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跟在一旁的太子同样双眼通红,殷切地看着人皇,道:“父皇,这不是真的,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是吗?” 人皇沉默不语,厉后却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了答案,脸色越发惨淡,惨然笑道:“看来是真的……哈哈哈哈,数十年修行,昼夜不息,只为了有一日能够得道成仙,如今所有的心血去全都白费了……全白费了!!!” 云浮胸口涌起一阵酸涩,后来才发现不是她,而是李如琢,李如琢虽和厉后不亲,却仍然看重自己的母亲,如今见到厉后这番模样,心中自然难受。 几个掌门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站在飞剑上凌空俯视人皇,咄咄逼人地质问:“凡间升仙之途已经被断绝,陛下早知此事,为何要瞒着我等?” “难道陛下自知是此次灾难的罪魁祸首,所以才缄口不言,以求自保?” “放肆!” 一声清冷的厉呵,声音年轻却含着迫人的威严,连站在飞剑上的几名高阶修士险些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威压,差点从飞剑上掉下来。 皇宫中竟然还有这等修为的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皇幼子李如琢,他从人皇身后信步而出,挡在人皇面前,冷冷扫视御剑的一众修士:“人皇共主,岂容尔等冒犯!” 修士们起先慑于方才陡然迸发的强大灵力,本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人皇的幼子,一个长于深宫,鲜少出现于人前的年轻人,顿时横眉怒目,正打算开口教训一番,却被人皇抢先道:“琢儿,退下。” 声音威严冷淡,听不出是斥责还是维护。 李如琢微微一滞,心中不甘:“父皇,他们……” “退下!” 李如琢握了握手中的剑,虽不情愿,却还是退到了人皇身后。 人皇这才对众人道:“朕之所以不告诉诸位,原因很简单,因为朕也无能为力,上天之意旨,岂是我等凡人所能臆测,至于尔等所言罪魁祸首……”人皇微微一笑,眼神虽不凌厉,却含无限威慑,被扫到的人无一不眼神游移,“还望诸位勿因一时激愤而有所迁怒。” 九华派的试灵会上,几大长老拼尽全力,试了几次都没能请出通仙桥,众人才逐渐发现事态的严重,联想几年来灵气越来越稀薄,所有人的修炼都日益艰难,十八年前通仙桥诡异的一幕再度被提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于众人心中——通仙桥消失了。 虽然这个事实令人难以接受,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 人们都揣测是因为人界将要诞生神明而惹来天怒,招致如此祸端,群情激奋之下,众人纷纷商议要到皇城赵人皇要个说法,如今面对态度强硬的人皇,却又生了退却之心。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年,谁都说不准通仙桥是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消失的,人皇作为天下共主,修为一骑绝尘,无论在修仙界还是民间都十分有威望,若单凭臆测就公然和李氏皇朝作对,恐怕会为家族门派带来灾祸,而且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除了人皇也无人能主持大局。 见众人渐渐冷静下来,人皇才慢条斯理道:“通仙桥消失一事非同小可,这关系到在座每一位掌门的仙途,若是诸位愿意,还请坐下来与朕一同商讨对策,寻找解决之道。” 各个掌门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收起飞剑纷纷落地,向人皇恭敬行了一礼,齐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然而云浮知道,这不过是人皇安抚众人的权宜之计,通仙桥都没了,还能商议设么对策,其他人何尝不知,却因为不是人皇的对手,不得不下这个台阶罢了。 又过了几年,凡间的灵气愈发稀薄,很多修士的修为甚至已经停滞,包括李氏皇族,这期间众门派联合布阵施法无数次,天上始终毫无动静。 大殷的天空似乎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下,一种压抑又扭曲的氛围像是带着剧毒的花粉,在仙门世家之间扩散蔓延。 厉后和太子的性情越来越暴虐,时常发生打杀宫女内侍的事,人皇下旨申饬几次也毫无用处,而李如琢似乎不为外界所扰,一味加紧修炼,只是越来越沉默寡言。 因为如此反差,皇城内渐渐流传出二殿下性情仁善,肖似其父,堪为人主的传言。 厉后知道后,破天荒地召见了李如琢,然而没有让他进殿,只让内侍传话,命李如琢在跪在殿外自省。 第35章 厉后所居宫殿名叫凤凰台,在皇城内是仅次于九霄殿和人皇的紫微宫的殿宇,厉后与人皇同朝理政,凤凰台上每天大臣、修士进进出出,她此举毫无疑问是在当众羞辱李如琢,让他在文武百官,仙门世家面前颜面扫地。 针扎一般的细密疼痛从膝盖传来,李如琢跪得笔直,身形都不曾摇晃一下。 云浮却在这期间观察到了一件事情,出入厉后宫殿最频繁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有鹰视狼顾之相的中年男子,她听到内侍恭敬地唤此人为大司马。 人皇近臣,赵氏先祖,赵晋。 难道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得到曜天的神谕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人皇和李如琢的死期快到了? 不知到为什么,云浮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难过,她被困在李如琢身体里,被迫随他走完他的半生,儿时的聪慧敏感,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以及如今的温和隐忍,他从来不会重责身边的宫女内侍,也不会仗着身份以权压人,更没有想过要争权夺势。 他一直都很听人皇的话,即使知道自己飞升无望,也从来没有放弃修炼,不断精进修为,不过是为了大难来临的那一日,能够保护自己的亲近之人。 人皇很快就得到消息赶来,毫无意外地又和厉后大吵了一架,这次人皇态度十分强硬,直接下旨禁足了厉后,还收回了其协理朝政的权力。 朝堂上议论纷纷,越发觉得人皇想要易储,与此同时,某门派渡劫期的长老仙逝,而其大弟子几日后就突破化神期的消息传遍了修仙界,整个修仙界一片哗然。 朝堂和修仙界都乱成了一锅粥,天下,就要大乱了。 入夜时分,人皇来到李如琢寝宫,太医正在为李如琢的腿敷药。 第42章 李如琢本想起身行礼,被人皇连忙制止。 人皇看着儿子红肿渗血的膝盖,胸中隐隐有怒意翻滚:“你怎么就那么实诚!” 渡劫期修士,断不可能因为跪几个时辰就受这么重的伤,除非是他自行收敛了体内运转的灵力。 李如琢不以为意地道:“若是这点小伤能让母后消气的话,那也不值当什么。” 人皇却沉默了,他问:“琢儿,你愿不愿意前往封地?” 早在几年前,人皇就册封李如琢为秦王,并赐了封地给他。 李如琢知道他此刻离开,皇宫易储的流言就会不攻自破,可是他却担心人皇的安危。 这几年来,修仙界隐隐有传言,诛人皇以祭天,方可息天神之怒,从而解除神罚,重开天门,迎回通仙桥。 因为有所顾忌,仙门之中一时还无人敢动手,但所有人都在观望、在等待。 李如琢没有回答人皇的问题,而是道:“父皇,何不昭告天下,告诉世人当初让通仙桥显圣的人是儿臣。” 人皇呵斥:“胡说什么!你以为这个时候他们会相信?还是连你也信了那些传言,想要以死谢罪?” 李如琢抬眸看向人皇,低声道:“父皇,照这样下去,修仙界迟早要反,与其这样,还不如将儿臣交出去,总好过到时候牵连你们……” “够了!这些年朕让你拼命修炼,是为了关键时候自保,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人皇冷笑,神情极度讽刺,“就算你真的因此而死,通仙桥就会重新出现吗?” 天上的神仙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谢罪,而是整个人界彻底的臣服,无论他们做什么,凡人无缘仙途,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可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将矛头对准父皇。” “朕的修为在你之上,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朕,琢儿,你才是最让朕担心的,你去了封地,离开此处的纷争,朕才安心,你的母后……也不会再为难你。” 李如琢低头沉默良久,终究是道:“儿臣遵旨。” 人皇眼中闪过不忍,纵然幼子早已长大,修为卓绝,可以独当一面,可这么多年,幼子始终是忍让放弃最多的那一个,人皇道:“琢儿,答应父皇,无论如何,要好好活着。” 李如琢对人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父皇也是,我们都要活着。” 李如琢的封地离皇城不远不近,不算富庶,但胜在清幽,封地内山峦绵延,林深叶茂,适合隐世,适合修行,最重要的是,易守难攻。 人皇为他挑选封地时,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然而再清净无争之地,也挡不住流言蜚语的侵袭。 秦王府正殿,一群修士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原因无他,坐于堂上的李如琢满身戾气,威压如有千钧之重,压得跪在地上的人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 李如琢温润清朗的声音此刻寒意森森:“你们说,只要吃了人皇的肉身和元神,就可以得道成仙?” 堂下之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说话磕磕绊绊:“秦、秦王殿下恕罪!这不是我们说的,我们……我们也只是听说,不敢对人皇有丝毫不敬!” “是啊,秦王殿下,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也都、都知道这是谬传,就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谣生事,还请殿下明察……” “都是我们无知,听风就是雨,我们知错,还请殿下饶命啊……” 这时王府属官凑近李如琢,低声道:“殿下,堂下之人都是封地附近一些小门派的修士,他们听到的这些话都是从皇城那边传过来的,没有说谎。” 李如琢冷冷晲着堂下的修士:“念你们是初犯,今日暂且饶过你们,但若再有下次……你们以及你们的师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几个修士感恩戴德地磕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秦王府。 待人走后,李如琢才问属官:“这种言论,什么时候开始传播的。” 属官支支吾吾。 李如琢冷冷地盯着他。 属官扛不住低沉的气压,终于道:“殿下您来封地没几年,皇城就已经传遍了,陛下已经及时下旨严惩谣传之人,可是这种事情哪里禁得住,现如今恐怕真个修仙界都知道了。” 李如琢来封地也不过三年,就已经谣言四起,他怒不可遏:“为何不早告诉孤?!” 属官骇然跪地,颤声道:“是陛下吩咐不许扰您修炼,陛下说,此等小事他能解决,就不让您心烦了。” “……”李如琢浑身灵气乱蹿,几乎压不住胸中翻滚的怒气。 属官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 “……自从谣言传开以后,陛下便经常遇刺,虽然从来没有人得手,然而越是这样,修仙界的那些人越是不甘,听说各大门派已经暗中勾结,集结了众多高阶修士,想要围剿陛下。” 李如琢缓缓起身,撑在案上的手一松,案几就被外泄的灵力碾成齑粉,他对属官道:“孤先回皇城,你留下来收拾东西。” 属官大惊,顾不得其他立刻高声阻止:“殿下且慢,陛下曾经说过,要殿下留在封地,轻易不得回宫,陛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殿下啊!” 李如琢充耳不闻,出了厅堂御剑就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属官修为不够,根本就拦不住。 皇城历来都设有结界,乃人皇和皇室几大长老合力所设,除非是修为高绝的修士大能,否则无人能穿过这道屏障。 李如琢却是例外,人皇从未对他设防。 然而李如琢一到人皇寝宫就发现了行迹不轨之人,那两人用术法隐去了身形面貌,只有灌注灵力的佩剑在夜色中散发着森森寒意。 两个刺客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胆敢刺杀人皇的人必定修为极高,他们一眼就看出李如琢的修为高绝,一个人皇和一群无名小卒或许还能对付,可若再加一个旗鼓相当之人,今夜的刺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 刺客也不恋战,抽身欲逃,李如琢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佩剑灵气暴涨,携着滚滚杀意刺了过去,三人刚交手就惊动了殿内之人。 殿门猝然打开,人皇和厉后竟然都在,看见刺客,两人既惊且怒,人皇召唤出佩剑加入战局,厉后高声大喊:“来人,护驾!” 原本两个刺客对付李如琢一人都尚且吃力,如今加上修为深不可测的人皇,越发难以招架。 这时皇宫禁卫匆匆带兵赶来,禁卫军统领同样是高阶修士,他们一来,局势更是彻底明了。 刺客见状,其中一人猛地释出全身灵力,横剑同时挡住人皇和李如琢的攻击,为同伴争得时间,得以有机会放出噬灵散。 噬灵散是一种类似于烟雾弹的丹药,但却是专门针对修仙之人,如果在运转灵力的过程中吸入这种粉末,修为会短暂的消失一刻钟,而修士之间的较量,瞬息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所以噬零散一出,人皇和李如琢立刻飞身掠出战圈,用灵力形成结界挡住噬灵散的粉末,如此一来刺客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转眼间就御剑飞出皇城。 厉后见状忙道:“快追!” 皇宫所有侍卫修士倾巢而出。 李如琢提剑欲追,被人皇拦住,“你不必去,让禁卫军去举行了,”等人都走后,才有空问李如琢:“你怎么回来了?” 李如琢右手执剑柄,剑尖垂地,双手合抱朝人皇和厉后行礼:“儿臣担心父皇和母后的安危。” 人皇冷斥:“胡闹,一个侍卫都不带就独自一人跑回来,胆子越发大了。” 厉后看着李如琢,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奇与探究,破天荒开口同他说话:“你竟然是渡劫期修为。” 第36章 方才李如琢和刺客打斗时,厉后一直站在一旁,她能看出来,李如琢已经突破渡劫期多年。 李如琢似乎也没有想到厉后会主动同他说话,有一瞬的受宠若惊,云浮感到他心跳都有些不稳,定了定神才道:“是……儿臣这几年一直勤加修炼。” 厉后眉峰微挑,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般上下打量着李如琢,李如琢还沉浸在被母亲关怀的紧张感里,没有察觉异样,云浮却觉得厉后的眼神实在是诡异,看李如琢的神情,像是在掂量一件货物够不够价值,让人十分不舒服。 人皇也察觉了异样,看向厉后的目光陡然凌厉:“既然话已经说完,你先回宫吧。” 自从当年厉后罚过李如琢后,人皇就收回了厉后协理朝政的权力,到现在都没有将权柄还给她。 失去权柄的厉后只是一个后宫女子,已经无力与人皇抗衡,她朝人皇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去。 人皇对李如琢道:“现在立刻封地去。” 李如琢惊讶又不解:“父皇!如今流言四起,您是因为儿臣才……” “住口!” 李如琢被人皇的气势震住,咽下了口中的话,定定地望着人皇,呼吸渐渐加重,心中泛起一丝委屈。 第43章 人皇眉目冷沉,厉声道:“朕是人皇,人界之主,谁能奈何得了朕?而你身为臣子,要做的就是遵旨,现在,立刻回封地去!” 这次李如琢却没有听话,而是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重重朝人皇磕了几个响头,才跪直身子道:“如今父皇屡屡遇刺,儿臣身为人子,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封地,父皇,就让儿臣留下来吧,儿臣如今是渡劫期修为,修仙界没有多少人是我的对手,有儿臣在,父皇的安危也能多一分保障。” 人皇却不为所动,直接召来内侍:“传旨下去,秦王无诏回宫,擅闯宫禁,为大不敬,即刻派人将秦王押回封地,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封地半步。” 此刻已经是深夜,人皇却连让李如琢在宫内过一夜都不愿意,当即就要将人赶出皇城。 李如琢无力地闭上眼睛,他何尝不知道人皇是为了保护他,明明如今他修为有所成,人皇却依旧将他当成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人皇转身就回了寝宫。 李如琢僵硬地跪在原地,神色僵硬,盯着空茫处发愣,内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秦王殿下,这……” 李如琢不欲为难下人,无力地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走吧,” 一旁的禁卫和内侍都大大松了口气,都说秦王殿下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懂得体恤下面的人,看来果然如此,若是李如琢一直跪在殿外不走,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还真不好办。 李如琢在禁卫的护送下离开了紫微宫,谁都没有发现,一抹黑底红纹的华美裙裾,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庑殿拐角,消失在夜色中。 李如琢出了皇城南门,却意外发现厉后的马车在城门口,看样子像是在等他,他有些不可置信。 有宫女撩开马车的软帘,对李如琢恭敬道:“秦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上车。” 李如琢出了皇宫就让跟随他的侍卫折返皇宫,是以此刻只他一人出城,在他看来,这种时候,父皇比他更需要人守卫。 此时皇城已经宵禁,大开的城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官道,除了城门口的守卫和这辆突兀的马车,周围没有一丝人气。 时至今日,云浮几乎可以肯定,后世所说人皇幼子死于人皇之手的故事可能被误传了,现在看来,李如琢之死,恐怕与厉后有极大干系。 李如琢刚在人皇寝宫显露了修为,厉后就出现在此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猫腻。 云浮想,李如琢那么聪明,断然会看出其中蹊跷,不会轻易答应见厉后。 片刻静默后,李如琢开口,声音略带迟疑:“敢问母后突然出现在此处,所谓何事?” 宫女道:“皇后娘娘已经得知陛下旨意,殿下此去封地,日后恐难相见,故而皇后想为殿下践行,以全母子之情,此刻娘娘正在马车中等候殿下,还请殿下上车。” 李如琢思索片刻,点头答应道:“好。” 云浮心里着急死了,不知道李如琢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就不要顾念亲情了,以云浮对厉后的了解,她断不可能性情大变突然关心起忽视了几十年的幼子,她的算计和目的几乎已经是摆在了台面上。 然而云浮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如琢上了马车。 从方才在紫微宫与厉后一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厉后已经换了一身绀青色的裙裾,发髻高挽,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通身没有任何纹饰,却依旧神采照人,美艳异常。 马车内部并不奢华,却十分宽敞,右侧的小几上还放了一整套的黑漆彩绘玄鸟纹茶具。 看见李如琢上来,厉后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这是云浮在梦中陪伴李如琢度过的几十年光阴中,第一次见到厉后对李如琢笑。 然而越是这样,云浮越是警惕防备。 李如琢明显也被厉后的反常弄得有些无措,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行礼。 厉后却制止:“这种时候就不必多礼了。” 李如琢又是一愣,好半晌才小声应是,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厉后的左侧,从头到脚都透着拘束。 厉后抬眸瞟了一眼李如琢,缓声道:“方才陛下的旨意我已经知晓,他如今正在气头上,旁人都不敢劝,母后也无能为力,只是你此番前往封地,往后再回皇城就难了,所以本宫才想出来送你一程。”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行驶,却不知要将人带去何处。 李如琢听见厉后如此说并无什么反应,只是问道:“敢问母后,陛下这几年经常遇刺吗?” 厉后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一口,叹道:“是啊,自从那个传言出来后,修仙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各大门派皆心怀不轨,陛下的处境十分艰难。” 李如琢神色冰冷,哼道:“如此荒谬的传言,那些人平日里口口声声大道无为、明辨是非,这种时候却露出本来面目,愚蠢且狠毒,简直枉为仙门修士。” 厉后面色如常,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愉,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亲手倒了一杯茶给李如琢,动作自然得像是顺手为之,一丝刻意的痕迹都没有。 她道:“如今这境况,正是修仙界走投无路之时,陡然出了这么一句流言,无论是真是假,都足以让人豁出一切去试,毕竟成仙的诱惑胜过世间任何珍宝与权势。” 李如琢恭敬地接过茶盏,眼神中闪过冷酷的杀意:“既然如此,便只能杀之以儆效尤!” 厉后微微挑眉:“你不必太担心,你父皇修为超然,皇宫又守卫森严,那帮乌合之众,伤不到你父皇分毫……尝尝这灵溪茶,此茶含有微薄的灵力,如今已是珍贵异常,还是你父皇前些日子赐予我的。” 李如琢思索着厉后方才的话,下意识地抬起茶碗凑近唇边。 别喝!!! 云浮只是被困在梦中的一缕思绪,一抹意识,她知道她根本无法阻止注定会发生的事,可此刻她还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徒劳地想要获得李如琢身体的掌控权,阻止这杯别有用心的茶。 李如琢动作微微一顿,放下了端茶的手,另一手抚上胸口,感受心脏突如其来的悸动。 厉后见状问道:“怎么了?” 李如琢道:“无事。”他收回手,没有继续喝茶,却也没有将茶杯放回茶盘,就这样捧在手中。 厉后问:“为何不喝?” 李如琢静静端详着眼前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子,自他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离厉后这么近。 厉后身为渡劫期修士,若是按照凡人的寿数来算的话,已经超过了一甲子,可她的容貌却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模样,年轻美艳,贵气逼人。 “母后,”李如琢轻声唤她,语气中蕴含着太多情绪。 厉后挑眉:“怎么?” 李如琢问:“母后也会相信坊间那些荒谬的传言吗?” 厉后勾唇一笑:“这样的言论既然流传出来,就证明并非空穴来风。” 李如琢道:“所以你今夜才会在这等着我,还给我递上这杯茶?” 五岁那年,李如琢让通仙桥显出神迹,人皇疾言厉色地命令他不准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这三十多年,他修炼的地方一直在上林苑,那里只有人皇的心腹,而他每一次的突破都是在上林苑的秘境之中完成的,对外瞒得滴水不漏,若是只想瞒过修仙界其他门派,大可不必做到如此。 绝地天通的秘密被揭开后,人皇又马不停蹄将李如琢遣往封地,所做的这一切,以及要让李如琢提防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当朝皇后,姬萦。 李如琢原以为父皇只是担心母后偏爱兄长,得知他修为比兄长高后会心生忌惮,担心他与兄长争夺皇位,现在看来,远远不止如此。 厉后眉梢一动,露出的笑十分耐人寻味,她接过李如琢手中的茶盏,仰头将茶水饮尽。 李如琢神情一凝:“你……” 连云浮也跟着一惊,这茶竟然没问题,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秒,李如琢就发现不对,他的丹田如被淋了水的湿炭,一丝灵气也无,他用不了灵力了! 厉后见药效发作,终于露出了绝地天通以来最满足的笑:“你的父皇的确很疼爱你,你也很了解你他,可惜了,你却不了解我。” 第37章 李如琢骤然起身,头顶猛地撞上镶嵌着夜明珠的车顶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厉后,目光惊痛,几乎咬牙切齿:“噬、灵、散!今夜行刺父皇的人竟然是你?!” 人皇和厉后多年不和,早已分殿而居,今夜刺客行刺时,厉后却在人皇的寝宫,而皇城结界分明牢不可破,却还是有渡劫期修为的人闯入,只可能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进来的。 如果今夜李如琢没有回来,厉后与那两个刺客里应外合,有很大的可能会趁人皇不备将其杀害,偏偏出了他这个意外。 李如琢想通这一切,既后怕又庆幸,他飞速后退想要离开马车,即使修为暂失,但武功还在,然而身手再好,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修为高深的厉后,厉后素衣广袖轻轻一拂,轻而易举就用灵力将李如琢击晕。 第44章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心脏剧烈的抽搐和疼痛让云浮感到阵阵窒息,她知道,那是李如琢在疼。 云浮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深处一处幽暗封闭的室内,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室内并未点灯,然四周漆黑的墙壁上,似有某种东西在缓缓蠕动,蛇一般在屋顶和墙壁游走,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李如琢四肢被术法幻化成的锁链牢牢紧缚,绑在一座石台上动弹不得,像一个等待献祭的祭品,他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发现依旧空空如也。 云浮见角落的香炉里亮着一点火星,猜测这密室内一直都燃着噬灵散,所以李如琢的灵力一直都得不到恢复。 忽然幽暗的烛火自密室四角亮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云浮看清,四周墙壁上以朱砂绘制着阴邪的符文,那些诡异的笔触如活物一般在墙上缓缓流淌。 一双双眼睛如鬼魅般自黑暗中浮现,闪烁着野兽一般贪婪的幽光,居高临下地盯着被绑在案上的李如琢,像盯着即将被吞食入腹的鲜美佳肴。 这恐怖的一幕看得云浮心惊肉跳,李如琢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毛骨悚然的场面,头皮阵阵发麻。 面前几人皆以面罩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暗光闪烁的眼睛,然而李如琢还是从这几双眼睛里辨出了熟悉的人,竟然,皆是他的至亲。 李如琢发现自己还能开口,他声音沙哑而脆弱:“母后,皇兄……阿姊?你们?” 李如玥听见李如琢唤她,焦急又心疼,却因畏惧厉后不敢说话,只不忍地别开了眼睛,而李如珪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和厉后如出一辙。 厉后垂眸,神色淡漠地睨着李如琢,声音颇多感慨:“是我,琢儿,不要怪母后无情,谁让李氏皇朝几百年,偏偏只你是有望成神的,而偏偏又因为你的存在,得罪了天上的神仙,才会让天神收回通仙桥,毁了凡间所有人的修仙之途,只要你一死以平息天怒,通仙桥终有一日会回到人界。” “呵呵……哈哈哈哈……”李如琢手脚脖颈皆被束缚,他仰躺在石案上放声大笑,笑声无尽苍凉,“若真的只是要儿臣的命,母后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您真正想要的,是儿臣的肉身和魂魄吧,连你也相信那些荒谬的传言?为此不惜刺杀父皇,残害亲子?” 厉后忽然失控大吼:“那不是流言,那是上天的神谕!只要得到身负神力的人皇血脉就能够飞升成神!” 李如琢原以为被厉后冷待多年,无论厉后再做什么都已经心如止水,可此刻只觉得心脏疼痛难忍,他万念俱灰,字字泣血:“母后,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厉后声音哀婉:“琢儿,不要怪母后心狠,母后生育三次,偏偏到了你的时候难产,为了保住性命,耗尽了我大半修为,若非如此,我恐怕早就能够飞升,你本就是我的骨血……现如今,就当……就当是你还给母后的。” 李如琢眼眶通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他闭上眼睛,喘息数次后,轻声问道:“我死了,你就会放过父皇?” 厉后道:“我与陛下夫妻一场,从来就不愿加害于他,我要的只有能成神之人的血肉,只要我得到了你的神力飞升,世人便会知晓人皇并非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你的死,也会让他们放弃无谓的挣扎。” 罪魁祸首…… 李如琢心中无尽讽刺,不过厉后说得对,如果他死了,能让修仙界知道,导致绝地天通的并非人皇,或许人皇就会转危为安。 李如琢惨然一笑,答应厉后:“好……儿臣,如母后所愿,也请母后能遵守诺言。” 厉后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吩咐子女和心腹:“还愣着做什么?布阵!” 李如玥满面恐慌,无措地哀求厉后:“母后不要,琢儿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怎么能狠得下心……” 厉后喝道:“够了!正因为本宫还顾念母子之情,必不会让他受太多的罪!” 厉后将手伸向李如琢的头顶,只要在百会穴注入一丝灵力,李如琢就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云浮和李如琢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现如今,她比李如琢还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砰——” 密室的门轰然碎裂,包括厉后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狂暴的灵力威压狠狠掼在墙上,其中几个修为稍若的修士当场就吐血昏死过去。 灵力掀起的气浪将祭台以外的所有东西碾成齑粉,噬灵散一灭,李如琢空虚无力的丹田骤然一松,逐渐被回流的灵力充盈。 人皇一身鸦青素衣,手执长剑,源源不断的强悍灵力使灵剑暴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白光,昭示着主人滔天怒焰。 人皇看见被束在祭台上的李如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鸷恐怖,他语气森寒,咬牙切齿:“姬萦,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本性不坏,只是比别人要强,却没想到你竟能做出虎毒食子这等丧心病狂的事,琢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得了手?” 厉后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冷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人皇目光冰冷,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厉后却骤然瞪向李如玥,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还处处想着你!” “够了!”人皇厉呵,“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泯灭人性?玥儿,过来。” 李如玥捂着脸,含泪看了一眼厉后,低声道:“母后,残害至亲的事我做不出来,通过这样的方式修炼得道,究竟是成仙还是成魔?” 李如玥说完,低着头走到了人皇身后。 厉后眼神讥诮,她讽笑出声,其中隐含的恨意并不比人皇的怒意少:“李昭,你表面对我百般迁就,处处忍让,实则一直提防着我,当年让通仙桥显圣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李如琢!你把我瞒得好苦啊!三十多年,你将这个儿子保护的严严实实,你有为珪儿考虑过吗!!!” 人皇满脸失望:“正因为你视琢儿如无物,还处处猜忌提防他,我才不得不防着你,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可怕,为了修仙,竟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母!” “你又配为人丈夫吗?!你知道琢儿能成神不告诉我,早就知道绝地通天也不肯告诉我,要不是当初我因为生这个孽种损失大半修为,我早就可以飞升,早就可以成仙了!都是你!是你们害我!都是你们欠我的!!!” 厉后仪态全无,理智全失,原本端庄威严的面容狰狞扭曲:“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成仙,你偏偏又要来阻止,你和这个孽种一样,全都该死!” 人皇缓缓摇头:“就为了成仙,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哈哈哈……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为了能都早日登上仙途,我便昼夜不息地修炼,从无一丝懈怠,这几十年来,每一个日夜我都盼着能够飞升,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这一切全都毁了,你说我能不疯吗?能不疯吗?!” 这时李如琢的修为已经恢复,他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绳索,他起身来到人皇身边,声音有些发涩:“父皇……” 人皇冷冷道:“朕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朕的?” “……” “朕曾经告诉过你,若有朝一日有人对你不利,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要手下留情。” “……她终究是我的母后。” 李如珪刚才被人皇的灵力所伤,此时强忍剧痛来到厉后身边,低声安慰地唤了声:“母后……” 人皇见状,叹了口气,其中有太多的无力与无奈,曾几何时,他与姬萦何尝不是相互倾心,约定终身,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渐行渐远,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人皇看了看几个孩子,心中终究不忍,对姬萦道:“看在你我夫妻几十年的份上,今日之事,朕不会再追究,你和珪儿去行宫吧,朕会派人看着你们,如果以后再敢生事,别怪我不顾念夫妻骨肉之情。” 厉后闻言激动万分,她一把抓住李如珪的手臂将人拖到人皇面前,对着人皇声嘶力竭:“珪儿是你的长子!是大殷的太子!你让他去行宫,你是要易储吗?!你这么做对得起珪儿吗?!” 人皇神情仓惶,语气沉痛:“不会有太子了。” 第38章 厉后僵住,她定定看着人皇:“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如珪双眼充血,牙关咬得咯吱响:“父皇……” 连李如琢都万分诧异地看向人皇。 人皇目光沉沉,语调平缓却荒芜:“也不会再有人皇,过几天朕就会下罪己诏,昭告天下……退位!世人皆以为绝地天通是上天对凡人的惩罚,是对人皇不自量力的警告,那么这一切就从朕这里结束吧!也算是给各仙门世家一个交代,从今以后,世间再无人皇,皇城更名为沫邑,至于大殷江山,就由各仙门世家划界而治。” 第45章 厉后不可置信:“你疯了?你以为你这么做天下修士就会放过你?不可能!他们想要的从来都是得道成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使你放弃皇位,通仙桥依然不会回来,而那些人只会越发得寸进尺,不将我们斩尽杀绝绝对不会停手!这个时候不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反而还要拱手让人,李昭,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李如珪同样神色凄厉,颤声对人皇道:“父皇,你为了李如琢可以做到这一步,那么我呢?我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如今您却告诉我,大殷江山不再属于我,您为我考虑过吗?明明只要杀了李如琢,就可以平息众怒,再次稳住修仙界,可您却宁愿放弃皇位也不愿意放弃他。” 李如琢心潮涌动,喉结滚了滚,压下心中酸涩,也劝阻道:“父皇,这只是缓兵之计,即使您放弃了皇位,修仙界也不会善罢甘休。” 人皇却道:“总比现在就被外界挑拨得骨肉相残要好……珪儿,”人皇看向李如珪,眸中带着淡淡的愧疚,“待此间之事平定,他日你若还是愿意,你仍然是李氏宗主。” 李如珪神色惨淡。 李如玥眼眶含泪:“父皇……” 人皇怜惜地看着女儿:“玥儿,你要留在皇宫,亦或是和你母后去行宫都可,父皇和母后都会照顾好你的。” 李如玥啜泣出声,哽咽不语,她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厉后,厉后目光冰冷,没有看她,她又看向神色冷硬的人皇,最终道:“儿臣,儿臣想留在母后身边。” 人皇叹了口气:“也好……好好听你母后的话。” 人皇转身,示意李如琢跟他离开,李如琢回眸望向自己的母亲和兄姐,垂眸,无声地告别。 厉后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语气森然诡异:“李昭,事到如今,还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方才人皇爆发时的灵力将她伤得很重,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她与人皇少年相识,出身相仿,也算情投意合,成后两人共同理政,一同修炼,开始还好,可是随着光阴的流逝,越到后面,她修炼越发艰难,进度越来越慢,逐渐就被丈夫甩在了后面。 一开始是恐慌,担心丈夫早于她成仙会与她分离,于是她开始不顾一切拼命修炼,到了后来,越来越深厚的修为带来的威势和权力让她无法自拔,她越是沉溺在修为带来的快感中,越是想要早日成仙,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不死不休。 厉后背脊靠在墙上,嘲讽地看着人皇和李如琢:“我不会去行宫的,珪儿和玥儿也不会去,皇位,非珪儿莫属,而你们,谁都走不掉。” 只见厉后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浮动在她的掌心,乳黄色的绢面上以朱砂绘制着符文,而符文之下还有一个玄黑的太极图。 人皇和李如琢认不出此物,云浮却是万分震惊。 太极印! 赵晋竟然将太极印给了厉后! 太极印飘到空中,浮动中形状迅速变大,很快就变成和绘制曜天神像的画卷一般大小。 厉后嘴角勾起邪肆的笑,她盯着李如琢和人皇,像是毒蛇盯着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红唇微启,缓缓催动咒语:“阴阳相抱,乾坤运转,印落九天,封、锁、神、灵!” 人皇和李如琢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法宝爆发出的强大神力让他们意识到了灭顶的危险。 李如琢还来不及应对,就觉得神魂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他的魂魄活生生从身体里拖拽出去,太疼了,疼地他不顾形象地跪倒在地,翻滚挣扎。 “啊——” 李如琢在嘶吼,云浮也在嘶吼,好痛,痛得恨不得当场自尽,自毁元神,人皇惊恐地表情印在李如琢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然而剧痛已经让他的耳朵彻底失聪,周围尽是尖锐的刺鸣,厉后癫狂的笑容和人皇惊痛的表情都已经扭曲变形,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色块,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间,云浮看见人皇一掌劈像厉后,厉后口中鲜血狂喷,睁着眼滑坐在墙角。 然而太极印已开,没有咒语就不会停止,对李如琢的屠戮仍在继续。 人皇闭了闭眼,用毕生的修为爆发出几乎毁天灭地的灵力,不顾一切地朝太极印倾泻而去,终于短暂地阻止了法宝片刻的停顿。 趁这个契机,人皇第二掌重重打在李如琢心口。 李如琢断气的同时,神魂逃逸四散,他闭上眼的前一刻,看见人皇满眼含泪地喊他:“快逃——” 逃离法宝的桎梏,即使只是魂魄。 而云浮看见的,是李如珪满目癫狂刺进人皇心口的剑,以及李如玥阻止不及崩溃哭喊的神情。 黑暗被无尽的鲜血涂抹。 终于,结束了。 —— “疼,好疼。” 云浮睁开眼,发现她深处一处荒山野岭,周围全是人高的荒草,掩映其中的是一些残垣颓壁。 同时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好像已经不在李如琢身体里了,也不在任何人的身体里。 终于梦醒了吗?好像也不是,否则为什么她连自己身体都看不到。 “疼,好疼。” 云浮发现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她想要抬摸摸嘴唇,然而她没有手没有脸,似乎成了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偏偏是这样没有实体的一团空气,却在单调平板地重复着一句话。 “疼,好疼。” 然而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她根本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可是云浮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也感受不到微风拂面的感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穿过密林从这边走来,云浮看过去,见是两个穿着玄色道袍的修士,模样尚算年轻。 云浮觉得这两人的衣服有些眼熟,可是近期看到的仙门皇族,穿玄衣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一时辨不清此二人出自何门何派。 其中一人道:“那个猎户说就是在这一带,可是走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发现,莫非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有点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 另一人道:“此山如此偏僻,我在沫邑这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他是如何爬上来的?” 同伴笑道:“你又不是猎户,无缘无故上山来做什么,再说,沫邑城那么大,其中山峦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难不成都去过?” “我只是觉得奇怪,若是沫邑出了此等妖魔鬼怪,早就被玄天宗除了,怎会等到现在。” “许是新添的冤魂也不一定。” 沫邑?玄天宗?原来这两个人是玄天宗的修士,这么说她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浮还在疑惑着,声音又不受控制地发了出来:“疼,好疼。” 此刻她终于缓过神来,这个声音,有些低,有些哑,却依稀可辨其中温润的声线,这是李如琢的声音! 所以现在她是在李如琢的一缕魂魄里? 那两个修士五感十分敏锐,她这边刚一出声,那两人眼神迅速盯过来,神情凌厉,高声喝到:“谁?出来!” 云浮倒是很想出来,可是即使变成了孤魂,李如琢的魂魄也依然不受她控制。 山林中一片寂静,连风都彻底停止了,周围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两个修士衣袍上没有纹饰,应该只是玄天宗的外门弟子,修为不是很高,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谨慎和畏惧。 年纪稍长的那一个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篆,上面以朱砂绘制符咒,云浮对符箓之术知之不深,不过能猜出应该是招魂捉鬼之类的。 那张软趴趴的符纸被注入灵力后变得如刀刃一般锋利,划破空气朝着云浮袭来,云浮想躲,奈何这始终看不见实体的魂魄一动不动,她也只能被禁锢其中。 然而符篆来到离云浮一丈远的时候,“叮”的一声,似是被什么挡住,符纸中的灵力被击散,在空中烧了起来,变成灰烬四处飘散。 两名修士被这奇诡的一幕惊到,一人道:“此地竟然有结界?” 云浮跟着抬头看了看,却根本没有看见任何结界的光幕。 另一人则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结界,而是阵法,阵法当中有东西,大概是孤魂怨鬼之类。” 此刻云浮又开口了:“疼,好疼。” 哎,就不能换句话说嘛。 “这鬼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年轻一点的修士沉不住气,为了掩饰畏惧而提高声音朝云浮吼道,“何方冤孽?还不快快现形!” 魂魄果然换了句话:“快……逃……” 云浮心脏如遭重击,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袭遍全身。 这是李如琢临死前,人皇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46章 她后知后觉地想,明明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两个修士拔出灵剑,小心翼翼地朝着云浮这边走来,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阵法或者结界的阻挡,而是从云浮面前穿了过去。 年轻修士感受到了一股带着阴寒之气的凉风,与此刻山林里灼热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年长的修士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转身往回走:“此地有异,先回宗门,等裴师兄他们从京城回来再说。” 云浮心中一动,裴师兄,裴栖吟?这么说现在真的已经是六百年后了,可是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为什么她还被拘在这缕残魂之中? “疼,好疼。” 魂魄又开始单调平缓地重复着这句话,两个道士听见,越发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消失在了山林里。 第39章 云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竹青色的绡纱帐,洁净素雅,仿佛还带着竹叶上晨露的清新气息。 室内陈设简朴却十分雅致,临窗的一侧放着一架妆台镜奁,再往里是紫檀木雕缠枝莲纹的衣柜。 卧室入口放了一架六扇的屏风,同样是紫檀木,屏风上是水墨绘就的山水画,墨色浓淡相宜,线条曲折流转,山川、云雾、水流都十分灵动且富有意境。 隔着屏风,朦朦胧胧可以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帛,看样子应该是在看书。阳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内,为其笼上一层淡淡的清辉,那背影透着几分优雅,几分清冷,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如剪影一般与屏风的水墨画融为一体。 云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身影却若有所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绕过屏风,在离床榻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看见云浮醒来后,眼中担忧尽散,眉眼清冷却柔和:“你醒了。” 来人面容隽雅,神清骨秀,如琼枝玉树,正是珑渊。 云浮张了张嘴:“陛下。” 是她的声音,她回来了。 云浮坐起身,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忍不住环住了自己的胳膊,真实的触感让她感到一阵心安。 云浮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哪?” 这里不像赵氏天子的皇宫,也不是玄天宗山门的客房。 珑渊道*:“这里是京城,你突然晕倒,皇宫和玄天宗都不适合修养,我便赁了一间小院。” 没想到珑渊还懂这些,云浮因为珑渊的细心感到一阵暖意。 珑渊亲自递了杯水给她,云浮接过一口饮尽:“我睡了多久?” 珑渊仔细端详云浮脸色,忽然朝云浮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她腕上,朝她体内注入神力,探查她是否的确安然无恙:“三天。” “才三天?” 云浮有些不敢相信,她在梦里度过了几十年,醒来后居然只过了三天。 她尚未完全从李如琢中的梦境中脱离,一只手被珑渊握住,一只手捧着喝完了水后的杯子,眼睛看着某处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珑渊开口,声线清泠温润:“你看到了什么?” 云浮看向珑渊,眼神还有些懵然。 珑渊道:“从昨天开始,你一直在喊疼,我唤不醒你,用神力为你调息也无济于事。” 云浮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又回到了六百年前,见证李如琢那绚烂又惨烈的一生,她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痛苦,忍不住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梦到了他的一生。” 云浮身体已无大碍,珑渊收回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容平静,一动不动。 云浮接着道:“虽然只是一些片段,但是……”云浮努力平息心中的隐痛,“足够了,人皇的幼子,的确是被他的父皇所杀,可却不是害他,而是为了保护他,反而是他的母后……” 云浮回想那个高傲却冷漠的女子,为了修仙竟然不惜戕害亲子,云浮有些说不下去,只能尽量用简练的语言将重要的信息告诉珑渊,然后问:“……对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三天,祭典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珑渊点头。 云浮连忙问:“那些仙门世家的人呢,还在京城吗?” 珑渊道:“大多都已离开皇城,只有青山派和玄天宗还没走。” 云浮道:“我们可能还得去一趟沫邑,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李如琢的人魂还有一魄在那里。” “李如琢?” “就是人皇幼子的名字。” 云浮道:“我最后一个梦有一瞬似乎与李如琢的人魂意识相通,玄天宗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我们必须赶在玄天宗之前去沫邑找到人魂。” 珑渊似乎被云浮刚才的话带进了思绪里,兀自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听到刚才云浮的话。 云浮看了看发呆的珑渊,轻唤:“陛下……师兄?” 珑渊抬眸,忽然对云浮道:“他还在你的体内。” 云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啊,她之所以晕过去不就是被人魂给附身了吗,所以这三天人魂一直都在她的体内没有出来? 云浮有些无措:“那……那该怎么办?” 云浮想起天子赵宥痛的死去活来的模样,以及梦中李如琢死前被太极印活生生抽取神力时撕心裂肺的痛,要是人魂突然在她体内发作的话…… 云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问:“难不成要像天子那样,找到流离在外的其他魂魄后才能将我体内的魂魄逼出来?” 谁知珑渊却摇摇头:“比天子更麻烦。” 云浮呆了:“为何?” 没道理一个神仙被鬼上身后比人还难搞。 珑渊道:“此魂蕴含神力,而且照你方才之言,他才是真正能够成神的人,所以比起人的身体,仙体与他的魂魄更加契合,甚至有可能反客为主。” 云浮一想到李如琢的魂魄很可能夺舍占据她的身体,她就会变成一个拥有男子魂魄的女仙…… 好可怕…… 云浮连忙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会就这样赖在她身上吧? 珑渊似乎也有些无奈:“只能等回到天庭,连同你一起进入云极宫的九转青玉莲中,我才能用神力将人魂逼出来。” 九转青玉莲有重塑仙胎之能,珑渊一开始就用青玉莲温养魂魄,莲花的花苞对于李如琢的人魂来说,等同于孕育他的母体,自然比她的仙体更适合生存,到时候再有珑渊的神力引导,人魂自然就会出来了。 云浮松了口气,能将魂魄引出来就好,她道:“所以我只能等回到天庭才能让他离开我的身体了……” 珑渊眼中似有笑意:“却是如此。” 云浮晃了晃脑袋,等到神智终于清明一些的时候就准备下床,珑渊早就将她手中的杯子接了过去。 第一次被珑渊这样照顾,云浮有些不自在:“……多谢师兄。” 云浮起身,感觉法力在体内运转自如,并未受到人魂的影响,松了口气,忽而想起她昏过去之前珑渊似乎唤她阿浮,忍不住对珑渊道:“师兄……” “怎么?” 话到嘴边,云浮对上珑渊温柔却清冷的眉眼,又没出息地憋了回去:“……没什么,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前往沫邑吧。” 珑渊却道:“不急,你刚醒来,可以多修养几日。” 云浮道:“可是,沫邑那边……” “玄天宗的首徒受了重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京城。” “裴栖吟?他怎么会受伤?” 裴栖吟的修为在现在的修仙界可谓数一数二,有谁能够伤他?而她不过就昏迷了三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珑渊对旁人的事不甚感兴趣,他没有再说裴栖吟,而是问云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去买。” “师、师兄您去买吗?” 珑渊微微偏头,似乎不解为何云浮如此惊讶:“这三日的所有琐事都是我在料理。” 云浮心虚了一瞬,陪天帝微服下凡,结果她这个做臣子的出了纰漏,反而让堂堂天帝陛下来照顾她。 云浮立刻道:“不……不用了,我不饿!” 珑渊却轻笑出声:“我正好要出去,不用怕麻烦。” “那我可以和您一起去。” “……也可。” 见珑渊同意,云浮连忙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和珑渊一起离开了小院,自从醒过来后,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着,因为只要一静下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境中的每一个画面,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她需要看看真实的世界,以确保她真的已经醒了,而非还在梦中。 思及此她抬头望向珑渊,虽然他的容貌被法掩去大半,但眼睛的形状隐约如昔,如莲瓣一般潋滟婉转,眼中似有星河云海,蕴藏着无限的温柔和悲悯。 还好有珑渊在,她不至于一直陷在梦里面,云浮心下一松,不由道:“也不知这里有没有莲蓬糕,突然间好想吃莲蓬糕。” 第47章 珑渊的步子微微一顿:“怎么突然想吃那个?” 云浮当然不好意思说她是馋梦里小孩子的吃食,只好道:“就是忽然想到了……” 珑渊不置可否,只道:“可以边走边找,但不一定会有。” 云浮却很随意:“没有就去刚来上京时吃的那家牛肉面吧,他家面也很好吃。” 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个青衫女子,身段窈窕,容貌艳丽夺目,眉眼间带着几分冷傲,却丝毫不影响其夺目的神采,正是青山派的云清溪。 云浮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今日穿的是玉白色的衣服,否则和这云清溪一打照面,还是怪尴尬的。 那边云清溪也看见了他们,或者说是看见了珑渊,立刻绽开一个明艳动人的笑,着朝他们快步走来:“林公子、林姑娘,你们也出来逛街?” 珑渊斜了云浮一眼,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的徒孙来了。 对于珑渊无声的调侃,云浮也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对比云清溪的热情,珑渊的反应稍显平淡,只微微颔首示礼。 云浮客气地唤了一声:“云姑娘。” 喊完总觉得怪怪的,这青山派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连姓都跟她一样。 之后云清溪就将云浮无视了个彻底,只笑盈盈地对珑渊道:“我和师父不日就要回安邑了,今日特地出来买一些上京的土仪带回去,林公子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珑渊回答:“过几日。”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在很多时候,珑渊面对不甚熟悉的人时,纵然有些疏离,却也十分好脾气。 云清溪接着问:“之前听说林公子是散修,一直云游四海,离开京城后可有想好要去哪里?” 云浮在一旁听着,都可以猜到云清溪接下来的话,如果珑渊说不知道的话,那云清溪肯定会立刻邀请珑渊同她一起前往青山派。 不过珑渊的回答注定要让云清溪失望:“沫邑。” “咦,林公子竟然要去玄天宗吗?”云清溪有些不解,据她所知这两人与玄天宗也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想他们会同玄天宗如此交好。 珑渊笑而不答。 云清溪以为是有什么不便告诉外人的事,不再多问,转移话题道:“林公子和林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逛,我虽然不是上京城的人,对上京城的风物也还算熟悉,或可为二人指引一番。” 云浮闻言开口:“不必了,我们随便逛逛。” 谁知珑渊忽然问道:“上京可有莲蓬糕?” 云浮:“……” 她突然不想吃莲蓬糕了。 第40章 云浮本以为这六百年前的点心,如今应该早已不再流传,谁知云清溪听了后立刻道:“西市有一家叫做芙蓉楼的酒楼,那里做的莲蓬糕味道不错,正好我也要去西市,不若二位与我一道同行?” 云浮:“……” 因为云清溪的加入,云浮和珑渊的二人行就这样变成了三人行。 等到了西市的芙蓉楼时已是午时,云清溪又因为“未用午膳”顺理成章地和他们一起进了芙蓉楼。 一路上云清溪不停地和珑渊攀谈,其心思可以说昭然若揭,连云浮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珑渊了。 在天庭的时候,珑渊虽性情温和,然众仙皆心知肚明,天帝陛下神姿高彻,容貌冠绝六界,却如九天皓月般清冷高洁,遥不可及,所以虽然无数仙娥对珑渊心生倾慕,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天庭大大小小的神仙都知道,陛下心中还住着仙姿玉貌的神女瑶殊,满天庭的女仙,又有谁的尊荣和姿色能超过瑶殊的?是以更不会去自取其辱了。 所以像云清溪这么明目张胆献殷勤的,对珑渊来说,应该是一千多年来头一个,对云浮来说,也是在天庭六百多年头一次看见。 而面对云清溪的示好,珑渊始终以礼相待,却没有一丝逾礼。 云清溪作为青山派的首徒,金丹期的修士,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看出了珑渊的态度,她有些失望,但没有气馁,依然锲而不舍地接近珑渊。 云浮却没在意这些,她正忙着吃莲蓬糕。 芙蓉楼的莲蓬糕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酥软,甜而不腻,满口都是莲子和荷叶的清香。 云浮想到琢儿幼年在宫宴上吃到父王递过来的莲蓬糕时满足的神情,不由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 她转过头想要同珑渊分享品尝美味的喜悦,却见珑渊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微微一怔,问:“师兄,是不合胃口吗?” 珑渊淡道:“我不饿,你吃。” 云浮才发现,他们这桌的菜珑渊几乎都没怎么动,云浮突然意识到珑渊是专程为了她才出门的,她心中一动,刚想要开口。 云清溪却抢先一步:“不知林公子可有心仪的女子?” “咳——”云浮差点被嘴里的点心噎个半死,连忙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水。 珑渊似乎也没有想到云清溪会这么直接,抬眸略微差异地看向对方。 云清溪雪白的脸颊此刻一片薄红,看得出来她是紧张的,可这并不影响她的发挥。 见珑渊没有说话,云清溪自顾自道:“林公子,我是青山派的大弟子,也是掌门的女儿,我们青山派承蒙云浮上仙才得以发扬光大,母亲说,我们是云浮上仙的后人,无论修仙之途如何艰难,都不能堕了先祖的名声,所以我自幼努力修炼,再加上云浮上仙传下来的法宝,我终于成为继玄天宗的裴公子之后最早突破金丹期的修士……若是林公子愿意,可与我结为道侣,成为青山派的内门弟子,总好过无门无派,四处漂泊,等我成为青山派的掌门后,你就是掌门的夫君,你我二人亦可共同修行,凭公子的修为和青山派的声望,他日必能傲视仙门,将来整个大禹的修仙界无人能出其右!” “咳咳咳——”云浮被自己的口水呛的不行,真是没想到啊,这凡间的女子都这么彪悍的吗? 她的咳嗽声引来了云清溪的注意,云清溪终于看见还有云浮这么大个人杵在旁边,难得对她客气道:“到时候林姑娘也可以入我青山派,你既是林公子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妹。” 云浮此刻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就算她下凡以后敛去了容貌,也不至于平凡到让对方如此不放在眼里吧? 殊不知她平时面对珑渊,总是不自知地小心翼翼,在旁人看来却成了她与珑渊除了师门情谊之外再无其他的佐证。 云浮见云清溪终于搭理她了,连忙抓紧机会问云清溪:“多谢云姑娘抬举,此事可容后再议,先不着急,我有其他事情想向云姑娘请教,听说云浮飞升之后,青山派的第一任掌门是她的女儿,可据我所知,云浮直到飞升都没有道侣,也不曾养育子女。” 云浮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珑渊,却感觉珑渊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假装不察,又拿了一块莲蓬糕塞进嘴里。 云清溪却道:“林公子没有告诉你吗?青山派的第一任掌门虽然是云浮上仙的后人,却并非亲女,而是养女。” “养女?”云浮更懵了,她印象中好像也没有收养过孩子。 云清溪接着道:“云浮上仙飞升前喜欢四处游历,磨炼道心,相传六百多年前,她来到江陵一带,遇上了同为散修的先祖云洛,当时先祖落难遭人陷害,幸而被云浮上仙出手搭救,并收了先祖为养女,还给先祖留了一颗聚灵珠,其中所蕴含的灵气,堪比一条灵脉,这几百年来,青山派也是靠着聚灵珠才有今日。”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云清溪说江陵的时候云浮没有印象,说到云洛的时候她也没有印象,说道聚灵珠的时候云浮完全想起来了! 她记得当年云游到江陵一带时,遇到当地一个仙门大派正在设擂台比武,她到的时候比试已经进行了大半,听到旁人解释说,这擂台乃掌门之子所设,传闻掌门弟子修为了得却心肠毒辣,与他比试之人若是赢了,可以从门派带走任意三件法宝,但若是输了,就要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废掉。 设下这种赌注,可见其用心之毒。 云浮问台下看客:“这么狠的比法,不上擂台不就行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前去比试?” 和云浮搭话的修士面带苦色:“仙子有所不知,这门派乃中原一带世家之首,掌门修为了得,权势滔天,门中仙器法宝数不胜数,掌门少主正是靠着这些法宝才会如此横行,附近的小门派为求生存多有依附,然而却饱受其欺压折辱,比试每三年有一场,掌门少主定下规矩,江陵一带的每个门派都必须派出一名金丹修为以上的弟子参加,若是拒不参赛,要么阖派离开江陵,要么召来灭顶之灾。” “一些人丁不枉的小门小派想要离开尚算容易,可弟子门生稍微多一些的门派,血缘根基全在此处,哪是那么容易就走的,有不服的门派反抗过,当夜就被掌门灭了满门,剩下的只能仰人鼻息,每三年捏着鼻子送一个倒霉蛋来给这少主凌虐了……” 第48章 那人说话的时候极为小声,且边说边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云浮眯眼看向擂台上那个身着华服不可一世的男子:“他们这是想将附近的门派赶尽杀绝,好独占江陵的仙脉资源吧。” “可不是!现在江陵的仙门已经没几个了,就算有,也是苟延残喘,造孽呐……” 在云浮来之前,掌门少主已经赢了五场比试,废了五个人的修为,说话间又上去了一个年轻女子,看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云浮观其修为不过是金丹初期,与掌门少主对上必输无疑。 云浮又问:“那女子是谁?” 修士说了一个仙门的名字:“是那位宗主的女儿,三年前宗主输给了少主,修为强行被废,没多久就去了,门生弟子尽数投到此门派之下,如今宗门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了,也是有几分骨气在身上的,可是骨气又不能当饭吃。” 云浮站在擂台下围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子就败下阵来,被掌门少主打落在地口吐鲜血,众人都以为她快撑不住了,谁她知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对掌门少主道:“再来。” 那掌门少主十分嚣张十分欠揍,邪笑着道:“姑娘若是肯现在认输,本少主可以饶你一次,留下你的修为,不过你要入本少主的内宅,做我的妾室,哈哈哈哈……” 云浮实在听不下去了,足尖一点飞上擂台,手持纯钧环臂而立:“我来替她打完这一场,如何?” 见有人敢自行上来挑战,那少主目光移向云浮,放肆地上下打量一番,见云浮生得比一旁女子还要貌美,神色越发不怀好意,他挑眉笑道:“你要替她可以,不过你输了也一样,入我的内宅做我的小妾,如何?” 云浮游历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这种小人丝毫不放在眼里,扬眉一笑:“好,不过我也要改赌注,你输了,我不要你的法宝,我要废了你的修为,如何?” 少主眸光一厉,眼中闪过狠意,随即冷笑道:“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云浮想老娘都快三百岁了,当你祖宗都可以。 她问:“怎么,不敢答应吗?” 少主道:“好,就这么赌,本少主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旁边的浑身是伤的女孩子站都站不稳,对着云浮连连摇头,道:“多谢仙子搭救,只是此人修为实在深厚,且有很多厉害的法宝,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今日我本就是为父亲报仇,是我学艺不精败在他手上,可我宁愿战死在擂台上,也绝不会向他低头,姑娘不必为我搭上自己,不值得。” 云浮看了一眼那女子,容貌秀美却面带毅色,的确是坚韧不屈的性子。 云浮放缓语气道:“你先下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种实力带来的底气让女子一怔,不由被云浮周身的气场蛰伏,莫名其妙地听话下了高台。 接下来的比试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无论对方是爆发出全身的灵力还是将身上的法宝全部祭出,都被云浮轻而易举地碾碎。 少主看着一堆变成废品的法宝,终于意识到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颤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云浮冷笑:“我是你祖宗!” 说着手腕一翻,剑身拍向少主双膝,直接将他打得跪趴在云浮面前,纯钧剑横在他脖颈间,彻底辖制住了这个为非作歹的少主。 “好——” 台下的欢呼声叫好声几乎要把擂台掀翻,多年来被积压的怨气都随着少主的失败倾泻而出。 云浮淡淡道:“你输了。” 还不等云浮说后面的话,台下的看客已经迫不及待饱满含怒气地大喊:“废了他!” “废了他!” “废了他的修为!!!” 第41章 少主环视台下众人,目光愤恨怨毒又畏惧瑟缩,他色厉内荏道:“你们等着,我父亲很快就来,要是被我父亲看到,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还有你,你这个贱人胆敢伤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求饶!”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纯钧剑寒光闪烁,云浮将剑锋轻轻一压,一抹血痕便出现在对方颈间:“现在逃不掉的是你。”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御剑赶到,只见其轻袍缓带,衣饰朴素,面容方正,眼神锐利,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然少主一见那修士便万分激动:“爹!爹!快救我!快帮我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爹你一定要杀了她!不,不要杀她,废了她的修为,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这就是宗门的掌门,少主的爹,看上去倒是挺道貌岸然的。 掌门落在擂台上,没有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一眼,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云浮一揖到底,十分恭敬道:“在下烈焰门门主祁烈,见过云浮仙尊,犬子顽劣无知,无意间冒犯仙尊,还请仙尊高抬贵手,绕他这一次。” 台下的看客呆了,台上的烈焰门少主也呆了,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目如秋水寒潭,容貌清艳绝伦的女子竟然是云浮仙尊! 少主不敢置信地开口:“爹?” “孽障!还不住口!” 彼时云浮修行已有两百多年,修为灵力都已经臻至化境,在修仙界颇有名望,云浮虽然不认识什么烈焰门的门主,但对方既然认识她,事情就好办多了。 云浮收回剑,用剑尖轻点擂台,含笑对祁烈道:“烈焰门门主设的这个擂台,向来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如今你的儿子输给了我,按照约定,他应当自废修为。” 祁烈原本低眉顺眼恭立于云浮下首,闻言眼角一抽,敢怒不敢言,而他的儿子此刻终于有几分害怕了:“爹……我不想被废修为……” 挣扎半晌,祁烈终于咬牙挤出一句:“犬子无状,冒犯仙尊,还望云浮仙尊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这无知小儿计较,饶了他这一次。” 云浮见状也不逼迫,只哼笑一声:“烈焰门气势煊赫,门主既然不愿意,我一介散修也无权多说什么。” 她收剑就走,台下已经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人已经面带惶惑,似是不敢相信一个修为如此高深的仙尊都拿烈焰门一点办法都没有。 门主和其子皆眸光一亮,刚准备说几句好话赶紧将云浮送走,就听已经下了擂台的云浮道:“本尊不日将去皇城拜访人皇,到时候难免会与人皇谈起一路见闻,烈焰门门风悍然,世人闻之色变,想来人皇听了定会十分感慨。” 父子二人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僵在脸上,如果云浮只是要他们履行赌约的话,那么人皇要是知道此事,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如此作为,届时恐怕整个烈焰门都无法再存续。 其他想要告状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烈焰门父子手中,偏偏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霉运,遇到的竟是云浮。 云浮已经走出老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祁烈转眼间已经权衡了利弊:“仙尊且慢!” 他的声线已经不稳,但态度却十分坚决:“擂台比武,愿赌服输,犬子既已输给了仙尊,自当按照约定废除修为。” 云浮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步,自顾自地走着,直到身后传来少主凄惨的叫声。 云浮才道:“这种伤天害理的比试,还是早日取消了为好!” “……在下……遵命。” 云浮走出一段路后就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自己,她朝背后挥挥手:“别跟着我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那人听见她说话,反而小跑几步绕到云浮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云浮重重磕了几个头:“小女上官洛谢过仙尊救命之恩,如今我孑然一身,已经无处可去,如若仙尊不弃,上官洛斗胆自荐,求仙尊收我为徒。” 云浮绕过上官洛,脚步不停:“我不收徒弟。” 上官洛连忙爬起来跟紧她:“那就收我做婢女,我虽然修为不高,但怎么也是金丹期修士,能做很多事。” 云浮道:“我喜欢一个人逍遥自在,你要是怕被烈焰门报复大可不必担心,那掌门是个识时务之人,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但如今他要随时提防我将此事告知人皇,必然会夹起尾巴做人。” 上官洛却道:“我不怕报复,只是钦佩仙尊风姿,想要成为和仙尊一样的人,还望仙尊成全。” 云浮停下脚步,终于看向上官洛,女子刚刚从擂台上下来,浑身狼狈不堪,脸上还有数道血痕,但是一双眼睛明亮如悬珠,当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云浮的心弦被那倔强的眼神拨动,她顿了顿,终于道:“你不必跟着我,若是愿意,可以去青山派安居。” “青山派?” “就是我的师门,在安邑,虽然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云浮从怀中掏出一颗莲子大小的淡金色珠子:“这是聚灵珠,里面的灵气够你修炼几百年,山上有一排木屋,你若是去了,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需每年给我师父的灵位上一柱香就好。” 第49章 云浮修炼了两百余年,近来感觉体内灵气已然充盈,似乎已经被“装满”了,再如何修炼也不能更进一步,这珠子她留着也没什么用,干脆就送给这个女孩子吧。 上官洛恭敬接过聚灵珠,云浮已然远去,她朝着云浮的背影跪下,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云浮又游历了几年,没有再问过上官洛的事,也没有再回到青山派,还未走到皇城见到人皇,就在皇城附近飞升了。 当初她不过是一时念起,想着自己不在山门,连个给师父上香的人都没有,才让上官洛去了青山派。 谁知几百年后,上官洛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女儿,还将青山派给发扬光大,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云浮这边刚从思绪中抽离,就听坐在对面的云清溪道:“上次林公子就问过我此事,我还以为他告诉林姑娘了呢。” 所以说,珑渊早就知道了将青山派发扬光大的人与她毫无干系,却还在云清溪出现的时候打趣她,看她笑话。 原来陛下也变坏了…… 云清溪和云浮说完话后,就转头定定地望着珑渊,眼睛都不眨一下,势必要等珑渊给她一个答复。 云浮脸都埋在了碗里,眼睛却悄悄觑向珑渊,珑渊表情虽然没怎么变,但瞳孔深处的些微惊讶还是被云浮发现了。 云浮心情亦喜亦忧,可谓十分复杂,如果说五百年前珑渊在面对瑶殊的时候尚且有一些丰富的情绪,那如今的他如一汪温柔却平静无波的湖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激起他内心一丝涟漪。 所以云浮也很好奇,面对一个女子如此大胆热烈的求爱,珑渊会是什么反应。 珑渊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眼神恢复往常的温和,一语不发,只身子微微往后靠了一些,这是一个拒绝的动作,云清溪看出来了,表情有些受伤,却依然倔强地瞪着珑渊,坚持要等一个回答。 僵持片刻,珑渊淡然与云清溪对视:“我并无此意。” 已经是十分体面的拒绝了。 云清溪不甘地问道:“为什么,莫非公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云浮的心一紧,不自觉开始紧张起珑渊的答案。 珑渊神色平静,并不打算回答云清溪的问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云清溪一眼。 云浮知道,依珑渊的性子,经此一事,他虽不会和云清溪计较,但也不愿再与之有过多的交集。 珑渊召来小二:“将莲蓬糕装起来。” 然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对云浮道:“走吧。” 说完不顾僵坐在椅子上的云清溪,带着云浮离开了酒楼。 云浮一路上欲言又止。 珑渊道:“有话就说。” 云浮前思后想,真正想说的话自然不能说,便只能道:“原来师兄早就知道青山派的掌门和我没关系啊……” 珑渊瞥向云浮,云浮却避开了珑渊的眼神。 半晌,只听珑渊道:“嗯。” 云浮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每涉及到珑渊和瑶殊的事,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小院,期间皇宫的人来了一次,说是要请二位仙尊入宫一叙,被珑渊打发了。 进屋刚坐下没多久,竟然是天子微服前来,恭恭敬敬奉上无数奇珍异宝,其中还有一柄极品灵剑。 天子一直低眉折腰,没敢抬眼看珑渊一眼,只恭敬道:“凡间俗物,本不敢玷污陛下慧眼,然人间行走,这些都是必须之物,臣别无长物,只能在小事上为陛下分忧。” 云浮眼睛落在那柄灵剑上,银白色的剑身和丹曦很像,剑*鞘上阴刻着一条威风漂亮、凌云昂首的龙,虽然没有神剑丹曦那样的神光流彩,却也可见灵韵流转,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天子的确很细心,也很周到。 珑渊见云浮把玩那剑,便道:“剑留下,其他带回去。” 天子哪敢质疑,连连应是,连忙吩咐人将珍宝端走,只留下那柄不凡的剑。 天子走后,云浮道:“天子果然是个细心之人,之前紫微宫比试,师兄因为没有灵剑而引起微辞,如今有了剑,日后在人间行走也方便许多。” 珑渊容色淡淡,不置可否。 云浮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忽然心生顾虑:“如今天子知晓了师兄的身份,会不会有何不利。” 珑渊道:“无妨,我已经抽走了赵奕的记忆,至于天子,他是个聪明人。” 天子赵宥为了赵氏江山千秋万代,宁愿痛死也要牢牢守住太极印和人魂的秘密,如今太极印和人魂虽然没了,却又得到了珑渊的龙角,就算是为了保住这对龙角,天子也定会守口如瓶。 然而云浮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天庭别的法宝亦可供其修炼,何必给他您第一次化形退下的龙角呢?” 珑渊身为龙神,龙角可以说是他身份的象征,其中蕴含着强大的神力,是他历经千年光阴,从懵懂幼龙成长为威严尊贵的龙神的见证,而龙角即使离开了珑渊的身体,也始终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与珑渊的原形互相感应。 第42章 说话时云浮和珑渊正坐在小院中的石桌前纳凉,旁边是一株高大的梨树,虽然花期已过,但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形成了一大片荫凉,恰好将石桌笼罩其中,树荫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为这炎炎夏日添了几分清凉与惬意。 毫无预兆地,珑渊再度伸手搭在云浮放在石桌的手上,一股细微的暖流缓缓流淌进云浮的身体,白皙修长的手指温中带凉,指腹柔软,只是轻轻搭在云浮腕上,那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一样随着珑渊的神力传遍她的全身。 云浮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在珑渊面前露出异样。 珑渊一边为云浮调息,一边道:“龙角与我的原形遥相呼应,若是凡间有何灾难或是不测,我亦可提前知道。” 珑渊只是为她调息,她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安静地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一刻钟后,珑渊收回手,神情舒缓,连眉眼都舒展开来,满意地对云浮道:“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可启程前往玄天宗。” 云浮回以一笑:“知道了,多谢师兄照顾。” 两人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本是为了赶在玄天宗之前到达沫邑才着急赶路,不曾想刚走到城门口便遇见了玄天宗一行人。 掌门徐啸行与其女徐凝衣亲自下马车和云浮、珑渊二人见礼。 云浮左右张望,不见裴栖吟,问道:“听说裴公子受了重伤,难道现在都还没好?可知因为什么缘故?” 徐凝衣本就因为裴栖吟受伤而神色憔悴,此刻听云浮这么问,泪水没忍住又涌上来:“几天前裴师兄说遇到了魔物,竟独自一人出去了,一天一夜没回玄天宗,我们担心他出事便派人去找,谁知门中弟子找到他时发现竟然躺在山门不远处的树林里,身上明明没有任何伤痕,却至今昏迷不醒,连父亲看了都不知所以然,毫无办法……” 说起首席弟子的伤,徐啸行也是神色凝重,神情显出几分担忧,默默地捋着胡须不说话。 云浮听得眉头紧皱,裴栖吟修为在当今修仙界算得上数一数二,不知是何魔物能将他伤成这样? “那魔物呢?” 徐凝衣道:“没有找到,我们搜遍了整座山,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想必是已经逃了。” 云浮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 徐凝衣闻言连忙将云浮引到裴栖吟养伤的马车上,珑渊见状,便也跟着上了马车。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裴栖吟,对方都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门风范,是仙门弟子之中的翘楚,然而此刻他静静地躺在马车上,气色鲜活,如睡着了一般,却对外界没有一丝反应。 云浮见他身下垫的是上好的冷玉制成的凉席,身上盖得亦是丝绸缝制的薄衾,可见其被照顾得很用心。 云浮先是用法力探了探裴栖吟的灵息,发现他灵力运转如常,没有受到丝毫内伤,不像是受到什么妖魔鬼怪袭击的样子,而且刚才徐凝衣说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外伤,这就有些奇怪了。 云浮心下疑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随便找颗丹药给裴栖吟服用,珑渊忽然开口:“此乃落魂之兆,但人既然无恙,魂魄应该已经归位,并无大碍,多修养几日便好。” “落魂?”云浮和徐凝衣不约而同道。 云浮恍然,如果是落魂的话就解释得通了,活人突然落魂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这情形一般只会发生在毫无修为的平民百姓身上,裴栖吟是仙门修士,有金丹修为,竟然还会被魔物吓得落魂? 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知道裴栖吟无事,云浮也就放心了,刚巧她身上有对症的丹药可以让裴栖吟早些醒来,但转念一想,此去沫邑行踪必得掩人耳目,此刻裴栖吟昏迷不醒,玄天宗既转移了注意力,也少了一个得力之人,更加方便他们行事。 第50章 于是云浮便不厚道地打消了念头,随意安抚徐凝衣几句就下了马车。 此时玄天宗的人已经得知他们要前往沫邑,自然是盛情邀请他们同行。 若是刻意与玄天宗分开走反而容易引起怀疑,云浮和珑渊只好又和玄天宗的人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南面走去。 沫邑离上京城不远,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里路,玄天宗的马车有灵力运转,不到三天就到了。 云浮坐在马车内,撩起车帘看向窗外,玄天宗治下的沫邑繁华不输上京,街道上商铺毗邻,行人络绎不绝,屋宇楼阁灰檐朱漆,整洁如新,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里再也找不到五百年前皇城的影子。 云浮记得少年时的李如琢经常和几个伴读在皇城宽阔华丽的街道打马而过,穿行于皇城宽阔而华丽的街道,然而现在她举目四望,却已经完全看不出那条街道的踪迹。 忽然胸口传来窒闷的感觉,云浮才想起李如琢的魂魄还在她的身体里,心脏每跳动一下就微微发痛,似乎是他在缅怀过去。 云浮怕再看下去会激起人魂更多反应,连忙放下了车帘,转头对珑渊道:“想不到五百年后的皇城竟然变了那么多……” 云浮一怔,珑渊不知何时也轻轻挑起他那边的车帘,透过缝隙静静看着窗外。 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映在他一侧脸颊上,俊雅的五官被镀上一层光晕,同时也照见了他瞳孔深处,浅淡到几乎要看不见的悲悯和愁绪。 珑渊在伤心。 云浮意识道这一点的时候才想起,珑渊以自身神力温养人魂,受到的影响并不比她小,冥冥之中,他们似乎已经与李如琢的人魂牵连太深。 云浮放轻了声音:“师兄……” 珑渊偏头看向云浮,许是还未从方才的思绪中剥离出来,他漆黑的瞳仁中似是揉进了点点碎光,看向云浮的时候还在微微晃动着,云浮愣住,哪怕是当年瑶殊离开天庭,她也没有见过珑渊这般脆弱的模样。 但是很快珑渊就恢复如初,他放下车帘,若无其事对云浮道:“进入玄天宗后,见机行事。”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云浮的错觉。 云浮很快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低声应道:“是。” 和玄天宗同行时,徐啸行就邀请她和珑渊前往玄天宗落脚,考虑到种种原因,他们都觉得住进玄天宗是最佳的选择。 如今的沫邑是玄天宗的地盘,也是他们的仙府所在,京城的山门只是他们的一处驻地,住进玄天宗一来可以探探其与玄晖的牵扯究竟有多深,二来云浮梦中只记得那抹魂魄是在一座山上,若是他们早于玄天宗到达沫邑,凭着阴阳镜找到人魂也不难,可是既然玄天宗的人已经回来了,那么在其地界上使用法宝定然会惊动徐啸行,所以他们打算暗中观察,等玄天宗的人行动的时候他们就跟在后面,见机行事,也可省掉许多麻烦,等人魂收回来,之后的事情就无所谓了。 当云浮来到玄天宗的仙府才知道,上京城的山门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落脚处,她看着眼前绵延不断的山岭,忍不住感慨,就算成不了仙,在凡间做到人上人,所享受的一切也不比天上的神仙差了。 徐啸行在一旁笑着介绍:“玄天宗的仙府,外人称之为九涧十八峰,概因这十八座山峰都是玄天宗的仙府所在,而山中有九条主要的涧流,每一处都是难得的人间仙境,届时二位仙长可以一一品鉴一番。” 珑渊向徐啸行微微颔首:“多谢掌门款待。” 徐啸行看着珑渊,见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却不知为何心中微微犯怵,他掩饰般呵呵笑了两声,吩咐女儿亲自将两人带到落脚的地方,自己先去休息了。 因为玄天宗的仙府过于广阔,待客的地方单独在一处峰顶,徐凝衣担心裴栖吟,将他们带到住处就先告辞离去了。 云浮站在山顶,从高处看去,四周山峦起伏,古木参天,云海翻滚,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澄净的蓝天。 云浮感慨:“不愧是能花三百万两银子买灵石的仙门,玄天宗的仙府果然名不虚传。” 珑渊站在云浮身旁,静静凝视远处的青山云海,目光依旧平静,可是对云浮来说,有些太过于平静了。 好像自从到了沫邑,珑渊就一直很安静,虽然在天庭的时候珑渊就一直冷冷清清,沉默少言,后来来到凡间,云浮明显感觉他比在天庭的时候多了一些鲜活人气,也比以前爱笑,可现在这模样,好似又回到了清冷的云极宫,他依然是高高在上清冷如玉的天帝陛下,而她永远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属下。 这种感觉让云浮有些不安:“师兄……” 珑渊回神,但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山峦之上,他道:“五百年前的皇城就在这附近,但旧址已不可考。” 云浮微讶,纵然她受人魂影响,梦见过李如琢的前世,她都无法确切记住皇城的位置,珑渊竟然知道。 云浮问:“师兄之所以知道,是受了人魂的影响吗?” 在清风拂过树叶的间隙里,珑渊微点了一下头。 云浮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他们都被人魂骚扰得不轻,此刻她只想尽快找到凡间最后一丝魂魄,然后回天庭,结束这一切。 珑渊道:“我之前在徐啸行身上留了神识,他们行动我便可知晓。” 云浮会意:“我明白了。” 若是玄天宗前往人魂所在之地,他们便可暗中跟随,然后再趁机下手。 第43章 金秋十月,余暑难消。 李如琢骑马穿梭在层层密林之中,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即使深处林中也很难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身穿月白色骑射服,腰间紧束一条革带,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眉眼间神色过于冷淡,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清凉了几分。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若有似无地飘散在闷热的空气中,李如琢不适地皱了皱眉。 策马朝着味道袭来的方向走去,马蹄踩过杂草发出窸窣的声音,在无风无人的丛林中清晰可闻。 “……救我。” 一声微弱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李如琢勒马凝神,仔细辨别声音的方位。 “……嗬……嗬……” 像是将死之人艰难的喘息。 李如琢调动灵力戒备,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越靠近,那股难闻的味道就越明显。 直到他在一棵浓荫密布大树下发现一个形容苍老,满身血污之人,李如琢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翻身下马,走近那人后却被眼前所见震惊到近乎惊恐。 躺在树下的人下半身还算完整,然而上半身的两只手臂,只剩下零星挂着血红肉丝的森森白骨,他双臂上的肉,竟然被人生生剐了个干净。 李如琢深吸一口气,来不及思考其他,连忙蹲下为对方输入灵力护住心脉,他的声音惊疑不定:“你……你是谁?为何会变成这样?” 然而当他灵力触及那人丹田时就全都明白了,这个老者是个元婴期修士,可是此刻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被抽干大半,如同渐渐干涸的池塘,即将露出泥泞的塘底。 此时距离凡间绝地天通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修仙界近年来屡屡出现高阶修士消失,低阶修士突然晋级的事,人皇几次下令彻查皆丝毫无果,似乎修仙界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心照不宣又不约而同低隐瞒背后血腥残忍的事实。 抽干的灵力,被剐的血肉,李如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即使他注入再多的灵力,眼前之人也救不回来了,他目光沉痛而愤怒,问那老者:“是谁?” 老者气若游丝:“吾儿……杀了我。” 李如琢闭上了眼睛,手轻轻覆上老者的头顶,温和地释出一丝灵力,老者如愿以偿地结束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远处有喧哗的人声传来,李如琢起身,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前方,直到一群修士寻到这里。 看见李如琢,所有人都呆了呆,再看向他脚边已经断气的老者,几人目光犹疑,神情莫测,但隐隐的杀意并不能瞒过李如琢的眼睛。 一个中年修士越众而出,朝李如琢行了一礼:“明阳宗掌门徐彻见过秦王殿下。” 李如琢冷冷质问:“此人是谁?” 徐彻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同时闪过狠厉和不忍,终究是道:“此人是宗门之中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今日竟然越狱逃至此处,惊扰殿下狩猎,是我们宗门的罪过。” 李如琢目光犀利沉冷:“你当本王是谁,敢这么欺瞒本王?残害亲父,还要玷污其身后之名,尔人耶?禽兽耶?” 掌门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脸上杀机尽显,李如珪和李如琢跟随人皇西巡至洛邑,而洛邑最大的仙门就是明阳宗,人皇一行人自然就在明阳宗落脚,今日李如琢独自出来骑射,然而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关在地牢的前掌门竟然逃了出来,还好死不死让李如琢发现了。 第51章 掌门看了看四周,不知这秦王殿下是天真还是不自量力,竟然敢独自一人出行,此地人迹罕至,他们又有众多高阶修士,足够可以杀人灭口,到时候再嫁祸给别的宗门,他们的地界上,谅人皇再能耐也查不出什么来。 打定主意掌门便不再犹豫,也不和李如琢废话,朝左右使了个眼神,执剑一起朝李如琢攻来。 李如琢轻轻一笑,眼含讽意,召唤出佩剑一记横扫,爆发出的强悍灵力让轻敌的几人瞬间被击飞数丈,掌门口吐鲜血,满脸不可置信:“你竟然是……渡劫修为!莫非……” 李如琢剑尖斜指在地,血珠便顺着剑尖滑落,洇如泥土之中,而他手中灵剑已经澄净如初,李如琢微微偏头,眼尾轻轻一挑,勾起无尽杀意:“啊,被你发现了。” …… 人皇赶到的时候,在场之人已经全部死在李如琢剑下,李如琢站在横陈的尸体面前,佩剑不断地往下滴着血。 人皇震惊地问:“你干了什么?!” 李如琢偏头看向人皇,脸上还带着未退的血腥杀伐之气,眼神却有些空茫:“残害同袍以精进修为,按律当诛,父皇,儿臣在执行您的旨意。” 人皇此时也看见双臂被剔得白骨嶙峋的老者,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道:“你不该亲自动手。” 李如琢眼睛微微发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因我而起?” “够了!此事与你无关,人若贪得无厌,终究会走到灭绝人性,六亲不认的地步,琢儿,冷静下来。” “那么,要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我不想有人因此而死。” 人皇眼中浮出无力的悲伤:“朕不知道……朕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朕的子民……” —— “师妹……师妹!” “阿浮!” 云浮猛然睁开眼,心脏还突突跳个不停,又是梦。 她竟然又梦见了李如琢的前世,而且这次她全然意识不到这是一个梦,梦中血淋淋的人骨,以及李如琢灭明阳宗修士的事,都真实到令人恐惧。 云浮捂着胸口坐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心中惊惧慌乱的感觉,她惶然望向珑渊:“师兄……” 珑渊神情似有不忍:“你又做梦了。” 云浮愣了愣,轻轻点了一下头。 珑渊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最终只是安慰道:“很快就可以回天庭了,别怕。” 云浮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恍惚,紧接着微有些迟钝的大脑立刻从珑渊的话里捕捉到什么:“玄天宗有动作了?” 珑渊颔首:“现在去正好跟上他们,你休息,我去。” 云浮连忙道:“我也去。” 珑渊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按回床榻,神情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云浮却道:“收魂期间人魂必有波动,如若到时候我体内的人魂突然发作,您又不在身边,被玄天宗的人发现就遭了。” 珑渊这才没有坚持,不过依然皱着眉对云浮道:“待会儿身体不适立刻告诉我。” “嗯。” 人魂出现的地方位于玄天宗仙府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山上,徐啸行没来,许是觉得区区一缕孤魂还犯不着让他亲自出手,但是徐凝衣和徐彦都在,旁边还有云浮在梦里见过的那两个修士。 两个修士在前面开道,徐凝衣和徐彦走在中间,而云浮和珑渊隐身缀在一行人身后。 徐凝衣边走边四处打量:“此地离仙府不远,竟然还会出现妖邪之物,往日里修士巡逻就未发现异常吗?” 徐彦道:“师姐,沫邑群山环绕,除了九涧十八峰,外围还不知有多少座山,这些山林平日人烟罕至,阴气旺盛,极易滋生邪祟,据说初任掌门之所以将仙府建在此处,也有镇压邪祟之意。” 徐凝衣赞赏道:“看来你已熟谙宗门典故,平时没少下功夫吧。” 徐彦谦卑地笑了两声:“我资质平凡,好不容易能够成为内门弟子,自当多加勤勉。” 说话间,走在前面的两个修士停下,转身对徐凝衣道:“大师姐,到了。” 徐凝衣几人驻足,云浮和珑渊也停了下来,此处杂草丛生,古木横斜,枝干虬结,但杂草比起山林的其他地方略微稀疏一些,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碎石,偶尔可见光秃秃的墙基。 徐凝衣环视四周,神情戒备,然而周遭除了一片荒寂的空地什么都没有,她问两个外门弟子:“你们所说的冤魂就在此处?” 那两名弟子见周围半天都没有动静,也有些不确定了:“应、应该就是这里。” 徐凝衣眉心微皱,半信半疑,对徐彦道:“用引魂铃试一试。” 徐彦依言拿出一个酒盅大小的金玲,铃铛表面篆刻着引魂的符文,仙门世家收魂捉鬼,降妖伏魔,所用法宝各有不同,但这引魂铃却是各仙门最常用的,因为它可以用铃声招引迷失的孤魂,又不需要太多灵力,筑基期以上的修士皆催动这个小法器。 云浮立刻看了珑渊一眼,珑渊意会,只待引魂铃一响,引出魂魄,他们就动手。 叮铃—— 叮铃—— 清亮却诡谲的铃声穿透层层密林,朝着远处荡去,云浮感到些微的不适,但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然而铃声传到某一处的时候似乎被看不见的光幕挡住,声音立刻被反弹了回来。 叮铃叮铃—— 急促的铃声如毒针一般钻进云浮的心脏和大脑,刺得她疼痛难当,忍不住弯下了腰。 她额头瞬间起了一层薄汗,体内的人魂躁动不安,似乎要从她的身体中撕裂出去。 “师妹!”珑渊低唤一声,他目光紧紧盯着云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好在玄天宗的人很快发现异样,停止了摇铃,云浮缓过气,对珑渊道:“我没事。” 见引魂铃的铃声被反弹回来,徐彦诧异道:“为何会如此?” 徐凝衣眯起眼睛,眸光变得犀利,显露出掌门之女的风范:“前方有结界!” 第44章 两个外门弟子闻言立刻道:“对,那抹人魂似乎就禁锢在这个结界里面,上次我们明明听到了声音,然而符纸飞到此处就自燃了,根本无法靠近。” 徐凝衣和徐彦合力施法,释出灵力朝前方袭去,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如若无物的空气漾起一圈圈涟漪,幽蓝的光晕因为结界的阻挡扩散成一个巨大半圆穹顶,逐渐显现了结界的全貌,然而依然无法撼动结界丝毫。 两人坚持了一炷香后灵力渐渐不支,迫不得已收手,蓝光散去,前面的空地依然空若无物,结界完好无损。 就在这时,被结界笼罩的空地传来一个微弱低哑的声音:“疼,好疼……” 云浮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好疼……” 珑渊一把揽住云浮,神力如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注到云浮体内,然而无济于事。 云浮想告诉珑渊不用管她,先想办法将玄天宗的人支开再说,然而一抬头就看见珑渊脸色发白,表情比她还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云浮感觉身体里的剧痛都减轻了许多。 云浮厚颜忖度,珑渊如此担心她,想来也许、大概、还是……看重她的吧。 云浮朝着珑渊绽开了一个笑:“师兄,我没事。” 珑渊瞳光狠狠一颤,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忍和隐痛,他扶着云浮靠在树旁,设下结界就准备去对付玄天宗的几人。 云浮眼疾手快地拉住珑渊:“等等,他们快走了。” 那边徐凝衣和徐彦隐隐生出一丝惶恐,并不是他们没有见过孤魂怨鬼,而是连他们都无法降服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冤魂了。 徐凝衣沉声道:“布下这个结界的人恐怕修为高深,不是你我能够打开的,好在结界将魂魄禁锢在此处,我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回去请父亲。” 徐凝衣话音刚落结界中又传来幽幽的声音:“疼,好疼……” 云浮也快疼得受不了了,不愧是身负神力人皇之子,纵然她是仙体也难以抵挡这种浑身撕裂的剧痛,她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害怕珑渊因此分心。 被点到名的两个外门弟子目带惶恐,面露难色,徐凝衣拧起眉:“怎么?” 两个外门弟子连忙摇头:“没……没什么,弟子遵命。” 徐凝衣和徐彦很快消失在山林间,珑渊目光朝两个外门弟子一凝,二人同时缓缓垂下了头,陷入似睡非睡的幻境。 没有人碰那结界后,云浮体内的魂魄重新蛰伏,不再作怪,疼痛退散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起身跟随珑渊朝着结界靠近。 珑渊凝眸看她:“还好吗?” 云浮朝珑渊靠近两步:“好多了,现在已经不疼了,师兄不用管我,先把此地的人魂收了我体内的人魂才会安分。” 珑渊依然面带忧色,但云浮说得对,唯有现将人魂收回,她才不必受此痛楚,也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结界上。 第52章 珑渊抬手需虚覆于前方,一缕游丝般的神力从掌心飘出,果然被挡在透明如无物的结界前,神力绕着结界游走了一圈,云浮发现其覆盖的位置大概就是一间屋子那么大。 云浮问:“师兄您也打不开这个结界吗?” 珑渊仔细审视四周:“这恐怕并非结界,而是阵法,五百年前留下来的阵法。” “阵法?” 云浮转着脑袋四面八方看了看,然而空荡荡一片山林,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设阵的痕迹。 只见珑渊扫视了一圈,踱步来到一处高出泥土寸余的石柱前:“此阵应该是以九宫八卦为雏形建成的一个密室,一共有九个阵眼,每一个阵眼都有一位至少化神期的修士倾注灵力共同结成阵法,而破阵也必须要有九位化神期的修士共同完成,所以玄天宗的人破不了这个阵。” 云浮陷入沉思:“九位化神期的修士……” 忽然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她猛地想起来,对珑渊道:“当初人皇第二次请通仙桥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一个密室里,当时就有八位长老,加上人皇就是九个人,所以这里是……” 云浮再次抬头仔细打量这座荒山:“……六百年前上林苑的秘境?” 然而六百年光阴,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山川风貌终究有所变换,云浮已经无法辨别这里是不是就是当年李如琢得知自己不能成神的地方。 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李如琢的人魂被打散后,其中一缕人魂便凭着本能来到此处,为自己寻求了一个庇护之所。 珑渊道:“确是此地。” 云浮凭着记忆绕着方才神力游走的范围转了一圈,果然在不显眼的草丛里发现了其余八个阵眼。 她对珑渊道:“既然如此,我们动手吧。” 这种阵法,对于云浮来说,不需要九位化神期修士,甚至不需要珑渊,她一个人就够了。 珑渊又在山林布下一个结界,挡住神力外泄,然后和云浮各自朝着一个阵眼灌注法力。 石柱在触到法力的瞬间就化成粉末,与此同时云浮立刻感受到了阵中魂魄的不安,连带着的是体内魂魄的躁动,熟悉的痛感再次袭遍全身,云浮咬牙,和珑渊一起又击碎了另外两个阵眼。 “噗——” 她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喷溅在地,跪倒在草丛里。 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珑渊将她扶起来,神力再次注入身体,替她护住心脉,云浮感觉到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许是因为疼得脑子也不清醒了,云浮竟然对着珑渊脱口而出:“陛下是在心疼我吗?” 