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把阴湿反派当成官配后》 第1章 [穿越重生] 《误把阴湿反派当成官配后》作者:榛榛榛【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撩人而不自知笨蛋美人x占有欲强阴湿疯批反派权臣 庄蘅穿成了书中女配,国公府里最不受宠的四小姐。 书中的名门谢家有两位兄弟,弟弟谢容止,哥哥谢容与。 庄蘅以为自己的官配是谢容与,为了寻求庇护蓄意接近他。她不大聪明,顶着一张芙蓉面毫无章法地靠近,却总能不经意让他乱了呼吸。 只是她渐渐发现,这清贵无双的少年郎豺狼成性,手上沾满鲜血,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可亲,而他看向自己时也隐隐透着杀气。 夏日的某晚她喝醉了,穿着轻薄的襦裙闯入谢容与房中,跪坐在他的腿上,不小心将唇脂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伸手,那双手方才沾满鲜血,现下却抚摸着弟弟心上人的长发,眼中是一片墨色。 酒醒后的那一日,庄蘅偶然发现自己认错官配的事实,昨日她大胆亲近之人竟是原书中十恶不赦的阴湿反派。 她看到他脖颈上的唇脂印记,很没出息地逃了,转头去找了真正的官配谢容止。 逃跑后的每一日,和谢容止亲近的每一刻,庄蘅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正含着无限的欲望死死地盯住了她,让她不寒而栗。 和谢容止订下婚约后的某日,庄蘅推开房门,看见的却是谢容与带笑的脸,而她的未来郎君则被束缚在地,呜咽求饶。 红罗帐内,他解开了她的系带,握住她清瘦的脚踝,手指拂过她的寸寸肌肤,目光炽热,“你若想跑,他便会没命。是陪在我身边还是看着他去死,泠泠,你自己选。” 谢容与自知满腹算计,不择手段,和单纯胆小的国公府四小姐有着天壤之别。 他一直抱着戏弄她的心态,直到后来看见她抛下自己去和谢容止接近,眉眼弯弯笑得灿烂,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神情。又过了几日,听闻两人订婚的新消息,他蓦的咬牙,不自觉捏紧了衣袖,想杀死弟弟的冲动愈发明显。 纵使她即将嫁为人妇又如何。 她只能是他的。 内容标签:甜文 穿书 美强惨 钓系 权谋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庄蘅谢容与配角谢容止庄窈 一句话简介:阴湿反派阴湿爱 立意:爱抵万难 第1章 匕首不想死的话便直说 三月的天,薄雾浓云,恰逢雨连绵,院中落花满地。 庄蘅伸手,推开了窗,贪看这雨。 小丫鬟芙蕖跑了进来,笑道:“小姐怎的不关窗?也不怕雨湿了身子。” 她“噢”了声,将身子收了回来。 芙蕖继续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她这才回神。 这是庄蘅穿书的第六十日。 她穿进了一本书里,一本她根本没看过几眼的书里。她对故事情节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几个关键人物,甚至用了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国公府四小姐,于是就算已过了六十日,她也每日过得迷迷瞪瞪,甚是艰难。 穿书前,她是个现代小笨蛋,穿书后,她是个古代小笨蛋,在勾心斗角的国公府,连立足的地儿都没有。 毕竟古人是古了,又不是弱智。 在穿书来的第一周,庄蘅还幻想着要像小说里的穿书者一样,以一己之力推翻封建王朝的统治,带领女性觉醒,开辟新朝代,建立一个女尊的世界。然而现实太冷酷,她连府里的二小姐都斗不过,日日过得胆战心惊。 前段日子,她出身低微的生母赵氏过世,庄蘅的亲姐姐庄窈知道后,担心妹妹唯一的庇护没了后,她在府中会过得更加艰难,便想着要接她来自家夫君的府上小住。 庄蘅现在要去的,便是庄窈夫君家的府邸,书中的名门谢家。 她隐隐约约记得,书中好像写了,原主的官配也是谢家人。 庄窈在府外等她,一见到她便笑盈盈道:“你来了。” 庄蘅仰头,看着恢宏气派的谢府,半晌才回神,亦步亦趋跟着姐姐进去了。 庄窈带着她去了自己房中,关切道:“阿娘去后,你在府中恐怕过得更不好了吧?” 庄蘅睁着双清澈的眼眸,点了点头。 庄窈清楚,妹妹在府中过得艰难的原由也简单。一来,生母身份卑微,她不过是庶出的四小姐。二来,妹妹性子更软,且近来莫名变得更娇憨了,自然没什么心眼去同旁人勾心斗角。 三来,她的妹妹有一张芙蓉面。 那一双眼,恰似秋水含情,顾盼流转。乌发如瀑,肌肤胜雪,腰肢盈盈可握,明艳不可方物,是个天生的美人儿。 她虽单纯,但生了这么一副模样,于是府中姐妹大多嫉妒。 庄窈叹口气,对着庄蘅道:“你便在此处住上一段日子,国公府那边我已同夫人商量好了,你不必担心。谢家规矩多,你需处处当心,但总比在国公府要好,没人会随意欺辱你。” 庄蘅立刻应了声好。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有婢女上前,对着庄窈道:“三公子听说四小姐来了,便要同四小姐见上一面呢。” 庄蘅蹙眉,困惑道:“三公子是何人?” 庄窈无奈道:“你们之前见过,怎么便不认识了?” 