然而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刻疼得晕死过去,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这种话,而且这都说得什么话! 云浮连忙改口:“师兄,我不要紧,还是快些破阵,如果一会儿玄天宗的人赶来就遭了。” 从这里御剑到玄天宗,一个时辰足以,若是他们不能短时间内收回人魂,很可能回被玄天宗的人撞个正着,到时候就难收场了。 回答云浮的是体内越发汹涌的神力,珑渊沉声道:“别说话!” 云浮叹了口气,对珑渊道:“师兄,神力只能暂时安抚人魂,待会儿解阵势必会继续发作,长痛不如短痛,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收回人魂,它才不至于如此躁动。” 珑渊闻言终于停止输送神力,对云浮道:“我知道,你等着。” 云浮刚松了口气,就见珑渊站起来,召唤出天子献上来的那柄灵剑,珑渊掌心朝下,灵剑悬浮于空中,珑渊轻轻一拂,面前便出现五柄一模一样的灵剑,然后催动神力同时朝着其余的五个阵眼袭去,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在云浮耳边轰然响起,因为神力过于猛烈,刚才珑渊布置的结界也剧烈晃动起来,岌岌可危。 云浮看得心惊胆战,她已经在想要是一会儿结界破了神力外泄召来天上那帮神仙,他们要找什么借口。 好在结界碎裂的同时,余下的阵眼也同时被震碎,珑渊迅速收回神力祭出阴阳镜,将阵法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人魂收回了镜中。 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看得云浮目瞪口呆,珑渊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从未见他如此急躁。 等一切结束后,珑渊回头问云浮:“还疼吗?” 云浮还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动作,望着珑渊呆呆地摇了摇头。 珑渊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前方传来徐啸行的声音:“什么人!” 珑渊顷刻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云浮面前,揽着她的腰一个旋身,带着她消失在山林之中,离开前还不忘解开魇住两个外门弟子的术法。 两人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狼藉的现场,然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们,清风拂过,山林中的树叶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将两人的惊呼掩盖。 此时徐啸行和徐凝衣赶到,看到明显被灵力破坏过的墙垣和杂乱的山林空地,徐啸行脸色阴沉地问左右:“你们说这里只有一缕孤魂?” 徐凝衣道:“是,父亲,”她扫视四周,面上浮现怒意:“是谁敢在玄天宗的地界上撒野?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个外门弟子普通跪倒在地:“弟子不知,方才弟子仿佛睡着了一般,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等再醒来,这里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 徐啸行浑身一震,眼神陡然变得冷厉森然:“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是……” 徐啸行表情阴厉:“林渊和林青……” 徐凝衣诧异:“竟是他们?何以见得?” 徐啸行没有告诉女儿,他首次在上京城接见那两个散修的时候,就有过类似感觉,中间似乎是失去一段意识,再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走到被灵力破坏的碎石堆上边定睛一看,眼神危险地眯起:“竟然元婴期……” 徐凝衣更加惊讶:“元婴期,怎么可能?!” 如今的修仙界,哪里还能一下子出现两个如此年轻的元婴期修士,联想到这两人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徐凝衣也觉出几分匪夷所思。 徐凝衣问:“他们接近玄天宗的目的是什么?” 徐啸行没有回答徐凝衣的问题,他很快想到了玄天宗和那位上神的交易,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冷冷扫视一圈:“既然邪祟已经被除去,暂且先回府,另外,立刻派人前往迎客峰看看两位林仙长是否还在。” “是!” 第45章 云浮和珑渊当然不可能再回玄天宗,她和珑渊径直离开荒山,来到了沫邑城,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再次改变了样貌,越发平平无奇,比第一次还要不起眼,也没有以修士的身份在城中行走,而是以行商的兄妹自居。 本来云浮还想再回玄天宗,毕竟难得来到老巢,如果能够彻底查出他们和玄晖的渊源再好不过。 她是这样对珑渊说的:“就算玄天宗的人怀疑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从未离开过客院,只要咬死不认,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珑渊却不同意:“徐啸行远比你想的精明,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他所图为何,至于玄晖之事,我已有论断。” 云浮有些惊讶,这段时间他们几乎一直在忙着寻找人魂,都没有查过玄晖的事,珑渊竟然已经有了答案。 云浮问:“玄天宗给玄晖传信了?” 珑渊道:“差不多,等回到天庭,我会亲自处理此事。” 珑渊都这么说了,云浮也不好再过问,她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天庭?” “先去昆仑。” “昆仑?” “昆仑山的雪魄莲,有安魂之效,有了它,人魂离开身体时,就感受不到疼痛。” 云浮一愣,原来珑渊去昆仑是为了她,云浮心口升腾起一股隐秘的热意,连带眼眶也微微发热,但她心里清楚,如果此刻是陆吾位于她的处境,珑渊也会这么做。 云浮对珑渊道:“师兄不必麻烦,您之前说过只要回到云极宫,我进入青玉莲后就可以将魂魄引出。” 珑渊道:“可你依然要承受神魂分离之苦,比赵天子更甚。” 云浮想说她忍得住,珑渊已经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城外赶。 二人下凡后都敛尽自身仙气,将法力尽数压制在元神中,因此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其他时候都只能如凡人一般行动,昆仑位于关外,离大禹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可能像做神仙那样行随心动,说去就去,出城以后御剑就是最快的方法。 云浮和珑渊向西御剑飞行了一整天,确定彻底摆脱了玄天宗的人后,在一座小城中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将尽,云浮和珑渊打算在此先修整一番。 小城远比不上沫邑和上京的繁华,但尚算热闹,街上小贩来来往往,吆喝叫卖,很是有些人间烟火气。 “莲蓬糕——又香又甜的莲蓬糕——五文钱一个!” 第53章 云浮略过嘈杂的喧嚷声,远远便就听到有人在叫卖莲蓬糕,开心得连赶路的辛苦都一扫而空,高兴地对珑渊道:“这里竟然也有莲蓬糕!而且还只卖五文钱!” 要知道芙蓉阁的莲蓬糕可是要一两银子一块呢! 云浮兴冲冲地朝着小贩走去,热腾腾的糕饼在蒸笼中冒着香气,乳白色的点心透出清透浅淡的绿色,一看就很有食欲,饶是神仙没有饿感,云浮此时都觉得她饿得不行了。 云浮对老板道:“老板,我要一份莲蓬糕。” “好嘞!姑娘稍等!” 卖糕饼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身材精瘦,皮肤微黑,但人很是精神,动作利落地用裁好的荷叶给云浮装了四块糕点。 云浮第一时间递给身旁的珑渊,随之反应过来珑渊似乎不喜欢吃点心,笑容不由淡了下来。 珑渊察觉云浮的变化,伸手捻起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良久,才对云浮道:“味道不错。” 云浮这才吃了一块,随即眼睛一亮,这个味道,荷叶和莲子的香气比芙蓉阁的更浓郁,也更加清新,云浮惊喜万分:“真好吃!” 小贩笑了:“姑娘有眼光,我这莲蓬糕啊,用的都是自家荷塘里新鲜采摘的莲子,荷叶也是清晨露水未干时就摘下的,再配上我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莲蓬糕比哪家都清甜可口,去了别处可就吃不到了!” 云浮边吃边和小贩聊天:“竟然还是祖传的?” 小贩自豪道:“那是,不是我吹牛,传了六百多年呢,我们祖上有人在皇宫做过御厨,当年人皇……咳咳……当年宫里有很多贵人都很喜欢吃先祖做的莲蓬糕,要不是后来世道变了,兵荒马乱的,祖上逃难至此,最终在洛邑城中定居,靠着做莲蓬糕的手艺才在乱世中谋生活了下来。” 云浮放慢了动作,若有所思,问小贩:“老丈所说的可是六百年前人皇宫中?” 老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是自然。” 云浮闻言,又认真地尝了一个莲蓬糕,琢儿当年吃到的莲蓬糕是否就是这个味道…… 乾坤袋里的东西用了大半,云浮想用来装莲蓬糕正好,于是对小贩道:“老板,你的这些糕点我全要了。” 老板十分惊讶,他今日出摊的点心可是有近五笼,这姑娘竟然全部都要了,他像云浮确认:“全部都要吗?” 云浮道:“对,全部!银子不用找零了。” 说着放了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在小贩桌前,小贩看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连连摆手,憨厚地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真是折煞老汉了,这么多点心顶多就值几百钱,一两银子都不用,这么多年钱我哪敢收。” 云浮却道:“老板就收下吧,就当……谢谢你让我尝到了这个味道。” 云浮转眼一看,珑渊也吃完了手中的莲蓬糕,正在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 见她看过来,珑渊垂眸看她,眼神温和,却并无多余情绪,只道:“待会儿接着赶路。” 云浮疑道:“我们不是打算先找个客栈歇息一晚再走吗?” 珑渊却道:“此处是洛邑城,依然是玄天宗的势力范围。” “洛邑……” 云浮此时才捕捉到方才被她忽略的信息,洛邑…… 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老板已经用干净的油纸将所有莲蓬糕打包好递给云浮,云浮却猛地抓住老板的手:“你说这里是洛邑!” 老板不明所以:“是啊,此处就是洛邑城,有什么问题吗?” 云浮终于从凌乱的思绪中抓到一点线索,昨天晚上留宿玄天宗的仙府,她便梦见李如琢西巡至洛邑,在树林中发现明阳宗前掌门被其子抽灵割肉的事,那个明阳宗的掌门叫什么来着? 徐彻! 而玄天宗的掌门也姓徐!莫非两者真有什么联系? 云浮当机立断,揣上莲蓬糕后对珑渊道:“师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然而来到城外御剑的时候云浮却发现了不对,她竟有一瞬间用不了法力。 云浮惊疑不定:“师兄!” 珑渊似乎也神力尽失,他眼中也闪过不可思议,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连珑渊的神力都用不了了,云浮更加骇然:“为何会这样?” 随即她瞬间就想到了什么:“噬灵散!” 珑渊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噬灵散?”他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云浮被珑渊周身骇人的气场吓到,从不知珑渊竟然还有这般可怕的模样,声音带了丝小心翼翼:“师兄,接下来要怎么办?” 此刻他们被噬灵散吞噬了灵力,一丝法力也无,但要破解也不难,只要自行解除封印,恢复仙体,凡间的药物自然对神仙无用,然而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在此处泄露行踪,招来天上的神仙。 解与不解,一切还要看珑渊的意思。 然而还不等珑渊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幽灵般的笑声:“两位仙长果然见多识广,竟然立刻就猜到了是噬灵散。” 云浮和珑渊转身,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人。 珑渊神情漠然:“徐掌门。” 来人正是玄天宗掌门,徐啸行,此刻的徐啸行,面容阴鸷,眼神中泄出丝丝邪气,与世人眼中威严正直,礼贤下士的正派之士截然不同。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是对噬灵散的功效极其放心,徐啸行竟然只带了玄天宗三个金丹期长老前来,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徐啸行不发一言,袖中陡然飞出两股黑雾凝成的绳索,瞬间将珑渊和云浮捆了个严严实实。 云浮和珑渊皆不为所动,连表情都不曾变过一分。 云浮半眯着晲视徐啸行,眼中嘲讽多过怒意。 那眼神刺得徐啸行怒从心起,冷笑连连,道:“死到临头还在这摆架子,这缚灵索可是玄天宗祖上传下来的法宝,别说是元婴期修士,就是化神期修士也无法挣脱,哼……两位仙长还请再次到玄天宗一续。” 玄天宗密室,墙壁四周都以朱砂描绘着一道道猩红符文,密室四角放有连枝灯树,烛火跳跃舞动,连带着墙上的符文都仿佛在灯火的映照下浮动游走,越发显得阴森恐怖,密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祭台,祭台的台面同样一朱砂一笔而就绘制一个巨大的符咒。 这样的布置云浮在梦中见过,厉后抓住李如琢想要夺取他的神力时,就是将李如琢禁锢在这样的一个密室中。 云浮立刻就明白了徐啸行的目的,他竟然想要她和珑渊的修为,想要一刀刀割尽他们血肉的同时,用邪术一点点抽取他们的法力。 徐啸行和几个长老已经开始布阵,徐啸行感叹道:“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能有除了我和青山派那个老太婆以外的元婴期修士,本以为这辈子我的修为都无法再进一阶了,却又遇到了你们,真是天神庇佑。” 云浮呵呵冷笑出声:“你说的天神,该不会是魔神吧?他知道你做这种事吗?” 第46章 徐啸行神情一厉,眼中迸射出噬人的杀意:“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云浮道:“都说了我们来自关外,知道的事可比你以为的多,不过魔神何其傲慢,断不会驱使属下行此下作之事,所以我猜,徐掌门这将人千刀万剐再抽走灵力的做法,应该是家学渊源吧。” 徐啸行神情狰狞犹如地狱吃人的恶鬼:“你到底是谁?” 云浮一点也不怵他,接着道:“你们宗门在成为魔神的走狗之前,应该叫明阳宗,对不对?而你们其中一位先祖,名叫徐彻,是不是?” 云浮说这话的时候珑渊被缚灵索捆着坐在一旁,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周身的气场冷得可怕。 别说徐啸行,就连那三个长老的表情都精彩纷呈,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骇浪,这等宗门秘事,就连玄天宗的内门弟子都不知晓,这个外人竟然说的八九不离十。 徐啸行压下内心的震颤,人皇时期,先祖为了突破修为不惜残害亲父,不想被秦王撞了个正着,当场就被秦王正法,后来人皇派人彻查此事时,发现明阳宗的修为高深的的修士几乎都参与其中,于是下旨将明阳宗的高阶修士尽数斩杀,以儆效尤。 徐啸行的先祖是当年明阳宗掌门的私生子,因为不在族谱上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便投靠了意图谋反的大司马赵晋,赵晋夺位成功后迁都上京,先祖便请求新皇将皇城旧址沫邑以及周围的一些城池赐予明阳宗做封地,后来明阳宗得到魔神青睐,得以为之效命,便将明阳宗改为了玄天宗。 这些陈年秘事并不光彩,就连玄天宗的密札都未记录此事,而这两个号称关外来的修士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啸行心中隐隐产生一股恐慌,他直觉眼前二人的来历恐怕并不是寻常修士那么简单,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想尽快结束两人的生命。 第54章 徐啸行语气阴森地对云浮道:“就算知道这些事情也无济于事,因为今日注定是你们的死期。” 徐啸行说完这句话后,被缚灵索牢牢困住的两人没有露出愤怒或恐慌的神情。也不像十几年前被他囚禁的兄长一般怒骂或是求饶,只是静静地,目光怜悯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过是渊中蝼蚁,跳梁小丑。 这个认知让徐啸行感到不快,心中戾气翻滚,只要杀了他们,得到他们的灵力,他就可以顺利进阶化神期,离仙途更近一步,这个想法又让他微微兴奋起来,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笑。 被缚住的女子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偏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男子:“师兄。” 噬灵散和缚灵索对于凡间修士或许是索命的法宝,但云浮和珑渊不是凡人。 要摆脱眼前的麻烦很简单,只需要解除封印动用法力就可,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将身份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天庭那边也就瞒不住了。 云浮此刻再次询问珑渊的意思,不是问他眼前的情况要如何做,而是问他身份暴露后该如何向天庭那帮神仙交代。 珑渊动作自然地站起身,缚灵索仿佛遭遇天敌的小蛇,未经法术催动便自行收缩,胆怯无声地滑落至地面,宛如屈服于无形的威压之下。 他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目光平静如初,但看徐啸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云浮见状,知道珑渊已经下定决心,遂也跟着站起来,轻轻跺了跺脚,像抖落灰尘般将可以束缚住渡劫期修士的缚灵索给抖到地上。 徐啸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骇异,瞳孔剧烈颤动:“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其他几个长老同样惊恐万状,虽然方才进入密室时,为了布阵还没有来得及将人绑上祭台,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挣脱宗门秘宝,这可是连化神期修士都奈何不得的法宝,莫非此二人的修为远不止……可是这怎么可能?! 此刻几人已经顾不得其他,不管什么修为,只要进了这密室,谁都无法再逃出去,徐啸行和几个长老连忙催动阵法,企图用阵法先禁锢住两人再说。 几人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灵力注入阵法,四周墙壁的血红符文泛起诡异的红光,仿佛真的有鲜活的血液在其间汩汩流淌,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森气息。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六百年前流传下来,由历代高阶修士不断改进的阵法,竟对云浮和珑渊毫无作用,他们毫发无损地站在密室里,却足以让在场的几人心生无限恐惧! 云浮朝着徐啸行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你惹不起的人了吧。” 这时珑渊朝向前迈了一步,他面朝徐啸行,目光却未曾在对方身上有丝毫停留,连个眼神都欠奉,只见淡金色的神力在掌心缓缓汇聚,逐渐凝成一个炽热耀眼的光球,修仙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小的光球之中,蕴含着的是能够摧毁山河、撼动天地的恐怖威力。 云浮见下一秒神力就要朝着徐啸行击去,大惊之下连忙阻止:“师兄!” 珑渊回神,掌心轻轻一翻,朝下一压,光球立刻消失于无形。 云浮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看向珑渊,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和担忧:“师兄……不要杀他们。” 天行有常,纵然身为神仙,也不能随意滥杀无辜,剥夺凡人性命,否则必遭天谴。 珑渊将手负于身后,垂下了眼睑,沉默不语,云浮却松了口气,好在她及时唤回了珑渊的理智,没有让他失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啸行等人早已被吓的面色青白,魂不附体,他们本就供奉魔神,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人转身欲逃,却因过度的恐惧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像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爬行,一边爬一边抖如筛糠,每一个细微的战栗都透露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慌与绝望。 珑渊冷淡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徐啸行回神,惊恐地看向珑渊,徒劳地挣扎:“不……上神饶命……” 珑渊面容犹如深潭,看似平静无波,然深潭之下,是深不可测却又令人恐惧是源泉,无端让人心底发寒,他身形凝定不动,静静地盯着徐啸行,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徐啸行却感觉体内的灵力犹如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的外泄,丹田如被无形的利器扎通了无数个小孔,其中灵力争先恐后地向外逃逸。 身为修仙之人,最残忍的惩罚无异于数十年修为毁于一旦,徐啸行满脸绝望,他双眼圆睁,嘴唇颤抖着,只能无助地发出微弱的呼喊:“不……” 然而他们虚弱的祈求终究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力充沛的丹田,在短短数息之间彻底枯竭,数十年来的修为一点点消逝,直到变成废人。 云浮一直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乞哀告饶,痛哭流涕,心中却没有一丝触动,只觉罪有应得。 为了灵力不择手段的人,废除他们的修为足以让他们生不如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为恶者的报应。 徐啸行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眼神空洞,面若死灰。 云浮径直跨过几人,释出法力企图打开密室的门,然而密室却纹丝不动。 云浮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回事?” 珑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旁,单手为掌,凝聚神力朝着密室门压去,看似脆弱的石门轰隆晃动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如初,纹丝不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打开。 珑渊的脸色也变了,沉声道:“九天禁神阵。” 云浮闻所未闻,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事态的严重:“这是什么阵法?” 竟然连珑渊的神力都无法破解。 原本瘫在地上的徐啸行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嘶哑刺耳,如夜中飘荡的厉鬼:“此阵,本就是为了抽取神力而设,纵然你们是天上的神仙,也、也逃不过……曜天上神所创禁神阵,当年人皇一脉……就是悉数丧命于此阵之中,今日……能让两位上神为我们这等低贱的凡人陪葬,真是痛快至极、死而无憾!哈哈哈哈……” 云浮冷冷道:“凡人从不低贱,是你这等人的心过于丑恶。” “我这等人?”徐啸行修为被废,反而无所顾忌,冷笑着对云浮道:“我这等人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想走通途大道吗?难道我不想靠堂堂正正修行来飞升吗?若不是天上的神仙占尽先机,享尽天地精华,却害怕凡人去争夺资源,便翻脸无情封绝飞升之路,我们又怎会沦落至此?!又怎么会手足相残,犹如牲畜一般啮噬同袍之肉!明明是尔等先为不仁,却自诩高洁,假仁假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匡扶正义的姿态,伪善至极,令人作呕!” 云浮缓缓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这口气哽于喉中,难受至极,太多了,自从经常抓捕伪仙,修补天隙,这样的话就听了太多,云浮知道徐啸行说的是实话,这一切的罪孽都应天庭而起,可是她毫无办法,无力改变现状,纵然做了神仙,也并非事事随她心意,只能无力地看着同族受苦。 她苍白地辩驳:“这世间也有心向正道而修行有所成的修士,他们并不曾残害过同伴。” “可是他们终究也成不了仙!这样的修行要来何用?!他们甘心臣服于天庭听天由命任由摆布,可是我们不愿意,我们本就有机会成仙!是你们毁了这一切。” 第47章 说到后面,徐啸行几乎是歇斯底里,云浮心中一片荒芜,对于徐啸行的话,她已无可辩驳。 珑渊脸色苍白,烛火在他的瞳孔深处幽幽跳动,他的声音几乎与阴暗的密室融为一体:“飞升之途,不仅重修为,更重心性,天道无常于善,而常于恶,你当真以为,凭借戕害同族换来飞升就能高枕无忧吗?你知道他们去了天庭的下场吗?” 珑渊每说一个字,声音便冷下一分,徐啸行的脸色便惨淡一分,然他仍然固执己见,声音嘶哑道:“真相如何,不也任你们编排?神仙视凡人为蝼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今日,便要委屈两位高高在上的仙君,陪我这个凡人走一程了。” 徐啸行说完一掌猛地拍向自己的腹部,脐下三寸是修仙者金丹运转所在,徐啸行修为被废,金丹早已碎裂,他此举确是再次向破碎的丹田发力,使金丹彻底自爆。 “噗”的一声闷响,血肉霎时飞溅,大片淋漓的鲜血铺撒在祭台上,粘稠血腥,滴滴答答。 云浮已然呆住,完全料不到徐啸行竟然会如此决绝。 珑渊却骤然色变:“不好!” 云浮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剧痛迫使她骤然倒地,毫无形象地翻滚挣扎,扭曲抽搐,她张开嘴,却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看见祭台上徐啸行的鲜血如有生命一般流动起来,很快便爬满了整个密室的符文,血红色的金光在符文中晃动,九天禁神阵,竟然已这样的方式被开启。 第55章 纵然云浮在梦中已经体会过一次李如琢神魂被强行剥离的痛苦,也不及此时之万一,原来神魂被强行撕裂,竟然是这般感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云浮感受到李如琢的魂魄想要挣脱她的身体,被迫朝着阵法运转的中心而去,她在地上翻滚扭打,左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她已经无暇他顾。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密室在剧烈的颤动,发抖,有灰尘开始掉落,然后,是大块大块的碎石,猩红符纹织成的血网一根根断裂,破碎,直至化为虚无,一线天光照进她涣散的瞳孔时,疼痛偃旗息鼓,她终于如愿晕了过去。 是以云浮不知道,一片废墟之中,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摇头摆尾,载着她自尘渣中蜿蜒而上,那龙身巨大无比,几乎遮天蔽日,银白色的龙鳞每一片都有磨盘大小,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龙首上两只龙角威严霸气,枝丫形状美丽,莹白纤细的龙须轻盈飘逸,如丝绸般柔软,似有无限温柔,灿金色的龙目犹如同两个燃烧的太阳,炽烈而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却又隐含悲悯。 龙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就盘旋到天际,隐匿于云端之中,彻底消失不见,然其身影还是被眼尖凡人看到。 “那是什么?!” “龙!是龙!” “龙神现身了?!神明显灵了!” “龙神啊……” “求龙神保佑……” 激动的人们纷纷下跪,朝着早已看不见龙影的的天际叩拜祈祷,久久不曾离去。 云浮是被风吹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在天上飞了,具体的说,不是她在飞,而是有什么东西载着她在天上飞,而且一直有冰凉柔软的东西不断拍打在她的脸上,不疼,却足够扰人。 此时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身体已然无恙,在她昏迷之前,禁神阵的禁制应该就被破了,否则她体内的魂魄不可能如此安分。 云浮不用多想就知道破阵的人是珑渊,虽说是曜天设下的阵法,但若珑渊动用神力的话,破解应该不在话下。 是珑渊救了她。 不过,珑渊呢? 云浮坐起身,然而她抬头的一刹,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完全僵住,因为、她好像、就骑在、珑渊、身上。 她,骑了,珑渊? 珑渊,让她,骑? 这个认知过于炸裂,以至于云浮久久回不过神,只傻呆呆地盯着前方。 两侧云海飞速后退,风吹乱了云浮的头发,漆黑的发丝与莹白的龙须缠绕,分开,再缠绕,最终纠结在一起。 珑渊那对漂亮的银白色龙角宛如上古神树的枝丫,静静耸立在云浮眼前,近在咫尺。 云浮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她双手撑在冰冷坚硬的龙鳞上,愣愣地想,原来还是骑在珑渊的脑袋上。 又一缕龙须拂过,好巧不巧覆在云浮眼睛上,云浮下意识抬手一抓,却不想人刚醒傻劲儿还没过,连带着手上也没了轻重,一个用力,云浮像拽缰绳一样拽了一下龙须。 然后,她就见巨大的龙首微微后仰了一下。 然后,珑渊停了下来,他停了下来! 在空无一物的云海中,珑渊微微偏过头,然而那脑袋实在太大,云浮只能看见一只灿金色的龙目微微斜向她,金色的瞳光中是她呆愣的倒影,清晰明亮,完整无缺。 龙的嘴巴微微张合:“你醒了?” 依然是珑渊的声音,清润优雅,又比人形的时候多了一分低沉浑厚。 云浮整个人僵住,连舌头都不利索:“陛陛陛陛陛下……” 紧接着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攥着龙须的手,向犯错的小孩似的将手背到身后:“对对对对对不起……” 只见那巨大的龙目微微一转,似有笑意流过。 云浮暗自庆幸,还好珑渊脾气好,并未责怪她的无礼,只听珑渊问道:“还疼吗?” 明明还骑在人家脑袋上,云浮却像很忙似的,手足无措了一阵,才道:“不、不疼了,”随后又小声道,“多谢陛下相救。” 闻言,珑渊转过头,缓缓朝前走去,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昆仑了。” 说话间,龙身便已经又向前游走了数百米。 云浮回神,立刻撑起身想要从珑渊身上离开:“不用了!我已经完全好了,一点都不疼了,我可以驾云和陛下一同前往昆仑。” 珑渊轻轻晃了晃脑袋,云浮便被晃得跌坐回去,只听珑渊道:“坐好。” 然后珑渊猛地加快了速度,瞬间走出百里,云浮无法,只好定定地坐在珑渊后脑的位置,姿态僵硬,一动不敢动,就连冰凉柔软的龙须将她整个人包裹都不敢再扒拉一下。 昆仑仙境位于人界西北,虽处凡间,却为天帝之下都,凡人所至之地,也只是昆仑仙境的最外围,冰山一角。 真正的昆仑仙境,终年云雾缭绕,仙气绵延,山泽流春,温和无风,其山多美玉,晶莹剔透,其林多神木,四季常青,有神鸟仙兽,啼声清越,正所谓昆山玉碎,凤凰来仪,昆仑山的神圣与庄严,非亲眼所见,绝对无法感受其震撼。 在昆仑之巅,最高的山峰之上,一座白玉砌成的宫殿群耸立其中,雕梁画栋,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光辉。白玉制成的铃铎悬于飞檐之下,偶有风至,便想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如闻仙乐。 这座宫殿群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白玉京。 此时宫殿的铃铎皆晃动起来,奏出比以往都要悦耳的仙音,只为迎接它的主人。 然而珑渊还未下降,便有人比他先至。 一群金甲华服的神仙如流星般落在白玉京正殿的月台上,仰头看向盘旋在天空中的龙神,后又恭敬行礼:“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云浮藏在珑渊巨大的龙首后面,从那帮神仙的角度,根本无法发现珑渊身上还藏了个人,她忽然想到,若是珑渊变回人形,那么月台上的神仙就会发现她一路都是骑着珑渊回来*的。 本来天庭的人就已经看她够不顺眼了,若是被他们发现她竟然将堂堂天帝陛下当成了坐骑,只怕恨不得当场把打她成飞灰。 若是其他事情,云浮倒是无所谓,但这毕竟关系珑渊的声誉,她有些无端地惊惶起来。 好在珑渊并没有要变回人形的意思,他微微低下头,灿亮的金瞳盯着众仙:“尔等因何至此?” 一个神仙率先开口:“臣等在天庭观测到人间忽然又神仙显出神迹,便命人查探,发现竟是陛下在凡间显灵,以为有大事发生,故而前来探望,不知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又是九霄仙尊,怎么哪哪都有他。 人神相隔,互不干预,神仙轻易不在人间显露痕迹,也不准私自下凡,以仙体贸然降临人间,更被视为大忌,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九霄仙尊的话看似客气,实则质问,然而在人间显灵的不是别的神仙,恰恰是珑渊,所以他也只能委婉试探,若是换成云浮,恐怕早就被扣上几项天打雷劈的大罪了。 果然,还不等珑渊回答,那九霄仙尊又问:“不知云浮上仙在何处,为何昆仑境内不见她,莫非就是她去了凡间,才引得陛下在凡间显形?” 靠!九霄老儿!云浮咬牙切齿,迟早要你好看! 她藏在珑渊的龙首之后,又有高大的龙角和细密的龙须遮挡,下面的神仙是根本无法发现她的,然而都看不见她人了,还坚持要把脏水泼在她头上。 又有神仙开口:“陛下,云浮出生凡间,受了天恩得以飞升,却目中无人,藐视天规,如今更是犯下天条戒律,如此大罪,理当严惩!” 是风神,亓星上仙。 云浮冷笑,这夫妻俩,三言两语就给她定了罪,连审判都不需要了吗? 云浮刚想起身出去与之对峙,或者直接开战,然而她一动,珑渊又晃了一下脑袋,云浮便再次跌坐回去。 第48章 月台上诸仙正说的兴起,大有长篇大论,势必说服珑渊当场降罪云浮的架势,珑渊却没有给他们机会,反而先发制人,开口质问:“天鉴官可有前来?” 低沉悠扬的龙吟在昆仑镜低低回荡,引得林中神鸟瑞兽嘲哳啾鸣,一时间仙境内清越婉转的啼声此起彼伏,似是对龙神的朝奉和回应。 一阵无形的威压自珑渊周身荡开,啼声骤止,绵延百里的昆仑仙境便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连滔滔不绝的神仙都瞬间闭了嘴。 云浮看不见下方是何情境,只听见珑渊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天鉴官司镜参见陛下。” 天鉴官司镜虽非上仙,却是天庭负责观测凡间吉凶祸福的神官,差事很清闲,因为只需隔一段时间从观尘镜看一看人间有无天灾人祸发生,无伤大雅的,便置之不理,若有重大灾劫,便需上报天庭,由天帝与众仙商议定夺。 第56章 人间疾苦何止千万,若是每一件都上报,那天上的神仙什么都不用做,尽处理凡间的琐事算了,是以天界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朝代更迭,战乱连绵,或是极为严重的天灾,比如洪水、大旱、瘟疫等等,致使尸横遍野,民不聊生时,天庭才需出手平衡一二,至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灾厄苦难,神仙自是顾不过来的。 也正是因为清闲,天鉴官在天庭众仙中无甚存在感,然司镜身份有些特殊,他是九霄仙尊通过仙考擢拔致其玉府做属官,后又推荐到天鉴官的位置上的。 珑渊不问其他,突然传唤司镜,九霄仙尊和风神亓星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只听珑渊问他:“人间被魔界染指已有数十年,此事你可知?” 珑渊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激起月台上一片吸气声,包括九霄和亓星在内,所有神仙都被珑渊之言震惊得无以复加。 “魔界?怎么可能?” “这么说,陛下是因为发现了魔族的踪迹才去的凡间?” “他们暗中潜伏于人界,不知是想要做什么?莫非有什么阴谋?” 众仙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云浮藏在龙首的阴影里,无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龙须,一时拿不准珑渊这是要做什么。 司镜立于月台上,只觉身后无数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一时间如芒刺背,冷汗立时从额前流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回禀:“回陛下,此事……臣,却无所察。” “你既无所察,在座诸卿,也无所察?”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众仙屏息凝神,再不复来时初见珑渊的理直气壮,或眼神游移,或低首不语。 珑渊未再开口,他微微抬眼,硕大的龙目缓缓扫过下首众仙,灿金色的瞳晶极具威严与气势,被他目光扫过的神仙,无一不震慑得大气不敢喘。 就连九霄和亓星也不敢再发一言。 /:. 这时,下方又想起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陛下恕罪,此事臣等确实不曾察觉,陛下可否告知臣,魔族在凡间做了何事,如今诸位仙家既至昆仑,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云浮心中“咦”了一声,竟是陆吾的声音,他这么快就闭关出来了吗? 陆吾开口后,原本凝滞的空气才微微流动起来。 立刻有神仙附和:“是啊,陛下,还请陛下告知在凡间所遇之事,臣等也好听从陛下差遣。” “天界与魔界本已划界而治,互不侵犯,如今竟然私自入凡间活动,其目的恐怕不简单,陛下尽管吩咐臣等,我们定不会让魔族得逞。” 此时人们都注意力都被珑渊放出的消息吸引,已经没人关心云浮在哪了。 珑渊见众仙不再盯着云浮行踪,才缓缓道:“朕偶见一宗门有魔气溢出,前往查探,碰巧碰到了玄晖,有了些许冲突,其于凡间宗门布下神识,窥伺凡间动静,甚至试图左右天子,所图甚巨。” “嘶——” “竟、竟是魔……殿下。” “这怎么可能?” “他要做什么?” “左右天子,他还想掌控人界不成?!” 人群中响起比刚才更夸张的抽气声,议论声愈发沸沸扬扬,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依旧连玄晖的尊位都不敢高声提起,生怕惊动那位张狂邪肆的神。 一直默默偷听的云浮也是目瞪口呆,啧啧赞叹,想不到啊,想不到,珑渊看着温柔好性儿,竟然还有往外冒黑水的时候,不动深色就将在凡间显灵的锅扣倒玄晖身上,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术,再加上“罪魁祸首”还是令众仙闻风丧胆的魔神,底下那帮人已然对珑渊的话深信不疑了。 方才那些着急挣表现的神仙也不敢再说“为陛下分忧”之类的虚词了,毕竟在凡间作乱的可是魔神,这岂是他们能够插手的。 “天鉴官。”珑渊一开口,悠悠龙吟便在昆仑仙境阵阵回荡,所有活物都笼罩在龙神强大的气场之下。 司镜抹了抹额前的汗:“臣、臣在。” “渎职失察,致使人间藏祸,免去天鉴官一职,重回下界修行。” 司镜脸色惨淡,下界小仙无一不是刻苦修炼,一步一步通过仙考来到上界的,如今被贬回下界,过往努力尽皆作废,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然而凡间出了魔族踪迹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有察觉,天帝没有将他投入天牢已是开恩。 司镜跪地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九霄仙尊的脸色不甚好看,人是他举荐的,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珑渊虽未言明,然此番惩戒亦是在敲打他。 珑渊一意孤行只带云浮到昆仑修行,九霄就心中不满,今日天庭忽然发现人界异常,天鉴官前来禀报有神仙出现在凡间时,他还以为可以抓住云浮的把柄,不料把柄没抓到,却再次惹得一身骚。 九霄仙尊心中暗恨,云浮,果真是他的克星! 只听珑渊又道:“陆吾。” 陆吾出列,步伐稳健,神色从容:“臣在。”声音冷漠淡定,丝毫没有因为珑渊的威压而露出半分惧意,依旧不卑不亢。 “你近日便在凡间追查魔族之事,由九霄辅助你。” 九霄仙尊微微讶异,原以为他屡屡冒犯,必见弃于珑渊,不料珑渊竟然还愿意将此事交予他,他心中有些激动,立刻出列俯首:“臣领命。” 待九霄仙尊禀毕,陆吾才不咸不淡应了声:“是。” “凡间出了此事,朕决定开放昆仑仙境,准允诸卿入昆仑修行,同时命诸卿时时查探人间消息,以防不测。” 这帮神仙大多都是跟下来看热闹的,然而热闹没看成还差点得罪珑渊,其中有些神仙本生了退意,想要溜回天庭,先去封地或玉府躲一阵子再说。 不料珑渊突然施恩,竟然准允他们在昆仑修行,喜出望外之下,纷纷朝珑渊拜谢行礼:“谢陛下恩典——” 见所有人都老实了,珑渊才道:“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昆仑山重归静谧,山间云雾缭绕,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偶尔有几只仙鹤掠过云端,羽翼轻振,留下一道淡淡的银辉。 仙雾缭绕间,白玉京内只余珑渊与云浮。 珑渊化回人形,云浮也不用再躲藏,两人在月台上站定,云浮掩饰般舒了口气,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珑渊。 她四处张望了一阵,没话找话道:“臣第一次踏足昆仑,没想到昆仑虽在凡间,仙气却如此浓郁,比之上天庭亦不差。” 珑渊道:“数万年前,人神共治,昆仑亦是凡间通往仙界的通道之一,天界和人界划界而治后,互不侵犯,通道便也被关闭了,只留下通仙桥,给予人界一线天机。” “哦……原来是这样……” 又是一阵无话。 珑渊转身朝内殿走去,同时对云浮道:“你刚受了神魂之扰,又一路从凡间赶至昆仑,想必辛苦,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云浮看着珑渊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她握了握拳,将那股酸涩难明的情绪赶走,跟着珑渊进了殿。 殿宇内部陈设亦是由各色美玉宝石所制,清辉滢滢,流光柔婉,甫一进殿就能看见一张巨大的白玉案几,上面放着几卷仙籍经卷,案几两侧各有一座青玉香炉,炉中燃着清幽的莲香,青烟袅袅升腾,两边偏殿以白玉屏风相隔,一侧屏风雕刻仙鹤展翅,一侧则雕刻凤凰于飞,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珑渊来到案几前坐下,然后招呼云浮:“来坐。” 他抬头的一瞬,目光直直望进云浮眼底,云浮却觉得心脏像被小锤轻轻砸了一下,方才被压下去的那股酸胀之感再度涌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涌。 无他,只因云浮此时才发现,珑渊已经撤了障眼法,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如冰似玉的面容,潋滟如莲的眉眼,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凝聚在了他的脸上,气质清冷高华,却又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和温柔。 在凡间太久,云浮几乎习惯了珑渊不显山不露水的外表,此刻陡然被这极致的美貌冲击,竟久久回不过神,她明显感觉到她的脸在微微发热。 云浮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别开眼,微微低着头走到珑渊下首,安安静静地坐下,连她都没有察觉,面对恢复了真容的珑渊,她又变得像在天庭时那样恭敬和小心,仿佛在凡间的洒脱与随意,都随着身份的恢复被抛弃。 不过本来,凡间就没有姓林的师兄妹,天庭却有温和却清冷的天帝,以及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云浮上仙。 珑渊自然也察觉了云浮的变化,他微微蹙了蹙眉,但那点情绪很快又消逝无踪。 他对云浮道:“手。” 云浮知道珑渊是要探查她体内的人魂,连忙恭敬地将手放在珑渊面前的案几上,当神力再度流入体内是,一点幽微的熟悉感才让云浮稍稍放松。 第57章 她问珑渊:“陛下,您将在凡间显灵之事推到魔神殿下身上,又准允九霄仙尊下凡追查此事,若是真被他查出什么,岂不白费了陛下的心思?” 珑渊却道:“玄晖的手笔,连你我都未寻到蛛丝马迹,更遑论九霄,更何况有陆吾在,他亦查不到什么。” “可我们终究在玄天宗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徐啸行虽然死了,那几个长老还活着……” 而珑渊依然是那句话:“有陆吾在,放心。” 第49章 珑渊又提了一次陆吾的名字,云浮瞬间明白,定是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珑渊已经暗中授意陆吾。 此番命他前往,除了探查,更重要的是替他们清除在凡间留下的痕迹。 云浮又问:“那为何还要派九霄仙尊呢?” 珑渊淡道:“他太闲了,给他找点事做。” 云浮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原来珑渊也很烦九霄仙尊啊,九霄仗着发力高强,又是耀天时代便高居雷神之位的上仙,着实轻狂得很,甚至在珑渊面前都有些忘形。 云浮暗笑了一阵,珑渊已经收回了手,其实魂魄没有动静的时候,她的身体毫无异样,然珑渊却似乎很担心,总是要时不时探查一番。 珑渊道:“偏殿的白玉床有温心养魄之效,待摘得雪魄莲,你便在上面入定,我会助你将其炼化,之后再回天庭。” 云浮有些奇怪:“不将雪魄莲带回天庭吗?” 她以为她在进入青玉莲之前才需要吞下那莲花,原来在这里就可以先行服用。 珑渊也有些诧异:“你不歇息片刻吗?” “歇息什么?” “在密室的时候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其实也不算是伤,只不过很不幸地体验了一次神魂撕裂的痛苦罢了。 云浮其实更想尽快回天庭,但她还是问到:“陛下要歇息吗?” 纵然是上神,一路上折腾了这么久,同样会累的。 珑渊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然而说完后珑渊顿觉不妥,神情微微一滞,不动声色看向云浮,果见云浮微微睁大双眼,一双灵动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珑渊负手而立,面容平静无波:“朕不累,若你亦不觉累,那便回天庭吧。” 云浮见珑渊依旧一副温和却疏离的模样,明白他所说的担心就只是担心,君主对臣僚的担心,怎么也不可能是其他。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那雪魄莲在何处,臣去摘。” 珑渊起身,淡道:“跟我来。” 随即绕过案几后的青玉屏风,朝正殿后门走去,云浮连忙跟上。 推开后门的瞬间,一阵夹杂着莲花香气的风扑面而来,云浮抬眼望去,只见正殿后面是一处断崖,崖下是一汪清泓,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湖中荷叶静静铺展在水面上,冰雪般晶莹剔透的雪魄莲绽放其中,清丽动人。 云浮感叹:“这就是昆仑山的雪魄莲。” 雪魄莲与云极洲金莲湖中的莲花相较,别有一种风姿,却都十分美丽。 云浮摊开掌心,湖心一朵盛开的雪魄莲轻轻一晃,被一股无形的力道轻柔地折下枝头,引着飞入云浮手中,云浮打开乾坤袋,将雪魄连放了回去。 然后她转头望向珑渊,珑渊微微颔首,二人转身消失在昆仑山巅,白玉京旁,下一秒便双双回到三十六重天的云极宫。 云浮看着雕栏玉砌的云极宫,忍不住感叹:“终于回来了。” 就连珑渊都面容舒缓,神情微微松动了几分。 珑渊对云浮道:“将莲花拿出来炼化,服下后面进入青玉莲中,七日后,神魂便可从你体内剥离。” 云浮取出雪魄莲,莹白的莲花浮动在掌心,她用仙气微微一凝,层叠的莲瓣便化作一汪玉液在掌心缓缓流动,直至渐渐凝结化作仙丹大小,云浮将其服下,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此时青玉莲已经被珑渊施法打开,云浮刚要进去,忽然一顿,她有些苦恼地问珑渊:“若届时众仙见陛下归来,却不见我,问起我该怎么办?” 珑渊不以为意道:“不过七天,便说你闭关了罢。” 云浮一想也是,若果说她在云极洲闭关,也没有人会无聊到跑去云极洲找她,便心安理得地踏进了莲台。 青玉莲完全合拢的同时,她便被莲中仙气影响,渐渐陷入沉睡,是以看不见,珑渊看向莲花的眼神,是云浮从不曾见过的,极致的温柔。 三日后。 陆吾来云极宫复命时,意外发现庭院莲池旁的琼花树下竟设了书案香炉,珑渊白衣如雪,端坐于琼花树下,莲花池畔,竟是将需要处理的文书都搬到了这里批阅。 池中的青玉莲被丝丝缕缕的神力缠绕,那神力如烟似雾,轻盈柔和,青玉莲在神力的滋养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时不时摇晃一下,可见其惬意闲适。 陆吾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青玉莲,才向珑渊行礼:“陛下。” 珑渊并未抬头,只将文书又翻了一页:“都处理妥当了?” 陆吾答道:“都妥当了,凡间之人所有关于陛下和云浮上仙的记忆都已经被摸抹除。” “九霄有何异样?” “九霄仙尊追查魔界之事十分上心,并未发现其与魔族有染,陛下,可要继续派人暗中盯着九霄仙尊?” “不用,”珑渊搁下笔,抬起头对陆吾道,“既然如此,凡间之事就此揭过,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再过一段时日就是仙考,可提前做些准备。” 陆吾抱拳行礼:“是。”正待要走,陆吾顿了顿,问道:“陛下既已回宫,云浮上仙是否也回来了?” 珑渊“嗯”了一声,“她受了点伤,在闭关。” 陆吾闻言不再多问,恭敬退下,只是离开时,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池中的莲花,随即收回目光,沉默地离开了云极宫。 待人走后,珑渊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到莲池边,看着池中因为神力温养而舒服地摇摆的莲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静静看了一阵,终究忍不住,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青玉莲的花苞。 那花苞被轻轻一碰,颤得越发厉害,在莲池中央簌簌抖个不停,不胜娇羞。 —— 云浮仿佛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庆幸的事,她一枕无梦,没有再被人魂过往的记忆侵扰,七天来整个人就像沐浴在温泉之中,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有些酥软。 云浮醒来时,青玉莲已经完全绽开,庭院中空无一人,只她一人卧于莲台之上。 云浮心想,还好除了她和陆吾没有人会轻易上来云极宫,否则要是看见她睡在在这,整个上天庭又是一番风雨。 她闭目调息片刻,只觉体内经脉畅通,神魂安定,看来李如琢的魂魄的离开了她的身体。 云浮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舒服了,她轻轻一跃,跳出莲池,环顾四周,云极宫一如既往,清冷安静,庭院中除她以外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若无要事珑渊一般都会待在云极宫内,她朝着云极宫正殿走去,正殿的巍峨的玉门半开半闭,门内是一座赤金雕龙的屏风,上面的金龙气势如虹,龙首高昂,除此以外看不见殿内任何光景。 云浮犹豫了一瞬,于门前止步,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已经醒来,多谢陛下为臣施法抽魂。” 云浮并未刻意提高声音,但她知道珑渊一定听得到,然而等了片刻也未等到珑渊的回应,云浮抿了抿唇,踟蹰片刻,又道:“臣既已无碍,便先行告退,回云极洲了。” 此时珑渊的声音才从殿内传来,温和,却冷淡:“退下吧。” 云浮静立片刻,醒来却没能见到珑渊,终究有些不甘,忍不住开口又问:“陛下,人魂既已离体,接下来该如何做?” 如今人魂已经找回二魂五魄,流落在外的一魂二魄,分别是天魂和天冲、中枢二魄,待找回剩余几魄,李如琢的魂破就算集齐了。 从人界收回一魂二魄后,阴阳镜便再无反应,表明人间已经没有其他人魂,按理来说天魂应该在天界,可是在天庭的时候,阴阳镜也从来没有反应。 天魂被迫离体,若是没有被抓住禁锢,只会逃逸天界,但当年天界与人界完全隔绝,按理来说,李如琢的天魂是到不了天界的,可也不在人界,那么会在哪呢? 珑渊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切皆有定数,三魂七魄已聚其七,余下的不必着急。” 珑渊始终不曾露面,话音落下,云极宫又是一阵冷寂,云浮低头苦笑一声,再次行了一礼后,离开云极宫,下了三十六重天。 她刚离开不久,珑渊身影便出现在云极殿外的扶桑树下,望向云浮消失的方向,然此时早已无甚踪影,只于渺茫无际的云海,在天际翻腾涌动。 屹立数万年的扶桑树古老苍遒,树干粗壮,枝叶广袤,金色的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树叶无风簌簌,久久不息。 第58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云浮下凡月余,后又在昆仑和云极宫耽搁了几天,仔细算算,离开云极洲却也没有多久,但她回来的时候还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满山的虎崽狐崽鸟雀将云浮围了个严实,她瞬间便淹没在一群毛茸茸中,云浮摸着温软的皮毛,满足地喟叹一声,捞起脚边的红狐抱在怀中揉搓,一边听它们叽叽喳喳吵她,一遍由衷感慨,回家真好。 云浮抬眸,见天枢正朝她走来,眸光微微一亮:“你能完全化形了?” 天枢似乎比云浮离开前又长了几岁,犹如凡人二十余岁的模样,面容已经退去了少年的些微稚气,十分俊美,眼神依旧带着狼的野性和锐利,只有看向云浮的时候目光才柔软几分,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和身后的大尾巴都已经完全不见了,只是腿依然一瘸一拐。 天枢微眯着眼睛看着云浮,有些不高兴地道:“你可终于回来了。” 云浮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就去了几天而已,不过短短时日你就有此进益,看来陛下赏赐的仙丹的确是好东西。” 第50章 天枢见云浮因为自己化形而高兴,也露出一丝笑意,然而想到依旧一瘸一拐的右腿,笑容又渐渐淡去:“可惜腿依然没有好。” 云浮视线落在天枢的右腿上,忍不住蹙起了眉,天枢虽为仙兽,却极有天赋,于修炼一途精进神速,若假以时日,修为定能超过大部分上仙,偏偏生来瘸了一条腿。 天枢的母亲曾是一只妖兽,几百年前有一神将与魔族征战时身受重伤,是天枢的母亲舍身相救才得以脱离危险,神将感念其恩,加之天枢的母亲也有意,便由神将点化她,将她带回天庭当坐骑。 彼时天枢的母亲已经有了身孕,却因为神将挡下魔族的攻击受了重伤落下暗疾,待天枢诞生后,才发现小小的狼崽子竟然先天后腿无力,妖兽受了仙气点化变成仙兽,便是仙体,仙体天生就有孕育仙胎,疗伤愈疾之能,然天枢自仙体中出生就带的暗疾,连仙医都无能为力。 后来神将和起坐骑在神魔大战中殒命,天枢在天界失了依靠,才会在天兽宫中备受欺凌,直到遇到云浮。 这么多年,云浮也想了各种办法为天枢医治,却始终没能成功,本以为天枢完全化形时辅以珑渊赏赐的仙丹可以让腿重塑经脉,谁料终究是事与愿违。 思及此,就连云浮都有些惆怅,脚边的小崽子们见云浮仙子和天枢哥哥面露愁容,纷纷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哥哥不要伤心!” “天枢哥哥最厉害了!” 红狐绯焰甚至离开了最喜欢的云浮的怀抱,纵身一跳扑到天枢怀里,两只细长的黑色前爪搭在天枢胸前,睁着圆溜溜的狐狸眼望着他,细声细气地安慰道:“哥哥不要难过。” 天枢笑着揉了揉绯焰毛茸茸的耳朵,将它放到地上,绯焰和其他小兽们便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 云浮见天枢有话要对她说,将凡间带来的点心蜜饯都分给了小兽和仙雀们,让它们都散了之后,才问天枢:“你要说什么?” 天枢神情有几分低落:“听说不久就要仙考了。” 天庭的神仙体系庞大驳杂,各路神仙、天兵天将拉拉杂杂加起来说上百万也毫不夸张,仙僚机构数不胜数,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大量的仙使,是以天界五十年一次仙考,由上天庭的神仙设置考核方式,从下天庭选取能力卓越者进入上天庭做仙使,考核优异者,便可进入上仙甚至上神的玉府当差,留在上天庭修炼,算作认主。 在玉府中,仙使的修为有所成后便可去其主所在衙司任职,成为仙官,更有甚者,还能晋升上仙,从此平步青云。这是每一个下界小仙能够晋升上仙的唯一机会,对他们来说,相当于逆天改命的最佳时机,云浮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云极洲与天庭尚隔一段距离,若是云浮不主动打听,上天庭的消息很少会传到这里,天枢骤然提起仙考,可见其一直对仙考之事有所关注。 原本云浮也有意让天枢参加仙考,可是如今天枢的腿疾既然没有痊愈,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云浮想了想,打算为天枢破例开个后门:“你即使不参加仙考,我也可让你做我的仙使。” “我愿意淬体,请云浮上仙助我。” 云浮和天枢几乎同一时间开口,皆微微一怔,不确定地望向对方。 云浮不由问:“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淬体吗?” 淬体之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元神尽毁,灰飞烟灭,之前云浮建议天枢淬体,天枢不愿意,后来云浮想了想,的确是她不对,这几百年来,天界像她这样敢玩命的神仙还真没有,当初她见天枢因腿伤而苦闷,才脑子一热说出让天枢淬体的话,可之后也觉得不妥,便再未提及此事。 天枢眸色沉沉:“可如今看来,淬体是我唯一能重塑经脉的法子,只有淬体,我的腿疾才有一丝希望治愈。” 然而现在却轮到云浮不同意了:“淬体之法太过危险,你会没命的,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选过仙使进云极洲,若我向陛下陈情破例让你升为仙使,陛下定会同意,你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所谓淬体,就是将萦绕于天地间的仙气引入体内,利用仙气重塑身体的血肉骨骼,打通经脉,洗精伐髓,脱胎换骨,使肉身仙骨与六界仙气浑然一体,自此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扶摇直上。 生来仙体的神仙其肉身本就与仙气同宗同源,不必经此一劫,云浮是凡人飞升,虽然在通仙桥经受雷劫炼化了凡胎,得到一副仙躯,但终究不如生而为仙者,这是与生俱来的差距,所以当初她如果不淬体,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有今天的成就,只能待在下天庭被磋磨打压,直至沉寂无为。 天枢没有想到云浮会拒绝他,语气有些急促:“你可以我为何不可以?更何况是你最开始提议我淬体的。” 云浮真是悔不当初,干嘛要和天枢说这种事,原本天枢还指望修炼化形之后腿疾能够治愈,如今腿疾如故,即使一开始没有那番心思,现在也蠢蠢欲动,毕竟天枢于修炼一途极有天资,本可在天庭功成名就,成为上仙,偏偏因为腿疾而…… 刚成年的狼崽子年轻气盛,云浮只能好声好气劝道:“就当我说错话了好不好,五百多年前我淬体也差点死掉了,要不是……后来也是修养了好几年才渐渐恢复,若你只是为了仙考而去淬体大可不必,等过段时日我就正式任命你为我的仙使,可自由出入上天庭,你也能够更好修炼。” 天枢却听不进去,狼一样锐利的眼睛牢牢盯住云浮:“不是为了仙考。” 云浮不解:“那你为何突然非要淬体不可?” 天枢道:“你一开始也想我去参加仙考,对不对?你想让我进九州的天兵营,做你的心腹,是不是?” 云浮沉默,原来天枢什么都明白。 五百年前,云浮在神魔大战中立得战功晋升上仙,掌九州天兵,然而所谓九州天兵首领,至今都只是一个虚名。 天庭的天兵天将派系林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心思,珑渊成为天帝后,花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彻底将天兵里的一些势力拔除。 神魔大战时,天兵天将死伤惨重,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因此瓦解大半,又逢陆吾和云浮战功赫赫,以武立威,珑渊便快刀斩乱麻将剩下的天兵重组,分为九州天兵营和十域天兵营,并亲自用神力制了两块玉牌作为兵符,分别赐予云浮和陆吾,任命他们为九州十域天兵天将的首领。 云浮在执掌天*兵的过程中渐渐发现,曾经能够手握兵权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上仙,他们有着强大的实力和无数的簇拥者,虽然各方势力因为神魔大战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兵天将中依然有很多人是这些上仙的心腹,以至于云浮至今都没有真正将这支军队握在手中,陆吾那边情况要好很多,但也有同样的问题。 云浮发现天枢天资过人,不仅法力进步神速,还很有领兵打仗的天赋后,便动了让天枢参加仙考再入九州天兵营的心思,能有自己的心腹,掌控兵权也容易很多。 但如今这情况,云浮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天枢拿命来试,她沉下脸:“不必多言,我不会同意的,我知道以你今日的修为,即使白璧微瑕那些人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但仙考的考官不止我一个,到时候若诸仙以你的腿疾攻讦否定你的成绩,那你从此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可我不想你去求天帝!” 云浮不理解天枢莫名其妙的傲气:“这对陛下来说只是个小请求,这有什么不愿意……” 天枢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低了几个度:“我不愿意你去求他!” 云浮被天枢突如其来的怒气震住,沉默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天枢。 见云浮不高兴,天枢又软下来:“让我参加仙考吧,我……可以不淬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毫无怨言。” 第59章 云浮见天枢如此固执,只能妥协,无奈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其他的,好好的准备仙考,若你赢了,我想法子摆平上天庭那帮神仙,你入我玉府,然后再去九州营做神将,这样总行了吧?” 天枢桀骜的眸子闪着幽幽的亮光:“我愿意!” “那去好好准备吧,距离仙考报名也没几天了……喏,这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莲蓬糕,刚才没有全部分完,还有很多,味道可好了。” 这些小食放在乾坤袋里,有仙气护着,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跟刚出锅时没什么分别,云浮将糕饼分了一些给天枢,见他不再纠结于淬体之事,暗暗松了口气,将人打发后回到了寝殿。 云极洲的寝殿和三十四重天华美冰冷的玉府不同,云极洲的住处更像是凡间闺阁女子的卧房,处处透着精巧与温馨。 入门处悬着一幅淡粉色的纱幔,轻软如烟,随风微微拂动。幔帐上绣着莲花纹样,花瓣上的露珠鲜艳欲滴,栩栩如生。 绕过纱幔,内室陈设一览无余,临窗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台上摆着紫檀雕花木架的铜镜,镜面莹润如水,映出窗外摇曳的竹影,梳妆台上妆匣半开,露出几支素雅的玉簪。 左侧靠墙处是一张雕花拔步床,挂着淡青色的纱帐,帐上缀着细小的银铃,微风过处,叮咚作响,清音悦耳。床畔立着一盏鹤形灯台,青铜仙鹤曲颈向天,口中衔着一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云浮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间的玉簪取下,青丝如瀑般泻下,镜中女子肤色雪白,容貌清艳,只眉目间隐有一丝倦色。 云浮轻轻呼出一口气,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这里是她的休憩之所,也是她在天界为数不多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 换了一身轻薄的寝衣,云浮正打算休息一会儿闭目养神,然而入定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了瑞兽们尖利的叫声,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 云浮立刻睁眼,眸中厉光一闪而过,是谁那么大胆,敢在云极洲放肆。 她起身来到门边,刚打开门,就见绯焰和几只瑞兽满脸焦急地朝她奔来,看见云浮,几只小崽子瞬间眼泪汪汪,其中一只名唤小白的白虎嚷道:“阿浮!不好了!天枢要死啦!” 第51章 云浮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绯焰带着哭腔:“我们也不知道,天枢哥哥进入金莲闭关,可是金莲流血啦!” 云浮大惊,金莲流血?是天枢受伤了! 金莲乃上古神物,又是珑渊诞生之地,其中蕴含着大量的神力,在金莲之内闭关修为可一日千里,说是天界至宝也不为过,在里面修炼绝对不可能走火入魔,天枢怎么会受伤? 顾不得其他,云浮立刻来到金莲湖畔,只见原本绽开的金莲此时花苞已紧紧闭上,严丝合缝,如她平时修炼那般,但不同的是,硕大的花苞外血雾弥漫,莲瓣的缝隙里正慢慢往外渗血。 云浮倒抽一口凉气,看见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以为昨天已经劝住了天枢,没想到他竟然背着自己擅自淬体。她记得淬体之法记录在天书阁珍藏的典籍之中,虽不算禁书,但也是只有上仙才有资格翻阅的,天枢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看到那本书的? 云极洲是整个天庭仙气最充沛的仙境,原本弥漫在仙境内无形的仙气此刻都凝结成淡金色的流光,萦绕在金莲周围,丝丝缕缕地往里钻,然后被金莲中人吸收,而金莲紧闭的花苞则被血色染红,眼见金莲渗的血越来越多,周围的湖水都已经被染成红色。 云浮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定了定神,忙飞身至湖心,将全身法力不遗余力地朝金莲倾注而去,然而于事无补,血依然不停地往外流,云浮隐约听见天枢难忍痛楚的低吟。 淬体是用超过自己身体百十倍的仙气将原本平庸的经脉一一打通,将鲜活的血肉生生碾碎再重塑,其中痛楚,并不比神魂撕裂之痛轻多少,因为身世的缘故,天枢性情深沉隐忍,若非痛到极致,他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的。 云浮对着金莲轻声道:“天枢!是我,坚持住!不要急躁,一定要有耐心,将仙气压制于体内某一点,再慢慢地将之引导到四肢百骸,千万要控制住速度,否则一旦过激便会经脉破裂而亡!” 金莲内的天枢无暇他顾,只隐约传出几声压抑痛楚的喘息声,云浮几乎耗尽体内所有法力,但她清楚地知道,淬体之事,旁人的助力几乎毫无用处,成功与否,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 天界的夜不似凡间那般昏沉,而是如墨玉般透着一层莹润的幽蓝,密密匝匝的星辰布满天幕,每一颗都大如明珠,近得仿佛伸手可摘,璀璨得近乎奢侈。 然而此刻无人欣赏这仙界夜景,云极洲几乎所有的鸟兽都聚集在湖边,却都紧张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紧张地盯着湖中心的方向,谁都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少天,中间天枢昏迷了几次,往外流的血才稍稍减少些,此时湖面方圆数丈的水都已经被染红,云浮已经忘了她当年淬体的时候有没有流过这么多血。 她简直不敢想象莲花内的天枢变成什么模样,要不是她偶尔唤一声他的名字,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回应,她几乎要以为天枢已经死在里面了,她真恨不得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嘴那么快让天枢知道淬体的事,若是天枢因此丧命,她难辞其咎。 凝成实质的仙气在湖面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旋涡,越发汹涌地往金莲里面钻,云浮则竭力施法控制仙气进入的速度,生怕这恐怖的能量会冲破天枢的承受极限。 噗—— 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自莲内传来,云浮起初没有留意。 噗呲——噗呲—— 直到这个声音开始变得频繁,云浮心下一颤,这声音,就像是血肉破裂的声音! “天枢!” 顾不得其他,云浮连忙打开金莲,眼前的一幕简直惨不忍睹,岸边的小兽们看见了,忍不住惊叫出声,有的还害怕地啜泣起来。 天枢盘腿坐于莲台之中,赤着上身,原本俊美的脸庞和光滑的皮肤此刻都如碎瓷一般布满道道裂纹,将完整的身体撕裂成异常恐怖的模样,而鲜血正是从这些裂纹中争先恐后地流出来,而且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有的伤口像是在咧嘴大笑,流出汩汩的鲜血,而且随着鲜血不断外泄的,还有天枢体内原本的仙气。 看来天枢已经承受不住淬体的仙气,血肉开始破裂了,等血肉完全碎裂,经脉亦会破裂,那么天枢,真的会死。 云浮闭了闭眼睛,面对这一幕,她纵然法力再高也无能为力,除非在这之前就施法阻止淬体,但是这样一来不但前功尽弃,就连天枢原来的修为都会丧失,打回原形,成为一只毫无修为的瑞兽。 天枢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是任由他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还是救活他,却生不如死? 云浮内心煎熬不已,然她每多犹豫一分,天枢的身体碎裂便严重一分,他不能就这样死掉,云浮不再迟疑,当机立断准备出手。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淡漠的声音在云浮耳边响起,她扭头看见了身披银甲,腰佩双锏的俊美神君,是陆吾。 陆吾环抱双手,神情依旧冷淡,只眼神中透出微微的不解:“他怎么了?” 这么多天来云浮才喘出一口气:“他淬体,快失败了。” 陆吾放下双手,冰冷淡漠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惊异:“你们主仆,倒是一样的不要命,天界数万年,还从没神仙敢像你们这么疯。” 云浮已经没力气跟陆吾拌嘴,只疲惫道:“快帮我阻止他,不然他就要死了。” 陆吾没有说话,步伐缓慢地靠近,等看清莲台上人的惨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嘲讽:“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还是如此惨烈的自杀之法。” 云浮知道陆吾是在嘲讽天枢不自量力,忍不住道:“我不就淬体成功了?否则能有今日?” 陆吾闻言,先是一顿,随即发出一阵轻笑:“你能成功,是因为当年你淬体时,身边有天界最强大的神。” 云浮愣了一瞬:“什么意思?” 云浮下定决心淬体,的确是在遇见珑渊之后,但是她淬体时自己找了个偏僻无人的洞府,独自一人生如死地过了几天,期间一度以为真的要死了,可等晕过去再醒来后才发现竟然挺过去了,原以为是上天眷顾,让她夺得了那十万分之一的机会,可如今听陆吾所说,当年…… 云浮低声呢喃:“是陛下……” “哎,”陆吾拔出双锏敲了敲金莲花瓣,“人快死了,你发什么呆。” 云浮猛然扭头看向陆吾:“你说,当初是陛下救了我,我才淬体成功的?” 好在她并未只顾着说话,法力不要钱似得全部往天枢身上灌,总算阻止了仙气将天枢身体当做容器肆虐的架势。 陆吾盘腿坐在金莲的另一侧,也开始和云浮一起施法:“不要小瞧上神之神力,很多事情,仙做不到,神却可以做到。” 第60章 有了陆吾的加入,湖面上空的仙气开始渐渐消散,天枢身体终于停止了碎裂,只要再施法为其疗伤,修养个一年半载应该便能恢复,只是随着伤口外泄的法力却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不知天枢醒来能不能接受这一结果,然而不等云浮苦恼以后,陷入昏迷的天枢偏偏醒了过来,他勉力抬头看了看四周,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向桀骜的狼崽子竟然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对云浮祈求道:“不要……” 云浮亦心中不忍,劝道:“可若不现在停止,你一定会死。” 天枢感受到体内不断外流的法力,声音带了几分凄厉:“那就死,我宁可去死!也绝不做一个废人!” 绝望的嘶吼震碎湖面的平静,猩红的湖水漾起泛着血色的涟漪。 云浮停下施法,陆吾亦站了起来,双手环胸,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两人刚一停下,湖面上空本来渐渐消散的仙气再次回流,然后以更加汹涌的气势侵袭进天枢的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云浮大吼:“陆吾!” 如果说神力能够让神仙淬体成功的话,此刻去求珑渊已经来不及了,那么陆吾的半神之力就是唯一的希望。 陆吾没有动。 云浮接着道:“就当是我欠你的。” 陆吾这才郑重盯了云浮一眼:“记住你的话。” 然后,陆吾抬手释出神力,轻而易举控制住天空肆虐的仙气,以一种极为缓慢细微的力道引着仙气进入天枢身体,天枢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却不如之前那般痛苦。 云浮见状,连忙在一旁施法为他修护身体上的裂口,就这样,陆吾和云浮一个引导,一个疗伤,不知又过了几天,才将所有的仙气过遍天枢全身的血肉经脉,再平和缓慢地将多余的仙气引导出来。 这期间天枢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原本的伤口完全愈合,脸上和身上的肌肤光滑柔韧,像镀了一层金光,等金光慢慢融入其体内,整个人又恢复原样,却又和原来有些许不同,因为其身体几乎是由仙气凝成,每一寸肌肤大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是成功的征兆,陆吾和云浮都松了口气。 一直逗留在岸边不走的小家伙们也忍不住发出细小的欢呼声。 云浮见陆吾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将人请到偏殿休息,云浮则回了自己寝殿,待二人都调息得差不多后,云浮才去偏殿见了陆吾。 此时陆吾已经恢复如常,正冷冰冰地坐在太师椅上,但观其神情,实则这厮已经完全放空自己,单纯地在愣神。 云浮走过去坐在陆吾对面的椅子上,颇为殷勤地拿出从凡间带回来的吃食招待天界的战神。 “来,这是凡间的莲蓬糕,还有芝麻糊饼,可香了,我特地为你带回来的。” 陆吾哼笑一声,对云浮的殷勤不置可否,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略尝了尝那莲蓬糕。 云浮这才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陆吾道:“半年后的仙考,陛下命我二人共掌部分考校事宜。” 云浮微微挑眉:“九霄仙尊他们能同意?” 每次仙考,各路神仙会暗中安插心腹,给自己人搭桥铺路谋个好官职,巩固自己的势力。 云浮从未在仙考中安插过人,也从未从仙考中选过人,所以对历届的仙考不太关注,也不愿插手,没想到这次陛下竟然将差事交给了她。 陆吾拿起一个芝麻糊饼看了看,像是有些嫌弃,却还是咬了一口,略尝了尝便搁在桌上,对云浮道:“当然不愿,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如何在仙考中与他们制衡,又不至于引起激烈的对抗。” 两人商议了半天,定下章程,陆吾离开的时候,对云浮说了一句:“你那个狼崽子,野得很,当心有一天降不住他。” 第52章 什么她的狼崽子,云浮听得直皱眉,她道:“我与他本非主仆,若有朝一日天枢另立门户,我也会恭喜他。” 云浮都这么说了,陆吾也不便多言,只站起身往殿外走去,道,“事已说完,告辞。” 云浮忙起身去送:“常来玩儿哈。” 陆吾冷哼一声,径自出了偏殿,驾云走了。 陆吾走后,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云浮一人,天枢在后殿躺着至今未醒,小兽们都去照顾他了,整个仙宫静悄悄的。 这个时候,云浮才有空想陆吾在金莲湖边说的话,原来她当年能活下来,竟是珑渊救了她。 云浮决定淬体的时候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当时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她谁都没告诉,珑渊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云浮有一种冲动,她想到三十六重天去问个清楚,她想去找珑渊,念头方起,腰间沁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云浮将腰间的白玉腰牌握在手中摩挲,腰牌通体无瑕,没有一丝纹饰,在掌心流转着温润光华光,这是当年,珑渊在太微宫亲自赐予她的。 那时珑渊对她说:“尔当为近臣。” 终究,她只是他的臣。 云浮苦笑,问了又如何,珑渊只将她当做臣下,就算当初真的救了她,以珑渊的性子,也不过是一时恻隐,就像今日陆吾会救天枢一样。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 绯焰在殿外探头探脑,狐狸脑袋从门框边伸进来探了一下又嗖地缩回去。 云浮平复了下心情,笑着对门外道:“进来。” 小狐狸这才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纵身跃到云浮膝上,仰起头对云浮道:“天枢哥哥醒了。” 云浮摸着小狐狸的脑袋:“我们去看看它。” 一人一狐来到后殿,快进殿门的时候绯焰从云浮身上跳了下来,跟在云浮脚边,等云浮进门后,它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离开后殿,往东极山跑去。 云极洲的仙宫不大,正殿是云浮的寝殿,偏殿用于待客,后殿则是天枢及其他生灵的住所。 只不过那些瑞兽们还未化形,更喜欢居于东极山的山林中,大多数时候后殿便只有天枢一人居住。 后殿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倒是厅堂处放着一座巨大的兵器架,上面很多仙器法宝,有天枢自己搜罗来的,有云浮赠与他的。 天枢靠坐在床上,穿一件单薄的灰衣,自云浮进来目光就一直紧紧跟着她,等云浮看过来,又收回了视线。 云浮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率先开口:“对不起。” 天枢莫名地看向云浮,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开始道歉。 只听云浮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和你说淬体之事,差点害了你。” 天枢扯了扯嘴角:“阿浮,即使你不说,终有一日我也会自己查到,你还记得你当初将我从天兽宫带回来时说的话吗?” 云浮当然记得,她刚晋封上仙,去天兽宫找天枢的时候,那只瘦弱的小狼崽子正正死死咬住一只仙兽的喉咙不放,哪怕其他仙兽轮番撕咬他的皮肉,咬得血肉横飞也不松口,那是被逼到绝境处的反抗,早已放弃了生死的决绝。 云浮将它带了出来,帮它疗伤,感慨道:“有时候,总觉得你挺像我的。” 浑身是血的灰狼没有说话,它昏昏沉沉地想,是因为他们都是天宫最底层的存在,所以处境相像吗? 后来天枢才明白,云浮当初所指,并非处境,而是它们在逆境之中,总是容易被逼出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天枢见云浮坐在对面不说话,悄悄握紧了拳,轻声道:“我瞒着你擅自淬体,是我的错,可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天枢的话让云浮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想,天枢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她庆幸道:“万幸有嘉陵神君相助,你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日后遇到嘉陵神君,一定要亲自向他道谢。” 天枢微微垂着眸:“我知道,但若不是你,嘉陵神君也不会愿意出手救一个小小仙兽吧。” “无论他因何而救你,于你有恩是事实,更何况若你以后真的做了神将,同他打交道的日子还多,与之交好没有坏处。” 天枢展颜一笑,他抬眸看向云浮:“我明白……对了,我的右腿有知觉了,我应该很快就能站起来,以后我便可以帮你了阿浮!” 那锐利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看得云浮也有些微微不自在,却还是笑着对天枢道:“那真是太好了,终有一日你会成为上天庭最厉害的神将之一……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若有什么事,让绯焰、小白它们来找我。” 云浮跨出偏殿的那一刻,天枢叫住云浮:“云浮上仙!” 云浮顿住,自从天枢来到云极洲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云浮回神,只见天枢目光灼灼:“我一定会在仙考中夺魁,不会让上仙失望的。” 云浮觉得天枢的神态语气都很奇怪,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她道:“就算不能夺魁也无妨,天枢,没有谁应该为了谁去做什么,只要不辜负自己就好。” 第61章 云浮说完便离开了,天枢复又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乖戾灼人的目光。 云极洲难得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阴阳镜留在了珑渊那里,余下的几缕人魂仿佛销声匿迹,至今都没有动静,而仙考的事因着之前已经定下章程,也不需要云浮操心。 在连续的奔波之后,云浮终于有了悠闲的时光,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殿,偶尔会出去云游一番,看一看天庭九州十域的美景,遇到喜欢的洞府仙境便闭关一段时日,却一直没有去过云极宫。 去凡间之前,她对珑渊的从来都是谨守本分,不曾逾越半分,然而凡间数月的相处,竟让她产生了一些荒谬的错觉,等回到天庭,恢复彼此的身份后,云浮才发现自己有多逾距和无礼。 她醒来那日珑渊对她避而不见,恐怕也是为了委婉地提醒她而不伤彼此情分吧…… 就这样得过且过了大半年,天庭仙考在即,云浮准备前往三十四重天的玉府提前做些准备。 此时天枢的伤已经痊愈,最重要的是,他的右腿已经完全好了,成年的灰狼人形俊美异常,双腿修长,步伐稳健,一步一步地走到云浮面前,云浮后知后觉地发现,天枢竟然比她还高。 云浮看见天枢腿疾痊愈很高兴:“你的腿终于没事了。” 天枢亦笑,有些感慨道:“是啊,终于好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因为腿疾,他在天庭这些年吃尽苦头,若不是遇见云浮,恐怕早就惨死在仙兽宫,彻底消失在天界。 云浮欣慰地点头:“往后你便可心无旁骛的修炼了。” 天枢锐利的眸子柔和了几分:“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天庭最厉害的神将。” 现下天庭最厉害的神将是陆吾,云浮不认为天枢能够胜过陆吾,但她却没有扫兴,而是道:“会有那一天的,仙考在即,我要先回上天庭做些准备,你留在云极洲好好修炼,仙考之日见。” 天枢目光定定地看着云浮:“等我。” 云浮只点了点头,便驾云前往上天庭,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天枢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天枢淬体之后对她的态度有些怪怪的,难道是孩子长大了,觉得自己变强了,所以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了? 不过想想也是,仙兽完全化形,代表已经成年,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再让他留在云极洲的后殿也不大妥当,等仙考之后,就让他留在三十四重天吧。 因为仙考,三十四重天已经热闹了起来,各个玉府的仙使穿梭在仙宫的大道之间,有搬运文书的,有捧着神兵法宝的,来来往往,步履匆匆,与往日冷清缥缈,杳无人烟的天庭截然不同。 往来的仙使看见云浮,纷纷停下恭敬行礼,其中不乏有些仙使的上司与她不睦,但身处天宫,不管怎样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云浮没有理会那些或敬畏或忌惮的眼神,只是想自己要不要也为天枢准备些什么呢?但她想到天枢屋子里那一架子的神兵法器,以及淬体之后突飞猛进的修为,顿觉自己完全不用操心,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回了玉府,一直到仙考正式开始时才在众仙面前露面。 仙考是天庭难得一遇的盛事,正式开始前会有一个隆重的仪式,届时天帝将亲临太微宫主持大典,三十六重天的诸天仙君、八方神将都会齐聚太微宫,也算是天界不多见的盛况。 这一天,太微宫高耸入云的黄金琉璃大门完全打开,宫门两旁八道侧门亦次第开启,琼楼金殿间仙乐缥缈,身着彩衣的仙娥翩翩起舞,各路神仙井然有序地步入宫殿,按品秩入座。 参加仙考的小仙们则候在太微宫外,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天帝降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上天庭,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帝陛下。 云浮和陆吾的位置最靠前,紧邻御座的九层白玉丹陛,可以说是天帝以下诸仙之中最尊贵的位置。 陆吾的下首是九霄仙尊,而她的下首则是太清天尊,九霄不必说,到哪都对她横眉怒目。 太清天尊善炼丹药,颇得天界诸仙的尊崇,云浮与他关系泛泛,谈不上交恶,但也并不交好。 云浮礼节性地向太清天尊敬了一杯酒,太清回敬后,竟主动与云浮搭话:“听闻上仙和神君改了最后一项考核的规则,规定参试者比试时只能用法力,不能使用法宝。” 第53章 云浮眉峰微挑,不动声色道:“这于仙考来说不是好事吗?仙家立世,法力实为根本。” 太清天尊抚须而笑:“好事与坏事,于天宫之中并不重要,恐怕上仙此举,又结新怨矣。” 云浮知道他所指何意,往届仙考一共分为三关六试,三关分别为道心、文试和武试。 道心,即明心见性,第一试,所有参与仙考的考生需照过天界至宝观心镜,若镜中照出考生生平所做恶事或曾犯下天条,则被淘汰。第二试,背诵清心咒,心魔深重者,清心咒不显,道心澄明者,清心咒会凭空显出字迹。 第一关说简单也算简单,毕竟只需要照镜子和念咒就可以了,但说难也难,若是参与考核的小仙做过什么不为人知天界不容的恶事被观心镜照出来,或是心有恶念道心不稳,不仅无法通过考核,还会被贬下凡间受轮回之苦。 第二关是文选,第一试考天规戒律,第二试考仙家典籍,天庭规矩繁杂,各种天条少说几万条,就连喝水吃饭都要写厚厚一扎册子的规矩,天规戒律少数也有数百万字,其中还有历届司法之神的注疏。仙家典籍更不用说,浩瀚如云数不胜数,谁也不知道这一届考得会是哪一些典籍,要将这些戒律典籍全部背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只能看谁能抓得住重点了。 第三关武选,第一试,参试者可前往天道六界任意一界,只要能够斩妖除魔,或降服邪祟,皆可算过关。 第二试,也是仙考的最后一试,便是擂台比武,通过抓阄的方式,两两相较,胜者晋级,而每一届获胜的名额不定,以上天庭所需仙使人数为准。 往届武选的两场考核都可用兵器法宝,这次陆吾和云浮力排众议,强行将武试的第二次考核改了规则,所有参试者只能使用法力,不得使用法宝。 历届参与仙考的小仙,除了飞升的凡人,还有草木精怪、飞禽走兽修炼而成的仙。除此之外,便是出生于上天庭,天生仙体的小仙,这些小仙大多出生尊贵,父母不是上仙就是神将,他们仗着出身和与生俱来的天资,大多性情高傲目中无人,却于修炼之道上渐渐荒废,但参加仙考时却可以凭借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仙器法宝于武选中获胜,是以每届仙考,最终考核过关的大多仍是仙家子弟。 往届仙考云浮从不插手,也不曾置喙什么,这次珑渊既然给了她这个权力,她自然要用好这个机会。 云浮明白太清天尊的话中之意,九霄仙尊的儿子,名叫什么灵的,也在此次仙考之中。 云浮没有接太清天尊的话,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正襟危坐。 恰好这时,太微宫顶的金钟无风自动,荡出低沉悠扬的声音,震彻三十六重天,巨大的盘龙莲花藻井上,两条衔珠金龙开始缓缓游动,隐隐可闻龙吟,令人闻之肃然。 是珑渊到了。 殿内众仙顿时起身肃立,站满了神仙的大殿不稳一丝声息,只有浑厚的金钟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人心上,钟声响了三十六下后才停止,而珑渊不知何时已然立于丹陛之上。 众仙恭敬行礼:“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殿外参试者的叩拜的声音亦传了进来:“参见陛下,陛下圣寿无疆,大道永昌——” 清泠悦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免礼。” 云浮随着众人抬头,这才有机会望向许久未见的珑渊,因要参加大典,珑渊头戴纯金冕旒,身着隆重华丽的礼服,白衣红缘,袖摆饰以淡金莲纹,蔽膝上的金色升龙栩栩如生,十二旒自然垂下,堪堪遮住那张雕琢完美的脸。 云浮飞快地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只听珑渊道:“天道至公,仙途惟艰,凡入仙班者,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今岁仙考,望诸君以本心证道,以实力求真。” 清泠泠如玉磬般的声音一直传扬到殿外,隐隐透着威仪。 殿内殿外齐声应和:“谨遵法旨。” 珑渊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宝座一侧的仙使才高声道:“此届仙考正式开始——” 珑渊在御座上坐了,众仙才跟着落座。 观心镜已经放到了太微宫的*黄金琉璃大门前,参试者井然有序地走到镜前照镜子,而殿内的神仙则悠然地欣赏着仙乐歌舞。 云浮觉得很无聊,她很想出去透气,但珑渊就在大殿上,其他人都正襟危坐,云浮也不便行动,只能沉默地吃着案前的仙果佳酿,也不谁寒暄,和周围觥筹交错的神仙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期间云浮始终垂着眼帘,没有抬头看过珑渊一眼,等将案上的果子吃完了,仙酿也不知不觉见了底,她也实在坐不住了,殿外偶尔传来参试者被淘汰后不甘的哀告声,但这些声音很快又被湮灭在袅袅仙音之中,满座神仙皆神色如常,没有人会为之动容,所有人都已司空见惯。 第62章 这一届参加仙考的小仙有三千多人,宫门外观心镜的灵光亮起又熄灭,等考核过半时,丹陛上的身影才起身,朱红的衣缘在云浮眼前划过一道灼人的血色,金色的莲纹随着衣袖微微浮动,最后消失在太微宫中。 珑渊一走,气氛随之一松,诸仙渐渐放开,大殿上的絮絮低语逐渐变成了高声谈笑喧哗。 有神仙道:“这一届的小仙,竟有那么多连观心镜都不能通过,道心失守,魔障自生,终得不偿。” 旁的神仙听了连连点头,面容似有惋惜:“修仙者首修心,若心不静,其他皆是枉然……” 第一关的两试尚且要花费一段时间,太微宫的宴席散后,除了监考的仙官,没有人会在那逗留,云浮不想在这里消磨时间,便起身离开了太微宫。 然而云浮刚一出来,就被九霄仙尊拦在了侧门。 雷嗔电怒的神将身披金甲,眉宇盛气凌人,周身仙光缭绕,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云浮上仙自诩高风亮节,不恋权势,然一有机会就挟私报复,当真好手段。” 云浮垂袖而立,淡定回视,因是大典,她难得穿了一件天水碧的广袖流仙裙,衣袂裙裾如水般倾泻而下,裙摆处银线绣着的流云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浮动,青丝高挽,梳了个略显繁复的飞仙髻,以一支白玉嵌珠的青鸾步摇固定,青鸾喙衔明珠,正好垂在额间,在日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衬得肌肤如雪,减了几分清冷傲气,添了一丝妩媚柔婉。 但若因此误以为她今天好说话就错了,云浮眉峰微微一挑,那神态风姿,依然是诸天神仙都奈何不得的云浮上仙,她嘴角含笑,眼风含刀:“怎么,这种事,九霄仙尊做得,诸天神仙做得,偏我做不得?我既已与诸位成为同僚,自然要与你们同流合污喽!” “你!”九霄仙尊愤然向前一步,金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那一瞬间杀气几乎要抑制不住,值守宫门的几个天兵已经频频侧目。 云浮不欲在这种场合惹是非,横了九霄仙尊一眼,转身欲走,忽听九霄在后面压低声音道:“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捧你的人上位吗?做梦!” 云浮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直回了玉府。 玉府外的云霞聚散过几次后,陆吾来了。 一进殿就看见云浮斜靠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一旁的小几上放了一叠糕点,莹白的外皮,透着微微的绿,看上去很是清新可口。 陆吾觉得这点心看着有些眼熟:“这是……” 云浮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哦,就是上次请你吃的莲蓬糕。” “天庭也有这东西?” “我让膳房试着做的,用的虽是天材灵宝,味道比起人间却差一些,不过也可以了,尝尝?” 陆吾摇头,他并不喜欢吃这些甜丝丝的玩意儿,在云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道:“你倒是会躲懒,仙考都已经进行了大半,你身为负责的主官之一却始终不曾露面,也不怕其他神仙有微辞。” 云浮满不在乎地道:“我去了他们才会有微辞吧,更何况,有你在,他们也不敢胡来不是吗?” 陆吾默然,云浮所说的确在理,天庭众仙对云浮不满日久,此次云浮态度强硬地改了仙考的规则,已然触动了天庭盘根错节的利益,他们只怕对她恨之愈深,云浮不在仙考之中露面,只怕也是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 陆吾道:“明日就是武选第一试,所有负责仙考的上仙都要前往天鉴宫,我来本是想提醒你明日出席,但你既如此说了,还是在玉府待着吧,等仙考结束后再露面不迟。” 云浮目光微微一闪,面上不动声色,她对陆吾道:“明日我便不去了,等到最后一场武试再去也不迟。” 陆吾走后,云浮阖上双眼再睁眼时,她已经置身云极洲。 云浮在金莲湖边一直坐到星辰漫天,然仙境之中,即使夜晚天色也依旧如白昼一般,不见一丝暗色,只有七彩的云霞萦绕在天际。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云浮没有回头,只是道:“从明日起,武试的两次考核都要小心。” 天枢立于云浮身后,目光锐利逼人,声音却是温驯的:“数日不见,您在梦境中召唤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云浮对天枢道:“仙考时,按规矩考生不得与外界联系,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徇私,可此次仙考不同往届,所以我才暗中召你前来,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 须臾,比方才还要温驯的声音响起:“是,你说。” 第54章 金莲湖被天空映照成澄澈的蓝,漫天星河倾泻而下,坠入水中,藏在莲叶荷花之下随波光隐现,无垠的荷花一直延伸到水天交接处。 云浮却无心欣赏此等美景,她语带隐忧:“我原以为无人会在意天兽宫的一只小小仙兽,可我疏忽了,只要与我有关的人和事,他们都会紧紧盯着不放,在武选中若有人对你不利,不要与之交锋,想办法捅到人前。” 天枢却有些傲然:“阿浮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云浮不知道九霄仙尊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对付天枢,这些时日云浮虽然没有露面,却一直暗中留意,既然文选上没有动静,那就很可能是在武选的上动手了。 云浮问天枢:“明日是武选的第一试,要前往六界中的任意一届降妖除魔,你抽到了哪一界?” “魔界。” 云浮眼角狠狠一抽,她猛地回身看向天枢。 自从淬体之后,天枢修为一日千里,此刻他静静立于云浮身后,白衣青缘的考生襕衫难掩其挺拔身形,那双桀骜的眼睛越发锐利,周身气势如雷霆暗涌,显得锋芒毕露。 天枢见云浮终于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因何会抽到魔界,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仙考最后的赢家,无论他们有多少手段,在绝对的实力之下都将会沦为笑话!” 云浮暗暗叹了口气,天道六界,妖、魔、冥三界早已脱离天庭的掌控,然妖界不成气候,难以与天界抗衡,冥界真正的掌控者虽是崔玠,但他明面上依然奉天界为主,哪怕天枢抽到妖界和冥界,都还不那么危险,偏偏是魔界。 武选初试所择之地,一经抽定即成定局,断无更改的余地,五百年前妖魔两界奉玄晖为主后,仙考虽未将两界的签筹去掉,却已经鲜少有参试者会抽到魔界了。 他们竟然在抽签上动手脚,偏偏处处符合规定,让人挑不出错处,云浮神色有些冷,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玄晖张狂邪魅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枢立刻察觉云浮的反常,连忙问:“你怎么了?” 云浮不想让天枢看出她的恐惧,只道:“没事……只怕他们要借刀杀人,天枢,你如今虽然法力高强,但不可掉以轻心,尤其去的还是魔界,进去后如果遇到危险立刻捏碎腰牌召唤天兵,千万不要逞强,仙考五十年一次,错过了此次机会也不算什么。” 天枢因为云浮的话微微有些不愉:“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魔界实在凶险,尤其是……魔神……” 云浮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天枢听到了那两个字,忍不住心微微一颤,抿紧了唇,随即安慰云浮:“不必担心,魔界那么大,那位神出鬼没,轻易不露面,不一定就会遇到。” 云浮微微颔首,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事已至此,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她对天枢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万事小心。” 天枢郑重地应了一声:“嗯,我一定不会有事,不要担心。” 说完天枢转身离去,靴子踩上草地的一瞬,梦境便被踏碎,云极洲的景象瞬间被黑暗吞噬。 云浮睁开眼,她依然躺在三十四重天的玉府之中,罗汉床边的莲蓬糕已经凉透。 她忖度了片刻,终究放心不下,最后还是决定前往天鉴宫。 三十六重天以太微宫为中轴线,诸仙玉府和衙司分别林立两侧,分东西两方位,云浮的玉府位于东面,天鉴宫位于西面,两进的殿宇,同样以金玉铸成,辉煌宏伟。 天鉴宫正殿呈八卦形,殿宇中央高高悬着一面通透如水的镜子,便是观尘镜,此镜可洞照六界,凡应考者行止动向皆会映现其上,既有监督之效,亦作护持之用。 此外正殿四周各有一面白色萤石磨成的石镜,天鉴官施以法诀,令观尘镜照见之景分现于周围石镜,包括观尘镜在内的所有镜子都分别映射着六界中考生捉妖除祟的场景。 云浮到的时候,天鉴宫已经聚集了不少神仙,三三两两地聚在镜前,低声讨论着镜中情境。 云浮步入正殿,众仙停下交谈,神色各异地看向她,目光接触的一瞬,又都不约而同地别过眼,须臾,又若无其事地说起话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云浮不以为意,绕着天鉴宫走了一圈,找到呈现魔界之景的萤石镜,这面镜子前竟然没有一个仙人驻足,云浮凑近看了看,不由冷笑,仙考的所有考生都有一枚青玉牌,是和天界连通的信物,是以观尘镜才能照见参试的几人,然而镜中的参试者,包括天枢在内竟只有三个人。 第63章 合着最终进入武选的三百多名考生,只有三个人抽到了魔界,不用问都知道,这三人不是身份低微,就是得罪了人。 镜中两男一女挨得极近,小心翼翼走在魔气森森的血色苍穹之下,手中兵器始终向外,犹如惊弓之鸟。 饶是云浮有所准备,看见此景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怒气。 “如何?看见自己人即将命丧魔界,上仙心里不好受吧?”倨傲且带着恶意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云浮双手环胸,并未回头,清艳的双眼依旧盯着石镜,声音却很冷:“九霄仙尊,你是不是喜欢我?” 身后人的气息陡然加重,明显被气得不轻。 周遭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恐怕连仙兽宫的坐骑都知道云浮上仙与九霄仙尊势不两立,现下云浮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明显是存心膈应九霄仙尊。 众仙心想,又有好戏看了,虽然没谁敢明目张胆地看热闹,却都竖起了耳朵默默听着。 云浮戏谑道:“不然为何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我,还三番五次拦下我说话,你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你!厚颜无耻!也让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入本仙的法眼!” 云浮斜眼,看见九霄双手都握在了金锤上,要是可以,对方恨不得当场就锤死她。 云浮心里都快笑翻了,面上却十分苦恼:“九霄仙尊,你这样我很困扰啊,亓星上仙知不知道?” “噗——” 有上仙忍不住喷笑出声,九霄被云浮激得怒不可遏:“凡人贱命,你算什么东西,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云浮转身,面带笑意:“既然如此……”她突然凑近九霄,清艳的眼中透出粼粼杀气,“那就离我远点,我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臭脸!” 那瞬间的威压与狠意震得九霄仙尊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云浮已经退开半步,笑着朝他身后招手:“亓星上仙。” 九霄仙尊连忙转身,看见自己的仙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亓星上仙对云浮回以一笑,然后对九霄仙尊道:“九霄,灵泽在人界发现了一只邪祟,现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你不过来看看吗?” 九霄狠狠瞪了云浮一眼,然后才朝着亓星走去,云浮面无表情的转身,打算继续查看天枢的情况,忽然天鉴宫正中的观尘镜显出了一行字:魔界试毕,天枢,浮光,兰珠三人捷。 殿内立刻想起一阵不小的喧哗。 “魔界竟然先赢!这如何可能?他们降服了什么妖魔?” “其他几界都还无消息,这三个小仙什么来头?” “莫不是作弊吧……” “谁作弊会去魔界?”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现下说这话是否为时尚早……” 云浮也呆住了,魔界如此凶险,天枢却赢了,不仅赢了,还是最先抓到妖魔的,这怎么可能? 她连忙朝石镜中的景象看去,只见天枢和其他两人已经离开了魔界,正在幽玄境的入口,三人手中分别抓着一条……鱼? 云浮歪了歪头,心中不解,这是什么情况,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有人比她还有激动,当然又是那个处处看她不顺眼的九霄仙尊:“作弊!这绝对是作弊!” 连亓星也看不过开口:“武试是为了考验考生修为法力,规定考生在一定时限内将抓住妖魔邪物返回天界,此三人仅仅是去魔界抓了三条鱼就算通关,未免将仙考视作儿戏。” 云浮却道:“通关与否,二位说了不算,本仙说了也不算,观尘镜是上古神器,从无作假可能,怎么?二位上仙是在质疑观尘镜的裁决?” 九霄仙尊浓眉横飞,亓星仙尊绷紧了脸。 云浮却不与之作口舌之争,直接喊道:“天鉴官。” 天鉴官从某个角落哈着腰闪出来:“小仙在,云……云浮上仙有何事吩咐?” “劳烦天鉴官为我等解释一下,此三人是以何取胜的?” “是,”天监官神色恭敬道:“按照武选第一试的规则,所有参与仙考的考生抓阄前往六界中的任何一届,若能抓获任意邪祟或斩杀任一妖魔皆可算获胜。” 九霄闻言立刻开口:“规则既是如此,此三人既未杀妖也未除魔,单凭从魔界抓了三条鱼就算获胜吗?!” 天鉴官觑了一眼九霄又连忙垂下眼,并未反驳九霄仙尊的话,只接着道:“此三人手中的鱼名唤噬灵鱼,不知和因,曾在人界出没,专门吞噬落水之人的魂魄,被冥王定为魔物记载于妖魔录中,是以对于神仙来说,虽然这些噬灵鱼的修为低微到可忽略不计,但确实算魔物,魔界中的三人既然抓了鱼,便算是通过了第一试。” 