庄蘅记性不大好,刚穿来的头几日,她特意让芙蕖告诉她国公府和这京中都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她都一一记在了纸上。现在她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没带。 果然还是记性不好,这么重要的纸条都能忘带。 于是她只能费力去想,谢家的三公子,应当是……谢容止。 她记得原主有一位官配,名字同这很像,应当便是这谢容止。 原来此人爱慕她,难怪要来见她。 庄窈便道:“你去吧。” 庄蘅有些担忧道:“阿姐,你不陪我吗?” 庄窈笑了,“你们二人见面,我去做什么?好了,你自己过去吧。” 她自然清楚谢容止的心思,若她去了,只怕会尴尬。 来禀报的婢女给庄蘅带路,走了一阵子,那婢女指着前面道:“四小姐,前面那间房便是。” 庄蘅一时没看清,那婢女应当是为了避嫌,已经退下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转头去找那婢女,却早就不见她人影,于是只能自己走过去 ,对着几间房思考片刻,挨个叩门,却发现没有一间房有回应。 咦,都没有人在嘛。 她有些无力,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四周无人,她也不知如何回去,只能依稀凭着方才婢女所指的方向,推开了一间房的门,走了进去。 房中所摆陈设简单,乍一进去,只能看见正中的十二扇水墨屏风。 庄蘅不知屏风后是否有人,便试探性的走到屏风后,结果只看见一张桌,一把椅,以及书橱。 她叹口气,正准备从屏风后出来,却听见门开的声音。她以为是谢容止回来了,刚准备挪动脚步,却看见来者直接朝屏风这边走来。 面前的少年郎一身月白色交襟宽袖长衫,头戴玉冠,腰束革带,背脊笔直,满身的清贵之气,恰似松风水月,美如画中之人。 他在看见庄蘅的那一刻,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屏风后居然站着个姑娘。 他的眼神暗了暗,隐隐透着怒气,又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袖中的匕首。 新鲜的血从匕首上滑落,在他袖上洇开。 庄蘅却无知无觉,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当他是谢容止,于是睁着双清澈乌黑的眼眸看着他,轻声道:“三公子。” 他嗤笑一声,“三公子?认错人了。” 庄蘅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对方却冷声道:“报上名来。” “庄蘅。” 原来是国公府四小姐。 她站在原地,不知到底要不要退出去,却听到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尔后这几人纷纷道:“侍郎。” 谢容与听到这声音,瞥了眼庄蘅,立刻伸手将她拉向自己。 他的本意是想让她跪下,因为她若站立着,这屏风便挡不住她的全貌。 他于情爱上无意,自然不想让幕僚窥见他屏风后站着位姑娘,以免惹得非议纷纷。 且这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偏生庄蘅一时没站稳,往前一跌,便作势坐在了他身上。 怀里莫名出现了温香软玉,谢容与却冷冷地看向她,一双漂亮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纵使庄蘅再傻,对上他的眼眸,也知道他动了气。于是她身子僵硬,背脊笔直,手足无措,刚想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扣住了腰,死死地将她重新摁回怀里。 对方用的是禁锢的姿势,两只修长的手搭在她腰间,让庄蘅不敢再动,以防惹怒这一看便脾性不好的少年郎,只能格外尴尬地坐在他身上,身子却挺得笔直,生怕再碰上他惹得他不快。 第2章 他还没同任何姑娘有过这样近的触碰。面前弟弟的心上人正以格外暧昧的姿势坐在他的身上,就算她脊背挺得再直,也不可避免地同他呼吸交织,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 可他仍是面不改色。 好似身上坐着的庄蘅,同一块木头没有任何区别。 半晌,他淡淡开口,“说。” 庄蘅以为是要自己说话,刚想问“说什么”,便听见屏风外的人道:“庄非近来不大安分,一直揪着御史台的那几拨人,说是要弹劾侍郎。” 她听到“庄非”两字,心里震了震,抬眼去看谢容与,却不料他也正在看自己。 他的眼神是冷冷的审视,目光冷到到像是拿了把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于是她莫名有些心虚地低头。 谢容与从她报上名时,便也知道了大概情况。 国公府的四小姐庄蘅,出身卑微,在国公府中一直不受宠,却是他弟弟谢容止的心上人。她的姐姐庄窈嫁给了他的堂兄,今日应当是庄窈带她进了谢府,他的弟弟又要来见她。 面前的姑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华茂春松,难怪他的那位弟弟喜欢。 只是人看着有些憨傻,他不喜欢。毕竟这样单纯胆小的姑娘同他有些天壤之别,他自知内里早已腐朽,更无意招惹。 