第55章 “哼!这算什么……” “九霄仙尊!”云浮冷声呵止:“妖魔录的誊抄本就放在天书阁,由天帝陛下亲自批阅过,你要去看看吗?” 九霄闭了嘴,目光依然恨恨,依然十分不忿。 云浮却笑:“若阁下还是觉得不公,认为此三人作弊,不如我们一同请嘉陵神君前来明断,泱泱六界,为何只这三人进入了魔界?” 九霄僵住,不仅九霄,就连一旁看戏的其他神仙脸色都有些难看。 方才做壁上观的神仙连忙出来圆场:“既然观尘镜判定他们通过,那他们必是确认无虞了,仙尊未免求全责备。” “是啊是啊,虽然只是抓了条鱼,但也不算违反规则,只不过这取巧之法我等之前也未曾想到啊哈哈哈……” 亓星仙君看了一眼九霄,九霄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亓星这才道:“诸位上仙言之有理,我们之前都不曾见过如此方法,所以有些惊奇罢了,九霄没有别的意思。” 其余之人又是一阵附和,云浮不愿瞧他们这副嘴脸,既然天枢已经赢了第一试,便不愿再逗留天鉴宫,谁也没理,径自昂着头离开天鉴宫,回玉府去了。 想到天枢竟然会愿意耍这种小聪明来赢得比试,云浮再度忍俊不禁,总以为他这么骄傲的性子,断不屑以这样的方式来通过考试的。 几天后,仙考最后一试在演武场举行,此时通过武选第一试的考生只剩下不到二百人,依然是抓阄,抽到相同签筹之人互为对手,只以法力取胜,三局两胜,输者可再次结对重新比过,直到胜出人数达到仙考所需名额,但名次却不那么好看,能去的玉府也衙司也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因是仙考最后一场比试,几乎所有神仙都到了演武场,连珑渊都到了,他没有穿隆重的礼服,只一件淡金云纹常服,青丝半束,莲目微敛,清冷又雍容。 众仙行向珑渊行礼后,按次序分坐于御座下首,云浮和陆吾的位置依旧离珑渊最近,然演武场的御座不似太微宫那般远在丹陛之上,云浮只觉离珑渊有些近了,近得她感到不自在。 偶有一瞬,云浮甚至能感觉珑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依然不敢看向御座,只目不斜视盯着远处的演武场,藏于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场上抽签已经结束,监考的仙官念道天枢的名字时,云浮才微微凝心,然而紧接着,下一个名字让现场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只听监考官抑扬顿挫地念道:“天枢,戊字——灵泽,戊字!” 云浮倏然抬头,对上九霄仙尊和亓星上仙的犀利目光,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良久,双方又别开目光,默然看向演武场。 云浮内心有些烦躁,最近怎么总是和九霄一家对上,难道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场比试,无论输赢恐怕双方都无法善了。 天庭的演武场位于三十四重天的最西边,说是场地,不过是云雾积聚而成的云台,共分为八个,每个演武场距离都十分遥远,便于八场比试同时进行。 天枢和灵泽正好位于中央,天枢眉峰如剑,眸中似淬寒星,桀骜之气毫不掩饰,灵泽金冠束发,目带骄矜,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笑,二人相对而立,皆气势凌然,谁也不服谁。 虽然仙考早已定下规则,最后一场武试只比法力,但毕竟是擂台比武,总要有称手的兵器。 监考官捏了个法诀,数道清光闪过,参试者手中同时现出一柄制式相同的灵剑,剑长三尺三寸,寒芒内敛,正是天庭统一配发的试炼之剑。 八个云台遥遥相对,站在云台上的参试者都仅仅盯着自己的对手,眸光皆是必胜的决然。 通体赤金的金乌玄鸟绕着云台飞了一圈,落在监考官肩上,发出一声高亢的啼叫。 擂台上的人闻声而动,八个云台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剑光,中央云台上,灵泽已化作一道流光朝天枢直刺而去,天枢不慌不忙抬剑格挡。 云浮在看台上观战,目光仅仅追随演武场正中云台,灵泽毕竟是九霄和亓星的儿子,身为雷神和风神的后代,他的天资的确过人,灵剑在他法力支配下金光层层暴涨,气势迫人,但也能从剑招中看出,此子平日定是疏于修炼。 第64章 天枢看似桀骜不驯,关键时候却很沉得住气,对方一来就以强大的法力压制,他却没有表现得急躁,相反每一招每一式都得很稳,数百招后,灵泽法力渐渐不济,天枢却依然平稳如初,连气息都不曾乱。 时至此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谁的法力高强,谁的修为深厚,这样下去,不用多久,灵泽必败。 九霄又沉不住气了:“云浮上仙的府邸果然卧虎藏龙,一只小小妖兽,竟然也能有如此修为,不知云浮上仙用了什么手段培养底下的人。” 天枢的母亲虽是妖兽,但天枢出生于上天庭,再怎么也算是仙兽,九霄如此说无非就是为了贬低天枢,与屡屡提及她是凡人出身用意如出一辙,还用上了所谓“手段”,无非暗示云浮在这场比试中徇私了而已。 云浮不急不躁,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才缓缓道:“云台斗法,是非输赢,陛下自有明断。” 九霄一噎,立刻转头看向端坐于高台的珑渊,珑渊正襟危坐,目光始终停留在远处的云台上,仿佛不曾留意他刚才所说的话。 九霄满心郁闷,若非天帝陛下在此,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云浮乘机匆匆瞥了珑渊一眼,珑渊若有所感,朝她看了过来,莲目中是她看不透的情绪,云浮慌忙偏过头,避开了珑渊的视线。 监考官旁的金乌玄鸟忽然振翅长鸣,一声清越啼叫划破天际,有擂台决出胜负了,正是天枢他们所在的云台。 但见台上灵泽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手中灵剑攻势越发凌厉,却隐隐透出几分焦躁,数百招过去,天枢依然神色如常,连衣袂都未损分毫。 灵泽急则生乱,手中剑势一变,竟完全舍弃防守,不管不顾地举剑强攻,剑锋过处,金光刺目,连空气都隐隐扭曲。 天枢却依旧沉着,他身形如游龙般在剑影中穿梭,每一次看似惊险的避让,实则都恰到好处,就在灵泽一剑力竭的瞬间,天枢找准时机一剑刺出,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无限法力。 灵泽的剑应声而断,半截剑身旋转着飞向云海,剩余半截在他手中震颤不已。而天枢的剑尖已稳稳停在他咽喉前三寸。 全场鸦雀无声。 法力修为,孰高孰低,胜负立分。 灵泽面如死灰,颤抖着嘴唇道:“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有如此深厚的法力,怎么可能……” 天枢收剑入鞘,没有回答灵泽的疑问,只说了句:“承让。”便走下云台,朝着演武场东面考生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是擂台比试第一个胜出的考生,坐席上还未上场的考生都用歆羡又佩服的目光看着他,而他却抬起头,看向演武场正中,诸天神仙高坐之处,那个一袭青衫的仙子正面带欣慰地看着他。 天枢嘴角微勾,收回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观战台上,九霄见灵泽竟败给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妖兽,羞愤之下想要离席,被亓星上仙一把抓住:“接下来还有比试,你此刻走了,岂不叫泽儿愈发难堪。” 第一场比试输了,第二场纵使赢了也难有好的成绩,但事已至此,总不能白白丢了仙考的名额,九霄仙尊只能耐下性子坐了回去,只是对云浮愈发深恶,心中不断琢磨如何将今日之耻“回敬”回去。 待日影渐渐西斜时,仙考的最后一场比试终于全部结束,从考核开始至今,一共三千七百个参试者,最终只有一百五十人通过考核。 演武场的云团浮动变换,缓慢地融为一体,在霞光中被镀上一层金边,一百五十个小仙站在融为一体的云台之上,等待监考官宣布最后结果。 天枢胜了灵泽之后,接下来的三场比试都赢得十分漂亮,毫无意外地成为了此次仙考的第一名。 按照天庭条例,仙考魁首,可以优先选择拜入某一上仙的玉府或衙司,而排名越靠后,则能去的玉府和衙司越差。 天枢站在人群中,极力抑制住心中的兴奋和紧张,很快,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 “陛下!” 有身披银甲的天兵手执长枪走了进来,径直跪在看台下:“南天门守将元信参见陛下。” 南天门守将,若非遇到要事不可能擅自离守,更不可能在仙考结束,各玉府和衙司擢选仙使的关键时候闯入。 莫非是魔界有异动? 在座诸仙的神色渐渐凝重,皆望向御座上的珑渊。 珑渊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清泠温润,却不辨情绪:“何事?” 元信道:“就在方才申时一刻,臣等于南天门发现一缕人魄,其色淡金,似有神力,臣捉拿不利,让那人魂逃了。” 人魂出现了! 云浮心跳漏了一拍,不由仰头看向珑渊,珑渊同时瞥向她,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心下已经明了,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演武场上的上神仙闻得此言纷纷议论开来:“人魂?莫非又有天隙?” “怎么可能,天隙补了几百年,早就已经补完了,怎会还有人魂这种东西出现?” “这天隙千万道,总有疏漏之处。” “上仙莫非是说我等办事不利?” “你要是这么认为,也怪不得别人……” “也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上仙是说天庭有神仙故意制造天隙,意欲何为?” “还有那人魂上有神力,这又是何意?” 第56章 珑渊看向御座右下方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吾,陆吾会意,慢慢起身,诸仙便静了下来。 天庭守将,隶属陆吾麾下,出事由陆吾出面合情合理。 只听陆吾闻元信:“可曾派人追击?” 元信连忙答道:“臣已派宗伯等四名守将前往追击。” “可有把握擒获?” 元信信誓旦旦:“必将人魂捉回。” 陆吾便又从容坐了回去。 有神仙陆吾三言两语就要将人打发,连忙追问:“为何人魂上会有神力?” 元信愣住,为难道:“这……末将不知,或许先将人魂捉拿才可解惑。” 元信所说极有道理,诸仙听完都很赞同,不再说话。 珑渊这时才道:“有消息再来禀报。” “是。”元信躬身退下,离开了演武场。 一旁的监考官揣摩珑渊神色,思索片刻后,高声唱道:“擢选继续——” 天枢越众而出,跪在云台上,此时的他退去了比试时的沉稳和狡黠,高高昂着头,竟直视珑渊,露出了往日的桀骜与野性。 珑渊垂眸,平静与之对视,神情不辨喜怒。 不知为何,云浮忽觉心中有几分不安,人魂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有些突然,不等天枢开口,云浮立刻起身对珑渊行了一礼,道:“陛下,臣五百年来从未选过仙使,今日亦然。” 珑渊眸光微微一转,视线再次落在云浮身上,眸中温柔不复,清冷尽显。 云浮有些受不住珑渊冷淡的眼神,压抑住心中的不适,垂眸静立。 而跪在云台上的天枢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云浮,幽深锐利的眸中迸射出被欺骗背叛的怒意,隐隐还有被抛弃的委屈。 其余诸仙或有知道天枢与云浮关系的,或有什么都不知道的,皆看戏般瞧着眼前一幕。 珑渊凝了云浮一瞬,收回视线,如玉石般清冷的声音响起:“准。” 监考官再度开口:“天枢,你欲前往哪位上仙的玉府当差?” 天枢咬紧牙关,双拳捏的咯吱作响,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 “天枢……天枢!” 监考官不悦地唤了几声后,天枢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仙……恳请前往嘉陵神君玉府。” 陆吾微微挑眉,神情却不见有多惊讶。 云浮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天枢没有意气用事,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并能快速做出反应,至于其他的,等结束后再做解释了。 通过仙考的小仙选择了玉府后,还要看被选中的上仙是否同意,然诸仙并不当场应允,只会在仙考结束后让监考官传谕,若蒙允准,自是两厢欢喜,倘遭回绝,那考生可以重新再选。 所以天枢答复了考官后就退至一旁,其他考生陆续上前澄明心中意向。 就在这时,南天门的守将又折返回来,不只元信,还有前往追踪人魂的其余四位守将。 五位神将皆着银甲,齐整跪伏于御阶之下,甲胄相击之声铿锵有力,然而面带局促,显而易见,他们并未成功追回人魂。 珑渊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元信以额触地,银盔与玉砖相叩,发出沉闷回响:“启禀陛下,臣等失职,未能将人魂顺利捉拿,请陛下降罪!” 云浮不由握紧了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珑渊垂问:“因何失手?” 天庭五大神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狠角色,竟然连一缕人魂都拿不住,实在说不过去。 第65章 元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有难色地抬头看了云浮一眼。 在座都是活了几百数千年的神仙,心都修成了几窍,此刻哪有不明白的,或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云浮身上。 云浮神情自若,没有丝毫惊慌。 只听元信道:“本来是可以捉住的,只是那人魂竟然逃到了云极洲境内……藏进了云浮上仙的金莲之中……” 哗—— 在场诸仙絮絮的议论声立刻充盈整个演武场,然天帝在座,没有人敢公然开口。 偏偏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叫到:“不可能!” 天帝还未开口,谁敢抢着说话? 众仙东顾西盼,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此刻开口。 而云浮不用看都知道是天枢,她目光转向云台,见天枢不知何时便一直盯着她,桀骜的眸中担忧尽显。 一个紫袍神仙发现了,当即厉声呵斥:“放肆!区区仙兽也敢在这种场合喧哗!” 云浮略去心中的怪异感,只悄悄朝天枢摇了摇头,暗示他不必多言。 天枢虽然万分不甘,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再说话,行了一礼退至一旁。 这个时候陆吾站了出来,目光淡漠至极,似乎现场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干系,虽没有看天枢,话却是对他说的:“既想入本君玉府,就先学好规矩,下去。” 擢选还未结束,陆吾竟然当场表态,又是一桩奇事,诸仙目光又聚在陆吾身上,然陆吾不愧是上天庭的冷面神君,被那么多神仙盯着依旧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诸仙又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天枢依然在看云浮,云浮却目不斜视,恍若不知,天枢默了一瞬,朝着御座和陆吾方向叩首,然后退了下去。 云浮暗松了口气,悄悄朝陆吾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才波澜不惊道:“既是落到了金莲之中,诸位将军照常搜寻便是,何须周折跑这一趟,若是打不开金莲,本仙亦可随你们前去。” 元信不语,只目光飞快地扫过御座上的珑渊,但见天帝陛下面容沉静,不辨喜怒,犹豫了片刻,终究是道:“恐怕此事并非是人魂躲入金莲这么简单,因为卑职等在云极洲其他地方发现了人魂残留的魂息,这人魂……很可能是从云极洲逃出来的。” 云浮的脸色变了,人魂所过之处容易留下阴冷的气息,修为低下的小仙不易发现,却很容易就会被法力高强的神将察觉,且呆的地方越久,魂息越重,几位神将是追查到云极洲后发现了魂息,若他们所言非虚,那么人魂的确是出现在南天门前就已经出现在云极洲。 从元信第一次来禀报的时候,云浮就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竟然成真——许久不见踪迹的人魂忽然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偏偏还躲在了云极洲! 人魂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云极洲的?若说之前就在,那她为何一直没有察觉?还是说,人魂是今天突然出现的?云浮有些惊疑不定,一时没有贸然开口。 稍稍安静下来的演武场又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伴随着的是对云浮愈发不坏好意的眼神。 九霄仙尊总算抓住了机会:“去年的丹元宴上,吾儿灵泽就曾在云极洲发现一个伪仙,当时云浮上仙为了庇护那伪仙还出手重伤灵泽,今日南天门守将又在云极洲发现人魂,云浮上仙,为何这凡间之事总是与你瓜葛不清,是否应该给陛下和天庭一个交代?” 云浮眼神冷了下来:“五百年来,天庭天隙难计其数,出现的伪仙和魂魄屡收不止,九霄仙尊和亓星上仙的封地不也曾发现过邪祟,你们给天庭交代了吗?” 九霄怒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天界的天隙早就被补完了,三十六重天皆安然无恙,怎的偏生你的封地屡生异变?!”说到激动处甚至站起身用手指着云浮,“云浮!你私自制造天隙让凡间之物屡屡出现在天庭,究竟意欲何为?!” 一旁的神仙道:“云浮上仙出身凡间,屡屡与游魂野鬼为伍,莫非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云浮不欲与之争辩,只抬头看向御座上的珑渊,九霄也看向珑渊,演武场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神仙都在等着天帝的裁决。 珑渊站了起来,白地金纹的衣袍如水一般流泻而下,潋滟又清冷的莲花目中不带一丝情绪:“着令元信、宗伯等守将前往云极洲将人魂收回,云浮牵扯人魂一事由陆吾彻查,在此之前,云浮拘于玉府,无诏不得出。” “陛下!” “陛下!” 云浮和九霄的声音同时响起,难得的是,两人表达的皆是对这一决断的不满。 对于云浮来说,无论是今日人魂出现在云极洲,还是上次突然出现的伪仙,没有确切的证据都只能算一个巧合,只要珑渊让她亲自将魂魄收回,其他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哪怕是让陆吾来查此事,也不至于要将她软禁。 而九霄则觉得事到如今珑渊竟然还在包庇云浮,私通凡间的大罪,竟然只让陆吾去查,陆吾是谁?珑渊的心腹,云浮的好搭档,让他去查,会查出对云浮不利的事吗?这不是包庇是什么? 珑渊没有说话,甚至连神情否不曾变过一分,慑人的威压却忽然从高台上传来,包括云浮在内的所有神仙骇然跪地。 只有陆吾语气如常:“臣遵旨。” 圣意既决,再无余地。 当天幕布满斗大的繁星时,天枢悄悄出现在了云浮的玉府。 天上的宫阙皆以美玉雕成,却处处透着冰寒之气,不似云极洲那般鲜活,连云浮的玉府也不例外。 天枢在正殿找到了在玉榻上闭目养神的云浮。 听到动静,云浮没有睁眼,只是问:“玉府外有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枢道:“守在结界外的是陆吾的人,我跟他们说是奉陆吾之命来问您话。” 云浮道:“你才刚成为嘉陵神君玉府的仙使,这个时候不该来。” 第57章 云浮此刻已经恢复平静,没有了白天的激愤,语调却如水一般清凉。 天枢走到云浮面前,单膝跪地,矮下高大挺拔的身躯,目光落在云浮脸上便不舍得离开:“你是因为人魂只是才拒绝收我为仙使的吗?” 云浮哼笑一声:“不然呢,要是白天我真收了你,此刻恐怕早就被打成我的同伙,那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白费了。” 天枢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天帝为何会突然对你动手。” 云浮又闭上了嘴,脸色很是不好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一切都太蹊跷,她沉默半晌后找补道:“陛下并不是针对我,只是当时总要做个样子给诸仙看看。” 天枢冷笑:“所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你软禁在此?” 云浮被噎了一瞬,然后转移话题:“人魂捉回来了吗?” 天枢目带不甘,却没有再追问,只道:“没有,听说又从云极洲跑了,陆吾已经带人去追了。” 云浮皱起了眉:“天上这么多天兵天将都收不了一缕魂吗?” 如果只是人魂的一魄,既然没有附身在人或仙身上,哪怕没有阴阳镜也容易捉拿,还是说此次的人魂像冥府孽镜台前的人魂一样,是几魄同时在一起? 天枢却不关心这些,他的目光隐晦地落在云浮清艳到近乎秾艳的眉眼,和殷红欲滴的唇瓣上,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道:“不知道,不过他们在云极洲发现了天隙。” 云浮惊讶万分,忍不住站起身,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若是真有天隙,为何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天枢道:“因为天隙是最近几日才出现的,而且很可能是你来到上天庭之后。” 云浮站起来才察觉天枢离她有些近,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与之拉开距离,然后才道:“如果是这样,那帮神仙说对了一点,天庭的确有人故意制造天隙,还嫁祸给我,但是……” 为什么偏偏用这种方式?单单靠在云极洲制造天隙,根本无法用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彻底扳倒她,还是说他们的目的其实就是人魂,只是顺带栽赃在她头上? 天枢见云浮拉开了距离,眸色深浓了几分,声音却一丝情绪不漏,温驯得可怕:“要我做什么吗?” 云浮神情严肃,沉思片刻,道:“不用,你先回去,留在嘉陵神君那里,什么都不要做。” 天枢道:“我会想办法查清真相,尽快就你出来。” 云浮苦笑:“连我都还没有头绪,你又从何处查起,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天枢这才不舍地后退几步:“那我先走了。” 云浮道:“如今陆吾好歹是你的主子,不要老是直呼其名,怎么也要尊称一声神君。” “主子”一词让天枢心中十万分的不舒服,若非今日变故,他唯一的主子只会是云浮,天枢垂眸,敛尽眸中神态,只低低道了一句:“等我。”然后才离开了云浮的玉府。 第66章 云浮轻出一口气,她看着天枢远去的背影,目露困扰,若是到了现在她还没有看明白天枢的心思,那也太过于迟钝了。 以至于她甚至有些庆幸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让她有理由不选天枢为仙使,否则日后又是一番风雨,如今让他跟了陆吾,日后进入十域天兵营也可有一番造化。 昔日的小狼崽已经长大了,彼此的情意就到此为止吧。 云浮望向门外的幽兰般静谧的夜空,明亮的星子硕大如斗,仿佛触手可摘,在莲花池中映下满船星梦,云浮临窗而立,静静凝望夜色下的莲花,神情如夜色一般寒凉。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云浮才动了动身子,走到殿外,淡金色的结界在空中若隐若现,云浮扯下腰间的玉牌静静摩挲,片刻后,拂袖一挥,转眼便来到三十六重天外的云极宫门前。 区区结界根本拦不住她,而些事情,她需要亲自确认。 纵然出入云极宫无数次,云浮也从来没有在夜里来过,还是今日这般潜行匿迹,高大的白玉宫门紧闭,门上的赤金门钉在夜色下泛着冷冽幽光,苍老遒劲的扶桑树静静屹立在一旁,在月光中投下斑驳树影。 云浮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施法穿门而过,当真的进入云极宫后,云浮回头看着依旧紧闭的宫门,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珑渊的宫殿竟然如此不设防吗? 云极宫的前院景色依旧,琼花如雪,红莲如焰,琼楼玉宇因为夜色而更显冷清,整座宫殿仿佛陷入沉睡,一丝声音也不闻,比白天还要冷寂。 云浮用隐身术将自己藏了起来,这种小法术珑渊轻易便可识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竟有些不敢直接面对他。 李如琢的魂魄只有一魂二魄流落在外,天界遍寻不得,却偏偏在今日出现,还恰巧出现在云极洲。 云极洲现在是她的封地没错,可曾经,云极洲却是珑渊的诞生之处。 因为一些连自己都不敢多想的原因,云浮从来没有往珑渊身上怀疑,也从来没觉得在凡间寻找人魂时有何异样,然而回到天庭后仔细想想,总觉得其中太多蹊跷。 尤其是珑渊,他对于李如琢的态度,或者说对那座皇城的态度着实透着几分蹊跷,起初,云浮只道是珑渊天性悲悯,所以才会对六百年前的悲剧新生恻隐,可如今细想来,恐怕远非如此。 云浮渐渐产生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 倘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珑渊在背后操纵呢?他布了这么大一局棋,将所有人都绕进去,为的又是什么? 六百年前的人皇之子,和在天庭活了千年的龙神本该毫无交集,这背后又有什么秘密? 云浮觉得脑袋很乱,脑海中仿佛有很多思绪,却怎么都抓不住理不顺,既然如此,那就直截了当地来找珑渊问个清楚。 人魂和天隙是不是于他有关,以及,是不是一开始……珑渊就是在利用她? 云浮踏上莲池上的白玉桥,神色陡变,立刻召唤出纯钧剑,只见莲池中的青玉莲完全绽开,层层叠叠的淡青色莲瓣铺展在水中,巨大的莲台上却空无一物,人魂不见了! 云浮手持纯钧,慢慢靠近珑渊的正殿,她的精神极度紧绷,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口,连带着隐隐生出一丝闷痛。 连她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要从珑渊那得到什么答案? 如果真的是珑渊所为,那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正殿的大门紧闭,殿内不闻一丝声息。 太不寻常了,她都已经走到了珑渊的寝殿,珑渊竟然直到现在都毫无所觉。 云浮平复了一下呼吸,提高声音,对着紧闭的宫门道:“云浮深夜来访,冒犯陛下,但事态紧急,还望陛下召见。”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云浮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竟然微微带了些颤音,没由来的,连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忍不住发抖。 依旧没有回应。 莫非珑渊不在?可这么晚了他会去哪? 云浮提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冰冷的白玉殿门上,停顿片刻,用力推开。 “咯吱——” 刺耳的推门声在夜间显得尤为诡异,入目的巨大屏风挡在人前,其上的金龙仿佛对云浮怒目而视。 云浮再次停住,又唤了一声:“陛下——”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左边的侧殿传来细微的水声,云浮目光沉凝,握着纯钧剑缓缓朝侧殿走去。 虽然来过云极宫很多次,但云浮从来没有进过珑渊的寝殿,她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入目是层层叠叠的纱幔,其上绣着天庭九州十域的天象图,如真似幻,变幻莫测,地上铺着雪白的织金软毯,软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白玉水池,正幽幽地冒着乳白的水汽,将与云浮的视线都氤氲。 水池一侧依稀有一个人影,上半身躺在水池边,下半身浸在水中,始终毫无动静,像是睡了过去。 云浮穿过帐幔,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心脏骤痛浑身发冷。 “哐当——”纯钧剑重重跌落在地,云浮却什么也顾不得,她几乎是扑到珑渊面前失态地大喊:“陛下!” 珑渊无力地倒在池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更可怕的是,珑渊的额角露出了一对银白的龙角。 云浮慌乱地看向池中,只见一条巨大的银白色的龙尾无力地垂落在水中,鳞片黯淡无光,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 无论是神还是仙,只有在极其脆弱的时候才会不受控制地现出原形的一部分,珑渊神力强大,此刻却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怎么会——”云浮的心完全乱了,她颤抖着手将珑渊扶起,才发现他体温低得可怕。 此时此刻,云浮早已将心中的怀疑和猜测抛诸脑后,什么都顾不得,一股脑儿地将法力源源不断地渡入珑渊体内,然仙气甫一入体,云浮就惊觉不对,珑渊并非是受了什么内伤,而是神魂受损! 这世间竟还有能伤到天帝元神的存在!这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汗顺着云浮的额角滑落,直到快要力竭的时候,珑渊的气息开始渐渐起伏,被水汽沾湿的羽睫微微颤动,紧闭的莲目翕开一线,昔日漆黑潋滟的瞳仁此刻灰蒙蒙一片,目光涣散了片刻才渐渐聚焦,茫然地停留在云浮脸上。 “陛下,您醒了。”云浮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带了哭腔。 第58章 云浮从来没有见过珑渊如此虚弱的模样,就连当年神魔大战珑渊也不曾受这般狼狈。 她一直没有松开向珑渊输送法力的手,拼命抑制住喉间的哽咽,咬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珑渊的呼吸还在微微颤抖,却在云浮面前极力掩饰,他轻声道:“天界出现人魂,引起莲中人魂反噬,朕不慎让它伤了。” 伤成这样,足以想象当时情景之凶险。 云浮问:“人魂呢?” “在阴阳镜中,朕让陆吾拿去收逃跑的那缕魂魄。” 云浮正欲开口,却忽觉腕间一凉,珑渊修长的手指竟反扣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如寒玉沁骨一般,力道却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听他道:“可以了……多谢你救我。” 云浮知道珑渊是说不必再为他疗伤,犹豫着撤回了法力。 珑渊本欲借着云浮搀扶的力道起身,不料因为体力不支身子不受控制地朝池中倒去,云浮眼疾手快一把将珑渊搀住,就见珑渊朝池中吐了一口血,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陛下……”云浮完全慌了神,仙气对受损的神魂几乎没有什么作用,云浮几乎没有犹豫,再次将手贴紧珑渊的后背,以自身的元神混着仙气一同送入珑渊体内。 珑渊似有所觉,挣扎着阻止:“够了……再这样下去,折损你的修为……” 云浮没有理会,珑渊却突然用力挣脱了云浮的手,噗通一声摔进池中,巨大的龙尾扬起又落下,溅起无数水花,然后紧紧盘绕在腰际,将自己蜷成一团隐没在水里,只有声音从水底传来:“你先出去。” “陛下……” 珑渊没有说话,而是完全变成一条通体银白的龙,蜷缩在池底:“不必担心,龙有自愈之能,我修养几日便会回复,你既已被禁足,就回玉府,一切有陆吾。” 云浮站在池边,怔怔望着水底的银龙片刻,明白珑渊不愿在如此狼狈的时候面对她,也明白珑渊的话并不假,神魂受损虽然是重伤,但身为龙神,只要变回原形修养几日,便可渐渐恢复如初。 是她关心则乱,云浮沉默着退出了侧殿。 云极宫的夜晚冷清依旧,重重殿宇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蓝,虽然无风,仍有琼花花瓣静静飘下,落在莲花池中,漾起丝丝涟漪。 短短一天之内,先是天庭突然出现人魂,她成为诸仙怀疑的对象被禁足,然后珑渊被人魂反噬受伤,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第67章 云浮走遍了云极宫,除了青玉莲,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魂息,莫非是她错了,此事与珑渊并无干系? 云浮回头看向静立在夜色中的寝殿,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六界最强大的龙神此刻身受重伤,悄无声息地躺在里面,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云浮握紧纯钧剑,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既然他的目标是人魂,那么只要先将人魂抢到手中,主谋自然就会出现,或许到时候所有疑问都迎刃而解。 幽玄境。 陆吾一路追着那缕人魂来到这里,在人魂即将逃入魔界的时候及时用阴阳镜将魂魄收回。 但他并没有急着回天庭,而是站在魔界入口兀自沉思,须臾之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陆吾向前迈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 忽然出现的声音阻止了陆吾的举动,他偏过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云浮走近陆吾:“来和你一起抓人魂。” 陆吾微微扬起下巴,声音有些冷:“本君的意思,你应该在禁足。” 云浮的声音同样是冷的:“陛下受了重伤,我还能安心待在天庭?” 陆吾双手环胸:“你来晚了,人魂已经被我收回。” “既然如此,你刚才在做什么?你要去魔界?” “方才人魂欲逃往魔界。” 云浮微讶:“你是说,余下的魂魄很可能在魔界?” 流落在外的魂魄若是不受拘束,会本能地寻找其他的人魂,从而合为一体,这也是天庭出现人魂会引起青玉莲中人魂反噬的原因。 陆吾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云浮也沉默了,没有想到剩下的魂魄竟然落在了魔界,那么天庭的天隙以及出现的人魂是不是也与魔界有关? 更确切的说,是与玄晖有关。 云浮想起人间的玄天宗,玄晖放在人间的耳目,莫非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为了寻找人魂?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同意将阴阳镜给他们? 还是说,玄晖是故意将阴阳镜给天庭,好借他们的手来收集人魂,待时机成熟,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全都成为了玄晖手中的棋子,这般深沉的心机,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真的是玄晖在背后操纵一切,那么此刻断断不可进入魔界。 思及此,云浮当机立断:“如果剩下的人魂真的在魔界,便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先回去,等陛下……等陛下恢复后,由他亲自定夺。” 云浮转身欲走,陆吾没有动。 云浮停下,疑惑道:“陆吾?你不会是想只身前往魔界吧?” 陆吾却道:“人魂忽现,且是朝着魔界逃逸,那么散落在魔界的人魂一定有所感应,此时若不追查,很可能会错失良机。” 云浮却不同意:“太危险了,而且这几日天庭发生的一切,如果与魔界有关,此番前往岂不是落入他们的圈套,若是遇上玄晖又该如何?你不活了?” “无论是否与魔界有关都该探寻一番,若其余的人魂落入他们手中只会更麻烦,我小心些不一定会出事。” 云浮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天界出现一缕人魂都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在魔界也这般,恐怕不好收场。陛下还在养伤,若是出了事只怕他也应接不暇,还是先回天庭等陛下示下吧,寻找人魂这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 良久,陆吾冰冷的声音才想起:“既然如此,回去吧。” 于是两人沉默地往回走,云浮走在陆吾前面,几步之后,瞬间召唤出纯钧剑猛地向后挥去,生生将劈山锏架在半空,两件神兵相抗,暴起金光阵阵。 “原来是你——”云浮双眼因愤怒而泛红,恶狠狠地瞪着陆吾。 刺耳的兵器摩擦声划破长空,陆吾的劈山锏重若千钧,每一道纹路都迸发出刺目金光,云浮的纯钧剑虽比不上神器,然其自身法力与陆吾不遑多让,竟是生生抗住了劈山锏的攻击,两道金光激烈缠斗,迸溅的火星化作流火坠向下方云海,点燃了整片天际。 陆吾没有说话,左手执单锏与纯钧相抗,右手的另一锏毫不留情地朝云浮挥来,云浮飞身而起,被迫与陆吾拉开距离。 然只短暂分开片刻,两人又飞速朝着对方攻去。 “轰——”剑锏相交的刹那,狂暴的冲击以两人为中心横扫而出,将方圆百里的云海尽数震散,幽玄境内山石将崩,溅起碎屑无数。 “是你制造的天隙!是你引出的人魂!” 剑光锏影在天地间闪烁,天界两大战神在天界的边境无情厮杀,每一次的兵刃相撞都让天地为之震颤。 “是你在构陷我!” 云浮每说一句,心中的痛恨便深一分。 飞沙走石间两人即触即分,昔日同袍曾经并肩作战,也曾相互切磋,双方对彼此的招式都万分熟悉,瞬息之间便过了近百招,快得只剩下残影。 “是你故意引出人魂,伤了陛下!” 说到这里,云浮几乎咬牙切齿:“是你背叛了陛下!” 她凌空而起举剑下劈,被陆吾执锏轻易化解,只听陆吾道:“你不该来这里,听陛下的话乖乖禁足不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投靠了魔界?还是说你是主谋?” 陆吾的背叛,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痛,云浮眼眶发红:“陛下是那么信任你!” 陆吾不置可否,双锏横扫,带出的罡风险些中伤云浮,云浮不得已退到数百米之外,陆吾道:“我有半神之力,你不是我的对手。” 似是被触碰到了某个开关,云浮恍然大悟:“人魂蕴含神力,你是半神,若是能够吸收人魂中的神力——” 云浮提剑向陆吾刺去:“你想成神?!” 陆吾回以冷笑,不闪不避,于双锏之中灌注神力,毫不留情地向云浮刺去,云浮亦倾注全身法力于纯钧剑中,陆吾虽有半神之力,但她淬体之后日夜修炼,法力已经臻至化境,拼尽全力未必没有取胜之机。 “轰——” 四周山峦因不堪承受巨大的冲击轰然坍塌,一时间幽玄境内天崩地裂宛如末日降临。 云浮睁开眼睛,看见陆吾竟然被她一剑击出的法力撞到山上,和碎石一起滚落在地,连连吐出好几口血。 云浮有些不可置信,她虽有把握不会输,但也不至于赢得这么容易,陆吾可是有半神之力! 忽觉有人来到身侧,云浮立刻挥剑,对方连忙躲开,语气中同样是不可置信:“你要杀我?!” 云浮这才看清来人,不由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 天枢一袭黑衣,手执长枪,语气有些阴沉:“我跟着你来的。” 见是天枢,云浮放下心来,顾不得和天枢说话,连忙飞身掠到陆吾身边,见他半昏半醒,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容不得她过多感慨,云浮一剑横在陆吾颈侧,一面伸手探入陆吾怀中,摸出阴阳镜放入乾坤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天枢紧随其后,见云浮伸手去摸陆吾,眼神阴沉沉的,却不发一言,只居高临下看着重伤的陆吾,不由轻讽:“所谓的神,也不过如此。” 云浮却道:“你应该庆幸陆吾只有半神之力,也该庆幸我们都淬过体,否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第59章 这时陆吾醒了过来,见自己败于云浮之手,既不恼怒,也不羞愤,冷着一张脸靠坐在山脚,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越发显得冰冷不近人情。 云浮看见陆吾这般,心中十分难受,两人同为珑渊左右手,虽不亲近,但也算同心协力,却没想道有朝一日会刀剑相向。 她问陆吾:“陛下如此信任你,你却利用了他是信任,你的背叛对于他来说与背后捅刀有何区别?” 陆吾依然是冷笑,即使云浮的剑指着喉间也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扶着身后的山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云浮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怒从心来,忍不住吼道:“就为了成神,你不惜放出人魂伤了陛下,陆吾你还有没有心!” 陆吾终于开口,语气冰冷如常:“行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我的事,陛下自会定夺。” 云浮为陆吾的态度弄得满心窝火,她掏出捆仙绳将陆吾牢牢绑住:“你说得对,你的事我自会禀报陛下,既然你不屑与我说,就与陛下去说!” 然而陆吾叛变之事始终非同小可,又牵涉到人皇魂魄,云浮和天枢一路避人耳目将陆吾带回了昭明殿,陆吾毕竟掌管十域天兵,是珑渊心腹,若是他私造天隙,集聚人魂的事传出去,那些对兵权虎视眈眈的神仙一定会伺机而动,如果好不容易收拢的兵权旁落,天庭必有一番动荡。 昭明殿是天庭专司刑狱的衙司,里面设有关押罪仙的天牢,陆吾身为上天庭的司法之神,算是昭明殿的主官,如今却成为了这座宫殿的阶下囚。 云浮将陆吾送进天牢后,又扔了一瓶丹药进去:“你自己在这疗伤,我去禀报陛下。” 第68章 说完不再看陆吾,径直出了昭明殿。 天枢在殿外等着她,云浮目光落在天枢身上,此时才抽出空来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天枢神情坦然,如实道:“从你夜探云极宫开始。” 云浮眼神骤然转冷:“你到了云极宫?” 见云浮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天枢胸口郁气翻滚,面上却丝毫不显:“没有,我进不去云极宫,一直在扶桑树下等你。” 说到这天枢他稍稍靠近云浮,压低的声音透着意思委屈:“你进去了一个多时辰,那么晚了你找天帝做什么?” 云浮沉默了一瞬,似是在纠结如何回答天枢的问题,良久后道:“你随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天枢挑眉:“去云极宫?为何?” 云浮道:“你虽是陆吾门下仙使,尚未有正式官职,但方才击败陆吾你立了大功,封一个神将不成问题,更何况……陆吾落罪,十域天兵总要有人掌管,这很可能是你的机会。” 这次轮到天枢沉默了,虽然他心中不是很愿意去那座宫殿,但云浮说的都是对的,他想要获得的东西,目前为止只有那个人能够给他。 “但是,”云浮目光紧紧盯着天枢,甚至带了一丝迫人的威势:“九州十域的天兵,最重要的就是对陛下忠心,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再厉害再能耐也无济于事,明白吗?” 天枢悄悄咬紧牙关,他知道云浮是在敲打他,即使他已经比云浮高出大半个头,却摆出十分温驯的姿态:“我知道。” 云浮才微微放心,带着天枢来到云极宫外,却*在即将进去的那一刻忽然顿住,转身对天枢道:“你先在宫门外等我,若陛下传召你再进来。” 其实云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珑渊受伤至今不过半天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还是她先进去看一看为妙。 然而天枢看来却成了另一个意思,自从珑渊成为天帝后,这可望而不可即的三十六重天就只有云浮和陆吾两位上仙有资格进入。 天枢还是未完全化形的小兽时,每次云浮说要去天庭,他都知道是去见天帝,虽然不乐意却并无过多感觉,如今他就站在宫门外,离云极宫一步之遥,却寸步不得进,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浮踏进这座宫殿。 天帝对云浮微妙又亲密的信任,无形地将其他人隔绝在外,仿佛他们之间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羁绊,这种感觉令天枢很不舒服,但在云浮面前,他从来都是乖顺的,所以他依然笑着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云浮这才进了云极宫,这一次她比夜里来时还要小心,走到莲花池边便止步,大如圆盘的青玉莲兀自绽放着,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莲台上空无一物。 云浮的声音恭敬有礼,昨夜的失态仿佛从不存在:“陛下,臣又要事向陛下禀报。” 空旷的云极宫冷清寂静,云浮的声音在院中轻轻回荡,片刻后,珑渊的声音从正殿传来:“不是让你禁足?” 一如既往的清冽,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云浮悄悄松了口气,看来珑渊已经大好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拳,等将手松开时,已是满手的汗。 云浮又道:“臣……抓到了暗中操纵人魂的凶手。” 这句话一出,院中又是一片冷寂,云浮没有来的心里发慌,下一秒,珑渊便出现在她面前。 云浮连忙想要行礼,珑渊制止:“免了,你说你抓到了凶手?”温和的语气难掩惊讶,“谁?” 云浮有些难以启齿,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珑渊,想来是大病初愈,珑渊一袭白衣,墨黑的丝发未束,尽数披散于脑后,眉目潋滟,容色温润,神姿高彻,宛如冰削玉琢,甚至添了几分从不曾见过的慵懒。 云浮只看了一眼又匆忙垂眼,纵然万般为难,还是低声回到:“是……陆吾……” “什么?”珑渊的惊愕毫不掩饰,他不可置信地问,“陆吾?” 就连云浮到现在都难以接受,更遑论珑渊,她将在幽玄境发生的事情简要禀报了珑渊,然后道:“如果说天庭最开始出现的那个伪仙便是陆吾故意引来的话,我们去人间寻找人魂以及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恐怕都有他的身影。” 当初陆吾去冥界收魂回来后便受伤闭关,是以去凡间的便成了珑渊和她。虽是凡间,但其中诸多凶险关隘,若非因为珑渊是神,恐怕他们都没那么容易活着回来,陆吾进入上天庭前在凡间生活过数十年,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谋划好了一切?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利用了珑渊也利用了她。 如今最后的人魂落在魔界,当时若非她突然出现,陆吾很可能就真的前往魔界了。但是他为何忽然如此着急?为何不能珑渊亲自将人魂集齐再动手呢? 云浮百思不得其解,她将这些疑问告诉了珑渊。 珑渊却像是被陆吾的事惊到,在琼花树下来回踱步,紧蹙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过,眸间隐隐可见痛色。 良久,珑渊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朕会亲自问他。”语气竟是似曾相识的疲惫。 珑渊此刻心中一定不好受,再怎么样,陆吾到底算是他的堂兄,是整个上天庭为数不多值得他信任的人。珑渊在琼花树下站定,看着莲花池怔怔出神,云浮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陪在一旁。 良久,珑渊平静的声音才响起:“此事非同小可,传元信、宗伯至太微宫侯诏。” 云浮问:“陛下是为了十域天兵的事吗?” 珑渊一手抚上莲花池畔的白玉栏杆:“昨日人魂出现在云极洲,几乎所有神仙都等着你落罪,为的就是你手中的兵权,如今主谋换成了陆吾,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我们必须提前谋划。” “敢问陛下有何打算?” “元信、宗伯等五方神将法力高强,也曾在神魔大战中立过功,由他们分管十域天兵营亦能让人信服。” 珑渊一说分管,云浮便知道珑渊的打算,既然陆吾之外无人能够独掌兵权,干脆就将权力分散,也总好过落入一人之手。 云浮立刻道:“既如此,臣斗胆举荐一人。” 珑渊回眸,目光落在云浮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却更加难以看透温和外表下的真实情绪,他问:“是昨天仙考的魁首?” 云浮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心道:“是,此人名唤天枢,原形是一只灰狼,曾经是臣的坐骑,昨天臣能胜过陆吾,也是他帮了忙。” 珑渊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让他前往太微宫侯诏。” 云浮行礼谢恩:“谢陛下!”随后她有抬起头看向珑渊,欲言又止。 珑渊问:“还有事?” 云浮犹犹豫豫:“陛下您……您的伤……已经无碍了吗?” 水汽氤氲的玉池,深受重伤的半龙,以及越过雷池出现在禁地的女子。 一句话便勾起两人心中隐秘,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云浮更是汗都快下来了,珑渊既然站在这里就说明已经痊愈,她何必还多嘴问这一句。 果然,珑渊勾唇反问:“朕还未问你,昨夜擅闯云极宫为了何事?” 云浮张口结舌,总不能说因为我之前怀疑你是引出人魂的幕后主谋,所以才大半夜突袭吧。 然而云浮毕竟是云浮,慌乱了一瞬,干脆直面珑渊:“因为臣有疑问,陛下……陛下似乎对李如琢的身世过于感同身受。” 听闻此言,珑渊也未动怒,眸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他问:“所以你因此而疑朕。” 云浮连忙跪地下:“臣不敢。” “朕并非责怪你,起来说话。” 第60章 云浮见珑渊的确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才依言站起身,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神情非常的不自在。 珑渊见了也不以为意,眉心微凝,目露悲悯:“六百年前,人皇一脉惨死时,天界若有所感,朕与玄晖……曾随父皇去过一趟人间。” 云浮微讶,她竟不知还有此事,或者说整个上天庭都不知道曜天曾经带着两个儿子私自去过凡间。 珑渊立于莲花池边,满池半开的红莲与珑渊雪白的外袍相映成画,微风拂过,勾勒出他孤寂的身影:“我们虽未亲眼目睹皇室自相残杀的一幕,”珑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却看到了凡人分食人皇血脉的惨状。” 云浮的心头剧震,原来如此,她梦中所见的死亡并不是最后的结局,曜天竟带着自己的子嗣目睹了最后的悲剧。 以什么样的心态?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来,无非是为了亲眼见证凡人不自量力对抗天庭的下场吧,云浮再一次对曜天的冷酷无情感到恐惧,万幸他已经陨落。 珑渊和玄晖虽同为曜天之子,却一个悲天悯人,一个冷酷邪魅。 珑渊因为早已目睹人皇一脉的惨状,才会在凡间寻找人魂的时候,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回溯过往的不堪时感到痛苦,而这样的痛苦是自己的父亲亲手造成的,所以珑渊才会在人间的时候屡屡失态。 第69章 云浮深吸了一口气,这毕竟是天界上神的秘辛,她也不便过多询问,只惭愧地道:“是臣考虑不周,冒犯了陛下,臣这就回玉府禁足。” 珑渊丝毫没有责怪云浮的意思,温和道:“既然查出搜集人魂的主谋是陆吾,你便无罪,待太微宫事毕,朕便解了你的禁令。” 天枢靠在扶桑树粗壮的树干上,面朝远处的云海,面无表情,神色幽深难辨,沉默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听到宫门开启的声音,他立刻站直身子,果然看见云浮从里面出来,他走过去,看见云浮脸上的笑意,便知道自己离权力更进一步,心底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锐利又温驯。 云浮对天枢道:“陛下准你到太微宫侯诏,你去吧,我先回玉府了。” 几天后,珑渊的旨意以玄鸟金策传遍六界,道明嘉陵神君陆吾因私欲擅自制造天隙,收集人魂,以至天界失序,特废除其上仙之位,收回封地和兵权,幽闭于西极山下永世不得出,另册封五方神将为十域天兵营统领,各掌两域天兵,然统御之权则收归天帝。 旨意一出,六界皆惊,万万没想到,制造天隙私聚人魂的竟然不是众仙以为的云浮,而是那个看上去铁面无私,冰冷无情的嘉陵神君陆吾。 三十六重天,但凡有仙人居住的地方都在谈论此事,所有人都为此感到不可置信,然而据说天帝已经亲审了陆吾,而陆吾也已经认罪。 堂堂司法之神竟然以权谋私干出这种事,诸仙既感慨又愤怒,也有精明的神仙发现,此次珑渊册封的天兵营统领中,竟然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天枢。 好事者稍一打听便知晓其来历,虽然有些眼红他升得快,甫一成为仙使就被封为神将,还得掌二域天兵,但谁让人家有本事,亲自协助云浮上仙抓了陆吾。 说到云浮,原先便不忿她出身的神仙更气了,本以为可借此次机会将之扳倒,不料却又成了她立功的契机,非但没能让陛下责罚她,反而又予了她许多赏赐。 “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好运!” 几个刚入上天庭的仙使乘着主官不在,悄悄聚在御花园的蟠桃树下窃窃私语。 “虽然云浮上仙是凡人出身,可法力高强不容小觑,换做是你,你有把握打赢嘉陵神君吗?” 对面几人立刻摇了摇头。 “所以啊,在天庭除了靠关系,还得靠本事吃饭。” 其中一人羡慕道:“但凡能占一样就够吃得开了……” 有人了然:“你是说九霄……” “嘘——” “他的儿子也进了天兵营!” “哼!若说天枢神将好歹也算是与嘉陵神君有过一战之功,这个灵泽凭什么?凭他法宝多吗?” “当然是凭他爹啦!谁让咱没个好爹呢?” “知足吧,若非此次云浮上仙力排众议改了武试的规则,仙考的名额是否有你我还不一定呢。” “也是,还要多谢云浮上仙,得亏她也是从下天庭一步步爬上来的,直到我们的难处。” 几人叽叽喳喳地走远了,灵泽和同伴才从假山中现身。 灵泽气的满脸通红,对同伴道:“刚才为何不让我出去教训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就赶如此大放厥词,还有没有将父亲放在眼里?!” 灵泽的同伴正是当初陪他一起去巡视边境的未夷,灵泽虽然在第一场比试中输给了天枢,但后面几次比试都赢了,虽然名次靠后,好歹是顺利通过了仙考。 后来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玉府,这次十域天兵营因陆吾出事重新整顿,九霄仙尊得到消息的时候珑渊旨意已经传遍六界,想要从中周旋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趁此机会将儿子塞进了天兵营任了一个副将,官阶恰好低了天枢一等。 本来灵泽就因为一连串的打击心情郁郁,由好友陪着出来散心,却又听到同一批通过仙考的仙使私下议论他,要不是未夷拦着,他早就冲出去教训这些人了。 未夷劝灵泽:“九霄仙尊的话刚说几天你就忘了?让你进入上天庭以后一定要低调,上天庭藏龙卧虎,掉跟树枝下来都能打到三个上仙,仙尊本就处境艰难,不用再给他树敌了。” 灵泽冷笑:“还不是因为那个云浮,她倒是会借着仙考收买人心,当初也不过是为我父亲提鞋的下界小仙,如今却干如此耀武扬威!” “嘘!我刚说的话你又忘了?当心祸从口出!更何况你如今已是副将,好好修炼,若有机会立功,仙尊和上仙自会为你筹谋,何必与这些人较真。” 灵泽这才放下高挑的眉毛:“不过他们有一句话说的倒是不错,在上天庭,除了父辈的权势,实力也很重要,我是该好好修炼了,终有一日会让这些人都败在我的手下!” 未夷见灵泽没有再钻牛角尖,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快去天兵营吧,今日是我们当值。 两人朝着天兵营的方向走去,御花园中终于安静下来,只于桃花灼灼而开。 对于天界纷纭议论,云浮没有放在心上,陆吾被压往西极山之前,派人来给云浮传信要见她一面。 云浮便再次来到昭明殿的天牢。 虽然落难,但陆吾余威尚在,没有人敢怠慢他,关押的牢房中桌椅床榻已经俱全,茶杯中的茶水还冒着氤氤热气。 陆吾已退下了一身银甲,仙器劈山锏也已被收走,他只穿一件玉白常服,少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儒雅。 看见云浮也一脸平和:“喝茶?” 云浮走进天牢,坐在陆吾对面:“听传信的人所禀报,你有话要对我说。” 天牢外遍布天兵天将,她不担心陆吾会逃跑。 陆吾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记得吗?你还欠我两个人情。” 云浮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两个人情,她当然记得,第一次发现伪仙的时候,云浮为了从陆吾处知道珑渊的打算,许诺陆吾一个要求,第二次,便是天枢淬体那次,陆吾出手救了天枢,才不至于丧命。 想到这些,云浮心口微微发堵,明明几天前,他们还是惺惺相惜的同袍,曾经同心协力,也曾并肩作战,却不料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云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吾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才问完也明白自己又犯傻了,神与半神,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陆吾拥有半神之力,云浮倾尽全力一搏或许能有胜算,若是陆吾真的吸收了李如琢魂魄的神力,那么六界的格局都会改写。 毕竟如今天地间仅存的神只有珑渊、玄晖和瑶殊,这是任何一个仙者无法比拟的存在,是天道造就的,与生俱来的差距。 凡间修士,有谁不想成仙?天界仙者,有谁不想成神?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云浮苦笑:“真是对不住啊,坏了你的好事,可是事关陛下和六界安危,我不得不阻止你……我欠你两个人情,只要你不让我帮你越狱或是做背叛陛下的事,我都可以应下。” 陆吾这才道:“你记得就好。” 云浮问:“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陆吾:…… 云浮:? 她望着神情泰然如在玉府之中的陆吾:“你不是问我是否还记得欠你两个人情吗?” 陆吾冷漠地道:“是。” 云浮:“然后呢?” 陆吾:“我要与你说的话说完了,你走吧。” 云浮:“???” 云浮:“……” 云浮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她“噌”地站起来:“合着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陆吾道:“是,你记得欠我人情就好,等到需要你兑现的那一日,我会再找你。” 云浮冷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就是不知道你幽禁在西极山要怎么找我了!” 云浮气冲冲地走出天牢,严重怀疑陆吾是故意的,因为当日她和天枢赢了他,坏了他成神的美梦,所以临去西极山前给她来这么一出。 “等等。” 陆吾叫住快要走出天牢的云浮,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来扔给她:“帮我还给陛下,就说……臣陆吾有负陛下圣托。” 第61章 云浮接过陆吾的白玉腰牌,通体莹白,细腻温润,和她腰间的玉牌别无二致,这是天帝近臣才有的信物,凭借这枚腰牌,可自由出入云极宫,可调遣九州十域的天兵,是天界至高权利的象征。 她将腰牌握在手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天牢。 云浮离开了昭明殿,心情却很糟糕,一路上都冷着脸,在上天庭,她本就以清艳冷傲出名,在旁人看来颇有几分目中无人,一些神仙见她沉着脸走在仙道上,周身寒气四溢,越发退避三舍。 一直到回到玉府,云浮胸中的郁气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毫无仪态瘫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雕梁画栋的殿顶,至今都有些接受不了,怎么短短几天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70章 她将手中的腰牌举到头顶,莹润的白玉在光线下宛如一汪油脂,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掌心。 但她现在并不想去找珑渊,因为陆吾的事,珑渊心里必然也不好受,她知道,她知道的…… 云浮怔怔地盯着陆吾的腰牌发呆,须臾,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仔细观察,忽听门外传来天枢的声音:“你坐在这干什么?” 云浮只好收起玉牌,坐直了身子。 这是天枢被封为神将后第一次来找云浮,只见他身披银甲,腰悬重剑,兜鍪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幽冷光,越发显得英俊挺拔,原本的野性和桀骜变成了上位者的冷冽,隐隐有慑人的气势,简直是脱胎换骨。 云浮问:“这个时候不在天兵营当值,来我的玉府做什么?” 天枢径直来到云浮面前,屈膝半蹲下身,仰头望向云浮:“既然天帝已经下诏晓喻六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陆吾,那么你收仙使便没有什么顾忌,何不将我调到九州天兵营。” 云浮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刚进入十域天兵营,还没站稳脚跟就想这些,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枢皱起眉:“可我想帮你。” 云浮有些无奈:“天庭久无战事,在九州还是在十域并无什么区别,况且平心而论,陆吾的十域天兵带的比我的九州天兵要好,如今他又……总之你留在十域天兵营机会更大。”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要的是……” “天枢,”云浮的声音几近冷淡,“你该回去了。” 天枢目光沉沉地看着云浮,一动不动,锐利的狼眸竟显出几分阴鸷,云浮不欲与之僵持,干脆起身:“我还有事要去三十六重天,就不送你了。” 说完不管天枢是什么表情,径直离开玉府,又来到了云极宫。 等走到云极宫门前的扶桑树下时,云浮才冷静下来,心里烦躁的不行,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甚至有些庆幸天枢是去了陆吾的军营,希望过一些时日,天枢看清她的态度会自己明白过来。 云浮兀自发了一会儿呆,见云极宫的大门开着,心想来都来了,那就进去吧,于是又朝云极宫走去,结果刚踏进宫门就见珑渊坐在琼花树下,面前放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摊开的文书,然珑渊的心思显然没有在文书上。 云浮走近几步,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珑渊已知道是她,并未抬头,只是问:“他还好吗?” “……还好。” 片刻的静默后,云浮将陆吾的腰牌放到珑渊的案几一角:“这是陆吾神……陆吾托我还给陛下的,他说,有负陛下圣恩。” 莹白的腰牌静静地躺在漆黑的案上,隐隐晕出一圈光晕,珑渊看见腰牌的反应却有些异样,他几乎是立刻抬眸看向云浮,眼神堪称犀利。 云浮与珑渊相识六百多年,哪怕前些时日珑渊对她态度冷淡,也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云浮有一瞬的慌乱,她不知所措地问:“怎、怎么了?” 珑渊目光定在云浮脸上,云浮如被制住般不敢动弹,直到珑渊像是确认了什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语调依旧温和:“无事……”他将腰牌拿起来轻轻摩挲,半晌道:“是朕对不起陆吾……” 陆吾生父是曜天的亲弟,上神旻天,曜天七情淡薄,旻天却温柔多情,他私下凡间与凡人相恋,最后还生下了陆吾,俨然已经触犯天条。 后来旻天被曜天亲自抓回,从此旻天夫妇再无消息,但天界传闻,旻天和其妻早已被曜天处死,陆吾幼年便失去父母,在人间颠沛流离,还是珑渊向曜天求情,才格外开恩将陆吾带回天庭。 云浮飞升的时候陆吾早就已经在天庭几百年,是以几位上神之间的恩怨纠葛,她知道的也不多,但仔细想想想,陆吾对天庭是有恨的吧。 云浮只能苍白的安慰珑渊:“陛下不要太过伤怀。” 珑渊将陆吾的腰牌收入怀中,对云浮道:“剩下的魂魄流落在魔界,朕会想办法寻回,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插手,安心留在天界。” 听珑渊的意思竟是要自己前往魔界,云浮连忙道:“陛下,不如……” “不行。”珑渊不假思索地拒绝,“魔界凶险,你若同去反倒让我分心。” 魔界危险她自然知晓,别的不说,只消一个玄晖,就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珑渊此话一出,云浮亦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珑渊是对的。 珑渊朝云浮伸出手:“将阴阳镜给我。” 云浮连忙将阴阳镜拿出来递给珑渊,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竟连阴阳镜都忘了交给珑渊,人魂又被收回了阴阳镜中,已经多日未被青玉莲温养,也不知有没有大碍。 她有些担忧道:“这人魂离开青玉莲多日,应该无事吧?” “无妨,朕一会儿就将魂魄放回去。” 云浮又问:“那陛下何时回去魔界?” 珑渊的神情若有所失:“也就这几日了。” 云浮依然不太放心:“要不您还是多带几个人以防不测?” 这时候云浮又想起陆吾来,不管怎么样,陆吾都是整个天界最强的战神,拥有半神之力,若是有他在,珑渊也不必孤身前往魔界了。 但这话云浮没有说出口,怕让珑渊更难过。 珑渊接过阴阳镜后,盯着阴阳镜怔怔出神,自从陆吾被抓后,无论是她还是珑渊,不管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 “你先回云极洲,朕找回余下的人魂前,都不许来上天庭。” “可是玄晖……”云浮话还没说完,冷清寂静的云极宫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很轻,却极为傲慢,透着丝丝邪佞。 珑渊脸色一变,向来温柔多情莲目中竟透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气,他眨眼间便来到云浮面前将人护到身后,甚至召唤出了丹曦剑。 云浮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质问了一句:“谁?” 那声音依然带着笑,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本座离开了天庭五百年,竟然还有人时时念着本座。” 邪肆,狂妄,不可一世。 魔神玄晖! 云浮的脸色也变了,那一瞬间简直汗毛倒竖,玄晖竟然就这样大刺刺出现在上天庭,她骇得连纯钧剑都忘了召唤,无意识地抓住了珑渊的衣袖。 珑渊凝眸盯着庭院一角,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虚空中缓缓踏出,像逛自家花园一般悠然自得,闲庭信步走到珑渊面前,站定。 天界最强大的两位上神,一白衣一黑衣,皆面如冰玉,眼尾含情,彼此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乍一看就像照镜子一般,然而珑渊气质清冷温润,玄晖则浑身都透着令人胆寒的邪气和杀气,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底发寒,战栗不已。 尤其是此时,他目光轻飘飘落在云浮身上,如看蝼蚁一般:“不过……本座名讳,岂是区区小仙可直呼的?” 云浮没忍住打了个寒噤,将珑渊的衣袖拽的更紧了。 珑渊侧身挡住玄晖的视线,丹曦剑直指玄晖喉间:“天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魔界!” 玄晖不闪不避,微微偏头,眼尾轻挑,像跟兄长撒娇一般戏谑道:“怎的此次见面,兄长竟对我这么凶,莫非是因为……” “住口!” 玄晖果然住了口,他邪魅勾人的眼睛微微一转,又道:“本座每次来找兄长,都能看见此女相伴左右,兄长果真艳福不浅。” 云浮和珑渊皆脸色一变。 “叮——”丹曦剑毫不留情的刺向玄晖。 云浮则被玄晖的话一刺,触电般倏地松开了珑渊的衣角,脸色微微苍白,有些慌张地望向珑渊的背影,同时心中生疑,玄晖找过珑渊很多次?什么时候? “呵……”又是一声轻笑,玄晖不见丝毫动作,直指着他的剑尖却偏了几分:“兄长别生气,本座此次是来给兄长道喜的,瑶殊有身孕了。” 丹曦剑的剑尖一滞。 云浮有一瞬间的僵硬。 瑶殊有孕了?! 上神之体,因占尽了天道气运,已是世间最强,所以很难自然孕育后代,曜天活了上万年才得了珑渊和玄晖二子,而玄晖和瑶殊成亲五百多年都没有消息,如今竟然有身孕了。 那么珑渊…… 没由来的,云浮心有些发慌,藏在珑渊身后,无法看到珑渊此刻的表情,反观玄晖正表情愉悦地欣赏着珑渊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玄晖的声音极有磁性,笑吟吟的,却让云浮心尖发颤:“怎么,兄长不为我和殊儿高兴吗?” 云极宫似乎又陷入了沉寂,连空气都被冰冷的气场冻住,半晌,只听珑渊道:“恭喜你们。” 第62章 珑渊的语气平静,温和,毫无波澜。 云浮跟在珑渊身边六百年,不敢说全部,但大多时候都能够听出珑渊语气中的情绪,此刻,她可以肯定,珑渊的话是出自真心。 第71章 没有失落,没有难过,也没有强行掩饰的悲痛,他是由衷为瑶殊高兴。 莫名的,云浮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里像被投入了一点火星,原本冰冷的心脏在渐渐升温,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如春溪破冰,在胸腔里汩汩流淌。 她甚至忘了玄晖还在,竟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她想要看清珑渊此刻的表情,然而她一动就被珑渊反手抓住手臂,牢牢桎在他身后不得前进一步。 珑渊冷静地问玄晖:“你要我做什么?” 玄晖抚掌赞道:“兄长还是那么聪明,本座还未开口,就已经知道本座来意……殊儿病了,本座特来向兄长借一样东西。” 云浮站在珑渊身后,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依照玄晖所言,瑶殊有孕,却得了怪病,连玄晖都无能为力,甚至放下架子来找珑渊求助,莫非…… 珑渊一贯平静无波的声音染上几分焦急:“瑶殊病了?什么病?” 听到珑渊唤瑶殊的名字,玄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他很快又勾起一个笑,玄晖没有着急回答珑渊的问题,而是看向莲池中绽放的青玉莲,道:“这段时日,你们费尽心思收集人皇的魂魄,想来就只差在魔界的那一缕了吧。” 云浮心下大惊,玄晖竟然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非他也觊觎人皇血脉中的神力?当初的阴阳镜是他故意让陆吾偷出来的? 但是说不通啊,若要收集人魂,凭玄晖的能力他自己就能做到,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云浮躲在珑渊身后胡思乱想,忽然察觉珑渊握着她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然而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瑶殊的病与人魂有关。”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玄晖没有说话,他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暴戾之气,若非迫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让珑渊知道瑶殊的任何消息。 珑渊又道:“青玉莲不能给你,若要救瑶殊,你可以将她带回天庭。” 玄晖早已收了笑容,盯着珑渊的眼神阴冷可怖:“休想,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此生不再见瑶殊。” 珑渊寸步不让:“带她来天庭,我不会见她。” 玄晖却懒怠再与珑渊纠缠,他轻蔑地扫了珑渊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朝莲池掠去,眨眼间就到了莲花池边。 云浮见状大骇,青玉莲还要温养人魂,若是被玄晖拿走,李如琢四散的魂魄再无修复的可能。 电光火石间,一道赤金流光破空而至,珑渊的丹曦剑携雷霆之势,剑锋擦过玄晖指尖,在青玉莲前方划出一道金芒,硬生生逼退了玄晖的动作。 "找死!"玄晖眸中血色暴涨,戾气横生,黑袍无风自动,他反手召出神剑湮日与丹曦剑轰然相击! 神剑掀起的气浪裹挟着巨大的神力威压扑向四面八方,云浮衣袂翻飞,飞速后退远离战圈。 莲花池内激起无数水花形成漫天雨幕,无数殷红莲瓣夹杂着雪白琼花在空中旋转纷飞,青玉莲在剑气下剧烈摇摆,莲瓣上出现了道道裂纹。 云浮大喊:“青玉莲要碎了!” 两人却没有停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顷刻*间掠到空中,就在这样在云极宫打了起来! 玄晖周身魔气汹涌四溢,湮日诡异的黑气与丹曦的金芒纠缠厮杀,天界两大上神一时打得难舍难分,云浮甚至都很难看清两人的残影。 她站在下面心惊胆战地看着,五百年前神魔大战把三十六重天都打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幸此次玄晖和珑渊都不想将事情闹大,彼此留有余地,将神力很好地压制在一定范围内,最起码不会让三十六重天之下的神仙知晓龙神和魔神又开战了。 珑渊和玄晖的神力不相上下,彼此又极为克制,这样哪怕打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分不出胜负。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黑影忽然收了剑势,以迅雷之势瞬移到正在修复青玉莲的云浮面前,一把抓住云浮便消失在了云极宫,惊慌失措间,云浮似乎听到了怒极失控的龙吟。 —— 天道六界,神界仙界高居于天,妖、魔、冥界居于地,人界居于中,仰仗天地而活,六界互相羁绊,各有勾连,却又互不干扰,各司其职。 云浮去过很多次冥界,也去过数次妖界,唯独没有去过魔界,传闻魔界怨气横生,到处都是血河骨山,毒沼阴火,而六界中最嗜血残忍,阴森恐怖的魔都生存于此,因其处于地下,日月不照,又被称为无日之境。 云浮被玄晖辖制着带入魔界,原以为会看见黑雾翻滚,邪魔遍地的恐怖景象,然而进入魔界后,她才发现域内光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幽暗,血色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明黄的圆月,散发着温柔的光晕,笼罩着魔界的每一个角落,为原本阴森可怖的魔域添了一丝温情。 山峦洞穴中栖息的万千魔物闻声而动,得知魔尊玄晖自外界归来,面目狰狞的夜叉、眼珠猩红的蝙蝠、奇形怪状的魔兽,还有……由人或仙堕落而成的魔,他们纷纷走出巢穴洞府,向玄晖俯首以示敬意,然后一双双或猩红或幽绿的眸子赤裸裸地盯着玄晖手中的云浮,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是神仙。” “魔尊带了神仙回来!” “神仙肉是什么味道?吃了她一定大补……” “不知魔尊吃了她后,能不能赐点汤给我们……” 饶是云浮天不怕地不怕,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魔物用饿极的神情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时,还是感到一丝惊悚。 “呵……”玄晖提着云浮的衣服后领,一刻不停地往魔界深处赶去,同时难得纡尊降贵地和她说话:“拜天界所赐,魔界中的魔已经饿了六百年,若是此时把你丢下去,你会连骨头都不会剩。” 云浮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对玄晖的恐惧深入骨髓,自六百年前就根植在心中,曾经她也对与珑渊有六分相似的二殿下有一丝好感,但也只是曾经。 玄晖大概是将唯一的爱意都留给了瑶殊,给予他人的,只有极度的残忍和无情,这是云浮亲自领教过的。 更何况云浮知道玄晖是在吓唬她,在珑渊赶来之前,玄晖不会拿她怎么样,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要知道玄晖好好地和珑渊打着架,突然就将她掳来魔界可不是吃饱了撑的,玄晖就算和珑渊打到天荒地老也分不出胜负,干脆就抓她做人质,用她逼迫珑渊交出青玉莲。 珑渊心善,玄晖狡诈,他将兄长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笃定珑渊最终一定会妥协,但云浮不能让玄晖得逞,在珑渊来到魔界之前,她必须想法子自救。 云浮正思索着对策,忽见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宫殿前,纵然她心中早有准备,但在看见魔宫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在这个日月不照,漆黑无光的不毛之地,出现了一轮明月还能猜到是瑶殊所为,但传说中的魔宫,竟然和三十五重天上月神殿下居住的月寒宫一模一样。 寒玉筑成的瑶台玉阙宛如九天之上坠落的月轮,静静矗立在魔界的血色苍穹之下,因为周遭黑暗的映衬,莹润无瑕的宫殿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白到近乎刺眼。 不过玄晖似乎并没有让云浮进入月寒宫,哦不,魔宫的打算。 路上云浮早就被玄晖封印了法力,此时他随手将云浮扔给宫门前黑甲执戟的魔兵:“将她关到魔狱中,等候传召,”即将进殿的一刻,又留下一句,“别让她死了。” 言外之意,只要不死,其他都无所谓。 “魔……魔神殿下!” 云浮当然不能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在玄晖即将消失在宫门前时,云浮极力克服心底的恐惧,状着胆子叫住了玄晖:“恳请殿下……让小仙见月神殿下一面。” 玄晖转身,邪佞的眸子冷冷盯着云浮,隔空一抓,将云浮拖到面前,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的脖颈:“别以为你是珑渊的人本座便不敢杀你,敢打殊儿的主意,找死。” “咳……”以战功名震六界,威服九州的上仙云浮,即使过了六百年,在玄晖面前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她在窒息的痛苦中艰难说道:“我……知道人魂附体的情状……我、我能缓解月神之痛……” 玄晖的手松了一丝力道,却依然没有放过云浮,他一寸寸审视着云浮脸上的表情,辨别她话中真伪,云浮接着道:“我曾被人魂附过身……我知道该怎么做,若、若是我敢有丝毫异心,大不了魔神殿下……再……凌迟我一次……” “啪”一声,云浮被摔到了地上,她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气,玄晖阴寒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若你敢有任何小动作,本座会让你知道世间酷刑不止凌迟一种。” 云浮牙关紧咬,生生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然后被玄晖带到瑶殊的寝殿。 瑶殊的寝殿照样与月寒宫寝殿的布置毫无二致,殿内穹顶高悬,以天河银砂为底,缀满星子般的夜明珠,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地面铺着天蚕丝织就的银白绒毯,踏上去如行云端,无声无息,四壁悬挂着鹅黄的鲛绡纱幔,如烟锁雾,若有似无,层层纱幔后是一张玉榻。 第72章 瑶殊闭目躺在上面,以花为容,以月为神,冰肌玉骨,容颜惊世,即使陷入沉睡,依然美得让人心惊,然而令云浮更加震惊的不是瑶殊的美貌,而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第63章 在云极宫的时候,玄晖说瑶殊有孕,云浮只以为是刚诊出的消息,腹中胎儿顶多两三个月,不曾想瑶殊竟然已经快要临盆了。 玄晖将云浮带到瑶殊床前,压低声音威胁道:“别碰她,别吵醒她,否则死。” 云浮没顾得上玄晖的恐吓,自从进来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瑶殊的脸,但见瑶殊面容恬静舒展,不带一丝痛色,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像受过神魂撕裂之痛,也不像是受人魂记忆惊扰的模样。 比起她和人间的天子赵宥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情状,瑶殊简直是毫发无伤,难道她猜错了? 云浮扭头看了玄晖一眼,玄晖正神色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见云浮投过来的目光,神情立刻恢复冷淡,率先走出了寝殿。 来到正殿,玄晖在正殿的一把黑檀椅上坐下,才冷冷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云浮小心翼翼地问玄晖:“敢问魔神殿下,月神殿下是何时昏迷的?” 玄晖凉飕飕的眼神又飞过来,云浮这次却顶住了,没有腿软也没有后退,玄晖定定盯了她几息,才开口道:“半年前。” 好家伙!竟然那么早就出事了,玄晖竟然撑到现在才去天庭找珑渊,看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云浮又斟酌着问:“那么这半年来月神殿下是一只昏迷吗?这期间她是否有受到什么……病痛折磨?” 玄晖冷道:“无。” 不应该啊,难道因为瑶殊是上神,所以连人魂也奈何她不得?也不对,就连珑渊都曾被人魂重伤过,瑶殊修为不及珑渊,又怎能安然无恙? 云浮再问:“也无其他症状?” 玄晖已经不耐云浮的询问,看她的眼神越发阴冷,那股熟悉的畏惧感再度席卷全身,云浮有些扛不住了,没忍住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猜测月神体内是否真的有人魂……” 玄晖收回目光,示意云浮说下去,云浮这才小心翼翼地接着道:“殿下也知道,我与陛下一直在寻找散落的人魂,先前到了人界,我曾被人魂附身,也见过被人魂附身的凡人,无论是我还是那些凡人都饱受人魂折磨,不是遭受神魂撕裂之苦,就是陷入梦魇被带到人魂的回忆中,如果月神只是昏迷而无其他异样的话,在下也不敢确定月神是否是因为人魂而变成这般模样?” 云浮说完后魔宫之中阒寂无声,玄晖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云浮觑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再冷冷地瞪着自己,才壮起胆子打量殿内之景,虽说这魔宫几乎是照着月寒宫一丝不差复刻的,但毕竟是在魔界,守在殿内的都是身穿黑纱,妖娆袅娜的魔女,而殿外就不用说了,几个魔兵的长相那叫一个千奇百怪。 云浮忽然有些感慨,当年玄晖败给珑渊,带着瑶殊来到魔界后,珑渊虽然不说,云浮却知道他被亲近之人背叛,沉郁了很长一段时间,云浮还有些不忿,觉得玄晖和瑶殊倒是潇洒,却留下珑渊一人孤零零的在天界。 现在看来,玄晖和瑶殊怎么说也是天界上神,尊贵无比,却窝在这不见天日的魔界,整日面对这些面目可憎的魔物,还真有几分让人……同情。 “殊儿她……” 玄晖忽然开口,云浮立刻回神,作洗耳恭听状,只听玄晖道:“殊儿是在昏迷之前出现的异常,她有孕之后忽然变得……”玄晖不欲将太多隐情告诉云浮,只言简意赅道:“爱憎分明。” 云浮瞳孔一缩,中枢!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人魂、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其中枢一魄主心智,乃人之爱恨所在。 仙考时出现的人魂云浮没有亲眼见到,但一缕孤魂能在天界游荡而不被仙气所伤,应该是天魂无疑,那么余下的就是天冲和中枢二魄,如果瑶殊体内真的有人魂的话,应该就是中枢。 而瑶殊变得反常,想来便是受人魂影响放大了心中的爱恨喜恶,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不知是何原因陷入了昏迷,毫无反应。 若真是这样,要将人魂从瑶殊体内剥离,还非得要青玉莲不可,可是刚才玄晖和珑渊打架的时候伤到了青玉莲,花瓣都出现了裂纹,珑渊若真的将它摘了下来,青玉莲还能活吗? 不对,她为何如此笃定珑渊会愿意用青玉莲来救她…… “你问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本座你要如何帮助殊儿?” 虽然玄晖坐着她站着,玄晖看她的眼神依然是轻慢又不屑,且眸中含着沉沉的威慑,但云浮不在意,除了瑶殊以外,玄晖估计看谁都这模样。 办法自然是没有的,一来她已经将阴阳镜还回去了,无法查验瑶殊身上是否真的有人魂,二来她也没有青玉莲,连玄晖都没有办法,她又能怎么样。 不过云浮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否则玄晖会让她死得很难看,于是云浮鼓起毕生的勇气,壮起胆子跟玄晖忽悠道:“人魂上身,虽说用青玉莲可以分离魂魄,但期间被附身者必定会遭受人魂撕裂之苦,痛不欲生,月神殿下已有身孕,如果直接将她放入青玉莲中,不仅月神会饱受折磨,腹中胎儿也会十分危险,所以在拿到青玉莲之前,还需要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云浮停顿了一下,等着玄晖询问她,此时此刻,她只想尽量拖时间,只要玄晖问她需要何物,她就会告诉玄晖需要去昆仑山寻雪魄莲,昆仑山路途遥远,就算是玄晖亲自前往,短短几天也无法返回,她也可以拖一拖时间。 然而玄晖听完她的话,淡定地摊开掌心,一朵洁白无瑕的雪魄莲便浮在他的掌心,泛着莹莹的光。 完了。 云浮咽了一口唾沫,尴尬地讪笑道:“原来魔神殿下已经去过昆仑了……这雪魄莲便是小仙想要说的东西,只、只需在进入青玉莲前让月神殿下服下便好……” 云浮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如蚊蚋。 玄晖悠悠起身,面带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废物,本座竟会相信你说的话,”他慢慢朝云浮走近,“你放心,珑渊来之前……” 轰隆—— 偌大的魔宫剧烈晃动起来,一时间纱幔飞舞,星河倾覆,殿内屏吸静默的魔女们开始惊惶起来,却碍于玄晖不敢高声惊叫。 玄晖无暇顾及她们,甚至都没空找云浮麻烦,瞬息间移到瑶殊的玉榻边将她护住,云浮则抓紧机会疾步退到魔宫门前,暗道好险,差点又要被玄晖咔嚓一次。 云浮本想趁此机会逃出魔宫,然而她的法力早已被玄晖封印,魔宫外魔物万千,未必就比魔宫之内安全,干脆就等在门口见机行事。 玄晖渗人的笑声从内殿传来:“来的真慢……” 云浮心砰砰直跳,珑渊来了,她又开始紧张起来,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 这时远处有一个神色慌乱的魔兵跑到魔宫,没有进殿,而是在宫门外跪下,朝里面禀报道:“魔尊,魔界靠近天界的一角塌了,您布在魔界外的结界被一股巨力击碎,有人闯入了魔界……” 这魔兵话还没说完,云浮就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魔兵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线,先是有黑红色的血珠渗出来,然后慢慢地,那颗丑陋的人头便滑落到了地上,脖颈上是一个平滑的伤口,别说云浮,就连魔兵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咽了气,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瞪着云浮。 魔兵身后,珑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中丹曦金芒闪烁,素来清冷潋滟的莲花眼染上一丝血腥的红,在看到云浮的一瞬,眸中的红色越发深浓。 云浮乍惊乍喜,正要奔到珑渊身边,一只手自身后探出,漫不经心地搭在她的肩上,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动作,原来不知何时玄晖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再次将她挟为人质。 玄晖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云浮身后响起:“兄长将莲花带来了吗?” 云浮只觉汗毛直竖。 珑渊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目光凝在云浮身上,那眼神太复杂,似是蕴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冷寂无声,云浮甚至忘了身后玄晖的威胁,只沉默地与珑渊对视,心中的火星窜出一簇火苗,噗噗跳动。 珑渊来到云浮面前,摊开掌心,碗口大的淡青色莲花浮在掌心。 那一瞬间,云浮眼眶酸胀,差一点就落下泪来。 玄晖发出满意的轻笑,刚要伸手将莲花拿走,珑渊掌心一收,丹曦剑抵上云浮肩头那只手:“放人。” 玄晖这才施施然收了手,云浮几乎是朝珑渊扑去,珑渊毫不迟疑地揽住她连退数步,直到离开玄晖的威胁范围才放开她,低头仔细地将云浮打量了一遍,问:“可有受伤?” 声音平静,却似极力压抑着什么。 云浮定定望着珑渊的眼睛,一直望进漆黑的瞳仁深处,似乎想要从中寻到她所希冀的东西,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心下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却镇定道:“我没事。” 第73章 珑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玄晖,他拿出青玉莲,轻轻一挥,莲花飘飘然飞到玄晖面前,玄晖接住莲花转身就朝内殿走去。 珑渊对着他的背影道:“七天后,朕会亲自拿回青玉莲和人魂。” 玄晖不置可否,漆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第64章 从魔宫出来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全部都销声匿迹,龟缩不出,魔对珑渊的恐惧,亦如神仙对玄晖的恐惧。 珑渊堂而皇之地带着云浮穿过魔域的骨山血河,而那轮明月依旧清辉皎洁,云浮看了一眼高悬魔界的明月,轻声问珑渊:“七日后魔神会愿意将青玉莲和人魂还回来吗?” 毕竟人魂中蕴含神力,以玄晖的能力,将其炼化吞噬以精进修为也不是不可能。 珑渊此刻已经恢复往日沉静,白色衣袍在月光下更显冷寂,他独自走在前面,与云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落下太远,又不容她靠近,听到云浮开口询问,他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三个字:“他不会。” 云浮望着他挺拔却疏冷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又是这样,明明方才来救她的时候那么紧张,现在危机解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珑渊又变得疏离淡漠。 就这样走了一段,云浮心被珑渊的态度弄得七上八下,心中忐忑,忍不住又道:“对不起,是臣无能,连累陛下失了青玉莲。” 珑渊加快了速度,御剑带着云浮朝出口赶去,清泠悦耳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无妨,先回天庭。” 珑渊谈性不高,云浮也不好再说,她也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玄晖越远越好。 然而刚刚走到结界出口,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意气势汹汹地自身后朝两人逼来,珑渊反应比云浮要快,一剑劈开结界屏障将云浮推出界外,雪白的袖袍翻卷间结界裂缝已瞬息闭合。几乎在同一时间,珑渊旋身挥剑,丹曦剑的剑锋与湮日狠狠相撞。 一切快得连云浮都反应不过来,珑渊和玄晖已经又在魔界内打了起来。 云浮一脸的惊慌茫然:“出什么事了?” 青玉莲不是已经给玄晖了吗?他忽然又发什么疯! 结界内,忙着厮杀的两人都没空理她,玄晖邪气四溢满目森寒,嗜血的双眸紧紧盯着珑渊,湮日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地朝着珑渊攻去。 珑渊眉目冷峻如霜,广袖翻飞间,丹曦毫不留情地逼退玄晖的攻击:“玄晖!青玉莲已经给了你,你还要如何?!” 玄晖闻言,眸中血色更甚,周身魔气翻涌如海,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眼神凌厉噬骨:“好个假仁假义的天帝!竟在青玉莲上动手脚,你究竟做了什么?!” 珑渊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伤害瑶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玄晖笑得狰狞:“装的真像啊,将解药交出来,否则今日,本座就要你身陨神消!” 珑渊也怒了,眉目冷峭,剑势凌厉不输玄晖:“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晖几乎丧失理智,跟本听不进珑渊的解释,挥剑又朝玄晖刺来:“殊儿进入莲花后就腹痛难忍,”他剑势越发狠戾,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带着癫狂的笑,“你或许是不想伤害殊儿,可是我们的孩子呢?两个上神孕育出的子嗣,对你是个不小的威胁吧?怎么,担心吾儿他日会夺走你的天帝之位?” 珑渊莲目微眯,一剑荡开玄晖的攻势,冷声:“我从未这么想过,也不会这么做。” 站在结界外的云浮看不清两人交战的身影,却听清了玄晖和珑渊的对话,对于瑶殊突然出事也感到匪夷所思,但当玄晖提到受伤的是胎儿时,电光火石间,云浮忽然想起了什么。 受到被人魂附身却依然能安详入睡的瑶殊,既没有遭受神魂撕裂之痛,也没有出现梦魇。 明明已经有了雪魄莲,却在进入青玉莲后忽然发作,那么,那缕人魂,很可能是…… “住手——” “不要打了!我知道月神受伤的原因!!!” 云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声音传入结界,好歹是让两个人停了下来,玄晖猩红森冷的瞳仁定在云浮身上,面前的结界对他来说连屋顶的琉璃都不如,轻而易举就可击碎。 云浮自然知道,她握紧了手,珑渊早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但这次她没有再退缩。 云浮错开一步,从珑渊身后站出来,直视玄晖的目光,镇定道:“陛下没有在青玉莲中动手脚,月神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人魂根本不在她体内。” 玄晖厉呵:“够了,收起你的巧言令色,若人魂不在殊儿体内,她为何会说出愧对珑渊的话,甚至还要去天界找他!如今又怎么会生不如死?” 珑渊和云浮同时一怔,云浮有些恍然,她先前便猜测瑶殊受到人魂影响很可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原来竟是与珑渊有关。 中枢主心智,掌人之爱恨,当年之事,瑶殊的确有负于珑渊,虽然她和玄晖去了魔界,但这五百多年来也许一直心存愧疚,如今恰巧被人魂影响,放大了心中遗憾,所以才会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所以,”云浮望着玄晖,“月神殿下不是因为人魂附身而昏迷,是你让他陷入了沉睡。” 玄晖邪戾一笑:“不然呢?你以为本座会让她去天庭?” 一旁的珑渊亦听不下去了:“玄晖,你太过分了!” 玄晖怒而挥剑,湮日的魔气便朝珑渊肆虐而来:“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愿如此待她!” 魔气还未到珑渊面前就被丹曦击散,珑渊冷冷道:“瑶殊已经嫁了给你,你却还整日疑神疑鬼,捕风捉影,怪得了谁?” 云浮这时道:“魔神殿下,如今您恐怕非得将月神带回天庭不可了。” 玄晖目光阴恻恻地斜向云浮,云浮在他又要发疯前赶忙说道:“若真如您所说,月神殿下进入青玉莲后腹痛难忍,那么很可能人魂不在月神身上,而是在胎儿身上,为今之计只能等月神诞下子嗣再做打算。” 玄晖明显被云浮的说法惊住了,眸光闪烁不定,半晌又狐疑地看向珑渊,珑渊声音十分冷淡:“如果人魂真的附身在胎儿体内,瑶殊必须在青玉莲中待产,然后在孩子出生后剥离人魂,否则婴孩元神孱弱,有被人魂夺舍之嫌,信不信由你。” 玄晖冷哼一声:“既如此,青玉莲在本座手中,又何须前往天庭。” “青玉莲离开根茎只能存活七天,七天之内必须重新放入莲池修复根茎,否则便会枯萎死亡,七天,应该还不到瑶殊生产之日吧?再者,瑶殊和她腹中的胎儿都是神,要让她在青玉莲中安然待产,还需合你我之神力为瑶殊安胎,不至于让她在孕中受苦。” 珑渊说完,玄晖沉默不语,神情阴晴不定,似在辨别珑渊和云浮话中真伪,但好歹没有再喊打喊杀,半晌,他又露出轻慢的笑容:“好啊,既然如此,本座便带殊儿去天庭叨扰兄长立了,不过……待孩子生下后你若敢有半分动作,本座不介意让三十六重天再塌一次!” 玄晖终究还是带着瑶殊回了上天庭,云极宫内,珑渊在莲花池旁重新种莲花,云极宫的偏殿被临时清理出来作为瑶殊的寝殿,玄晖动作轻柔地将瑶殊放在床上,在经历了一番阵痛后,原本恬静绝美的面容惨白一片,额间尽是细密的汗珠,玄晖亲自拧了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为瑶殊擦拭,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云浮是唯一个知道三人纠葛的神仙,又是个女神仙,只好临时充当了照顾瑶殊的角色,不过有玄晖在,倒是轮不到她插手,只需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就好了,她看着玄晖这般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夫妻了,折腾这么一场图什么呢。 她的叹气声打扰到了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玄晖,正在为妻子擦拭的魔神嘴角微微一撇,在玄晖开口前,云浮连忙道:“我不打扰月神殿下休息,您请便。” 说完连忙出了偏殿,庭院中,珑渊已经种好了莲花,青玉莲恢复生机,重新绽放在莲池中,就连一旁的琼花树都被珑渊用神力修复如初,枝头繁花如雪,洁白如新。 见云浮出来,珑渊淡声问道:“还好吗?” “月神殿下还好,胎儿也无恙,魔神殿下在里面照顾月神,臣也插不上手,所以先出来了。” “朕是问你。” “啊?我?哦……我、臣还好,不累。” 珑渊点了点头,从莲池边站起身,对云浮道:“瑶殊的预产期还有一月,这一月内朕和玄晖在云极宫闭关,已向诸仙传了玄鸟金策,你也回云极洲去,好好修养。” 云浮却想留下来,哪怕是在五百年前玄晖和珑渊都没有像如今这般同居一宫,云浮不敢想象他们朝夕相对一个月会是什么样,若是中途又打起来怎么办,虽说真打起来的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许她可以在看见苗头之前及时制止。 第74章 ……虽然也不一定有用。 云浮对珑渊道:“要不臣还是留下来吧,毕竟一个月后月神殿下生产也需要人在身边。” 珑渊怔住了,他明显没有想到还要处理这样的问题,女子生产,若是只有两个男子在的确极为不便。 “你……知道如何接生?”珑渊有些不确定地问。 云浮被问住了,她还真不知道! “这……这个……应该……可以学吧。” 珑渊揉了揉眉心:“算了,你先去三十五重天将曾经伺候瑶殊的仙娥召上来,让她们去东偏殿,你先暂居于西偏殿,待到生产之日再说。” 见珑渊同意她留下来,云浮喜出望外,哪里有什么迟疑,高兴地道:“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玄晖、珑渊、瑶殊还有云浮,以及一帮娇娇柔柔的小仙娥就这样在云极宫住了下来。 这要是放在五百年前,不,六百年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整个天界都知道,玄晖和珑渊自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是一对好兄弟,一个生于光明,一个诞于黑暗,一个是万人敬仰的龙神,一个是人人畏惧的魔神,一个深受天帝宠爱,一个却被厌恶至极,这一切都注定了他们这一生都只会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然而如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两位上神皆放下彼此恩怨,开始了短暂的合作。 虽然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瑶殊,但是云浮已经不会再感到嫉妒或难受,因为她知道,珑渊说放下就是真的放下了。 而且,云浮之所以要坚持留下来,也是想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确定一件事。 第65章 青玉莲修复好后,瑶殊便被玄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莲台上,沉睡中的瑶殊容颜皎洁,羽睫在玉面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唇色如初绽的莲瓣,竟比那青玉莲更摄人心魄。 哪怕是睡着的样子都美得让人心醉,就连蹲在莲花池边的云浮都看得屡屡失神,暗暗赞同这绝世的容貌。 云浮悄悄瞥向珑渊,只见他神情平静无波,眼底眸中没有半分涟漪,看不见对曾经未婚妻的一丝波动。 她目光又转回瑶殊身上,看样子玄晖依然没有让她清醒的打算,云浮下意识地问道:“月神殿下一直沉睡,到了临盆那天怎么办?” 话音刚落,玄晖冷飕飕的眼风如刀刃般飞了过来,云浮连忙朝珑渊靠近几步,珑渊对玄晖回以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安抚般对云浮道:“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 云浮连忙躲回了西偏殿。 接下来一个月,玄晖和珑渊一直为瑶殊输送神力,从不间断,而云浮在云极宫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在西偏殿临窗的位置找了一个微妙的角度,目不转睛地盯了珑渊一个月。 珑渊和玄晖全神贯注地为瑶殊护法,仿佛入定一般,或许察觉了她的目光,但根本无暇他顾。 这让云浮越发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一个月很快过去,云浮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一件她猜测了许久的事,自此以后她心情舒畅,雾散云开,只有心中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在瑶殊临产前三天的时候,玄晖不得已还是让瑶殊醒了过来。 瑶殊已经沉睡数月,苏醒的时候还有些懵懂,似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从莲台上坐起,先是看到玄晖,眼神放柔,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玄晖旁若无人与之神情对视,毫无保留地回应妻子的心意。 然而当瑶殊看到盘坐于另一侧的珑渊后,情况就变了,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天庭,误以为自己还在五百年前,三人一同居于三十五重天的时候。 她对珑渊笑着道:“珑渊,你是来找我的吗?” 珑渊凝眸看向瑶殊,神情孤寂悲悯,不发一言,而玄晖的脸已经黑得不忍猝读。 云浮躲在西偏殿,将自己往窗户后藏了藏,只露出一双眼睛暗戳戳地窥视着庭院中的三人。 只听瑶殊悲*伤地道:“阿渊,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实情,我不该骗你,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向你道歉了。” 瑶殊神智似乎仍然被人魂所影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且情绪十分外露,难怪玄晖宁可让瑶殊陷入沉睡也不愿意让她来天庭。 云浮听得云里雾里的,瑶殊骗过珑渊?因为她早就爱上了玄晖却没有及早告知珑渊,所以才觉得对不起?还是因为其他? 珑渊的情绪却十分稳定,只温和地道:“瑶殊,我从未怪过你。” 瑶殊激动起来:“真的吗?” “殊儿!”玄晖已经忍无可忍,要不是还在向瑶殊输送神力,他可能早就挥剑朝珑渊砍去了。 瑶殊被拉回思绪,怔然看着玄晖:“阿玄,怎么了?” 玄晖压下心中翻腾的戾气,对瑶殊勾出一个温柔的笑:“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还有几日你就要临盆,你先好好调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听到孩子,瑶殊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低头抚上隆起的腹部,神情温柔宠溺:“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对,我们的孩子。” 瑶殊有些疑惑:“我记得,得知有孕的时候孩子才三个月,怎么如今都这么大了。” 玄晖轻声道:“你生病了,昏睡了一段时日。” 云浮从未见过玄晖说话如此迁就温柔,看向玄晖的目光颇有几分惊奇。 庭院中瑶殊的声音带着疑惑:“生病?什么病?” 珑渊忽然打断玄晖和瑶殊的对话,开口道:“不是生病,你腹中胎儿被人魂附身,待你临盆后,我们会协力将人魂从孩子体内逼出来。” 瑶殊身形一颤。 玄晖已经怒吼道:“珑渊!” 珑渊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瑶殊没有你想的脆弱,我们也需要她的配合。” 瑶殊双手护住隆起的腹部,目光莹然地看向玄晖:“为何会这样?” 玄晖满目疼惜:“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瑶殊却笑了笑:“珑渊说得对,我和你的孩子出事了,身为父母,我们自当保护好它,放心,一直到生产之前,我都会配合你们调息。” 云浮看着庭院中的三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五百年前,她刚刚进入三十五重天成为珑渊的仙使时,便已经听说三位上神之间的关系复杂,事实也是如此,可是渐渐的,她发现这三人上千年的时光中都只有彼此,哪怕针锋相对,势不两立,但其中不为人知,甚至不自知的纠葛,亦是旁人无法插足的。 玄晖和瑶殊离开天庭五百年,云浮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可是今天,他们三人仿佛又让她看到了曾经。 珑渊……真的完全放下了吗? 明明观察了一个月得出的结论,此刻又让她有些不确定起来。 几天后,瑶殊终于临盆,依然是在青玉莲中,玄晖和珑渊都避到了殿内,几个仙娥候在一旁,云浮也站在旁边看着,不是她们不想帮忙,而是事到临头发现谁都帮不上忙,因为瑶殊发作的时候,青玉莲竟然自动合上了,谁都看不到内里光景,只有瑶殊痛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时不时从青玉莲中传出来。 听的云浮心一阵一阵地颤,神仙孕育子嗣和凡人略有不同,凡人生产,是骨血的剥离,而神仙,却是由仙体孕育的仙胎精元,是元神的一部分,是以瑶殊生产并不像凡人那般血淋淋的,却依然要承受元神分裂的痛。 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云浮猜测是玄晖按捺不住了。 就在此时,云极宫天际出现了异象,湛蓝澄澈的天空忽然霞光满照,七彩的云霞如流水般在天际流淌,将云极宫的玉阶映照得璀璨生辉,一道金光破云而下,直直照耀在青玉莲上,为其镀上一层金芒。 一只仙雀落在云极宫的飞檐,紧接着,是一只金乌,然后,陆陆续续,数不清的神鸟仙雀落在云极宫的各个角落,灵动的眼睛定定望着莲池,清冽的啼叫此起彼伏。 云极宫内忽然仙气涌动,凝成金色的雾气层层环绕在青玉莲外,“哗”的一下,合拢的青玉莲瓣轰然绽放,刹那间,一道透明的金色龙影破莲而出,直冲云霄,巨大的龙影在星河云海间翻滚倒卷,高昂的龙吟响彻三十六重天,许久之后,才渐渐消散在天空之中。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云浮还是满脸惊愕。 瑶殊生了!而且,这是上神降世是吉兆! 过不了多久,天道六界都会知晓,世间第四位上神已经降临世间。 玄晖早就忍不住破门而出,珑渊紧跟其后,两人一起朝着莲池奔来,前者欣喜若狂,后者则…… 云浮觉得珑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耐人寻味,不像喜悦,不像悲伤,似乎是有一种难言的欣慰?好像是他可以放下一切,后继有人一般。 云浮微微有些疑惑,正要仔细再看,玄晖的声音转移了她的视线。 “殊儿!” 玄晖已经来到瑶殊身边,不顾旁人的目光直接将瑶殊搂在怀中,瑶殊虚弱地看向玄晖,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玄晖,我们的孩子诞生了。” 第75章 云浮才发现不对,她怎么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低头一看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瑶殊竟然生了一个蛋! 还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的蛋! 云浮惊呆了,她连忙去看珑渊和玄晖的表情,却发现他们没有丝毫惊疑,就连旁边站着的几个仙娥都已经笑着高声贺喜了。 云浮这才后知后觉,珑渊和玄晖是亲兄弟,而珑渊是龙,所以,其实玄晖也是一条龙?为何从不曾听天庭之人说过?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这一点。 “陛下——” 云浮唤了珑渊一声,珑渊的目光朝她看来,那某种的万千思绪却让云浮一愣,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玄晖则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低声对瑶殊道:“我们的孩子是一条金龙,集天地之灵气,携祥瑞而生,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神。” 云浮猛地一震,想起一个月前玄晖误会珑渊加害瑶殊子嗣时说的话,两个上神结合诞育的子嗣,继承了父母强大的神力,又得到了天道气运,必然会成为最强大的神,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会取珑渊而代之?! 云浮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她惶惶不安地看向珑渊,刚要说什么,云极宫外传来动静。 “敬拜陛下,臣等观天之异象,发现又有上神降世,不知缘由,特来求问,望陛下告知。” 是天庭的神仙发现异象赶来了。 玄晖不屑地对珑渊道:“让他们滚。” 珑渊并不介意玄晖的无礼,也没有出去见诸仙的打算,只将声音传至殿外:“此间之事,朕会以玄鸟金策昭告六界,先退下。” 等了一阵,云极宫外骚动片刻后又归于沉寂,神仙们离开了。 玄晖这才不悦地对珑渊道:“这是我和殊儿的孩子,让外面那帮废物少打主意。” 珑渊神色平静:“天神降世,还是金龙之身,这是喜事,天界高兴还来不及。” 人魂随着龙蛋离开瑶殊的身体后,瑶殊恢复了理智,却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面对珑渊的时候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道:“珑渊,此次多谢你救我。” 珑渊淡道:“举手之劳,”然后看向玄晖,“将雪魄莲凝成的金丹化到蛋上,让金丹留在莲中,你和瑶殊先去休息。” 玄晖动作轻柔地抚摸了一阵瑶殊怀中的龙蛋,将它捧到莲台上后,抱起瑶殊回了东偏殿。 云浮这才有机会跟珑渊说话:“陛下,这孩子以后会不会……” 对你不利。 玄晖和瑶殊还在宫内,云浮的未尽之言没敢说出口,珑渊却懂了她的意思。 珑渊对云浮温柔一笑,一双莲目潋滟多情,眸中的悲悯之色却令云浮无端心惊,只听他道:“天道有常,非我等可逆,顺其自然便好,不必担心。” 云浮看着重新合上的青玉莲,心中思绪翻涌,眸光明灭不定。 珑渊这才对云浮道:“剥离人魂还要一段时日,接下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回云极洲吧。” 第66章 天枢站在云浮的寝殿门口,一身黑底银纹锦袍,身形挺拔,看见云浮从天上下来,目光咄咄地问:“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你去哪里了?” 云浮从云极宫出来本就有些神不守舍,被忽然冒出来的天枢吓了一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天兵营里没事吗?” 天枢抿了抿唇:“你一个多月都没回来,是待在云极宫吗?” 这段时间云浮累得够呛,反正碰上玄晖和瑶殊准没好事,尤其是被玄晖抓去魔界的时候,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是有些事……你来做什么?” 一面说着一面往寝殿内走去,天枢跟在她后面,不悦道:“我回家还不行吗?什么事需要你在云极宫呆上整整一月,我在三十四重天和云极洲都找不到你。” 云浮顿住脚步,天枢成年之前一直住在她寝宫的后殿,她原本就打算仙考之后让天枢开府独居,可先是陆吾出事,后来玄晖又来找事,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思及此,云浮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先是问天枢:“十域营还好吧?五方神将可还行?” 天枢就站在云浮下首,认真回答:“五位神将法力高强,指挥有度,天兵们都很信服……你在云极宫,是因为天神降世之事吗?” 瑶殊生产的时候,蕴含神力的金龙幻影冲天而出,盘旋于天际久久不散,恐怕此时天道六界的神仙妖魔都炸了锅,天枢会知道也不奇怪,但珑渊既然还未正式下诏,她也不便多说,也只能道:“的确是为了此事,但具体事宜陛下会择日下旨,晓喻六界。” 天枢眼神越发犀利,透出一股狼的敏锐:“若真是如此,六界的格局恐怕要变。” 云浮心事重重,天神降世,可不仅仅是“变”如此简单,因为那个孩子是玄晖和瑶殊的骨肉,若是假以时日金龙长成,魔界实力大增,趁机反攻天界……一个玄晖就足以让天界如临大敌,若再加上一个龙神,到时候她都不敢想天界是否能有胜算。 但现在担心这些也无用,云浮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道天枢身上,略有些迟疑道:“虽然陆吾犯了天条被囚禁在西极山,但陛下并未追究陆吾玉府的仙使,你如今已经是十域天兵营的统领,虽说还不能开府建衙,却可以居住在昭明殿,不必这般频繁地往返天庭和云极洲,太过麻烦。” 天枢微微撑圆了双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在……赶我走?” 云浮沉默了一瞬,道:“云极洲始终是你的家,你若愿意,这万里仙境,你可则一处仙山作为洞府。” 天枢发出一声冷笑,阴沉沉地,辩不出喜怒:“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这五百年来我一直都住在后殿,如今却突然要我搬走,为什么?不对,仙考结束后,你将我推给陆吾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要我了,是吗?为什么?因为天帝?” 云浮原本轻扣桌面的手微微顿住,天枢一连串的追问并没有让她露出一丝情绪,她喜欢珑渊,这是她守在心中六百年的秘密,天枢跟在她身边六百年,能窥到她的心意并不奇怪。 云浮没有回答天枢的问题,只神色平静地道:“天枢,你已成年,是应该与我避嫌。” 云浮的话让天枢脸色微微发白,他不自觉退了一步,随即苦笑,笑中尤带狠意:“你看出来了,你知道了,却连让我说出来的机会都不给,阿浮,你这么狠心吗?” 看着天枢痛苦的模样,云浮也于心不忍,她想到这么多年她在珑渊面前的隐忍和小心,但既然她对天枢无意,就更不该给他希望。 云浮垂下眼敛去眸中神情,低声道:“对不起,天枢,我不值得你这般,有朝一日你的成就必不会在我之下,你可以选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仙子。” 天枢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的语气中透出令人悚然的狠意:“可我只想要你,我喜欢你!”发完狠后又放软语调哀求,“阿浮……天帝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否则也不会将你晾了这么多年,你就算再喜欢他也注定没有结果,为什么不可以看看我……” 云浮低头苦笑:“所以说你和我真的很像啊,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会一意孤行不是吗?可天枢你有一点不一样,你刚刚成年,心智或许还未完全成熟,对我的好感不一定就是喜欢,趁着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早收心吧,我们……绝对不可能。” 天枢的脸色僵硬难看,云浮心中不忍,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狠心道:“尽快从后殿搬出去……终有一日,你会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 云浮说完这句话后,天枢反而平静了下来,阴戾的狼眸透着丝丝寒意,但他未再发一言,跪在云浮下手恭敬地三叩首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正殿。 云浮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日子并不怎么平静,七天之后,人魂从金色的龙蛋中被剥离了出来,玄晖当即带着瑶殊和龙蛋毫不迟疑地回了魔界。 珑渊这才下诏昭告六界,将魔神和月神诞育子嗣的事情公之于众,天界果然因此乱了套。 按理说陆吾被囚禁后,她的云极洲再不会有其他神仙光顾,可近来找她打探消息的神仙却只多不少,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往云极洲跑。 这些神仙似乎忘却了曾经对她的轻蔑和无视,一个个在厅堂中笑意盈盈若无其事地和她寒暄。 这一刻云浮忽然理解了珑渊的苦心,没有让她继续留在云极洲,而是提前将她遣了回来,让她可以理直气壮煞有介事地对着来云极洲的神仙们胡扯:“这段时日我一直在云极洲闭关,和你们一样看见金龙现世才得到消息,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魔神殿下和月神殿下的子嗣。” “……没有没有,陛下从来没有提前和在下说过什么。” “一个多月前?一个多月前陛下不是也在闭关吗?” “……这些时日我从未去过云极宫。”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76章 云浮用差不多的话术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神仙,同时心中的隐忧也越来越沉重,因为根据她暗中观察,这几天前来探听消息的神仙中,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对于神明降于魔界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认为这是天界的浩劫,甚至还想要撺掇云浮在珑渊面前进言将龙蛋抢回来。 另一派的态度则有些暧昧不明,对玄晖和瑶殊诞育龙神之事,不见忧虑,反而窃喜。 云浮几乎可以猜到他们在想什么,魔神虽然邪恶恐怖,有灭世之能,但他终究是天界正统,曜天的次子,珑渊的亲弟,是天界三大上神之一,当年神魔大战,追随玄晖的神仙亦不在少数。 若说还有神仙因为忌惮其黑暗和强大的破坏力而有所担忧,那么金龙降世,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珑渊至今无嗣,若是将来金龙真的现世,云浮毫不怀疑会有大批神仙倒戈相向,奉金龙为主。 云浮端着茶杯沉思,坐在对面的太清天尊兀自在那感慨唏嘘:“真没想到,老夫飞升成仙数千年,竟然还能看到新的神明诞生。” 太清天尊一身靛青道袍,须发皆白如雪,面容却红润如婴,没有一丝皱纹,一双明亮的眸子仿若参透世事。 云浮知道太清天尊是凡人飞升,但仙界诸仙对其颇为尊敬,不像对她这般排斥厌恶。 云浮刚飞升的时候也曾想亲近这位曾经同为凡人的“同胞”,但现实的身份差距却给她好好地上了一课,后来她成为上仙,反成了诸仙眼中钉,云浮便也不愿再与之打交道,自然而然也就和太清天尊不再有交集。 她要说的话都已说完,太清天尊没有从她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却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不挪屁股。 云浮心中一动,问太清天尊:“天尊可是看到了什么天机。” 太清天尊呵呵笑道:“老夫就一个炼丹的老神仙,有何能耐窥视天机,不然又为何来找你打探消息。” 云浮回以一笑,沉吟一瞬后,又问:“其实晚辈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前辈,您在凡间时,师从何门,所修何道?” 绝地天通之前,数万年间飞升的凡人不在少数,但神仙亦有因意外而陨落的时候,云浮飞升之后,发现天上已经很少有凡人飞升的仙,不是在斩妖除魔时身陨,就是修炼走火入魔导致元神尽散灰飞烟灭,她在下天庭就没有看见过一个“凡人”,到了上天庭后,便只有太清天尊一位。 太清天尊抚须而叹:“几千年前的事,早就忘了。” 云浮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的来处。” 太清天尊意味深长道:“云浮上仙天资不凡,是老夫见到的飞升之人中最成功的一位,可是你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云浮微微低头,示意太清天尊继续说下去:“……明明已经做了神仙,却总还惦记着凡尘往事,又怎么会不惹人生厌。” 云浮不以为然:“所以太清天尊是因为抛弃了过去才得以融入天庭的?” “也不尽然。” “哦?还有别的原因?” “天界统治六界数万年,天上神仙多如牛毛,人也好,兽也罢,纵然成仙又有何妨,可若有朝一日有谁忽然凌驾于众仙之上,分走他们的权力,那么无论是人是兽,亦或是仙,都将不容于天庭,六界之中,真正能够统治仙者的,只有神,纵然是神,一旦触及了诸仙底线,也有被拉下神坛的那一日。” 云浮怔然,她原以为天庭诸仙对她的排挤疏远只是因她出身凡尘,那些生来便高居九霄的上界仙君们,如何能容忍一个下界凡人修得正果,凌驾于他们之上,却原来…… 世间一切,皆逃不过权与利,神仙亦不能免俗。 “……晚辈,受教。” 第67章 等到前来探听消息的神仙终于消停,云极洲彻底清净后,云浮才有空来云极宫。 上神降世之事非同小可,这些时日珑渊要忙着安抚众仙,处理政务,还要镇压因为玄晖拥有金龙而蠢蠢欲动的魔界。 自金龙出世的消息传遍六界,魔界和天界的边境接连起了几次摩擦,就连云浮都亲自带兵平息了几场小型战役。 明明金龙孵化破壳还要近百年,六界却隐隐有了纷乱之兆。 就在昨天,珑渊在太微宫议事时甚至有仙官公然奏请珑渊册封天后,早日成婚以便诞下子嗣。 另,李如琢的最后一缕魂魄天冲,至今尚未出现,仿佛彻底销声匿迹。 不过云浮暂时无暇顾虑人魂或是其他,对于她来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件她观察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挣扎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的事。 云极宫内,庭院的红莲和琼花静谧地绽放,青玉莲已经合上,莲中应是在温养李如琢的人魂,只差最后一魄,李如琢的四分五裂的魂魄便能完整,到时候就可以前往冥府投胎,此事也可告一段落。 云浮走过莲池上的浮桥,桥下的池水泛起细微的涟漪,她目光瞥过青玉莲,不经意间想到,三魂既然已经归位,那么李如琢的容貌应该得以完整现世,不知这人皇之子真实的容貌是何模样,她依稀记得曾经的梦境中,李如琢应该也是个遗世而独立的浊世佳公子。 念头一闪而过,云浮却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打算,她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一会儿要和珑渊说的话上。 云极宫正殿,气势逼人的白玉宫门完全打开,赤金雕龙的屏风映入眼帘,云浮在屏风前止步,她目光落在威风凛凛的金龙之上,脑海中想的却是上一次在玉池之中看见珑渊显出半龙的模样。 “何事?” 许是因为她站在外面久久不语,殿内的珑渊已率先开口。 云浮秋水寒潭般的眼眸明亮如星,仿佛要穿透屏风看见端坐于案几前的人。 她掷地有声:“臣,云浮有要事求见陛下。” 若是以往,珑渊在殿内询问,云浮便明白珑渊不愿召见她,她便会规矩地候在门外,不敢有一丝冒犯。 但是现在,她却坚持要见珑渊。 殿内一阵静默,良久,珑渊冷淡的声音传来:“进来。” 云浮深吸了一口气,绕过屏风走进正殿。 正殿的空间十分开阔,其中陈设与昆仑山白玉京有几分相似,案几书架皆由白玉制成,不过书架却比白玉京多一些,半人高的赤金仙鹤香炉没有燃香,静静地伫立在案几两侧,金灿灿的羽翼在殿内明珠的映照下流转着华贵的光彩。 珑渊正端坐于案几后伏案执笔,衣襟和袖摆的的银色龙纹若隐若现,越发显得脖颈和双手的肌肤冷白如玉。 云浮在距离珑渊三步远的距离停下,立即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她俯首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 云浮直起身,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正殿左侧绘制着天象图的重重纱幔,纱幔此刻层层垂落,将侧殿之景遮得严严实实,但她知道,纱幔之后便是华丽冰冷的寒玉池,云浮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日珑渊受伤的情景,冰冷,脆弱,旖旎…… 珑渊若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偏殿。 云浮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立刻收回视线,垂眸静立。 好在珑渊并未深究,眸光在纱幔间停留一瞬又收回来,朱笔在书帛上划出凌厉的弧度,却依旧未发一言。 难捱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云浮想了想,决定主动出击,她先恭敬地开口:“臣来是想禀告陛下,六界已被寻遍,但最后一缕人魂始终没有找到,不知陛下是否有线索?” 珑渊批阅完手中的文书,又顺手换了一本,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只道:“最后一缕人魂朕已经找到,现下三魂七魄俱全,正在青玉莲中温养,七日后便可送往冥界投胎。” 云浮难掩惊讶,最后一缕魂魄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这是她都没有想到的,前些日子珑渊和玄晖不是一直守在云极宫吗?人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云浮不由问:“陛下……在何处找到的人魂?” 珑渊没有回答云浮的疑问,而是道:“若无事,便退下吧。” 云浮沉默下来,从人界回来以后,她便敏锐地察觉到珑渊待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温和,但温和中总透着几分冷淡,甚至有些抗拒她的靠近,起初她以为是自己那些隐秘心思被看穿,珑渊才刻意疏远,好叫她知难而退。 可偏偏每当她身陷险境,珑渊又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上次在魔界,后来瑶殊在云极宫待产一个月,云浮便观察了珑渊一个月,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云浮都不放过。 然后,她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妄加揣测的结论,珑渊心中早已放下了瑶殊。 五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珑渊对瑶殊的执着令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云浮都怀疑珑渊无法走出这段感情。 第77章 云浮喜欢珑渊,很久很久以前,她便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但是因为瑶殊的存在,她一直不敢表露心意,但是现在,她想,她或许可以向前走一步。 “我有事!我……我还有事要和陛下说!” 不知何时,心中的火苗已经窜成燎原的大火,在胸口灼灼燃烧。 云浮的语气与往日极其不同,急促,紧张,却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 珑渊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敏锐地察觉了云浮的反常,直觉告诉他不允许让云浮说下去:“退下。” 云浮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她蹲下身,目光直直望向珑渊,秋水寒潭般的眼眸此刻却盛着两簇小火苗。 云浮的心中其实是紧张害怕的,但开口的时候却已经无所顾忌,她对珑渊道:“昨天太微宫众仙奏请陛下册封天后,臣……我以为可行,陛下,请陛下册封我为天后,我想要嫁给陛下,为陛下诞育子嗣,和陛下共度一生!” 一滴墨无声地从笔尖滴落,洇入雪白的书帛中,污了纸上矫若惊龙的字迹。 云浮觉得脸颊烧得慌,胸腔的鼓动几乎令她耳鸣,她握紧了汗湿的双手,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剧烈的呼吸声溢出来,同时睁大眼睛瞪着珑渊,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珑渊神色平静地挥手一抹,那滴意外的墨汁便消失不见,文书上的字迹干净整洁,一丝不苟,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玉石,清泠泠的,却温和冷淡,一如往昔:“瑶殊离开之后,朕便决定不再成亲,子嗣之事尔等无需劳心,方才的话,朕姑且当做你的忠君之言,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云浮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无情地拧住,尖锐的疼痛让她额头的冷汗更胜,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些时日的判断是错误的,珑渊依然心悦瑶殊,除此以外,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云浮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开始口不择言:“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她了,我看得出来!你既然已经放下了过去,为何不肯看一看我,我不是想做天后,也不是为了子嗣,更不是因为忠君,我只是……”云浮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等喉头的哽咽控止住后,才轻声道,“陛下……珑渊,我心悦你,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的……爱你……” 珑渊的神情冷淡下来,潋滟含情的莲目此刻冰冷一片,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云浮:“云浮,你逾越了,退下,再敢不敬,朕以天规论处!” 云浮被珑渊冰冷的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刺得她千疮百孔,珑渊从来,从来没有用这样陌生可怕的眼神看过她。 真的不可以吗? 那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在人魂侵入她身体的时候叫她阿浮,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带着青玉莲闯入魔界救她? 为什么每次她面临危险的时候要表现的那么紧张? 为什么……在她小心试探的时候却又将她推开? 云浮的嘴唇微微颤抖,近乎自取其辱地问:“陛下……可曾有一刻对我动过心?” 珑渊没有回答。 但是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珑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云浮深吸一口气,双眼早就已经模糊,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理智告诉她,这场酝酿很久的表白已经失败了,现在退出去还能为自己留一丝余地。 但是心口灼灼燃烧的烈火已经烧到了脑子,烧得她理智一丝不剩,烧得她什么都想不了顾不得,云浮蓦地站起身,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拽住珑渊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吻上他微薄的唇。 就连珑渊都没有想到云浮会突然这么做,瞳孔骤然紧缩,向来波澜不惊的眸中竟浮现出罕见的错愕,一时忘了动作,震惊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身形僵硬地任由她放肆地贴着他唇瓣厮磨。 云浮身体比珑渊还要紧张僵硬,双手死死地抓着珑渊的衣襟不放,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却又不尽相同,有熟悉的莲花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她虚张声势地瞪大双眼,眸中无畏和害怕两种情绪激烈交织。 她直直地与珑渊对视,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情绪,然而在短暂的错愕后,珑渊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垂眸看向云浮,眸中神色是那样的温和,悲悯,却平静如深潭,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甚至没有推开云浮,只静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珑渊的眼神让云浮觉得无比的熟悉,他身为六界之主,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太多人,罪孽滔天的妖魔,饱经劫难的凡人,或痴妄不化神仙,他以一颗悲悯之心对待六界的芸芸众生,因为在他眼中,众生平等,毫无差别。 悲悯,却疏离,温柔,却无情。 如今,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却比方才的淡漠和冰冷更令云浮难以接受。 云浮心脏抽痛,难言的痛楚顺着经脉血液传遍全身,痛得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踉跄着放开了珑渊,彻底,心如死灰。 “你去无妄域吧。” 这是云浮离开云极宫时,珑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68章 天界九州十域,九州居中,十域在外,与各界接壤,其中有仙气充沛如云极洲那般的洞天福地,就有荒凉寥落如无妄域的不毛之地。 无妄域位于极南之地,是天界最偏远的一个州域,域内无山无水,无草木无鸟兽,只有一望无际的砂石平原,这里甚至没有一丝仙气,荒凉寥落到极致,别说神仙,就连妖魔都不愿到这蛮荒之地。 天界曾将此地作为触犯天条的神仙的流放之地,域外有一个上古时期便留下的结界,一旦进入这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珑渊成为天帝之后从来没有将谁流放至此,没想到云浮竟成了第一个。 谁也没有料到昔日的天帝近臣,手握重兵的云浮上仙,竟会一夕获罪被贬谪至此,三十六重天的神仙皆震惊不已。 珑渊给出的理由是妄言天帝私事,犯上不敬。 结合当时发生的事,众仙很快联想到是因为册封天后的谏言触及了陛下底线,恐怕天帝依旧对月神余情未了,是以难以容忍他人提及天帝婚事。 众仙纷纷猜测,云浮恐怕也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陛下才会被流放,幸灾乐祸的同时心有余悸,庆幸朝会之后没有过多觐见,是以云浮被贬之后,天庭诸仙再无人敢在珑渊面前提起封后一事。 不过对于云浮忽然落得如此下场,上天庭几乎所有神仙都恨不得拍手称快,那个以凡胎浊骨凌驾于众仙之上的,久为诸仙所恶的云浮上仙终于被陛下厌弃贬谪,自此天庭便可复归澄明,重见清平。 云浮遵照珑渊的旨意在无妄域静闭思过,即使没有仙气,她依然每天不厌其烦地静坐调息,闭关修炼,外界的浮华盛世,纷争骚乱自此都与她再无干系。 无妄域中虽有日月却无光阴,云浮居于一处地洞之内,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直到天枢来找她,确切的说,是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自从上次在云极洲不欢而散后,云浮还是第一次见到天枢,只觉他比以往又有不同。 他身披金甲,周身仙气凌然,气势逼人,腰配一柄长剑,那剑一看便是难得的仙器,等闲的仙使既无资格也无能力驾驭,如今的天枢,与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 天枢双眼定定凝视云浮,似是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之中,片刻后,本想扯出一个笑,可观云浮的境遇,最终嘴角只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道:“这几年天界和魔界纷争不断,战事频发,我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如今已经被封为上仙。” 上仙比之神将,又要更上一层楼。 云浮淡笑:“恭喜。” 天枢却再也笑不出来,他望着灰扑扑的天地,无妄域内无山也无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芜,就连修炼的地方都是云浮自己挖的地洞,曾经清艳冷傲的上仙,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想到绵延万里仙气不绝的仙境云极洲,与此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云泥之别都不足以形容其中差距,他简直不敢想云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思及此,天枢心中生气一股怨恨:“你为天帝殚精竭虑,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他竟然忍心将你置于如此境地!” 云浮盘坐在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上,神情平静无波:“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我并无怨言。” 天枢冷冷道:“你记得他的恩,他却未必领你的情,你被贬后九州天兵营的兵权便被分散,同样由五位神将一同领兵,执掌军务……先是陆吾,再是你,他初为天帝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重用你和陆吾,甚至不惜将你们至于天庭诸仙的对立面,如今天帝之位稳固,却先后将你们废黜,鸟尽弓藏之意何其歹毒!” 第78章 天枢对珑渊的敌意几乎毫不掩饰,云浮眉心微蹙:“珑……陛下不是这样的人,我和陆吾……皆非他本意。” 天枢却不耐云浮为珑渊辩解:“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他可曾顾念过你半分?” 天枢每提一次珑渊,云浮脑海中便会浮现珑渊如冰似雪的脸,以及拒绝她时冷漠的神情,她不想再继续谈珑渊,便转移话题:“所以如今你也是掌管九州营的神将之一了?” 上神可兼神将之职,这并不冲突,当初的陆吾亦是如此。 “……” “天枢,这是好事,我为你感到高兴。” 天枢眸色深深,闪烁着幽幽暗芒:“因为我需要权力,阿浮,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 云浮却笑道:“不必,我在这里挺好,不用看天庭那帮神仙讨厌的嘴脸,我心中也十分畅快。” 天枢却不信云浮的话,认为云浮是在安慰他,锐利的兽眸环视一圈阴暗简陋的地洞,眸中痛色难忍:“你贵为上仙,怎么能长居于此地。” 云浮愣了一下,问天枢:“他……竟然没有废黜我的上仙之位?” 当年珑渊只留下了一句话,云浮便头也不回地来了无妄域,她以为天枢早已废黜了她的仙位。 天枢面带不屑:“没有,就连云极洲也依然是你名下封地,不过已经由他亲自掌控,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让云极洲落在其他神仙手里。” 云极洲是九州十域最仙气最充沛的仙境,其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金莲湖中的金莲更是蕴含神力,只要是个神仙都会对之垂涎不已,云浮曾经独占一州已经令人侧目,没想到她来到了无妄域,云极洲却没有重新分封。 云浮默然,她当然不会相信天枢的偏颇之言,但也不明白为何珑渊要这么做,莫非对她还留有一丝余地,将来还会再让她回去?然而念头一起,她便再次想起当初珑渊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温和的,悲悯的……淡漠的。 在无妄域的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她想起的不是珑渊对她的冷漠和疏离,而是那个熟悉到极致,又陌生到极致的眼神。 哪怕她跟在他身边六百年,对于珑渊来说,她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生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天枢目光本就一直停留在云浮脸上,如今见她这般,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他压下心中翻涌的嫉妒,狼眸闪过兽性的光芒,声音却又低又轻:“阿浮,他不值得你如此对她。” 云浮不置可否,只是问:“外面一切安好?” 天枢冷哼:“有什么不好的,天帝依旧高高在上,你和陆吾都离开后,众仙妄想争权,却还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魔界虽然屡有异动,目前来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之所以掀不起风浪,大概是因为玄晖和瑶殊忙着孵蛋吧,但如果金龙降世,那时候的局面可就难说了,如今她和陆吾都被贬谪,珑渊算是失了两大助力,若真有那一日,他能有胜算吗? 云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问天枢:“天界这段时日可曾有什么消息,众仙是否还在为天神降世之事争论?” 她担心已经有神仙投靠玄晖,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天枢似乎也不喜提及那帮神仙,冷哼一声:“他们争论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云浮心下叹气,然而如今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那一天不会真的到来。 云浮又想起李如琢的人魂,她离开时,珑渊说已经集齐了人魂,只等七日后便可前往冥界投胎,如今已经过去多年,不知人皇血脉是否已经安然转世。 云浮想了想,问天枢:“这些年天界从凡间得到的消息中,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人界可曾有什么不世出的天才降世?于修仙一途极具天赋的?” 天枢仔细思索一番,略有些疑惑道:“这倒是从未听天鉴官说过,人界都断绝仙气数百年了,哪还有什么修仙奇才。” 云浮听了也有些纳闷,却又不便多问,毕竟人魂之事天枢也不知晓,或许如天枢所说,人界仙气已然枯竭,纵然人皇血脉转世也无法再次修行,如此,做一个平凡之人,安稳度过一生也好。 天枢站了一会儿,找了一圈,在云浮附近找块石头坐了下来,云浮见状有些奇怪:“你不回去?” 利用梦境与人见面很耗费法力,若是在梦境中待的时间太长,第二天会精力不济。 天枢展颜一笑:“难得近日无事,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陪你。” 云浮却不想天枢为她如此耗费心神:“多谢你来看我,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若无事还是先离开吧。” 天枢笑意僵在嘴角:“我只是想陪陪你也不可以?阿浮,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你就算再喜欢天帝,他也不把你当回事,否则也不会把你赶到这个鬼地方,你能不能不要再执迷不悟!” 云浮呼吸一滞,心口传来阵阵隐痛,天枢的话何其尖锐,她又何尝不知,但若人心能够自主,她也不想让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天枢见她沉默不语,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彼此的距离近的呼吸交错,云浮条件反射要挣开天枢的手,却被天枢牢牢制住。 若是动用法力,天枢自然奈何不得她,但云浮不想因为这种事情与天枢起冲突。 只听天枢道:“阿浮……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看看我,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发誓,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绝对不会让你伤心,和我在一起……好吗?” 第69章 云浮蓦然一震,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她怔忡地看着面带祈求的俊美男子,依稀间仿佛看见多年前她在云极宫向珑渊祈求垂怜的自己,就连说的话都那么相似。 “……我心悦你,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的……爱你……” 当时珑渊是如何做的?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将她留在了无妄的痛苦之中。 如今她也要这样对天枢吗? 但是明明不爱却让对方心存希望,岂不是更加残忍? 云浮脑子乱做一团,她不想伤害天枢,却也不想骗他,一时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最终,只能苍白徒劳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天枢握着她的手陡然用力,剧烈的痛让她微微不适,她没有挣扎,天枢又很快放开了手,他直起身,缓缓后退数步,梦境中的地洞依旧阴暗无光,他这样一退,英挺的面容便隐于阴影之中,只余一个高大阴影笼罩在云浮面前。 天枢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悚然的凉意:“阿浮,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阴影向着更深处的黑暗退去,直至消失不见,幽暗的地洞内又只剩下云浮一人。 寂静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此后经年,天枢再也没有出现在云浮的梦境中,云浮摒除杂念,不去想珑渊冷若冰霜的面容,不去想天枢阴鸷的眼神,她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修炼中,纵然没有仙气,她也没有一刻松懈,将体内仙气不厌其烦地运转周天,凝塑仙体中的血脉筋肉,几乎臻至化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阒寂无人时想起珑渊。 日夜翻转,斗转星移似乎不过弹指,而云浮早已忘却了时间,直到一个寻常的白天,洞府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很快,地面传来高昂清越的龙吟,萦绕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这不是珑渊的声音,难道是…… 云浮立刻来到地面,接触到外界的一刹,她便感受不同寻常的光亮,无妄域常年晦暗的天空变得十分明亮,凝眸远望,只见苍茫的天地间一条威风漂亮的金龙在空中遨游,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天空,纵然云浮身处极南之地的无妄域,仍然被其身上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虽然只是一条小龙,但它所释放的强大神力和难以抑制的威压都让人胸口发闷,忍不住想要臣服。 玄晖和瑶殊的孩子出生了。 原来,已经一百年了啊。 珑渊此刻在做什么,如此强大的威胁,他真的毫不在意吗? 天庭的那些神仙又作何感想,天界的将来会是什么样? 然而云浮思虑再多也无济于事,因为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她都被困在结界之中什么都做不了。 这条活泼的小龙似乎格外兴奋,在天际云海间腾挪翻转,摇头摆尾,在天空中划出无数道璀璨的光痕,直到天色将尽,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自那以后,云浮再也无法静心修炼,深藏于心中的那个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白衣若雪,墨发如瀑,静静立于琼花树下,虽然背对着她,但她知道,他的神情一定是温柔而悲悯的,那双潋滟含情的莲目,深邃无波,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溺闭其中。 第79章 可是他的背影又是那么的清冷孤寂,他早已将心封闭,无论是谁都无法走进他的心中。 也是从金龙真正降世的那一天开始,云浮开始认真计算日子,就这样又过了数月,外界再次传来轰然巨响,那声音震天动地,如万雷碾过苍穹,竟有天崩地坼之势,但巨响过后,天地很快归于沉寂,一切恢复如常,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浮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前思后想,发现整个仙界除了天枢再也没有信任之人,她纠结了一番,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担忧,主动造梦,想要召唤天枢。 云浮在梦中等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等到天枢出现,内心的焦躁已经达到了顶点,干脆离开梦境,出了洞府径直往无妄域边界飞身而去。 那结界宛如一只无形的巨碗,倒扣在苍茫大地上,若非主动触碰,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云浮缓步靠近,指尖轻轻探出,甫一触及结界表面,便觉一股浩瀚浑厚的阻力自掌心反震而来,震得她手指发麻。 云浮闭上眼,胸口起伏了一瞬,再睁开眼时,目光决绝坚定,随即掌心蓄力猛地朝结界攻去,那一击几乎用了她全身的法力,然而结界只是微微震颤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丝毫无损。 云浮并不气馁,运转体内仙气,积蓄法力后再次出手,这次结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结界所及之处传来刺耳的锐鸣,结界上重复攻击的那一点已经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云浮见状勾唇一笑,上古结界,看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击破。 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身体是法力尽失的空虚和疲惫,但只要最后一击,这结界定然可以击碎,然而云浮体内已无多余的力量,只能原地打坐调息。 恰在此时,自结界外袭来一股极为强大的法力,攻势凌厉强悍,云浮骤然睁眼,还未来得及反应,面前的结界在她面前轰然碎裂,数不清的碎片裹挟着狂暴凌厉的劲气如暴雨般朝她激射而来。 她立刻结印回挡,然而丹田之内仙气枯竭,根本无力抵挡如此强悍的攻击,云浮瞬间被击飞,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洇湿了面前的砂石地,伤势之重,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胸口的剧痛,自神魔大战之后,云浮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云浮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勉强撑着站起身,看向结界破碎之处,因着方才的罡气,无妄域的风沙铺天盖地,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烟沙漫卷的尽头,慢慢显出黑压压一片人影,等风停沙止,云浮渐渐看清,站在结界外的竟是身着金甲,披坚执锐的天兵天将,为首一人,云浮见过。 未夷,雷神玉府的仙使,九霄仙尊的人。 数万名天兵的长戟齐齐对准云浮。 未夷平板无波的声音在灰蒙蒙的无妄域显得尤为肃杀:“上仙云浮,违背天帝谕令,擅毁无妄域结界,企图私逃,论罪当诛!” 云浮摇摇晃晃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嘲道:“十域天兵营终究还是落到了九霄手里……陛下呢?他不可能会杀我。” 未夷眸光微微闪烁,神情似有不忍,但还是道:“我等奉天帝之命守候在此,云浮上仙,你若伏法,本将敬你曾为九州营统帅,会给你一个体面。” 云浮闭目叹息,未夷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哪怕是对穷凶极恶的魔族,珑渊都没有赶尽杀绝,不可能会因为此就要她性命,但可以肯定的是,珑渊真的出事了。 否则九霄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派那么多人来杀她。 云浮手腕一翻,召唤出灵剑,不是纯钧,而是凝星,一柄用星辰之力锻造而成的神剑,半透明的剑身上金色的星纹流光闪烁,这是一柄威力仅次于丹曦和湮日的神剑。 凝星一出,星月之力皆为其所用。 未夷微微变了脸色,身后的数万天兵隐隐有几分骚动。 云浮素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凝星剑,语气似是万分感慨:“想不到,当年对战魔神时都没用到的神剑,如今竟然要用来自相残杀。” 未夷目露惊恐:“云浮上仙!” 凝星剑尖斜斜指地,云浮从剑上移开目光,看向未夷:“本仙并不想和你们开战,若是识相就让开!” 铠甲兵器摩擦的声音铿锵响起,在场之人无不清楚凝星剑的威力,若是云浮真的有鱼死网破之心,别说数万天兵,就是数十万天兵都只会沦为凝星剑下的亡魂。 原本就不甚稳定的军心此刻愈发动摇。 “肃静——”未夷高声呵斥。 云浮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丹田中只恢复了一成的法力,趁着未夷整肃军队的瞬间,云浮立刻结印施展瞬移术,眨眼间消失在无妄域灰蒙蒙的旷野中。 未夷大惊失色,朝前追了几步,身后一名副将上前询问:“未夷神将,要不要追?” 未夷神情摇摆不定,想起九霄仙尊派他来截杀云浮时阴狠的神情,天界皆知,云浮上仙和九霄仙尊积怨已久,如今是斩杀云浮的最佳时机,可是九霄仙尊没来,亓星上仙也没来,不过就是因为不想落人口实。 偏偏将他派来做这个恶人,纵然云浮不为诸仙所喜,毕竟是赫赫有名的上仙,且在一众天兵中素有积威,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杀死云浮,若是云浮真的死于他手,一个阴狠毒辣的名声是逃不掉的。 如今的天界…… 未夷几番挣扎,最终道:“云浮上仙逃了,我们也不知她会去何处,还是先去禀报九霄仙尊。” 百年光阴并未给天界留下任何痕迹,月明星稀,云卷云舒,一切依稀是曾经的模样,和云浮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 凝星剑可引星月之力为己用,却需要极其强大的法力,云浮在全盛之时尚可一搏,然而方才的她法力耗尽,根本就无法驾驭凝星剑,不过是吓唬那帮天兵罢了。 逃出无妄域后她径直去了三十六重天。 扶桑树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干在阳光下流淌着金色的光芒,静静伫立在云极宫门前,数万年来从未变过。 云极宫的宫门紧闭,幽蓝的夜色为其添了一层神秘的感觉,云浮缓缓靠近,要推门时才发现手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冒出的酸胀感,一百年前在云极宫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珑渊当初的神情和话语是心底拔不出的尖刺,时不时就要发作一翻。 然而此刻,为了珑渊的安危,云浮什么都顾不得了。 云浮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云极宫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庭院中莲花满池,池水波光粼粼,池边琼花兀自绽放,纷繁如雪。 雕阑玉砌犹在,瑶台金阙依旧。 云浮稍稍放心些许,云极宫完好无恙,珑渊应该没有大碍,她连忙朝正殿奔去,然而沉重的白玉宫门紧闭,任她无论如何用力都打不开。 “陛下——” 数瓣琼花自枝头静静飘下,无声地落入莲池之中,在水面上打旋,漾起层层涟漪。 云浮又开始心慌起来:“陛下——珑渊!!!你在哪里?!” “他不在云极宫。” 纯钧剑瞬间出现在手中,云浮迅速回头,目光犀利地盯向身后,在看清来人后又渐渐卸下防备。 “天枢,是你。” 天枢身披银甲,腰佩长剑,只是未戴兜鍪,乌黑的发丝以银冠束于头顶,手持长剑,双腿微微分开,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立于云极宫门前。 云浮并未完全松懈,她警惕地问:“陛下呢?他在哪?” 自从见到云浮,天枢锐利的目光便紧紧钉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 听到云浮这么问,他开口回应:“你找天帝?” 声音有一种令云浮陌生的怪异感,她防备心起,握紧了手中的纯钧剑,没有说话。 天枢的目光移到云浮握剑的手上,停留一瞬,又回到她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似是看不见云浮对他的防备,天枢悠悠开口:“天帝现下正在太微宫议事。” 第70章 云浮眯起眼睛审视天枢,将信将疑地问:“你说陛下在太微宫?” 天枢锐利的狼眸闪烁着幽光:“是啊,你要亲自去看看吗?” 云浮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决定亲自去太微宫一探究竟,她离开天庭太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见到珑渊再说。 天枢见云浮一言不发从他面前错身而过,幽深的眸子越发暗沉:“现在满天庭都是要取你性命的人,你这样去太微宫恐怕是自投罗网。” 云浮闻言停住脚步,冷静地问天枢:“你说陛下在太微宫议事,其他人却敢如此放肆,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天枢神情冷戾:“他将你幽禁在无妄域上百年,你还这么相信他?你哪里来的自信他不会杀你?!” 自然不会,以珑渊的秉性,莫说她当年做了那样的事,哪怕比这更过分,珑渊也不可能会要她性命,但这些云浮都不会告诉天枢。 第80章 她不耐和天枢争执,施法便要离开,被天枢眼明手快按住手臂,云浮抬眸看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天枢自嘲一笑,道:“我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冲动。” 天枢的话让云浮越发心绪不宁,几息之后,她选择妥协:“好。” 然后天枢让云浮变成一个身披银甲,头戴兜鍪的天兵跟随在他身后,两人从三十六重天下来,一路上遇到数队天兵天将,少的数十人,多的上百人,领头的小将纷纷停下来向天枢行礼:“参见天枢神将!” 天枢颔首致意,对他们的意图假作不知:“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被问话的小将略有些迟疑,犹豫了一瞬才道:“被幽禁在无妄域的云浮上仙擅自摧毁结界逃了出来,九霄仙尊命我等在天庭搜查。” 天枢不着痕迹的看了云浮一眼,云浮此时只是个容貌陌生寻常的天兵,听到小将的话,依旧神色如常地站在一旁,仿佛谈论的人不是她。 天枢淡道:“知到了,去吧。” 那小将松了口气,带着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人走远,天枢才对云浮道:“你不该急着逃出来,我原本已在筹谋,等到恰当的时机便可接你出来。” 云浮却想到候在无妄域外的数万天兵,当时就算她不主动逃跑,恐怕也会被先下手为强吧,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去太微宫见到……陛下再说吧。” 天枢喉间溢出一声似讽非讽的轻嗤,却也不再多言,他诡异的态度让云浮越发防备,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天枢是唯一能帮到她的人。 太微宫依旧巍峨耸立在三十四重天的中轴线上,万丈金光从华丽的殿宇射向四周,宫殿周围祥云缭绕,瑞霭千重,宫门前重兵把守,赫赫生威。 天枢没有靠近,而是带着云浮藏在宫门前一侧的白泽雕像后,这里别人不容易发现他门,他们却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宫内议事的声音。 有仙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陛下,昆仑之事已经处理完毕,目前一切恢复如常。” 云浮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原来真的是在议事。 然而下一刻,她便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只听殿内传来另一个声音:“嗯,依旧不可松懈,照例派天兵天将驻守昆仑。”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嗓音略显稚嫩,语气却沉稳有度,彰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睿智和威严。 这不是珑渊的声音。 仙官应诺:“是,陛下。” 云浮脸上血色全无,一时间天旋地转,脑子一片嗡鸣,恢复清明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软在雕像上,天枢的手牢牢扶住她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却驱不散她骨缝里渗出的寒意:“里面的人,是谁?” 天枢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浮,那个强大自信,冷傲自矜,让众仙仰望的云浮上仙,如今却这般的无助……和脆弱。 他敛去眸中深色,压低了声音道:“魔神和瑶殊之子,金龙之神,当今天帝陛下,玄璟。” 云浮的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似是没明白天枢的话,过了很久,她才怔怔地道:“不可能,龙要五百年才能化形,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怎么可能就修成人形,你骗我是不是?” 天枢道:“他可是玄晖和瑶殊的孩子,有玄晖在,这有什么不可能,云浮,你当真以为玄晖只是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上神?他的城府心计,远在众仙之上。” 云浮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呢?珑渊呢?” 原本带云浮来此只是是想让她认清现实,然而见她这般魂不守舍,天枢心中恨极,却终究抵不过心疼,闭了闭眼,道:“数日之前,玄晖和珑渊于幽玄境大战,珑渊败给了玄晖。” 云浮愣愣地跟着重复:“珑渊……败给了玄晖?” 她紧紧盯着天枢的脸,似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撒谎的痕迹,然而天枢目光是不容质疑的沉静,云浮神色慌乱起来:“不可能,珑渊怎么可能会输给玄晖呢,不可能的,我要去见他!” 说着推开天枢不管不顾地往太微宫闯,天枢见她心神大乱,连忙一招狠狠劈在她的后颈,云浮毫不设防,被天枢一击得中,身子直直往后倒,天枢连忙将人抱紧。 再次醒来时,云浮发现自己深处一座陌生的宫殿,虽然同样是金填玉砌,但殿宇陈设简单,风格简朴冷肃,除了她身下的和田玉床,其余不过一些必要的桌椅高柜,稍微华丽显眼些的,便是厅堂中的兵器架。 “你醒了。” 云浮慢慢坐起身,表情依旧有些怔忡。 天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她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天枢静静凝视云浮:“这是我的玉府。” “哦……” 云浮问完这一句便沉默下来,愣怔地盯着某处出神,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般,一动不动。 天枢见状,心有不忍,踟蹰着道:“你……外面的人到处找你,现下留在我的玉府是最安全的,你放心,我定会找到机会到天帝面前陈情,求他赦免你……他一定会赦免你的,九霄仙尊一派不能拿你如何。” 云浮这才有所反应,一双清寒的眼直视天枢:“何以见得当今那位会同意你的请求?” 天枢默然。 云浮却不肯放过他:“*你是什么时候投靠玄晖的?” 天枢脸色微变,神情有些难看。 云浮眼眶渐渐发红:“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彼此不言而喻。 天枢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狠狠盯着云浮,半晌,阴沉沉地笑了:“背叛?我本就不是他的人,谈何背叛?金龙降世本就是一个征兆,我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满天神仙又有多少是真心效忠于他的?倒是你,总是将他奉若神明,你知道他只是将你当做一颗棋子吗?知道他这一百多年做了什么吗?身为天帝,至高龙神,竟然妄想对抗天界重开仙路,从他站在人界那一边时,就注定了整个天庭的神仙都会与他为敌!珑渊败在玄晖手里一点也不冤!” 天枢的话令云浮脑袋嗡嗡作响,明明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茫然地对天枢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什么重开仙路,什么与天界为敌,天枢到底在说什么啊…… 天枢闻言笑了,笑声轻飘飘的,含着极致的嘲讽:“对啊,你还不知道……还记得一百年前的那次仙考吗?天庭出现人魂,所有人都怀疑是你做的,后来又以为是陆吾,因为此事珑渊还将陆吾囚禁在西极山至今没有放出来,结果谁能想到真正的主谋竟然珑渊呢……从头到尾,收集人魂的,就是你死心塌地追随的天帝陛下!” 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云浮瞪大了眼睛瞪着天枢,寒潭般的眼眸清冷不复,惊惶的瞳仁中氤氲着一层水光。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她当年也怀疑过珑渊,甚至还为此擅闯云极宫,可那个时候珑渊已经受伤了…… !!! 对啊,珑渊在那个时候竟然受伤了!云浮心口一窒,当时……当时她进去的时候,庭院中的青玉莲大开,人魂不知所踪,珑渊,真的是因为被人魂反噬吗?还是说那个时候人魂就已经被他…… 云浮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若真是这样,在幽玄境的时候陆吾为何要对她下手?为何后来那么干脆的就认了罪? 云浮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气,哽得生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枢依旧不肯罢休,誓要在云浮面前揭穿珑渊的真面目,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寒芒闪烁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她的心口:“你有一段时间经常跟着他东奔西跑,就是在寻找人魂吧?哈哈哈,蕴含神力的人皇血脉……你知道他吞噬人魂后做了什么吗?” “……珑渊,吞噬了人魂?” “他本就是身负强大的神力,吞噬人魂后等同于拥有了二神之力,六界之中谁能与之争锋,偏偏他既不弹压魔界,也不安抚天界,竟以全部的神力在昆仑撕开一条口子,让天界的仙气倾泻人间,一百年来从不间断,相当于在天界和人界之间重开了一条仙路。珑渊此举,是对曜天上神的背叛,是对整个天界的背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他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罪有应得。” 第71章 云浮快要喘不过气了,原以为当年被珑渊拒绝已经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没想到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微弱:“我不相信,我要见他,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天枢欺身靠近云浮,想要伸手抚摸云浮洇红的眉眼:“你见不到他了。” 云浮挥开天枢的手,面对带有侵略意味的距离也没有后退:“什么意思。” 第81章 珑渊是神,玄晖纵然能打败他,一时也杀不死他,只会将他封印在某处。 天枢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眼中的阴鸷的占有欲越来越盛:“身为天庭罪人,珑渊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六界,天庭诸仙也不会愿意他再现天界……云浮,做我的仙侣,这样天帝或许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如今十域营的兵权大半落于九霄仙尊手中,而九州营在我手中,若非有我拦着,玉府外十域营的天兵早就冲进来了。” 云浮对天枢的威逼利诱充耳不闻,挣扎着下了床,踉跄着朝仙宫外走去:“天枢,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一丝可能。” 那一瞬间天枢胸中戾气横生,明明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她,明明珑渊已经不见了,云浮还是一意孤行,他一把抓住云浮的手,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暴怒的情绪压下:“所以你情愿去送死?!” 云浮淡然地挣脱他的手:“这个天庭,除了神,没有谁是我的对手。” 云浮踏出门的一刹,天枢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恐怕不行,要想离开,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云浮转身,凝视天枢狠绝的背影:“你要与我为敌?” 天枢背对着云浮,云浮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摇头:“我也不想,可是你不能走,我曾经请求过玄晖,只要我效忠于他,他便会让天帝将你赐给我。” 听到天枢以她为筹码和玄晖做交易,云浮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愤怒,或许心中早已荒芜一片:“你把我当什么了?” 天枢转身拔剑,眼中渐渐爬满血丝,神情是绝望的狠辣:“我并无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留住你,你不能走,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将你留下来。” 云浮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天枢,虽然我救了你,你陪了我数百年,但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 天枢恍若未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声喃喃:“没关系的,只要将你关在玉府,让你哪都去不了,你就会成为我的。” 天枢腰间的神剑已经出鞘,剑尖微微颤抖,始终没有指向云浮。 云浮叹气:“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没有召唤灵剑,藏在袖中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捏了个诀,天枢陡然僵住,满眼不可置信,表情渐渐狰狞:“……什么时候?” 云浮坦然回答:“你想要摸我脸的时候。” 就在刚才,一刻钟之前,天枢企图触碰她,她伸手挡了回去,那一瞬给天枢下了个禁制,接下来三天都动不了,除非不惜用仙气冲破经脉,但势必会折损大半修为,重伤不起。 以天枢的心性,修为法力胜过一切,所以云浮才会给他下这样一个禁制,就是赌他不敢强行突破解禁。 像是不放心似的,云浮又给天枢下了个定身咒,连声音都禁了。 云浮走之前道:“你放心,只要三天之内不运功不走动,禁制自然会解,从今以后,你我两清,各不相欠。” 天枢阴狠的狼眸几乎要滴出血,他死死盯着云浮离去的背影,似是不敢相信,护佑了他数百年的云浮竟然会这么对他,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将她利用待尽的珑渊。 云浮故技重施幻化成天枢身边的天兵,狐假虎威瞒过了天枢玉府前的守卫,又一路有惊无险地逃出了上天庭,然而看着翻滚的云海,她心中一片茫然。 从当年发现第一缕人魂,她向珑渊禀报时,一直到她最后一次见珑渊时,这期间珑渊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从前听起来寻常的话语,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在人间时珑渊难以掩饰的悲痛,得知陆吾是主谋后的惊愕,以及,自从她私闯云极宫后,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人魂。 明明在这之前,珑渊都是当着她的面将人魂送入青玉莲中温养。 而且陆吾被抓后,珑渊第一时间就将阴阳镜要了回去,当时她也没有想过查验人魂是否还在阴阳镜中。 如今种种细节推敲起来都疑点重重,然而她因为私心,下意识地将之忽视。 终究是一叶障目。 如今珑渊下落不明,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被囚禁在西极山的陆吾了。 云浮决定去先去西极山。 西极山与东极山相对,位于天界最西边的白芜州,白芜州终年无雪,却天寒地冻,州内寒风猎猎,削骨蚀魂,即便是仙神之躯,若无强大的法力护体,也难以在此久留。 而陆吾,据说就被囚禁在西极山的最深处。 云浮用了七八天的时间才赶到白芜州,不出意外地在白芜州内发现了天兵,想来天庭那边对她的行踪也有所预料,提前派了人在此守着。 白芜州虽然没有结界,但因为其中冷冽如刀的寒风,等闲神仙根本不敢靠近,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罩风所伤。 守在白芜州外的天兵不算多,但云浮不欲打草惊蛇,她凝眸观察了片刻,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果然是十域营的天兵,其中没有未夷。 云浮略一思索,直接变成了未夷的模样,朝那队天兵走去。 天兵天将一看见她,纷纷行礼,一个副将上前恭敬道:“未夷神将,您不是在天庭追查逃犯吗?怎的忽然来此?” 云浮模仿未夷的语气:“天庭一直没有云浮的行踪,我过来看看,此地可有何异动?” 副将摇头:“属下派人在此守候了三天,从来没有看到可疑之人,”随即面带疑惑道:“神将您一个人过来?其他人呢?” 云浮面不改色:“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搜查了,州域内你们可有搜查过?” 副将闻言面带难色,连身后几个天兵都不自在起来:“白芜州严寒至极,寒风可伤及仙体,臣等在里面坚持不了一个时辰。” 云浮站在边界朝白芜州腹地望去,闻名天界的极寒之地果然名不虚传,料峭的寒风如有实质,像暴怒的野兽般在空气中留下道道凛冽的白色爪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州内景物,远处的西极山模糊一片,灰白色的山峦剪影般贴在天边。 云浮靠近几步,那一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她对身侧的副将道:“我进去看看。” 副将迟疑:“这……未夷神将虽然法力高强,但白芜州的寒风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就会折损修为,请神将三思。” 云浮一脸严肃:“云浮上仙法力高强,逃出来后如果不在云极洲,那么一定会来这里找陆吾,万一她早已在你们来到之前就进去,恐怕此时已经和陆吾勾结在一起,若真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总要进去看一眼才安心,本将法力在你们之上,进去几个时辰应该无碍。” 副将见“未夷”坚持,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开入口,云浮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副将见状连忙道:“未夷神将小心,如有不对请立刻折返。” 说话间云浮已经消失在密密匝匝的寒风中。 西极山高峻陡峭,论巍峨并不输云极洲内的东极山,只因其在严寒之地,山上寸草不生,全是泥土和坚硬的岩石。 云浮绕着西极山找了一圈才找到山洞入口,又沿着小道走了约摸两刻钟才到达山洞腹地,有些意外山洞内的温度竟然与外面截然不同,说是温暖如春也不为过。 洞府内的空间极为广阔,山顶上分散着通了数十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冷风吹不进来,却可以给山洞带来足够的光线。 而洞府内赫然坐落着一间三阔的宅院,虽然不大,在逼仄的洞府内倒显出几分宏伟。 想不到洞府内是这样一番光景。 “你来了。” 就在云浮踌躇之际,宅邸内传来陆吾稍显冷漠的声音。 云浮不再迟疑,推开朱红宅门走了进去,然后再次被宅子的模样震惊,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前庭的院落方方正正,铺着略有些不平整的青石,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东西都有三间简单的厢房,穿过门厅便是正院,景致越发温馨,院内竟然还种着一株海棠,一丛芭蕉,即使是在白芜州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活的生机勃勃,显然是用仙气在滋养着。 正房同样是三间,两边扇门敞开,陆吾正坐在厅堂正中的椅子上,目光冷淡地看向云浮。 百余年未见,陆吾没有丝毫改变,容貌俊美,眼似寒星,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谁都不放在眼里。 唯一不同的是,陆吾未着银甲锦袍,而是一身绀青色布衣,比起天庭高高在上的神君,少了一丝冰冷,多了几分人气。 四方桌上放着早已泡好了的茶,正悠悠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在等人。 云浮走进厅堂,在陆吾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你知道我要来。” 陆吾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道:“本君虽幽禁在此,该知道却的都知道,陛下出了事,你一定回来找我。” 一声“陛下”让云浮眼眶发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忙掩饰般端起茶杯:“天枢告诉我了一些事。” 第82章 “是真的。” 云浮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还没问你,你就迫不及待承认了,当初我冤枉你时你为何不解释,就为了替陛下顶罪,保护陛下?” 陆吾却道:“你最开始发现人魂的时候,陛下并不打算让你掺和进来,是你非要插手。” “啊……”云浮仰头望着屋顶,将眼中的泪逼回去,“原来你们一开始就已经在谋划此事,不仅将我当做了棋子,甚至还企图推我出来顶罪?” “陛下并无此意,他从未想过利用你。” “可他终究还是利用了我,而且最开始出现伪仙的地方就在云极洲,后来的天隙和人魂也是在云极洲出现的。” “这只是偶然,陛下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陛下一直反对绝地天通,为此他甚至顶撞了曜天上神几次,险些被废,御极后,重开仙路一直都是陛下的宏愿。” “你呢?你也愿意?” 陆吾不答,沉默地看着厅堂陈旧的地砖,并不与云浮对视。 云浮步步紧逼:“所以你就甘当他的棋子,甚至不惜担下罪名?甘愿被囚在这山中?” “云浮,”陆吾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你来自人间,也曾跟随陛下亲自下凡,如今人间是何惨状你比我清楚,陛下生性悲悯,对六界一视同仁,哪怕对妖魔两界都没有赶尽杀绝,又怎忍心看人界受苦,然而此举万般艰难,当年曜天上神集众仙之力才将通仙桥收回,陛下孤立无援,只能暗中收集人皇魂魄,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共事这么多年,陆吾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云浮握着茶杯出神,半晌,缓缓摇头:“我还是不能接受,陛下对人界心存怜悯我可以理解,可是为此不惜制造天隙,吞噬人魂,甚至为了人界与天界为敌,珑渊是天帝,天帝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72章 人间之所以会出现伪仙,就是因为有修仙之人不择手段吞噬同类血肉或者人魂,借此提升修为,企图得成仙道。 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界,此等行径都可以说是上伤天和,下悖人伦,为世间所不容。 当初珑渊和云浮在人界发现玄天宗暗中残害同类以精进修为,皆对玄天宗掌门深恶痛绝,因为这实在是超出了作为人的纲常伦理。 神仙亦是如此,通过噬魂而精进法力,是违背天道的做法,即使一时没有什么,终有一日也会遭受天谴。 当年陆吾认下罪责之后,名誉地位一落千丈,珑渊将其贬来西极山也无人为他求情,便有其中一份原因。 而珑渊身为六界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做下这样的事是什么后果,所以她还是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珑渊仅仅是为了重开仙路,让凡人得以重新走上修仙正途,就会做下这种无异于众叛亲离的事。 云浮轻声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是不是?” 陆吾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云浮眼中流露出一丝讽意,明显不相信陆吾的说辞。 陆吾并未将云浮的嘲讽放在心上,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道:“我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比你久,陛下并非一开始就有此谋划,云极洲最开始出现的伪仙的确是个意外,陛下是在你发现第一缕人魂之后,才有了后面的打算。” “所以陛下将计划告诉你,你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连为什么都不问?” “是。” “呵……”云浮苦笑“你要我如何相信,身为上神的天帝和拥有半神之力的神君会为了人界之事不惜与天界为敌?” 陆吾不说话,云浮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不再紧抓着此事不放,而是问道:“陛下在哪里?” 陆吾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云浮也没有很失望,这一百多年来陆吾和她一样被幽禁于一隅,不知道珑渊的下落也正常。 只听陆吾道:“如今天道六界,只有一个人知道陛下的下落。” 云浮的手渐渐握紧,她知道陆吾说的是谁:“玄晖。” 珑渊和玄晖在幽玄境大战一场,败给玄晖后便下落不明,天庭一夕之间改换门庭,玄晖的儿子玄璟成了六界之主。 最大的可能就是玄晖将珑渊幽禁在了某处。 可是要让她去面对玄晖……云浮深吸一口气。 陆吾一眼就看出云浮心中所想,劝阻道:“你最好不要去找玄晖,因为你不仅不会得到陛下的行踪,还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云浮脸色有些苍白,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别无他法,她一定要亲眼见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 “而且……”陆吾又道,“陛下也不会希望你去找他。”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冰冷融化成难以言喻的悲凉:“其实陛下远比你以为的要看重你。” 云浮沉默,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珑渊的决绝,并不相信陆吾的话:“何以见得。” 陆吾道:“你不该从无妄域出来的。” 云浮讽笑:“坐在里面等死吗?” “无妄无欲,无爱无恨,不见往生,是为通冥。” 云浮呼吸微微一窒,端着茶杯的手不自知的开始微微颤抖:“你是说……” 陆吾叹道:“云浮啊云浮,你在无妄域百年,难道就没有发现无妄域和冥界相通吗?陛下让你去无妄域,便是期望有朝一日他若遭遇不测,你能从无妄域逃往冥界,届时天界诸仙也奈何不得你。” 冥界既不臣服魔界,亦不亲近天界,崔玠身为冥王实力深不可测,于玄晖和珑渊之间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同样,玄晖和珑渊同样忌惮崔玠,轻易不会招惹崔玠。 所以如果珑渊出了事,云浮逃往冥界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自从去了无妄域便圈地自囚,近乎自虐般终年待在地洞内修炼,从未去过无妄域的其他地方,又怎会知道无妄域和冥界想通。 云浮唰地站了起来,忘了手中还端着茶杯,剧烈的动作让茶水撒了一身,然她浑然未觉:“这……这不可能,若真是这样,那当初他为什么要……” 云浮骤然住了口,意识到陆吾还坐在一旁,她双眼紧紧盯着陆吾,眼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已经决定在动手之前将我送走,只是为了……” ……保护我? 所以当年,不是因为她向珑渊表明心意触怒了珑渊,而是因为珑渊早就有意把她支开,恰巧她找上了门,干脆便顺水推舟,那这样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珑渊心里……是有她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陆吾早已放下茶杯,神情又恢复了冰冷,尤其是在看着庭院的那株海棠时,眼神格外冷寂:“是。” 云浮觉得被烧成灰烬的心又活了过来,冷了百年的心脏有火星子在微微发烫,但她还需要确认:“你怎么会只道?” 陆吾垂眸,嘴角微微勾了个弧度,却没有笑的模样。 自然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珑渊性情生性孤冷,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所想从不轻易与人言,陆吾身为珑渊心腹,很多时候也无法得知珑渊的心思,就连重开仙路之事,也是在发现人魂之后他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而这之前珑渊可能已经独自筹谋了五百年。 至于云浮…… 陆吾想起当初珑渊和云浮刚从凡间回来,陆吾去云极宫议事,问及云浮时,珑渊告知他云浮在闭关,可他明明已经从青玉莲中感知到了云浮的气息。 而那天,向来矜持自律的陛下竟破天荒地将书案挪到庭院中,在和莲池相对的琼花树下处理政务,一抬头便可看见被神力温养的青玉莲。 几天后,他又去了一次云极宫,却在宫门外就止步,因为他听见了宫内传来的琴声,珑渊在庭院中抚琴,琴声婉转清扬,缠绵悱恻,是凡间的乐曲《长相思》。 陆吾静立片刻,离开了三十六重天。 珑渊深沉隐忍,也许只有无人知晓的时候,才敢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地倾诉一二吧。 陆吾转眼看向早已乱了心神的云浮,想起在凡间的那些年,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十分幸福,心中没有来地涌出几分苦涩,他道:“陛下虽未说过,可我能看出来他在乎你……但是陛下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和你不会有结果,所以从未打算让你知道。” 云浮深吸一口气,明白了陆吾的意思,因为珑渊早已决定以自身为代价重开仙路,所以决定舍弃情爱,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她的感情,哪怕他其实也喜欢她。 云浮终于知道了真相,可郁结百年的心结非但没有纾解,反而愈演愈烈。 “我……我要去找陛下!”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关心珑渊的安危,以及人魂事件的真相,那么现在,所有的事情她要全部都问个清楚! 她要听珑渊亲口告诉她真相! “云浮。” 陆吾的声音让云浮恢复冷静,只听陆吾道:“你既明白了陛下的心意,便应当明白他不希望你出事。” 第83章 云浮此时已经彻底恢复冷静,她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出事的。” 至少在找到珑渊之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 “我先走了,今日多谢你。” 云浮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问陆吾:“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需要我帮你吗?” 陆吾起身走到廊下,仰头凝视院中的海棠,淡粉色的花朵一簇簇缀满了枝头,仿佛将山洞中的所有生机都凝聚在树上。 陆吾忽然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云浮刚想答西极山,忽然明白陆吾问得是这座宅院,她四处打量着不大的院落,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莫非……” “这是我在凡间的家。” 云浮一震,虽然早有猜测,面上依旧难掩惊讶,这还是陆吾第一次主动提及他在凡间的事。 她此时背对着陆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显冷寂的声音响起:“所以我在这里很好……天庭的人也不敢拿我如何,但若出去,恐怕就不容于新帝了。” 云浮心中了然,一朝天子一朝臣,陆吾虽然法力高强又是半神,但他毕竟曾为珑渊心腹,又替珑渊担了人魂一事,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用,最好永无翻身的可能。 云浮向陆吾道了谢,即将离开的时候,陆吾又叫住她:“还记得你欠我两个人情吗?” 云浮看着陆吾,没有说话。 当然记得,她一直在等,等陆吾开口。 只听陆吾道:“现在是需要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 云浮从西极山出来时失魂落魄,方才陆吾告诉她的事令她震惊万分,以至于在白芜州内恍惚了很久才想起接下来要做什么。 凛冽的寒风如万千冰刃,呼啸着从她周身席卷而过,若非有仙气护体,恐怕早就被这罡风吹得血肉横飞。 然而不等她调整心绪,忽然发现白芜州内并非只有她一人,只见一队人马顶着呼啸的寒风隐隐绰绰地从不远处走来,因为风太大,云浮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为首一人的金甲和锤楔即使在密集的寒风中也曜目非常,观其高大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云浮很快断定领头之人就是九霄仙尊。 既然追到了这里,说明她假扮未夷的事已经露馅儿了。 若是以往,云浮一定干脆地和九霄打一场,然而现在身处白芜州内,寒风本就对修为有所损耗,贸然在里面起冲突引来更多人只会对她不利,也必然会打乱她的计划。 云浮眼珠一转,很快有了主意。 第73章 九霄仙尊怒气冲冲地走在白芜州内,如刀片般锋利的冷风刮到面前就被他的法宝金槌楔自动爆出的雷电劈开,以至于白芜州的寒风都到不了他面前三尺之内。 整个白芜州都充斥着他暴怒的声音:“他还以为他是当初那个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神君吗,身为一个罪仙,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本仙问他云浮的下落竟敢对我这般态度!哼……依我看,陆吾早就与云浮有所勾结,待我禀报陛下,必让此人受一受雷霆之刑!” 身后一个副将试图劝解:“仙尊息怒,云浮上仙为人谨慎,确实不大不可能让陆吾知道她接下来的行踪,既然陆吾告知我们云浮一刻钟前就已离开,恐怕此刻已经到了白芜州的边界,我们尽快赶过去,说不定能追上她。” 说到这九霄仙尊话中讽刺意味更加明显:“什么上仙,如今这肉体凡胎也不过罪人一个,想当初刚上天庭时不过是给本仙提携的下界小仙,一招得势就敢骑到本尊头上,万幸苍天有眼,让珑渊和他的走狗都落得这般下场,待本仙抓到她,必杀之以血前耻!” 身后的几个天兵天将唯唯诺诺,跟在九霄仙尊身后,很快来到白芜州边界,守在界外的天兵看了,立刻让开一条路:“九霄仙尊。” 九霄一行人出了白芜州,环顾一圈,问:“方才可曾有人来到边界?” 一个天兵战战兢兢道:“臣等一直守在界外,并为看到云浮……或是其他人。” 九霄怒吼:“一群废物!莫不是又识人不明将人放了出去不自知?!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天兵营还留你们何用?” 早在刚才九霄赶来白芜州,得知他们错将幻化成未夷的云浮放进白芜州后便憋着一团火,之后又在西极山受了陆吾的冷眼,本以为出来可以抓到云浮,结果又扑了个空,顿时怒不可遏,身后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众天兵心惊胆战地看着九霄仙尊发飙。 其中一个天兵大着胆子道:“仙……仙尊息怒,臣等并无分毫松懈,您出来之前边界确实一个人影都没有。” 爆闪的雷鸣停了下来,轰鸣声过后,白芜州内的风声越发鬼哭狼嚎,而九霄一行人却安静的很诡异。 九霄眼神阴沉无比,暗忖自己八成是被陆吾给骗了,可是此事却不能当众说出来,正思索着要不要折返白芜州找人。 忽然有一个天兵道:“咦……奇怪……” 九霄仙尊闪电般明亮慑人的双目立刻瞪了过去:“哪里奇怪?” 天兵不确定地道:“仙……仙尊,你们怎么多了一个人,还是说刚才进去的就是这几个人?” 九霄仙尊闻言脸色骤变,当即转身要查看跟在身后的几个天兵,然而刚一转身,一道强劲的法力突然而至,击溃九霄仙尊用金锤楔设下的护体雷罩,法力去势不减,正正袭中九霄胸口,赤金胸甲当即凹陷炸裂,人被击飞出数丈远,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下实在太狠太突然,骇得在场的天兵天将半天不敢动弹,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一招就将将威名赫赫的雷神打成重伤的人,不敢有分毫动作。 只见一个面目平庸的天兵从跟在九霄身后的队伍中走出来,身上的装束与九霄仙尊的下属毫无二致,说话的语调却与云浮如出一辙:“真可惜,你注定要败在曾经给你提过鞋的人手上。” 有几个天兵认出来人,惊恐之际高声喊道:“云浮上仙!” 其余几人回过神来,立刻奔过去将九霄搀扶起来。 九霄双目圆睁,怒视着不远处的一身金甲的天兵,虽然这个天兵容貌陌生,但目光中的清傲是令他厌恶的熟悉感。 九霄咬着牙一字一顿:“云、浮!还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加上九霄仙尊带来的人,在场天兵不过数百,云浮袭击九霄仙尊的时候众天兵便被骇得纷纷后退,在离她数丈远的地方形成一个包围圈,现下听到九霄的命令,围着云浮的天兵骚动起来,却没有人敢向前半步。 云浮借着白芜州密密匝匝的寒风遮挡,藏在九霄的队伍中混了出来,此时被认出来也不*惧,勾唇微微一笑,眼中却一片冰冷:“多谢九霄仙尊带我出来,本仙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纯钧剑骤然横扫而出,剑锋迸发出耀目寒光,霎时间,狂暴剑气带出的强大法力将在场所有人掀翻在地,等众人回过神时,云浮早已不知所踪。 九霄仙尊怒不可遏,急气攻心下又吐出一口血来:“发出信号,召集所有天兵给我追!!!” 云浮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又回到了上天庭。 上天庭的三十五重天只有三座仙宫,分别属于珑渊、玄晖和瑶殊。 六百年前云浮夺得仙考的头筹成为仙使,被珑渊选入三十五重天,在这里陪伴了珑渊近百年,直到他成为天帝。 之后的五百年,珑渊和云浮都不曾踏足于此,直到瑶殊再度回到天界,但那也已经是一百年前了。 如今,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这个承载了她最幸福和最痛苦的回忆的地方。 月寒宫。 瑶殊坐在镜台前梳妆,玄晖不在,宫中只有一个仙娥恭立于旁向瑶殊禀报天庭近日的重要事宜。 “陛下虽然年幼,却睿智聪颖,沉稳持重,甫登帝位便将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天界诸仙卿无不膺服,太微宫那边传来消息,待事毕后陛下会亲自来给您请安。” “魔神殿下已经前往魔界,待处理好魔界的相关事宜后就会返回天界,走之前还不放心点下,特地交代奴婢要小心伺候。” “云浮上仙据说还没有抓到,现在满天庭的天兵都出动了,整个天界人心惶惶,都说她会藏在暗处伺机报复,现在天庭诸仙都希望魔神殿下或是陛下亲自出手将其正法呢……” 瑶殊拿着一柄玉梳缓缓梳理鸦羽般的乌发,如瀑的青丝垂至腰间,映得菱花镜中的面容越发明艳,不施脂粉便已美得令人心惊, 一旁伺候的仙娥暗暗惊叹,颜如新月,仙姿玉质,月神殿下真不愧是六界第一美人,仙娥见瑶殊对她方才说的话并无过多反应,正打算再说一些恭维之词哄当今天帝的母亲开心,就见瑶殊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这里不需要你,先退下吧。” 仙娥不明所以,明明是月神殿下忽然传召她来禀报天庭的事,然而刚开了个头,又忽然让她出去,不过狐疑归狐疑,仙娥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瑶殊行了一礼,离开了月寒宫。 第84章 待人走后,瑶殊目光停留在菱花镜上:“出来吧。” 镜台上的菱花镜大如圆月,镜面是取北极山的水冰玉制成,光滑澄净,所照之物纤毫毕现,镜中一角正好可以看见瑶殊身后的一架紫檀嵌玉石花卉屏风,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水冰玉磨成的镜面清晰地呈现出来人清艳绝伦的脸。 瑶殊透过镜面与月寒宫的不速之客对视,语气颇为感慨:“你来了。” 云浮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瑶殊身上:“殿下知道我要来。” “珑渊的事,你不会就此罢休。” 云浮没有反驳,平静地望着镜中美到令人窒息的脸,须臾,缓缓跪下,叩首,伏地不起:“求殿下告知臣陛……珑渊的下落。” 瑶殊叹了口气,就连怜悯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味道:“玄晖不会希望有人找到珑渊,他们二人恩怨纠葛数百年,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我不希望再起争端,或许当年曜天上神就不该制造出两位上神。” “制造”一词令云浮的心一突,听瑶殊的意思,珑渊和玄晖的诞生似乎非另有隐情,否则为何明明是亲兄弟,却如此水火不容。 云浮直起身,正待追问,瑶殊率先开口:“你走吧,无论是去人界还是冥界,都不要再留在天界,我就当没有见过你。” “月神殿下!无论如何我都要见珑渊一面,他做了那么多事,欺瞒了所有人,我总要问个清楚。” 瑶殊闻言,露出一个浅薄的笑:“问清楚了又能如何?真相有那么重要?珑渊背叛了天界,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结局,天庭每一个神仙都毫无异议,就算你找到他问出缘由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浮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这诸天神仙,臣已经不知道该求谁,还请看在珑渊曾对您一往情深的份上,求殿下开恩,告知我他的下落……” 云浮放下身段的恳求让瑶殊微微一怔,这个女子,从做小仙娥的时候就与众不同,明明刚刚飞升,修为低下,在下天庭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偏偏满脸清傲倔强,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让身为上神的瑶殊也忍不住对这个从凡间飞升而来的小仙感到好奇。 后来她果然一鸣惊人,在仙考中拔得头筹,被选入三十五重天,成为了珑渊的仙使,从那之后,瑶殊与云浮的接触越发多了起来,也越发觉得云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时候,云浮是珑渊的仙使,明面上对三位上神毕恭毕敬,实则在玄晖和她面前时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傲气,只有在面对珑渊时,她满眼都是毫无保留的尊敬和信任,还有一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倾慕之情。 第74章 瑶殊看出云浮对珑渊的心思后,惊讶之余颇有几分不屑,珑渊身为上神,倾心于他的仙子不知凡几,一个小小仙使的爱慕之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足以令她侧目。 只是连瑶殊都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云浮还能够陪着珑渊走到今日,为了珑渊不惜与诸仙反目,甚至求到了她的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思及此,瑶殊起了一丝恻隐之情,笑容中依稀带了些苦涩:“连你都以为当初的珑渊对我一片真心,看来他真是骗过了所有人啊……” 当年瑶殊发现云浮对珑渊的心思之后,初时不过付之一哂,然不知何时起,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云浮的一举一动,却意外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因为珑渊,竟然在众人无法察觉的时候对此女颇多关注,其用心已是十分与众不同。 震惊之余,瑶殊开始仔细观察珑渊和云浮的日常行止,果真让她看出了一些端倪,珑渊的性子,表面对谁都温和迁就,实则内心冰冷疏离,恰似昆仑巅上不化的积雪,看似皎洁无暇,实则寒意彻骨。 偏偏有一个人,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竟然走进了珑渊的心里。 也不知是珑渊伪装的太好,还是其他人太迟钝,瑶殊发现只有她察觉了珑渊对云浮的偏爱,偏偏所有人都以为珑渊倾心之人是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云浮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瑶殊,似是一时没有理解瑶殊的话中之意:“什么意思?珑渊若不是对殿下,又怎会非殿下不娶,还不惜与魔神殿下反目成仇?” 瑶殊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中露出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恨意:“一往情深,或许这就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吧,我作为他的未婚妻,除了表面的尊重和关心,我感受不到他任何的真心。” 瑶殊也并非一开始就喜欢上玄晖的,她是珑渊的未婚妻,这是曜天上神钦定的婚事。 瑶殊身为月神,乃月光集天地精华所化,甫一诞生便拥有强大的神力,而与她同时诞生的,便是曜天的二子,珑渊和玄晖。 曜天赐婚时她还不满千岁,虽然身为上神,法力高强,却仍怀着一颗不谙世事的赤子之心,对天帝钦定的姻缘满心憧憬。 珑渊对这场婚事始终表现得无可挑剔,对她关怀备至,万般迁就,哪怕后来成为天帝,依旧对她敬重有加,处处以她为先,可是不知为何,瑶殊就是感受不到珑渊对她的爱意。 开始瑶殊虽有疑惑,却并未深究,只当珑渊天性淡薄,不善表达,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多,并不以为意,直到玄晖强势地介入她的人生,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是可以被情绪控制不顾一切,是可以不惜与天界为敌,只为了她一个人。 珑渊,太冷静了。 后来云浮出现,瑶殊才恍然,原来珑渊也并非天性清冷,他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也会有不自知的情绪失控。 只不过不是为了她罢了。 瑶殊看着跪在地上已经懵了的云浮,心绪十分复杂,还是如实相告:“珑渊心中并没有我,你们都被他骗了,”随即又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珑渊心中的人其实是你。” 云浮茫然无措,她心里乱糟糟的,她多少能够感觉到珑渊对她的不同,可她一直以为珑渊心中还放不下瑶殊,所以一直未敢言明。 后来云浮前往云极宫陈情被拒,便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哪怕一百年后陆吾亲口承认珑渊心中有她,她也只以为是珑渊放下了对瑶殊的感情后才渐渐喜欢上她的。 现在瑶殊却说,珑渊从未喜欢过瑶殊,而是喜欢她,还是在么早的时候,在他和瑶殊婚事即定的时候,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这根本说不通……珑渊若不是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会非你不娶,又怎会在你和玄晖离开后伤心了那么久,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云极宫,一晃便是五百年,谁都走不进他的心,谁都无法让他从清冷寂寥的心境中走出来,也就是这几年,他才慢慢放下了过往……如今你却说珑渊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喜欢的是我,这怎么可能呢,若真如此,他又何必欺骗众仙,欺骗我……” 又为何五百年来在她面前一丝痕迹都不露? 瑶殊神情冷淡,显然不愿回想当年之事:“谁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已不重要,从今以后,六界不会再有珑渊,你既得了自由,便重新开始吧,玄晖那边我会亲自向他说明,让他放你一马。” 瑶殊的话让云浮又是一愣:“什么意思?”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瑶殊,“什么叫从今以后六界不会再有珑渊?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瑶殊眉峰微挑,连生气都美得动人心魄:“放肆!本殿已格外开恩,不要得寸进尺。” 云浮干脆站起身,目光丝毫不避地直视瑶殊:“月神殿下,我不知道珑渊为何一定要收集人魂重开仙路,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为何你们偏偏百般阻拦,难道你们对他做的事也难以启齿吗?” 瑶殊神色难明,坐在梳妆台前沉默不语,手中的玉梳被攥得生紧,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在莹润玉质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云浮步步紧逼:“月神殿下有孕时,腹中胎儿被人魂寄生,是珑渊不计前嫌救了你和你的孩子,更何况你也曾受人魂影响,说过对不起珑渊的话,你们已经对不起他一次,难道还要对不起他第二次?!” “够了!”瑶殊骤然起身,云浮的话刺中了她内心的隐痛,“当年我对不起珑渊,是因为我选择了玄晖,答应嫁给珑渊后又反悔,令他在天庭颜面尽失,致使六界分崩离析,如今,我明知还是会对不起珑渊,可是我依然会选择玄晖,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云浮没有离开,反而又朝瑶殊靠近一步,目光是不顾一切的决绝:“自我飞升至今数百年,我和珑渊切磋过,和玄晖交过手,和陆吾也交过手,唯独没有和月神殿下交过手,我很好奇,身为三大上神之一的月神殿下修为究竟如何……” 瑶殊勾出一抹不屑的笑:“你想用我来威胁玄晖?别天真了,身为仙者却妄想对抗上神,无异于以卵击石,你不可能……” 第85章 然而当瑶殊看见云浮祭出的神剑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神剑凝星,云浮,你只是仙,想要以仙躯驭神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凝星剑可引星月之力为己用,若是能够发挥出神剑的最大威力,与上神一战不无可能,只是云浮会耗尽全身法力,稍有不慎便会被剑气反噬,修为尽失,变为废人。 云浮双眼渐渐泛红:“没关系,这个代价我还付得起……” 瑶殊见云浮一意孤行,原本那一点微薄的怜悯也烟消云散,她翘起下巴,神情居高临下,一双妙目泄出丝丝冷意:“不自量力,我本有心放你一马,你偏要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瑶殊甚至连自己的神剑都没有召唤,丝毫未将云浮的挑衅放在眼里,她单手为掌,于掌心中凝结出一道如凝结的月华般皎洁纯净的神力,毫不留情地朝着云浮攻去,云浮不闪不避,举其凝星剑直直朝着瑶殊刺来,瑶殊释出的神力毫无意外化解凝星剑的攻击,击中她云浮胸口,云浮口中立时鲜血喷涌,人也直挺挺地朝着瑶殊的方向倒去。 瑶殊大惊,立即撤掌:“你为何不避?!” 而云浮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和瑶殊的距离已经极近,见瑶殊放松警惕,未持剑的右手迅速朝瑶殊肩上一拍,一道符篆在瑶殊鹅黄的纱衣上亮起一阵带着血色的蓝光,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瑶殊毫不设防,便这样中了云浮的计,定定站在原地,竟是一丝神力也使不出来,她美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显然料不到堂堂上神竟然会着了一个上仙的道:“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云浮站到瑶殊身后,抹掉嘴角的血,慢条斯理地将凝星剑驾到瑶殊脖颈上:“九天禁神咒,脱胎于九天禁神阵,为曜天上神所创阵法,我用凝了珑渊神力的朱砂将阵法绘制在符纸上,用来对付殿下,刚好。” 自从在人间吃过九天禁神阵的亏,云浮回到天庭后钻研数月,又得了珑渊应允,绘制了几张画有九天禁神阵法的符纸,放在身上以防万一,本以为不可能用得上,却不想今日会用在瑶殊身上。 云浮道:“月神殿下,得罪了,待我问出珑渊下落,自然会替您解咒。” 瑶殊不愧是月神,在最初的惊怒过后,早已恢复冷静,语调冷淡:“你会后悔的。” 云浮似哭似笑:“我只知道,如果我找不到珑渊,一定会后悔。” 当云浮用凝星剑挟持着瑶殊走出月寒宫时,候在宫外的仙娥和侍卫都惊恐万状,不可思议,然而瑶殊颈间的神剑做不得假,瑶殊身后的云浮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有仙娥尖叫着对侍卫道:“快去魔界请魔神殿下!” 云浮当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玄晖找回来,当即呵道:“谁敢乱动一步,小心月神殿下的脑袋,只是不知这上神头颅被凝星剑砍下来后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接回去!” 