但也可以说,什么姑娘他都没有兴趣。 更何况,对于情爱之事,他自知有疾,所以从不随意招惹。 他道:“无事,他也狂妄不了几日。” “侍郎,陈羽已经死了。” 他随意道:“尸身呢?” “还未处置。” “丢去喂狗,你们看着,不留全尸。” “是。那他的弟弟,该如何处置?” 他的话语轻松,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事,“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暂且留他一命,剜去眼,扔出去。” 庄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她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害怕地垂眸,如鸦羽般的睫毛颤抖着,像展翅欲飞而未飞的蝶。 她本以为他只是脾性不好,如今看来,却是心狠手辣。 来谢府的第一日,她就招惹到了这么一位人物,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她忽然想回国公府了。 谢容与感知到了她的害怕,却颇有耐性地观察着她,甚至对着她微微笑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门被重新关上。 谢容与的神色在一瞬间冷了冷,“滚下去。” 此时房中已无人,庄蘅听出他语气中藏不住的厌弃,便知道是要自己下来,于是立刻从他身上退下。 “跪下。” 庄蘅咬牙,却不敢忤逆他,只能慢慢跪下去。 她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 半晌,对方也没有再开口。她便大着胆子悄悄抬眸看他,却见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上沾着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她不禁蹙眉。 她不知这把匕首上沾着谁的血,或许是被剜了眼,亦或是,直接割喉而亡。 她不敢想象。 所以他到底为何会拿出这把匕首。 屋外雨势渐大,天色愈发阴沉,一阵惊雷滚过,明明是在白日里,却给人战栗之感。 庄蘅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她在害怕。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匕首,直接贴在了她的下颔。冰冷而锋利的触感,让她觉得下一刻,那匕首便能割破她的喉咙,最后流出温热的血,以焐暖那匕首的冷。 他却用匕首挑起她的下颔,逼着她直视他的眼,无视面前少女的害怕无助,冷道:“不想死的话便直说,来这儿做什么?” 第2章 威胁他是个疯子 庄蘅小声道:“我走错了。” 她仰头去看他,一双眼里是雾蒙蒙的水汽,分外无助。 她当时就不该进来,就该立刻离开,哪怕会迷路又能怎样,又不会遇到像他这样可怕的人。 穿书前她也没见过这等阵仗,毕竟能拿着把匕首抵在姑娘脖颈上的人,只能是歹徒了吧? 眼前之人,显然比歹徒还要可怖。 他冷笑一声,手握得愈发紧了,将匕首往前抵了抵,锋利的刀刃下一刻仿佛便能割破她细嫩的皮肤,“再不说实话,你便莫要想着能活着从这儿走出去。” 她闻着这血腥味便觉得难受,落了泪,委屈道:“是三公子让我来找他的,可是我叩门,没有一间房里有人,我就进了这间房,以为他会来,谁知道……是你来了。” 她哭得委屈,眼眶发红,鼻尖也发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则心里一直不断暗骂他是个疯子。 她不过是个姑娘家,他是什么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根本不想了解。他倒是自大,还真以为自己挂念着他的事,不惜拿着把匕首威胁她。 庄蘅装可怜一向是把好手,但谢容与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思索片刻,又道:“方才你听到什么了?” 庄蘅不敢说谎话,只能老老实实道:“都听见了。” 他短促地笑了声,心想这小姑娘是真的愚钝,每句话说的,都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但她明显浑然不觉。 于是他遽然靠近,直直地对上她的眼,低声道:“都听到了,那你觉得,你还能活么?” 庄蘅不太敢看他的眼,那一双眼漂亮,但总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她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只是带着胆怯看着他。她想,撒谎也是死,说实话也是死,她还能怎么样。 “庄非是你什么人?” “我三哥。” “方才听到你三哥的名字,你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想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不是。” “不是?” “我讨厌他。” 她这话说得倒也真诚。 她同她的这位同胞兄长没有什么感情,阿娘离世时他都没来看一眼,他对她也足够冷淡,冷淡到像是没有这个同胞妹妹。 