神乃不死之身,只要元神不灭,再重的伤亦可复原,但若真的让云浮伤了瑶殊,玄晖可能连他们都不会放过。 第75章 一时间月寒宫的仙娥和守卫战战兢兢地停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云浮召来一只玄鸟,将消息传到了太微宫,同时言明不得将此间之事告知还在魔界的玄晖,她不知道能拖多久,但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年少的天帝陛下立刻就赶到了三十五重天。 这是云浮第一次看见瑶殊和玄晖的孩子,完美地继承了玄晖和瑶殊的好相貌,面容白皙,额头饱满,一双桃花眼像足了玄晖,凌厉又漂亮。 虽然模样只有十一二岁,比周围的天兵天将还要矮上一大截,但其沉稳有度,气势威严,丝毫不见少年人的稚气,是个极其敏慧的孩子。 几乎天界所有的神仙都跟随玄璟一起来了月寒宫,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天兵天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月寒宫团团围住。 竟是将九州天兵和十域天兵都带来了吗? 云浮自嘲一笑,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个熟人,九霄仙尊率领身着金甲的十域天兵站在玄璟左后方,手持锤楔,目光倨傲,看她如看瓮中之鳖。 而天枢,站在玄璟的右后方,身后的九州天兵和他一般身着银甲,自从看见她,那森冷的目光如有实质,毫不避讳地定在她的身上,若不是场合不对,云浮毫不怀疑他会化成巨狼扑过来咬断她的喉管,将她吞食入腹。 云浮移开目光,与为首的少年天帝对视。 玄璟只扫了一眼在场的情况,便当机立断地对云浮道:“上仙为旧主鸣不平,也算是忠心耿耿,若能就此收手,朕看在上仙曾经为天界立下功绩的份上,可恕上仙无罪,亦可将封地云极洲还给上仙,但若上仙真伤了朕之生母,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抵消弑神之罪,届时上了刑台,便是灰飞烟灭,再无挽回余地。” 不愧是玄晖和瑶殊的孩子,好一个威逼利诱,恩威并施。 云浮笑得十分苦涩,她如今已是步入穷巷,再无退路,她将自己紧紧藏在瑶殊身后:“小仙并无冒犯月神之意,陛下的恩典小仙无福消受,只求陛下能告知珑渊上神的下落,小仙感激不尽。” 玄璟到底年轻,没能沉得住气,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珑渊已是天庭罪人,又是上神之躯,其行踪如何能轻易告知,若是有何不测,天庭岂不又要陷入万劫不复?云浮,朕已格外开恩,不要逼朕赶尽杀绝。” 云浮看向玄璟身后,那些上仙纷纷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竟是对玄璟的话深以为然。 云浮忽觉内心一阵悲凉,六百年前,玄晖为了瑶殊发疯要血洗天界,若非珑渊坐镇,在场半数神仙恐怕早就沦为湮日下的亡魂。 这才过了多少年啊…… 他们毫不芥蒂地奉玄晖之子为帝。 而堂堂龙神,至尊天帝,竟然成了天界供认不讳的阶下囚。 云浮喉头满是血腥气,她神色决然,对玄璟道:“既然陛下认为区区一个消息不足以换您生母的平安,那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说着凝星剑光芒大盛,明明是白天,天空的繁星却齐齐亮了起来,密密麻麻布满天空,连月亮都不知何时高悬空中,漫天星辰和月华的光芒凝成实质,争先恐后地朝云浮手中的凝星剑涌去,半透明的剑身星纹闪烁,莹莹华光在剑中流淌,昭示着剑中不凡的神力。 云浮剑锋一横,毫不犹豫地便要朝瑶殊脖颈间抹去。 在场众仙脸色骤变,玄璟更是瞬间便化成金龙流光般朝着云浮的方向袭来。 轰—— 凝星剑被击飞到半空,还未落地便碎成无数细小碎片,如散落的星光一般飘散在空中,与丹曦和湮日齐名的神剑,就这样化为了灰烬。 凝星剑碎,云浮遭受反噬,又受到重击,五脏六腑早已碎成一团,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呕出的鲜血都带着碎肉。 众仙惊骇于何人有如此威力,连凝星剑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纷纷扭头看向神力释出的地方,看清来人后,面露恍然,又不由露出一丝畏惧。 “魔神殿下……” 众仙忙恭敬行礼:“参见魔神殿下。” 玄晖,是呀,除了玄晖,又有谁能让云浮如此毫无招架之力呢。 云浮倒在地上,身体的剧痛令眼前一片模糊,粘稠的血液不间断地从唇间滴落,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玄晖目光阴戾地看着动弹不得的云浮,与看一个死人无异:“不自量力的蠢货。” 玄璟的龙身在空中饶了一圈,落地的瞬间变回原形,他擦了擦额间的汗,面上的紧张还为完全消退,他朝玄晖喊道:“父亲。” 玄晖没有理会旁人也顾不上儿子,径直来到瑶殊身边,紧张地上下打量:“殊儿!你怎么了?她对你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 瑶殊原本一直用神力与身上的禁咒对抗,此时才艰难吐出一句:“九天禁神阵。” 玄晖神色陡然一变,身为上神,他自然知道九天禁神阵是什么,立时神色变得狰狞可怖,令在场众仙无不骇然。 就连玄璟都抿紧了嘴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天枢紧张地看着云浮,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身后的心腹一把拉住,那心腹低声道:“神将,魔神此刻在气头上,您千万不要出头,当心受到牵连。” 天枢捏紧了拳头,一时摇摆不定。 玄晖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偏偏语调又轻又慢:“你好大的胆子啊……真是活腻了……” 方才玄晖探过,瑶殊身上的九天禁神咒是用珑渊的神力所制,花上一些时日自然就能解开。 至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以去死了。 玄晖对着云浮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想知道珑渊的下落?别着急,等你死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陪你,可惜神仙陨落便是灰飞烟灭,你们就是想做一对鬼夫妻也不可能了。” 玄晖安顿好瑶殊,飞身掠至半空,高高举起黑气缭绕的湮日,漆黑的剑身诡异的太阳纹闪烁着血红的光。 第86章 在场诸仙看见此剑无不色变。 天枢猛地甩开心腹的手,疾跑几步跪倒在玄晖面前:“求殿下开恩绕云浮一条性命,殿下曾经答应过会将此人赐予臣,臣保证从今以后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出现在上天庭。” 玄晖轻蔑地晲了天枢一眼,一道劲风将他挥开:“本座给过你机会,可惜你太无能。” 天枢被玄晖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心腹满脸畏惧地上前扶起天枢:“神将,魔神殿下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千万不要冲动!” 天枢目眦欲裂,挣开心腹的手就要冲上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神将!”心腹语气激动,身后又冲上来数十个天兵齐齐将至按住,“那是魔神!您救不了云浮!您去了也只会送死!” 天枢充耳不闻,运气一下将束缚着的人挥开,还是身后一个副将机敏,趁人不备运足法力一掌劈在天枢后颈,终于将不管不顾几近癫狂的天枢打晕。 这一幕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其余诸仙大多紧紧盯着前方,紧张又惊惧地等待着玄晖对云浮的审判,反倒没有过多注意天枢这边的动静。 云浮艰难地抬头,看着空中那个张狂邪佞的身影,奇异的,此刻她心中竟再无半分惧意,或许真的要死了吧,只是心中遗憾,终究没能够找到珑渊。 陛下,云浮不能陪您了…… 云浮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浅笑,脸上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微微有些遗憾,遗憾没能听珑渊亲口承认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瑶殊面露不忍,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别开了眼睛。 而那些曾经对云浮或厌恶或鄙夷的神仙,此刻也都神情严肃,漠然又怜悯地旁观一位上仙的陨落。 湮日在空中划出半月形的黑色光波,毫不留情地朝着云浮劈下,玄晖出剑奇快,然而这一幕却像是放慢了数倍,清晰地映在现场每一个人眼中。 云浮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嗡—— 似有金钟震颤之声,声若闷雷,却裹挟着浩瀚神力朝四面八方震荡开来,音波过处,众仙只觉耳中嗡鸣不止,心头气血翻涌如潮,忍不住纷纷运气护体,以抵挡这强悍浑厚的神力。 玄晖回剑收势,眉头高挑,先是惊怒,随即恍然,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哈哈哈……兄长……竟将大半的神力留在了此女身上,难怪败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栽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载第二次,活该落得今日下场!” 云浮没有迎来既定的死亡,缓缓睁眼,却看见以她为中心的方寸之地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上缠绕着一条银光粼粼的银白色龙影,巨大的龙首昂扬威武,霸气又漂亮。 站在地面的玄璟仰头望着原形比自己大出数倍的龙影,不由目露惊叹,神情向往。 云浮却在看到龙影的那一刻,心剧烈地颤抖起来,酸胀的疼蔓延四肢百骸。 这……竟然是珑渊的……神识…… 他竟然留了神识在自己身上? 云浮低头,看见腰间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白玉腰牌,瞳孔骤缩,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所有。 原来瑶殊所说是真的。 她怔怔望着腰牌,神情似哭似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珑渊,你骗得我好苦…… 玄晖收了笑容,正待挥剑再劈,忽见那银白龙影昂首怒目,猛地对上玄晖阴戾的双眼。 “吼——!!!” 震天巨吼掀起冲天的气浪,裹挟摧山坼地的的神力席卷八方,玄晖脸色骤变,急忙结印抵挡,饶是如此,仍被震退数十丈,月寒宫的金砖玉楼尽数化为齑粉,修为低些的仙者早已五脏俱碎,口吐鲜血倒地昏迷。 而那些尚未昏迷,认出龙影的神仙则满脸惊骇,被珑渊留下的神识吓破了胆,竟不顾玄晖和玄璟还在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祈求。 第76章 玄晖怒不可遏,浑身戾气暴涨,正要将所有神力倾注到湮日之中,劈碎这碍眼的结界,忽然被瑶殊按住执剑的手。 玄晖转头,看向神情寥落的妻子,只听瑶殊道:“玄晖,算了。” 玄晖眉头狠狠地拧起,面上尤带不甘,低头朝云浮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里早就空无一人,唯余一滩触目惊心的黑红血泊。 云浮消失后,护着她的结界渐渐消散,只余下淡得看不见的银龙残影留在空中,昭示着珑渊上神的余威,围满了诸天神仙,天兵天将的月寒宫,此刻皆哑然无声,无一人敢对眼前一幕置喙一词。 云浮右手死死攥着腰牌,跌跌撞撞地走在山林中,密布的浓荫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地上长满了人高的草,杂乱锋利的草叶划过她的面颊,不时留下一丝血痕,深受重伤的她连用仙气护体都已经做不到。 忽然脚下一个不稳,云浮小心被杂乱坚韧的草根绊到,人毫无预兆地往前栽去,林中水气重,草湿地滑,云浮不受控制地在山林中滚了几个圈,被山坡上的乱石撞到才停了下来,昏昏沉沉间没忍住又呕了几口血。 过了许久才稍稍清醒过来,却发现手中的腰牌不知何时已经摔了出去,云浮慌乱急了,生怕腰牌掉在什么地方找不到,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扒开草丛一寸寸寻找,好在很快就发现腰牌就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被零星的泥点污了无暇的莹白。 云浮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腰牌捡起来仔细地擦干净,见莹润如玉的腰牌完好无损,一丝裂痕也没有,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忍住,将腰牌捂在心口,跪伏在地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原来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不外如是。 这腰牌她系在腰间六百余年,却从来没有发现,它并非白玉,而是龙角,珑渊最后一次化形褪下的角。 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一生共褪下两副龙角,一副是幼龙长成成龙的时候,一次是由龙彻底幻化成人的时候。 幼年时龙角尚算幼拙,虽蕴神力却并不多,被珑渊给了凡间的赵氏天子,只余一缕神识维持凡间王朝更迭。 成人后的龙角却已成峥嵘之势,其中蕴含的神力等同于珑渊的分~身,能在关键时刻保护龙族全身而退。且龙角即使褪下,也依然是龙身体的一部分,是以龙神都会将褪下的龙角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然而珑渊却早已将龙角制成腰牌给了她。 当年陆吾请她将腰牌还给珑渊的时候,她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却因为天枢的出现打断了思绪。后来她去云极宫还腰牌,珑渊忽然很紧张地盯着她,是怕她发现其中的秘密吗? 在更早的六百多年前,她重伤痊愈,从金莲中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珑渊,然后他便将腰牌给了她,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 哦,对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出入云极宫的腰牌,是掌管天兵的信物。 当时珑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 云浮忘了,她只顾着沉静在喜悦之中,忘记了珑渊是以何种心情,将自己的龙角以这样的方式赠与她。 所以瑶殊说的是对的,珑渊早已钟情于她,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而她小心翼翼傻乎乎地守了他五百多年,什么都不敢做。 以至今日彼此分离,生死不知。 后来哪怕她都豁出一切凭着一腔孤勇去找他表明心意,他还是拒绝了她! 为什么,就因为早就决定了要孤身一人对抗天庭,所以不想连累她吗? 云浮想到在人界她受伤时珑渊的紧张,她被玄晖抓走后珑渊的暴怒,以及珑渊有时她露出的关怀。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其实她的猜*测没有错。 可是,你在哪呢,我该怎么找到你? 云浮紧紧捂着贴在心口的腰牌,仿佛握紧了救命稻草。 六百年啊…… 六百年前,云浮刚刚飞升便遇上了绝地天通,先是沉郁了些时日,后来渐渐接受现实,才主动适应成仙之后的生活。 彼时众仙对态度微妙,她却毫无所察,天真将他们的冷漠理解为淡薄,将他们的轻视误解成高傲,毕竟在凡间的修道之时,许多修士也都不喜与旁人多有交集,喜欢清静自守,更遑论天界的仙者。 后来云浮被派到下天庭的天书阁当差也十分开心,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天庭规矩太多,不能再像凡间那般恣意潇洒,不过云浮坚信,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直到她一成不变地在天书阁整理了十几年的文书。 那个时候的她终日埋首案牍,忙得连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都顾不上,整天灰头土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苦苦修炼数百年,从凡人变成神仙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默默无闻当个不入流的书吏吗? “哎,那谁,将这一摞文书誊抄一遍后,分好类放到文书库里,另外,流恒仙君要设宴款待毕禹上仙,你拟一份帖子出来,等流恒仙君过目后,再复写十份帖子。” 第87章 看,都上天十年了,上天庭下来的仙使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云浮拖着软绵绵的脚步走过去,将仙使手中高高一摞快要堆到殿顶的文书接过来,“啪”地一声扔到书案旁的地上。 然后死气沉沉地开始日复一日的誊抄工作。 天庭的文书,说白了就是凡间的奏折,天帝批阅完文书后,所有文书都要分类归档,但是在这之前都要誊抄一份,以防文书不慎丢失。 而这该死的文书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然不能用法术复制,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她在凡间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此外,若有一些仙君或者仙官有什么需要,她们还得代为执笔,替他们拟文书写拜帖,忙得不可开交。 云浮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和她一同在天书阁当差的是一个桃花精修炼成的仙,名唤桃夭,在云浮来之前,已经在天书阁呆了快一百年。 桃夭生得极美,恰似三月枝头最娇艳的那朵桃花,白玉般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仿佛花瓣里最细腻的那抹胭脂色,眼尾微微上挑,染着自然的桃红,不施粉黛却胜却人间无数。 这桃花精性格天真烂漫,只不过有些胆小内向,若云浮不先开口,桃夭是不会主动和云浮搭话的,但要是云浮说了什么话,哪怕是一些自言自语的牢骚,桃夭都会句句回应,就像现在,她趴在云浮对面的书案上整理着文书,听到云浮的抱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或许过了仙考就好了。” 天界三十六重天,三十四重天以下皆为下天庭,许多飞升的小仙都会被安排在下天庭做些差事,间隙里自信修炼,再等五十年一次的仙考,期望被拔擢到上天庭,自此一飞冲天。 云浮却想,若是仙考真这么容易,桃夭也不至于在天书阁呆了上百年了…… “不过……”偌大的天书阁,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就只有她和桃夭两个人,“为何天书阁如此繁重的差事,只有你和我两个小仙当值?” 桃夭认真地将一张做好标记的笺纸贴在卷宗上,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对枯燥差使的不耐烦,她理所当然地道:“或许是因为你是人,我是妖吧。” 云浮哑然,天道六界,随着天地灵脉日渐枯竭,无论是凡人还是精怪,想要修炼成仙难上加难,最起码云浮来到天庭后,就从未见过凡间来的前辈,虽然三十三重天的小仙很多,却大多都生自天庭,他们平日的差事却很轻松,不过是看管园子,或是照料仙树仙果之类,不需要人经常看守,也就不需要他们经常来下天庭了。 所以常在下天庭出入的小仙,都是毫无背景的小角色。 云浮很不高兴地将一本抄写好的文书摔到一边。 桃夭安慰她:“其实我们的差事已经十分体面了,虽说繁重,却也清净,不用伺候上天庭的那些神仙。” 小仙想要入上天庭,除了仙使,还可以去做仙娥或仙童,相当于凡间的丫鬟和小厮,可这样一来也就彻底绝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然而即使是这样,蜂拥争抢成为仙娥仙童的小仙依然很多,因为仙考十分艰难,五十年一次,几千人乃至数万人中只选百来人,有的考了几次心灰意冷,便另谋出路做了仙娥和仙童。 桃夭的话勾起了云浮的好奇心:“怎么,上天庭的神仙都很难伺候吗?” 除了飞升第一天云浮见过众仙云集的场面,来到三十三重天后,她至今都没有见过一个像样的神仙。 桃夭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上天庭频繁地下来选仙娥和仙童有些奇怪,他们真的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吗?” 云浮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想象,联想到凡间看过的话本,不可思议地看着桃夭:“你是说上天庭的神仙会用仙娥仙童进补?以此增进修为?” 桃夭被云浮的话吓到了:“不……不会吧,这可是大忌讳,有违天道,会遭天谴的!” “……也是哦,可是我之前也没有想过,他们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嘛呢?” “嘘——”桃夭连忙朝云浮比了个手势,“有人来了。” 云浮连忙低头做认真抄写状。 只听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天书阁的正殿停了,一个柔美婉转的声音响起:“想不到下天庭还有一个天书阁……竟和三十四重天的一模一样,倒是不知道典籍有何不同。” 第77章 这女子的声音实在太动人太好听,如月下的夜莺低吟花间,空灵婉转,勾起了云浮和桃夭的好奇,两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何等美貌才能配得上这一管好嗓音。 而这一眼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只见那站在殿中的女子云发丰艳,美目含睇,肤光胜雪,身姿袅娜,竟是以花为容,以月为神,美得令人失神。 下天庭显有上仙踏足,但下来办事的仙使仙娥却很多,云浮见过不少美貌的仙子,觉得她们都比不上桃夭的妍丽,然而即使如此,云浮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逊于桃夭,只不过她眉眼偏冷,不似桃夭那般温软可亲罢了。 可是现在的这名女子的容貌之盛,竟然让不怎么在意外表的云浮也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女子环视一周,看到桃夭和云浮眼中的惊艳,并不以为意,反而展颜一笑,桃夭和云浮又是一阵失神。 她穿着一件鹅黄留仙裙,那纱衣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薄如烟轻如雾,宛如笼罩着一层月光,这不是寻常仙子有资格穿的衣裙。 只听那女子道:“你们是在次当差的小仙?” 语调温柔平和,却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云浮和桃夭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来人身份必定不凡,不是上仙,便是上仙之后,皆放下手中的差事,走到女子面前行了一礼。 女子坦然受之,然后道:“忙你们的吧,我随便看看。” 云浮和桃夭对视一眼,心想这下天庭的天书阁中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卷宗,让人看了也没有什么,而眼前女子一看便知来头不小,都不愿轻易得罪人,也就依言退下,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没有再管那个女子。 待女子走到殿宇深处后,云浮和桃夭以眼神交流。 云浮朝着天书阁深处瞥了一眼:那谁? 桃夭摇摇头:没见过。 云浮眯了下眼睛:连你也没见过? 桃夭俏皮地眨眨眼:真没见过。 行吧,不认识就不认识,想来与她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云浮将全服身心投入到案牍之中,一道柔婉空灵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你这字也太潦草了吧,不担心被罚重抄吗?”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云浮身旁看她抄写书。 云浮捏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忍了一息,没有说话,继续抄写起来。 所幸那女子没有再说什么,在离云浮书案不远处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去给我倒杯茶。” 云浮没动。 桃夭偷偷抬头觑了一眼低头看书的女子,一时也没敢动。 “哎,那谁,为我斟茶。” “那谁”无声地叹气,放下了手中的笔,任命地走到临窗的四方桌前,为女子倒了一杯茶,又回到软榻前递给女子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案上。 这里的桌椅和软塌都是她和桃夭累了的时候做休憩用的,现在被这上天庭来的仙子理所当然的霸占,她们却连屁都不敢放。 又过了片刻,仙子手中的书看完了,却不想动脚只想动嘴:“去将我刚才看见的那本《六界异闻录》找出来给我。” 也不说吩咐谁,云浮实在不想搭理她,桃夭看出了云浮心中的不满,连忙站起来绕进了层层排列看不到头的书架中。 约摸过了一刻钟,仙子空灵柔婉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找本书都这么慢。”听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云浮本不想管的,只是想到桃夭的性子,若是找不到书此刻只怕吓得不敢出来了。 云浮只好无数次被打断手中的差事,起身穿过层层书架间空出来的长廊,一列一列看过去,在天书阁的最里面看见了急得满头大汗的桃夭。 桃夭看见云浮来找她,惊喜地连忙跑过来拉她:“快帮我找找那本书,我怎么也找不到放在何处。” 这里离正殿已经很远,云浮悄声道:“何必如此迁就她,管她是哪位上仙的子嗣,跑我们这来摆架子,直接晾着她,等她自找没趣走了便是。” 桃夭却不赞同:“最好别,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位仙子来头不简单,你没发现她将身上的仙气都敛去了吗?” 云浮闻言一凛,能将仙气敛尽跑到下天庭,想来身份不简单,上仙们的子嗣大多趾高气昂,走哪都仙光缭绕,断不可能如此低调。 那就只能小心伺候了,云浮走到她们所站位置相对的一座书架旁,熟练地从其中一层找到了那女子想要的《六界异闻录》。 桃夭喜不自禁:“枉我比你早来一百年,对天书阁的熟悉都远远不如你。” 第88章 云浮笑了笑,只道:“走吧,别让她等急了。” 等到来到正殿时,云浮发现那女子已经没有坐在软榻上,而是坐在了她的书案前,正在翻看她抄写的文书。 听到脚步声,女子头也不抬,略微有些愉悦道:“里面有几封文书竟是珑渊批阅的,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他。” 云浮和桃夭闻言皆脸色一变,即使没有见过上天庭的神仙,可是天帝和三位上神的名讳却是知道的。 上神珑渊,天帝长子,天界地位尊崇的大殿下。 面前的女子竟然直呼上神名讳,且语气亲昵熟稔,只有一个可能,她们面前这位,就是三位上神之一的月神,瑶殊。 瑶殊将云浮整理好的文书翻得一团乱,找了片刻后,语气满含失望:“没有玄晖的字迹。” 云浮和桃夭又是一震,难掩面上的骇然,上神玄晖,天帝次子,地位仅次于珑渊上神的二殿下。 云浮和桃夭平复了一下心绪,忙准备上前恭敬行礼,天书阁外想起一阵嘈杂却有序的脚步声。 又来了一群人。 瑶殊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面无表情地翻弄着面前的书页,声音哗啦作响。 那群人很快走进天书阁,四男四女,男的皆身着金甲,手执长戟,看模样竟是副将级别的天兵,地位仅此与上仙和神将,女的皆着彩衣,朱红和赭黄的裙带随着袅娜的步态飘动飞舞,仙鬓环髻,仙气飘飘,神情是上天庭的神仙才有的倨傲。 来人看都不看桃夭和云浮,径直到女子面前跪了,为首的一个副将声音恭敬小心:“殿下,是臣等无能,不知殿下竟来了下界,二殿下一直在上界找您。” 瑶殊将手中的文书随手扔到一旁:“我在这挺好,暂时不想回去。” 云浮和桃夭在那八个人跪下的时候就很识趣地跟着跪了,一抬头却见瑶殊在乱扔她分好类的文书,敢怒不敢言,她可是整理了好久才分好类啊,现在乱了,待会又要重新来过! 真是太过分了! 跪着的天兵和仙娥们听到瑶殊的拒绝,面露难色,却不敢勉强。 云浮实在受不了瑶殊摧残她的劳动果实,不顾桃夭暗中拉扯,连忙起身走到书案边,将那本《六界异闻录》恭敬地放在案几上,然后道:“殿下命小仙寻的此书来自上界,然只是一本总述,据说上界的天书阁中还有六本异闻录,详述了六界万年来的逸闻趣事。” 天界有两个天书阁,一个在三十三重天,放一些寻常典籍的刻本和不重要的文书,一个在三十四重天的太微宫之中,六界珍藏书典尽收其中,只有上神和的天帝恩准的神仙才得以进入观阅。 云浮的话果然引起了瑶殊的兴趣,她拿起案几上的书,道:“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书。” 说完抬头看向云浮,这也是瑶殊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正眼看她,语含嘉奖:“你很识趣。” 说完拿着书起身走了,那八个天兵和仙娥连忙跟上。 云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瑶殊走后,桃夭和云浮凑在一起一番议论,又是震惊又是后怕。 桃夭两眼发怔,心潮澎湃:“没想到会是月神殿下,她竟然会出现在下天庭,还来了天书阁,我来天界上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上神呢!” 云浮则有些庆幸:“还好刚才忍住了没有得罪她,不然我现在一定死的很难看。” 桃夭满眼憧憬:“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去上天庭做仙使,月神殿下好美好温柔,要是能做她的仙使就好了。” 云浮却觉得这个月神有点事多,但愿她这次只是一时兴起,下次千万不要再来了。 不过,原来文书中竟然还有上神珑渊批阅的字迹。 云浮记忆很好,将瑶殊翻阅过的几份文书找了出来,果然发现这几份的朱砂批字与其他略有不同,字迹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却又在转折处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都说字如其人,想来这位大殿下应该是一位不错的上神吧,如果能够做他的仙使,就算事多云浮也愿意。 没过几天,瑶殊又来了,照例对云浮抄写的文书指指点点一番,端茶倒水自然不在话下,把云浮支使的团团转。 期间桃夭积极万分,自告奋勇,却被瑶殊一句话给打蔫了:“你不用,她来就好。” 云浮木着脸将方才瑶殊亲点的月桂仙酿和扶桑饼放在软榻旁的高几上,月桂露是用月寒宫里的月桂花酿的仙露,扶桑饼据说是三十六重天上天帝寝宫外扶桑叶制成的糕饼。 这两样东西哪里是下界能找到的,瑶殊提起的时候云浮委婉表示区区下天庭没有如此尊贵的佳肴仙酿,瑶殊却说没事可以跟着我的仙娥去上天庭取。 于是云浮只好在桃夭歆羡的目光下,跟着守在天书阁外的一个小仙娥去了一趟上天庭。 瑶殊笑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点,却并没有要吃的打算,而是笑问云浮:“上天庭是不是比这里好多了?” 第78章 自然是云泥之别。 下天庭不过是些处理俗务的所在,无非是些栽种仙果的园圃、豢养灵兽的场所,怎比得了上界茫茫云海中金阶玉砌,美轮美奂的殿宇,每一处都金光灿灿,流彩熠熠,简直闪瞎了云浮的眼。 但云浮不想在瑶殊面前表现得很没见识,于是只恭敬地答了个“是”字。 闻言瑶殊又是一笑,那一笑如轻云之蔽月,美得云浮都晃了下神,只听瑶殊对云浮道:“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可愿去上天庭做我的仙娥。” 云浮一怔,没料到瑶殊竟然有如此打算,但是如果可以,她还是想成为仙使。 一旁的桃夭已经激动地杏眼圆睁,嫣粉的唇微微张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瑶殊,仿佛瑶殊问的人是她。 云浮稍一犹豫,便被在场的人看出来了,瑶殊笑意淡了些:“怎么,你竟不愿?”她似是不理解为何有人愿意待在下界也不愿去上界,还是做上神的仙娥,“莫非你很喜欢天书阁的差使?” 云浮有些烦瑶殊了,但是又不能得罪她,只能委婉道:“小仙在下界呆惯了,方才去了一趟上界,惊见仙宫巍峨,诸仙仪态威严尽显仙家气势,竟陡然生出惊怯之感,小仙刚飞升没多久,修为低下,怕承受不住如此恩遇,蒙殿下不弃,若干年后,若殿下还愿意让小仙做您的仙娥,小仙自是感激不尽。” 没能让云浮成为自己的仙娥,瑶殊有些遗憾,却没有再勉强,转而又道:“无妨,你多考虑些时日,若改变主意,可随时来找我。” 瑶殊走后,桃夭十分扼腕,拼命地摇晃着云浮的胳膊:“你为何要拒绝为何要拒绝,这可是去上天庭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云浮被晃的眼晕,闭着眼睛道:“我还以为你更愿意做仙使呢,这会怎么又如此激动。” 桃夭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那可是上神啊!月神瑶殊啊,做她的仙娥,胜过给那些上仙神将做仙使了!” 云浮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上神不能选仙使吗?” 桃夭终于停下了对云浮摇晃,搂着云浮的胳膊,将脸搁在云浮肩上,一张小脸灿若桃花,妩媚的大眼睛闪烁着纯真的光:“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吧,虽然我们平时嚷嚷着想要成为几位殿下的仙使,可我还真没听说过哪位上神选过仙使,毕竟仙使之于上仙,等同于心腹,亦君亦臣,亦师亦徒,关系非比寻常,上神或许是不愿将自己的信任交托于别人吧。” 云浮却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其实仙考难的并不是前面的考核内容,而是最后的选择,桃夭,你之前告诉我你前两次的仙考都没有通过,不是因为你没有通过考核内容,而是因为没有上仙选你,是吗?” 桃夭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桃花般洇粉的眼角留下。 云浮大受触动,有些无措地搂住靠着她的桃花妖:“对不起……” 但是桃夭很快就抬起头来,把眼泪擦干,对着云浮绽开一个笑:“没关系,其实能够飞升成仙,也不枉我在妖界修行几千年了。” 这之后云浮为了提防瑶殊突然出现,甚至在天书阁最外面一道宫门上设了一个小法术,连接着她书案上净瓶中的一只桃花,瑶殊一出现,她就立刻消失,跑去三十二重天甚至下几重天躲一躲,瑶殊走后,桃夭自会告诉她消息。 有一次,云浮从三十二重天的朱槿园晃荡回来,桃夭一改往日埋头苦干的勤恳模样,兴奋地冲出来抱住了她:“阿浮!刚才月神殿下又来了!” 云浮敷衍地点着头:“对啊,我知道啊。” 桃夭笑得像枝头开得热闹的桃花:“月神殿下恩准我们下个月去上天庭参加丹元宴,开不开心?开不开心!” 反正桃夭开心得又蹦又跳。 云浮嘴唇微张,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丹元宴,那不是只有上仙才能参加的宴会吗?月神殿下怎么会让我们去参加这个宴会?” 她们连进去端茶倒水的资格都没有吧。 第89章 桃夭脸颊泛起浅浅的红,略微羞涩地道:“是我在伺候月神殿下的时候,请求月神殿下能恩准我去上天庭看一看,月神殿下便提起了下个月的丹元宴,说我们下个月可以去丹元宴看看。” 云浮疑惑地道:“瑶……月神殿下亲口说,让我们到丹元宴去看看?她真是这么说的?” 桃夭昂着脑袋,语气的兴奋劲儿一点不退:“月神殿下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云浮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可是丹元宴啊,上天庭最大的盛会,群贤毕至,众仙云集,天帝陛下和三位上神同时出席,往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神上仙这一日都会亲临太微宫,宴会之上诸仙清谈修行法门,悟道心得,太清天尊会拿出最新炼制的仙丹与诸仙共享…… 丹元宴的种种好处就连云浮这样的下界小仙都有所耳闻,如此盛宴,哪怕是上天庭的神仙也不一定都有资格参加,瑶殊怎么能让她们去?上神的话这么好使吗? “那个……月神殿下给你请贴了吗?”云浮试图让桃夭冷静下来,因为她总觉得瑶殊有些不靠谱,别到时候只是随口一句戏言,转身就把说过的话忘了,她们贸贸然闯进去可就不好收场了。 然而桃夭根本没有听出云浮的画外音:“没有,不过月神殿下说了,到了那一日我们去南天门等着,自然会有人带我们进去。” 云浮将信将疑,直觉告诉她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对桃夭道:“那啥,月神殿下来的时候我都不在,她应该只是想让你去,我就不去了吧,天书阁每天数不清的文书要抄写,还要帮各位仙君草拟文书什么的。” 桃夭显然没想到云浮会拒绝,如被施了定身术,欢欣雀跃表情定在脸上,半晌后才眨着眼道:“你……你不去啊……” 云浮苦口婆心:“我只是觉得,丹元宴这样的盛会,连上天庭的一些神仙都不一定有机会参加,我们何德何能有资格去赴宴,要不你也别去了吧,也许月神殿下只是随口一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桃夭震惊又失望:“不能吧,要不月神殿下再来的时候我去问问她,她今天还特地问起你了呢!或者下次你和我一起问她好不好,虽然月神殿下很温柔,但有时和她相处,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阿浮你下次别躲出去了好不好……” 云浮只觉得脑壳痛:“别别,千万别问,这种事怎好反复询问上神,到时候再说,好吗?” 虽然桃夭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但眼中闪烁的光芒让云浮知道她还没有放弃,也不好再劝,心中却暗暗决定瑶殊下次再来她一定还躲出去。 万幸的是,或许上天庭都在忙丹元宴的事,之后的一个月瑶殊都没有再下来,云浮眼见桃夭从期待到失望,渐渐相信了云浮的话,没有再执着于去上天庭,默默地誊抄文书,整理卷宗,只是情绪十分低落,再没有之前那股任劳任怨的劲儿了。 然而丹元宴的前一天,瑶殊身边的一个仙娥竟然来了天书阁,那仙娥虽然长得貌美,彩衣云鬓,却自持身份,只肯拿鼻孔看人:“月神殿下命我带你们去上天庭。” 桃夭和云浮都震惊了。 桃夭眼中的喜悦都掩饰不住,连忙笑吟吟地起身对仙娥屈膝道谢:“多谢姐姐,敢问姐姐,月神殿下是让姐姐带我们去丹元宴吗?” 仙娥下巴微微一点:“那是自然。” 云浮都忍不住犯嘀咕了:“莫非瑶殊真的大发善心,亲自下令让她们去参加丹元宴?” 桃夭却开始紧张起来:“劳烦姐姐稍待,我这还没收拾,请容我去换一身像样的衣裙。” 仙娥却道:“不用收拾,这就走吧。” 桃夭只好连忙跟在仙娥身后,云浮却不想动。 桃夭看出云浮的意思,不由露出哀求的神色,连带着眼中开始浮现怯意。 云浮心下叹气,桃夭天性活泼,却有些胆小,若是她坚持不肯去,桃夭一个人肯定也是不敢去的,想到她这一个月的闷闷不乐,云浮也只好抬起腿跟在了她们身后。 事实证明云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仙娥带着云浮和桃夭两人腾云驾雾来到上天庭,过了南天门,来到太微宫门口,然后转身略带嫌弃地看了二人的素白衣裙一眼,一挥袖,朴素的衣饰已化作和仙娥身上一般流光溢彩的裙衫,赭黄的短襦配朱红的罗裙,臂间还搭了一条青金蓝的披帛,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桃夭满脸惊喜,云浮一脸无语。 仙娥则满意地道:“走吧,进去以后听吩咐,不许随便抬头,也不许随便乱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桃夭一味点头,云浮却听出了点名堂:“所以,我们是来……” 仙娥神情高傲:“你们不是求了月神殿下想到上界看看吗,月神殿下宅心仁厚,特准你们来丹元宴伺候宴飨,”说完后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们之前从未提前调~教过,进去后就给殿中的仙娥帮忙,手脚勤快些。” 懂了,让她们上来是让她们给里面的仙娥打下手的,云浮看了一眼身旁的桃夭,只见她满眼惊艳地望着面前金光璀璨的太微宫,听到仙娥的话,只略微差异一瞬就接受了。 行吧。 来都来了,云浮也不能转身就走,那可就真的得罪瑶殊了。 第79章 云浮和桃夭在太微宫的侧殿里忙了一整天,仙娥给诸仙捧仙果,她们给仙果分盘,仙娥给诸仙奉佳酿,她们将佳酿倒满每一个金杯,仙娥将享用后的残羹端回来,她们要迅速将残羹清理,并将杯盘洗净。 要不是还可以用清洁的小法术,人都要累趴了,两人从日头高照忙到月明星稀,也没能去正殿看到一位上仙。 不过穿梭往来的仙娥们悄声说话时,外面的消息倒是被她们听去不少。 一个仙娥说:“你看见大殿下了吗?大殿下今日穿了件朱红白缘的礼服!” 另一个仙娥说:“是啊,这可是大殿下承成人后第一次在众仙之前露面,果然神姿高彻,清冷艳绝,将满殿神仙都比了下去。” “看见二殿下了吗?” 被问话的仙娥摇了摇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又和月神殿下起了争执,现在都不见人影,你没发现月神也没来?天帝陛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还看见了天帝陛下的脸色?” “怎么可能,我在正殿伺候诸位上仙,哪看得清天帝的表情,是近身伺候的仙娥姐姐说的。” “待会儿宴飨结束,太清天尊就该奉出这次的仙丹了,也不知他这次又练了什么丹药……” “上一次丹元宴,太上老君练出了凝元丹,据说一颗可抵百年修为!容华仙使就得了一颗!” “是太清天尊赏赐的?” “那还用说,容华仙使本就是太清天尊的仙使,好丹药还少得了他?” “真羡慕,这样的话不用多久,容华就能成为上仙了吧,什么时候我也能得到上仙们赏赐的一颗仙丹……” 两人说着话,进来放下一堆狼藉的杯盘就往外走。 桃夭很积极地将那些脏乱的金盘玉碗捧回来,云浮则不厌其烦地重复使用法术将杯盘清洁,使之洁净如新。 桃夭小心觑了一眼云浮的脸色,略微歉然道:“要不还是我来施法吧,这样太耗费你的仙气了。” 云浮有气无力道:“无妨,反正上天庭仙气多,我一会儿多吸几口。” 桃夭忽然道:“要是我们也能得到一颗太清天尊的仙丹就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可以增进百年修为的仙丹呢。” 这个云浮倒是觉得可以有,她难得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要是这样,修为一定大涨,四十年后的仙考就有很大的胜算了,不过……”她话音一转,“就连仙使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我们有怎么可能有机会呢……” 桃夭也遗憾地叹气:“也只是想想罢了,不说这个,”桃夭的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方才的一个仙娥姐姐说,待丹元宴结束后要我们去收拾宴会上的案几,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正殿了!” 云浮哭笑不得:“所以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 “当然了,据说太微宫的正殿华丽无比,藻井的雕刻的两条金龙有神识,若是陛下降临,金龙便会游动,可神奇了!” 为了看两条龙要去扛满殿的案几,云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来都来了。 两人就在后厨一直忙到将近子时,有一些仙娥已经回到偏殿休息,却依然没有让她们去正殿。 云浮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开口问一个仙娥:“这么晚了,宴会还*未结束吗?” 因为云浮和桃夭都换了和她们一样的彩衣,那仙娥不知她们来自下界,态度还算和蔼,道:“本该结束的,陛下和大殿下早就已经离席,今日宴飨上的仙酿是三千年的浣花酿,有几位贪杯的上仙兴致正浓,至今不舍离去,依旧在殿中畅饮。” 云浮却想,原来神仙也会喝多啊。 第90章 就在这时,将云浮和桃夭带来上界的那个仙娥从正殿匆匆走来,虽然照样仪态优雅,容颜端庄,但眸中隐有一丝焦急,看见云浮和桃夭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对她们招手:“你们两个,过来。” 缺心眼地桃夭颠颠地跑过去了,云浮落在后面,慢了半拍。 到得面前,仙娥对她们道:“有位上仙喝醉了,需要人伺候,你们去正殿吧。” 桃夭刚要答应,被云浮一把拦住,从来到太微宫到现在,这仙娥生怕她们玷污了太微宫似的,一步不准她们踏进正殿,现在宴会还未结束,却忽然让她们进去,事出反常必有妖,思及此,云浮态度谦和却不容置疑地拒绝道:“正殿如此尊贵之地,我和桃夭就不去了,时辰不早,今日多谢姐姐照拂,我们先回去了。” 那仪态端庄温婉的仙娥说变脸就变脸,柳眉一挑,目光挑剔地刮了云浮一眼,呵斥:“懂不懂规矩?太微宫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如果不是月神殿下仁慈,你们有机会来到上界,进入太微宫?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侧殿坐着饮茶休息的几个仙娥闻言,不由发出娇嗔的惊呼:“她们是下天庭来的?” “下天庭来的小仙怎么能在这里?” “难怪……” 桃夭脸颊涨的通红,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云浮额角的青筋直跳,即使是在凡间,刚修行的时候,哪怕修为低微也没受过如此羞辱。 她容貌本就清艳,此时沉下脸,清冽如寒潭的眉眼越发冷峭,原本趾高气昂的仙娥被骇了一跳,转而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下界小仙给唬到,脸色越发难看,话也越发难听:“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般看我,我可是月寒宫内的仙娥,敢得罪我,不怕月神降罪吗?!” 有仙娥帮腔:“让你们去伺候上仙可是天大的福分,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果然是下界小仙,不知好歹!” 桃夭见云浮神情冰冷,俨然要爆发的边缘,害怕云浮失控这下做出什么事来,连忙跑过去拉住云浮:“阿浮,让我们去就去吧,不过是伺候醉酒的上仙而已,你千万你别冲动,这可是太微宫!” 桃夭最后一句话是凑到云浮耳边压低了说的,也是这句话稍稍让云浮冷静了下来,太微宫是天帝处理政务,大宴群仙的宫殿,殿中留有天帝的神识,若真出了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云浮见桃夭一脸哀求地看着她,心中一软,安慰自己,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也不差这一步,说着接过仙娥手中的托盘,端着酒领着桃夭去了正殿。 从侧殿到正殿还要经过一段宫道,此时宫道上只有桃夭和云浮两人,桃夭问:“你刚才怎么了,那姐姐不过是让我们去伺候醉酒的上仙,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云浮当场翻了个白眼:“还姐姐呢!人家把你卖了都不知道!太微宫是什么地方,天帝处理政务的宫殿,能在太微宫喝得酩酊大醉还让这群眼高于顶的仙娥避之不及,殿中之人必定来历不凡还极难伺候,一会儿有的折腾了!” “啊!”桃夭吓得花容失色,“那怎么办!” 云浮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走一步看一步。” 正殿果然后侧殿又有不同,侧殿虽然华丽,却临时被辟出来做准备宴飨之地,难免杂乱无章。 而太微宫的正殿比侧殿大了不知几倍,恢弘壮阔得令人窒息,穹顶高不见顶,仿佛自成一界天宇,人站在里面如蝼蚁般渺小,然而即使是这样,那两条金龙依旧清晰可辨,压迫感十足,炯炯有神的龙目仿佛在盯视着殿中之人。 殿中的目之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用金玉堆砌起来,华丽至极,奢靡至极,不愧是天界第一宫。 云浮和桃夭却顾不得欣赏,甫一进殿就听见有人高声喝到:“拿个酒这么慢!如此怠慢差事也配在太微宫当值!” 一个声如擂鼓的男声在殿内嗡嗡回荡,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殿中的神仙果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个还在兴致勃勃地饮酒,旁若无人地喧哗。 原来神仙也会发酒疯啊…… 云浮脑中冷不丁蹦出这么个想法,就听桃夭惊呼一声:“九霄仙尊!” 云浮闻言也不由一凛,竟然是九霄仙尊!在天界,九霄仙尊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据说他是天庭战力仅次于嘉陵神君的上仙,掌雷霆之政,且手握兵权,是天帝陛下的心腹。 天界众仙无人敢掠其锋芒,而且此人桀骜乖张,性情暴躁如雷,难怪那些仙娥都不愿意来伺候他。 九霄仙尊一身朱紫袍服,身材魁梧健壮,腰间蹀躞的兽面纹金扣彰显其武将身份,这人显然已经喝高了,背靠一张案几,四肢大张躺在地上,一手还抓着一把酒壶使劲往自个儿嘴里灌酒,不过很明显,那酒壶早已空了,半天倒不出一滴酒来,他身侧还有一位穿绛红袍服的上仙,桃夭和云浮都不认识,但看其装束,应该也是一位神将或副将。 “还不过来倒酒!” 九霄仙尊面目凶恶,怒目如电,声如洪钟,此刻又怒气冲冲,仿佛随时能召来雷霆将人劈成飞灰。 桃夭早已被吓住,楞在原地不敢动弹,云浮只好端了酒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九霄的酒壶换了,期间九霄仙尊依然同旁边的仙者高声说笑,形骸放浪,旁若无人。 真不愧是天帝的心腹,天界最强战神之一,敢在太微宫如此放肆。 云浮刚要走,又被九霄仙尊叫住:“帮我把鞋提过来。” 云浮停住,深深忍气,转身,发现这厮不知何时连黒靴都脱了甩在数步之外,只着白袜踩在太微宫的金砖上。 云浮沉默着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捻起黒靴,不轻不重地放在九霄仙尊脚边,刚转身要走,忽见面对她的桃夭面容惊恐,发出一声惊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股力道重重袭在腰间,云浮毫无招架之力,就已经被九霄仙尊一脚踹飞在地,整个人顺着金砖滑出数丈才停了下来。 云浮修为远远不及九霄仙尊,九霄仙尊这一脚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云浮当场就吐出一口鲜血。 九霄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那双黒靴依然放在他的脚旁:“无知婢子,竟连这等眼色都没有!连鞋都不知道怎么穿吗?!” 云浮气得浑身发抖,苦修两百余年,冬不惧寒,夏不畏暑,昼夜不息,熬过少个不眠不休参悟大道的日夜,就为了有朝一日到天上给人端茶倒水穿鞋子? 算了,这破神仙她也不想当了,对方是上仙又如何,先打了再说,就算打不过也要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他好过! 第80章 云浮挣扎着爬起身,手腕一翻就要召唤自己的纯钧剑。 桃夭和云浮相处十余年,见云浮这神态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忙疾走几步跪伏在云浮身侧,顺带使劲将云浮拽了跪下,面朝九霄仙尊道:“仙尊喜怒,婢子等人今日刚刚当差,不懂规矩冒犯仙尊,求仙尊开恩!” 说完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不等九霄仙尊有所反应,连忙膝行至九霄仙尊身旁,拿过靴子,捧起九霄仙尊粗壮的脚小心地替他套上。 云浮手指根根攥紧,面上一点声色不露,双目不卑不亢与九霄仙尊对视,在打与不打间反复横跳。 余光突然扫到桃夭恭着的脊背,竟是在微微颤抖,云浮一怔,桃夭的性情便如桃花的花瓣一般,纤薄柔弱,平日里就有些胆小,现在却为了替她解围,鼓起勇气去伺候令她惧怕的上仙。 云浮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慢慢松开,以额触地,恭敬道:“婢子无知,今日初次得月神殿下恩准进殿伺候,无礼之处还请仙尊宽宥。” 那穿红袍的上仙中年男子的模样,须发漆黑,双目如有神光,看上去十分精明,九霄发怒时原本在一旁看戏,忽听云浮提及月神瑶殊,眸光一定,凑近九霄,道:“她们是月寒宫的人,这次就算了。” 九霄仙尊本也不打算和两个微不足道的婢子计较,冷哼一声将跪伏在他脚边的桃夭踢开:“滚!” 云浮站起身,搀起早已腿软的桃夭离开了太微宫。 两人没有再回侧殿,而是径直回了天书阁。 天书阁占地广阔,正殿之后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有正面和左右各三间厢房,是云浮和桃夭的住所。 桃夭一边用化瘀的仙药为云浮涂抹后腰的伤处,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请求月神殿下去上天庭,要不是我坚持要去太微宫,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云浮隐隐觉得被伤到了内里,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来天庭以后第一次受伤竟然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她实在没有力气安慰桃夭,只道:“行了,别哭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桃夭连忙站起身:“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第91章 说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云浮的厢房,她这才得几分清净,然而心中似有火烧,那股隐忍已久的怒气似乎被九霄仙尊那一脚踢了出来,怎么都灭不下去。 在心里默诵了数遍清心咒,心绪才慢慢平复。 之后几日,云浮一直在养伤,桃夭出于愧疚,将自己的差事做完后又自告奋勇替云浮堆积了很多时日文书都誊抄完。 直到云浮伤愈,瑶殊都没有再出现,桃夭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天天期待着月神降临下界。 两人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忽然有一天,负责管理下界小仙的仙官流恒仙君忽然来了天书阁,流恒仙君虽在天庭官阶不高,但到底是位仙官,在上天庭拥有玉府,下天庭的一些寻常事务都交由府中仙使来做,等闲不会亲临下界,这次却忽然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云浮和桃夭自然恭敬相迎。 流恒仙君容貌寻常,一双吊梢眼微微上扬,不难看出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他没有看云浮和桃夭一眼,微昂着头直视天书阁正殿上方悬挂着“琅嬛问字”的牌匾,声音平板无波:“谁是云浮?” 云浮心提了起来,恭身向前走了一步。 流恒仙君目光在云浮头顶略微一停:“即日起你去仙兽宫当差,天书阁的差事换人来做。”随即扭头吩咐身后人:“你过去吧。” 流恒仙君身后的小仙朝着云浮抄写文书的案几走去,路过云浮时没忍住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云浮则满腹狐疑,不过是让她换份差事而已,往日下界小仙的差事变动一般都有流恒仙君的仙使来做,何需流恒仙君亲自出面。 但此刻也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流恒仙君交代完相关事宜就就回了上天庭,绝不在下界多停留一分。 新来的是个年轻斯文的少年,也不说话,坐在案几前只看了云浮停笔前的抄写的文书一眼,就拿起笔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期间还不忘嘀咕:“这字真丑。” 云浮懒得和他计较,只和桃夭说话:“怎的忽然将我调去仙兽宫?” 仙兽宫虽被称之为宫,实则只是一个豢养仙兽的半开放场地,位于三十二重天,云浮偶尔会下去吹吹风,路过仙兽宫几次,远远望去,只有一片云雾缭绕的广袤山野,四周围着低矮的栏杆,栏内地形起伏,有浅溪蜿蜒流过,溪水清透,却泛着淡淡的灵光,几株枝干虬结的果树稀稀落落长在山坡上,仙鹿和天马栖息其下,悠闲自在。 而云浮去的几次连个守门的小仙都不曾见过,还以为仙兽们都是这般散养,不需要人照顾。 桃夭也云里雾里,神情中还带着要和云浮分离的不安,她惶惶瞅了一眼早就进入角色的少年,小声对云浮道:“我也不知道,之前从未听说多仙兽宫需要小仙做什么差使。” 云浮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强求,心里还有些庆幸离开天书阁也好,她早就受够了每天埋首案牍抄个不停的日子,还不如下去养养鹿喂喂马呢。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待她下去后,主管三十二重天的仙使给她交代了仙兽宫的具体事宜,无非就是喂喂食,打扫兽场,清理粪便——原来天上的仙兽也是会有粪便的,以及,在仙兽打架的时候及时阻止。 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可是当云浮当了几天差才发现,占据了大半重天域的豢兽场,其中仙兽数以万计,即使可以使用法术,光喂食和清理粪便就已经够呛,最痛苦的竟然是劝架。 仙兽宫内并不全然是性情温顺的仙鹿天马,也有残暴凶蛮的虎豹雄狮,开了灵智通些人性的倒还好,就是那些未开灵智的猛兽,不管是为了地盘还是食物,一言不合就撕咬成一团,偏偏这些什么都不懂的野兽还法力非凡,云浮每次劝架都像是和妖魔大战了一场。 以至于她在天兽宫受伤的次数节节攀升,每天都鼻青脸肿地去伺候这些祖宗们。 直到有一天,桃夭忽然下来找她,也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云浮才知道自己来仙兽宫竟然是九霄仙尊的手笔。 丹元宴上九霄仙尊当时是没有追究她们,可回去醉了几天,酒醒后察觉不对,找人一问,发现云浮和桃夭不过是下界小仙,根本不是瑶殊的人,自觉被愚弄,大怒之下召来仙使去给流恒仙君传话,让好好教训手底下的小仙。 于是云浮便来了这仙兽宫,成为了仙兽们的沙包。 至于为何没有桃夭,因为桃夭那时正跪在九霄仙尊脚边簌簌发抖,九霄对她根本没有印象,就记住了扔他靴子的云浮。 桃夭泪眼汪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非要你陪我去丹元宴,你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云浮抱膝坐在一株蟠桃树下,任由桃夭用仙术帮她疗治被仙兽们打出来的瘀伤,两眼直直地望着兽场绿波起伏的草地,对桃夭带来的消息已经完全失去愤怒的力气:“我说了跟你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都跟我道过多少次歉了,我生性如此,即使没有你,得罪人也是迟早的事。” 桃夭还在抽泣:“可是……” 云浮立刻打断:“行了,没有可是,既然都到这一步,养仙兽也挺好的,每天和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在一起,我也很开……喂!!!那边那两头青牛!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分开,再斗把你们的角拧了!” 桃夭坐在一旁,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浮突然暴躁地对远处两头膘肥体壮的青牛大吼起来,那两头青牛正角觝在一块儿战得正酣,根本听不见云浮的话,于是云浮撸起袖子冲了上去,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臂上又添了被牛角顶得一片青紫的伤。 云浮若无其事地回来坐在桃夭旁边,桃夭更加惊悚了:“阿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啊?什么?”云浮拿过桃夭手中的药膏,自己给自己涂抹伤口。 桃夭道:“我观这两头青牛的外形,应该是太清天尊坐骑的后代,生来便有很高的修为,法力高强,等闲的仙官都打不过它们。” “是吗?”云浮有点不太相信,那两头蠢牛天天没事就角抵,不是刨坏仙兽宫的草地,就是撞断兽仙宫的果树,烦的不得了,“你看错了吧,毕竟牛不都长得一样吗?” 桃夭也有些疑惑,不过她没有再纠结牛的事情,她神情十分严肃:“我方才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在你之前仙兽宫的确从未派过小仙,而是仙使,因为小仙修为底低下,这些仙兽虽然蒙昧不化,却大多法力高强,野性难驯,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于此,他们故意将仙使调回上界派你过来,根本没存好心。” 云浮冷哼一声:“那我还能怎么办?提剑杀回天庭宰了流恒和九霄?” 桃夭眼看又要飙泪,云浮连忙制止:“打住!我这不还没死嘛,放心,虽然头几天是经常受伤,可现在这些仙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它们看见我都绕着走。” 桃夭满脸自责,忍泪道:“我也是听上界一位好心的仙娥姐姐说的,流恒仙君为了讨好九霄仙尊,已经盯上你了,如果你在仙兽宫依然安然无恙,没有如他们所愿,他们一定会用更恶劣的手段对付你,阿浮,你一定要小心啊!” 云浮又恢复了原先抱膝而坐的姿态,眉眼间一片冰冷:“他们要来便来,我扛得住,也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桃夭道:“我在天庭呆了快一百年,知道有的时候你见我这般性子,总觉得怒其不争,不理解为何我会在天书阁任劳任怨,可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也曾有很多小仙,他们既没能成为仙使,也没能成为仙娥仙童,却连下天庭都待不下去,被派去九州十域巡边,运气好的,过个几十年还能回来,运气不好的,白芜州一场寒风就会让他们灰飞烟灭,阿浮,他们下一步很可能会派你去巡边,你一定要小心……” 第81章 桃夭走后,云浮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仙兽宫的的草场上闲荡,她和桃夭说的也不都是假话,除了最初受过几次稍微重些的伤,后来她越挫越勇,将仙兽宫中的刺头全部都打服后,那些看上去不好相与的仙兽现在看见她都会走觉地走远些,已经没谁敢主动招惹她。 但桃夭的话到底扰乱了她的心神,巡边啊…… 三十六重天之下,便是九州十域,其中多是令人流连忘返的洞天福地,但也不乏环境极其危险和恶劣的地方,比如白芜州和幽玄境,大梦泽和无妄域,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让她仙途尽毁。 如果真的派她去巡边,她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说,在这之前想办法找一个位高权重的神仙保住她? 可是她飞升十年,认识最大的仙官就是流恒,而流恒正在绞尽脑汁要拿她的性命去向九霄邀宠。 去求瑶殊?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云浮就立刻否决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瑶殊,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怎么也不愿弯腰低头。 第92章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云浮想着心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兽场深处,这里是一片灌木,里面荆棘丛生,云浮很少到这里。 她正准备折返,忽然听见里面有野兽咆哮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似乎是小兽呜咽的哀嚎声。 云浮顿时柳眉倒竖,眼底射出清寒的光,这群狗东西,当着她的面儿不敢打架,干脆就躲到灌木丛里来了。 云浮捏了个诀护住自己的衣服避免被荆棘刮伤,然后走进荆棘深处,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一群虎狼围成一个圈,冒着绿光的兽眸虎视眈眈地盯着圈内,龇起的森白獠牙令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这群野兽还没有发现云浮的到来,其中一只灰狼闪电般窜进圈内,利齿猛地上下一合,齿下便爆发出因痛苦而变得尖利的嚎叫。 然而那狼却忽然松口,没有将猎物一次性要死,而是后退几步,回到原先的位置,圈中哀叫不绝,兽群则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云浮神情冷厉,这些仙兽养尊处优,竟也会生出如此残忍的性情,在此公然戏耍猎物。 只见灰狼旁边的一只吊睛虎又要踱步上前,云浮直接掠到兽群之中,早已出鞘的纯钧剑划出道道弧光,将成群的虎狼击飞,悉数撂倒在地,蹬腿嚎叫。 云浮冷冷地看着它们:“再有下次,我可不会顾及你们是不是仙兽,好自为之。” 几只虎狼低头耸肩,喉间滚动着低低的咆哮,幽绿的兽眸嗜血地盯着云浮,终究不敢掠其锋芒,慢慢倒退数步,转身跑远了。 、 云浮这才看清被围着欺负的竟然是一只小狼崽子,浑身湿漉漉的,全都是伤口和血,已经看不出一块好皮,云浮两只手便小心地将它捧了起来,将它带回自己在仙兽宫的处所疗伤。 养了几天,狼崽子才睁开眼,先是惊恐地看着云浮,瑟缩成一团不敢动,后来见云浮对她没有恶意,才渐渐放松下来,漆黑的狼眸却依然十分防备。 云浮不以为意,她伸手点了点小狼的脑袋:“你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你?” 小狼身上到处都是被比他强大数倍的猛兽撕咬出来的伤口,云浮特地去找桃夭要了些上好的疗伤仙药为他敷上,现在已经好多了,皮毛也因为云浮用了清洁术,看上去光滑了些许。 小狼看到了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感激地看着云浮:“多谢仙子,我现在好多了。” 是一个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 “咦?你会说话?” 一般这么大的小兽修为低下,即使开了灵智也无法口吐人言,云浮刚才不过是自言自语,没指望小狼会回答,却没想到小狼竟然能说话,看来这小狼崽子天生就带有强大的法力,若是勤加修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小狼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云浮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们是因为这个才欺负你的吗?” 方才那群豺狼虎豹再厉害,也没修炼到能说话的地步。 小狼黑漆漆的眸子黯淡下来:“我娘死了,他们就一直欺负我。” 云浮一阵默然,自从上天以后,昔日做凡人时对天宫的美好幻想就一点点坍塌,原来神仙也会拜高踩低,媚上欺下,原来仙兽也会心生嫉妒,残害同胞。 世间大道,纵然成仙也不见得能超脱世俗,摆脱七情六欲。 不知怎的,云浮想到了自己最近的际遇,对小狼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她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这是我的房间,它们不敢进来的。” 小狼的眼中蓄满泪水,哽咽着道:“谢谢仙子姐姐。” 可惜云浮自身难保,她才安抚好小狼没多久,流恒玉府的仙使找来了仙兽宫,因为之前桃夭的话,她对对方的来意已经猜出个大概,也就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甚至都懒得起身行礼,兀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什么事,说吧。” 仙使轻蔑地横了云浮一眼:“如今下界的小仙都这么无理了吗?见到仙使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 云浮岿然不动,淡然地看着趾高气昂的仙使:“阁下曾经也是下界小仙,如今成为仙使得居上界,就对昔日同袍落井下石,不大合适吧。” 仙使立刻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可是通过仙考进入了上天庭,和你们这些不思进取的无能之辈不同!” 云浮哼笑一声,连和他争辩的心思都没有:“行了,废话少说,有事说事。” 仙使声音冷酷:“传流恒仙君之令,这一批巡边的小仙名录已经下来了,你亦在其中。” 云浮依然很镇定,没有如仙使所想露出或愤怒或惊恐的神情:“去哪里。” 仙使挑眉笑了一下:“大梦泽。” 云浮眼角一跳,看来流恒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大梦泽,天界十域之一,位于天界西南角,和无妄域、幽玄境接壤,州内多水域沼泽,传说数万年前六界混战,龙族与魔族战于大梦泽,死伤无数,双方尸骨残骸尽数埋于大梦泽中,经年累月形成毒沼,但无论是龙骨还是魔骸,于妖魔来说都是大补,吸引了魔界妖界诸多邪祟前往偷食,即使曜天亲自设下结界也无济于事,龙骨和魔骸对于妖魔的吸引力胜过一切。 仙使道:“近日天鉴官禀报,大梦泽的妖魔日渐增多,需要加派人手前往斩妖除魔,这些时日你在仙兽宫中展现的实力流恒仙君都看在眼里,是以特委此重任,望你能在大梦泽多杀妖魔,早日建功。” 云浮盯着仙使看了半晌,直将那仙使盯得浑身发毛,忽而露出一个灿如朝露的笑:“好,我去。” 待人走后,云浮叹息着摸了摸小灰狼的脑袋:“这才将你救回来多久,我就要离开,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不知接手仙兽宫的会是什么样的神仙,你自己机灵点吧。” 小灰狼两眼泪汪汪的:“仙子可不可以带我走。” 云浮苦笑:“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啊……”她想了想,从乾坤袋中掏出几颗丹药和几张符篆,“丹药是疗伤用的,符篆有隐身符,也有瞬移符,遇到不对就用一张,可以为你争取一些时间……这些都是我从凡间带上来的,也不知在天界有没有用,你拿着吧。” 说完又将东西装回乾坤袋,将乾坤袋系在小灰狼的脖颈:“下一任仙使接管仙兽宫还需要点时间,这期间你可以在这里养伤,之后……之后的日子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云浮在狼崽子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住所,她来仙兽宫不到一年,自身的东西并不多,没什么好收拾的。 在去大梦泽之前,她回了一趟三十三重天,当然,是悄悄的,桃夭在自己的厢房见了她,一看见云浮就焦急无措地道:“我在天书阁等了很久,这一年月神殿下都没有再来天书阁,我本来想求她救你,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见到她,怎么办阿浮,你是不是真的要去大梦泽了,那里妖魔鬼怪层出不穷,很危险的!” 云浮安抚比她还慌乱的桃夭:“好了,我不要紧,你也不要经常去刺探上神行踪,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对你不利,月神殿下来下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此刻恐怕早就将这里忘得一干二净,将希望寄托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身上没有用。” 桃夭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你也不能去送死啊,我们去求流恒仙君好不好,说不定如你所说,恐怕九霄仙尊都已经忘了我们得罪过他呢,只要流恒仙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个几十年,这件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没用的,你什么时候见流恒仙君宽宥过下界的小仙,他既铁了心要拿我的命去邀赏,便不会轻易收手,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前些日子我在仙兽宫救了一只小灰狼,以你我的地位是没有资格豢养仙兽的,如果可以,你抽空帮我去看一看它,照拂一二。” 桃夭自是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看它的,阿浮,”桃夭万分不舍,却又无能为力,“保重,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桃夭爱美,她总爱在发间簪一枝新鲜的桃花,花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妩媚娇俏。 云浮轻轻碰了碰桃夭插在发髻间的桃花,面前的女孩艳若桃李,天真无邪,是她在天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你也保重。” 桃夭拼命点头,要哭不哭,没有听出云浮话中的别离之意,依依不舍道:“我等着你回来。” 云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并不打算告诉桃夭,她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第82章 云浮离开天书阁,径直来到掌管小仙任命的仙籍司,找到仙使领了腰牌前往大梦泽。 大梦泽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州域,水系四通八达,到处是清澈的河流溪水,山势和缓,蜿蜒起伏,绿树成荫,芳草萋萋,美得如梦似幻,担得起大梦泽这个名字,然而云浮只要一想到这些鲜美的草木是由魔族和龙族的骸骨滋养,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再美的景色也失去了欣赏的欲望。 至于传说中的毒沼,应该是在丛林深处,云浮并不打算去体验,她一进大梦泽,就将仙籍司给的命牌捏碎。 第93章 命牌是每个仙者的信物,上面施了法术,关键时候可以用来联系仙籍司,仙籍司则可以及时地通过命牌掌握小仙的行踪。 所谓关键时候,自是指遇到危险之时,然而流恒既然想要置云浮于死地,那么这块命牌与她来说*就是一块废物,留在手中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干脆毁掉了事。 云浮压根没打算巡视什么九州十域,她不干了!她要回凡间去! 凡人成为神仙,需穷尽毕生以修大道,然而神仙却不是说不做就可以不做,除非触犯天条,被废掉修为贬回凡间,成为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苟延残喘。 云浮自然不想如此,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死遁。 流恒要她死,那她就“死”好了,大梦泽和幽玄境、无妄域接壤,若能够去幽玄境,趁机进入魔界,到时候在想办法找到魔界和人界交界处,找机会回凡间去。 天界和人界的通道已经关闭,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虽然凶险,但她还想试一试。 云浮目的明确地朝靠近幽玄境的西面走去,一路上落英缤纷,流水潺潺,茵茵绿草和灿烂花丛随处可见,然而诡异的是,如此美景之中,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都没有一丝踪迹,这个美得如梦境一般的州域中,竟然没有一丝活物。 而且境内仙气魔气驳杂交缠,在里面待得久了极易走火入魔。 云浮一直走了三天,期间碰上两只魔物,好在修为都不高,不怎么费力就解决了,可当她走到大梦泽和幽玄境的边界时,才发现两界之间有结界相隔,云浮站在结界前深神色惨淡。 对啊,幽玄境本就是魔界和天界的交界处,这些魔物不知如何做到的,想方设法进入了大梦泽,偷偷吞噬其中的龙骨魔骸,天庭自然不可能让幽玄境和大梦泽相通,为魔族打开方便之门。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往回走?没有仙籍司的诏令,她是不能离开大梦泽的,更何况命牌都没了,说不定流恒仙君还以为她一进来就被魔物给杀了,正拍手称庆,准备去找九霄仙尊邀功呢! 她要是回去,丢了命牌擅离职守也是一桩大罪,恐怕下场并不见得比来大梦泽好。 去无妄域?听说那地方还不如大梦泽,寸草不生,荒凉无比,去了也是个死。 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云浮第一次被自己蠢哭了,竟然自个儿把自个儿变成了天庭的黑户。 现在好了,凡间回不了,天庭也回不去,恐怕真的要在大梦泽等死了…… 云浮坐在一条小溪边,想起自己飞升的这十几年,不是干各种脏活累活,就是被轻视排挤,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又落得这般境地。 大梦泽除了草木就只有她一个活人,从前强忍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一时悲从中来,没忍住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她活了将近三百年,所有的憋屈都是上天以后才尝到的! 泪水一滴滴砸在清澈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倒像是把三百年的委屈都化进了这汪水里。 “你吵到我了。”一个声音从水底传来,声线极为年轻,清泠悦耳,有别样的韵律。 云浮被惊得跳了起来:“谁在水里。” 她的动作更快,几乎是开口的瞬间就召唤出纯钧剑朝声音传来的水底劈去,溪水被当中劈开两道浪花,高高水浪四溅而起,噼里啪啦打在溪边的桃树上,打落花瓣无数。 然而剑气尚未触底便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消散在蒙蒙水雾中。 云浮神情凝重起来,水下的东西不用一招一式就将她的剑气消散与无形,修为恐怕远在她之上,看来,今日真要折在此处了。 云浮执剑而立,浑身戒备,然而那东西似乎没有攻击她的欲望,在阻了她的剑势后便毫无动作。 被激起的水花在空中散作点点晶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稀碎的光芒,闪耀着落回溪中,清溪两畔芳草如茵,疏落生长着枝干虬结的几株老桃树,桃花正盛,浓艳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溪面上,随波逐流,蜿蜒而去。 待花静水平,云浮也看清了水底的东西。 溪水清且浅,水底之景一览无余,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上,盘着一条手臂粗的银白色小龙,通体如霜雪凝就,剔透的龙须随流轻漾,宛若水精雕成的丝绦。头顶两只银白色的龙角枝丫分明,威风漂亮,在透入水底的光斑中显得波光粼粼。 哪怕遭遇了云浮无端的攻击,这条小龙依然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盘成一圈,脑袋搁在尾巴尖上,睡得好不惬意。 云浮目瞪口呆。 谅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没有想到看见的会是一条龙。 龙哎…… 她竟然在大梦泽看见了龙!活的龙!不是说大梦泽只有早就化为白骨的龙骸吗? 云浮盯着水底身形漂亮的银龙:“你……你是龙。” 听到云浮的声音,银白小龙的龙目翕开一线,灿金色的瞳仁如琥珀般剔透漂亮,在水中越发晶莹。 它看了云浮一眼,随即完全睁开了眼睛,璀璨的瞳晶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 彼此对视几息,小龙直起身子,自水底游出,将头伸到岸边,靠近云浮,又圆又大的瞳晶中是她清晰的倒影:“你怎会在此地。” 声音虽然年轻,却如水般清冽,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不清楚小龙的身份,云浮不敢放肆,只斟酌着答:“我是下界的小仙,被派往大梦泽巡边,敢问阁下……” 云浮飞升十余年,只听说曜天乃应龙真神,其长子也是应龙,诞生于黑夜将尽,白昼初出之时,是光明和强大的象征,早已被众仙暗中奉为下一任天帝,至于次子,因为诞生于白昼将尽,黑夜笼罩天地之时,被视作黑暗和恐怖的存在,为天帝和众仙所不喜,只听说其性格阴晴不定,暴戾无常,其余一无所知,虽然众仙表面都尊称其为二殿下,私底下却极其畏惧他,暗中称其为魔神。 所以说,整个天庭一共只有两条龙,面前这条肯定不是曜天,莫非是大殿下珑渊? 云浮话中的试探意味很明显,小龙听懂了,龙喙微微张合:“我来自东海。” 闻言云浮悄悄松了口气,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听闻大殿下珑渊刚刚成年,想来也不会出现在此处。 不是大殿下就好。 随即又开始怀疑,龙族常年居于东海,鲜有入上天庭者,而且她也从未听说过近日有龙族来上界朝觐。 云浮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小龙:“最近并未听说有龙族来上天庭拜谒。” 小龙的灿金色的瞳晶微微竖起,云浮竟然从一条龙的脸上看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听那小龙道:“你是下界的小仙?” 云浮的脸有些微微发热,小龙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她区区一个小仙,哪来的资格知道上界之事。 从前她不觉得自己身为小仙有什么好羞耻的,可今日这小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勾起了她的自卑之心。 不过云浮向来看得开,很快就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神色恢复如常:“你既是东海龙族,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小龙不说话了,它软下身条,钻回水里,重新盘成一圈,闭上了眼睛。 云浮却来了兴致,她一个人在这美如幻境却波谲云诡的大梦泽走了三天,期间除了两只魔物,一个生灵也不见,越走越瘆得慌,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一个看上去正常的生灵,还是一条龙,当然不会放过搭讪的机会。 她俯下身,凑近水面,对着小龙颇为热情地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天上,为何你的长辈会让你来大梦泽?听说这里地下埋的都是你们龙族的尸骸,还有魔族的尸骸,魔气上万年都未被净化,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这么可怕的地方他们放心你一个人……一条龙在这吗?还是说你是偷偷溜出来的,那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喽?” 然而小龙仿佛彻底睡死过去,没有再搭理云浮,云浮见状微微有些失落,却未过多纠结,反而心底涌上一股希望。 她现在去不了天庭也回不了凡间,若果能把这条小龙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说不定可以找到离开的方法,要是能够傍上它,让它带她去东海,到时候回凡间岂不是更加容易! 思及此,云浮也不打算到处乱走了,干脆闭目调息,原地打坐修炼。 等到小龙醒过来再套近乎也不迟。 然而云浮也没有想到这小龙竟然这么能睡,往水底一蜷,一过就是七八天。 这几天云浮的修炼也非常不顺,大梦泽内仙气魔气驳杂交融,每当她想引入外界仙气辅以修炼,总会不自觉吸入魔气,几次下来法力不得寸进不说,还差点走火入魔,云浮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你不会炼化仙气?” 云浮睁眼,小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爬上岸边,直起上半身用一双灿金色的瞳仁看着云浮。 第94章 第83章 云浮疑惑不解:“炼化仙气?” 凡间修仙者修行,便是引天地之灵气入体修炼,从未听说过在这之前还需要炼化。 小龙啪嗒一声将自己摔在草地上,它完整的龙身堪堪有成人手臂长,十分的匀称漂亮。 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在一株桃花树下,色若胭脂,花盛如云,正好为他们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微风拂过,桃花片片飘落,拂了一身还满。 小龙清冽如玉磬相击的声音随着花瓣一起飘向云浮:“上古时期,天地混沌不分,清气浊气交融,上古神明为取清气而去浊气,历经万年创造了一套分离清浊二气的仙法以助修炼,后来天地分开,清者愈清,上居于天,成为仙气,浊者愈浊,下沉入地,成为魔气,如今天庭仙气充盈,诸仙修行手到擒来,早已不知炼化之法。” 云浮眼睛越听越亮,不愧是与天地同寿的东海龙族,竟然连上古的修炼之法都能知道,这可是她修行数百年都从未听说过的,如果真的如小龙所说,可以将仙气从魔气之中炼化,那么大梦泽之于她,便不是魔域而是宝地! 天界仙气精纯更胜凡间,如果真能习得此法,在这里修炼个几十年,以后回去也不用担心凡间仙气断绝了! 云浮殷勤地靠近小龙:“阁下知道此仙法?” 小龙躺着一动不动,只道:“你想学?” 云浮斩钉截铁:“什么条件?” 小龙将脑袋偏向云浮,一双灿金色的瞳仁熠熠生辉:“你为何在此地?” 它问的十分郑重,云浮神情渐渐严肃,她知道不能再简单地用巡边的说辞来敷衍它,于是也带了几分郑重道:“不瞒阁下,我本凡胎,然飞升成仙以来屡遭轻慢,如今又因得罪上仙,上官便要取我性命邀宠,故而被派到此地,小仙恳请阁下能够传授我炼化仙气之法,祝我提升修为,云浮感激不敬!” 虽然小龙身量比起云浮实在是小太多,但云浮还是很恭敬地向小龙行了一礼,面前的小龙显然十分精明,没那么好糊弄,是以云浮自揭伤疤,将大部分真相告知,至于回凡间的事,等将来真能成功再说吧。 “云浮……” 小龙咀嚼着云浮的名字,语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云浮微微有些奇怪,却并未深究:“是,我叫云浮,还不曾请教阁下尊名。” 云浮问完这一句,小龙又沉默良久,久到云浮以为它又快睡过去,才听到银白小龙道:“明瑄。” 云浮狐疑,听起来既不像天庭仙者的名讳,也不像是东海龙族的名讳,反倒是像凡人的名字。 她小心地问:“您不姓敖?” 名唤明瑄的小龙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非东海皇族。” 云浮了然,东海除了龙王一脉,还有很多龙族,想来这小龙便是其中之一。 既不是皇族又能入上天庭,云浮对明瑄的身份越发怀疑,心中猜疑,面上便不由带了几分。 明瑄看出她的疑惑,终于纡尊降贵开口解释:“大梦泽内多龙族先祖遗骸,东海每隔一段时日会派龙族前来守灵,清除邪祟,此乃天界允准之事。” 原来是来守墓的,云浮想到自己被派到大梦泽的原因,暗忖这小龙不会也是因为在东海不受重视才被派到此处来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小龙还是跟自己一样倒霉,云浮不由生出同病相连之感,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一番。 明瑄已道:“我先将心法教与你,然后取泽中之气于掌心,以神识为筛,取其清而弃其浊,辅以法诀,慢慢将仙气和魔气分离。” 明瑄靠近云浮,一个金红光球自他额间浮出,在空中盘旋几息,转眼便没入云浮额头进入她的识海。刹那间,云浮只觉灵台一片澄明,金红光球在她识海中化作密密麻麻的金色篆文,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古老玄妙的道韵,心法奥妙争先恐后地映入脑海,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占据她的神思。 云浮争分夺秒地吸收着心法,然而心法中蕴含上古神力让云浮一时难以招架,额间不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宁心静气。”有温凉的触感自额间传来,像是谁的手在触碰她的额头,云浮闭目感悟,无暇他顾,只觉一点温和的仙气便顺着额头进入识海,将其中的心法慢条斯理地捋顺,云浮压力骤减。 等到终于将心法要义完全领悟,运转周天,调息结束,云浮睁开眼,却被眼前所见惊得楞在原地。 一位白衣仙君端坐于她对面,漆黑的长发如流水般披散在雪白的衣袍上,只在发尾以一根素纱松松束起,他容色胜雪,清冷如霜,鼻似玉峰挺秀,唇如丹砂点染,而最摄人心魄的,莫过于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似莲瓣初绽,潋滟含情,直叫人看得心旌摇曳。 而仙君白皙修长,宛如玉雕的手,正轻触她的额间,向她输送仙气。 云浮呼吸都放轻了,不确定地道:“你是,明瑄?” 明瑄眉头一挑,眼尾也随之向上一勾,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小龙如出一辙,只不过男子的瞳仁漆黑如墨,温和中似有一丝悲悯之意,而小龙的眼睛是灿金色的。 但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同一人。 云浮心脏“咚咚”直跳,天上人间,悠悠数百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云浮鬼使神差的想,她也许,应该,大概,是时候找个道侣了。 “闭眼。” 云浮闭眼。 “感悟心法。” 云浮感悟心法。 “催动神识。” 云浮催动神识。 “呵~~” 明瑄变成人后的声音越发清冽动听,笑时清润而有磁性,酥酥麻麻的感觉自云浮耳朵蔓延到四肢,她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明瑄语气含笑:“你天资不错,不必如此亦步亦趋,照我方才说的做,将心法完全领悟后,先取一缕仙魔之气,利用神识将之分离。” 云浮连忙静心屏气,照着心法所说,自大梦泽的中截取了一缕混杂着魔气的仙气,又催动神识凝成真火将之炼化,心法中说,用自身神识炼化的仙气与自身的经脉血液更加契合,也更有助于修炼。 慢慢的,她发现原本纠缠不清,几乎融为一体的气体开始缓缓分离,淡金色的仙气悠悠上升,黑色的魔气则在神识的驱逐下缓缓下沉,最后,一缕纯净的仙气萦绕在她的指间。 云浮开心地道:“我成功了!” 云浮抬头一看,面前早已空无一人,她低下头,才发现明瑄不知何时又变回原形,手臂长的银白小龙正缓缓朝着溪水游去:“这只是开始,想要炼化更多仙气,还需勤修不辍,你且潜心参悟,我先休息。” 说完回到原来待的那块鹅卵石上,盘成一圈,依旧是脑袋搁在尾巴尖上,闭眼睡了过去。 云浮稳了稳心神,刚才的惊鸿一瞥仿佛只是大梦泽的又一场幻境,她下意识朝浅溪中望去,变回小龙的明瑄早已无声无息。 云浮也不便打扰,潜心参悟起心法,反复地练习仙气的炼化之术,待她彻底将炼化之法掌握,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期间明瑄只醒过来一次,见云浮修习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便又继续深眠。 后来云浮已经可以毫无障碍地从大梦泽中提炼仙气为己所用,欣喜之余迫不及待地开始修炼,果然比她刚开始乱来那会儿强多了,她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每一天都在增长。 待到修炼累了,她便会御剑在大梦泽中四处晃悠,期间还又遇到一只魔物,那魔物面如夜叉,丑陋至极,云浮正好用他试试这几个月的修炼成果,然后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活捉了这只魔物。 “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魔物在魔界也算是小有所成,方圆数十里的魔都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得知大梦泽中有大补的龙骨和魔骸,为了增进修为,便冒险闯入了天界,不想刚进来就看见长相漂亮的女仙,观其形貌本以为这女仙修为不高,本打算先吃了她再去找龙骨,没想到对方三两下就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转眼间形势逆转,自己成了这女仙的猎物。 那魔物瞟了一眼横在颈间的剑锋,眼珠子转了几转,讨价还价道:“我可以告知仙子从魔界来大梦泽的通道,但仙子得看在我如实坦白的份上,饶我一命。” 云浮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就要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胆敢欺骗本仙,本仙定不会姑息!” 那魔物点头哈腰:“一定一定……” 随即将魔界通往大梦泽的密道告诉了云浮。 大梦泽与幽玄境接壤,幽玄境又是天界和魔界的交界处,从大梦泽到幽玄境,再到魔界,最起码有两重结界,而这两重结界都是合上天庭之力布下,等闲难以打开,但大梦泽的骸骨对于魔族来说是极致的诱惑,但凡能得到一丁半点的骸骨,法力修为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95章 因此为了能够进入大梦泽,魔族钻研数百年,最后发现,大梦泽、幽玄境和魔界三地交界处的结界竟然是最薄弱的,于是几个大魔便合力将此处结界撕开一条寸于的口子,但是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又极其耗费法力,所以只有魔物给足了令这些大魔满意的报酬,并承诺将带回去的骸骨分给大魔一半,大魔才会答应打开口子放魔物进来。 第84章 云浮听完后迅速思考从这个裂口出去的可行性,虽说仙魔不两立,但魔界名义上也是天道六界之一,归天帝曜天统辖,如果她出去后给足了好处,那些魔物应该不会刻意为难她。 不过这样的话,可能就要在离开之前从大梦泽找到足够的龙骨魔骸了。 云浮冷不丁地想到了明瑄。 到底是借面前这只魔物离开呢,还是按照之前的想法,和明瑄去东海再做打算? 云浮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她的余光瞟到了魔物飘忽不定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自己也是过于着急了,竟然轻易相信了一个魔物的话。 心思在心里转了几转,云浮打定主意,押着魔物往回走,决定去找明瑄。 魔物原以为他将通道的秘密告诉云浮,云浮会直接要求去看那通道,倒时就可以将云浮当做报酬献给大魔,没想到这女仙竟然不上道。 魔物大惊失色,连忙求饶:“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仙子不信可以跟我去看,那里真的可以打开结界。” 云浮直接禁了他的言,带着魔物回到那条小溪边找到了明瑄。 等她到的时候发现明瑄已经醒了,而原先盘踞清溪的小龙竟然变成了一条横亘在溪谷间的大龙! 其首如山岳昂峙,银白色的龙角如古树杈桠,直指苍穹,龙身覆满巴掌大的鳞甲,每一片都泛着寒铁般的冷芒,边缘却流转着淡金色的幽光,仿佛熔岩在玄冰下暗涌,一双灿金色的瞳晶也变成拳头大小,看见云浮回来,直直地盯着云浮。 云浮倒抽一口凉气:“你……”云浮刚欲开口,明瑄巨大的龙头便凑过来,离云浮极近,灿若朝阳的金瞳中盛满了她的身影:“你去哪了?” 清泠悦耳的声音也多了一丝低沉浑厚,显得越发有磁性,但云浮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不悦。 她不过是出去走走,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看他睡觉而已! 云浮撇了撇嘴:“出去抓了只魔物,他供出了魔界前往大梦泽的通道,我特地来告诉你。” 那魔物看见明瑄真身的时候就已经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龙身后仰数寸,眨眼间又变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神姿高彻的仙君,这是云浮第二次看见明瑄的人身,依旧被惊艳得咋舌。 东海的龙族,竟有这般相貌出众的美男子。 明瑄走近云浮的时候,她隐约闻见了一丝浅淡的莲花香气,那双炙热的金瞳又变成了温润的黑眸,明瑄低头瞟了一眼魔物,看向云浮:“下次出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云浮听出了明瑄话中的担忧,微微有些不自在:“我这不是怕吵到你睡觉嘛……” 明瑄道:“无妨,此处并不如表面这般风平浪静,你要小心。” 这还是来天庭后第一次有除桃夭以外的人关心她,云浮心中一暖,将方才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明瑄。 明瑄则没有云浮那么多顾虑,当即就要前往三界交界处,云浮以为明瑄没有听出事态的严重,又重复了一遍:“结界那边至少有十余个大魔,一定要小心。” 明瑄却不以为意,丝毫未将那些魔物放在眼里:“无妨,我应付得了。” 明瑄既然如此说,云浮也不再说什么,原本她来找明瑄便是存了试探明瑄的意思,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云浮握了握拳,沉默地跟在明瑄身后。 路上还不忘同明瑄说话:“原来你的真身这么大,那为何要变小缩在水里?” 明瑄走在前面,轻描淡写道:“自在。” 云浮一噎,不过仔细想想,大梦泽内好像还真没有哪条河能够容得下明瑄的真身,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明瑄的真身还可以更大。 云浮又道:“那你为何不常变成人呢,其实人身也十分自在,还很方面。” 方便她一饱眼福。 这次明瑄没有理她,云浮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 两人抓着那个魔物很快就来到了三界交界处,此时的结界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被魔物撕开过的样子。 云浮指尖弹了一点仙气没入魔物额头,魔物悠悠转醒,看见面前两人,好歹没有再晕过去,却依然十分畏惧,他隐约猜出了面前的仙君和那条龙有关,慌忙跪地求饶:“仙君饶命,仙子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这结界后就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大魔,仙君和仙子看在我如实告知的份上饶我一命……” 明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让他们打开结界。” 魔物愣住原地,一时没敢动。 明瑄垂眸凝视他,魔物打了个寒战。 连云浮都感到了明瑄身上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微微有些不适。 魔物一个机灵,连忙爬起来,放出一只黑色的蛾子,那蛾子无声地扑闪着翅膀撞在结界上,当即化为黑烟消散在结界中,不消片刻,云浮和明瑄眼眼睁睁看着原本完好无损的结界慢慢裂开了一条细缝。 魔物反应极快,身形骤然溃散成浓稠黑烟朝那道细缝窜去,明瑄的动作更快,手腕翻转一掌凌空劈下,释出的法力爆发出炽烈金光,霎时将翻涌的黑烟灼得烟消云散,而磅礴的法力并没有因此减弱,反如惊涛拍岸般轰在结界裂缝上,将裂缝震开了些许,紧接着又是一掌,浑厚法力凝作实质般的金色波纹,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扭曲震颤。 云浮站在一旁看不见结界另一面的情境,只听见对面传来身躯被击中的闷响,以及血液喷薄的声音。 明瑄凝神片刻,收回了手:“二死四伤,其余已经逃走,百年内此处不可能再有魔物能够打开结界。” 云浮面上强撑,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魔修成大魔,短则百年,长则千年,故而大魔皆修为不俗,连天庭的一些上仙对付他们都要拿出十成的功力。 而明瑄仅仅一掌就杀了两个大魔,重伤四个,轻而易举就废了魔界经营数百年的密道,如此高深的修为,难怪敢信誓旦旦说百年内再无魔物可开结界。 她忍不住又戒备起来,看着面前俊美到让人丧失戒心的的男子:“龙族的仙君能有如此修为?你究竟是谁?” “大惊小怪。”明瑄瞟了一眼云浮,语气平淡,云浮却听出了不屑。 云浮被明瑄的态度弄的不确定起来,她之前从未和东海龙族接触过,但是方才那一掌实在太强,以至于云浮下意识以为东海的龙族不可能有如此修为。 她不可思议地道:“东海龙族都这么强了吗?” 明瑄没有理会云浮,而是释放仙气准备将结界的裂缝弥合。 云浮见状急忙阻止:“等等!” 明瑄停住手,沉默地凝视着她,他漆黑的瞳仁中没有什么情绪,却仿佛已经将她看透。 云浮在近乎逼视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她没有直接跟魔物来此,而是将事情捅到了明瑄处,本就打算让魔物和明瑄相互缠斗相互牵制,自己好趁机逃跑的,可是明瑄的强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以至于她的计划无疾而终。 此时面对明瑄无声的质问,云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吞吞吐吐道:“你,要不你先回去,我担心魔物会卷土重来……” 云浮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明瑄沉静的目光下。 明瑄声音响起,玉一般的清冷:“你想离开。” 云浮被看穿了心事,垂眸不语。 “为什么?” 云浮不敢看明瑄的表情,面前的龙族,刚认识没多久就愿意传授她上古心法,教她炼化仙气,可是她为了回凡间却利用了他。 “你曾说过你在凡间苦苦修行数百年才得以飞升,如今为何又要离开?” 云浮有些受不了明瑄质问般的语气,一时来了脾气,不忿地道:“怎么,你被东海派来这鬼地方就从未想过离开吗?” 明瑄一听便明白了云浮的心思:“你在责怪天界不公?” 云浮惊讶于明瑄洞悉人心的本事,不由抬眸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容颜如玉,眉目清冷,眼神温润,此刻正微微蹙眉凝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云浮竟无端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一种上位者身上才会有的气势。 她不自在地后退几步,在心中酝酿一番,才心平气和地道:“明瑄,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多谢你教会我淬炼仙气之法,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但凡君有所求,我必尽我所能,只是天庭实非我容身之地,我现在只想回凡间。” 她边说边靠近结界,那条缝隙因为没有魔气维持正在慢慢变小。 第96章 云浮望着明瑄,眸中带着淡淡的遗憾,他们相识不过寥寥数日,如今就要分开了,可惜她已经不打算在天庭混了,否则真想和这美貌的仙君有下一步的进展。 她最后看了一眼明瑄,转身就要化作流光从缝隙中钻过去。 不料身后之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云浮收势不住,“砰”地一下栽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 而明瑄毫不犹豫地合上了最后的缝隙。 云浮脾气上来了,一骨碌爬起来瞪着明瑄:“你干什么!” 对,她是学了他的仙法,可不代表他就可以这样管着她! 明瑄潋滟的莲目冷幽幽的,如冬日的湖水,又深又凉:“你想过河拆桥?” 云浮的气势一下就灭了,卡壳半天,磕磕巴巴道:“这、这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我本来就想回家啊……” 云浮的声音低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第85章 云浮即使低着头不看明瑄,也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是现在结界已经被关闭,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如果要离开的话,真的只能靠面前这条身份成谜的龙了。 不过若要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心甘情愿带自己回东海,态度还需再和缓些。 云浮暗自思忖,定了定神,调整好表情抬头刚要开口。 却见明瑄突然面色*煞白,一手紧捂心口踉跄后退,眉心紧蹙间尽是难掩的痛楚。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气势汹汹将魔族杀得屁滚尿流吗? 云浮忍不住靠近一步,却没敢碰明瑄:“你没事……你受伤了!” 只见明瑄微抿的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血迹,在白皙如玉的肤色映衬下越发触目惊心。 云浮大惊失色,原先的一点别扭和陌生感都没有了,连忙去搀扶他:“你既然受伤了方才为何还要出手?” 随即又想到是自己将他引来此地的,不由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怎么帮你?” 明瑄声音渐渐虚弱,他只说了一句:“带我回水里。” 说完直接化成一条手臂长的小龙,趴在地上不动了。 云浮愣了半晌,才小心的将小龙捡起来,在自己身上左翻又摸,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位置安放这条娇贵的小龙,只好两只手捧着他,一直捧回原先的那条小溪边,将明瑄放回了他常待的那块鹅卵石上。 云浮这才知道为何一个多月来明瑄一直维持原形,而且不是睡就是睡,原来是为了养伤。 明瑄受了重伤,可是在她告知大梦泽结界有异的时候,依然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前往查看。 云浮望着水底悄无声息的小龙,顿时难受起来,来到天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不问缘由地帮她,她却反过来算计了他。 云浮想到大梦泽的龙骨和魔骸,魔骸就算了,龙骨无论是对仙还是魔都是难得的宝贝,如果能找到一些制成丹药,说不定对明瑄的伤有用,云浮想到这就坐不住了,刚想起身四处找找,然而她刚一动作,水底仿佛已经睡着的明瑄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灿金色的眸子盯着她:“你去哪?” 云浮关心地道:“我去给你找药。” 灿金色的龙目明亮灼人:“不许去,呆在这。”说完又有些不放心,明明还受着伤,却忽然施术在云浮周围下了个禁制,让云浮无法走出三步之外,做完这一切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云浮气得不得了,却又毫无办法,拿人手短,她学了他的心法,就当欠他的好了! 