谢容与想了想,她既然在国公府过得艰难,想必同兄弟姐妹都无甚感情。 应当不是在骗他。 她就这一点做对了,毕竟他平生,最恨有人诓骗他。 他又道:“可是你瞧见了我本来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毕竟死人才最可靠,庄四小姐。” 庄蘅这才懂了,所以方才他骇人的模样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在外他会伪装成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而她,却不小心看见了他的另一副模样。 于是她立刻道:“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一时哑口无言。 小说里的主角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怎么应对?她赶紧绞尽脑汁思考,正准备表述一下自己的衷心,他却猛然将匕首收回,随意地拿了块帕子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去,慢条斯理道:“你在谢府住着,若安分守己,管好你的嘴,那我便放你一马。若做不到,你哪日离府,哪日便是你的死期。” “对了,看来你还认不出我是谁,我是你方才认错的那位三公子的兄长,谢容与。” 庄蘅不敢说什么,脖颈上忽然少了把匕首,她突然便觉得轻松起来了。听他说了自己的身份,她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心想知不知道你有什么要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跪久了腿上有些疼,她慢慢起身,然后慢慢往外走。 他却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她身子僵住了,生怕他又要变卦。转身,只见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眼里是罕见的一丝悲天悯人,“看来你我都一样可怜。” “你便不该来这谢府,知道么?” 庄蘅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为何同他一样可怜了,明明是她更可怜。 国公府里任何人都可以欺辱她,姐姐疼惜她接她来谢府小住,却又遇上了这么一个谢容与。 她为何不该来谢府,怎么不能来了?只不过是他看自己不顺眼罢了。 疯子。 庄蘅想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想,一个人慢慢走出去,低着头。 却听到面前的一声,“四小姐?” 她抬头,看到的是个面生的少年郎。 他却一脸欣喜道:“我方才找你没有找到,你去哪儿了?” 庄蘅这才明白,此人便是真正要找她的三公子,谢容止。 他同谢容与很不一样。 长得不大像,性子看起来也不大像。 此人面相长得更良善,像好人。 谢容与长得太妖孽了,一看便是反派。 但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去了谢容与房里,只能支支吾吾道:“我去你房里你不在,便随便转了转。” 她不善撒谎,谢容止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是我的错。我带你去府里转转,可好?” 她点头。虽然心里一直想着方才之事,但还是跟着谢容止,一路走走停停。 第3章 谢容止对她很热情,更多了几分殷勤,对她呵护至极,最后送她回庄窈房里,“怕你累了,你便好好回去歇息吧。” 庄蘅笑道:“好,今日便劳烦你了。” 回去后,庄窈关心道:“同三公子说什么了?” 她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茶,抚慰自己仍惊惧不安的心,“他带我在府里转转,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府里的一些事物。” 庄窈笑着点头,又道:“你在府里,有一点需小心。” 她不解地看着姐姐。 “三公子的兄长谢侍郎,平日里你应当不会见到他。但此人在外和在府中表现的并不一样,他心狠手辣,你最好不要随意招惹。” 庄蘅乖乖点头,还是没有把之前之事告诉姐姐。她相信姐姐,不愿把姐姐牵扯进来。 只要她安分守己地在府里过上一段日子,她便能平安无事地回国公府了。 或者说,只要她不会再碰见谢容与,她便会平安无事。 谢府气派,规矩多,但所用之物却也格外精细,特别是在吃食方面,甚合庄蘅胃口。每日她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早就把谢容与抛在脑后了。 她一直都是个乐天派,也一直记得穿书前自家亲妈曾经对她说的话:你切记,不要瞎折腾。言下之意便是依着她的脑子,折腾便是害了自己。 现在她也懒得折腾了,就算遇到谢容与这种疯子,她也一直很乐观地觉得自己不会死的。 即便这几日她通过姐姐又了解了谢容与一些,知道他是朝堂新贵,背靠着谢家这棵大树,仕途走得格外顺遂,年纪轻轻便青云直上,掌控着极大的权力。 他曾是年轻天子在东宫的陪读,两人感情极好,偏生天子又不常理朝政,却对他信任万分。