于是一人一龙,一个在溪边,一个在水底,一个吐纳修行,一个呼呼大睡。 这一次明瑄睡了三个月都没有醒,云浮都修炼到想吐了,明瑄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她又出不去。 云浮无聊至极,忽然想试试自己的仙法是否小有所成,便抬起掌心,现在她几乎不用心法,念随意动,菁纯的仙气自然而然就自空中漂浮到她的手中。 云浮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淡金色光晕,现在大梦泽的仙气已经任她取用,云浮凝聚越来越多的仙气,将之调节到最和缓的状态,手掌一翻,掌心向外,将仙气缓缓注入明瑄体内,她想要替明瑄疗伤。 然而仙气甫一入体就滞涩非常,很快被挡了回来。 云浮莫名其妙,这仙气竟然和明瑄体内运转的仙气不相容,莫非龙族独有一套修行之法,可是什么修行的法术不需要仙气呢,这也太奇怪了! 她在岸边一通折腾,将明瑄给弄醒了。 明瑄盘在水底没动,灿金龙目有些惺忪:“做什么?” 云浮殷勤地问:“你好些没有?” 明瑄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云浮,云浮怕他又睡着,连忙道:“我想替你疗伤,可是仙气对你没用,你平日都不用仙气修炼吗?” 明瑄勉为其难地睁眼瞟向云浮:“你的仙气对我没有用,不必麻烦。” 云浮不服气:“怎么,这仙气还分三六九等不成?!” 明瑄语气飘忽犹如梦呓:“你可知为何下界飞升的仙无论如何修行都无法与生来仙胎的人相比?” 云浮语气低沉下去:“自然是他们生来仙胎,天生法力高强。” 明瑄道:“因为他们的仙体纯净无垢,几乎与天地灵气同源,寻常仙人纳气如沙中淘金,他们却似玉壶盛露,自可将仙气淬炼到至纯至净之境。” 云浮闻言恍然,她在下界见过一些出生尊贵的小仙,他们因为天生法力高强,不过几息吐纳便胜旁人十年苦修。 他们的经脉血肉似无底玉瓶,而自己的不过粗陶瓦罐,若将仙气比作蚕丝,自己穷尽心力方能汲取十缕,于他们而言,信手拈来便是百缕精纯,同理,她向明瑄释放的仙气与她而言已经算多,与明瑄而言却微不足道,自然对他的伤无用。 云浮自上天以来就知道自己和那些仙胎的差距,这已经不是勤能补拙可逾越的鸿沟,所以哪怕她拼了命修炼也注定无法超越他们,云浮再一次感到沮丧。 但她不想让明瑄看出自己的挫败,只能若无其事道:“多谢你提醒,我会好好修炼的。” 这么一打岔,明瑄也睡不下去了,游上岸来,懒洋洋地盘在草地上,看着远处发呆。 云浮想起了自己的傍龙计划,她还指望明瑄能带她回东海呢!相处至今两人也算有些交情,有些话题应该可以试探一下。 云浮笑盈盈地问明瑄:“听说龙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仙君既然已经成人,不知如今贵庚?” 明瑄道:“刚满千岁。” 云浮了然,刚刚成年啊,难怪变成人时那么年轻,那么……俊美。 云浮的脸偷偷红了,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明瑄,见他侧着头看着别处,没有看她,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你自从来了大梦泽便一直沉睡,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明瑄眨了一下眼睛,或者说翻了一个白眼。 云浮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说她在明知故问。 云浮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龙形的明瑄有些可爱:“你的法力如此高强,有谁能够伤你?” 明瑄的灿金色的瞳仁暗淡了几分:“亲人。” “啊……”戳到对方痛处了,“云浮连忙道歉:“节哀……不是,对不起啊……” 明瑄虽然未在说什么,云浮已经脑补了一出东海龙宫争权夺利的精彩戏码,天上地下,哪里都逃不过权力倾扎,明瑄可能也是因此才被派到这里来守灵的吧。 云浮小心翼翼:“那……你还能回去吗?” 明瑄道:“伤养好就回去。” 能回去就好! 云浮此刻比明瑄本人还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也不知道龙骨对你的伤势有没有用,我之前便打算去找龙骨制成丹药为你疗伤,说不定这样你会好的更快。” 明瑄忽然轻嗤了一声。 云浮闭了嘴。 只听明瑄道:“有用,但不能用。” 云浮恍然,对啊,明瑄是来守灵的,他身为龙族,没道理来为先祖守灵将先祖的骸骨当成药吃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云浮尴尬至极,干巴巴地道:“也是哈……是我思虑不周……” 但这点小小的阻碍岂能难倒她,云浮很快又卷土重来:“我看仙君气质不凡,不知仙君可有婚配?仙君与我有授业之恩,如仙君不弃,小女愿意……” “我已有未婚妻。” 以身相许…… 云浮的话卡在嘴边,彻底石化了,大梦泽晴空万里,于她却如晴空霹雳。 她就知道,如此修为卓绝,容颜倾世的美男子,怎么可能没有被其他仙子捷足先登。 云浮有些伤心,活了三百多年第一次春心萌动,却不想还未开始,就这么快结束了,一时间楞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说话。 “你想让我带你去东海,你还是想回凡间?” 不知何时,明瑄的脑袋已经偏朝她的方向,灿金的瞳仁静静看着她。 第97章 云浮不自在地道:“你连这都看出来了。” 明瑄淡道:“凡间最后一个得道成仙之人,在天界呆了短短十余年,就要落荒而逃,即使通仙桥仍在,人界仙者多无能矣。” 明瑄语气平淡如在陈述事实,然而说出的话却戳中了云浮的痛处。 云浮眉目本就清艳,一双眼眸更是如秋水寒潭,她缓缓敛去笑意,往日明媚如朝阳的笑颜此刻覆上一层霜雪之色:“我与仙君初识之时,曾与仙君说过,我因得罪上仙被发配至此,命牌早已粉碎,于天庭来说,我已命丧大梦泽。正如仙君适才所说,凡胎仙体,天壤之别,即使我再努力,也终究不如那些生而为仙者,天道六界本就不公,”云浮摇头低笑,“我敌不过那些欺辱我之人,却也不想在此白白丧命,我只想回到人间,自此天人相隔,各不相干,不过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云浮话说完后,又是一阵静默。 此处浅溪的水极静极缓,若不是水面上的桃花瓣静静朝远处飘去,根本看不出溪水在流动,清澈的水面上闪着碎金般的波光,时不时晃动云浮的眼睛。 大梦泽的结界被明瑄修复后,此后三月,再也没有见过一个魔物,天界凶险难测的一处州域已经重归平静。 “你能甘心?”明瑄语气平淡。 云浮捏紧了拳,想起九霄仙尊恃强凌弱的嘴脸,自然不甘。 “你肯认命?” 云浮神色冷漠,想起流恒仙君媚上欺下,将他人命运玩弄鼓掌,自然不肯。 但是她道:“形势比人强。” 第86章 明瑄又问:“那些欺辱过你的人,你就不想报仇?” 云浮眉眼如覆寒霜,当然想,想把他们一个个踩在她的脚下,想让他们痛哭流涕,苦苦求饶。 明瑄道:“留下来,魔界凶险远胜各界,即使你逃往魔界也不一定能回到凡间,还不如留下来往上爬。” 云浮转头,明瑄的龙形不知何时已经直起上半身,漂亮的龙首离她很近,灿金色的瞳孔如琥珀鎏金:“往后数十年我都会留在此处,我可以教你修行,授你仙法,至于能学多少,全在于你。” 云浮定定地凝视明瑄:“你要收我为徒?” 明瑄金色的龙目温和而淡漠:“我不收徒。” 云浮与他对视:“你要我做什么?” 二人相识至今不过数月,明瑄却愿意倾囊相授,不可能无所求。 明瑄道:“还有不到四十年时间仙考,四十年后,回到天庭,参加仙考,进入上天庭。” 云浮微讶:“就这样?” 明瑄淡道:“就这样。” 云浮道:“仙君如此不计回报地帮我是为什么?” 明瑄道:“不想看你送死。” 云浮深吸一口气,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好,我学,四十年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到天庭!” 明瑄看出了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野心,故而以仙法修为为饵,不愁她不会上勾。 听到云浮答应,明瑄龙目微微眯了眯,露出满意的神色。 云浮犹疑片刻,道:“你可以变回人形吗?” 明瑄微微一迟疑,变回了人形,白衣如雪,墨发如瀑,容颜如霜,温柔又冷漠,清冷又多情。 云浮后退一步,十分郑重地朝明瑄行礼,跪在明瑄面前:“虽说仙君不收徒,但授业之恩,不敢不敬,请仙君受我三拜。” 三百多年前,云浮还是孩童时期便沦为孤儿,幸好遇到了师父将她收养,教她修行,从此踏上修仙之途。 三百年后,她在天庭被倾轧流放至大梦泽,遇到了自称东海龙族的明瑄,愿意毫无保留地传授她仙法。 云浮想,或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既然如此,那就走下去吧,往后的路,也要走到尽头才能看见未来是什么样。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果天上数十年,那么人间可能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大梦泽的美景数十年如一日,域中好似无四季,小溪两岸的桃花一直绚烂地开了近四十年,从不曾谢过。 数十年来,明瑄果真如他所说,毫无保留地将仙术秘法尽数传授给云浮,教她运气吐纳,教她参悟心法,教她修炼剑术,更何况还有大梦泽取之不尽的仙气任她采用。 短短几十年,云浮觉得胜过她之前修仙的三百年,而她也进一步深刻地认识到明瑄的强大和智慧,好似天地间的修仙之法就没有他不知道的,那些高绝的剑术就没有他不会的。 他居于东海,能得到这么多仙法吗? 云浮越往后心里越犯嘀咕,他真的是普通龙族吗?会不会是东海皇族一脉?听说敖姓龙族的实力都深不可测,明瑄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方才那一式重来。” 明瑄白衣墨发,容颜如玉,温和从容地端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以审视的目光看她练剑。 他仪态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雍容气度,以至于云浮都觉得他坐的不是石头,而是莲台宝座。 清风习习,垂落无数鹅黄花瓣,纷繁如雪。 他们早已不在原来的那条小溪边,再美的景色,一成不变地看了十几年也会腻,云浮呆够了,就怂恿着明瑄换个地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云浮发现明瑄虽然在教导她的时候有些严厉,但大多数时候很好说话,比如挪窝这件事,云浮一提他就应允,虽然云浮看出来了他不是很想动。 大梦泽是天界十域之一,疆域十分广阔,内里水草丰美,河流小溪到处都是,云浮先是找到一条宽广明澈的大河,明瑄却不喜欢,嫌弃水太深睡在里面晒不到太阳,于是两人又换了一条更为开阔的溪流。水面不过三尺深浅,清澈得能数清河床上的鹅卵石,两岸生长着一种灌木,枝头缀满乳黄色的花朵,宛如冰蘼玉屑,且有一股淡淡拿到甜香,十分好闻。 “这是什么花,真好看。”云浮从未见过这种花,刚来的时候还不认识。 “木香,天帝出行时装饰在乘撵上的花,有静心明性之效。”明瑄如是告诉她。 从那以后她就记住了这种花。 云浮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将剑法完整地演练了一遍,练完最后一式的时候没有收剑,直到明瑄起身朝她走来,修长如玉的手克制疏离地将纯钧剑的剑锋抬高厘许。 随着明瑄的靠近,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萦绕在云浮鼻息,她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稳住心神,甚至不敢多看明瑄一眼。 明瑄却朝云浮微微颔首,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他将落在衣袍上的木香花轻轻拂去,木香花的花瓣剔透如玉,却被明瑄修长白皙的手衬得落了下乘。 久违的失落又涌上云浮心头,这么好的人,为何那么早就定亲了呢。 上次交谈过后,云浮没有再问起明瑄任何私事,明瑄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而他在大梦泽待了四十年,伤势早已养好,却并不急着回东海,他不会思念她的未婚妻吗? 云浮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危险,因为她对一个有未婚妻的仙君产生了好感,这实在太可怕了! 眼看仙考之日将近,她还是快些回天庭好了,也许和明瑄分开以后就好了,只是她的命牌都没了,也不知桃夭能不能帮她想办法,实在不行去仙籍司偷一块无主的命牌出来伪造一个。 “你今日怎么回事,一直心神不宁。” 明瑄身形修长,比云浮还要高出一个头,再加上数十年如一日的教导,不知不觉云浮便对明瑄多了些许敬意,再也不会如刚认识时那么放肆。 随着仙考日近,云浮心情有些起伏不定,明瑄说过他伤好后就会离开,可如今却为了她留下来,如果她回了天庭,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明瑄了。 云浮难免心烦意乱,但这些都不能和明瑄言明。 这时明瑄递给她一样东西,云浮定睛一看,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命牌!” 仙籍司的命牌都由从南极山移载在仙籍司的建木所制,色呈青紫,纹理如龙蛇盘绕,每当有仙者外出执行任务,仙籍司便会发放一块建木命牌,与仙籍司中的那棵建木紧密相连,命牌既碎,刻有仙者名字的建木叶便会枯萎,昭示这仙者的死亡。 她的命牌早就在她进入大梦泽的时候就用仙术碎成了齑粉,如今明瑄却递给了她一块一模一样的命牌,云浮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明瑄道:“命牌既复,仙籍司建木上刻着你名字的叶子也会恢复生机,不用担心。” 命牌复原,意味着她在天庭恢复了身份。 云浮神色复杂,将命牌握在手中,恭敬地向明瑄一揖到底:“多谢仙君。” 明瑄展颜一笑,目光温煦潋滟:“现下不必忧心,离仙考还有数月,你且安心在此修炼。” 云浮敛去眸中的失落,既然明瑄以为她是因为回天庭的事分神,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低声问明瑄:“仙君何时回东海。” 第98章 明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云浮道:“仙君既然已将命牌给我,恐怕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云浮承蒙仙君教导多年,总要为仙君送行。” 明瑄的声音温和清冽:“四十年时间,你已尽最大可能承我所授,以你如今修为,一个仙考名额不成问题。” 云浮诧异:“不可能是魁首吗?” 明瑄眉头一挑:“若你再随我学个百年,魁首亦有可能。” 云浮了然,纵使明瑄倾囊相授,可她到底不如仙胎,如桃夭一般的小仙数不胜数,在下界待了上百年乃至千年都没能通过仙考。 云浮知道明瑄已经尽力了。 明瑄道:“我三日后便走,你可继续在此修行,待仙考将近,再回去不迟。” 这么快!明瑄走了,她留在这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回去,但她莫名地不想让明瑄知道,只能表面应承。 三日后,明瑄前脚刚走,云浮后脚就回了下天庭,先去了仙籍司,当仙籍司那些人看见她的时候,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连基本的仙家修养都忘得一干二净。 流恒仙君手下的仙使连基本的矫饰都忘了,颤抖着手指着云浮惊恐地道:“你!你没死!” 云浮嘴角含笑,眉眼却一片清寒:“谁说我死了?” 仙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惊觉失态,立刻闭上了嘴,他目光立刻移到仙籍司庭院中那棵建木上,青紫色树干粗壮笔直,碧绿的树叶上金色的经脉流光熠熠,刻着云浮名字的叶片生机勃勃。 明明这枚树叶早几十年就枯萎掉落了!什么时候又长出来了! 云浮将命牌仍在仙使书案上,仙使看着那枚完好无损的命牌,脸色很难看:“仙君定了你去大梦泽巡边,你无召却私自回了下天庭,仙君知道定会制你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云浮丝毫不怵他,笑盈盈地道:“仙使忘了,还有几个月就是仙考,我是回来准备仙考事宜的,仙使既然要去找流恒仙君,就劳烦你和他说一声,待仙考结束,我自会回去巡边。” 第87章 仙使脸色乍青乍白,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仙考是天界一大盛事,天帝陛下为彰显恩德,特许下界小仙在仙考之前可以之为先,提前半年准备,云浮用这个借口回来,饶是流恒仙君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可是流恒仙君早已将云浮陨落大梦泽的事禀报九霄仙尊,当初九霄仙尊只不过随口吩咐一句,本尊早已忘记了云浮是谁,但还是很欣赏流恒仙君的识时务,亲自出面为流恒仙君活动,将流恒仙君由负责小仙的擢选司,调到了专司考核神仙功过的考功司,虽然都隶属于仙籍司,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如今云浮却活着回来了,如果流恒仙君知道,还不知怎么想办呢,更不用说九霄仙尊那边了…… 仙使越想心越凉,只觉自己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云浮却没有理会仙使那一脑门子的官司,说完该说的话,转身就走。 等她回到天书阁,桃夭毫无意外惊喜非常,抱着云浮又哭又笑:“你都不知道,当初你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我还偷偷哭了好久,还悄悄去了大梦泽,可是里面魔气太盛,我根本不敢进去,没想到你还活着!阿浮……”她语无伦次,泪水滚落在云浮颈间,“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浮也很想念桃夭,她回抱住她,掌心轻轻抚过桃夭颤抖的脊背,声音轻柔:“这不是梦,我在大梦泽里大难不死,还意外精进了修为,所以特地赶回来参加此次仙考我势在必得!” 桃夭松开云浮,用哭红的眼仔细打量她,数十年未见,云浮容貌丝毫未变,依然是那般清艳脱俗,眉眼间的傲然之色愈盛,隐隐透出一股让桃夭陌生的优雅风姿。 她喃喃道:“阿浮,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如果桃夭见过明瑄,便明白云浮如今的仪态从何而来。 云浮微微一笑,都快四十年了,当然和以前不一样,随即云浮跃跃欲试:“我在大梦泽反而有很多时间修炼呢,快!我们来比试比试,看看谁进益更多。” 桃夭欣然道:“好啊!” 桃夭为了仙考,将天书阁的差事放下了许多,一心扑在修炼上,仙考在即,下天庭的小仙们已经无心做事。 两人当即便在天书阁的后殿切磋起来,然而这次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相同,桃夭只在云浮手下走了不到二十招便败下阵来,这样的差距让桃夭杏眼圆睁,朱唇微张,被云浮突飞猛进的修为惊地半晌说不出话。 云浮刚来天庭的时候,在桃夭手下也不过只走了三十招,这才过了几十年,形势已经完全逆转。 桃夭惊呼:“阿浮你怎会进步如此神速?”她想到什么,忽然面露担忧,“莫非你在大梦泽做了什么不曾?” 桃夭以为云浮偷偷吃了龙骨,这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魔族被发现难逃一个死字,神仙也逃不过打入天牢永世不出的结局。 云浮看出桃夭所想,笑着道:“别担心,我没做什么,只是有了一些际遇。” 桃夭知道云浮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渐渐放下心来,然后和云浮分析其此次仙考的形式来。 “我来到天界一共参加了两次仙考,每次参加仙考的小仙人数和入选名额都不同,第一次八千人只有一百二十个名额,第二次五千人有却二百个名额,第一次我并未入选,第二次我排第一百七十三位,其实这个名次在仙考中已经算是不错,可没有上仙愿意选我,所以我最终失去了资格,你如今的修为远远超过我,如果按照第二次的考试人数和入选名额,你若能走到最后一关,进入前三十应当无虞,若是此次仙考的名额较前次有所减少,而参加仙考的人数又变多的话,落个十来名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你一定能够通过仙考。” 云浮听了并没有放下心来:“什么时候可以知道仙考的名额和参考的人数?” 桃夭道:“为防止消息泄露后小仙们相互构陷,都是在仙考开始前一天才公布人数和名额。” 因为云浮已经不在天书阁当差,她之前住的厢房已经成了接替她的那个年轻小仙的住所,仙兽宫的差事也早已换了人。 现下云浮在下天庭可以说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桃夭将她厢房的软榻收拾了出来,毫无保留地收留了云浮。 云浮此刻正盘腿坐在软榻上,随着桃夭的分析认真思索着仙考的每一个事项。 连仙考的名额和参赛的人数都打听不出来,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虽说她相信明瑄,可是每一届仙考中亦有很多仙家子弟会借仙考走个过场回到上天庭。 桃夭又道:“不过有一个消息你应当知道,如今天界有十余位上仙的子嗣都已到了年纪,他们很可能会参加此次仙考,这不是最要紧的,”桃夭神情严肃地看着云浮,“流恒仙君因为你的事从九霄仙尊那捞到了好处,他知道你活着的话是不可能让你通过仙考的,这才是你此次最大的阻碍。” 云浮早已有所预料,流恒会使绊子是必然的,但不会在仙考前贸然动手,这样过于显眼,他很可能会在考核的过程中动手。 但云浮还有更担心的事,她问桃夭:“成功通过仙考的小仙可以选择想去的玉府,可要是玉府的上仙不愿意……” 云浮话说了一半没有再继续,桃夭曾经两次仙考都拿到了名额,却因为没有上仙愿意收她入府而落榜,她不想揭桃夭的伤疤,可是此事她也不知道该问谁了。 云浮略带歉意地看着桃夭。 桃夭却已释然,笑着道:“这是常有的事,不止是我,下天庭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小仙,我们的名次都很靠后,即使被挤出来也不怎么显眼,名次越靠前,越可以选到威高权重的上仙玉府中去,即使上仙看不上,也可以去一些中流仙官的玉府中,如果阿浮你只求一个仙使名额的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云浮听了没有放心,反而越发担忧,若是费尽心思去了上天庭,却只是成为一个普通仙君的仙使,那么和她在下天庭有什么区别。 要争就要争最好! 云浮问:“可知目前上天庭地位最尊崇,最受小仙欢迎的上仙是哪一位?” 桃夭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名字:“嘉陵神君,九霄仙尊,巳星上仙,毕禹上仙,以及太清天尊。” 这五位上仙,前四位在天庭另有称号,分别是战神,雷神,风神,雨神,皆法力高强,手握重权,毕竟能以上仙之位被敬称为神,其威望和实力可见一斑,而最后一位太清天尊,法力和实权虽然不如前面四位,却因善于炼丹,广结善缘,上天庭的神仙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最重要的是,太清天尊也曾是凡人飞升,不仅靠自己成为了上仙,还极得天帝看重,云浮一直很想见见他。 桃夭道:“这四位仙君中,嘉陵神君又最受欢迎,但他是玉府也是最难进的,每一届也只有魁首能入得了嘉陵神君的眼,却也不一定能够被他选中。” 第99章 云浮自然听过嘉陵神君的名讳,传闻他出生凡间,却有半神之力,是天帝的亲侄子,目前掌管十域营中的四域天兵,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若是进了他的玉府,能得他的指点修练不说,将来还能在上天庭谋得高位。 云浮很是心动:“嘉陵神君的仙使啊……” 桃夭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想争魁首吧,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每一届魁首可都是出自上天庭的那些仙胎,更何况就算夺得了魁首,如果嘉陵神君不满意你,你也不可能进入嘉陵神君玉府的。” 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会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吧。 云浮这样想,却没有告诉桃夭。 云浮道:“你说这届可能有很多上仙的子嗣会参加仙考,都有些谁,我们能不能在这之前探探他们的实力?” 桃夭愕然,云浮坦然视之。 桃夭看到云浮坚定的目光,明白她是认真的,当即道:“很难,出生于上天庭的小仙不会在下界修炼,我们也很难去上天庭。” 下界小仙要混到上天庭十分冒险,别发现就会被重罚,桃夭希望云浮能都打消这个念头。 云浮却道:“很难,也就是说还有可能?” 桃夭:“……” 三十四重天,身着彩衣的两个小仙娥低着头走在仙道上。 其中一个道:“我都说了你不用非跟着我上来,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另一个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我和你一起,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 云浮无奈:“我一个人真的可以。” 桃夭反问:“那你先告诉我演武场怎么走!” 云浮:“……” 桃夭得意。 云浮:“好吧,我没你不行,成了吧。” 桃夭:“嘘——有人过来了。” 两个人连忙低下头,目不斜视地快速穿过宽广的仙道,很快就拐进两座仙宫之间的小道消失不见。 三十四重天的演武场,因为仙考在即,擂台上挤满了比试修炼的小仙,而演武场外围了许多凑热闹的仙娥仙童。 演武场门口的守卫见怪不怪,视若不见,反倒方便了云浮和桃夭行事。 她们两个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看着场内的几个擂台。 云浮问:“你都认出了哪些人?” 桃夭毕竟在天庭待了上百年,见过的神仙比云浮多。 桃夭垫着脚尖将几个擂台上的人都看了一遍,有的寻了对手相互切磋,有的独占一个擂台修炼剑法,不出意外地看到很多认识的人。 第88章 “几位上仙和仙君子女今日竟然来了大半!”桃夭向云浮说了一连串上仙和仙君的名字,云浮听得直咋舌。 “啊!”桃夭忽然低*呼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云浮不清楚情况,顺着桃夭的目光看过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桃夭便指给她看:“最中间那个擂台,只有一个小仙的那个。” 云浮视线落在一个年轻的小仙身上,那人约莫弱冠之龄,生的玉面朱唇,星眸皓齿,穿一件天蚕丝织就的青金蓝劲装,正专心致志地在擂台上练剑,剑势章法俨然,起落干脆,剑锋所至,法力雄浑霸道,势若惊雷。 看得出来他在仙法剑术上受过很好的教导,不愧是拥有得天独厚资源的上仙之子。 不过令云浮惊讶的是,她看懂了这小仙的剑招,明瑄教过她这套剑法,若从招式论,她练的比这小仙好,但若从修为论,她不如此人。 云浮性情十分沉重:“他是谁?” 桃夭悄声对云浮道:“毕禹上仙的长子衡垣,这一批仙家子弟中实力最强,大家都猜测他很可能是此届仙考的魁首。” 云浮没有说话,她感受到了很强大的威胁,一模一样的剑术,却因为法力修为的悬殊而天差地别。 不需要看下去她也明白,她不及垣衡远甚。 云浮又观察其他擂台上小仙,神情愈发凝重,这一群人中,有一半小仙的修为高于她,另一半即使她发挥出全部实力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简直毫无胜算。 云浮回到天书阁,没完没了地翻找天书阁中的典籍。 桃夭不明所以:“你在找什么?” 云浮从上天庭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对劲,整日皱着眉头,也不说话,只是将天书阁中一些陈年的典籍翻了个遍。 云浮没有告诉桃夭她的打算,她不想桃夭担心,只道:“找一些可供修炼的心法,我觉得我还有进益的余地。” 桃夭很佩服云浮的决心,真心实意地劝道:“下天庭的天书阁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心法剑谱,只有一些老掉牙的典籍,几千年都没人管,然而上天庭不发话,也只能这样放着,如果你真的还想再进一步,最好是抓紧时间修炼,多争取往前几个名次。” 云浮朝桃夭露出一个笑容,告诉桃夭不要紧,桃夭看在眼里却依然觉得忧心忡忡,不过她也知道劝不了云浮,只能由着云浮去了。 桃夭走后,云浮的手停在一策很薄很旧的书册上。 找到了。 青华洗玉经。 封皮的字迹都已经有些模糊,显然被遗忘在高格很久。 这是一本讲述洗精伐髓的经书,云浮曾经无意间翻看过,里面记载着一个神仙淬体的秘法,可让仙体淬炼之后愈发与天地之灵气融为一体,脱胎换骨,修炼一日千里。 这样的经书对上天庭的神仙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本就具备了天地孕育而成的仙体,占尽天道气运,又何必洗精伐髓,云浮不知道其他下界小仙有没有看见过这本经书,看见之后又作何感想。 她当时无意间看到,虽然并为过多关注,却记在了心底,如今仙考在即,她不想输,明瑄花了那么多心思教导她,她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她又将这本经书找了出来。 云浮打开经书,直接翻到记载淬体之法的那一页,将心法默记在心中,又将书放回原处,重新回到了大梦泽。 木香花盛,如琼脂玉屑,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自枝头飘落,宽阔清澈的小溪水面上飘满了雪白的花瓣,静静向远处留去。 溪水清澈见底,云浮下意识地朝水底看去,除了光秃秃的鹅卵石和绿油油的水草,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明瑄回东海去了,若无意外,之后的数百年都不一定有机会再见,即使再见,他也是妻儿成的人了吧。 云浮吐了口气,将心中的念头撇开,盘坐在她经常修炼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淬体的心法十分简单,无非就是将天地间的仙气吸纳如自己的身体中,重塑筋骨血肉、经脉脏腑,使其脱胎换骨,臻至无瑕之境,然而其中凶险却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她自凡间飞升,在通仙桥受了数十道雷劫,从凡胎变成了仙体,如今她要重塑仙体,将自己的身体淬炼得如先天仙胎一般纯粹。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远远超过自身承受能力的仙气侵入体内,如果无力掌控,就会爆体而亡,灰飞烟灭。 但云浮不怕,不成功便成仁,她做事一贯如此。 起初,仙气如涓涓细流,温润地滋养着她的经脉,可渐渐地,细流化作奔腾的江河,又化作滔天的怒浪,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云浮七窍开始流血,她死死咬住牙,关抵挡身体传来的剧痛,任由那仙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这才刚刚过了几天,她不能放弃,只要,只要坚持到仙气将全身经脉洗涤重塑,她就大功告成,就可以将明瑄所授全部发挥出来。 她要变强!她再也不要让人踩在脚下! 淬体何其凶险,云浮在大梦泽苦苦支撑将近一个月,她无暇的肌肤早已皲裂剥落,只剩一个血糊糊的肉身,狂暴的仙气在静脉血液中横冲直撞,时不时泛出一阵血红金光,鲜血顺着草地淌入溪中,染红了水面上洁白的木香花,白中透着血色殷红,诡异凄迷。 太疼了,可疼痛之外,最痛苦的是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力,只能任由仙气在体内肆虐而无力压制,只能眼睁睁徒劳的看着自己的法力从伤口中外泄,无能为力地等待自己生命的流逝。 如果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 就这样死在这吗?也不是不能接受。 云浮在凡间修行时也曾几经生死,如今这样的死法,虽然难看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接受,总好过终日待在天庭最底层任人欺压摆布。 还好明瑄回东海去了,要是让他看见自己这般惨状,该多磕碜哪。 云浮渐渐失去意识,栽倒在浅溪中,溪水变成浓郁的红,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浅淡的莲花香气,像是明瑄身上的味道。 迷迷糊糊之际,云浮还不忘鄙夷自己,死到临头还肖想别人的未婚夫。 就这样吧,累了,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云浮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溪边,纤小乳白的花瓣铺满她一身,几乎要将她埋住。 第100章 云浮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上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白皙通透,毫无瑕疵。 她缓缓坐起身,身上的木香花瓣便哗啦啦往下落,这时候才闻到沁鼻的甜香,云浮连忙抹了抹自己的脸,又将双手举到眼前反复翻看,因为淬体而被损毁的肌肤真的长回来了! 她活了! 云浮惊喜之余又百思不得其解,昏迷之前她的状态奇差无比,怎么昏迷之后醒来人便好了? 难道是她失去意识后身体为自保主动外泄了仙气?这样的话她之前数百那年的修为也全废了! 云浮一阵恐慌,连忙运气,却发现丹田之内仙气充盈,似有浩瀚之力,远胜之前。 这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云浮出手猛地轰出一记攻击,浑厚的法力直接将不远处的小山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山石树木哗啦啦倒了一片。 云浮不可置信地看着坍塌的山体,还维持着掌心向外的手微微颤抖。 她,她淬体成功了!她成了! 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云浮脸上,如银瓶乍破,寒潭化春,清艳的眉目越发动人。 “啊!!!我成功了!!!我赢了!!!我一定会变得更强!!!” 云浮激动地在大梦泽的山谷中大吼,空旷的州域内都是她兴奋的叫喊声。 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一道白衣身影隐在葱郁的古木之下,静静地看着溪边欢欣雀跃的女子。 似乎是要证实自己淬体后的效果,云浮又恣意地在大梦泽内释放法力,将美如幻境的山谷打的坑坑洼洼,等兴奋劲过去后,才眉开眼笑地离开大梦泽。 云浮走后,明瑄来到溪边,站在云浮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遭受重创的山峦,眉间微微蹙起,潋滟的莲目中是浅薄的责备:“胡闹。” 一个身披银甲的神将出现在明瑄身后,来人容貌俊美却面容冰冷,声音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大殿下。” 他轻描淡写地顺着明瑄的目光瞟了一眼远处的山峦便收回视线,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明瑄的声音清泠悦耳,别有惑人的韵律:“怎么找来此处。” 陆吾不卑不亢道:“您已经在此地逗留数月,陛下四处找您,就连二殿下也已经起疑。” 明瑄静静凝视溪水片刻,声音温和而平静:“走吧。” 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纷纷扬扬的木香花瓣中。 云浮再次出现在天书阁的时候,急的团团转的桃夭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么久你究竟去哪里了,仙考明日就开始了!” 云浮大惊:“这么快!” 她去大梦泽也不过半年而已,所以她一睁眼半年就过去了?! 云浮忽然想到什么,惨叫一声:“我忘了报名!” 桃夭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已经帮你报上了!” 云浮有些不可置信:“你能帮我报上名?” 桃夭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你人不在,我去帮你报名,流恒仙君的仙使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显然是早有所谋,”桃夭的面容因为担忧而显得楚楚可怜,“这次仙考很可能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参加吗?” 第89章 云浮神情坚定:“当然,既已走到这一步,我绝不可能放弃。” 仙考的规则云浮早已烂熟于心,知道仙考分三关六试。 第一关道心,无非就是照观心镜和背诵清心咒,这些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以流恒仙君的地位还没有能力在这上面动手脚。 而第二关文试考天规戒律和仙家典籍,云浮在天书阁抄了十余年的书,这些也不在话下,是以很顺利就通过了。 文选之后有三日修整时间,三日后就是武选。 桃夭和云浮躲在天书阁的厢房里,云浮照旧睡在桃夭房中的软榻上。 她们都通过了前两关,虽有三日休息,却不敢掉以轻心。 云浮道:“之前两关都通过了,如此看来流恒仙君很可能会在武选中动手。” 桃夭有几分惆怅:“是啊,武选第一试是最容易下黑手的,让我们去往六界斩妖除魔,期间出点什么意外再正常不过。” 云浮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屋顶,问桃夭:“你前两次分别去了哪一届?” “说是六界,但如今六界只有四位上神,神界和仙界早已合二为一,所以我们只有五个选择,我第一次抽到了仙界,第二次抽到了人界。” 云浮奇怪:“仙界也在其中?那岂不是很容易就通过了?” 毕竟仙界能有什么妖魔。 桃夭苦笑:“这你就想错了,仙界虽然无甚危险,却很难通过,因为仙界本就没有妖魔出没,除非去到九州十域一些环境凶险的边界,即使是这样也很难找到什么邪祟,就算幸运遇到了一两只,能来到天界的地界上,这妖魔必定十分厉害,极难对付,非上仙不能收服,我第一次在十域的边境转了一圈,别说妖魔,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回来的时候武选第一试早就结束了。” 云浮震惊:“还能这样?” 桃夭接着道:“人界是最容易的,因为凡间人气重,容易吸引脏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抓到个什么妖魔鬼怪,小仙们都想去人界。” “那么魔界、冥界和妖界呢,这三界如何?” “魔界最为凶险,妖界其次,冥界最后,抽到这三界的小仙最容易被淘汰,但也因为魔界太过凶险,上天庭怕惹出是非,几乎不设签筹,流恒仙君绝对不敢在这里动手脚,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妖界和冥界,我来自妖界,如果我和你都能抽到妖界的话,或许有几分胜算,但若只你一人,那就很难说了。”桃夭躺在床上,虽然没有点灯,但仙家的眼睛夜能视物,如观白昼,她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与她相对睡在软榻上的云浮。 云浮的面容一直都是平静的,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所谓,桃夭无端地替她担忧:“流恒仙君很可能在抽签上动手脚,这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如果他们只是想让你在下天庭待不下去,大概率会让你抽到天界,如果他们还是想……那么你极有可能抽到另外三界,阿浮,你要小心。” 云浮也侧过身,对着桃夭安抚一笑:“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三天后,桃夭和云浮都抽到了妖界。 桃夭庆幸地拍着胸口:“太好了,是妖界,那地方我熟,我们一起去抓妖,这次绝对没问题!” 桃夭便是从妖界飞升的,妖界对于来说的确十分容易。 云浮拿着抽到的签筹若有所思:“他们没动手脚?” 她们刚在仙籍司抽完签,此刻一群小仙正三三两两地站在高大笔直的建木下询问各自的抽签结果。 桃夭和云浮自然凑做一堆,桃夭靠近云浮,悄悄道:“这应当就是动了手脚的结果,只不过忘了把我和你分开了,”桃夭笑容灿烂又妩媚,“阿浮,跟着我,我保你稳过这一关。” 云浮回以桃夭一个更加灿烂的笑:“那就多谢桃夭仙子照拂啦!” 云浮在凡间的时候也去过妖界,妖者,乃天地灵韵所钟,草木禽兽修炼得道而成。 故而妖精的地界乍一进去仿佛到了如大梦泽一般的世外桃源,这里古木参天,虬枝蔽日,奇花吐蕊,异草含芳,林中随处可见各种走兽飞禽,但云浮知道,妖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可能修出了心智,与人无异,看似桃源胜境,实则处处暗藏危机。 云浮和桃夭走在一处宽阔的山谷中,周围山林莺啼燕啭,偶有一声虎豹的咆哮,显出几分勃勃生机。 云浮警惕地观察四周,问走在前面的桃夭:“我们去抓谁?” 仙考还有规定,他们抓的妖魔邪祟必须是伤天害理或者为恶一方的,若是抓了无辜的妖族或魔族,也算失败。 比起云浮的防备,桃夭就要放松许多,就好似回家探亲一般,脚步轻快地走在云浮前面,闻言转身一笑,对云浮卖了个关子:“跟我来就是。” 两人走过山谷,很快来到一个桃花林,这里地势开阔平坦,和大梦泽的桃树不同,这里的桃树生长的十分密集,桃枝交柯,繁花叠锦,远远望去云蒸霞蔚,非常壮观。 桃夭站在桃花林下叉腰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原本静默的的树林瞬间活了过来,一棵桃树的树干上甚至还现出了一张苍老虬结的脸,眉是两道盘曲老枝,目是两处幽邃树洞,鼻由一截突起瘤节所化,口部开合间,隐隐可见树干深处的木纹。 那老树道:“桃夭回来了!” 老桃树精一开口,他之后的桃树桃花都争先恐后地开口。 “是桃夭仙子!桃夭仙子回来了!” “桃夭仙子您怎么从天庭回来了,是回来看我们的吗?” “桃夭仙子你好久没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啊……” 一时间桃林中男女老少,或稚嫩或浑厚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第101章 桃夭和桃树精桃花精们一一打了招呼,才牵住云浮的手,向她的朋友们介绍道:“这是我在天庭结交的朋友,叫做云浮。” 满桃林的妖精又热情地向云浮问好,云浮亦认真的回礼。 一番契阔后,桃夭才问老桃树:“最近妖界可有什么精怪出来作乱?或是去人界惹祸的?” 老桃树的树干上是一张年迈的脸,巨大的嘴巴一张一合:“作怪的妖精那可多了去了。” 老桃树大概年纪大了,说话慢吞吞的,他后面的一些桃树精等不及,争抢着开口道:“芙蓉山上的狐狸精前天还出去勾了人,吸干了那人的魂魄,人皮就挂在它的洞口!” 有一个道:“还有墀烟湖里的那条妖蛟,前些日子爬上岸,吃光了那一片的妖精,据说还在妖界和天界的交界处杀死了一个神仙……” 还有一些修为低下的小桃花精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千奇百怪的妖精。 云浮和桃夭听得认真,过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商量对策。 桃夭道:“问了一圈,就数芙蓉山上的那只狐狸精好对付一些,其他的妖精都太强,我们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云浮皱眉:“那只妖蛟……” 桃夭道:“千万别,那只妖蛟我也听说过,那是一条即将化龙的妖蛟,我飞升之前就已经住在墀烟湖中,有数千年的修为,法力远远高于我们,它之所以没能成仙,是因为不小心犯下杀孽,为天道所摒弃,此生再无化蛇成龙的希望,便愈发自暴自弃,在妖界雄霸一方,为非作歹,就连天界的上仙都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云浮叹了口气:“知道了。” 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作罢,两人启程去芙蓉山找狐狸精,半路却遇到了另四五个小仙,云浮打眼望去,发现竟然都是在三十四重天的演武场上见过的,为首的一人正是毕禹上仙的儿子衡垣。 这一群人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个个神色骄矜,目中无人,只肯拿一点眼角斜晲着云浮和桃夭。 桃夭害怕地退到了云浮的身后。 衡垣开口:“你们是在下天庭当差的?竟也抽到了妖界?” 云浮和桃夭都没有开口,绕过衡垣就要离开。 “站住。”衡垣叫住她们,“从芙蓉山到墀烟湖的妖都是我们的,你们到别出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衡垣说的地方正好是方才她和桃夭讨论过的。 时至此刻,云浮才悟出流恒仙君的恶意,让她们来到妖界还不够,还将上天庭的那帮祖宗也弄进来,就是笃定她和桃夭和上天庭的小仙对上讨不了一点好。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桃夭脸都吓白了,不敢多说一句话,与方才的活泼判若两人。 云浮不想惹事,毕竟是在妖界,若是起了冲突,很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她对衡垣道:“好。” 说完后连忙拉着桃夭离开。 等衡垣一行走远,桃夭哭着脸:“怎么办,修为相对低一些的妖都在那一带,如果真的被他们捷足先登,我们要么无妖可抓,要么就只能去对付更强大的妖。” 云浮却道:“别着急,那一带那么多精怪,我们先别动手,就在附近等着,他们离开后我们再出手不迟,这样既不会和他们起冲突,也不必去面对那些比我们强的对手。” 桃夭听了云浮的话才放下心来:“阿浮你好聪明,还好我和你抽到了同一界,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云浮笑:“在天庭的时候是谁说有她在保我在妖界顺利通过考核的?” 桃夭讨饶,拽着云浮的衣角摇晃:“哎呀,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了,你保我过行了吧?” 第90章 之后云浮和桃夭便在在芙蓉山附近等了两天,直到衡垣等人重新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他们要走了吗?”桃夭紧张不安地坐了两天,期间双眼紧紧盯着通往芙蓉山的山路望眼欲穿,此刻终于见到人影难免有些激动,忍不住站起来看着来人的方向。 云浮凝目望去,目光倏地一定,拉着桃夭后退数步:“情况不对,先别过去。” 云浮话音刚落,衡垣等人已经奔至近前,他们身后跟着一条巨大的妖蛟,那妖蛟身长数十米,几乎有三人合抱粗,庞大的身躯密布漆黑幽暗的鳞片,爬行的时候与地面产生巨大的摩擦声,看得人头皮发麻。 桃夭吓得花容失色:“他们怎么会去惹那东西。” 云浮也很紧张,这妖蛟一看就非寻常妖物,岂是她们可以对付的,她和桃夭在的小山离衡垣等人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而山下的局势又很明了,那群在天上狂妄惯了的天之骄子显然不是妖蛟的对手,正慌不择路地逃避妖蛟的追杀。 云浮拉着桃夭毫不迟疑地往山上跑:“别下去,我们快走。” 桃夭被云浮拽着边跑边回头:“他们怎么办?” 云浮无情地回了句:“作死。” 然而她们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山下之人的注意,山坡上草木疏落,衡垣和其他小仙一眼就看见了往上顶逃跑的两人。 衡垣身后的小仙道:“上面有人!” 衡垣见身后的妖蛟紧追不舍,眼见就要赶上他们,念头一转,对身后之人道:“想办法把妖蛟引到她们那里!” 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误以为可以收服墀烟湖中妖蛟,不料这妖蛟道行高深,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他们想让妖蛟成为仙考的战利品,不料妖蛟也想吃掉他们增进修为,猎人和猎物的因实力悬殊瞬间转换。 等到撤退的时候,衡垣等人却发现无论是御剑还是使用瞬移术都无法甩脱妖蛟,偏偏几人都不肯催动命牌,这样虽然能召来仙官相助,却也意味着他们仙考失败。 几个小仙惨白着脸,边跑边问:“怎么引。” 那两个女子逃跑的速度也很快,转眼就逃到了山顶。 衡垣估计了一下彼此的距离,低喝道:“再用一次瞬移术,朝那两人的方向逃跑,超过他们就可以。” 几个小仙瞬间就明白了衡垣的用意,只要超过那两个人,即使妖蛟追了上来,最先被追到的也只会是她们。 几人立刻掐诀施术,在妖蛟腥湿恶臭的血盆大口即将咬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瞬间消失在了山道上。 妖蛟眼看即将到嘴的食物再次逃跑,发出愤怒的嘶叫,恐怖的咆哮声传遍山谷,方圆数十里的精怪皆屏息匿迹。 妖蛟直起上半身,看见瞬移到山坡上的几人,调转方向朝着山坡上游走而去,动作看似缓慢,却眨眼就追到了几人身后。 云浮拉着桃夭埋头狂奔,忽然被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几人挡住去路,两人不得不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而衡垣等人,只是回头看了云浮和桃夭一眼便往前逃去,毫不犹豫地将她们甩在身后。 那一眼蕴含了太多东西,愧疚、歉意、不安,但最终还是被轻蔑、鄙夷以及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绪占据。 云浮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噗滋—— 那是利齿没进血肉的声音。 云浮听到桃夭痛苦的低吟。 她仓惶转身,看见桃夭已被妖蛟吞咬掉下半身,那张洇浓娇艳的芙蓉面泪痕点点,花残粉褪,目光凄楚地看着与云浮。 “啊啊啊!!!” 云浮凄厉的惨叫穿透云霄。 衡垣身边的几个小仙听见惨厉的叫喊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衡垣……” 衡垣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表情动摇了一瞬又变得冷酷:“快走,别管她们。” 云浮疯了一般用纯钧剑拼命地砍杀妖蛟硕大的头颅,全身的法力仙术不顾一切地朝着妖蛟攻去:“松口!松口!你放开桃夭!啊啊啊!!!” 然而妖蛟活了数千年,修为胜过上仙,鳞片皮肉都修炼成了最坚硬的盔甲,云浮拼尽全力也只能伤及一点皮肉。 它庞大的身躯静静地横卧在山坡上,任由云浮在它身上造成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伤,漆黑无波的眼睛反射不出一丝光线,却冷冰冰地映出云浮歇斯底里的模样,这是它的下一个猎物。 妖蛟咀嚼骨肉的声音让云浮几近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明瑄教了她那么多,为什么她已经淬体成功,可她还是不够强,连一个妖蛟都对付不了,为什么她救不了她的朋友,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 桃夭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阿浮……” 云浮不敢停下手中的剑,她害怕她一停下,桃夭就会彻底丧命。 “……阿浮,拜托你……将我带回桃林……其实,我也厌倦了……别担心,你一定会通过……仙考……真好,终于可以回……家……” 云浮睁大了眼睛,她隐约意识到了桃夭的打算:“不要!!!一定会有……” 砰—— 巨大的爆声骤然炸开,刺目的桃粉色光芒以桃夭为中心瞬间笼罩整座小山,云浮被狂暴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一颗老槐树上。 第102章 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见妖蛟庞大的身躯被炸的血肉横飞,桃夭早已不见踪影,只余漫天纷扬的桃花,洋洋洒洒地飘在山林里。 “桃夭——!!!”云浮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漫天花雨。 桃夭自爆元神,与妖蛟同归于尽了。 妖蛟死后,山林恢复了平静,原本销声匿迹的精怪们纷纷显形,默默地看着跪在山林中崩溃大哭的仙子。 云浮几乎将眼泪都流干了,她其实不爱哭,也不喜欢遇事就哭的人,因为她觉得这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如今,她成了这个懦弱无能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修仙正道,斩妖除魔,曾经的她意气风发,志存高远,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碾碎她的心气,让她明白何为地狱。 好痛……好恨! 云浮踉跄着起身,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一瓣粉光莹莹的桃花瓣,这是桃夭的真身,如今只余一点微弱仙气维持,她用乾坤袋小心地将花瓣收好,才来到妖蛟庞大的身躯旁,妖蛟的大半身躯都已经被炸的稀烂,云浮擦干了脸上的泪,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精准地找到妖蛟七寸,刨开,一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妖丹出现在眼前。 如果是妖魔,此物定然大补,可惜了。 云浮回到了桃夭最初带她来的那片桃林,老桃树最先认出了她:“这不是桃夭的的朋友吗?你怎么又回到这里,妖怪抓到了吗?” 云浮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魂魄:“抓到了。” 桃花精们发现了她的反常,七嘴八舌地询问:“仙子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桃夭仙子呢?她去哪了?” 听到他们提起桃夭,泪水又涌上云浮眼眶,她小心翼翼将乾坤袋拿出来,哽咽着道:“她在这里。” 小小的乾坤袋躺在她的掌心,这便是桃夭的全部。 热闹的桃花林静了下来,有妖精问:“她是怎么死的?” 云浮嘴角翕合,张了几次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道:“是妖蛟……” 静默后,林中响起了细微的啜泣声,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在桃林中此起彼伏。 云浮闭上眼睛,等泪水彻底干涸后,才走近老桃树,对着树干上苍老悲痛的脸道:“前辈,桃夭让我把她带回桃林……她在天庭那么多年,其实早就想回家了……” 老桃树伸出苍老的树枝,将云浮手中的乾坤袋勾走,沧桑地道:“仙子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桃夭,仙子且去,希望有朝一日,桃夭能够重获新生。” 妖界和魔界相连,也和人界相连,从妖界回到人间,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云浮摩挲着手中的命牌。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逃避了,她会回到天庭,回到那个令她厌恶的地方,因为她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仙籍司,完成任务的小仙们早就回来,将捉回的妖物交给考官验明真假。 衡垣和其他小仙也在其中,几人抱着手站在建木下,他们早就通过第一试,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神情严肃地低声讨论着什么。 一个小仙拐了拐衡垣:“你后面。” 衡垣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云浮,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放下手,做出防备的姿态。 云浮冷淡地扫了一眼,径直来到考官面前,因为流恒仙君暗中吩咐,仙籍司没有不认识云浮的,此刻见她活着从妖界回来,没有人不震惊。 云浮不理会众人的眼神,伸出素白的手,摊开,一颗暗红色的妖丹咕噜噜滚落在考官桌上。 在场的仙者无有未与妖族打过交道的,一眼就认出妖丹出自何物。 当即有小仙惊呼出声:“妖蛟的妖丹!你杀了墀烟湖中的妖蛟!” 也有小仙不相信:“这怎么可能,那妖蛟数千年道行,已有化龙的修为,寻常上仙都不是它的对手,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它,你这妖丹是从哪里偷来的?” 云浮冷眼扫去,见说话的正是衡垣那一群小仙中的一个,笑得嘲讽又冰冷:“有化龙修为,也不是龙,无能之人自然杀不了它。” 衡垣等人本就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听到云浮的话,脸色都很难看,但见云浮不仅没有避着他们,反而还朝他们走来。 她清艳的眉眼冰寒如雪,刺得衡垣一阵不适,云浮离衡垣一步之遥,对衡垣挑衅一笑:“我很期待明日和你的比试。” 第91章 武选第二试,也是*仙考的最后一试,即擂台比武,两人一队,胜者晋级,拜者淘汰。 衡垣是众人看好的魁首人选,云浮言下之意,就是她也要争魁首,他们势必会在最后一场比试中对上。 “大言不惭!” 衡垣还没说什么,他身后一个小仙跳出来,指着云浮大骂:“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一个凡人飞升的下界小仙想赢过第一场比试都不一定,还妄想和衡垣比试,简直就是笑话。” 云浮眉头微微一挑,眸光清幽幽的,透着冷:“是吗?”云浮问衡垣,“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衡垣嘴唇紧抿,他自然知道云浮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妖界的妖蛟,是他高估自己的实力非要引出来的,后来为了逃命,将两个下界小仙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身为仙者,做下这样的事自然令人不齿,可转念一想,他的父亲是毕禹上仙,六界尊崇的雨神,他出身尊贵,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要怪就怪这两人出身低微! 但衡垣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加之本就有些心虚,面对云浮如此挑衅也只是平静地道:“你赢不了我。” 不是狠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陈述事实,云浮的确赢不了他,哪怕实力相当也赢不了。 云浮面无表情,寒潭般的眸子盯着衡垣:“那就拭目以待。” 有不明所以的小仙问同伴:“她怎么了,疯魔了?敢去挑衅毕禹上仙的长子?” “嘘——情况不对,别说话!” 在众人或奇异或不屑的目光中,云浮沉默地离开了仙籍司。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桃夭,打败衡垣。 第二天,三十四重天的演武场。 八个由云台组成的擂台分设于演武场四周,每个擂台彼此都离得很远,八场比试可以同时开始,却互不干扰。 这一届仙考一共六千七百多小仙参赛,到得最后一试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而此次天庭需要的仙使名额是一百二十人。 演武场正中的看台上设了御座,今日包括天帝在内的大半神仙都会到场,流恒已经失去了他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再动手脚。 当仙乐响起,天边霞光骤盛,十二金龙拉着的御辇缓缓降下,华盖垂珠,众星捧月,在众仙的注目下,天帝降临。 云浮随着众仙下跪叩拜。 若是桃夭在,此刻应该激动地拉扯她的衣服了吧,云浮将头深深低下,逼退眼中的泪。 天帝威严冷淡的声音自高处传来,说了几句简单勉励的话,比试很快就开始。 云浮一开始并没有抽到衡垣,不过没关系,和谁打都一样,她连赢两场,明瑄的教导和淬体的成效终于在此刻见到成效。 天帝和诸位上神坐在高处,离得太远,云浮隐约只能看见天帝明黄的服饰和静静垂落的冕旒,他的左右下首分别坐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想来应当是上神珑渊和上神玄晖。 云浮赢到第五场的时候,天帝和诸位上神起身离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嘉陵神君的身影。 云浮赢到第七场的时候,还留在看台上的上仙和其他仙官开始注意到她,到目前为止,七场连胜的人只有她和衡垣,如果不出意外,最后一场的魁首之争,她和衡垣会定对上。 九霄仙尊没有穿常服,而是身着金甲,手持法宝金锤楔,大马金刀地坐在座位上,伸手一指云浮所在的擂台:“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之前从未见过?” 九霄仙尊早就忘了擂台上的云浮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甚至错认为上天庭某位神仙的后代。 流恒仙君恭立于九霄身后,见云浮修为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心中又恨又悔,原以为不过是收拾一个地位低下小仙,还能因此得到九霄仙尊的青睐,不曾想这小仙竟然这么难杀,几次三番身历险境都活了下来,还让她在仙考中引起了九霄仙尊的注意,如果九霄仙尊知道这女子就是曾经在太微宫给他提过鞋的小仙娥,不知该作何感想。 话在脑中过了几遍,流恒仙君才小心翼翼道:“这小仙名唤云浮,来自下天庭,是绝地天通后最后一个飞升成仙的人。” 至于九霄仙尊能不能记起此人是谁,就于他无关了。 九霄仙尊很诧异:“不是哪位仙官的后嗣吗?竟然只是个下界小仙,还是凡胎?” 显然没有想起是谁,这样也好,当初流恒向九霄仙尊禀报的时候也只是说得罪他的小仙已经丧命,没有提及名讳,否则若是让九霄知道云浮没死,还很可能在仙考中取得好成绩,那么得罪九霄的人就是他了! 第103章 流恒仙君小心地道:“是……” 九霄冷哼了一声,对云浮的欣赏转瞬即逝,沉默着不说话。 此时云浮终于等到最后一场比试,她连赢八场,终于在第九次比试的时候和衡垣对上。 云浮和衡垣相对而立,她清寒黝黑的眸子静静盯着衡垣:“又见面了。” 衡垣沉默以对,他举起手中的剑,这剑虽然不如几位上神的神剑,但是在上天庭已经是一柄极为厉害的仙剑,可以让他将修为法力发挥到极致。 衡垣率先出手,提剑朝云浮刺去,云浮与之交手数招,很快改变招式,使出了和衡垣一模一样的剑法,而且驾驭地比衡垣更纯熟,招式比他更精准。 衡垣大为惊异:“你怎么知道这套剑法?” 云浮微微偏头,目光带刺:“这有何奇怪?” 这怎么不可能奇怪,上天庭的心法剑诀皆非凡品,下界小仙根本无缘得见,这也是上界小仙和下界小仙实力悬殊的原因之一,可是云浮竟然知道这套剑法。 衡垣不信邪,当即又换了一套剑招,云浮照例交手数次后,剑势亦随之而变,竟与衡垣的招式分毫不差,不,她的修为已经隐隐超越衡垣,同样的招式,她施展得更为精湛,甚至已经形成压制之势。 争夺魁首的擂台自然是众仙关注的焦点,台上诸仙看到现在,已经明了两人法力孰高孰低,一时众仙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一位上仙道:“莫非此次魁首竟然要给一个下界的小仙不成?毕禹常年在六界施雨,连唯一儿子的仙考都上心,难怪打成这样!” 也有神仙发现了端凝:“那小仙怎么会那么多上界的剑法?她偷学的?” “不可能,上天庭的心法剑术都藏于太微宫天书阁,我等对晚辈都是口授亲传,除非上界有人亲自教导她,否则她学不到这些剑法。” 说话间衡垣已经弃剑不用,单纯用法力与云浮硬拼,云浮冷笑一声,同样弃剑,用了和衡垣一模一样的心法,然她释放出的法力更浑厚更强大,衡垣已经被逼入穷巷。 他的脸色白的可怕,如果现在他还不明白云浮是在羞辱他的话,也枉他在上天庭活了这么多年,羞愤难堪的同时衡垣也庆幸自己的父亲不在此处,否则看见他修行多年法力竟然还不如一个下界小仙,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此时两人你来我往已经走了数百招,衡垣明显落于下风,云浮眼见差不多了,不再戏弄衡垣,目光变得认真而冷酷,与衡垣相同的剑势一变,骤然出手,直取对方命门! 为了桃夭,今日必须要…… 轰—— 云浮被骤然爆发的法力击飞,若非用纯钧剑深深刺入擂台阻了后退的趋势,恐怕她早已摔下擂台输了比赛。 云台边缘,云浮一手拄剑,半跪在地,五脏剧痛,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她抬眸朝衡垣看去,只见衡垣有换了一件法器,那是一柄七寸长的狭直黑刃,刀身窄薄,刃口处泛着幽蓝色的寒芒,仿佛淬了万载玄冰,刀脊上蜿蜒着细密的银色纹路,如逆行的雨丝倒悬于刃上。 武试最后一试,双方可用各自法宝进行比试,出生上天庭的小仙皆背景了得,拥有仙器法宝不知凡几,每一样都可以让他们在仙考中如鱼得水。 衡垣的第一柄剑已经是上天庭少有的仙剑,威力无穷,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胜过云浮,不得已他只好拿出父亲留给他的最厉害的法器,逆雨刃,这是父亲耗费千年铸练而成的短剑,其蕴含的法力可让他法力倍增,稳稳压过云浮一头。 他握着逆雨刃,微抬下颌居高临下地晲着云浮:“我说过,你赢不了我。”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个眼神,云浮自上天以来,看到的,听到的,永远都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姿态。 他们占尽天道气运,出生便拥有不凡的修为,云浮认了,天道本就不公,没有什么好不平的,他们关闭通仙之路,断绝凡人仙途,独享天地之灵气,占尽天材地宝,云浮也认了,他们拥有强悍的实力,强者为尊,愿赌服输,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不如他们的人踩在脚下,甚至将不如他们的人视为蝼蚁,轻贱性命。 云浮忍着内腑的剧痛,强撑着占了起来,心中默念明瑄教她的仙气炼化之术,将周围仙气尽数吸纳再灌注到剑身上,她没有厉害的法宝,但是没关系,她有明瑄交给她所有仙术。 她举起纯钧剑,直直指着衡垣:“再来!” 衡垣脸色微微一变,不敢相信云浮如此执着,即使云浮现在认输,也能拿到第二或则第三的名次,在仙考中已经是极为优秀的成绩。 谁料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魁首,下界小仙敢有如此野心,果然不容小觑。 衡垣执刃一挥,强过自身数倍的法力如凝成万千冰冷的雨丝像云浮倾巢而去,云浮用纯钧剑抵挡,生生挡住了衡垣的这一击,然而对方法力霸道非常,云浮的身体再受重创,猛地喷出一口血。 第92章 云浮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以更疯狂的速度吸纳仙气,淡金色的仙气在她周身形成一个漩涡,肆虐着朝纯钧剑灌注而去。 观战的神仙无不变色:“她这是上古秘法?她竟然当场炼化仙气为己用?不怕被反噬?” “为了赢竟然连命都不要,这小仙疯了吧。” 衡垣也被云浮不要命打法震慑住,失声道:“你快住手,你这样就算赢了我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要命了?!” 云浮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脑海中不断回闪桃夭被妖蛟咬住下半身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她咬紧牙关,不顾经脉中传来的剧痛,源源不断地将仙气注入纯钧剑。 然而纯钧剑再好,终究只是凡间的佩剑,就在剑身快要不堪重负时,云浮骤然挥剑,剑中仙气潮水般汹涌着朝衡垣袭去。 衡垣仓促举刃相迎,却依然被沛然巨力震飞数丈,重重跌落在地,云浮也被反弹回来的仙气掀翻在地,她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身体是撕裂般的痛,她头昏脑涨,眼前阵阵发黑,但意识仍然清醒,云浮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晕过去,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见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衡垣,露出了一个笑,她赢了。 不远处的看台上,观看了比试全程的仙者个个神情肃穆,不见喜色。 其中一位上仙道:“仙考设立至今近万年,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情况,下界小仙赢了仙家子弟夺得魁首,毕禹颜面扫地啊……” 又一位上仙道:“历届魁首都会要求拜入陆吾玉府,莫非真要让她拜陆吾为主?” “嘉陵神君今日不在,等比试全部结束后再说吧……” 几位仙者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其仙考结束后的擢选事宜,九霄仙尊抱着手,看着远处踉踉跄跄走下云台的云浮若有所思:“这小仙怎的有几分眼熟?” 流恒仙君在后面心惊胆战,生怕九霄想起什么来,好在九霄仙尊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深究,而是转而附和身旁上仙的话题:“听说她便是绝地天通后唯一飞升的人。” 几个仙者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凡胎啊……” “仙胎输给凡胎……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绝对不能让她进天兵营……” 云浮对众仙的谈话一无所知,等到所有比试全部结束,获得仙考名额的小仙汇聚于演武场正中的云台上,衡垣已经醒了过来,面色灰败,双眼无神,谁和他说话都不理。 云台上首,便是主持仙考的考官和一众上仙。 考官高声呵唱:“擢选开始,魁首出列——” 云浮迈出一步,立与众小仙之前,背后是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眼神,面前是诸仙威严肃穆,不辨喜怒的神情。 云浮接昂首与诸仙对视,不卑不亢,平静地说出自己的选择:“小仙云浮,恳请拜入嘉陵神君玉府。” 所有神仙都沉默,目光冰冷地睨视云浮,云浮岿然不动,丝毫不惧。 几息后,考官道:“下一位。” 云浮回到自己的位置,小仙做出选择后,考官负责记录,几天后才会给出上仙的反馈。 不知为何,今日嘉陵神君并不在场,云浮感到莫名的不安,听闻嘉陵神君即使是魁首也不一定会收入府中,他今日不在,也不知之后是否会召见自己。 云浮无处可去,她在仙籍司的宫门外站了三天,好在和她一样焦急等结果的小仙并不少,只是他们自动地和云浮隔绝开来,没有人主动与她搭话。 直到上界的仙使将结果送来仙籍司,所有人都紧张焦急围地上去,云浮站在人群外,默默地听着仙使念诵进入诸仙玉府的小仙名字。 第一个不是她,第十个依然没有她。 第二十个,第四十个…… 云浮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来。若说先前未被嘉陵神君选中尚可自欺欺人,可如今名册将尽却仍不见她的名字,这其中必有蹊跷,她攥紧了衣袖下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第104章 其他小仙也听出了猫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然后凑近同伴窃窃私语。 直到念到第九十八位,那仙使才道:“云浮,拜入流恒仙君玉府,负责守卫天界十域之一的大梦泽……恭喜云仙使……” 那仙使的笑容耐人寻味,一声恭喜说的极具讽刺,原先闷在暗处的议论声顿时嗡鸣一片,如被煮沸的汤锅。 仙考魁首,没有拜入嘉陵神君玉府也就罢了,竟然任何一个上仙都不愿收她入府,反而进了中流仙官流恒仙君的玉府,而流恒仙君连玉府都未让她进,便直接将人发配到了大梦泽。 云浮的表情很可怕,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直等到仙使讲所有名字都念诵完毕,她才走向那个仙使。 那仙使被她冰寒的目光骇了一跳,强自镇定道:“你现在的主官是流恒仙君,有事自可去找他。” 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踏上祥云就匆忙回了上天庭,那架势好似后面有万千妖魔在追赶他。 这时衡垣朝云浮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仙,哦不,现在都是仙使了,衡垣虽然败给了她,仍旧进了自己父亲毕禹上仙的玉府,其余几人也都拜入一些上仙的名下。 衡垣神情复杂地看着云浮,眼中有轻蔑,有鄙夷,但更深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畏惧和不忿:“我说过,你赢不了我,妄想通过仙考一步登天,太天真了。” 他身后的几人发出嗤嗤的笑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算赢了又如何,上天庭那个上仙会要你,不自量力。” 衡垣最后看了一眼云浮,那一眼十分感慨,却也不再有过多的情绪,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仙,即使再能耐也不可能于他平起平坐,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云浮低下头,看见纯钧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手中。 竟然连杀意都控制不住了吗? 衡垣说得对,她太天真了,原以为成为仙使进入上天庭便可图谋以后,总有机会让这些人为桃夭偿命,可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成了笑话。 怎么做呢,要不杀了衡垣?还是全都杀掉吧! 可以逃往妖界,魔界也好,天庭这帮人欺软怕硬,不敢追来的。 法力慢慢倾注剑身,纯钧剑泛起刺目的白光。 这时候仙籍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的没有几个是她的对手,只要杀光他们,便可为自己挣的一息时间。 云浮举起纯钧剑,她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愤恨,没有怨怒,看衡垣的背影如看一个死人。 一群身披银甲的天兵忽然出现在天际,云浮立刻收剑,神情冷漠地看着来人,心中杀意不息。 衡垣等人毕竟来自上天庭,见多识广,看见来人皆脸色一变:“北辰宫的守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云浮也有些惊疑不定。 北辰宫居于三十五重天,那里只有三位上神的宫殿,北辰为尊,居于中,玄溟宫和月寒宫分居左右。 而北辰宫,就是大殿下珑渊上神的宫殿。 司内仙官听到消息连忙迎了出来,云浮这才发现,流恒竟然一直在仙籍司中,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等北辰宫的三位守将落地,以流恒为首的几位仙官并几位刚升任的仙使一同行礼。 流恒仙君恭敬又语待奉承:“元信副将大驾降临仙籍司,可是大殿下有何吩咐?” 叫做元信的副将身材挺拔高大,面容刚毅硬挺,双目如电,神光湛湛,他朝流恒微一颔首,开门见山道:“大殿下欲选仙使,将这一届仙使名单拿与我看。”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三位上神出生至今不过千年,千年来,从未有哪位上神选过仙使,如今珑渊上神竟然亲自开口要选仙使,这可是一千年来都没有过的,被选中的人,说是一飞冲天都不为过,若是将来…… 这个仙使不仅是最亲近的心腹近臣,也会是天界最有权势的上仙之一。 流恒仙君亦是激动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到底存有几分理智,忙命仙使将方才念的那份名录奉给元信。 元信拿到名册,率先看向第一个名字,发现不是殿下交代的,眉头一皱,耐着性子从头仔细看到尾。 原本准备离开仙使皆驻足屏息,即忐忑又紧张等待着,都期望自己能入得上神青岩,成为千年来最幸运的仙使。 终于,元信看到名册末尾的时候,眼神一顿,似是有些疑惑,但很快敛去情绪,平板无波地开口:“谁是云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包括云浮在内皆震惊万分,但流恒等人是惊恐,云浮则是惊讶。 她朝元信走去,在几步之遥停下,不卑不亢揖了一礼:“小仙云浮,见过副将。” 元信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云浮,问:“你是这一届仙考的魁首?” 云浮答:“是。” 元信道:“大殿下欲选你为仙使,你可愿意。” 尽管元信刚刚提到她的名字时她便有所猜测,但当元信真的问了出来,云浮还是难掩激动,她的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知道为什么大殿下会看上她,但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云浮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道:“小仙,愿意。” 流恒仙君和衡垣表情已经惨不忍睹,然而谁都没有说话,大殿下要人,谁敢置喙。 元信满意地点点头:“奉大殿下旨意,明日你便前往北辰宫当差。” 云浮对着元信深深一揖,压下眼中的热意,一字一顿道:“云浮,遵旨。” 第93章 北辰宫。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云海翻涌的三十五重天,金碧辉煌的北辰宫矗立云巅,飞檐翘角直插云霄,七彩琉璃的屋顶在日光变换间流转出夺目绚丽的光芒,殿顶鸱吻作螭龙吞月之形,龙睛嵌着东海明珠,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在散发柔和明亮的光晕。 北辰宫正殿装饰华丽无比,金玉明珠铺陈其中,纯金宝座背后的十二扇白玉屏风以金粉勾勒出繁复的云纹,正殿两侧玉色的鲛绡帐静静垂落,将侧殿隔开。 珑渊端坐于宝座上,雪白外袍的衣缘饰以朱红莲纹,一张如冰似雪的面容比衣袍还要白几分,莲目潋滟,清冷出尘。 陆吾坐于珑渊右下方的座位上,着玄色锦袍,腰佩玉带,面容俊美冰冷,向珑渊禀报近日诸多政务。 末了,珑渊对陆吾道:“为平息魔界纷乱,你在幽玄境耽搁了些许时日,连仙考都错过,可定了入府的仙使?” 陆吾闻言,素来冷冰冰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不解:“本次仙考的魁首并未选我为主,反倒是后几名想要进臣玉府,然皆资质略有不足,臣都未同意。” 珑渊莲目微微一凝:“可知魁首是谁?” 陆吾摇头:“臣没问。”既然没有选他,又何必多问。 珑渊沉默。 陆吾察觉异样,问:“殿下,出了何事?” 珑渊道:“无,你先回去,父皇那里劳你多看顾几分。” 天帝曜天为了绝地天通几乎耗尽神力,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陆吾颔首,后又道:“二殿下近来经常失踪,此事恐怕要进一步查探,臣担心……” 珑渊神情冷淡:“父皇还在,他不会妄动。” 陆吾知道珑渊不愿与胞弟起冲突,毕竟是兄弟,又皆为上神,自己已提醒过,尽到责任,再劝下去便不合适,也不再多言。 等陆吾走后,珑渊召来左右:“去查一查此届仙考可有一名唤云浮的仙使,如有,将她带来北辰宫。” 来人正是前去传信的北辰宫守将元信,闻言云里雾里:“陛下让仙使来北辰宫作何?” 珑渊温和地解释:“吾欲收其为仙使。” 元信震惊万分,但最终什么都没问,第二天就尽职地将云浮带来了北辰宫。 大殿下选仙使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庭的各个角落,而且这个仙使还是出生凡间的小仙。 上到上仙,下到仙娥仙童,所有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揣摩猜测,云浮的名字也为天界诸仙所熟知,皆忖度为何从来不关注仙考的大殿下会独独选了她做仙使。 云浮也不明所以,但这并不重要,对她来说,珑渊上神的口谕来得十分及时,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好险没有犯下屠杀神仙的大罪。 既然如此,桃夭的仇可以慢慢来。 她不急。 云浮站在北辰宫的庭院中,仙宫的庭院十分宽阔,四周种了些高大的柏树和一些罕见的花木,其中一种树木的花朵只有凡间的铜钱大小,花瓣乳白,花心微微泛黄,是木香花。 珑渊上神的北辰宫,竟然种着木香花。 云浮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引路的仙童进入正殿,她一路都微低着头,只眼角余光瞟到宝座下露出的一角泛着珠光的雪白衣袍。 在离宝座数步远的时候,云浮恭敬揖行礼:“臣云浮,拜见大殿下。” 第105章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下天庭的小仙,而是北辰宫的仙使,珑渊上神的臣下,云浮。 “免礼。” 宝座上传来的声音温和清泠,如玉磬相击,却熟悉得令人心惊。 云浮只觉一股麻意自足底直窜头顶,连背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甚至忘了身处何地,不顾礼节猛地抬头,只见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白衣墨发,头戴玉冠,容颜如玉,眉眼清冷,偏偏一双莲华美目潋滟含情,漆黑的瞳仁中是包容一切的温柔和悲悯。 云浮瞳孔微微放大,映着殿内明珠的光辉,闪烁着莹莹碎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翕张两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明瑄……你是……”她的语气开始放轻,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意,“……大殿下?” 仙童早已悄然退下,偌大的正殿内唯有沉香袅袅,殿外一树木香花被风吹落,几片花瓣飘进殿中,在两人之间的光影里缓缓飘落。 珑渊的目光依旧如大梦泽初见时那般温润,只是此刻多了几分上神威仪,唇角微扬,向云浮轻轻颔首,肯定了她的话。 云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头,自大梦泽一别,两人也有半年多未见,她以为他回东海去了,此生都再难见面。 可是当她几经沉浮,历经艰险,终于走到北辰宫时,却看见了本以为再难相见的明瑄。 不,应该是珑渊。 珑渊在大梦泽亲自教导她四十年,让她学会上天庭修炼之法,在仙考中有了与衡垣抗衡的能力,在她再次被权势打落谷底的时候,又亲自将她捞回来,让她进入北辰宫。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他为何要骗她是东海龙族?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还只是单纯地不欲让她知晓身份?他是否一直在关注着她?否则为何会在她差点又被贬去大梦泽的的时候及时出现,选中她做仙使? 以及,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但云浮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沉默地跪了下来,敛去所有心绪,认认真真地给珑渊叩首三拜:“臣云浮,敬拜主上。” 声音比第一次更加恭敬,虔诚,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高傲倔强的云浮,在天庭挣扎了十余年后,终于向她最敬仰的神,低下了头颅。 云浮自此便住在了北辰宫,珑渊特地将偏殿辟给她居住,还分别派了仙娥和仙童伺候她的起居。 珑渊性子安静,虽然天帝病重,很多政务都需要珑渊处理,但大多时候他都一个人待在北辰宫。 云浮除了帮珑渊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扑在了修炼上,或是在偏殿修炼心法,或是在庭院中练剑——珑渊又交给云浮一大堆心法秘籍,这些书全是珑渊从太微宫的天书阁找回来的。 她练剑的时候,珑渊便坐在木香花下的莲座上,沉静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偶尔让她停下,指出她的不足。 云浮有时候感觉她像是回到了在大梦泽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直到她来到北辰宫的第三个月,瑶殊出现了。 瑶殊不需要任何人通传,直接进了珑渊的正殿,没有找到人,又绕出来,站在庭院中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云浮当时就在偏殿,但她没有出去,自从知道明瑄便是珑渊后,云浮就明白了珑渊口中的未婚妻是谁。 珑渊的婚事,是在他还未化形的时候就由天帝亲自定下,六界皆知。 思及此,云浮更不想见瑶殊了。 偏偏瑶殊不肯罢休,站在庭院中问左右:“听说珑渊收了个仙使,我还从未见过,她在哪?” 候在一旁的仙娥和仙童为难地看向偏殿,云浮只好走了出去,朝瑶殊浅浅行了一礼:“月神殿下。” 瑶殊还是那么美,她只是站在那,却让周遭的繁花玉树、仙娥神女全都黯然失色。 瑶殊看见云浮,目光颇为惊奇:“都说珑渊破天荒收了一个仙使,没想到竟然是你。” 语气和那些瞧不起云浮出身的神仙如出一辙,只不过瑶殊并无恶意,反而透着一丝天真的困惑,似乎只是纯粹地觉得一个下界小仙成为珑渊仙使有些不可思议。 旋即,瑶殊忽然莞尔一笑,那一瞬间,仿佛九重天上的云霞都为之倾倒:“这样也好,以后我便可经常来北辰宫找你。” 云浮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忽然很想问问瑶殊,是否还记得曾经殷勤伺候过她的桃夭,但她没有开口,因为结果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这时珑渊回来了,他看见庭院中的二人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越发柔和,珑渊对瑶殊道:“你来了。” 不是问她你来做什么。 瑶殊走过去自然地与珑渊并肩而立,两人一同朝正殿走去,瑶殊婉转动听的声音让略显安静的北辰宫都多了几分生气:“你从太微宫回来了?最近政务多吗?你也不要过于操劳。” 珑渊的声音低柔:“还好。” 瑶殊用略显骄纵的语气道:“玄晖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珑渊,我有些担心他……” 云浮沉默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还有闲情逸致想,天帝陛下真是指了一桩好婚事,珑渊和瑶殊,龙神和月神,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浮见这里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便想回到偏殿,这时庭院中又想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阴恻恻的,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寒意:“听说你到处找我,所以我回来了。” 那是云浮第一次看见玄晖,他穿着一身黑底银纹的锦袍,身量很高,面容与珑渊有五六分相似,俊美无俦,眉目含情,然而眼神过于邪性,令人心生畏惧。 瑶殊条件反射地退开几步,和珑渊拉开距离,看向玄晖的眼神*有些晦涩:“我去过玄溟宫,可是我找不到你……我只是有些担心。” 珑渊似是未注意到瑶殊的举动,微微垂眸,浓密的睫羽很好的将情绪遮掩,再抬眼时,目光温和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云浮隐约觉得这三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她知道这里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毫不犹豫的离开庭院,回到了偏殿。 同时在心中想,珑渊和玄晖的关系还真如天庭中传的那般微妙,天庭诸仙皆传,玄晖之所以与兄长反目都是为了瑶殊。 那是她第一次同时面对上天庭的三位上神,当时的云浮并不知道,之后的数百年,她都要与这三人的命运纠葛再一起,她只是想,她一定会珍惜珑渊给她的机会,成为更强大的仙者。 第二天云浮练剑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这天珑渊刚好空闲,便在庭中看她练剑。 看了几招便让云浮停下,温和的语气却没有一丝责备:“为何心神不宁?” 珑渊是怎么做到在面对未婚妻和胞弟纠葛不清的时候那么平静的呢? 云浮当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她只是问:“殿下为何帮我?” 来到北辰宫数月,云浮还是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第94章 大梦泽初遇时,为何珑渊就肯对她倾囊相授?为何愿意不顾天界的非议让她做他的仙使? 这些问题云浮原本打算埋在心底,可是昨天遇到瑶殊,她忽然又很想问清楚。 珑渊端坐与木香花下,容颜如雪,眉目温润,素白的衣袂垂落于青石之上,与飘零的落花浑然一体,听到云浮有此疑问,他微微勾唇,漆黑的瞳仁中似有无限包容,清泠的嗓音如清泉漱玉:“或许是因为,你是凡间最后一个飞升的人。” 这个答案出乎云浮的意料,她收了剑,隔着飞舞的木香花瓣和珑渊对视。 珑渊接着道:“天道无亲,恒与善人,你即已成仙,便不该被如此对待。” 云浮低下头,她明白了珑渊的意思,因为曾为凡人,她自飞升以来便受到了太多磋磨,珑渊遇见她时便知晓她的苦楚,于是伸出援手。 云浮想到天庭诸仙私下对珑渊的评价,生性悲悯,泽被苍生。 如此高洁的殿下,又怎会因为其他原因而收留她,云浮自嘲一笑,不再多言,重新举剑,一丝不苟地将剑法再演练数遍。 在北辰宫的日子很平淡,珑渊总是十分耐心地指导她,有时候不仅仅是修为,还会教她处理政务,俨然将她当做心腹培养。 云浮不傻,天帝沉疴已久,珑渊身为天帝长子,他将来会如何,相信天庭所有神仙都心知肚明,所以她很认真的接受珑渊给予她的一切。 如君如师,此恩难报。 但大多数时候珑渊都在太微宫处理政务或是天帝居住的云极宫侍疾,往往珑渊不在时,瑶殊就会来北辰宫。 像是提前算好是一般。 瑶殊似乎对云浮十分感兴趣,纵然她已是珑渊的仙使,依然喜欢像当年天书阁初遇时那般随意指使她。 云浮不想惹事,也不欲惹珑渊不快,所以很多时候都沉默忍受。 第106章 此外瑶殊对云浮说的最多的便是珑渊。 云浮在庭中练剑。 瑶殊会说:“这套剑法好熟悉,珑渊曾经亲自练给我看过。” 云浮打坐调息。 瑶殊便在一旁怅然:“昨日去见陛下,陛下又提起我与珑渊的婚事,他希望我们能够早日完婚。” 云浮帮珑渊抄录文书,拟写条陈,瑶殊凑过来:“你的字大有进益,和珑渊的越来越像,珑渊还教你写字吗?” 不算教,只是亲自写了几本字帖给她练。 云浮想,瑶殊在她面前这般宣誓主权,或许是因为她是珑渊千年来第一个收入北辰宫的仙使,还是一名女子。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她有分寸,也有自知之明。 一次瑶殊的披帛落在了珑渊的正殿,云浮本想唤仙娥送去月寒宫,又怕半路出什么纰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决定亲自走一趟。 三十五重天只有三座仙宫,每一座都隔得非常远,即使是腾云驾雾也要小半个时辰。 月寒宫同样十分华美,其中的陈设却如主人一般清雅秀丽,处处透着温馨,整座宫殿以温润的白玉铸成,殿前九曲回廊上缠绕着银丝般的月光藤,据说在夜色中会泛起莹莹微光,月寒宫庭院内种满了月桂树,金蕊银瓣的小花缀满枝头,馥郁的芬芳萦绕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云浮在踏进月寒宫的前一秒骤然止步,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月寒宫,直到驾云飞出老远,胸腔中的心脏还砰砰直跳。 她方才抬头的一瞬,竟看见玄晖和瑶殊在月桂树下接吻。 玄晖背对着她,将瑶殊禁锢在怀中,玄黑的高大身影有一种迫人的压迫感,而瑶殊意乱情迷之际,竟然还抬眸看了云浮一眼。 那一眼极为冷静,丝毫没有惊慌,根本不怕被人发现,或者说,根本不怕被云浮发现。 云浮并不知道她刚离开玄晖便直起身,邪魅的目光紧紧攥住瑶殊:“有不长眼的东西来了,我先去解决他。” 瑶殊拉住玄晖:“不用在意,随她去。” 玄晖挑眉以示不解。 瑶殊道:“她说或者不说,对你我都不是一件坏事。” 玄晖了然:“你是想借她的口让珑渊知道?” 瑶殊没有回答,踮脚主动吻上了玄晖,让玄晖再没心思想其他。 她不想告诉玄晖,她只是想利用一下这个别有用心的仙使,至于她能做到哪一步,就看她的本事了。 而另一边,云浮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瑶殊这是什么意思?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不怕她告诉珑渊吗?她是故意的? 不期然和另一波人撞上。 “哪来的小仙?冲撞了九霄仙尊知不知道?” 九霄仙尊! 云浮抬头,看见了那个身披金甲,神情桀骜的神将,正傲然地睨视着她,身旁一个小将正义愤填膺地对云浮大加指责。 云浮眉毛一扬,来到北辰宫数年,她还没找到机会接触九霄,九霄仙尊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久违。 听闻两位殿下中,九霄仙尊和二殿下走得比较近,此次来三十五重天,估计又是来找玄晖的。 云浮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浅浅朝九霄揖了一礼:“北辰宫仙使云浮,见过九霄仙尊。” 九霄见云浮态度轻慢无礼,本欲发怒,然而一听北辰宫,又将脾气忍了下来,不阴不阳地道:“原来是大殿下新收的仙使,久仰大名。” 云浮对九霄的嘲讽恍若不闻,从九霄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此人早已经不记得她,然而当年只是因为在丹元宴上得罪过九霄仙尊,他的一句话,云浮便几经生死,桃夭还因此丧了命,这些人却依然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云浮笑了笑,用比九霄还要阴阳怪气的语调对九霄道:“难为仙尊还记得在下,当年太微宫丹元宴,仙尊仁慈,未因我的无礼而降罪,否则云浮也不会有今日。” 云浮如是说的时候,九霄迷茫了一瞬,思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劈手指着云浮:“原来是你!你不是已经……” 云浮眉峰一挑:“仙尊想起来了……”云浮感慨地叹了口气,“在下曾是流恒仙君管辖的小仙,流恒仙君心善,只是略施薄惩,并未过多苛责,不过云浮也知晓当初对仙尊的不敬,还未曾正式向仙尊赔礼。” 云浮说完后煞有介事地对着九霄行了一礼,无视九霄铁青的脸色,转身便收了笑,面无表情地朝着北辰宫方向飞去。 方才她见九霄一开始并未认出她,便猜到流恒仙君根本没敢将她还活着让九霄知道。 本来按照流恒的打算,即使云浮过了仙考也不可能入上仙玉府,然后他再将人弄到自己手底下慢慢收拾,也不怕九霄会发现什么。 偏偏珑渊将她要到了北辰宫,流恒就更不敢讲了。 他不敢讲,云浮替他讲。 九霄仙尊法力高强,手握重兵,但为人过于桀骜,不屑与下界小仙有过多交集,当年他只不过随口吩咐一句,余下的事全部都是流恒仙君自作主张。 如今知道区区一个仙官敢如此欺瞒于他,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云浮回到北辰宫后才发现瑶殊的披帛还在她的手上,顿时又开始烦躁起来,想要让仙娥送回去,又怕玄晖还在月寒宫没走,只好随手将披帛仍在一边,等瑶殊再来的时候还给她好了。 珑渊正好从太微宫回来,看见云浮一个人站在木香花下发呆,旁边的石桌上随意搭着一条披帛,连他走近都未察觉。 珑渊问:“怎么了?” 云浮这才惊觉身后有人,连忙转身,看见珑渊正站在他身后,因为要去太微宫,珑渊穿的稍显正式,玉白外袍,淡金云纹滚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便让人如觉玉山在侧,高洁无瑕,不忍亵渎。 “殿下,我方才去月寒宫……” 云浮想到方才匆匆一瞥时瑶殊的眼神,那样的平静坦然,直直地望着她,骤然止住未出口的话。 她在利用她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云浮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本打算将月神殿下遗落的披帛还回去,不曾想月神殿下不在月寒宫,只好又将披帛拿了回来。” 珑渊是目光落在披帛上,那是一条月白点染泥金桂花纹饰的披帛,轻若无物,柔柔地堆在石桌上,珑渊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她总是丢三落四,不必着急,等她来时还给她就好。”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云浮心中一点点弥漫开来,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疑问,朝珑渊道:“是……” 珑渊眉间微蹙:“你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云浮惊觉珑渊的敏锐,忙掩饰般笑了笑:“许是近日修炼过勤,有些疲惫。” 珑渊闻言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神色愈发凝重:“云浮,你天资卓绝,已胜过天界诸多仙君,有大把时间修炼,不必操之过切。” 神仙不需饮食休憩,云浮自从来到北辰宫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不舍放过一分一毫,她几乎是用尽了一切办法来提升法力,珑渊却说她太着急。 可是不急不行,纵然她得珑渊亲自教导,纵然她已经淬体,她的修为仍然远远比不上九霄等人,也无法杀死一条道行深厚的妖蛟。 云浮直直对上珑渊的目光:“不,殿下,我很着急,”她清如寒潭的双眼此刻盛满雄心勃勃的欲望,她毫无保留地将之袒露在珑渊面前:“我想成为上仙。” 云浮见珑渊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似是震惊于她如此大胆的言论,毕竟从来没有哪个大胆的小仙,在刚刚升为仙使之后就敢大言不惭地说想要得到上仙之位。 第95章 珑渊潋滟的莲目深深地凝望着云浮,云浮很庆幸,这双眼睛中除了震惊以外,并未有恼怒或是不喜。 那就好。 云浮对着珑渊露出一个笑容:“想来殿下也听过很多神仙编排凡人,说我们利欲熏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其实大多都是对的,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我想要变强,比任何神仙都强,我还想要权力,我不想再被人欺凌,殿下既然收了我做仙使,便是认为我有可取之处,将来我必为殿下趋势,还请殿下能助我。” 然而,珑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定定凝视云浮,却像透过云浮在看谁。 云浮看不懂那个眼神,有些担心自己的野心为珑渊所不喜:“殿下……” 珑渊回神,唇角微勾,神情温和却落寞:“我只劝你一句,倒引出你如此之言,”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别急,你一定会成为上仙……” 听到珑渊如此看好她,云浮心神松懈下来,不由展颜一笑,自从来到北辰宫,她的神经一直绷的很紧,在知道明瑄便是珑渊后,不仅没有与他更亲近,反而愈发谨小慎微,处处守着分寸。 只有此刻,她才仿佛与珑渊靠近了几分,哪怕珑渊对她只是师徒之谊,君臣之分。 第107章 如此便好。 第二天,珑渊前往太微宫处理政务,瑶殊来了北辰宫。 云浮在偏殿修炼心法,瑶殊的披帛就放在偏殿的青玉案几上。 瑶殊进来,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云浮,然后才拿起自己的披帛:“原来落在了这里,害得我好找。” 云浮一套心法运转完毕,才收势起身行礼。 瑶殊坐在桌边,纤纤玉手斜斜支着下颌,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地盯着云浮一直看:“你为何能如此冷静?” 瑶殊是上神,她没有开口,云浮便只能立于下首,听到瑶殊如此突兀的问题,云浮抬眸直视瑶殊:“月神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瑶殊被云浮清寒的目光一刺,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然有些失态,她敛了神情,柔柔一笑,仙姿绰约的容颜美得惑人心神,瑶殊道:“没什么,披帛既已寻到,我该走了。” 瑶殊起身走向殿门时,一束明亮刺眼的阳光自敞开的殿门外照进来,正好笼罩在瑶殊身上,她本就仙光缭绕,此刻更是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辉,愈发如天边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女,美得虚幻。 “殿下,”云浮叫住走到门边的瑶殊,她的语气极其郑重。 瑶殊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云浮。 云浮道:“珑渊上神对殿下一片真心,还望殿下莫要辜负。” 昨天,她无意撞见瑶殊和玄晖的私情,却因重重顾虑没敢告诉珑渊,而珑渊看着瑶殊披帛那略带宠溺的温柔眼神,让云浮将试探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想,珑渊喜欢瑶殊,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瑶殊站在阳光下,刺目的背光让云浮看不清她的表情,然瑶殊空灵缥缈的嗓音却比她的身影还要虚幻:“你是这么以为的吗?” 云浮疑惑不解,等着瑶殊的下文,然而说完这一句瑶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北辰宫。 只留云浮一个人站在殿内,阳光恣意洒满偏殿,而她站的位置,恰恰是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瑶殊都没有来找过云浮,月桂树下的事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过去了,至少云浮是这么以为的。 与此同时云浮从下界得到消息:流恒被其主官霁文上仙逐出了玉府,并革除仙籍司的官职,贬回下界待命。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如今一朝跌落,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难怪人人都想要权力,轻飘飘一句话便可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云浮厌恶地搓了搓手,有点恶心。 —— 北辰宫后的云海苍茫无涯,珑渊将之辟为试炼场,成了云浮经常修炼的地方。 试炼场上,云浮和陆吾过了数百招后渐渐显出颓势,在陆吾的劈山锏挑开纯钧剑即将刺中要害时,云浮及时将腰往后一仰,金锏险险贴着腰腹擦过,云浮以剑拄地,凌空翻转数圈拉开和陆吾的距离,将剑一收,站在云台边平复气息。 陆吾见势也收了金锏,面不改色地站在不远处,丝毫不像与人对战将近一个时辰的模样。 等云浮缓过气来,才上前抱拳道谢:“多谢嘉陵神君肯陪我练剑,此次我又在你手下多走了四十招!”尾音洋溢着几分喜悦。 陆吾面容俊美却冷淡,吐出的话也冷冰冰的:“尚可。” 若是旁人能看到这场比试,一定会对陆吾的话捶胸顿足,云浮目前的修为,起止是尚可二字可以形容的。 陆吾是拥有半神之力的神君,天庭大名鼎鼎的战神。 而云浮只是北辰宫的属官,协助珑渊上神处理政务的仙使,却能在陆吾的双锏下走过数百招而毫发无伤,整个天界的上仙神将加起来也没有几人能有如此能耐。 云浮从踏入北辰宫至今,才过了短短五十年,便已有超过旁人数千年修为的实力。 实在是令人骇然。 然而云浮却不自知,毕竟这些年与她对练的不是陆吾便是珑渊,大多数是陆吾,珑渊毕竟身为上神,即使不用神力,修为之于云浮也是绝对的碾压,与其说是对练,不如说是陪她过家家,久而久之,云浮也就不好意思再找珑渊练剑了。 云浮得了陆吾的肯定也不满意,转头看向试炼场边上的珑渊,她和陆吾比试到一半的时候珑渊就来了,然而双方正比试得激烈,谁也没有停下,结束后才有空看向珑渊。 珑渊难得穿了件碧青色常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清冷温润,莲目潋滟,他朝云浮微一颔首,云浮便满意地笑了出来,眸中寒潭化作一汪春水,波光盈盈。 陆吾和云浮步下试炼场,一前一后朝珑渊走去。 陆吾和云浮朝珑渊行了一礼后便沉默地听候吩咐。 珑渊突然出现在试炼场,应是有要事要吩咐他们。 只听珑渊道:“陛下传三位上神午后前往云极宫侯召,你二人随我同去。” 云浮和陆吾皆神情一凛,自从来到上天庭,云浮才发现天庭的政务很早就已经有珑渊主持,而天帝已经几十年不曾露面。 虽说珑渊经常前往云极宫侍疾,但陆吾和云浮一次都没有跟随珑渊前往,这次忽然让他们一起,莫非陛下已经……到了大限? 然而这话谁都不敢说,陆吾和云浮都只能齐声应是。 云浮第一次上云极宫时便被这座宫殿的孤寒震慑住。 云极宫论华美不输三十五重天任何一座宫殿,论巍峨同样压过三十四重天的太微宫,然而漫漫云端,白茫茫一片的天际,只有这一座宫殿屹立其上,殿外孤零零立着一株扶桑树,金色树干和淡金叶片成了天宫唯一的颜色。 这便是天帝的寝宫,高处不甚寒。 三人在云极宫门外碰到了玄晖和瑶殊。 自从当年披帛事件之后,瑶殊停止了对云浮的试探,虽然在三十五重天经常遇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以至于云浮至今都没明白当初瑶殊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今日之前,云浮也有几年没有看见玄晖和瑶殊二人了。 玄晖一改往日猖狂邪佞,表情阴翳森冷,瑶殊则有些魂不守舍,珑渊则神情淡漠,比起二人却冷静不少。 此时的云极宫既无莲池,也无琼花,不过数株常青的柏树,冷清中透出几分肃穆。 玄晖和瑶殊也带了近臣,显然是天帝特地吩咐的,几人跟随三位上神进入正殿。 殿内已经坐了数名上仙,看见步入殿中的三位上神后纷纷起身行礼。 云浮打眼望去,天庭中有地位有实权的上仙都来了,九霄仙尊端坐其中,其余几仙赫然在列,就连常年在封地的毕禹上仙来了。 这阵仗,俨然是要交代后事,云浮暗暗心惊,没忍住和陆吾对视一眼,同样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惊疑。 天帝曜天金红龙袍,发束金冠,高坐于宝座之上,面容威严,无喜无怒,淡淡睨视下首众人。 这是云浮飞升以来第二次看见曜天,第一次还是她刚飞升的时候,那时曜天威严冰冷,漠视众生,凛然到让人不敢直视。 百余年后再见,曜天容颜丝毫没有变化,威仪更胜从前,亦看不出任何病重的迹象。 珑渊、玄晖和瑶殊上前行礼,云浮等人紧随其后。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平身,坐。” 曜天开口,沙哑的声音才透出一丝病重的痕迹。 珑渊和玄晖分别坐在曜天左右,瑶殊坐在珑渊下首。 曜天淡漠威仪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数百年前,朕已钦定长子珑渊为储君,日后诸卿好好辅佐。” 在场诸仙齐齐应诺:“是。” “另……” 众仙俯首恭听。 “珑渊和瑶殊定亲已有五百年,是时候举行大典完婚,婚期定在年内,着礼官即刻去办。” 曜天话音一落,诸位上仙自是恭敬应诺。 三位上神却神色各异。 瑶殊微抿起唇,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目中情绪,玄晖从进殿开始嘴角便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阴沉沉的,听到曜天的话,面容越发阴戾。 