朝中有戏言,说这万里江山,谢容与替天子管着大半。 所以于谢容与而言,她庄蘅是国公府的人又如何,他要她死,不过是如同杀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但就算最后谢容与真要杀了她又如何,日子不是还要过。想着想着,她又往嘴里多塞了两块糕点。 于是谢容止进房时,便看见庄蘅正不大美观地吃着糕点,像是只正在啃草的兔子,吃得腮帮鼓鼓囊囊的,嘴角还沾着糕点屑,偏偏眼眸亮晶晶的,专心致志地咀嚼着。 这姑娘顶着这么一张芙蓉面,偏偏这么不注重自己在外的形象,兴许是因为她的性子是真的有些傻乎乎的。 让他有些费解的是,他之前同庄蘅见过一面,知道她在国公府根本不受宠,过得甚是艰难,按理说也不该养出她如今这派娇憨的模样。 他想不明白。 庄蘅看见他来了,象征性地抹了把嘴角,实则嘴里仍然在悄悄咀嚼,“三公子你来了。” 他道:“看来谢府的糕点甚合你胃口。” 她不大好意思道:“是。” “今日我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 “三公子请说。” “我的兄长想必你也见过了,他性子向来如此,对你的所作所为,你不必放在心上。至于那些威胁你的话,你也不必害怕,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她听了,自然感激道:“多谢三公子。”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此事。 不愧是她的官配,到底是爱慕她,还特地来同她说一遭,这份情意她自然是很感念的。 庄蘅不善于撒谎,谢容止从她说谎开始便疑心了,于是便去了谢容与房里询问。 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嫌隙格外之深,在外人看来,这两人性情差异之大,都不像是同胞兄弟。幼时还好,但年纪越长,彼此越冷淡嫌恶。 平日里谢容止不会主动寻找谢容与,但今日为了庄蘅,他推开了兄长的房门。 房中是一贯的冷香,最符合他的性子。 谢容与此人,便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冷而锋利,冷不防出鞘时,便会贪求到血的热。 谢容止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心中永远都是一股无力和莫名的畏惧。现下檀香在房中飘散,氤氲了兄长的脸,让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谢容与一直是掌控者的姿态,譬如此刻,他只会冷冷地等着他先开口。 他只能先道:“庄四小姐来过你房里?” 谢容与冷哼一声,“你寻她,却让她走错了房扰了我的事,听了许多不该听的,你倒是有脸过来问我的话。” 这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谢容止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既然这是我的错,那你便莫要怪罪她。” 他当然知道他这位兄长的手段,譬如,能让一个人凭空消失,而不会让自己脏了手。 谢容与淡笑着玩弄着手里的笔,口中的话却字字尖锐,戏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英雄救美?你们都是正派人,怕小姑娘死在我手上,巴巴儿跑来让我这个罪人放下手里的屠刀。” 他的笑在一瞬间便冷了下去,目光里满是寒意,他猛地掷下笔,墨水四溢,“她听了她不该听的,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便该死。更何况,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我若有罪,你也足够腌臜,做出这副样子,不过是为了给她看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善人?” “我是个罪人,可罪人都胆大包天,你莫要以为我不敢动国公府的四 小姐。” “便是你谢容止,就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第3章 伤疤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这是庄蘅穿书后第一次同庄窈相处,但庄窈对她却是极其呵护,安排她单独住在一间厢房,让她吃好喝好,白日里也来陪着她闲话家常,比她在国公府过得日子舒适惬意多了。庄窈的郎君,她的姊婿,她也见过一面,对她也很是温和。 她性子较软,又是个美人坯子,看着便是单纯良善,庄窈自然也喜欢她,于是姊妹关系格外和睦。 前几日遇到谢容与,他威胁她要安分守己,于是她到底是惜命,白日里也只敢在自己厢房里安安分分地待着,根本不愿随意走动,哪怕是庄窈邀请她,她也大多推托了。 谢容止也来找了她几次,她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心思,但她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原主的官配,便不管不顾地接受他的殷切。 