珑渊…… 云浮悄悄朝珑渊望去,他恭敬地朝着上首的曜天微微俯首,表示听从曜天的吩咐,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实在有些诡异。 第96章 曜天之后简单交代了些六界的政务,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玄晖,仿佛这个儿子不存在。 自那天以后,天界开始为珑渊的婚事忙碌,无论是上天庭还是下天庭都是来来往往的仙娥仙童,仙官仙使。 礼官定了吉日为八月初九。 今日是四月十七,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天庭近万年都没有准备过上神的婚礼,举办一场六界皆知的大婚,四个月的时间,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云浮也很忙,她作为北辰宫属官,婚礼很多事宜要她亲自过问。 刚有小仙娥捧着几批东海龙族献上的朱红鲛绡问她要用在北辰宫的哪里,云浮的手轻轻抚过轻薄如烟,柔软细腻绡纱,淡淡道:“用作寝殿的纱帐吧。” 第108章 陆吾这个时候来了北辰宫,云浮问他:“殿下呢?” 陆吾道:“在太微宫,三十四重天也乱做一团。” 云浮又问:“玄晖呢?他没有什么动静?” 陆吾瞟了一眼等着云浮示下的仙娥仙童,等到人都退下后才道:“不见了,从云极宫回来就没见过他。” 云浮神情凝重:“他不会那么安分的。” 陆吾道:“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只要陛下还在,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云浮了然,或许曜天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着下令要珑渊和玄晖举行婚礼。 陆吾和云浮忙了一整天,直到星辰漫天才有了休息的时间,北辰宫渐渐安静下来。 珑渊回来时,云浮还在正殿整理仙官们送上来的贺表。 傍晚的光线将殿前的玉阶染成琥珀色,琉璃瓦上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晕,仿佛整座宫殿被浸在温暖的霞光里,窗外漫进来的夕照将云浮的身影拢上一层暖暖的光,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恬静,仿佛只要待在北辰宫,就可以无条件的做任何事。 云浮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珑渊站在殿门前,夕阳斜照,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他背光而立,如冰似玉的面容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殿下?” 云浮轻唤珑渊。 “云浮,”珑渊清冽的嗓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我想让你去十域营。” 云浮一怔:“这个时候?” 她作为北辰宫属官,北辰宫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如今婚礼在即,明明有很多事要忙,珑渊却突然要将她调离。 不知道为什么,珑渊始终站在门口,没有朝殿内走一步,以至于云浮都无法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的心绪,只听珑渊道:“你为北辰宫属官已有十年,不必再在此职位耗下去,去十域营做副将,掌一营天兵,有陆吾在,你以后的路会更好走。” 如今九州营被九霄的势力瓜分,而十域营大多是陆吾的人,这个时候过去的确是很好的时机,以云浮如今的实力,将来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可是这个时候,珑渊大婚在即,云浮作为北辰宫属官,北辰宫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珑渊却突然要调换她的职位。 是不想让她参与婚礼吗?这个念头在云浮脑中一闪而过,不由心慌气短,忙将这几十年在北辰宫的点点滴滴过一遍,自觉没有做什么出格或容易引起误会的事。 “殿下为何突然这个时候要将臣调走?”云浮的语气甚至有些无措。 珑渊依旧站在门边:“无他,只是觉得你该更进一步。” 是这样吗? “你不愿意?” 云浮沉默,于情于理,珑渊的此番操作对她是最好的安排,在北辰宫五十年,她的修为一骑绝尘,早已超过大多数上仙,偶尔去三十四重天或则下天庭,遇到她的仙使乃至仙官都毕恭毕敬。 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经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云浮,因一朝得上神珑渊青眼,自此一飞冲天。 北辰宫的属官的确已经不适合她,她去了十域营,便可掌握兵权,得到更多的权力,就像当初对珑渊说的那样。 再者,当年在妖界将她和桃夭推出去做挡箭牌的几个小仙,已经陆陆续续消失在上天庭,只有衡垣,因为毕禹上仙的的势力过于强大,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去了十域营或许有更好的机会。 可这意味着她就要离开珑渊,离开这座庇护了她五十年的宫殿。 寝殿的大红色鲛绡帐旖旎美丽,从高高的殿顶静静地垂落至地面,将宽大华丽的拔步床层层叠叠遮罩其中。 珑渊和瑶殊会在里面洞房吗? 细密疼痛的如针刺一般从心脏蔓延,云浮苦笑,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 “殿下,您爱月神殿下吗?”冷不丁的,云浮还是问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看见瑶殊和玄晖接吻的那一天她本想问珑渊的,可是珑渊看着瑶殊披帛那温柔宠溺的眼神,让她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此时此刻,她还是将问题问了出来。 黄昏的寝殿温暖而静谧,光线静静在窗棂间流淌变幻。 云浮低着头不敢看珑渊,虽然她看不见珑渊的表情,但是如果她抬头,珑渊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苦涩。 良久,只听珑渊清越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不疾不徐,温和平缓:“我会和她成亲。” 这不是云浮预想的答案,却也和那个答案差不多,珑渊何等敏锐,又怎么会不知道瑶殊和玄晖的事,可他依然坚持娶瑶殊,若是不爱,又怎会做到这一步。 既然如此…… 云浮低头笑了一下,眼泪险些控制不住,她努力将泪水憋回眼眶,道:“但凭殿下吩咐。” 云浮去十域营的第三个月,天空忽降异象。 天界有日月,却无昼夜,即使是夜晚天地也明亮清晰,只不过天色变得幽蓝静谧。 但那天白天,天空忽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彼时云浮已有自己的玉府,天色黑尽时她正在玉府之中,虽然惊异但并未多想,直到陆吾来找到她:“陛下陨落了。” 云浮脸色大变,曜天死了!曜天竟然这个时候陨落,离婚礼只差一个月! “殿下在何处?” “还在太微宫,陛下去的突然,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决断,他此刻亦抽不出身。” 云浮望着浓黑如墨的天色,不由十分担忧,她之前从未经历过神陨,不知会对天界带来什么影响。 她问陆吾:“那接下来殿下作何打算?可需要守孝?” 陆吾立刻明白了云浮的意思:“天界不似凡间,不需要守孝太久,陛下神魂已消散于天地间,待神陨的异象结束后,天界会为天帝建一座往生祠,众仙共同祭拜,但这与大殿下御极并不冲突。” 云浮依然没有放松,她问:“玄晖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自从那日云极宫之后,至今不见踪影。” 云浮闻言更担心了,陆吾也目露担忧:“玄晖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一定在酝酿什么,可是殿下命人寻遍六界也找不到他。” 云浮只是十域营一个副将,她已经没有理由直接去找珑渊,只能问陆吾:“殿下对二殿下之事可有说过什么?” 陆吾摇头:“找不到人,殿下也无可奈何。” “那……” “什么?” “……没什么。” 云浮本想提醒陆吾注意瑶殊的动向,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玄晖喜欢瑶殊,并为了瑶殊与兄长争锋相对,这是天界皆知的事,可是天庭似乎并没有人知道瑶殊喜欢的是玄晖。 所有神仙都以为瑶殊与珑渊两情相悦。 天界的天空整整黑了七天才得见一丝光线,天庭的所有事务也停摆了七日,待众仙祭拜过曜天后,云浮还是忍不住去了北辰宫。 她走后北辰宫还没有新的属官,礼乐司派了几个仙官负责北辰宫的诸多事宜,他们都知道云浮是珑渊的仙使,看见云浮前来,不仅没有询问,反而点头哈腰将人迎了进去。 云浮照旧是在正殿等到黄昏才见到珑渊。 珑渊显然没有意料到云浮会来找他,看见人在正殿时不由微微一怔:“怎的忽然来此?” 珑渊本已踏进正殿,此时反而后退了一步,重新将自己藏匿于阴影之中。 这一动作在云浮看来以为是珑渊不愿见到她,心口不由一窒,她规矩地站在殿中,低头恭*敬行礼,然后才道:“天帝陛下神陨,臣有些担心殿下。” 珑渊清泠如玉的声音温柔和缓,忧伤却十分浅淡:“我无妨,你不必过于担忧……在十域营还好吗?” 云浮笑道:“很好,嘉陵神君很照顾我。” 她去的天兵营刚好在陆吾麾下,陆吾亦有用心在培养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还是云浮主动开口:“臣今日前来,除了宽慰殿下丧亲之痛,还担心二殿下对殿下不利。” 立于背光下的珑渊纹丝不动,有微风拂过,将他雪白的袍角扬起又落下,珑渊的声音很轻,似乎要飘散在空中:“我已派天兵四处寻找玄晖的踪影,一有消息就会禀报,”末了,又加上一句,“他不是我的对手,你不必有有心。” 终于说到了这里,云浮在心中几经酝酿,还是道:“会不会……月神殿下……”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挑拨离间,可是云浮不吐不快,如果玄晖真的在密谋什么,而瑶殊在其中隐瞒,那珑渊不一定会有胜算。 殿内又静了下来,风拂过木香花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云浮还是第一次告这种状,她说完话就不自在的别过了眼睛,不敢再看珑渊一眼。 终于,在细微的风声中,云浮听到珑渊有些冷淡的嗓音:“我已决定一个月后御极,同时与殊儿大婚,册封她为天后。” 第97章 第109章 “哦……”云浮听到自己镇定的声音,“殿下既然已有决断……”她终究没忍住用手捂住胸口,很奇怪,不疼,只是有些空落落的,云浮眨了眨眼睛,甚至还对珑渊笑了笑“臣也不便多言,恭喜殿下。” 她很庆幸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出北辰宫,没有在珑渊面前露出破绽,站在宫门外,云浮望着茫茫云海,不由自嘲一笑。 她以为她能守住自己的心的。 大梦泽初见,她一见倾心,得知珑渊有未婚妻后,依然能坦然放下。 北辰宫再见,她才惊觉当初在溪水中看见的小龙不是什么东海龙族,而是天界的上神珑渊,她被权力玩弄于鼓掌,而珑渊从权力的漩涡中救了她,在北辰宫一住就是五十年,他教导她,培养她,保护她。 让她从一个身份地位,法力低弱的小仙,成长为法力高强人人歆羡的仙官。 虽然云浮知道珑渊对所有人都同样温和,可还是忍不住陷在这温和之中,等回过神来时已无法自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今他明确地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会娶瑶殊。 如此的坚定,不容置疑。 从一开始,她便只是珑渊和瑶殊爱恨纠葛的旁观者,天庭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配角,是她没有认清自己。 云浮深深吸了一口气,到此为止吧,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她还有旧怨未了,其他的,能放下便放下。 云浮没有回头看北辰宫一眼,而是望着翻滚的云海,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放下这段感情。 一个月后,珑渊上神御极成为天帝,晓喻六界,四方威服,同一天,珑渊和瑶殊大婚,并册封瑶殊为天后。 这一日,三十四重天金辉如瀑,遍堆锦绣,太微宫门前,数万神仙皆着礼服列队等候,天上仙鹤鸾凤翩然起舞,清啼阵阵,伴着悠扬的仙乐,一切都是那么的喜庆欢欣。 在这个最隆重的日子,天庭稍有地位的仙官都前来恭候天帝大喜,有品秩的皆可在三十四重天列席,不过只有地位更加尊崇的上仙神将才能站在太微宫前的广场上,饶是如此也密集有序地站了数以千计的仙官。 因非上仙,云浮的位置稍稍靠后,她站在一众仙官之中,低眉顺目,神情无悲无喜,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与她无关,只静静聆听仙子们奏出的天籁仙音。 礼官站在太微宫的台阶上高声传唱:“吉时到……恭迎天帝天后——” “恭迎天帝天后——” 云浮漫无目的地想,今日珑渊大概会穿红,她还从未见过他穿红衣,他生得那么好看,穿红也一定很美吧。 人群中有一瞬的骚动。 云浮回神,才发现礼官唱贺完后,婚礼的主人公并未及时出现。 她左右张望,发现所有仙者都很迷茫,显然也对这个意外一无所知。 站在高处的礼官慌乱了一瞬便很快镇定下来,用法力将声音传遍三十六重天每一个角落:“吉时到——恭迎天帝天后——” 众仙翘首以盼,眼看吉时就要过去,依然不见珑渊和瑶殊的踪影,人群开始切切私语。 “该不会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这么重要的日子岂是能够随意耽搁的,错过吉时可是大凶。” “已经派人去催了。” 这时一个礼官从长长的宫道尽头疾步走来,他出现的方向正是珑渊和瑶殊本应出现的位置。 那礼官神情还算镇定,云浮却一眼看穿他深藏眼底的慌乱,他穿过一众神仙,径直朝太微宫高处的礼官跑去,耳语一阵,两人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片刻后,拿主意的礼官高声道:“婚礼暂时延后,请诸位仙官稍待。” 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婚礼延后? 天帝和天后的婚礼,岂是能延后就延后的? 云浮皱眉,她立刻想到珑渊和瑶殊可能出事了,她抬头朝陆吾站的位置看去,见他立于众仙之首,同样在凝眉沉思,看来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浮环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想退走,三十四重天剧烈地晃动起来,巍峨的天宫忽然震颤不止。 众仙毫无防备,被颠得东倒西歪,天空中盘旋的神鸟发出受惊地哀鸣,四散飞窜。 整座仙京高居三十四重天,太微宫和众仙玉府都聚集于此,结界森严,重兵守卫,能有如此剧烈的震动,只可能是天界有人入侵。 除了几位上仙还算镇定,其余的仙官仙使已经开始慌乱:“发生了何事?” “为何天宫会突然震动?!” 陆吾单锏拄地,无论天宫如何摇晃身形皆稳如泰山:“南天门守卫!” 他的法力比方才的礼官高出不知多少,这一声更是蕴含了深厚修为,顷刻间将冰冷却蕴含力量的声音传荡天庭,震得天宫嗡嗡作响。 云浮站的位置刚好靠近一尊麒麟神兽雕像,她修为本就不俗,又有雕像可做依靠,好歹没有像一些修为低下的仙官摔得毫无形象。 陆吾刚刚吼完震动便停了下来,天宫恢复平静,神仙们连忙相互搀扶着爬起来。 有人不解的问:“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可是陛下御极,天帝大婚的大日子!” 陛下御极天帝大婚,有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闹事? 云浮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时南天门的一名守卫身披重甲疾步奔来,径直朝着陆吾的方向跑去,他脸上的惊惶令云浮愈发不安。 只见守卫在陆吾面前停住,抱拳道:“启禀嘉陵神君,魔族忽然围攻天界,陈兵幽玄境,足有数十万众,领头者……领头者是……是……” 守卫磕磕绊绊半天讲不出个名堂,有仙者有已经急不可耐:“领头之人是谁你快说啊!” 守卫深深低下了头:“……是二殿下!” 全场哗然。 云浮闭上了眼睛,难怪之前遍寻不见玄晖踪影,原来是去了魔界。 今日天帝大婚,天界诸仙界聚于此,守卫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诸仙耳边,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恐慌。 “魔界此时攻打天界,恐怕早有预谋!” “二殿下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愧是……” 魔神。 那仙官没有说出的话,其余神仙在心中默默补上,自玄晖出生起,他邪恶乖戾的性格便与天庭格格不入,众仙内心都很恐惧他,却碍于曜天不敢多言,但每个人都心中都明了,玄晖叛出天界是迟早的事。 云浮也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玄晖蛰伏数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吧。 此时天宫已经恢复平静,她却有一种天旋地转之感。 众仙担忧不已,有神仙急忙问:“陛下现在何处?” 曜天陨落,当今陛下指的自然是珑渊,玄晖叛乱,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龙珑渊了。 云浮下意识向陆吾看去,但见他下颌线条微微绷紧,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又一个仙官驾云而来,看他来时的方向,应当是从三十五重天下来的,还未落地众仙就纷纷围上去:“陛下呢?” “陛下何在?” “二殿下叛逃魔界,还攻打天庭,陛下可知道?” 那仙官显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阵仗,慌乱又无措:“小仙并未见到陛下,是月神殿下说陛下身体忽然不适,正在内殿休息,至于魔界攻打天界的事她也已知晓,因为月神殿下要照顾陛下无暇他顾,天兵暂时交由嘉陵神君全权差遣,等安顿好陛下后月神殿下会立刻赶过来。” 诸仙完全炸了锅,如此危机之时,陛下竟然身体不适,月神殿下竟也抽不开身,若说其中没有玄晖搞鬼,打死都没人相信。 云浮闻言脸色一白,转身就要朝三十五重天走去,她心中乱做一团,瑶殊究竟对珑渊做了什么! “众将听令!”陆吾的冰冷的声线掷地有声。 云浮被迫停下离开的脚步。 “九州营天兵立刻前往天魔各交界处守住边界,十域营天兵随我前往幽玄境阻止魔界大军!各副将务必率领各营天兵赶赴战场,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陆吾的声音依旧冷静,镇定,慌乱的诸仙也纷纷镇静下来。 陆吾接着道:“二殿下忽率魔族攻打天界,陛下却出事,如此危急之时,还望诸位上仙随我一同前往幽玄境共抗魔族。” 云浮沉沉吐出一口气,天人交战片刻,她决定听从陆吾的话先去幽玄境,此时诸仙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若是她公然违抗陆吾的命令,其他人难说不会效仿,那么幽玄境就真的危险了。 法力高强的几位上仙纷纷应道:“自是应当。” 于是整个天庭的上仙神将跟随陆吾浩浩荡荡赶往幽玄境,期间天庭结界屡屡不稳,数次颤动不息。 第110章 云浮趁机飞到陆吾身边,低声对他道:“瑶殊很可能对陛下做了什么,我有些担心陛下。” 陆吾神色冰冷:“如果瑶殊真的拖住了陛下,你去也无济于事。” 云浮知道陆吾说的是对的,瑶殊到底是上神,她跟本不是瑶殊的对手。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是玄晖的对手,如果陛下不在,天界恐怕很难敌得过玄晖。” 陆吾道:“先去幽玄境,尽量先别和玄晖起冲突,想办法拖住他,等陛下过来。” 云浮十分担忧:“陛下还会出现吗?” 陆吾道:“你应该相信陛下。” 云浮深吸一口气,她相信珑渊,但不相信瑶殊,但陆吾既然如此说,也只能点头,她看了一圈周围的神仙:“怎么不见九霄仙尊。” 第98章 方才她在太微宫就没有看见九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没有出现。 陆吾道:“几天前九霄主动接了巡视九州十域的差使,说陛下大婚在即,不能掉以轻心。” 可今日还是出事了,而九霄却很巧妙地避开,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 云浮面容冷沉,看来天界诸仙,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表面那般忠心耿耿。 他们赶到幽玄境时这里已经一片狼藉,结界早就被豁开一个巨大窟窿,黑沉沉的魔气不断涌入仙界,魔兵密密麻麻占据了近半个州域,而被破坏的结界之后,幽暗漆黑的魔域内,一双双猩红幽绿的魔瞳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魔族同样倾巢而动。 而原先守在幽玄境的天兵已经死伤大半。 幽玄境上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云台,上有一座通体漆黑遍雕游龙的墨玉宝座,玄晖一袭玄衣金纹锦袍,姿态随意地翘着脚坐在上面,明明是上神之尊,漆黑的瞳孔却映出诡异血色,周身魔气肆意,恐怖骇人的气场令在场每一个神仙都心底发寒。 玄晖见满天神仙倾巢而出也无动于衷,稳如泰山坐在宝座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你们的主子呢?让珑渊出来跟我说话。” 与魔族相对而立的诸仙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只有陆吾道:“今日是陛下和月神殿下大婚,陛下无暇来此。” 听到陆吾的话,玄晖虽嘴角含笑,眼神却变得危险:“巧了,本座也打算今日大婚,还特率部下前来迎亲,识趣的,将本座的新娘交出来,今日或可饶尔等一命。” 玄晖的话一出,众仙虽不敢言语却瞬间心知肚明,三位上神的感情纠葛虽然从未被证实,但一些风言风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有的听说玄晖数次请求曜天上神将月神赐予他为妻,都被曜天上神斥责呵退。 有的则听闻两位上神为了争夺月神数次大打出手,珑渊有几次闭关实则是被玄晖所伤。 无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和月神走到大婚这一步,也算尘埃落定,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玄晖竟然会来抢婚。 以玄晖的实力,大可以只身前往太微宫将人抢回来,如今却堂而皇之率领魔族陈兵幽玄境,恐怕索图不仅仅是瑶殊那么简单。 云浮看着高坐云端的玄晖,只觉今日就算直接将瑶殊拱手相让,玄晖也不会轻易罢休。 “玄晖!”一道空灵婉转的女子声音自诸仙身后响起,众仙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瑶殊一身大红金缕霞帔,绣百羽朝凰,略施脂粉,将她本就绝美的面容勾勒得越发夺目,不愧是仙姿玉质,昳丽绝伦的六界第一美人,或许是因为着急赶来,周身环佩叮当作响,更添风韵。 瑶殊顷刻间就来到玄晖面前:“玄晖,我跟你走,让魔族撤兵!” 瑶殊的话一出,在场的神仙更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话震得瞠目结舌,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瑶殊和玄晖二人。 原以为只是兄弟争妻,不曾想月神和魔蛇却早已暗通款曲,那么陛下岂不是…… 众仙不敢再想下去,如今这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置喙的了。 玄晖不知何时早已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瑶殊,半晌,轻声呢喃:“你今日真美。” 云浮却变了脸色,瑶殊竟然孤身依然赶来,那么…… 她站在陆吾身后,没忍住问出声:“陛下呢?” 陆吾脸色阴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玄晖的方向,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想是被瑶殊动了什么手脚,一时来不了。” 云浮大恨:“瑶殊究竟要做什么?!”她看了一眼仍然在对视的玄晖和瑶殊,对陆吾悄声道:“我想去北辰宫……” 陆吾思索片刻后同意:“也好,如今这里局面僵持,我能拖一刻是一刻,你去看看陛下究竟出了何事。” 那厢玄晖已经下了云台,站到瑶殊对面,低沉磁性的声线嘲讽至极:“呵呵……你为了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瑶殊的声音空灵哀婉:“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我不像你受伤……” 之后的话云浮再也听不见,幽玄境那么多上仙,又有陆吾坐镇,她在不在都无关紧要,是以一时也无人发现云浮悄悄离开。 云浮施术瞬移到北辰宫,见北辰宫的守卫都已不知所踪,从庭院到正殿下的廊庑,所有的地方都张灯结彩,满目彤红,触目的喜庆因此刻的阒寂无人而显出几分阴森。 “陛下!!!” 云浮站在正殿大喊。 那些仙娥仙童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是瑶殊将人都支走了。 “陛下!!!” 云浮绕过七彩琉璃屏风来到珑渊寝殿,终于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看见了他。 珑渊一身大红喜服,衣襟和袖摆都绣满了淡金龙纹,莲目微合,眼睫如鸦羽垂落,在白玉般的面颊上投下阴影,宛如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旖旎艳丽。 然而珑渊像是睡着了一般,云浮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他惊醒。 云浮靠近珑渊,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摇晃珑渊的手臂:“陛下……陛下!” 竟是毫无反应。 云浮释出一丝仙气探入珑渊体内,游走一圈,最终在识海发现了一道类似于禁制的东西,想来这便是瑶殊对珑渊动的手脚,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云浮尝试解开禁制却无从下手,一来瑶殊毕竟是上神,法力修为不是她能比的,二则她实在不知这究竟是何禁制,竟然能让堂堂上神昏睡不醒。 也不知此刻幽玄境情况如何,云浮尝试在识海中给陆吾传音:“嘉陵神君,我找到陛下了,但陛下在北辰宫中昏睡不醒,似乎是被瑶殊下了禁制,我解不开您可有办法?” 等了片刻,陆吾略带急促的声音才传来:“玄晖朝三十五重天来了,他的目标是陛下,大半神仙已经陨落于湮日神剑之下,我们都拦不住他,你一定要想办法让陛下醒过来!” 云浮显然没想到她刚走玄晖就追了过来,也很着急:“瑶殊不是已经答应和他走了吗?他究竟要做什么!” 陆吾的声音冰冷得可怕:“他要的不仅仅是月神,他要的是与月神在太微宫大婚,受众仙朝拜。” 云浮脸色一变,于太微宫大婚,受众仙朝拜,这是历代天帝才有的资格,难怪他率领魔族围而不攻,玄晖要的不仅仅是美人,还有六界权柄! 那么瑶殊究竟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云浮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瑶殊究竟对陛下做了什么,我该如何让陛下醒过来。” 她现在已经在珑渊身旁站了一刻钟,然而珑渊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反之他嘴角微微勾起,漆黑如墨的眼睫旖旎潋滟,似乎正沉静在什么美梦中。 陆吾的声音不知因何有些竭力:“你将仙气探入陛下体内,告诉我他识海中的的禁制是何模样?” 云浮再次将仙气探入珑渊体内,她有些不确定道:“似乎是一条墨绿色的龙?” 陆吾闻言立刻道:“那不是龙,是蜃!陛下中了蜃梦花!” “这是何物?” “一种幻术,中术者会陷入幻梦沉睡不醒,短则一日,长则三日,除非有与施术者同等法力,否则这咒术无法解开!” !!! 短则一日,长则三日,等珑渊醒来,恐怕天宫都易主了! 云浮大急:“这禁制是瑶殊所下,我的修为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陆吾那头传来一阵打斗声,几息之后,他又道:“瑶殊在三十四重天将玄晖拦了下来,我正与魔族交战,或许还能拖延片刻,你找一找陛下的贴身之物,必定有什么东西附有他的神力,找到后借助陛下神力便可解开禁制。” 贴身之物…… 云浮看向以手支颐斜倚在炕几上的珑渊,他墨黑的发丝束于头顶,还未来得及带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大红的婚服衬得他如玉的面容愈发明艳,平日里清冷的气质此刻也染上了几分旖旎,神色恬静如画中神祗。 贴身之物…… 第111章 云浮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抬腿压在罗汉床上靠近珑渊,屏着气息动作飞快地将珑渊从上到下摸索一遍,腰间、袖中别无他物,云浮视线落在珑渊拢得一丝不苟的衣襟,有些犹豫。 陆吾的声音响起:“找到没有?”竟是带了一丝焦急。 云浮顾不得其他,飞速地将手伸进了珑渊的衣襟,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云浮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手下传来的温热结实的触感,那结实紧致的肌理轮廓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强自定神,在衣襟间急切摸索,终于触到一块温润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见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质地温润,色如凝脂,镂空雕刻着两条盘曲交缠的龙,龙身蜿蜒如波浪起伏,双龙周身云气翻卷轻盈流动,似要破玉而出。 云浮在如何也在珑渊身边呆了数十年,从未见过他佩戴过这枚玉佩,次看看这却有几分眼熟,但她一时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玉佩被注入了不少是神力,想来应是珑渊十分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时时贴身放在身上了。 云浮施法将神力抽取出来,照着陆吾教的法子将那缕神力珑渊识海,当瑶殊设下的禁制被击散时,云浮兴奋地大喊:“解开了!” 陆吾声音却比她还大:“玄晖和瑶殊在三十四重天打起来了!三十四重天要塌了!” 第99章 云浮又惊又悚:“他们怎么会忽然打起来?” 陆吾有些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陛下解了咒也要一炷香时间才能醒来,三十四重天恐怕撑不住一炷香了!” 天庭的三十六重天,每一重天都相互支撑,若是三十四重天真的被打塌了,那么整个天庭都将不复存在。 云浮只觉得心好累,她看了一眼珑渊,或许是禁制已破,那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凝成一抹带着愁绪的悲悯。 云浮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原样放回珑渊怀里,再次将仙气探入珑渊的神识…… 云浮来到三十四重天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狼藉,太微宫因为附有神力依然完好无损,其他仙宫玉府已经有半数沦为废墟,雕梁画栋的廊柱横七竖八地倒伏在云海之中,金楼玉阶残破不堪,玉屑流珠滚了满地。 玄晖正小心地将昏迷的瑶殊放在太微宫墙角,吩咐魔兵看护后,转身便朝着阻止他的诸仙挥出一剑。 漆黑的长剑上太阳纹映出猩红的光,当神力注入神剑的那一刻,霎时间风云变幻,天地为之变色。 诸仙惊恐万状,毫无昔日仪态,慌不择路地躲避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剑湮日。 云浮看见陆吾亦在其中,他转眼间飞出数百米外,堪堪避过湮日的剑气,而那些没有来得及躲闪的神仙,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就顷刻间化为灰飞,消散在湮日之下。 云浮脸色发白,她素来听说想玄晖如何残酷无情,他的神剑湮日如何可怖,却从来没有过多的感觉,这一刻却切实地体会到了被死亡笼罩的恐惧。 一众魔族看见玄晖轻而易举就让曾经趾高气昂的神仙烟消云散,发出得意放肆的笑声,嚣张地回荡在三十四重天。 在亲眼看见同袍毫无招架之力就消逝于湮日剑下,诸仙纷纷面露恐惧,站在云端恨不得离玄晖老远,谁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玄晖凌空而立,俯视着他的手下败将,暴发出张狂邪肆的笑:“胆敢拦我就要付出代价,本座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六界最强的神,谁才有资格成为六界之主,哈哈哈哈……” 他果然是为了天帝之位来的。 云浮深吸一口气,天宫倾颓,魔族放肆地踩踏在圣洁的仙宫,任由鲜血涂抹纯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玄晖积年累月的怨恨和野心。 在玄晖肆无忌惮的笑声之下,众仙一退再退,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三十四重天。 云浮压下心中的恐惧,骤然飞至玄晖面前,凌空与他对望:“小仙奉北辰宫之命,前来拜见二殿下。” 玄晖收了笑,看云浮的眼神如看蝼蚁:“你是什么东西,让珑渊出来说话。” 也不知道现在距离一炷香时间还有多久,云浮强自镇定道:“二殿下今日所为已放下滔天大罪,陛下不愿见你。” 玄晖目光阴戾:“怎么,是不愿见,还是不敢见?” 云浮道:“今日是陛下继位大典,陛下不愿与二殿下起争执,今日之祸,全由二殿下酿成,他日陛下定会清算。” “啊~~”玄晖拖长的声音令云浮一阵肝颤,“想起来了,本座见过你,你是珑渊的仙使,既然特地赶来送死,那么本座便成全你。” 玄晖压根不耐烦听云浮啰嗦,举起湮日就朝云浮劈来。 陆吾惊恐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云浮快逃!!!” 珰—— 一声震彻天地的金铁交鸣,狂暴的神力冲击如怒涛般席卷四周,震得三十四重天的残垣断壁簌簌颤抖,原本惊恐闭目不忍直视的神仙们纷纷睁眼,震惊地发现那柄横行无忌的湮日神剑竟被生生挡在半空! 只见云浮双手共举一剑,剑身通体银白,却在注入法力之后化为纯金,两条淡金色的虚幻龙影在剑身游走,光芒柔和,却能将湮日的魔气全部逼退,令之无法伤及无辜。 玄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渗着丝丝寒气:“丹、曦、剑,珑渊对你可真是信任有加,连他的神剑都能为你驱使。” 云浮根本无法回答玄晖的话,她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丹曦是珑渊的佩剑,威力不输玄晖的湮日,然而神剑毕竟只能为上神所用,云浮以仙躯强行驱使势必会遭受反噬。 远处的陆吾将云浮与玄晖相抗的一幕尽收眼底,饶是见惯大风大浪也被骇得心惊肉跳,他连忙传音给云浮:“别和他硬抗,即使你有陛下的神剑也不是玄晖的对手!” 云浮牙关紧咬,因为承受不住两股神力的威势七窍已经隐隐流血:“那你倒是来啊!” 陆吾自己倒是想上:“我用不了陛下的神剑!!!” 云浮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她能用珑渊的佩剑陆吾却用不了,玄晖见一召被阻,冷笑一声,丝毫不将云浮的不自量力看在眼里,举起湮日毫不留情又是狠狠一劈,磅礴的神力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云浮意识几近模糊,只能凭着本能挥剑格挡,虽然靠着丹曦的神力挡住了湮日毁天灭地的威势,却被巨大的冲力击飞数丈远,身子重重撞上太微宫前的十二神兽雕像,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地不起,手中仍然紧紧握着丹曦剑。 “云浮!!!”陆吾从远处奔来,险些被玄晖的剑气碰到,不得已只能停在外围,连向云浮输送法力都做不到。 玄晖终于将卑微如蝼蚁的小仙放在了眼里,他斜晲云浮,居高临下的眼神却如看死人:“很好,有胆量,今日本座便赏你个痛快。” 湮日第三次凌空,剑身上猩红的太阳纹宛如诅咒,天色暗了下来,黑沉沉一片,连日月都畏惧湮日威势。 不能,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云浮半跪在地上,身体的剧痛已经让她无力起身,但她仍然不顾一切地将源源不断的仙气注入丹曦。 龟缩在外围的众仙骇然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娇软柔弱的仙子,竟然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吸收着周围的仙气,且转眼就将仙气炼化倾注于丹曦之内,与此同时,她七窍鲜血不断汩汩流出,五内恐怕已受重创,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再难活命。 轰—— 又是悍然一剑,云浮撞上的神兽雕像都不堪重负被击得粉碎,丹曦剑终于脱手,她在一地残骸中连滚几圈才停下来。 上空响起玄晖嗬嗬的笑声,传入众仙耳中无不毛骨悚然,他啧啧道:“天界竟然还有如此硬骨头,本座忽然舍不得你死了……” 玄晖眯起一只眼睛对着云浮满身是血的身体做瞄准状,湮日在空中轻轻一划,云浮被左边小腿的剧痛激得惨叫,一片带血的肉就这样硬生生被剐了下来。 仙体血肉与元神融为一体,玄晖这么做,凌迟的不止是云浮的□□,还有她的神魂。 陆吾目眦欲裂,举起双锏以半神之力拼命抗下湮日的第二剑:“二殿下,她终究是陛下的人。” 湮日剑尖朝着陆吾一挥,陆吾的所有攻击都被化为无形,还被剑气重创,陆吾不得已释出全部神力拼死相抗,才免于成为湮日之下亡魂,饶是如此也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玄晖邪魅的眼珠微微一斜,用眼尾晲视陆吾,似是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其他神仙见天界最强战神都败于湮日剑下,越发不敢上前。 玄晖一连在云浮身上划下数道伤口,无不是连血带肉活生生割下来。 “啊!!!” 云浮痛的撕心裂肺,在废墟中痛苦地挣扎翻滚,她连求速死的力气都没有。 众仙不忍猝读,纷纷闭上了眼睛,而她的惨状终于愉悦了玄晖,再次让他发出猖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尔等都给我看好了!这就是忤逆本座的下场,无论是瑶殊还是天帝之位,都只会是我的!谁敢反对,这就是下场!!!” 第112章 玄晖*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仙,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玄晖轻蔑地瞟了一眼早已晕过去的云浮,玩够了正打算一剑结果这个不自量力的女子,滚落一旁的丹曦剑忽然微微一颤,紧接着骤然朝玄晖飞去,叮地一声与湮日相撞,挡住了玄晖的最后一击。 玄晖猝然抬头,看见踏虚而立的珑渊,因为来的匆忙,珑渊依然穿着大婚的礼服,红衣如血,宽大的袖袍猎猎翻飞,衣摆处金线绣着的龙纹光华流转,衬得那张如玉的面容愈发惊心动魄。 众仙看见珑渊如见救星:“陛下!” “陛下终于来了!” “天庭有救了!” 玄晖咬牙切齿,眸光森冷:“珑、渊!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珑渊没有理会玄晖,他一眼便看见被伤的惨不忍睹的云浮,瞳孔微微一缩,闪身来到云浮面前,他蹲下身,宽大的衣袍垂落在地,沾上满地血污亦不自知,然而在手即将触碰到云浮脸颊的瞬间又猛地收回来,紧握成拳。 珑渊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唯有滚动的喉结泄露出一丝情绪。 不远处与湮日相抗的丹曦光芒骤盛,剑身上缠绕的龙影倏忽变为四条,游走间带出凌人的气势,玄晖节节败退。 “陆吾。”须臾,珑渊重新睁眼,低头看着人事不知满身血污的云浮,平静的面容下是翻腾汹涌的惊涛骇浪。 陆吾擦尽嘴角血迹,步履迟缓地走近珑渊,显然也伤的不轻。 “将云浮带回北辰宫疗伤。”清泠的声线此刻显得十分低沉。 “是。” 云浮的伤实在太重,陆吾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人带走。 珑渊这才直起身,他闭上眼,直到心绪完全恢复平静,才转身漠然看着陷入癫狂的玄晖:“往日你如何放肆,我都可以不计较,今日,你过分了。” 第100章 玄晖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放肆?我只不过是争取我想要的东西,何来放肆?” 珑渊素来温和的莲目一片冰冷,他没有和玄晖争辩,只静静地站在那,渊渟岳峙,任由丹曦将玄晖逼得节节败退,高挑挺拔的身影令在场诸仙心安不已,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法力,连忙出手与周遭魔族战作一团。 比起珑渊的镇定,自从珑渊出现玄晖就越发不对劲,他握着湮日疯狂挥舞,在空中留下道道红黑交织的剑痕,珑渊却始终凝定不动,仅凭神念就可以催动丹曦化解玄晖所有攻击。 然而越是这样玄晖越是癫狂。 从来,从来都是如此!无论他做什么,珑渊都只会静静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笑话,仿佛他从来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就连瑶殊也是,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瑶殊的,父皇却还是将瑶殊赐给了珑渊,而珑渊明明知道他与瑶殊互生情愫,却依然坚持要与瑶殊大婚。 之所以会这样,不过认为他敌不过他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将珑渊所有的一切都抢过来,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玄晖发出暴怒的吼声:“珑渊!!!有种就与我一战!!!” 珑渊掠至空中,神情冷淡地看着玄晖:“你不是我的对手。” 玄晖神色狰狞:“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先与我打过再说!” 珑渊道:“你若败,朕会将你囚于堕神渊。” 堕神渊,用于关押犯下滔天大罪的神仙,凡是被囚堕神渊的神仙,此生都无缘得见天日。 玄晖眼角一抽,阴恻恻地笑了:“兄长终于不装了……但你若败,本座会让你连堕神渊都去不了,你注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珑渊无动于衷,清冷的莲目没有一丝情绪,他一扬手,丹曦便回到他的手中:“那就比一场。” 直到数百年后,当时在场的很多神仙依然记得那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的一战,天界两大上神为了争夺帝位和美人在太微宫生死相搏,殊死一战。 三十四重天终究还是坍塌,除了太微宫依然矗立天界,其余仙宫皆被两股肆虐的神力摧毁碾成齑粉。 后来诸仙因承受不住狂暴的神力不得不退至下天庭,只记得天崩地坼之后,茫茫灰烟之中,湮日泯灭,玄晖单膝跪在珑渊面前吐血不止,而珑渊自始至终,大红的衣袍都未沾上一丝血迹。 丹曦刺进玄晖胸口,轻轻一剜,玄晖痛得闷哼出声,却牙关紧咬,半晌后切齿道:“有种就杀了我!”随即又不怕死地挑衅,“啊……我忘了,你根本杀不死我,哈哈哈……” 珑渊手腕一转,便生生将玄晖胸前的血肉剜下一块来。 “呃……” 玄晖再无挑衅的力气。 珑渊眉眼淡漠,语调冰冷:“虐杀乃妖邪行径,堂堂上神,不当做此不耻之事,这一剑就当是个教训,从今以后你便去堕神渊忏悔赎罪。” 玄晖呵呵笑出来,事到如今,他的语气还是那般轻慢,在珑渊将剑撤回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丹曦再度往自己胸口送:“即使父皇死了,也轮不到你教训我,我玄晖,宁死不向你俯首,不为你所困!” 心口为上神软肋,纵然不死也会重伤元神,沉眠千年不醒。 “不要!!!” 原本昏迷不醒的瑶殊此刻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珑渊将丹曦没入玄晖胸口,瞬间肝胆俱裂,她狂奔着扑到玄晖身侧,双手紧紧抓住丹曦,任由鲜血滴滴从掌心滑落,她跪在地上凄声哀求:“珑渊,求你不要伤害玄晖。” 珑渊面如寒霜,目含冰雪,对苦苦哀求的瑶殊道:“你可知他今日都做了什么?天庭大半天兵,数千神仙皆亡于湮日剑下!” 瑶殊怆然泪下,神情凄婉:“这都是我的错,玄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不该因为畏惧曜天上神就答应与你大婚,才逼得玄晖不得不走到如今这一步,我知道你近日不断往九州十域增派天兵,猜到玄晖今日会来抢婚,所以假装不适引你靠近后给你下了禁制,我怕他敌不过你,我不忍心玄晖受伤才会算计你,我以为只要我愿意跟他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我也劝不住玄晖……天界如今惨状都是我的错,若要论罪,就连我一起论好了!” 珑渊眉心抽动,他因心存愧疚,加之他一直认为瑶殊天真纯良,故而从不对她设防,却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刻着了瑶殊的道,不仅造成如今惨烈的局面,还累得云浮…… 珑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 玄晖则没料到瑶殊会为了她能够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得罪珑渊,邪魅狂妄的脸上此刻全是动容和无措:“殊儿……”他一直以为瑶殊更看重的是天后之位,所以宁愿嫁给珑渊也不愿和他走。 珑渊闭目良久,最终睁开眼睛,重新恢复了冷静,将丹曦剑收回。 瑶殊见状连忙揽住玄晖,她穿着于珑渊如出一辙的红,却毫无顾忌地在珑渊面前与玄晖相拥:“珑渊,看在我们三个一同长大,相依为命千年的份上,绕过玄晖这一次,放我和玄晖离开吧,我发誓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踏入天界一步,也绝对不会让玄晖与你争夺天帝之位。” 玄晖不屑一笑:“不必求他,他根本杀不了我!” 上神是不死之身,珑渊能打败玄晖,却也只能将其幽禁。 珑渊并未因瑶殊的恳求而松口,他的神情十分冷淡:“近十万天兵和数千名仙君的性命,如此罪过岂能轻易绕过,堕神渊他非去不可。” 玄晖冷笑不语。 瑶殊连忙膝行几步拽住珑渊袍角:“玄晖不能去堕神渊!玄晖不仅掌控了魔界,就连妖界都已臣服于他,如今魔界的大军只是头阵,若是玄晖出事,魔族和妖族必叛,就算到时候没有了玄晖,六界业已大乱,珑渊,让六界自相残杀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玄晖心口的伤咕咕流血,脸色已近灰败。 珑渊神情越发冰冷:“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瑶殊见玄晖快要支撑不住,慌乱之下大吼道:“是!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执意要娶我的原因我也知道!” 嗡—— 丹曦剑意陡然大盛,金芒之中四条金色龙影越发剧烈地游走,彰显主人翻涌的心绪。 珑渊低声重复:“你知道……” 瑶殊有一瞬被珑渊的表情吓到,虽然他清冷如冰雪的面容令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然眼底深黑的墨色却无端让人恐惧,瑶殊从来没有见过珑渊这般可怖的模样。 然而话已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瑶殊泪眼朦胧中流露出一股怨恨:“是,我知道!所以珑渊,你不要怪我会选择玄晖……我爱他,求你放过也放过我,从今以后,我愿意和玄晖退居魔界,与天界井水不犯河水,”瑶殊似乎怕珑渊不同意,连忙右手举天,并拢双指,“以我神魂起誓,瑶殊和玄晖,今后愿退居魔界,绝不进犯天庭一步!如违此誓,瑶殊愿受九天雷劫,神魂俱灭!” 话音刚落,原本缓慢浮动的云层骤然疾驰起来,顷刻间风卷云驰,天空隐隐传来闷雷声响,须臾,风停云止,天际重复澄明,瑶殊手腕间已经落了一道雷印,誓约既成。 第113章 珑渊仰头望天,神情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那一瞬间,脸上似乎有一种大势已去的颓然,他缓缓闭目,再睁开时,面容复又平静无波,他道:“记住你们的话,约束妖魔两界,自此与天界无犯。另,你和玄晖都必须将还未消散的仙者神魂聚集温养,助他们早日复原以赎今日罪孽。” 瑶殊闻言泪流满面,连连点头,不敢再看珑渊一眼,带着已经神智昏沉的玄晖,召集所有魔族离开了天庭。 徒留三十四重天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珑渊一袭大红长袍,孑立于废墟中,空茫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高挑挺拔的身影冷寂而寥落。 云浮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试探着动了动手,发现身上的剧痛已经消失。 她死了吗? 云浮摸索着坐起来,也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光滑温软,她记得昏迷前于玄晖对战的时候脸颊上不小心割出了数道裂痕,现在竟然一丝痕迹也无。 她又摸了摸被玄晖凌迟过的地方,发现之前被割下血肉的部位都已经愈合恢复如初。 所以,她真的死了? 据说神仙的死亡是神魂俱灭烟消云散,但没说过烟消云散后意识还会残存在空虚黑暗之中,这也太折磨人了吧,早知道如此就不要那么逞强了,她没事去和玄晖硬抗什么啊?到头来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难道以后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了吗? 还不等云浮胡思乱想完,便见漆黑的头顶忽然泄出一丝亮光,紧接着,黑暗似是被切割成数瓣,数道光线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涌进来,那缝隙越来越大,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云浮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云浮才看清周围的景物,发现她竟然是在一朵金莲的花苞之中,所以方才觉得黑暗,现下花苞散开,自然能够看清周围之景。 这又是什么情况? 云浮还未来得及四处打量,就听见一道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醒了。” 那声音清淡,温和,听不出一丝情绪,似在诉说平常。 是珑渊! 第101章 云浮猛地转头,便见珑渊端坐于离她不远处的莲叶之上。 周围碧波万顷,平静的水面上挤满了挨挨擦擦的荷叶,叶缘微卷处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华,数不清的莲花自叶间探出,或粉或白,亭亭净植,微风过处,荷浪轻翻,暗香浮动,惊起一滩鸥鹭。 她和珑渊竟是在一片种满了莲花的湖中。那湖仙气缭绕,一望无际,而周遭的山峦起伏和缓,云山雾罩,同样充满了浓郁的仙气,偶有仙鸟的啾啼声自山林中传来,清脆悦耳,却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宝地。 “陛下……” 云浮有些呆愣地望着珑渊,他一袭白衣自莲叶上铺陈至湖水中,然而水面上的衣袍却丝毫没有被水浸湿,如瀑的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如冰似玉的颊边,那双莲目一如既往摄人心魄,眼尾上挑,潋滟含情,明明如皎洁清辉般让人不敢直视,然温和悲悯的眸光却又忍不住让人想要靠近。 珑渊漆黑如墨的瞳仁深深凝视着云浮,那双眼睛蕴含了太多情绪,云浮看不懂,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看懂过。 她还有些懵:“我没死?” 听到死字,珑渊瞳光轻轻颤动了一下,垂在水中的袖袍微微一动,又很快静止。 只见珑渊启唇:“对不起。” 云浮:!!! 云浮有一瞬惊悚:“陛下何须向我道歉。” 珑渊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若非他太过自负,以为在六界边界设下防线便可及时掌握玄晖动向,若非他太过笃定,仗着修为更胜玄晖一筹,便以为随时都能轻易化解对方的阴谋诡计,若非对瑶殊不设防,不慎中了她的禁制,如今又怎会让天界落入这般境地,还让云浮受了这么重的伤。 若是他能警醒些也不至于让瑶殊得手,天界和魔界也不会开战,而云浮也不会被玄晖…… 珑渊攥紧了袖袍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语气郑重而真诚:“害你如此,是我失职。” 云浮立刻明白了珑渊的意思,她有些赧然:“陛下不必如此,臣只是做了臣应该做的。” 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说实话她也没想那么多,那一刻她担心的不仅仅是珑渊,还有天庭三十六重天的安危,如果天界真的被玄晖打塌了的话,其他几界恐怕也会受到波及,她只是想为珑渊争取一点时间罢了,说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高估了自身实力,竟然敢和堂堂魔神硬拼,现在想想也是后怕。 尤其是玄晖为了杀鸡儆猴甚至当着众仙的面虐杀她,云浮想到当时的痛苦,和玄晖与珑渊相似却邪佞扭曲的面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温凉的手便贴在了额头,珑渊的目光十分关切:“不舒服?” 因为靠得太近,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再度萦绕在鼻息,云浮有些不自在的往后仰了仰头,珑渊便立刻收回了手。 云浮这才道:“没有,许是刚醒,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此处是何处,仙气如此充沛,我的伤竟然全部都好了。” 要知道玄晖的割下的每一剑都毫不留情地伤在她的神魂上。 神魂受损,于仙者是重创,没有个几百年很难痊愈,即使伤愈,修为也会大大受损,然她方才便运转了一下法力,发现她的修为不减反增,实在是有些神奇。 珑渊道:“此处是云极洲,此湖为金莲湖,朕让陆吾将你放到金莲中疗伤,至今已有百年。” 云浮震惊,竟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还有这里竟然是云极洲!珑渊的诞生之地! 云浮连忙四处打量她身下金莲,据说当初珑渊便是在这金莲中孵化出来的,她竟然在里面睡了近百年?! 还有那神魔大战呢?结束了? 珑渊既然在这里,说明她晕过去后珑渊应该及时赶到稳定了局面,如此说来…… “那一、一百年前那一战,天界赢了?” 珑渊颔首。 虽然在云浮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珑渊如果赢了,玄晖必定受到惩罚,今后应该都不会出来为非作歹。 那么瑶殊呢? 如果玄晖败了,瑶殊是否已经成为了珑渊的妻子,六界的天后? 云浮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连呼吸都要写困难,她极力隐藏住自己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那么……魔神和月神殿下呢?” 珑渊表情没怎么变,云浮却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冷淡了下去。 云浮一时屏息,不敢多言。 空气片刻的凝滞后,珑渊道:“他们去了魔界,今后都不敢随意进犯天界。” !!! 他们???瑶殊也去了魔界?她没有嫁给珑渊吗?可不是说珑渊赢了玄晖吗?为何瑶殊还是和玄晖走了。 云浮还待仔细确认,抬眸却望见珑渊莲目深处的空洞冷寂,心口一滞,联想到珑渊的为人,若是玄晖失败,瑶殊再苦苦哀求的话,珑渊一定会于心不忍吧…… 看来是真的了。 云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怕勾起珑渊的心事,忙转头新奇地张望传说中的云极洲,难怪这里仙气如此充沛,金莲中还隐隐有一丝神力。 她后知后觉地想,所以珑渊是为了帮她养伤才让她来这里的吗? 云浮忍不住回头望向珑渊,在看到珑渊隐含愧疚时才清醒过来。 珑渊之于她,不过是愧疚罢。 久违的苦涩涌上心头,云浮连忙敛目,不让珑渊看见自己眼中的情绪,只低声道:“多谢陛下为臣疗伤。” 沉默。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总是有太多的沉默。 片刻后,珑渊再度开口,声音温和无波:“从今以后,云极洲便是你的封地。” 云浮呆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珑渊,似是不解他话中之意。 珑渊亦回望着她:“当年神魔大战,你挡住玄晖攻势为朕赢得时间,为天界立下了大功,早在一百年前,朕便以玄鸟金策昭告六界,晋封你为上仙,赐云极洲做你的封地。” 云浮愣愣地看着珑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她成上仙了?只是睡了一觉,时间过了百年不说,还成了上仙?成了上仙还不算,珑渊还将云极洲赐给她做了封地? := 所以,从今以后,她便是六界除上神以外地位最高的仙者?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巨大的惊喜砸得云浮不知所措,只满脸喜悦地傻傻看着珑渊,随后似乎想到什么,磕磕绊绊道:“臣谢陛下封臣为上仙,只是这云极洲是陛下诞生之地,意义非常,臣、臣不敢要……” 云浮眉目偏清艳,不说话时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冷傲,是以很多人都以为她清傲自持,不好接近,实则不然,当年桃夭也是试探了一番才和她成为密友。 第114章 此刻的她双眸圆睁,眸中寒潭化作一汪春水,清澈而懵懂,彻底暴露了她的本性。 珑渊望进云浮的眸底,被那无措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骤然刺痛心脏,他连忙垂眸,纤长成睫羽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浮越是如此倾心,越显得他是何等的卑劣不堪。 珑渊轻声道:“不过一块封地,这是你应得的。” 他缓缓伸出手递到云浮面前,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块莹润如油脂的玉牌,。通体无一丝纹饰,却光华流转,一见便知是难得的宝物。 珑渊轻声道:“这是九州天兵营的兵符,神魔大战后,天界兵权尽数重整,如今这枚兵符可号令十万天兵,”珑渊将兵符郑重递出,指尖在触及云浮掌心时微微一顿:“从今日起,你便是九州营统帅。十万天兵,皆听你号令。” !!! 不仅有了上仙之位,还有了兵权!这是何等无上权力,从今以后,在天庭之中,除珑渊外再无人敢掠她的锋芒! 云浮小心翼翼地将兵符拿到手中,心中满是激动,嘴上已经止不住上翘,口中还要客套一番:“臣,臣怕自己做不好。” 珑渊被云浮的表情愉悦,略勾了勾唇:“此外……” 居然还有。 云浮捧着玉牌,将之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它温润的触感,同时心脏砰砰直跳,是激动的。 “此腰牌还是出入云极宫的信物,云浮,今后你便是朕的近臣,当尽心辅佐朕,你可愿意!” “我愿意!” 心中的激动化作了更绵长婉转的心绪,云浮眼眶一阵酸胀,她努力不让珑渊看出自己的失态,掩饰般低头看着手中莹白油润的腰牌,洁白的牌面平滑光洁,触手温润,如此简单的信物,却是象征着权力和珑渊信任的重要凭证。 云浮于莲台上变换姿势,由盘坐改为跪姿,双手握着玉牌虔诚地朝珑渊叩拜:“臣云浮,定当为陛下死而后已!” 珑渊目光落在云浮乌黑的后脑勺,她正低头行礼,墨发如瀑垂落,掩住了神情,他唇角微扬,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可眼底却似深潭,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哀寂:“朕无需你死而后已,你只要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何事,好好活着。” 那时的云浮正沉浸在得到地位和权力的喜悦之中,九州营的兵符沉甸甸地握在掌心,十万天兵尽归她统御,她满心壮志,只当珑渊的话是一句寻常的勉励,并未深思其中真意。 而六百年后珑渊失踪,天地倾覆,她再次孤身一人对上玄晖时,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当年珑渊的那句话,不是勉励,而是期许,以及讳莫如深的情感。 原来那个时候,珑渊心中便已经有了她,不仅如此,还为她苦心筹谋,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第102章 人界,赵天子皇宫。 云浮悄无声息出现在祠堂内殿。 珑渊失踪已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她一边躲避天界追杀,一边寻遍六界。 从最开始的人界,到后来的冥界、魔界、妖界甚至又重回天界,就连堕神渊都去了两次,然而珑渊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了无痕迹。 二十年过去,她又回到人界,站在人来人往的接头,陡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等回过神,才发现她所站的位置竟然是京城,一百多年前,珑渊和她第一次下凡时来到的街道。 百余年过去,街道的风貌已改变许多,似乎多了很多馆阁楼台,但不变的是人世间的喧闹和繁华。 当初的游神仪式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云浮记得当年珑渊为了不让赵氏失去倚仗导致皇室失权,天下大乱,还将幼年时退下的龙角赐予当初的赵天子。 云浮握着挂在胸前的玉牌,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对龙角,这或许是目前为止她能够找到的唯一与珑渊有关的东西。 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皇宫的祠堂。 祠堂很明显被翻修过,处处雕梁画栋,镂金错彩,祠堂正中供奉了新绘的上神画像,除了曜天,竟然还有珑渊的画像,两张画像并排而列,画中天神皆着相似的金红龙袍,头戴冕旒,一般得高贵威仪,睥睨众生。 当年太极印被珑渊收走后,曜天的画像连同太极印一起消失,如今的这两张画像上,曜天的模样已与最初大相径庭,是凡人想象中天神模样,而珑渊的画像与当年他在凡间用的容貌十分相似,虽然比起珑渊的真容逊色不少,然悲悯众生的神情栩栩如生,隔画传神,与一旁冷漠威严的曜天截然不同。 内殿两侧的彩绘同样是重新绘就,左侧是曜天,右侧是珑渊,皆是凡人想象中天神泽被苍生的图景。 珑渊的彩绘占据侧殿一整面墙,从右往左一共有四幅彩绘,绘画中的珑渊皆是白衣墨发,姿容高雅,只不过神情略有不同,姿态各异,云浮这才发现,每一幅神像之下都有两个字,分别是:遇神、祛疾、除厄、赐福。 珑渊身旁还有一青衣女子,容貌清艳,目如秋水,依稀有几分云浮的模样,每一副彩绘之中青衣女子都在辅佐珑渊施法救人。 云浮琢磨了一会儿,发现皇室竟将当年珑渊替赵天子抽取人魂,治疗隐疾并赐予他们龙角的故事绘在了祠堂的墙上。 云浮与画中之人静静对视,伫立良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抚摸彩绘上隽雅脱俗的面容,瞳光闪动颤抖:“陛下……你究竟在哪?” “谁在里面!” 门外的守卫闯进来,却在看见立于彩绘之下的女子时楞在原地。 守卫们发现,彩绘上的女子与他们眼前的女子,着相似的青衣,有相似的眉眼,清傲的神态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云浮为逃避天界追杀敛了仙气,与凡人无异。 云浮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截了当道:“我欲见赵天子。” 几名守卫将信将疑,既惊且怕。 祠堂一直守卫森严,从外殿到内殿,至少围了一百禁卫军和四位金丹修士,距离祠堂最近的几道宫门都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这女子却凭空出现祠堂内殿,堂而皇之地要求见皇上。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虽然同样惊疑不定,却还能镇定地吩咐手下:“去请陛下,就说……”他谨慎地打量了一眼云浮,“壁画中的仙子现世。” 其余几名守卫依然守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退,甚至连目光都不敢过多放在殿内的女子上,握着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云浮不以为意,只反复地将壁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赵天子降临。 赵氏皇朝又延续了一百多年,新任的天子是个年约而立的青年男子,五官周正,神情威严,见到云浮时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目光在云浮眉眼间逡巡,在确认云浮与壁画中女子相似的眉眼后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天子略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却暗含试探:“不知……姑娘来此所有为何事?” 并不怎么相信所谓的神仙下凡,但凡间深藏不露的修士不是没有,故而天子虽然不甚恭敬,却也未失礼节。 云浮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她径直对赵天子道:“还请天子屏退其他人。” 赵天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了众多修士,却谁都没能探出云浮的底细,此刻云浮又让他屏退闲杂人等,身后的修士立刻警惕地对赵天子道:“陛下不可,小心有诈。” 赵天子眼神犀利,不怒自威,略一思索,朝身后的修士和禁卫军摆摆手,几人对视一眼,小心地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后,云浮不想再拖延时间,开门见山道:“一百年前,上神珑渊曾给赵氏皇族留下一样至宝,我想请天子借我一观。” 赵天子骤然色变,眼中寒光迸射,他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皇室至宝,百余年来只有历代天子知晓,就连当今的赵天子都是登基之前从父皇手里接过秘匙,才得以一观至宝真容,此女一开口便是要看皇室私藏几世的宝贝,由不得他不警惕。 云浮所幸布下结界将整座大殿笼罩,刹那间,她周身泛起莹莹仙光,容貌如水波般变幻,变回了当年刚刚下凡时的模样,大刺刺出现在赵天子面前。 赵天子连退数步,撞到身后的门框,惊骇地睁大眼睛,颤声道:“你,你真的是……” 如果说方才云浮和画中女子只有三四分相似的话,现在已有七八分相似。 云浮很快又将仙气敛进,因为若是以原身现形太久,很容易被天界发现,她道:“百年前我随陛下来到凡间,机缘巧合救了当年的天子赵宥,为了不让赵氏皇族失去修仙界的地位以至天下大乱,陛下特意将一副蕴含神力的龙角赐予赵宥,然而百年后陛下才想起他还在龙角上留了一缕幼时的神念,虽然只是而是的一些回忆,却也十分珍贵,特命我下凡取回,天子不必担心,本仙只拿回神念,陛下特地交代,龙角属于赵氏皇族。” 云浮很庆幸这么多年过去编瞎话的本事并没有减弱,若非她在皇宫查探了一番无法找到龙角的下落,也不会迫不得已惊动凡间的天子。 第115章 赵天子依然在犹豫,云浮也知道光凭她一番话就要让皇室轻易拿出赖以修行的法宝有些难度。 她想了想,所幸将几张的符纸递给赵天子:“这些符纸是可增进修为的符纸,其中附有神力,虽然凡间的灵力所绘符篆会使其功效大减,但即使只能发挥一成的法力,也足够帮助赵氏修行。” 赵天子半信半疑地接过符纸,朝符纸中注入灵力,片刻后脸色一变,他经常接触龙角,自然熟悉龙角中所蕴含的神力,而这符纸的中的神力与龙角同出一源,当即也不再怀疑,惊诧有敬畏地看了云浮一眼,恭敬道:“仙子既有所令,天子不敢不应。” 赵天子这才同意将龙角拿出来。 云浮稍稍松了口气。 只见赵天子拿出一枚龙形铜符,往香案上的一尊香炉底部一扣,两位上神画像下放的一块墙体微微凸起,赵天子亲自打开暗室,将一个雕刻十分漂亮的赤金宝匣碰出来,又用另一枚形状略有不同的龙形铜符将之打开,萦然的神力立刻*四散。 云浮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她连忙走近,看见一副小巧银白的半透明龙角静静躺在大红的绒布上,这是珑渊的第一副龙角。 云浮差点落下泪来,二十多年了,她终于又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珑渊的气息,在赵天子的注目下,云浮朝龙角注入一缕仙气,然而探查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现,她不死心地将胸前的玉佩摘下来靠近龙角,一瞬间玉牌和龙角都出现了明显的反应,倏然亮起一阵刺目的金光,云浮屏息观察,却见龙角和玉牌闪过亮光之后便再无动静。 云浮睁大眼睛,不死心地静静等待,然而奇迹并未出现。 “仙子?”赵天子探究的目光落在云浮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怀疑。 云浮收了玉牌,勉强勾起一抹笑,神念已经收回,有劳天子。 赵天子连忙将金匣的盖子合上原封不动地放回密室,随即朝云浮浅浅揖了一礼,摆出送客的姿态,看来还是对云浮有所防备。 连最后的一点方法也试了,依然没有发现可以找到珑渊的方法,云浮只觉十分绝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皇宫,等回过神时,云浮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处小院的门外。 当云浮看到伸出墙头的一枝梨花时才恍然记起,这小院是当初她被人魂附身昏迷后珑渊赁的小院。 又是一年春好处,梨花正盛,纷繁如雪,簇拥枝头,然而梨花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找了二十年一无所获,云浮从来不觉得累,却在看见之间小院时陡然升起一股疲惫之态,真的好累。 云浮再次赁下小院,院内陈设早已改变,云浮在梨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春风拂过,雪白的花瓣簌簌而落,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人端坐的身影。 入夜,云浮躺在朴素的架子床上睡了过去,不仅睡了过去,还做了梦。 她梦见一处极为偏僻之地,那里群山环绕,交通闭塞,只在连绵的山峰险峻之间有一处狭窄的谷地,沿着山谷一直走,便见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面平滑如镜,在阳光下反射粼粼银光,如镜子一般。 云浮骤然醒来,发现胸前的玉牌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难道…… 云浮抚上玉牌,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第103章 一个月后,凡间,西南边境。 这里是赵氏王朝疆土最边缘,有一座极为偏僻的小城,城内多山,山体连绵起伏不断,小城便建在重重高山间夹缝一般的峡谷之中,屋舍皆倚山脚建于两旁,成条带状,中间是一条昼夜不息的川流。 云浮步入城中,两侧千仞绝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嶙峋的岩壁倾斜相向,在头顶形成一道逼仄的缝隙,仿佛随时会轰然倾塌,望着小城两侧的悬崖峭壁,云浮只觉备受压迫,这样的地方,竟然能建有城镇。 然而城中景象却出乎意料,街巷虽窄,人声却颇为喧嚣,小小的集市上货物种类繁多,往来行人皆面带笑容,处处透着安居乐业的祥和之气。 云浮有些匪夷所思。 她在一个面摊上要了一碗阳春面,面摊的老板是一个五旬老汉,身材精瘦,肤色黧黑,脸上满是皱纹,干活时动作却十分麻利,手脚轻快,精神头很好的样子。 云浮问老板:“老伯,此地如此偏僻,为何百姓还能如此富足?” 老伯脸上是灿烂的笑:“听姑娘的口音是外乡人?” 云浮答:“是。” 老伯没有着急回到云浮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云浮:“我们这地儿这么偏,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云浮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拌面条,道:“一本游记上看的,听闻此处有一极美的湖泊,心中向往,便想来一见。” “嚯,姑娘可真是见多识广,连我们这里的镜湖都知道,我们云城虽然狭小,却多山川峡谷,风景极美,尤其是那镜湖,当地的乡绅老爷言它乃世外灵壤,就是闭塞了些,很少有外人来这。” 云浮问:“既然闭塞,当地的百姓靠什么营生?” 老伯道:“方才姑娘说我们的百姓富足倒是有些夸张,但家家户户能吃饱穿暖倒是真的,您也看到了,这里多山,山中有很多珍贵的药材灵草,长得比外面的都要好,很多修士都十分喜欢这里的灵草,我们当地人便靠山吃山,采些灵草卖出去,换成银钱不是问题……我儿子前些日子才从外面卖了灵草回来,赚了整整二两银子!我就是闲不住才会想到出来开个面摊打发时间。” 云浮凝眉抬头望向两侧险峻的山势:“如此陡峭的山崖,你们都敢爬上去?” 老汉道:“说来也怪,几十年前我们这里穷的都揭不开锅,村民们都靠山茅野货勉强谋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嘿!山上开始长灵草了!还长的又多又好,大家伙便都去采灵草了,日子才渐渐好起来,而且山虽险,我们的人进去,却不会遇到危险。” “此话怎讲?” “姑娘你面快坨了,不赶紧吃两口吗?” 云浮只好几口将面解决完,才抬起头催促老汉:“您的面做的真好吃……方才你说你们进山不会遇到危险是什么意思?” 老伯见云浮将他煮的面一根不剩地吃完,乐呵呵道:“说来也怪,我年轻时候,这里山高林密,不仅多瘴气,还多毒虫猛兽,很多农户只是进山找点野菜都凶多吉少,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进山去找死,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要人命的东西渐渐少了,村民再进去也不容易遇到意外,记得我隔壁村有一个小伙子,他年纪小胆儿大,要进山去采什么药,那要就长在悬崖边上,据他所说,他当时不小心踩空从崖边摔了下去,等醒来时发现人好端端地躺在川边,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山上开始长灵草,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云浮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心忽然跳得很快,她努力压抑着情绪,问老板:“你说的时间,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老板一面搅动着汤锅一面回忆:“挺长时间了,大概……二十多年前?” 啪!云浮手中的筷子断成了两节。 老板闻声回头一看:“哎呀我的筷子!我这摊儿小,总共也没几双筷子,姑娘你力气真大!” 云浮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上老板瞬间亮了的眼睛:“烦请老伯告诉我那湖怎么走。” 云浮梦里的湖泊其实很好找,沿着云城狭长的河谷一直往里走,越走人烟越发稀少,山峦越发陡峭,河谷却越来越宽,走到后面甚至连路都没有了,老伯说这湖虽美,位置却极为偏狭,就连当地人都鲜少到这里来,直到穿过两座山形成的夹角,视线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湖泊的确很美,水极清,被天空映成澄澈的蓝,此时正午刚过,阳光直直照射着平静的水面,湖面泛起粼粼银光,如一面银光可鉴的镜子,当地人都称之为镜湖。 云浮站在峡谷入口,连着镜湖的便是流向山外的浅川,水流湍急,船不能入,川流与湖水交接的地带是一个浅滩,很浅,可以看见水底的游鱼。 云浮仰头,镜湖四面依旧环山,将不大的湖泊团团包围,与外界完全隔绝。 自从去过皇宫,玉牌与龙角感应以后,她便一直梦见这个地方,云浮查了很多书籍,又在人界徘徊良久才找到此处,离这里越来越近时,胸口的玉牌开始隐隐发烫。 可是等她站在镜湖边,玉牌又没了反应。 云浮仔细观察四周,片刻后,目光定在一处山顶,她眯了眯眼睛,似是有些疑惑,沉吟一瞬,飞身掠至山顶处。 站定后云浮回身先朝镜湖看去,这样的高度将明珠般镶嵌在山间的湖泊尽收眼底,湖面依旧如水银一般,亮晶晶的,除了前滩那一片外,其他地方都看不见湖底。 云浮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山顶是的九层塔上,塔身洁白,普通的石膏粉刷而成,约摸两丈余,不是很高。 第116章 赵氏皇朝最边境的小城,杳无人烟的山上,费劲心思修这样一座九层塔,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浮朝四周山峦望去,又在相邻的山峦看见了几座隐隐绰绰藏在林中的白塔。 云浮的心开始发颤,她骤然凌空,飞离山峦数丈高,站在云端顺着山势往远处望去,却越望脸色越白。 这里的山一座连着一座,蜿蜒逶迤有数十丈远,从云浮的角度看去,想一条盘曲在地上的巨龙,而她方才看见第一座白塔的山就像巨龙的头。 云浮捂住胸口,仔细寻找藏在林间的白塔,一座、两座、三座、四座…… 七座白塔,对应的位置分别是龙的头部,七寸,心口,脊椎……一直到尾部,七座白塔,七根钉子,形成一个诡异又恶毒的阵法,生生将蜿蜒起伏的巨龙定在地上不得动弹。 云浮将每座白塔都探了一遍,毫无意外地探查到了若有似无的神力和仙气。 剧烈的疼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云浮扶着树狂呕不止。 到如今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珑渊就被封印在此处。 玄晖!好狠的心! 她目光怨毒地望向蔚蓝明澈的天空,六界所敬仰的天界,是那样的高远开阔,然而又有谁知道里面的神仙不过是一些道貌岸然,虚伪狠毒之辈。 云浮径直找到位于一座较低山峰的白塔,此处恰好是七寸的位置,白塔也建的比其他几座更高大。 九层塔无门无窗,外人无从进入。 云浮凝聚法力,一掌打在白塔上,脆弱的墙体瞬间粉碎坍塌,漏出一个人高的洞口,同时塔中的东西忽然光芒大盛,不等云浮看清是什么就见一股强大的神力朝她袭来,云浮连忙掠至空中,等金芒渐渐减弱,才小心翼翼进入白塔。 阴暗空洞的塔身里别无他物,正对湖面的墙面却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绢丝泛黄,半人高的绢帛上绘着朱砂符文,符文之下是黑色的太极图,在简陋的塔身中缓缓流转,生生不息,而催动太极图运转的,正是玄晖的神力。 太……极……印? 太极印是上古神器之一,可掌乾坤,定生死,威力无穷,同时也是用来封印上神的法宝。 云浮如遭雷击,瞳孔剧烈颤动,脑子已经乱做一团,太极印不是被珑渊亲自从天子的祠堂收回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玄晖封印珑渊的工具? 她在无妄域的那一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浮踉跄着退到墙边,望着转动不息的太极图只觉呼吸困难,太极图是神器,只有上神可以催动,如今这封印是玄晖下的,除非她拥有和玄晖不相上下的神力,否则根本无法解除封印。 除了太极印外,还有七座九层塔和此处地势相辅构成的诡异阵法,其中除了蕴含神力,还有多位上仙的法力,云浮根本不知道到那阵法又是什么。 她奔出白塔,面对这连绵的高山和平静的湖泊,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珑渊!!!” “珑渊你在哪里?”云浮跪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都找到这里了,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你……” 凄切的喊声响彻山林,惊起飞鸟阵阵。 午时已过,太阳微微西斜,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将几座白塔的影子投入镜湖,云浮止住哭声,擦了擦通红的眼睛,凝眸望向平静到近乎死寂的湖面,七道影子在湖面投下阴影,犹如一道道锁链,最终在水面上会聚于一点。 云浮站起身,白皙的脸颊泪痕斑斑,她目光悠悠落在平静水面上。 原来在水里啊。 第104章 与此同时,天际飞来一队天兵,为首的似乎还有几位上仙,眨眼间便将镜湖团团围住。 想来白塔应该与上界相连,云浮刚才攻击白塔的的时候必定惊动了天庭。 她垂眸望向湖面,藏在凡间最偏僻隐秘之地,被太极印和另一个阵法封印的镜湖,为了控制珑渊,天界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她解不开阵法和封印,却可以进入封印中。 在一众天兵天将朝她追来时,云浮毫不犹豫纵深一跃,犹如断翅的飞鸟一般坠入湖中。 带兵追来的是正是九霄本尊,陆吾被囚,云浮叛逃,九州营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数百年来,自从珑渊成为天帝,因为神魔大战他“正巧”不在场,就顺势被珑渊收了兵权,还让云浮一直凌驾于他之上。 当初在月寒宫,珑渊以神识相护震退玄晖的场景却令很多神仙都心有余悸,又加上月神亲自求情,云浮才得以脱身。 后来虽然天帝玄璟下令追捕云浮,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九霄仙尊,时时刻刻让人紧盯六界,绝不放过能抓到云浮的任何一个机会。 这个凡人的狠,九霄比任何人都清楚,云浮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成为上仙没有多久,毕禹在外施雨时遇到魔族意外陨落,堂堂上仙,还是被尊为雨神的上仙,就这样死于意外,天界虽然震惊,但因为事情是魔族所为,又查不出什么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又过了数十年,毕禹的长子衡垣死在妖界,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呢? 九霄与毕禹也算有几分交情,明里暗里查了很久,却什么都查不到,但他心中认定背后必定有云浮的影子。 更何况云浮夺了本属于他的兵权,数百年来一直凌驾于他之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云浮必死! 九霄本以为此次能够抓住云浮,没想到她竟自投罗网跳进了被封印的镜湖之中。 左右问九霄:“仙尊,现在该怎么办?” 九霄看着一点涟漪都没有溅起来的湖面,目光沉沉:“镜湖是封印上神的禁地,你我都不能轻易硬闯,先回去禀报陛下,又陛下裁夺。” 云浮能跳入镜湖,他们却不能随意乱闯,纵然珑渊神力大失,也是堂堂上神,若是不慎招惹,惩戒他们依然轻而易举。 众仙朝湖面张望一阵,最终鸣金收兵,来时汹汹,去时了了。 —— 云浮甫一如水便感受到了来自湖面极强的压制,她站在水底抬头往上看,清澈的水域湛蓝透亮,甚至能感受到阳光照射到水中的温暖。 镜湖很小,方圆不过百里,甚至放不下珑渊真身,云浮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珑渊。 从来都是清贵端庄的上神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丝发尽数披散与脑后,面容越发如雪冰白,潋滟含情的莲华美目微微合着,留下如水墨般旖旎的睫羽,脸色是虚弱的苍白。 珑渊端坐在巨大的石床上,似是若有所感,猛地睁开眼睛,原本犀利的目光在看到云浮的瞬间骤然怔住,随即瞳孔狠狠一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又有些色厉内荏,甚至不敢与云浮对视:“你是怎么找到此处的?!这是你能来的地方?镜湖上的禁制只能封印住我,趁天界的人还没有追来,快走!” 云浮静静的望着珑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一双眼睛通红湿润,冷静凄清,面对珑渊的斥责,她没有说话,没有紧张不安,只是沉默地抬起手,放开,一块拴着红绳的腰牌自掌心掉下来,在两人眼前轻轻晃动,即使深处水底,也难掩其莹润光辉。 云浮明显看见珑渊瞳光狠狠地颤了一下,连嘴唇都抿紧了。 她问:“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和玄晖对上了?”珑渊与她同时开口。 珑渊留在腰牌中神力只有在遇到极其强大危险的攻击时才会被触发,而天界能伤到云浮的只有上神。 珑渊又道:“他可有伤到你?” 云浮目光紧紧盯着珑渊,定在原地的脚步终于动了,她缓缓朝他走近:“你只想对我说这个吗?” 珑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身后就是石床,当腿磕到边缘时便停了下来,如玉的面容沉缓无波,喉结却无意识上下滚动了一下。 云浮步步紧逼,她的目光始终追着珑渊不放,清亮的瞳孔中跳动着两簇火焰:“陆吾说,你心中有我,瑶殊说,你从未喜欢过她,后来我差点又死在玄晖剑下时,发现你将龙角留给了我……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云浮每说一句,就朝珑渊走近一步,眼睛也更红一分,直到最后,她在珑渊面前站定,彼此只有咫尺之距,而那枚玉牌始终被她高悬眼前,在两人之间晃动。 珑渊先是看向那枚玉牌,龙角正因靠近正主大放其光,照亮彼此瞳孔深处。 他垂眸望向云浮,这是个比谁都要较真,都要勇敢的女子,当初她向他表明心意时,那样大胆,那样热烈,明明紧张得不得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顾一切地说出了对他的感情。 他当时的心情亦不比云浮好到哪里,当亲耳听到云浮说喜欢他时,原以为早已冰封沉寂的心却再次跳动起来,她灼热而炽烈的情感似乎也感染了他,然而伴随巨大欣喜的是巨大的恐惧和悲哀,珑渊想到他终有一日要做的事,这样浓烈的爱,他要不起,更不敢要。 第117章 几百年来,云浮对他的心意他并非不知,原以为只要不回应,云浮便会知难而退,然而他终究低估了云浮对自己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原以为替她安排好一切,自己便可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接下来的事,可是如今,她却执着地找到了这里,不仅知道了一切,还握着他予她的玉牌质问他。 她那么执着,那么倔强,既然已经知晓,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可是…… 珑渊潋滟的莲目微微泛红,上挑的眼尾往下一弯,弯出一个令云浮心酸不已的弧度,他声音低哑:“对不起……” 话音刚落,云浮忍了许久的泪水潸然落下,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珑渊:“所以你是喜欢我的……” 珑渊闭上眼睛,微薄的唇瓣微微颤抖:“……是。” “可是你还拒绝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配……” “我明明都亲你了,可是你对我那么冷漠,你还用那种眼神看我……”云浮的声音已哽咽难明。 她委屈的模样令珑渊心疼到窒息,是啊,他当初是何等过分,惹她那么伤心,然而珑渊依旧徒劳重复:“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按照你的安排走下去?” “我真的好难受啊,你知道无妄域的那一百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怎么狠得下心?” “对不起……” 云浮泣不成声,珑渊也好不到哪去,他双眼通红,眸中隐有水光,见云含泪控诉,伤心欲绝,只觉心如刀绞,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很想将她揽入怀中,然而习惯性的隐忍克制又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就像当初她奋不顾身地扑到他怀中亲吻他,他却只敢僵在原地,用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回抱她的冲动。 云浮此刻与珑渊只有咫尺之距,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现下见珑渊终于肯卸下防备承认了对她的心意,整个人如飞蛾扑火般将他压倒在石床上。 温软的躯体毫无间隙地贴合上来,急促哽咽的呼吸将珑渊残存的理智击得粉碎。 滚烫的泪珠从云浮眼眶中不断坠落,砸在珑渊冰雪般的脸颊上,又顺着那完美的轮廓缓缓滑下,她俯下身亲吻他的唇,他温热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腰,略显生涩地回应着这个饱含泪水的吻。 彼此的呼吸在方寸之间纠缠,唇齿间尽是泪水的咸涩与说不尽的酸楚,云浮能感觉到,珑渊环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等到分开,云浮撑起身子,与珑渊对视,含情的莲目盛满了她的倒影,氤氲着说不清诉不尽的情意,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怜爱,那样的愧疚。 云浮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她粗鲁地撕扯着珑渊的雪白的中衣,露出光洁白皙却又肌理分明的胸膛,云浮一边放肆一边带着哭腔对珑渊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肖想这一天肖想了多久……” 珑渊仰躺于石床之上,任由云浮肆意妄为,他凝视着云浮,眼底翻涌的痛楚皆被温柔缱绻所掩盖,只余一片纵容的宠溺。 珑渊动作轻柔地将云浮腮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修长白皙的手指顺势滑至她后颈,微微施力,将她缓缓压向自己。他仰头再度吻上她的唇,清冽的嗓音低哑而蛊惑,盛满诉不尽的深情:“别急,我是你的……” 云浮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幸福,她与倾心了数百年的人坦诚相对,他们紧紧相拥,水乳交融,不分你我,洁白莹润的玉牌挂在她的颈间,在彼此胸口滑动。 云浮将头靠在珑渊胸前,一只手与珑渊的左手十指交握,而珑渊的右手一直紧紧贴着她光~裸的脊背上下摩挲,似是无比爱怜。 每当她抬头看他,他必会垂眸凝视,还会情难自抑地啄吻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和她的唇瓣,甚至是其他…… 云浮想,这一路的坚持和追逐都是值得的,还好她并未放弃,所以在经历了那么多后,终于得与珑渊修成正果。 思及此,云浮就忍不住笑出声,愉快和满足溢于言表。 第105章 “怎么了。”珑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往日清泉漱玉的声音此时带着些低沉的磁性,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云浮耳际。 那气息像带着电流,从耳尖一路酥麻到指尖,云浮再次有了感觉,只觉体内潮水又起,她抑制住身体的冲动,只将头往珑渊颈窝中埋:“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能和你在一起……陛下?” 一声陛下带着些亲昵的调侃,与曾经的恭敬和小心截然不同。 珑渊亦笑,笑中藏着云浮不易察觉的隐忧,因为他也从来不敢想,他能和云浮走到这一步,他从来只期望她能平安无事。 可当他睁眼便看见她站在他的面前时,仅存的冷静与理智也荡然无存,既然注定要走到这一步,或许可以将他的所有都给她…… 珑渊尚在沉思,云浮又唤了一声:“陛下……珑渊。” “嗯?”声音是万般迁就有求必应。 云浮仰头望着珑渊,他们的脸贴的极近,发丝交缠不分彼此:“现在总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 “什么为什么?” “你是为了要重开凡间仙路,怕事情败落护不住我才让我去的无妄域,你想让我从那里逃亡冥界,对吗?” 珑渊嗓音温柔低沉:“陆吾不是都告诉你了?” 云浮笑,笑中依旧有些不安:“是啊,可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珑渊深深望进云浮惶然的眼底:“是,我不想你受伤。” 毫不掩饰的爱意令云浮心尖一颤,她愈发抱紧了他。 “那么,”她依旧不肯放过珑渊,“你为何非要重开仙路?还是以……吸收人魂的方式?” 云浮终究有所顾忌,甚至未用“吞噬”二字。 珑渊睫羽微垂,定定凝望云浮:“我现在不想说此事。” “为什么?” 他潋滟的眸色渐深,似砚中墨被春水化开,旖旎荡漾,珑渊喉结微动,未竟的话语化作一声低喘:"因为我想……"尾音湮灭在相贴的唇间。 云浮早已酥了筋骨,望着珑渊泛红的眼尾,不由神昏意乱,早就将满脑子疑问抛诸脑后,她扬起下巴迎上珑渊俯就的吻,浅淡的莲花香气萦绕在唇齿间,洁白如玉的双臂紧紧攀着珑渊柔韧结实的肩背,仰着脖颈准备承受珑渊给她的一切。 然而陌生的触感瞬间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云浮睁开眼睛:“等等……嗯——” 珑渊的额角不知何时已经长出银白龙角,细绒刺刺地摩擦着她的脖颈,下面更是…… 云浮有些害怕的合拢双腿:“珑渊……” “阿浮,别怕……交给我……”珑渊低哑的嗓音里浸着温柔,缱绻潋滟的莲目深凝视着她,眼尾泛着薄红,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莲,清冷中透出几分妖冶,云浮心跳乱得不成样子,她对这样的眼神毫无招架之力,渐渐放松下来,柔软地舒展身子,接纳他给予的一切。 当雪白柔嫩的足心抵在坚硬的龙鳞上时,云浮后知后觉地想,原来珑渊的鳞片也不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这个时候竟然在微微发烫,灼得她脚心酥麻,连带着整颗心都烧了起来。 云浮受不住地呜咽一声,很快被珑渊的低喘淹没,镜湖的水似乎变成了滚烫的热汤,晃动的水波不断涤荡着交缠的一仙一龙。 太阳升起又落下,镜湖白天银光粼粼,夜晚幽深如墨,倒映满天星河,然而在这凡间最偏僻的一隅,人迹罕至的山中,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都不再平静,时而如起了褶皱的薄绸,时而又无端激起层层水浪,有飞倦的白鹭停在湖边栖息,刚要将尖长的喙探入水中汲水,便被突如其来的浪头打湿羽毛,惊得扑腾着翅膀飞远。 不知过了多少天,湖水重归平静,又变回那个银光可鉴的镜湖,水底的热潮也渐渐减退。 珑渊依旧呈半龙的形态,巨大的龙尾自石床一直垂落到床下,银白的鳞片在水中泛着粼粼幽光,一条修长白皙的玉腿慵懒无力地搭在龙尾上,无意识地轻蹭着柔软肌肤下的龙鳞,雪白温软的肌肤与坚硬冰冷的龙鳞交叠,显出精心动魄的视觉反差。 云浮浑身脱力地偎在珑渊怀里,浑身如泡过热汤一般发酥发软,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懒倦地贴着珑渊,任由自己沉溺在这餍足后的余韵里。 珑渊端雅的面容因为情~潮的洗礼染上一抹艳色,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看得云浮心动不已。 似是感受到云浮的目光,闭目养神的珑渊睁开眼睛,对云浮勾唇一笑,动作轻柔地将她颊边几缕湿发拢至耳后,露出白中透粉的莹润肌肤,看得他心尖发痒,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云浮很喜欢珑渊看她的目光,也很喜欢珑渊轻柔怜爱的吻。 她喜欢了珑渊那么多年,在最初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她便知道他们不可能,不仅因为珑渊是上神,还因为珑渊和瑶殊已经有了婚约,后来神魔大战,瑶殊和玄晖去了魔界,云浮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因为在那之后珑渊如变了一个人,虽然依旧温和,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寂寥落,以至于天庭所有神仙都以为他心中仍放不下瑶殊。 第118章 再后来…… 云浮叹笑一声,再次庆幸自己的坚持。 珑渊已经再度埋首她白皙的颈项间,坚硬的龙角不时蹭过她的脸颊,时不时传来刺痒的感觉,云浮没有忍住,张口轻轻咬住龙角顶端,舔舐。 毫不意外地听到珑渊猝不及防加重的呼吸。 云浮轻笑出声,原来这里也会有感觉吗? “别闹……”低哑的嗓音一点气势都没有。 云浮发现自从她戳破了珑渊的心思后,珑渊对着她便再也端不起架子,而她也觉得与他无比亲密,仿佛之前几百年的恭敬的小心都不复存在。 云浮心里很甜,忍不住叫了一声:“珑渊……” 珑渊轻轻顺着她披散的黑发:“如果你愿意,也可唤我一声如琢,或是,明瑄。” 轰隆—— 云浮脑中如同响起惊天巨雷,劈得她震在当场半天没有反应,那一瞬间简直是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珑渊说完后便一直紧盯云浮的反应,在看见云浮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后不由有些担忧:“阿浮……” 云浮下意识地避开了珑渊要抚摸她脸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珑渊的脸,仿佛要从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找出一丝陌生的痕迹,然而毫无疑问这就是珑渊的脸,清冷如玉,温和悲悯。 怎么会是李如琢呢?该不会被人魂影响了吧?珑渊可是吞噬了李如琢的人魂,还是说最后人魂占据了上*风,被夺舍了?上神也能被人魂夺舍? 云浮颤巍巍地问:“你……你在开玩笑吧?珑渊?” 将珑渊的名字咬得极重,显然对他的另一个身份难以接受。 珑渊神情微黯,先将云浮的衣裳穿好,又披衣起身,悲悯的眸中有深凝不化的痛色,他对云浮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何会收集李如琢的人魂。”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是云浮认识珑渊数百年来,听珑渊说过最多的话,他平静又冷寂地向云浮陈述着自曜天时代起就酿下的孽缘。 自混沌初分,六界诞生至今已有数万年,数万年来,天界一直都是六界之主,无论是妖族、魔族、鬼族还是人族,都臣服于神族和仙族。 其他三界因天道所限,纵然修为高深,发力高强,但因杀戮过重或罪孽过深极少能修得正道,偏偏人族,与天族享同源之灵气,修仙问道,飞升者无数,更因为人皇一脉的存在,人族不仅与天族平起平坐,还隐隐有超越天族地位的趋势,若是真让凡间修炼出一位上神,六界之主的地位恐怕不保,这是天界不能忍受的。 于是天界开始逐步打压人界,设法减弱凡间的灵气,数千年过去,凡间修仙者不出意外地减少,能飞升者也寥寥无几,人皇一脉逐渐没落,眼见没有成神的希望,天族稳居六界之主的地位,将人族牢牢踩在脚下,让凡人对其顶礼膜拜,焚香供奉。 直到有一天,曜天从梦中得到神谕,言明人皇血脉将出现一位上神,并最终成为六界之主。 曜天醒后,派天鉴官监视人皇数十年,最终在人皇之子李如琢令通仙桥显圣后下定决心,与诸仙一同施法收回了通仙桥,绝地天通,断绝凡人修仙之路。 自此凡间化作修罗场,为了日渐稀薄的灵气,为了微不足道的修为,凡人可以变得如同恶鬼一般,不,比恶鬼还可怕,他们丧失人性,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同门骨血皆可烹作修行资粮,就连人皇一脉也难逃这一悲剧。 人皇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又为救李如琢不得已打散幼子的魂魄,最终被长子李如珪一剑穿心而亡。 然而,即便人皇一脉尽数陨落,修仙界却仍不肯放过他们残存的神血,于是便又发生了一场人吃人的屠杀,修士们像牲畜般撕咬着人皇一脉的血肉,争相啜饮那稀薄的灵气,连骨髓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得知人皇一脉的结局后,珑渊不知道父皇和玄晖心里是何感想,他感到不适,非常不适。 更诡异的是,之后没过多久,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很平常的某一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人皇幼子李如琢的记忆。 第106章 珑渊身为天帝之子,自幼饱读六界典籍,很快就发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如琢的三魂七魄被打散后,其中一魄竟藏到了他的体内,并渐渐与他的元神融合。 对一个上神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李如琢死时绝地天通已成,人魂断不可能逃往天界,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珑渊本可将残魂驱除体外,然而鬼使神差,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放任了这缕魂魄借助他的神力滋养生长,直到彻底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渐渐继承了李如琢的记忆和情感,幼时被生母姬萦冷待的失落和寂寞,对生父李昭的孺慕和亲近,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得知修仙之路关闭后的无能为力,以及最后,被骨肉亲人残害的痛苦。 这些珑渊全都感同身受,如同亲身经历,痛入骨髓。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明明在过去的一千年,他是曜天长子,天界上神,本该高坐云端,无情无欲,可一夜之间,他便多了人类的情感,懂得了嗔痴爱恨,胸腔中的心脏,开始为人欲而跳动,甚至有的时候,他一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是上神珑渊?还是人皇之子李如琢? 亦或……二者皆是? 随着记忆日渐深刻,珑渊开始陷入梦魇,反复梦见人间惨状,父弑子,子食父,无休无止。 他便想,身为人皇最后的血脉,总要做些什么吧,曜天以神力收回通仙桥,他为何不可以神力重开仙路,然曜天有诸仙协助,而他只有自己。 还有一个办法,如果能合二神之力,威力可敌万仙,或许能成呢? 珑渊心中自此种下执念。 曜天让他与瑶殊大婚。 二神交合,若有适宜之法,可得到另一半的修为。 珑渊想要瑶殊的神力,他答应了这场婚事。 在大梦泽遇到云浮的时候,珑渊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许说,李如琢一眼就认出了她。 自从云浮先于人皇一脉飞升,厉后姬萦的寝殿便挂着一副云浮的画像,李如琢经常目睹母后用艳羡、嫉妒又不甘的眼神盯着画中女子,甚至在画像前崩溃痛哭,几近癫狂。 久而久之,云浮的容貌渐渐深植于李如琢脑海中,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他甚至特地翻阅过世人为云浮撰写的传记,想象这究竟是何等的一个奇女子。 却没想到两人的相遇,不是在凡间,而是在天界大梦泽。 那个时候,她对他是初识,而他已经认识她很多年。 当云浮提出要离开天界时,珑渊同情其遇到的不公,又怒其对仙位不珍惜,多少凡人为了成仙付出无尽血泪,他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即使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因为凡间早已是另一个炼狱。 珑渊以为只要将云浮留在天庭,帮助她提升修为,云浮便可在天庭站住脚跟,然而天庭的倾轧压迫远远不止于此。 珑渊只好将云浮要到北辰宫,他希望她能在他的庇护下成长。 朝夕相处数十年,深陷其中的又何止云浮一人。 云浮的经历珑渊隐约知道一些,在挣扎向上的那些年月,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大梦泽的时候,她那样的明媚灿烂,直白大胆,分明只相处数月,却敢问他感情私事,她的喜欢是那么真诚热烈,当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瞧着他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这样纯粹的喜爱,他不敢要。 云浮以仙使的身份来到北辰宫后,开始变得沉默,冰冷,甚至有些尖锐,并且对修为有了近乎疯魔的执着。 珑渊想起了姬萦,那位聪明睿智的皇后,最终为了成仙变得面目全非。 他不希望云浮变成那样,便更加用心地引导她,好在她虽然要强,不服输,但心性依然如初。 珑渊庆幸的同时,越发明显地感受到了云浮对他的心意。 而他与瑶殊大婚在即。 如果云浮知道他是一个阴暗卑劣,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还会这般赤忱地喜欢他吗? 珑渊不敢想,也不忍再看云浮麻木到近乎空白的表情,只好让她离开北辰宫。 直到玄晖抢婚,瑶殊求情,直言不讳地说出他的隐秘。 珑渊意兴阑珊,他想,算了,就这样吧,成全瑶殊和玄晖,不要再作孽。 所以婚礼被毁珑渊时有一丝庆幸的,然而自那以后,他需要更大的心智去对抗李如琢的记忆侵扰。 直到云极洲发现伪仙,第一缕人魂意外出现,冥界的孽镜台前,他被人魂透身而过,身体内强行压制数百年的记忆终于不受控制,之后的一些事情,便开始顺理成章。 珑渊想起曜天梦中得到的神谕,人皇血脉终将成为上神,并为六界之主。 是这样吗? 第119章 所以他才会成为李如琢,李如琢才会成为他。 每一次与人魂的接触,都会引起体内残魂的剧烈反应,神魂撕裂之痛,随着其他魂魄的融合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难以忍受,甚至让珑渊一度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以至于让云浮闯入寝宫看见了他最不堪的一幕。 即使如此,云浮也没有对他产生过多的怀疑,真是个傻姑娘啊…… 然魂魄与元神的融合并非完全没有好处,他的神力成倍增长,直至最后,他与李如琢完全成为了同一个人。 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幼时李昭将他抱在怀中的羞涩和温暖,清晰地记得莲蓬糕入口时清香扑鼻的味道,他的子民被仙途抛弃后的痛苦和绝望,他亦能感同身受。 仿佛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声在他耳边祈求,哀告,痛苦,唾骂。 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或许这就是天意,六界不只属于天界,人界也不应被天界压迫。 所以他第一次放弃之后,再次拥有了可以重开仙路的能力。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在即将成功的最后关头被诸仙识破,败予玄晖,甚至连累了陆吾和云浮。 珑渊自知,其实他并没有云浮心目中想象的那般强大,他也会失败,也会受伤,甚至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 说到这里,珑渊愧疚又心疼地看着早已怔愣的云浮。 而对云浮来说,这一切信息量实在太大,数百年间发生的事情,珑渊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全部告诉了她,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云浮使劲晃了晃脑袋:“等等,等等,你等我捋捋。” 她撑着额头,第一次体会到头痛欲裂的感觉,云浮的模样让珑渊不安。 他蹙起眉心:“阿浮……” 她会认为自己卑劣自私吗?她会后悔来找自己吗? 正当珑渊忧心忡忡之际,云浮抬头望向珑渊,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你是珑渊,也是……李如琢?” 珑渊苦笑:“我是曜天之子珑渊……也是人皇之子李如琢,字明瑄。” 啊!大梦泽初遇时,珑渊告诉她他叫明瑄。 “所以人魂的最后一魄天冲早就在你身上?” “是。” 三魂七魄中的天冲,主记忆,是人魂意识所在,没想到竟然在珑渊身上。 那么当年在凡间珑渊种种反常都有了解释,他们寻找人魂,在人皇旧都沫邑呆了一段时日,抽丝剥茧探寻当年真相时,何尝不是让珑渊重历一遍当初的惨剧。 难怪珑渊总是那么痛苦,那么悲伤。 云浮回忆起在凡间的点滴细节,又想到梦中李如琢经历的那些苦难,忍不住开始心疼起来,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 她愁眉苦脸道:“所以说,现在你体内有李如琢的魂魄?不,应该是说从一开始李如琢的魂魄就与你的身体契合?那么这算什么,李如琢在你身上重生了?可是你同时也保留了珑渊的记忆?” 珑渊苦笑:“这般说法,或许也对。” “太乱了,太乱了……” 那她现在喜欢的就是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是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按照珑渊的说法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被李如琢的魂魄附身,所以她真正喜欢的是被李如琢“重生”了的珑渊? 云浮想起了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李如琢的魂魄集齐三魂的时候,虚幻的魂魄已经接近实体,当时她还觉得有些眼熟,如今看来,那人魂的身形不就和珑渊一模一样吗?! 难怪在人魂快集齐的时候珑渊就迫不及待地将人魂吸收,是怕她发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吗? 云浮很快指出关键问题:“难道李如琢和你长得很像吗?” “一模一样。” 云浮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问:“曜天没有发现?” 珑渊道:“没有。” “你不是说人皇覆灭之时曜天曾经带你们亲自下凡目睹了当时的惨状吗?” “……没有。” 云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珑渊有些艰难地道:“父皇并未带我们下凡。” 云浮哑然,当时她怀疑珑渊,亲自找上云极宫质问珑渊为何会对李如琢的身世感同身受,珑渊告诉她是因为曜天带他和玄晖亲下凡间,目睹了皇室自相残杀的一幕。 所以,其实当时珑渊是在骗她? 珑渊见云浮神色不对,低声道:“阿浮……对不起,当时真的不能让你知道……” 云浮的确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她见珑渊如此小心翼翼,又生不起气,只好问:“天庭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吗?” 凡间的人皇之子和天界上神长得一模一样,若是被天界知道,定不会罢休,一定会追查到底。 珑渊道:“当时天鉴宫的仙官负责监视人皇一脉,然他就见算过李如琢的容貌,也不知我与他长相相似,我第一次在众仙面前露面,是成年后的丹元宴。” 是那一次的丹元宴!云浮可谓是印象深刻,当时她一直在偏殿打杂,只依稀听到仙娥说起什么大殿下,但并未放在心上。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话,凡间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沧海桑田,又怎会有仙官还记得人皇血脉的容貌,就算觉得熟悉,当时李如琢已死,也无从考证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巧合。 云浮前思后想,最终自暴自弃道,“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好像喜欢上了两个人一样,太奇怪了!” 珑渊却已经无法忍受云浮离开他的怀抱那么久,连忙将人揽入怀中,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熟悉的莲花香气盈入鼻息,云浮又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靠在珑渊肩上,算了,一个人两个人的,不都是眼前这个人吗? 珑渊就是李如琢,李如琢就是珑渊,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第107章 云浮想起她在凡间被人魂附身后做的那些梦,记起了梦中琢儿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可怜。 然后云浮又又发现了一个疑问:“那为什么梦中我看不见你的脸呢?” “……对不起。” 云浮了然,必然又是珑渊动了什么手脚。 好吧,算了。 她似嗔似怒,假意抱怨:“你这几天都跟我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 “可是……” “最后一个问题!” 珑渊抿着唇看她,目光多了些小心翼翼。 云浮咬了咬有些红肿的唇瓣:“你想和瑶殊成亲,是因为你想要她的神力……” “……” “你要怎么得到她的神力?和她……圆房吗……像我们现在这样?你愿意那样做吗?” “……” 云浮:“我很不高兴。” 珑渊:“……对不起。” “这个我不接受!你明明都不喜欢她,怎么还可以这样?珑渊,我觉得你有点坏……” 珑渊放在云浮身上的手微微一颤,他苦涩地勾了勾唇,何止是有点坏,他阴暗卑鄙,冷漠自私,偏偏又做得不够绝,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给对方留了退路,却把自己逼上绝路,更是连累云浮和陆吾也陷入绝境。 “对不起……”道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自责,“我并非如你想象那般……光风霁月,那般强大……我配不上你的喜爱……” 云浮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身体却软软窝在珑渊怀中:“可是怎么办呢?即使知道你不是那个光明磊落,高洁如玉的珑渊,我还是喜欢你,我早就离不开你了,既然你已经解释清楚,那以后也要好好爱我,不能再骗我,也不能再让我伤心,反正我也回不去天庭了,你也出不去,我便留在这里陪你吧!” 云浮不需珑渊同意便擅自做了决定,如果珑渊往后的千年万年,注定要被封印在这小小的湖泊中,她愿意留下来陪他,和他一起度过往后的日子,无论多少年月她都甘之如饴。 云浮笑盈盈抬起头,想要看珑渊受宠若惊的神情,她都这么说了,他一定感动得不得了。 然而甫一抬头,她却看到了珑渊更加哀恸沉默的面容。 云浮收了笑,怔怔地问珑渊:“怎么了,你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吗?可是我们都有了夫妻之实!……我们算是夫妻了,对吧?” 珑渊将云浮紧紧箍在怀中,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不让双手几乎失控的力气伤到她,他嘴唇贴着云浮的耳畔,压低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地道:“我们是夫妻,阿浮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可是阿浮,此处是囚神之地,你不能在这里。” 云浮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睡都睡了你才说这个话,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浑然忘了自己刚见面就将人扑倒的事实。 “还有!”云浮再次将珑渊扑倒,衣衫不整地跨坐在珑渊腰腹,腰腹往下便是巨大的龙身。 她双手撑在珑渊两侧,低下头与那双含情的莲目对视:“当初太极印不是被你从人间的皇宫收回了吗?为何会出现在白塔中?你为何会被太极印……封印?” 第120章 如果没有太极印,玄晖不一定能封印珑渊,云浮最初的猜测是一百年前那一战珑渊输给了玄晖,被玄晖夺走了太极印,但这不太可能。 即使珑渊战败,玄晖也不一定能得知太极印在哪里。 珑渊没有说话,他仰躺在石床上,目光深凝在云浮身上,情深几许,却有一种难掩的哀寂。 云浮看不懂珑渊的神情,她总是看不懂珑渊的神情,无论是在北辰宫还是云极宫,亦或是如今,哪怕他们已经肌肤相亲,水乳交融,按照凡间的说法,已经是最亲密的人,然而她还是读不懂他。 到底还有什么事不愿意让她知道呢? 云浮蹙起眉心,正思索怎么向珑渊套话,忽然觉得丹田处一股热意迅速扩散全身。 云浮一下子支撑不住,软倒在珑渊胸前,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求助自己爱侣:“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丹田陌生的灼热感让云浮浑身发软,就连神魂都隐隐有被灼烧的感觉,那股热意越来越盛,越来越烫,云浮觉得自己仿佛被烈火烤炙,连骨骼缝隙都在隐隐作痛。 她问珑渊:“我怎么了?我好难受……” 珑渊的回答是紧紧地拥着她:“阿浮,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如果可以,珑渊希望云浮一直平安,他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云浮,只要她不再因自己受到伤害。 当年赵天子寝宫,人魂毫无预兆地附上云浮的身,那一瞬间珑渊连心跳都停滞了。 “阿浮!!!” 珑渊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他慌乱地朝着失去意识的云浮奔去,却有一个人快过他瞬间出现在云浮身边,转眼便将人挟制在手中。 珑渊凝定不动,眯起眼看向凭空出现的人,容貌俊雅,仪表堂堂,玄天宗的黑金长袍将其身材衬得格外修长,腰间用黑线与银线绞成一股绣成的太阳纹幽暗诡异。 来人竟是玄天宗的大弟子,裴栖吟。 不对—— 珑渊眼底含冰,声线冷漠:“玄晖。” “啊哈——”“裴栖吟”嘴角斜斜挑起,眼神邪魅又放肆,他微微偏了下头:“我如今这般模样,兄长都能认出我。” 珑渊冷道:“放开她,离开凡人的躯体,滚回魔界。” “呵呵……”玄晖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悠悠欣赏,“这具身体还是用本座的精血凝成的,否则也不会与本座的神识如此契合,不过培养了玄天宗这么多年,本座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来到凡间,真有趣啊……” 珑渊眉心直跳:“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玄晖将手搭在云浮脖颈间:“兄长问的是什么?我与玄天宗的关系?还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亦或是……” 玄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细腻肌肤下的血管,只要稍稍一用力,这个女子就会…… 砰—— 珑渊已经失去耐心率先朝玄晖出手,两人在寝宫直接打了起来,因有之前设下的结界,寝殿外候着的凡人根本无从察觉天子寝宫有两大上神正在交手。 玄晖见从来不动如山的兄长如此在乎他手中的人质,意外之余轻笑出声,他游刃有余地化解珑渊凌厉的攻势,眼底却凝着刺骨的寒意,语调轻佻而残忍:“真叫人意外啊……原来兄长也会如此心急如焚?” 玄晖欣赏着珑渊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忽然压低嗓音,带着恶意的愉悦,“不过兄长要当心,这具凡人躯壳可不经打,若是不小心将他打死了,我自是无妨,兄长会很自责吧?” 珑渊的眼神已经冰寒至极:“我再说一遍,放开她,否则别怪朕毁你神识!” 玄晖目光转而阴戾,他笑得阴森森的:“我可以放开她,不过兄长要拿一样东西来换。” 说话间两人已经打了数十来回,珑渊几次想要将云浮抢回来都被玄晖挡了回去,他有所顾忌,害怕伤到还在昏睡的云浮,又顾忌伤了裴栖吟,难免左支右绌施展不开,玄晖却肆无忌惮,几次掌风差点扫到云浮,珑渊看得心惊胆战。 现下玄晖松口,珑渊立刻收手:“你要什么?” 玄晖瞳孔深黑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太极印。” 珑渊眸光一定,冷冷道:“你在人界培植玄天宗,是为了找太极印。” 玄晖愉悦地笑:“要不为何父皇常说兄长比我厉害呢,我扶持了玄天宗数十年,又创造了裴栖吟,却怎么都找不到此物,兄长下凡数月就得手了。” 珑渊问:“你要太极印做什么?” 玄晖讽眼底尽是讥诮:“兄长明知故问啊,太极印可封印上神,你说我要来做什么。” 珑渊视线随着玄晖的手移到云浮细白的脖颈,转眼便见玄晖看上去干净整齐的指甲轻易地在云浮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珑渊瞳孔骤缩,声音几乎失控:“玄晖!” 等回过神来,珑渊已然将太极印掷向玄晖,就在对方分神接印的刹那,他身形如电,瞬间将云浮揽回怀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生怕眼前人会再度消失一般。 玄晖已经攥着太极印后退数步,他勾起一个轻慢的笑:“多谢兄长,我们……后会有期。” 一股黑气从“裴栖吟”头顶钻了出来,转眼消失不见,失了玄晖神识的裴栖吟双目紧闭,仰倒于寝殿人事不省。 寝殿又恢复了寂静,珑渊小心地揽着怀中之人,修长的指尖云浮朝颈间轻轻一抹,伤痕便彻底消失不见。 珑渊垂眸凝视毫无意识的云浮,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雪白的面颊透着微微的粉,眉头轻蹙,浓密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嘴角也不开心的往下撇,似是被什么烦恼困住。 他的手悬停于云浮眉间,在即将触到肌肤的一瞬,手指骤然紧握成拳,终究没敢触碰怀中之人。 “阿浮……” 那一刻,珑渊感受到心中压抑的痛苦。 他总以为自己能保护好云浮,却总是让云浮收到伤害,他枉为上神,枉为天帝,连心仪的女子都无法守护。 彼时如此,如今亦如是。 这个执着又倔强的姑娘并不知道,他不仅仅是被封印在镜湖这么简单。 瑶殊产下金龙,云浮去了无妄域,而他成功吸收了人皇神力。 云浮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日,珑渊常常仰望天际,万里澄明的蓝天空无一物,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世间一切,他们都不过是天道的棋子。 第108章 昆仑山是天界下都,又地处凡间,若是能从昆仑石撕开一条口子,凿开仙路,连接人界和天界,必会事半功倍。 为了不引人注目,珑渊做的极其隐晦,那条隐秘的通道靠他的神力维持,一开便是百年,却几乎消耗了他大部分神力,但只要两界通道彻底被神力稳固,便可大功告成,即使被发现也再无转圜余地。 只差一步,便可让通仙之路彻底留存,只差一步。 当金龙出世,玄晖再次攻上天界,珑渊的丹曦和湮日再次对上时,只第一招,珑渊便明白,他败局已定。 活了近两千年,那是珑渊输的最惨烈的一次,为了维持昆仑仙路他耗废了太多神力,很快便力竭被湮日重创,珑渊心中无比平静,只庆幸云浮早已离开了天庭这个是非之地。 玄晖居高临下,看着昔日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兄长脸色苍白地倒在他的脚下,心中无比快意,却又无比荒芜,他道:“本座说过,终有一日会让你败在我的剑下。” 玄晖又道:“本座不比兄长狠心,不会将你囚禁在堕神渊,兄长既然如此喜欢凡间,臣弟便在凡间为你找个好归宿。” 诸仙精挑细选,终于在人界最荒僻处寻得云城,云城地处偏僻,城中山脉连绵蜿蜒,却山势奇险,山石破碎陡峭嶙峋,虽呈龙脉之状,却是大凶之兆。 而环于龙脉间的镜湖看似澄澈如鉴,实则暗流如锁,虽有一线水道与外相通,却交通闭塞,舟楫不渡,俨然是个天然的囚笼。 山脉上的七座白塔,化作七根神钉,除了七寸处的太极印外,每一根神钉之下都是天界两位上神和法力最强的五位上仙设下的九天禁神阵,七重禁制环环相扣,彼此交融,化作一个更加诡异可怕的阵法。 他身上的锁链无形无质,却如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在蚕食着他的神力,细微如涓流,却永无止息。每时每刻,一点一滴,从四肢百骸被强行抽离,如百川归海,最终没入与天界相通的白塔中。 天界认为,珑渊虽被贬谪囚禁于人界,然他身上的神力仍为天界之物,是以,在犯下私通人界的罪名后,他的神力也应还给天庭,直至彻底枯竭。 众仙大言不惭曰,这是背叛天界的惩罚。 珑渊并不在意,从成为李如琢的那一刻,他便背负了李如琢的血海深仇,救人界于水火已是他的执念,既然失败,便愿赌服输。 偏偏云浮找来了,她想要在这里陪他一辈子,却不知道,他不仅仅是被封印在镜湖这么简单,他终有一日会神力枯竭,成为一个空有神躯却毫无修为的废人。 第121章 天庭不会就此罢休,他神力枯竭之时,便是云浮失去庇护之时,珑渊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云浮。 天道六界,强者为尊,既然如此,珑渊干脆将剩余神力全部予她,再以自身精元为她重塑仙躯,让她成为六界第一个,由凡人修炼而成的神。 阿浮,希望以后,再也无人能够伤你。 云浮觉得自己像是在太清天尊的炼丹炉走了一遭,虽说不算什么酷刑,却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烫,体内的血液仿佛成了滚烫的岩浆,然而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痛,只是难受。 “珑渊……我难受……” 仙气涓涓不断地缓释着她体内的灼热,不过杯水车薪,云浮抱着珑渊的龙尾不停地蹭,却连冰凉的鳞片也无法缓解她的燥热。 珑渊嗓音低柔:“忍一忍,很快就好,乖,再忍一忍。” 云浮紧紧抓着珑渊一缕墨发,不停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我究竟怎么了?” 珑渊并不告诉她缘由,只是不停地用手轻拍她的背,哄孩子似地哄她:“快好了,阿浮,撑住,就快好了。” 等到灼热渐渐散去,云浮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当年她淬体洗髓时,也曾经历过脱胎换骨般的剧变,然而此次更盛,体内的仙气已经微不足道,充盈于丹田间,游走于身体内的是另一股磅礴的力量,很陌生,却很熟悉,是神力。 而且,是珑渊的神力。 珑渊亲眼见证了云浮在他怀中蜕变,她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如晨曦映照琉璃,剔透而圣洁,发丝无风自动,额间神光隐现,清艳的眉眼越发凛然不可亲,她的气息悄然改变,不再是寻常仙气,而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性威压,偏偏望着珑渊的眼神是毫无保留的依赖眷恋。 珑渊捧起云浮的脸,在她的眉心、眼尾、嘴唇印下一个个怜爱的吻,似感慨,似告别:“阿浮,你成神了。” 云浮眼神终于聚焦,怔然望着珑渊,眼前之人漆黑的墨发尽成霜雪,上挑的眼尾竟然爬上一丝细纹,他的容貌依然俊美,却如历经万世沧桑,银白的龙鳞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显出几分枯色,泛着僵冷的灰白。 云浮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第一次后珑渊一直坚持以龙的形态与她欢爱,他将他所有的神力,全部渡给了她。 云浮只觉眼眶刺痛,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滑过脸颊滴落在珑渊胸前:“你这个骗子……你又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样子,凭什么总是擅自决定,你都不问我愿不愿意,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珑渊任由云浮捶打他的肩膀,成神后的阿浮是如此的美艳不可方物,周身流转着神性的光辉,秋水寒潭般的瞳眸更添几分摄人心魄的瑰丽,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珑渊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温柔与释然:“阿浮,从今以后,天道六界,再无可伤你*分毫。” 融合人皇血脉之后,珑渊等同于拥有二神之力,纵然因为重开通仙之路折损殆尽,却依然强大无比,加之云浮本身法力超群,如今成神,未必没有与玄晖抗衡之力。 除非玄晖夫妻联手,但那样的话势必要以重创六界为代价,如今的天帝是他们的儿子,六界便是他们的疆域,新帝继位不久,百废待兴,他们未必愿意大费周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只要云浮不主动招惹,便没人能轻易动她。 珑渊深深地、深深地望着痛哭不止的云浮,他说出藏在心中数百年的话:“阿浮,我爱你。” 也许是从大梦泽看到她的第一眼,也许是在北辰宫的那数十年,无知无觉,悄无声息,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原谅我的自私,为了拯救人界不得不深藏对你的爱意,原谅我的懦弱,至今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 云浮泪眼朦胧地抱着珑渊,不甘心地想要将神力还回去:“要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再和你行房就可以将神力还给你,我才不要你的神力,我要把它们还给你,我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云浮含泪咬着唇重新去剥珑渊的衣服,被珑渊制止:“阿浮,没用的,已经结束了,神力不可能在还回来。” 珑渊的掌心贴着云浮的腰际,轻轻向上一托,便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珑渊仰头望着云浮,银白的发丝垂落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太极印极落了玄晖和玄璟的神识,却只能封印我,对你并无作用,阿浮,离开这里,活下去,忘了我……” 太极印一次只能封印一神,且每次使用太极印都会让太极印识别被封印者的气息,所以就算珑渊将全部的神力都给了云浮,太极印也不会对她起任何作用,那些锁链、那些符咒、那些日夜不休的折磨,从来都只是为他一人准备的牢笼。 “珑渊……”云浮隐约意识到珑渊要做什么,“不行,我不要离开你,你不能这样……” 修长白皙的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拂,云浮便晕了过去,纵然珑渊失去神力,依然知道云浮不会对他设防。 望着昏睡过去的女子,珑渊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端详了又端详,不舍了又不舍,这是他的妻子,却在短暂的相处之后就要分开,珑渊最后在云浮湿红的眼尾轻轻一吻,用所剩不多的法力将云浮往上一抛,便将人送出了水面。 云浮又梦见了李如琢。 这一次她没有被困在李如琢身体里,亦非梦中任何一个人,她仿佛一缕无依的游魂,飘荡在朦胧奇诡的梦境中,被迫旁观李如琢人生的又一个碎片。 梦境的最开始,李如琢背对着她,身形高挑挺拔,穿深青色劲装,腰间悬挂一把佩剑,身后数名黑色劲装的护卫,跟随他沉默地站在某个宗派的山门。 夹杂着恶臭的血腥气随着微风一阵阵传来,无论是李如琢还是身后的护卫都恍若不觉,纹丝不动。 山门中疾步走出几名护卫,对着李如琢抱拳行礼:“殿下,宗门中已无生还之人,金丹修士的金丹皆被挖走,元婴以上的修士尽数失踪,其余的老弱妇孺全被灭口。” 李如琢背着手,不发一言,云浮却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怒气和冷意,身后一个护卫忧心忡忡:“这已是这月第二个惨遭灭门的仙门世家了,长此以往,各大宗门恐怕只会越发弱肉强食。” 李如琢冰冷的嗓音响起:“查,最近有哪些仙门的修士忽然精进了修为,待证据确凿,严惩不贷!” 身后护卫掷地有声:“是!” 李如琢转身走下山门,护卫紧随其后,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云浮竟然看清了他的脸,容颜如玉,额头饱满,鼻峰挺秀,眼尾微微上挑,似莲瓣初绽,他抬眸直直望向云浮,那清冷中透着温和的眼神,熟悉的令云浮心惊。 第109章 “珑渊!” 云浮惊叫着醒了过来,她猛地坐起身,惊魂不定地捂着胸口,时隔百余年,她竟然再次梦见了李如琢。 脸上的虚汗令她一阵阵发冷。 “您醒了。” 云浮这才察觉床边有人,她转头望去,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坐在她床边的是一个女子,那女子长眉细目,朱唇皓齿,眉目间的清冷傲色一如当年,然百余年过去,她虽容颜不便,发间却隐隐添了几丝白发,声音也不似少女清脆,反倒有几分岁月磨砺的低沉。 此人正是当年云浮和珑渊在凡间结识的青山派女弟子云清溪。 过了百余年,云清溪脾气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少,对着云浮还有几分小心恭敬:“我和师父看见仙尊晕倒在镜湖湖畔,便将仙尊带回了云城。” 云浮这才发觉她似乎是在一间尚算整洁的厢房中,看其布置应该是云城的客栈,她想起昏过去前满头白发的珑渊。 连忙闭目感受自己的丹田,随即又睁开眼,目露恍惚,原来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珑渊真的将神力都给了她。 云浮神情凄惶,不顾云清溪还在一旁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云清溪连忙出声制止:“仙尊您的元神似乎有些不稳,需要多修养,此时不宜下床。” 云浮充耳不闻,挥开云清溪就要离开,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动用神力,否则必会伤到旁人。 眼见云浮就要离开,云清溪又不敢冒犯,脱口喊道:“师祖!” 云浮顿住,慢慢转过身,有些疑惑地问:“你叫我什么?” 此时房门外想起敲门声:“清溪,是我,仙尊如何了?”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云浮认出来,是青山派的掌门,那个严肃刻板的中年女子。 云浮正好走到门边,闻声顺手把门打开,将人放了进来。 云掌门一抬眼便看见门口的云浮,惊讶之余连忙下跪行礼:“青山派第十九代弟子云寒碧见过师祖。” 身后的云清溪也连忙疾跑几步跟随自己的母亲跪下。 第122章 云浮揉了揉额头,她看了一眼门外,幸好云城人烟稀少,住客栈的人并不多,她将门关上,问云寒碧母女:“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母女二人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云浮,云寒碧道:“青山派有师祖的画像,晚辈自然识得师祖尊容。” 云浮抬手抹了抹脸,珑渊将昏迷的她送回了凡间,她自是用的真容,只是没有想到青山派会有她的画像。 如今无论是云寒碧还是云清溪,容貌看上去都比她大十来岁,被她们用如此殷殷孺慕的眼神看着,云浮顿觉一阵不自在。 云浮退回床边坐下:“你们不必拘礼,都起来,坐下说话。” 云寒碧和云清溪这才起来,在床边的一张八仙桌旁坐了,神色依然十分恭敬,且看她的眼神如看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哦不,千八百岁的老太婆。 云浮也无力纠正她们的态度,问:“你们为何会来云城?” 云寒碧在,云清溪便不会主动开口,只听云寒碧道:“禀师祖,云城多灵草仙药,晚辈和徒弟来此一为云游,二为寻些炼丹的基材。” 云浮道:“……你们不必叫我师祖,叫仙尊就可……” 云氏母女:“……是。” 云浮又问:“云城的灵草如此出名了吗?” 云寒碧道:“也是近来十余年才得知的,不知为何,此地忽然盛产灵草,已经闻名修仙界。” 云浮默然,那是因为此地封印了一位上神,才让这偏僻的山区滋养出了灵脉,孕育出了人间难得的仙草。 她想到珑渊费尽心思打开又被关闭的通仙路,随即望向师徒二人。 成神之后五感灵识都要胜于以往,云浮轻易便探出云寒碧和云清溪的修为,随即惊讶地发现,云寒碧竟已是化神巅峰,若是通仙桥还在,飞升只怕是时间问题,就连一旁的云清溪也是渡劫修为。 云浮惊叹道:“百余年未见,你们的修为竟然提升的如此快。” 听到云浮有此感叹,云寒碧立刻毕恭毕敬地回答:“托仙尊之福,大约一百多年前,凡间的灵气不知不觉地充盈起来,我等修行也进益非常。” 云浮苦笑,这可不是托她的福,这是托珑渊的福,珑渊费劲心血重开通仙之路,哪怕最后没有成功,可还是让人间的修仙界有了喘息的余地。 云清溪见云浮没什么架子,胆子稍微大了些,接着母亲的话道:“并非所有修士都有我和母亲这般修为,当年灵气最先涌入的地方是昆仑,而我和母亲正好在昆仑山附近云游,是以才能得此际遇。” 云浮这次真的惊讶了:“看来你和你母亲都是有福之人。” 珑渊在昆仑山开通仙路时,云寒碧母女竟然正好在昆仑山附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加之母女二人本就天资过人,勤于修炼,又有云浮曾经留下的聚灵珠,有如此基础,能够进益神速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云浮问:“如此说来,如今凡间修仙是否比以往更加容易?” 是不是……不会再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了? 云浮做北辰宫仙使的那几十年,人皇灭绝之事过去没多久,她去其他几重天办事,偶尔还能听见有仙者私下议论凡间之事。 “曜天上神英明神武,只需收回通仙桥,便可让人间那些蝼蚁癫狂互噬。” “是啊,仙者不能犯下杀孽,若是杀害凡人便会遭天谴,曜天上神深谙人性之卑劣,没了通仙桥修不了仙,也能安安分分当个凡人娶妻生子,度过短暂一生,庸碌终老也算圆满,偏偏人心不足,为了追求灵力不惜自相残杀,由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哼,凡人不就最喜内斗吗?你看人界千年来的王朝更迭,哪一次不是为了追名逐利踩着自己人的尸骨登上龙椅。” “依我看,仙界不需要做什么凡间修士也会自取灭亡,杀孽过重便会为天道所不容,他们真的以为能够靠残害同胞飞升成仙吗,再过个几百年,就算把通仙桥重新架回去,凡间也无一人能飞升了吧。”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可就算再艰难,也总有人能够坚守初心,是不是? 云浮怀着期望问了云氏母女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两人表情为难,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是说一百年前凡间忽然灵气充盈,既然如此应有很多人正道得修才是。” 云寒碧犹豫了许久才道:“仙尊有所不知,一百多年前凡间忽然涌入灵气,修仙界很多修为停滞的修士都得以突破,出现多位金丹和元婴期的大能,可惜这灵气却并未维持太久,十几年前,我们发现灵气重新减少,可是修为越高,修炼所需的灵气也就越多……” 云浮有片刻的沉默,她隐约猜测导了云寒碧的未尽之言:“所以又开始出现残杀修士之事?” 云清溪恨道:“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凡间修士大多只是金丹修为,即使挖了他们的金丹也不一定能够进阶,如今多了很多元婴期的修士,甚至还有几位渡劫期和化神期的修士,弱肉强食,活生生的补物放在眼前,又怎会不令人心动?这才过了多久,已经又三位元婴期和一位渡劫期的修士消失无踪,个中缘由世人心照不宣,又有几人敢站出来替天行道?!” “清溪!”云寒碧看着云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连忙制止道,“我们难得遇到仙尊,说这些扫兴之事做甚么!” 一百多年过去,云清溪气性依旧,自傲泼辣,云浮却觉得云清溪的性情有些像她还未飞升之时。 云浮对着两人摇了摇头:“不要紧,我无事。” 云清溪被母亲指责过后才想起坐在床上之人是天界上仙,不由小心翼翼,望着云浮的眼神敬畏中又有些亲近之意,却不敢再放肆,除此以外,看向云浮的眼神又有几分隐晦的探究。 云浮想到自己是被云氏母女从镜湖边带回来的,扯了扯嘴角:“你们想问什么。” 云清溪已经不敢随意说话了,云寒碧便斟酌道:“晚辈斗胆,敬问仙尊为何会降临凡间,还……” 人事不知地昏倒在杳无人烟的镜湖边,如果不是云清溪眼尖,发现了镜湖那里的异象,也不会机缘巧合如此幸运地救下了青山派的的祖师奶,绝地天通后最后一位飞升成仙的人。 云浮沉思片刻,天界发生的事凡人并不知道,就让她们以为她的出现是个意外吧。 云浮道:“我到凡间云游,出了点意外才会在镜湖湖畔失去意识。” 至于其他的,云浮没有多说,天界的纠葛,凡间知道的越少越好,至于云氏母女,就算她不说也不敢多问。 果然,云寒碧和云清溪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道凡间有什么样的意外让云浮昏迷不醒,但她们很识趣地没敢多问。 云浮和云氏母女交谈得差不多,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此刻一心只想快点回到镜湖,珑渊不是把神力给她了吗,那就试试看能不能将珑渊救出来。 云浮也不和她们过多客套,直接道:“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她将乾坤袋拿出来直接递给云寒碧,“相逢既是缘,乾坤袋中有很多仙界的天材地宝,多谢你们将青山派发扬光大,不堕清名。” 云浮从方才的交谈中得知,修仙界内乱四起,挖丹吃人之事屡见不鲜,云寒碧和云清溪还能坚守本心,靠着强大的修为守护门派弟子安危又约束其不误入歧途,反倒吸引了很多修士前来投靠。 况且自见到她,母女二人神情除了恭敬孺慕以外,并无想要从她这里获得多余好处的投机和贪婪。 修仙界能有如此心性坚韧正直的修士,也并非如天界说的那么糟糕,不是吗? 云浮的馈赠对于母女二人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两人连忙跪下:“晚辈叩谢仙尊赏赐。” 云浮挥挥手让人赶紧起来,即将踏出门时,忽而想到什么,回头问:“你们去镜湖,除了看见我,可还有发现其他异样?” 云氏母女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云浮没有再说什么,天庭既然敢将珑渊封印在凡间,便有把握不会被凡人发现。 而事实也是如此,被封印的镜湖已不同于原先的镜湖,虽然是同一片水域,却已是两个空间,即使有凡人落水,看见的也不过是寻常湖底,而封印珑渊的那片湖水,只有神仙能够发现。 第110章 云浮转身要走的时候被云清溪叫住:“仙尊!” 云清溪不顾母亲责备的目光迅速地将方才就藏在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弟子自方才便一直觉得仙尊很眼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一百多年前的京城?” 云浮有些惊讶云清溪能够认出她来,因为当时她和珑渊都施法敛了容貌,如今时过境迁,有些事情也没必要刻意隐瞒,于是云浮点头道:“是我。” 云清溪惊喜万分:“那么仙尊身旁的仙君是否也来自仙界。” 云浮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可没忘记当年云清溪自信又直白地邀请珑渊做她的道侣。 第123章 云浮将下巴微微扬起,一点也没有欺负凡间修士的自觉,她眉眼飞扬,声音高傲:“是,他是你的师祖公。” 然后无视云清溪惊愕的表情扬长而去。 再次回到镜湖的时候,云浮发现自己找不到珑渊了。 她在清可见底的水中找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石床,没有龙神,只有满湖底的泥沙和水草。 可是她几次都能感受到珑渊的气息,云浮立刻明白过来,珑渊是故意对她避而不见。 “珑渊!!!” 云浮对着空荡荡的水底大吼:“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这算什么,睡了我不负责吗?!” “你以为你把神力给我过往的事情就可以算了吗?你这个懦夫!胆小鬼!明明你都承认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躲着我!骗子!混蛋……呜呜呜……” 云浮骂着骂着哭了起来,她找到他是时候一切都好好的,珑渊不仅承认了对她的感情,还给予了她毫无保留的爱意,几天的水乳交融相濡以沫,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再无阻碍,她只是想留下来陪着他而已,他凭什么不答应,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云浮将所有的矜持风度全都丢掉了,在镜湖湖底歇斯底里,然而她并不知道,珑渊已经无法回应她。 另一个空间的镜湖,与云浮交欢过的那张石床上,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将自己盘整一圈,硕大的龙首搁在尾巴尖上,龙目紧闭,沉睡不醒,失去神力后,珑渊连维持原形的法力都没有,只能凭借意志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让云浮找到,之后便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湖面传来剧烈的震颤,云浮抬头,自水底望向天空,被水波扭曲的光线将天穹切割成无数晃动的碎片,摇曳不定的波光中,云浮看见了无数模糊的黑影立于天际,将镜湖团团围住。 终于来了。 云浮破水而出,清丽的身影带起无数晶莹水珠,行动间挥袖便化解了西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她穿的是云清溪为她换上的衣裳,碧青色的罗裙已是云城能够找到最好的衣料,却远远不及仙宫织物,然鲜亮的颜色却极好地衬托出她清丽明艳的容貌,加之她神情凌然冷傲,散发出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一些本就对云浮心存畏惧的天兵都低下了头,踟蹰着不敢再动手。 云浮扫过乌压压的天兵天将,为首的是身着金甲的九霄仙尊,除此以外,许多与她不对付的上仙神将都来了。 她正满处邪火无处可发,见到有人自动送上门,冷冷地笑了:“九霄仙尊,又见面了。” 小小的镜湖之上,山峦上空的苍穹团团围了数不清的天兵天将,他们踏虚而立,手执兵甲,齐齐低头居高临下的望着镜湖上空的云浮。 如此震撼人心的场景发生在凡间,凡人却一无所察,打眼望去也只以为是天际乌云压城,暴雨将至。 九霄仙尊十分得意,嘴角擒着志在必得的笑:“云浮,你终究要犯在我的手里。” 对于九霄,云浮连表情都欠奉:“常听九霄仙尊指责凡人见风使舵首鼠两端,现下看来,再厉害的凡人面对九霄仙尊都要甘拜下风啊……” 九霄仙尊脸色乍青乍白,他自然听出了云浮对他的嘲讽,第一次神魔大战他嗅出平静下暗涌的气息,提前避开了珑渊和玄晖的冲突,他是曜天时期的重臣,与他而言,谁当天帝都于他无关,又何必淌那趟浑水。 谁料珑渊上位后直接夺了他的兵权,还让云浮掌了九州营,偏偏云浮在神魔大战中立下的功劳有目共睹,谁都不能说什么。 心结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纾解,直至最后成为横亘在九霄仙尊心头的一根毒刺,所以在金龙降世之后,九霄便明白,他的的机会来了。 虽说金龙降世后,天界泰半神仙都叛了珑渊,但这样的事并不光彩,现下云浮当着一众天兵神将的面公然嘲讽,无疑是将那层心照不宣的遮羞布揭了下来。 九霄怒目圆睁,眼睛一一扫过将镜湖周围的天兵,但见他们纹丝不动,对云浮的话恍若未闻,九霄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斜晲云浮:“珑渊私通凡间,背叛天界在先,堂堂上神屡屡与天界作对,有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至于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再多痴言也不过是徒增笑话。” 旁边一个金甲神将亦按耐不住跳出来指着云浮大骂道:“云浮!你触犯天条叛逃天界,搅得天庭鸡犬不宁,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云浮连眼尾都没有扫过那人,只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不屑一顾的神情激怒了一众上仙神将,纷纷怒喝着要将云浮“正法”。 九霄抬起手,身后浪潮一般喊打喊杀的声音停息,他的法宝金锤楔在空中铿锵一碰,瞬间电闪雷鸣接连不断朝云浮劈去,云浮纹丝不动,一挥袍袖,裹挟着万钧之势的雷击便偏转方向朝一侧的山峦劈下,正正好落在其中一座白塔上,白塔顷刻间便化为齑粉,随着断木碎石哗哗落下。 九霄一击不成又连下一击,同时周遭数万天兵天将持兵刃蜂拥而至。 云浮神色不动,在密密匝匝的刀枪剑戟团团朝她刺来的时候闭上眼睛催动神识,轰然爆开的神力将靠近的天兵尽数击飞,隐没天际消失不见,以她为中心的整片天穹突然向内坍缩,但凡又人敢靠近一步就会被搅为飞灰。 一柄半透明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其上闪耀的星芒流转着金色的光辉,在神力的加持下爆发出阵阵璀璨神光。 神剑凝星。 她成为上仙很多年后,珑渊开了天界的宝库让她挑选,她一眼就看中了这柄神剑,然而却因为身为仙者无法驾驭,本欲放弃,珑渊却还是将剑给了她。 那个时候她说:“臣不是上神,驾驭不了神剑。” 珑渊却道:“万事皆有可能。” 莫非那个时候他就笃定她中有一日会成神吗? 九霄仙尊脸色大变,望着脱胎换骨的云浮,惊愕的表情下难掩畏惧:“你、你……” “你没看错,”云浮踏着虚空一步一步朝九霄走近,浩瀚神威如有实质,压得九霄仙尊踉跄后退,云浮目无悲喜,“我成神了。” “荒谬!”九霄厉声嘶吼,声音却因恐惧变了调,“凡人怎可能……”话未说完便噎在喉间,上神的神力对仙者来说是绝对碾压,眼前神光熠熠的云浮,九霄已经失了再战的勇气。 数万天兵亦是骇然,惊惶不定地看着云浮,心中难掩畏惧,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旋即引发连锁反应,战靴摩擦的窸窣声连成一片,原本森严的战阵竟自行溃散,再无天兵敢上前挑战上神之威。 郎朗乾坤,明月和繁星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湛蓝澄澈的天穹,凝星剑金光暴涨,正源源不断吸收着星月之力,与云浮而言如虎添翼。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天兵天将:“都滚,我不滥杀无辜。” 天兵蠢蠢欲动,早就想远离上神威压,然碍于九霄仙尊,又踟蹰着不敢退,一时间进退两难。 云浮成神此事对九霄的冲击太大,率天兵来镜湖之前他胜券在握,然而顷刻之间彼此实力转换,就算他带再多天兵来也无济于事,理智告诉九霄此刻不宜与云浮硬拼,回宫请天帝或玄晖前来才是正经,然而云浮神光萦绕,凌驾于众仙之上的模样令他头晕目眩。 云浮竟然能够成神,他不愿相信,也绝不相信。 九霄大吼一声,举起锤楔朝云浮攻来,一定是假的,云浮怎么可能会成神呢?只要与她对战,一定能够撕破她的伪装,到时候胜利还是在他手中。 “砰——” 远处的天兵惊悚地看着战圈中的云浮,连凝星剑都没有用,只一掌就将全力以赴的九霄打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正在撞在立于龙脉七寸的白塔上,白塔轰然倒塌,其中的太极印丝毫无损,漂浮在半空中,阴阳鱼游转依旧,封锁镜湖的阵法纹丝不动。 短短一刻钟内,七座白塔便毁了两座,太极印虽奈何不得,另一阵法却开始松动,白塔既碎,塔底绘制的禁咒无所遁形。 那阵法太过熟悉,云浮只一眼便看清只余残破塔基的地面绘的是何阵法。 “九天禁神阵……” 曜天上神所创禁神阵,为了灭绝人皇一脉而设,可以桎梏上神,抽取神力为己用。 云浮身影顷刻掠至废墟前,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毁了一半的阵法:“九天禁神阵,呵呵呵……哈哈哈……” 难怪,难怪…… 天界如此大费周章,穷尽心思将珑渊囚于此等凶险之地,原来不仅是为了封印他,还为了剥夺他的神力,待神力抽取殆尽,世间便也再无上神珑渊,这便是他们的目的吗? 第111章 云浮转头望向乌压压的天兵,冰冷的目光扫过,大多无品阶的天兵不明所以,为首的几个上仙神将却被那质问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看来你们都知道啊……” 头压得更低了。 第124章 云浮只觉满心荒凉:“尔等以仙者自居,自诩高风亮节,不齿凡人争权夺利,蔑视凡人不择手段,嘲讽凡人为了一点灵气自相残杀,可如今,你们的所作所为,又与你们瞧不起的那些凡人有何区别?!九天禁神阵……哈哈哈,好!好得很!” 堂堂龙神,曜天长子,曾为六界之主,一朝战败,却被自己的兄弟和臣下用父亲所创阵法压在小小的镜湖之中,昼夜不息地抽取他的神力为天界所用。 难怪他不愿她留下来,难怪他会将神力尽数予她,可若是她没有找来呢? 十年,百年,千年?珑渊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多久?就因为想要帮助凡间重开仙路,就活该被如此对待吗? 珑渊,李如琢…… 此时此刻,云浮彻底理解了珑渊的做法,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 天界独占天地之灵气太久,容不得旁人分一杯羹,养出了一群养尊处优又自私凉薄的神仙,天界之下,四界生灵皆为蝼蚁,为天界所奴役,受天界所驱使,甚至要以自身修为供养天界,而无论哪一界胆敢触犯天界利益,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不该是这样的,六界本该平等,没有哪一界活该被压迫,凡间的悲剧,无关人性,而是公平,珑渊只是想给人界一个公平。 云浮仰天长叹,神情哀寂,与珑渊如出一辙:“天界人界,神仙凡人,本无区别啊……”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浮低头,神情是超脱世俗的漠然,她刺破食指,将神血滴入被自己毁了一半的九天禁神阵中,捏诀画阵将符咒补齐,一脚将昏死过去的九霄踢入阵中,然后催动阵法。 透着血气的金红符文光芒大盛,九霄的仙气源源不断地被蛮横地抽离,化作缕缕金色流光,顺着符文的轨迹奔腾流转,云浮抬起掌心,五指微张,任由那磅礴的仙气涌入体内,每一道流光没入,她周身的神力便暴涨一分,衣袂无风自动,在数万天兵天将眼前翻飞。 “啊啊啊啊——” 九霄是被疼醒的,体内流淌的仙气被生生剥离的感觉令人痛不欲生,他挣扎着要爬出阵法,却被云浮用神力牢牢困在其中。 “疼吗?”云浮冷漠地注视着惊恐万状的九霄,眼神无怨无怒,仿佛在看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人,“我不过是用你们对待珑渊方式对待你们而已。” 此时此刻,堂堂雷神的桀骜和尊严都不复存在,九霄眼睁睁地看着体内仙气流逝而无能为力,不需要太久,他就会被阵法抽干仙气,沦为一个凡人都不如的废物,“不要……求你……” 云浮轻声叹息,声音呢喃低柔:“太迟了,用抽取上神神力的阵法来抽取你的仙气,抬举你了……” 话音一落,云浮加紧催动阵法,九天禁神阵加快运转,金光暴涨,不到一炷香时间,九霄仙尊数千年修为便被吸收殆尽。 “呃啊......” 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尊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他双目空洞地大睁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发出嘶哑喘息,曾经仙气缭绕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具空壳。 云浮转身,漠然望向周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天兵,她刚吞噬了一位上仙的法力,却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犹如魔界爬出来的妖魔。 有反应快的天兵回过神来掉头就跑,其他天兵瞬间明白了什么,争先恐后地施法想要逃回天庭,场面顺势乱作一团。 云浮双手结印,在镜湖之上罩下结界,将企图逃逸的天兵尽数挡了回来。 她需要法力,很多很多法力。 云浮飞掠至上空,凝星剑寒芒暴涨,剑锋过处,余下五座白塔轰然倾塌,碎石崩裂间,露出藏于塔底的,见不得光的猩红咒阵,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将七个阵法强行糅合,在天穹之下交织成遮天蔽日的血色罗网,笼罩在数万天兵的头顶。 七个阵法是由天界的神仙共同设下,只为能够源源不断抽取珑渊神力,如今这些阵法,最终却用在了天庭诸仙之上。 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看着骤然变得诡异的天穹,反应快的上仙神将慌忙跪下求饶,祈求能够唤起云浮的仁慈放他们一马。 “求上神*饶命!” “是我等不自量力冒犯上神,还请上神开恩饶了我等这一次……” “求上神绕过我等……” 封闭的结界内,咒阵的威胁下,加之九霄仙尊瘫软的身躯还在眼前,没有神仙再敢冒犯此时已经有些不正常的云浮,数万天兵见平日目中无人的上仙神将都下跪求饶,无人再敢站着,哗啦啦跪倒一片。 云浮不为所动,催动九天禁神阵的法诀,她再熟悉不过,当初在人间便险些载在此阵中,若不是珑渊显出原形,恐怕还破不了禁制。 猩红的符文开始在天空中运转流动,犹如嗜血的毒蛇侵蚀着阵中每一个人的心神。 嗡—— 九天禁神阵完全开启,那一瞬间,数不清的仙气法力从在场所有上仙神将身上抽离,一个个金色的漩涡萦绕在他们头顶,无视他们遭受的苦痛折磨,冷酷地剥夺着修行数千年的法力。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有神仙想破釜沉舟攻破结界却无济于事,只能被困在由他们亲手制成的牢笼中生不如死。 其余那些修为低下的天兵早就被下破了胆,呆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在天庭横行了数千年的神仙,一个个转眼就变成没有一丝修为的废人,而他们的修为则全部的被云浮吸收殆尽,一点不剩。 就在诸天兵以为下一个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云浮双掌合力轰然一击,由她会聚的禁神阵由她打破,结界也随之打开。 云浮孑然立于数万天兵之中,神情空洞冷寂:“走吧,不知者无罪,我不动你们。” 起初众天兵还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动,害怕这是什么陷阱,一部分天兵按耐不住连忙腾云逃走,云浮也无动于衷,其余天兵才相信云浮真的放过了他们,慌不择路的逃回了天庭。 风云散尽,镜湖又恢复了平静,清澈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银光,云浮回眸望去,一眼便可望进湖底的泥沙,却依旧不见珑渊踪影。 她不再歇斯底里的寻找自己的爱人,只对着湖底笑了笑,秋水般的眸底涌动着无尽的悲伤,似有千言万语,却最后只汇成一句:“等我回来。” —— 压在云城天际整整一日的乌云如来时一般消散的突然,等了一天暴雨的云城百姓却等来艳阳高照。 一个摊贩不由奇道:“你说这天,都寻思着要下雨,我遮雨的油布都拿出来了,等了一天,这会儿又不下了!” 一客人道:“谁说不是,今日很多人本打算进山采药,结果一看天黑沉沉的,以为要下雨,都不敢去了,这会儿又晴了,奇哉怪哉……” “山地小城嘛,天气反常也不奇怪。” 凡间云城并未将这日的反常当回事,天庭却已经闹翻了天,前往凡间围剿云浮的五万天兵天将,包括九霄仙尊在内,有十二位上仙,五位神将,十位副将,尽数被云浮用九天禁神阵抽走了法力,侥幸逃回来的都是没有品秩,又对禁神阵一事一无所知的天兵。 几个天兵战战兢兢跪在太微宫大殿,正前方最高处端坐的是天帝玄璟,大殿下方仙官排成数列,皆袖手而立,头颅高昂,只泄出一点高傲的目光斜晲着他们。 一个稍微镇定些的天兵哆嗦着将镜湖发生的始末和盘托出后,两旁的神仙顿时不安地骚动起来。 “云浮竟然成为了上神?这不怎么可能?” “该不会是尔等不敌,惨败云浮剑下,故意编出来的说辞?” “应该不是,前些时日凡间镜湖忽生异象却很快就消失,天鉴官报上来时只以为是……有些异动,故而并未放在心上。” 几个天兵忙道:“属下等绝不敢有半句需言,云浮……云浮上仙确实成为了上神,也确实抽走了几位仙君的法力,如今几位仙君法力尽失,无法回到天上,还在云城一带养伤,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玄璟虽然只是十二三岁少年模样,却容貌俊俏,气度沉稳威严,听完天兵的禀报,镇定道:“亓星和天枢再率天兵前往凡间将受伤的仙官带回,云浮既已成神,尔等皆不是她对手,如果遇到尽量避其锋芒,另,即刻派人前往魔界请父神母神前来共商追捕云浮一事。” 短短数语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诸仙也勉强镇定下来,只是如果那几位上仙和神将真的被云浮抽走了法力,事情恐怕会十分棘手。 天帝离开后,一个藏蓝色袍子的仙官问相熟的同僚:“此次围剿云浮,当初一同设下九天禁神阵的几位上仙都去了?” 另一穿苍黄色锦袍的仙官摇头叹气:“要说此事,也是天庭做得不地道,当时那位正在气头上,九霄和几位上仙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就连陛下和月神殿下都劝不住,才有了今日之祸……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只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第125章 “嘿,你是站哪边的,当心让有心人听到,去陛下那告你一状。” “随他们去吧,你可别忘了,若非云浮上仙和陆吾神君改了仙考的规则,你我还在下界打杂呢……” 第112章 亓星上仙和天枢微服前往云城,救回了所有修为被废的神仙,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云浮的踪影,镜湖之下于他们而言更是禁地,无人敢下去一探究竟。 自从月寒宫一战,天枢已有二十余年未见云浮,无论是追捕还是围剿,天庭有意无意地不让他参与其中,天枢纵然有心也无能为力。 九霄率领五万天兵前往镜湖的时候天枢便提心吊胆,后来得知云浮飞升成神,还废了九霄等人的修为,天枢心中既喜又忧,喜这天下除玄晖外终于无人是她的对手,忧的是他终究与她陌路。 天枢站在镜湖边,望着空无一物的湖底,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纵然珑渊被幽禁于此,云浮也忘不了他,她能成神,想是与珑渊有关吧。 亓星上仙走过来站在他的身侧:“你在看什么?你看不到他的,就算被封印也依旧是上神,我们就算下到湖底也无法找到他,除非他愿意见我们。” 亓星苍冷的语气中透出悲凉之意,天枢扭头,但见亓星美艳的容貌显出一丝苍老的颓意,神情平静,双眼却微微泛红,九霄毕竟是她的丈夫。 天枢想起九霄的所作所为,心中嘲讽其自作孽,面上却不懂声色:“陛下吩咐之事既已完成,你我早日回天庭罢。” 亓星不为所动,她望着清泠泠的镜湖问天枢:“你觉得天道是什么?” 天枢不语,他与亓星素无来往,此刻对她要说的话也并不能感兴趣。 亓星也不期待天枢的回答,兀自道:“天道无亲,以万物为刍狗,二十年前珑渊上神战败,魔神欲将之封印,九霄提出要抽取珑渊神力为天界所用,以防珑渊有翻身之日,我并不赞成九霄的做法,可敌不过诸仙对神力的渴求,当时我便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天道之下,无论神仙妖魔,凡人鬼怪,终究逃不过因果报应。” “九霄被云浮抽走法力,我并不怨恨,就当是天道予他的惩罚,只是……抽走数十位上仙神将法力的云浮上神,她的报应又会是什么呢?” 在这极为隐僻的凡间一隅,天界两位上仙大刺刺地站在镜湖边,四周青山环绕,层峦叠嶂,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镜湖清透的水面清晰地倒映着天光云影,微风拂过,泛起粼粼波光,似万千碎银洒落水面,偶有一行飞鸟掠过湖面,无声地朝着远处飞去。 天枢静沉默地凝望湖水,没有接亓星上仙的话,转身回了天庭。 亓星望着银光可鉴的镜湖,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冥界,奈何桥旁。 琼娘一如既往地在忘川河边嬉水,将脂玉般的双足放入忘川中,任由孤魂野鬼争先恐后地将其啃食得只剩白骨,再慢悠悠地将双足收回,等长出血肉,又将恢复如初的玉足放入水中,如此往复,乐此不彼,她在忘川边这么做已经近千年。 “琼娘。”一个清冷动听的女子声音在琼娘耳畔响起。 琼娘扭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你好久都不曾来过冥界了。” 云浮走到琼娘身旁,先是看了看被忘川水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奈何桥,随后在琼娘身畔蹲坐下来。 琼娘敏锐地察觉到云浮的反常:“怎么了?你好像很伤心?” 云浮对着琼娘勾起一抹笑,然而眼中的哀伤却浓得化不开,她坐在琼娘身侧,仔细地打量着琼娘的容貌。 琼娘生得很美,柳眉杏眸,瑶鼻朱唇,漆黑的瞳仁纯净不染纤尘,与细白如瓷的雪肤相得益彰。 这是云浮认识琼娘数百年来,第一次近距离仔细地打量她。 “怎么这么看着我?”琼娘略有些羞涩的扭过头,微抿着唇瓣看着浸在水中的双足。 “琼娘,你还记得你等的人吗?” 琼娘晃动的双足停了下来,静悄悄地没在忘川水中,早已白骨森森,却恍若不觉,须臾,她又将只剩白骨的双足抬起来:“早不记得了,我连我为何在这都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不投胎呢?” “都说了不记得了。”琼娘的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 琼娘穿着大红嫁衣,如血的颜色在阴森的冥界显得异常凄美。 云浮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眼眶发酸,她对琼娘道:“琼娘,我是来送你投胎的。” 琼娘有些讶然地抬起头:“这是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关心起我投胎的事。” 云浮勾唇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温和地望着琼娘:“受人所托,再者,过不了多久,冥界应该暂时投不了胎了,所以我想先帮你回到人间。” “人间啊……”琼娘目露怅惘,“在冥界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人间是何模样。” 云浮终于忍不住,握住琼娘冰凉刺骨的手,将她从忘川边拉起来:“忘川河中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怨鬼,怨气横生,当心掉下去,那便连最后的魂魄都留不住,再也无法转世为人了。” 琼娘顺着云浮牵着她的力道远离了忘川,对着云浮柔柔一笑。 云浮道:“你随我去冥王殿,待我亲自向冥王阐明来意,便可带你去投胎。” 琼娘却挣开了云浮的手:“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我一个孤魂野鬼,贸然进入冥王殿有些受不住。” 云浮一想也是,冥王虽为冥界之主,但到底是鬼仙,身上的仙气与鬼魂而言亦是一种伤害。 云浮便道:“也好,你现在这里等我回来。” 琼娘笑着对云浮点了点头,云浮这才放心去冥王殿找崔玠。 崔玠一身黑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大殿宝座上批阅文书,看见云浮也不惊讶,斯文俊秀的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天庭满六界追捕的云浮上仙,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冥界,上仙不怕我向天界告密?” 云浮青衫落拓,站在阴森幽暗的冥王殿内,成了地府唯一鲜活的颜色,她道:“冥府之事何曾逃过殿下的法眼?在下甫入鬼门关时,殿下恐怕就已得了消息,若要告密..又何须等到现在。” 崔玠闻言轻笑,起身离开宝座,来到云浮面前拱手一礼:“上神远道而来,小仙有失远迎。”神态确一如往常,既无刻意恭敬也不小心逢迎。 云浮先是惊讶,后又无奈地笑:“这天上地下,还有冥王不知道的事吗?” 她来冥界时便敛尽周身仙气,并未让旁人知道她已成神的事实,崔玠却忽然来这么一出,无非是告知她他已知晓她的身份。 崔玠却道:“小仙有何能耐,镜湖一事早已六界皆知,小仙也不过是略有耳闻。” 云浮默,崔玠指的是她用禁神阵抽走诸仙法力的事。 对啊,她做了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六界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厢崔玠道:“上神来我冥界,是为了什么?” 面对崔玠,云浮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在下想求冥王两件事。” 但见崔玠黑衣清癯,面色苍白阴翳,点漆般的瞳仁在幽绿的烛火下森森跳动:“上神但说无妨,只要小仙能够做到,无不敢应。” 云浮却想,等她真的说出来,崔玠可不要变脸才好。 “第一件事,在下托陆吾神君之请,前来求冥王殿下准许其妻琼娘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崔玠闻言有些意外:“这个时候?” 云浮点头:“这个时候。” 崔玠轻“呵”一声:“本殿受陆吾神君所托代为照看其妻,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会让其妻投胎转世,可如今上神珑渊被封印,金龙成为六界之主,天庭翻天覆地,陆吾为避锋芒至今都还躲在白芜州不敢出来,云浮上神却要在这个时候让琼娘投胎转世。” 云浮道:“这是陆吾的意思。” 崔玠一怔,收起了他有些轻佻的笑,沉默半晌,问:“他终于想开了?” 云浮道:“是。” 崔玠静默一瞬,道:“第二件事呢?” 云浮道:“在下想向冥王借一样东西。” —— 云浮从冥王殿出来便急匆匆往奈何桥边赶,她想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琼娘。 “琼娘,冥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来带你过桥……琼娘?” 云浮站在忘川边,四处寻找琼娘,而在忘川边坐了近千年的女鬼,此刻却没了踪迹。 “琼娘,你在哪?” 云浮沿着忘川河岸喊琼娘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忘川水掀起的阵阵腥红血浪。 “你走的前一刻,她就跳进了忘川河中。”一个粗噶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忘川对岸传来。 云浮慕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在胡说什么?!” 然而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告诉她,那人说得很可能是对的。 第126章 “我亲眼所见,骗你作甚?” 云浮循声望去,只见奈何桥的另一端,立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人,黑袍从头遮到脚,看不清真面目,旁边支着一口大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云浮一字一顿:“孟婆。” 她来冥界数次,从未和孟婆打过交道。 孟婆声音粗粝苍老:“她留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 云浮站了片刻,终于走上奈何桥,踏上桥面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朝云浮涌来,连她都没有想到,第二次走上这座桥,会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 云浮压下翻涌的心绪,来到孟婆面前,只见那口大锅中盛着满满一锅幽绿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第113章 云浮从来没有见过孟婆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婆还有心情开玩笑:“要不要来一点?只需一口,这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嗔痴怨怒都将随之消散,阁下是神仙,就算无需投胎,在下也可赠与阁下一碗。” 云浮没有心情和孟婆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问:“方才您说看见琼娘……跳进了忘川?” 孟婆语气幽幽:“等不到要等的人,前生和来世都无可留恋,既不想投胎为人,也不愿做孤魂野鬼,只好跳入忘川,被万鬼啃食,魂飞魄散。” 云浮回眸望向腥风扑鼻的忘川水,黑红色的水面无风起浪,一阵阵拍打在奈何桥上,将原本玉白的桥面浸染的污浊不堪。 云浮喃喃道:“为什么?她说她不记得了……” “我在这熬孟婆汤也就几千年,而琼娘也在这里呆了近千年,她常常对我说,要早些习惯被恶鬼啃食的痛苦,这样跳下去的时候,才不会害怕。” 云浮的泪水流了下来:“所以她一直记得,她记得她是陆吾的妻子。” 孟婆嗤笑:“她又没喝过我的汤,怎么会忘记。” 云浮闭上眼睛:“是我太大意,我不应该跟她说那些,也不应该留她独自一人。” 孟婆枯瘦的手伸进怀中,半晌摸索出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云浮一眼便认出这是琼娘头上的喜帕。 孟婆道:“琼娘有话托上神转告她的丈夫,她不怨恨他,只是不想再见到他。” 云浮深吸一口气:“就算不愿相见,也可投胎传世,重新为人。” “可重新为人,却难保他的丈夫放得下她,琼娘也不愿他的丈夫再见到她。” 云浮料不到琼娘会如此决绝刚烈,她接过喜帕,心中却茫然不知所措,她要怎么和陆吾说呢? 云浮第一次去白芜州找陆吾时,陆吾让她兑现她欠下的两个人情,却只让她做一件事,帮助在冥府留了千年的妻子琼娘投胎转世。 那是云浮第一次接触到陆吾的过去,震惊之余却又无限神伤。 陆吾身为半神,却出生凡间,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在凡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家中忽然来了一群人,不,是一群神仙,他们仙光湛湛,神情凌然,为首之人更是威严无限,神情睥睨,视他如视蝼蚁。 那时候陆吾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天上的神。 神怎么能和卑贱的凡人结为夫妻还诞下子嗣?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为首的神仙是父亲的兄长,他答应父亲只要束手就擒,他就会放过母亲和他,父亲相信了,抛下母亲和他回到了天上,自此下落不明,而陆吾和母亲很快便因触犯天条被抓了起来,在雷刑之下魂飞魄散。 陆吾因为身负神力逃过一劫,从雷劫之下捡回一条性命,藏匿于人间,可是那个时候他太小,根本不知道如何驾驭那股力量,只能在凡间乞讨为生,度过了阴暗的童年,长大后成为那一带有名的小混混,靠着给人做打手才得以谋生。 直到珑渊找到他,将他带到昆仑,教会他修行,又求曜天上神开恩给了他一个仙位,虽然只是嘉陵郡一个小小地仙,也比在凡间混日子要好。 那个时候陆吾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期盼有一天能够在天庭找到父亲,可是他的官职太过低微,根本没有进入上天庭的资格。 听闻天界和魔界战事频发,陆吾便潜心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战场上立功以期晋封进入上界,这样他便可寻找父亲。 直到他得知父亲的死讯。 曜天之所以不肯放过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他计划收回通仙桥,这需要大量的神力,父亲回到天庭后便被曜天生生抽取了神力,囚禁在堕神渊中,最后自毁元神,消散于世间。 陆吾早已失去了父母,却一直被懵在鼓里,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做着一个小小的地仙,天真地企盼有朝一日能父子团圆。 陆吾并未因此表现出过多的愤怒,他不能让天上的神仙看出他的秘密。 他越发勤奋地修炼,父亲的血脉让他拥有了得天独厚的实力,很快他便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展露头角,最终被封为神将,后又晋封上仙。 那个时候珑渊还只是大殿下,而陆吾还没有封地,只有最初的嘉陵郡作为道场,即使成为了上仙,因为一半的凡人血脉,陆吾在天庭依然是个异类,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待在自己的道场。 却未料到有一日会在此处遇到自己的孽缘。 陆吾作为司法之神,每逢凡人遇到刑名之事,或有牢狱之灾,都会有人前往他的庙宇焚香祭拜,祈求平安。 那名女子名唤琼娘,陆吾在天庭见惯了千姿百媚的仙子,琼娘的容貌于他已是寻常。 曾有一段时日,琼娘几乎每天都会来他的庙宇进香,祈求因得罪了贵人而陷入牢狱中的父亲能够平安无事。 琼娘的家境应该并不富裕,她不想其他凡人一样供奉金银珠宝,或是珍馐佳肴,有时只是几个铜板,有时是自己做的糕饼。 陆吾只觉可怜,铜板迟早会被乞丐或宵小摸走,糕饼也只会便宜山猫野兽,而香火,神仙早已不需要凡间的香火。 琼娘的父亲被放了出来,陆吾没有做任何事,神仙本就不能干预凡人因果,琼娘却误以为是“嘉陵神君显灵”,亲自做了一碟红豆饼供在他的案前。 陆吾的母亲也喜欢做红豆饼,那是陆吾儿时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琼娘走后,陆吾显出真身,捻起一枚红豆饼品尝,回头却撞见落下斗笠回来寻的琼娘。 彼此惊讶对视。 缘分自此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吾都没有去过凡间的道场,父母的悲剧历历在目,他不想重蹈覆辙,留在道场的神识却感知到琼娘隔三差五就会去他的庙宇。 琼娘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一直没有再见到他,女子十分的沮丧和失落。 直到有一天,琼娘前来向他告别:“神君在上,信女琼娘不日就要出嫁,今后或许很难再出门供奉神君,还望神君能够保佑信女一家,平安喜乐,无灾无厄。” 陆吾没有抵过心中的欲望,鬼使神差地调查了琼娘的夫家,却得知琼娘的父亲为了摆脱牢狱之灾,将琼娘许给了他得罪过的贵人做妾。 那个贵人的年龄足以做琼娘的父亲。 陆吾在天庭的玉府中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想法子救出了琼娘,帮她摆脱了那门婚事,琼娘却因此在当地待不下去,随着父亲搬到了嘉陵郡的另一个县城居住,好巧不巧再次碰上在那里驱除邪祟的陆吾。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琼娘时常去他的庙宇送红豆饼,而陆吾总是情不自禁显出真身。 直到陆吾与琼娘大婚的那一日,陆吾都还心存侥幸,他想,父亲之所以酿成如此悲剧,是因为他是上神,众仙注目,又逃离天界太久。 如果他自此只做一个不起眼上仙,平衡好天界和凡间的时间,便不会有人发现,毕竟天庭皆知,他喜欢待在自己的道场。 然而那一夜出现的天兵天将彻底打碎了他可笑的幻想。 天庭竟然一次来了五位神将,看来是做好了与他恶战一场的准备。 若是只他一人,眼前五将不值一提,可琼娘还在新房内等着他。 看来不只是人,就连神仙亦是如此,一旦有了软肋,便开始畏首畏尾。 “我跟你们走,只要你们放过她。”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吾恍惚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父亲,他将母亲和他护在身后,对着冷漠无情的曜天道:“我跟你走,只要你放过他们。” 那一瞬间,似有无形的利箭击中心脏,陆吾喉头一哽,口中泛起了血腥气,他没有让几个神将看出异样。 五位神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出列恭敬道:“天帝陛下仁慈,只要神君知错,天庭便既往不咎,天魔两界战乱频发,天界还需神君前往主持大局。” 陆吾问:“我的妻子……她呢?” 五位神将没有说话。 陆吾已经知道了琼娘的结局,他的一时私念,终究还是害了她。 陆吾道:“你们即称我一句神君,就由我来处理此事,必不会叫诸位为难。” 第127章 诸天兵天将面面相觑,最终默许。 陆吾回到新房,这是他在凡间置下的小院,不大却十分温馨,新房被布置得红彤彤一片,而琼娘穿着大红喜服,盖着鸳鸯戏水的盖头——那盖头是琼娘亲手绣的,陆吾偷偷来看她的时候见过。 琼娘端坐在柔软舒的填漆床上,娇小的身躯柔软纤细,她满怀欣喜翘首以盼:“夫君?” 陆吾沉默着走过去,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他没有掀开琼娘的盖头,他不敢让琼娘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琼娘……”陆吾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可怕。 琼娘很快听出了异样,她想掀开盖头,却被陆吾及时制止,琼娘感到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冰冷刺骨,不由有些担忧:“夫君,你刚才为何在外面那么久,担心着凉。” 琼娘是凡人,自然无从得知方才院外发生的一切。 陆吾的声音开始颤抖:“琼娘……” 他的手轻轻放在琼娘头顶,琼娘却对此一无所觉,只用纤素的双手轻轻捂着放在她手背那只冰冷的手,企图予丈夫一点温暖。 一息之后,琼娘的手从陆吾的手背滑落,悄无声息地倒在陆吾怀中,毫无所觉地,没了气息。 第114章 泪水打湿了殷红的盖头,陆吾抱着死去的妻子枯坐一夜。 翌日,安葬了琼娘的遗体后,陆吾跟随天兵天将回到天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庭诸仙都认为,陆吾为保住天庭的地位,亲手杀死妻子而面不改色,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无情之人,对他愈发忌惮。 陆吾不为所动,冰冷依旧。 没有人知道他将琼娘的魂魄藏在了冥府,这是他当时能够保住琼娘唯一的方法,如果当初什么都不做就跟随天兵天将回到天庭,琼娘的下场只会如他的母亲一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陆吾得知珑渊的计划,他决定全力以赴辅佐珑渊,绝地天通既成,就算琼娘重新投胎再世为人,也无法与他长相厮守。 但若珑渊彻底打开通仙之路,凡人修仙之途顺遂,陆吾便可让琼娘投胎转世,届时再帮助琼娘修仙问道,飞升不过是迟早的事。 陆吾有私心,他希望能和琼娘永生永世,他会用一辈子去偿还那一夜的罪孽。 可惜珑渊失败了,他败在了玄晖和诸仙手中,昆仑山的修仙之路被重新封闭,玄晖的儿子成为六界之主,陆吾只能继续守在白芜州中。 他可以等,琼娘却不能在等了。 陆吾决定放过琼娘,让她就此去投胎也好,一个无能到连自己妻子都保不住的神仙,没有资格再禁锢妻子的魂魄,今后琼娘可以忘却前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这样也好。 然而陆吾没有想到,琼娘竟然如此决绝。 陆吾攥着云浮带回的喜帕,枯坐在海棠花下,琼娘很喜欢海棠花,他们当年一眼便选中了这间小院,陆吾问云浮:“琼娘可有留下什么话?” 云浮表情沉寂:“她说她不恨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让你再见到她。” 数百年前,琼娘满怀欣喜地嫁给陆吾,却在新婚之夜死于丈夫手中,魂魄还被禁锢在冥府,几百年不得投胎转世,她心怀怨恨,却仍抱一丝希望,如果陆吾来找她,她该怎么让他赎罪呢? 然而她等了几百年,却只等来陆吾同意她转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实在可笑至极,将她禁锢于冥府的是他,最后放弃的人也是他,凭什么她就要任他摆布。 琼娘累了,她不想在等了,却也不想再做人,就这样吧,消散于忘川之中,也没什么不好。 陆吾痛苦地抱紧了头,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云浮第一次见陆吾这般模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枯站了许久,才艰涩道:“对不起,是我太大意,没能看顾好琼娘。” 陆吾极缓极缓地摇了一下头,只一下,却非常沉痛:“我只是……我只是……是我对不起她……” 陆吾紧握的双拳泛起清白之色,再抬起头时,云浮骇然发现陆吾脸上的两行血泪:“陆吾!” 陆吾却表情空白,眼神空茫,只呆呆坐着。 云浮只好在一旁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陆吾才主动和云浮说话:“崔玠将东西给你了吗?” 云浮点头。 陆吾冰冷的声音透出几分空洞:“珑渊将神力给你,是为保你余生无虞。” 听陆吾提到珑渊,云浮唇角勾起一个小:“我知道,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做,当初珑渊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吾道:“只凭你一人,很难成功。” 云浮道:“总要试一试。” 陆吾视线转向小院的一隅,那里有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九天禁神阵,云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你……” “这是我用自己的血绘制的阵法,这半神之力,就当我予你的谢礼。” 云浮想也不想拒绝道:“可我没能让琼娘投胎转世!” 陆吾却径自走进了阵中:“如此,我就更不需要了。” “陆吾!” 猩红的咒阵如嗅到鲜血的鬼魅自动开始运转,陆吾的神力从体内被缓缓吸走,巨大的痛苦让他脸色惨白,陆吾回头看向云浮:“无论成败与否,不要逞强,想想珑渊。” 云浮眼眶含泪,哽咽道:“好……” 陆吾唇角微勾,露出解脱的笑,这是云浮第一次见陆吾笑,陆吾道:“其实我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回天庭……做了神仙,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的*父母已经用血泪和成的遭遇告诉了他成仙的代价,可他还是重蹈了覆辙。 —— 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时候,玄璟的母亲为从珑渊剑下救出父亲,向天道立了毒誓,此生绝不进犯天庭一步,否则便遭受雷劫之苦,神魂俱灭。 第二次神魔大战是在昆仑山,玄璟的伯父珑渊企图在昆仑山重开凡间通仙之路,即将成功时被众仙发现并阻止,玄璟的父亲玄晖在昆仑山大败珑渊,后将他推上天帝位,在天庭短暂地停留了几日后,又带着母亲回到了魔界。 他的父亲是魔神,六界三十六重天舍我其谁,独独畏惧天道,害怕雷劫会应验在心爱之人身上。 于是天庭只留下了玄璟。 众仙说他生来不凡,是命中注定的天帝。 可玄璟却觉得,六界之主并没有那么好做,内忧外患时常让他焦头烂额,其下诸仙各怀鬼胎,纵然去魔界求助父亲,也常常远水不解近渴。 珑渊才封印了不到二十年,天界便动乱频频,首当其冲便是让诸仙又恨又怕的上仙云浮。 自二十年前月寒宫一役后,六界一直没有云浮踪迹,再次听到消息却是她由仙阶飞升成神,在人界镜湖生生抽走了数位神仙的法力。 玄璟刚刚安抚好法力尽失的诸仙,在太微宫与其余仙官周旋。 监视镜湖的天鉴官又匆匆来报:“陛下,云浮正在攻击镜湖封印,结界很可能要支撑不住了!” 镜湖封印着昔日天帝珑渊,以上古神器太极印镇压,太极印上留有玄晖和玄璟的两道神识,纵然云浮成神,玄璟也不相信云浮能破开两位上神联合结下的禁制。 然而云浮当年只是区区上仙就敢闯入三十五重天横剑胁迫上神,为了以防万一,玄璟决定亲自前往。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人去魔界找玄晖,玄璟身为金龙之神,自认有把握可以降服云浮。 镜湖上空雷电交加,暴雨如针,无情穿透青山银湖,一道青色身影悬在半空,身手快如闪电,神力化作道道金色弧光击打在龙脉七寸处的太极印上,却无一不被太极印弹回,然那人影不知疲倦一般,分毫不停,丝力不泄,不顾一切的挥霍着自身神力,狂乱的风雨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气罩,将那道执着的青影与这方天地隔成两个世界。 玄璟带来的人看见云浮出手带煞的模样,皆不敢上前,玄璟也没打算让其他人去送死。 他立在云端俯瞰下界风雨:“云浮!太极印有朕和魔神之神力,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开封印,若是此刻束手就擒,朕可从宽处理!” 云浮充耳不闻,无视了再度将她围住的诸天神仙,强悍的神力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向太极印。 玄璟尚显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丝不悦,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掌心凝聚神力,毫不留情地朝着青色身影攻去。 然而金色的光团堪堪触到被风雨裹挟之人,青影便化作一团颜色更淡的金光与玄璟释出的神力融合,然后玄璟的神力如被挟制一般随着金光直直冲向太极印。 玄璟大惊:“糟了!中计了!” 云浮一人神力自然解不开封印,可若是加上他的神力呢?没想到下面竟然只是云浮的神识幻化的身影,玄璟一时不察中了云浮的圈套。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金光没入绢帛并迅速向四周扩散,漂浮在半空的绢帛轻轻一晃,如被风吹落的画卷飘飘荡荡朝湖中落去。 第128章 风停雨息,哪里还有云浮的身影。 玄璟俯冲而下一把抓住太极印,封印既落,镜湖结界开始松动,被风水师认定为凶煞的龙脉开始簌簌颤动。 玄璟脸色难看,他重新将太极印抛向半空,一面双手结印加固封印,一面对身后诸仙呵道:“助我重新结印!” 只要在结界还没有完全碎裂之前重新在太极印中注入神力,一切还来得及,诸仙纷纷随着玄璟施法,将法力注入太极印中。 就在此时,两个仙官自三十六重天急惶而至,脸上神色皆是惊恐:“陛下!昆仑山……!” 太极印解印只需打散印中神识,重新结印却需要花费时间注入神力绘制符文,玄璟和诸仙一时都被牵制在镜湖之地,听到仙官似乎又有急事来报,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听两个前来禀报的仙官几乎是语无伦次:“通仙桥……昆仑山出现了通仙桥……” 玄璟及诸仙勃然色变。 有的神仙当即惊恐道:“通天桥不是在、在冥界吗?怎么会出现在昆仑?” 两个小官磕磕绊绊道:“云浮,云浮上神去冥界抢走了通仙桥,她,她把通仙桥撑到了到天上!” 场面瞬间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神仙下意识地望向西面,云城距昆仑极远,但如果通仙桥真的现世,那么在凡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那座仙光璀璨的桥。 当看清天边那抹金白弧光时,诸仙才恍然大悟,有神仙当即惊叫出声:“我们中计了!” “她是要架起通仙桥重开人界通仙之路!” “疯子!疯子!云浮她究竟要干什么!!!” 第115章 玄璟脸色苍白,云浮抽走众多神仙法力后天界战力大大受损,他此次带来镜湖的已是天庭法力最高的神仙了,此刻他们却全都被太极印牵制住。 好一招声东击西。 玄璟瞥向镜湖,湖水明澈,粼粼无波,根本看不见里面囚着一位龙神。 是坚持布下封印再去昆仑山阻止云浮,还是放弃封印立即赶往昆仑山? 通仙桥不是重新撑起就可以回归天际的,云浮不一定能成功,然而玄璟担心她还有后招,但若放任镜湖封印破裂,前任天帝便会突破封印重回六界。 所有神仙都在等着玄璟做决定,玄璟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撤回神力:“先去昆仑山!” 太极印落回玄璟手中,他握紧太极印,沉声道:“另,去魔界请魔神和月神速往昆仑山阻止云浮!” 昆仑山乃天帝下都,终年笼罩在缥缈仙雾之中,峰顶积雪经年不化,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霞光。 珑渊选择将仙路开在昆仑,便是因为此处是人界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云浮以神力将通仙桥托举在天人交界处,这桥虽然在冥界放了近千年,终究是天地孕育的神物,云浮将它从冥界带出来就花了不少力气,等用神力施法托举桥梁时,才觉自己的丹田像漏风的破洞,其中神力呼啸着被通仙桥卷走。 其实珑渊的做法是最稳妥的,在结界处先开一个口子,慢慢用神力加固,日积月累,直到最后形成通道,等尘埃落定,天界发现时已经无可挽回,然而这太费时间了,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云浮没有那么多时间,索性去冥界搬走了通仙桥。 通仙桥不愧是连曜天都无可奈何的神物。 云浮刚将桥托起便觉神力不支,额头冷汗涔涔,她咬紧了牙,施法将桥有又往上抬了些许,等到桥基有足够的神力稳固,那么通仙桥便可重回天界,凡人通仙之路便可再次开启。 天界诸仙来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玄璟先到,他站在昆仑山巅,满目震惊地望着孤零零的女子靠单薄的身躯撑起了通仙桥,喃喃道:“云浮,你真的疯了。” 云浮无所谓,当神仙嘛,哪有不疯的,你爹你娘疯的比我还厉害。 有些人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云浮刚想到人家爹娘,玄晖和瑶殊就都来了。 瑶殊说了和她儿子一模一样的话:“云浮,你疯了。” 云浮很想回嘴说没你男人疯,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她的全部精力都耗在了变成庞然巨物的桥上,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玄晖却直接很多,召出湮日朝着云浮就是狠狠一劈,云浮无法避开,生生受了这一剑,万幸她已经成神,此时又神力护体,让她不至于灰飞烟灭。 血顺着嘴角流下,云浮纹丝不动,只加紧向通仙桥输送神力。 珑渊和陆吾的毕生修为都已经给了她,再加上那些被她抽走的法力的上仙,云浮想,总有一丝希望吧,只要将通仙桥撑起来,只要…… 玄晖毫无耐心,运足神力又是当空一剑,云浮的血喷溅到通仙桥上,却很快被“活过来”的通仙桥吸收,血迹转眼消失不见,桥身莹白依旧。 神血中也蕴含神力,要想这与天地同寿的神物重回六界,总要有些祭奠。 众仙之中也有看不过去的神仙,忍不住出声劝到:“云浮上……上神!凡人卑劣低贱,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他们为了修行无所不用其极,早已犯下无数杀孽,就算通仙桥重回天界,天道也不可能会让此等修士飞升成仙!” 云浮呵呵笑了,她声音嘶哑:“原来你们也相信天道啊……天道并未禁止凡人成仙,可你们又做了什么?最终不也……报应不爽?” 那神仙本“好心”相劝,却被云浮如此直白刺耳的话堵了回去,当即气得脸红气喘,甚至忘了玄晖就在一旁,跳脚道:“你简直不自量力!通仙桥是与天地同生的神物,岂是你单靠神力就可撑起的?就算上神不杀你你也会被这桥吸干神力灰飞烟灭!” 玄晖眼神阴鸷,他也觉得云浮脑子已经坏了,连话都懒得多说,但身后之人的话提醒了他,光靠云浮一人要撑起通仙桥简直是天方夜谭,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为了通仙桥耗尽神力而徒劳无功,他有何必浪费力气用剑劈她,不如就看着她自取灭亡好了。 玄晖哼笑一声,不愧是珑渊的人,行事做派简直和珑渊一模一样,自以为是自讨苦吃! 他冷冷道:“本座便看你能撑到及时。” 玄璟却道:“父王,就算云浮不能成功,通仙桥既出,还当想些办法才是。” 虽说在场诸仙都不认为云浮能够做到,万一呢? 如果通仙桥真被云浮撑了起来,那么通仙之路就真的成了,到时候还要如曜天一般耗尽神力再将其收回吗?天界再也经不起如此一遭。 玄晖听出了玄璟的意思,眉目冷肃,吩咐众仙:“与本座一同施法,先将桥收回来。” 三位上神和无数仙者如果同时施法收回通仙桥,云浮今日恐怕会落得和珑渊一样的下场。 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云浮死死支撑着头顶的桥,浑身都被血和汗湿透,脸色呈现僵白,人已经有些不清醒。 珑渊在开仙路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他会迟疑吗?会犹豫吗?会不会质疑自己的做法? 这样真的可以拯救人界吗? 人界是不是已经无人能够成仙了?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变成了泯灭人性,罪孽深重,为天道所不容的怪物? 通仙桥,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曜天上神英明神武,只需收回通仙桥,便可让人间那些蝼蚁癫狂互噬。” “……仙者不能犯下杀孽,若是杀害凡人便会遭天谴,曜天上神深谙人性之卑劣……人心不足,为了追求灵力不惜自相残杀,由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他们真的以为能够靠残害同胞飞升成仙吗,再过个几百年,就算把通仙桥重新架回去,凡间也无一人能飞升了吧。” 当年偶然听到的话语在脑中嗡嗡作响,云浮昏昏沉沉,脑中嗡鸣不止,无意识的,懈了一丝力气。 直至一声暴呵:“天枢!尔敢叛主??” 云浮艰难地抬眸望去,一名银甲崭亮的神将挡在众仙面前,横剑直立,阻了诸仙堪堪出手的攻势。 玄晖眉峰微挑,一字一顿:“天、枢,”玄晖眼神嘲弄,“几易其主三心二意,真乃妖兽行径。” 天枢没有说话,对于玄晖来说,他只如蜉蝣蝼蚁,与玄晖硬拼,无意于飞蛾扑火。 天枢转过头,与云浮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对上,几十年不见,云浮容貌未变,却因修得神身,越发风姿绰约,气清如水,此时因为消耗大量神力,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 云浮亦看天枢,多年不见,他的变化越发的大,容貌俊美英挺,眸光明亮锐利,隐现神威,很有当年陆吾的气势。 云浮想,天枢在天庭应该混的很好,这厢又是何苦。 云浮对天枢道:“你回去吧,如果可以……帮我照顾绯焰它们……”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云极洲,很久没有见到洲内的仙兽们,或许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回去了。 第129章 天枢笑了,眼眶却开始泛红:“你还愿意和我说话。” 云浮依旧道:“回去吧。” 有神仙越众而出指着天枢:“天枢!莫非你今日要背叛陛下!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了今日!” 天枢捏诀施法,低头的弧度让人本就锐利的眉眼越发凌厉,透出狼的野性:“我从未忘记,是谁让我有了今日。” 如果不是云浮在仙兽宫救了他,如果不是云浮教导他修炼,如果不是云浮助他淬体,他天枢,一个卑微的妖兽,就不会有今日。 狼一生只认定一位爱侣,他很不幸,他心爱之人已经心有所属,他曾不择手段争取却没有成功,但不代表他会放任自己的爱侣丧命。 玄晖不屑亲自动手,看了玄璟一眼,玄璟当即呵令左右:“拿下!” 四方神仙八方神将一拥而上,天枢是继陆吾和云浮之后法力最高强的神将,没有神仙会掉以轻心。 天枢却不恋战,甩开众仙径直朝着通仙桥而去,云浮混沌的脑海中勉强挣出一丝清明:“天枢……停下!” 天枢停下了,他隔着通仙桥站在云浮的对面,幽暗的瞳光中是深浓晦暗的情意,最终还是随风浅浅散去,徒留一点淡淡的不舍,他对云浮:“阿浮,如果有来世的话,我想成为救你的那一个人。” 此刻已经不是云浮向通仙桥输神力,而是通仙桥在主动吸收她的神力,云浮意识到天枢要做什么却无力阻止,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的:“不、可、以,你别做傻事……” 天枢对着云浮勾起最后一抹笑:“如果这便是你想要做的事,我会支持你,云浮,不要放弃。” “不——”云浮觉得她在嘶吼,可是脱力令她的声音沙哑低若蚊吟。 砰—— 漫天的血雾染将云浮大睁的眼睛染红,她痴了一般望着天枢消失的苍穹,血雾弥漫中,一团蓬勃的仙气朝着通仙桥飞去,在触到桥身的一刹那,瞬间就被通仙桥吞噬。 胸口巨大的痛楚令云浮连哭喊都做不到,徒劳地张着嘴,死死盯着天枢消失的地方。 天枢为了防止天界诸仙阻止他,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自爆仙体,然后将所有的仙气都渡给了通仙桥。 这是继桃夭之后第二个在她面前自爆的人,干痛的喉咙终于吐出嘶哑的话语:“天枢,不值得……” 曾经孱弱的小灰狼,在云极洲一天天长大,最终成为可以独据一方的神将,是她大意,没有及时察觉天枢的情意,闹得最后彼此反目,如今天枢却甘愿为了她赴死。 泪水混着血落下,洇红点点,浸湿了青衫。 太傻了,她不配天枢如此…… 就连那些准备围剿天枢的神仙都被天枢的做法震惊,楞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通仙桥仙光大亮,有要稳固的征兆。 玄晖最先反应过来:“快压制住桥!” 瑶殊全程站在一旁,目露不忍,不发一言,此时忽然道:“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只要此时出手,他们三位上神,仙者万千,法力还抵不过区区一个云浮吗? 玄晖挑眉刚要说话,瑶殊又道:“已经有人飞升了。” 第116章 玄晖父子及诸仙闻言皆是一震,目光齐齐看向通仙桥的尽头。 云浮也连忙转头看去,胸口犹如擂鼓,既紧张又害怕,她希望瑶殊说的是真的,又害怕瑶殊只是看错了。 只见通仙桥的连接人界的一端隐约出现一个极渺小的黑点,芝麻粒儿那么大,根本看不清是否是个人。 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隐约显出人影,与此同时,天雷沉闷响起,轰隆滚动,倏而劈在那渺远的人影上。 所有的神仙都停住了动作,来不及了,有人飞升,便是天道所允,他们已经不能再对通仙桥做什么,否则就是违背天道。 玄晖眉目冷峭,一言不发,玄璟望了一眼父母,皱了下眉,再次看向天雷所指之人,同样没有说话。 所有的神仙都沉默下来,皆神情肃穆地望向凡人飞升的来处,眉目端凝,隐有尘埃落定的无力之感。 云浮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个黑点,天雷一道赶着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整个天际。 只见那人扛过天雷,慢慢、慢慢朝着天阙走来,一步一步,重新踏上凡人登仙之路。 快八百年了,自绝地天通至今,凡人已经被天界封锁压制了八百年,这八百年,有多少修士惨死在同胞手中,又有多少修士得到了修为却沦为伪仙,最终被天道清算。 八百年后,终于又有人能够光明正大,问天无愧地踏上修仙之路。 云浮的眼睛快要模糊的时候,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眉目慈和的老者,穿着略微发白的青灰色道袍,腿间白色缠带勒得很紧,勾勒出一双蕴蓄力量的腿,黑色的云鞋一步一顿,稳稳踏上每一级台阶,离云浮越来越近。 在到达桥顶端的时候,天雷停了下来,风静云止,天劫成功,凡胎已成仙躯。 那老者看见托着通仙桥的云浮,苍老而饱经世事的双眼明了此情此景,他停住脚步,右手立于胸前,单手为掌,缓慢而郑重地向云浮揖了一礼。 云浮眼眶发胀,鼻尖发酸,她已经快要力竭,这桥撑得实在辛苦,嘴唇哆嗦了两下,吐出一句:“我说大爷……您能走快些吗?太沉了……” 老道士闻言笑了:“云浮仙,久仰尊名,在下替凡间万千修士,谢过上仙大义。” 老道士说完竟然没有再往前走,直接无视了前方围了大半圈的神仙,纵身一跃跳下通仙桥来到云浮身旁,学着云浮的方式给通仙桥输送法力。 云浮惊了,扭头望像老道士:“你刚飞升,这是何苦……” 老道士慈和的眉目变得锐利坚毅:“我等皆凡间人,凡间事便是我等之事,老朽托上仙之福有幸飞升,自当为同胞尽一份薄力。” 说罢不退反进,越发加紧向通仙桥输送自身法力。 高处围观的神仙君高临下,面沉如水地望着下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就连玄晖都淡了桀骜的表情,冷沉地看着通仙桥下的两人。 瑶殊和玄璟同样神情复杂,玄璟犹疑地看了一眼玄晖,又望向云浮和那个刚飞升的凡人。 不是说凡人都是些卑劣自私,阴险狡诈之辈吗? 那为何方才那人宁愿放弃刚刚飞升得来的仙位,将毕生的修为都倾注在通仙桥上? 有一瞬间玄璟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通仙桥再现或许真的是天意,他们不该阻止。 身后诸仙却有沉不住气的:“陛下,再如此下去,恐怕通仙桥真的会被云浮撑起来,到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玄璟蹙起眉,他不喜欢身后之人说话的语气。 正待反驳,又有神仙叫到:“天雷,天雷又下来了!” “莫非又有人飞升?!这怎么可能?!” 然而却真的可能,天雷在云头滚滚翻卷,发出兽类般的咆哮。 通仙桥的尽头,一连出现了数道人影,他们顶着铺天盖地的雷劫,一步一步踏上通仙桥,朝着天阙走了过来。 连云浮都不自知,此刻她脸上的笑是何等满足欣慰。 那些人走近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老熟人。 “师祖……”云寒碧端肃的脸上满是动容,泪水氤氲在眼中,“师祖深恩,我等万世难报。” 身后几人亦面带敬重:“上仙深恩,我等万事难报!” 云寒碧缓缓抬起双手,广袖垂落,面对云浮跪下行了一个最庄重的稽首礼,身后众人亦随之下跪,虔诚朝云浮俯首叩拜。 刹那间,无数道流光自桥面跃起,云寒碧衣袂当风,如一片皎洁的雪羽飘然跃下通仙桥,其余几人相视一笑,纷纷紧随其后,数道法力化作万千金光交织成网,与云浮的神力共鸣着,将那座摇摇欲坠的桥稳稳托向九霄。 诸仙的神情已经隐隐透出恐惧,凡人从来……从来都是如此,即使只余死灰,只要有一点火星便能复燃。 西南方向传来剧烈震动。 有天官来报:“陛下,珑渊醒了!他冲破结界正朝着昆仑山赶来!” 啊,珑渊也醒了。云浮想,虽然珑渊将神力都给了她,但如果有他在,通仙桥一定可以更快稳固吧。 仙官话音刚落,震彻九霄的龙吟已如雷霆般逼近,沉沉威压之下,银白色的巨龙穿山越云,转瞬间横亘于众人面前,庞大的龙身几乎遮蔽了半片苍穹。 云浮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龙身,秋水般的眼眸有万千缱绻,却又含着一丝决然的不舍。 灿金色的竖瞳骤然紧缩,珑渊发出了痛苦的咆哮,望向云浮的灿金色瞳晶满是惊痛。 云浮笑了,珑渊将神力给她,是为了让她在六界有立足之地,让玄晖和天庭诸仙不敢轻举妄动,她却用他给的神力来撑起通仙桥。 第130章 “阿浮……”龙首吐出颤抖的叹息。 玄晖和玄璟神情戒备,早已召唤出神剑对准珑渊,瑶殊神情复杂,一言不发。 珑渊却没有理会他们,他遮天蔽日的龙身盘绕在通仙桥上,龙爪扣住通仙桥,通过燃烧神魂而制造的神力汹涌而出,将桥牢牢稳固在空中,灿金色的瞳仁对准云浮,声音低沉而坚决:“阿浮,放手。” 云浮轻轻笑了,她多想告诉珑渊,她已经放不了手了,神力流转至此,早已非她所能控制,她吃力地抬眸,缓缓地、极轻地摇了摇头。 珑渊脸色骤变,当即放开通仙桥就要朝云浮游去,却被玄晖拦住去路。 玄晖神情几近扭曲:“珑渊,你是曜天的长子,天界上神,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着凡间和天界作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珑渊龙目冰寒:“天道六界不分彼此,何来作对之说!” 玄晖声音沉怒:“这不是你破坏天道秩序的理由。” “秩序?”震天龙吟响彻天际,整座通仙桥都随之震颤,“用阴谋和屠戮建立的秩序,与妖魔何异?”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偏帮凡人了?” “偏帮凡人的不是我,而是天道,玄晖,是天界做得太过分!” 玄晖恨极了珑渊站在道德高处指责他的模样,自出生以来,无论他做什么,珑渊总是用居高临下目光看着他,或责备或怜悯的眼神令他如鲠在喉。 凭什么珑渊出生就是光明和希望的象征,而他却只能是黑暗和罪孽的化身,明明他们同为曜天子嗣,却一个受世人敬仰,一个被避之不及,如果天道真的公平,又为何要这么做! 玄晖怒从心起,胸口翻滚着暴戾的念头,他甚至不顾天雷之下不能轻易触碰通仙桥,举起湮日就朝着珑渊砍去。 “父王!” “玄晖不要!” 瑶殊和玄璟同时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噼啪—— 湮日剑气未出,天雷先至,当头朝玄晖劈下,玄晖只能撤剑抵挡,这一劈并未伤他太重,却令他怒不可遏。 他失控地朝珑渊怒吼:“凭什么你出生就万众瞩目,备受父皇重视,凭什么我就要被无视被厌恶,珑渊,你从一出生就欠我的!!!” 珑渊声音冷静的可怕:“因为这就是父皇的目的,他为延续血脉创造了我们,却故意让我们天生敌对,以达到制衡的目的,所谓的宠爱和厌恶,都不过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你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珑渊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神仙都惊异万分。 这又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觅辛,诸仙目光齐齐落在玄晖和珑渊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两位上神。 就连玄晖都被珑渊的话惊在当场,半信半疑地盯着珑渊。 珑渊接着道:“父皇并无天后,你我都是他的精血幻化而成,可他偏偏选择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时辰,为得是让我们从一出生就势不两立,这样才不会动摇他的天帝之位,玄晖,你不必觉得不公,你我都是权力之下产生的工具。” 珑渊也是很久之后才察觉到的,幼时他也以为父皇看重他胜过玄晖,然而当年岁渐长,珑渊发现,曜天对他表现出的喜爱和偏重,似乎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玄晖和众仙的面。 无人之时,他高高在上的父皇便恢复冰冷淡模,对谁都无心无情。 曜天不知道玄晖喜欢瑶殊吗?他当然知道,可他还是将瑶殊赐给了他做妻子,更好地分裂彼此。 珑渊刚开始也有些不可置信,但当他越来越接触真相,就会发现,曜天对他的“偏爱”,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 上神的寿命绵长无期,如果他和玄晖两败俱伤,那么最后,两股年轻而强大的神力只会为曜天所有。 他和玄晖,与其说是曜天的子嗣,不如说是曜天神力的容器,这也是为何绝地天通之时,曜天没有让他和玄晖出手的原因。 然而曜天可能也没有料到珑渊早已识破他的目的,在绝地天通之后率先架空了天帝职权,让他的谋算无疾而终。 珑渊着急去找云浮,不欲与玄晖纠缠,只道:“你先冷静下来,若有机会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通仙桥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珑渊警觉回头。 有惊喜的声音响起:“通仙桥!通仙桥稳住了!” 自珑渊出现后云浮就松了一口气,此时她的意识早已昏昏沉沉,珑渊和玄晖的对话她听得模模糊糊,当有人大喊通仙桥稳住时,她才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 廊腰缦回,仙气缭绕的通仙桥,两端神光大亮,原本摇摇欲坠的桥身在金光流转间逐渐稳固。 云浮的身体早已是一具空壳,一丝神力也无,她轻轻松了口气。 真好,成功了。 她慢慢松开双手,眸中的景象渐行渐远,耳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有人发现了什么,惊恐地朝她呼喊,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恍惚间银白的巨龙哀鸣着朝她冲来,有稀碎的星光点点散落,越来越密,充盈着这个视野。 云浮才察觉,是她的身躯在渐渐消散,她要陨落了。 云浮无知无觉,只觉的身体很轻,从未有过的轻松,银白巨龙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身前,云浮想伸手触摸她亲吻过无数次的龙角。 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化作星光消散,真遗憾啊…… 云浮不舍地看了一眼珑渊,他失去了神力,连人形都变不出来,灿金色的瞳孔满是惊恐和痛苦,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珑渊,再见。 带着无尽的留恋和不舍,云浮闭上了眼睛。 珑渊朝着爱人奔赴而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彻底消散,庞大的龙神穿过细碎的金芒,却再也无法抓住爱人的手。 那一天,六界所有生灵都看见消失了近千年的通仙桥重现天际,那一天,所有生灵都听到了云层之后哀鸣不绝的龙吟,久久不息。 —— 一千年后。 人间千年,世事沧海桑田,自从一千年前通仙桥重现人间,凡间修仙之途顺畅无比,飞升者此起彼伏,凡间朝代几经更迭,传到一千年后,皇族乃为云氏。 皇城之内,云帝寝宫,年轻的帝王焦灼地在殿中来回踱步。 一个内侍满脸喜色狂奔而至,甚至忘了应有的礼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是一位小帝姬!” 云帝喜不自禁,当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传令下去,阖宫有赏!” 高兴完了才记起殿中还有一人,连忙道:“国师!皇后生了!是位帝姬,朕有女儿了!朕要做父亲了!哈哈哈哈……” 国师转过身,白衣莲纹,发如霜雪,莲花眼,含情目,盈盈一笑,款款深情。 嗓音清冽如玉磬相击,他轻声道:“恭喜陛下。”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