她对谢容止态度很温和,不厌恶,但也并不是十分喜欢,于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便最好。 她本以为在她离府之前,她是不会再同谢容与有任何交集了,但却是事与愿违。 那日庄窈邀她出厢房去外头走走,春色正好,煦色韶光,她想着总是拂了庄窈的好意也不大好,只能应了,稍稍装扮了一番,便同庄窈出去了。 谢府后院宽敞,庄窈便带着她去放纸鸢,两人在后院玩闹了好一阵子,待天色渐晚,庄窈说有些倦了,两人便回去用晚膳。 用完晚膳,庄蘅一人在厢房中,摸了把自己的腰,忽然发现一直妥善带着的玉佩没了。 那玉佩贵重,国公府子女人人佩玉,是个身份象征。今日她若是把玉佩丢了,明日她回国公府便莫要再想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虽然她在国公府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她想了想,应当是下午同庄窈在外时掉的,她让芙蕖在厢房四周找找,而她自己则咬了咬牙,决定出去找。 芙蕖担心道:“要不小姐还是明日再去找吧,这天色已晚,您一个人,奴婢到底不放心。” 庄蘅自然也不想出去找,但权衡利弊,玉佩没了,自己受的罪估计更大,只能战战兢兢地出去了。 她又不敢带婢女,只怕惊动了旁人。 于是她提着盏灯,也不敢去后院,只能沿着长廊往四周去,若找不到,她也只能回去,明日再去后院。 谢府大,她虽然只敢在厢房四周转悠,但天色已晚,她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找了会儿便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何处了。 果然,自己还是没变聪慧,一到晚上,立刻变回笨蛋。 庄蘅欲哭无泪,到底还是害怕,心想要不还是不找了吧,便又悄悄提着灯,摸索着往回走。 她本以为大多数人都已歇下了,却不料自己走到了一处,发现房内不仅有亮光,更有说话声。 她细细一听,便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因为准确来说,那不是说话声,而是斥责声,且伴随着皮鞭落在皮肉之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她悄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好像是……谢容与? 以他的气度和那张脸,认不出他,倒也是难。 她连拿着皮鞭的人是谁都没敢再看,大气也不敢出,直接提出裙子转身便跑。 庄蘅不想了解谢容与的事情,更不敢了解,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跑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纵使是跑得快,也还是有三言两语落在耳中,是谢容与的声音,“父亲倒是说得轻巧,什么腌臜事,你们嫌脏,我都替你们做了,如今倒成了我的过错?” 她边跑边想,你做的腌臜事确实不少。 第4章 譬如拿着匕首抵着无辜少女的脖颈威胁她。 非人哉。 挨顿打也是应该的。 好不容易跑远了,但庄蘅发现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厢房。她经历了这么一遭,也有些累了,便先在原处站了一会。 她努力思索,自己的厢房到底在哪儿。 正出神着,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手,覆上了她白皙细长的脖颈,尔后不动声色地加深了掌控的力度,让她发不出声。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认得,是谢容与的。 庄蘅吓得一哆嗦,感觉呼吸都停滞了,愣愣地看着面前凛若秋霜的谢容与。她喘不上气,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疼痛,觉得自己像是濒死的兽。 他刚挨了罚,身上虽有阵阵疼痛,但仍面不改色,鬓发和衣裳丝毫不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又见面了。” 他虽用手掐着她的脖颈,但却没用十分气力,只是禁锢的姿势,却足以震慑住庄蘅。她立刻艰难求饶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都没看见,我就是从那边路过找我的玉佩。” 谢容与本是从房中受罚出来,远远地看见有人影,心中生疑,便来看看,结果发现是庄蘅。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警告,让她要安分守己,谁知这愚钝的小姑娘却自己把他不知道的事儿全部抖落出来了。 看来她方才也从房外过,看见他受罚了。 他之前便疑心庄蘅为何会碰巧走到他房中,如今又看见她在夜间四处游荡,于是心中愈发生疑,看向她的目光也愈发不友善起来。手却从她脖颈上滑落,慢条斯理道:“咱们谈谈,去我房中。” 庄蘅自知不好,刚想说“我不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看见他眼底蓄积的怒意后,立刻缩了脖子,弱弱道:“是。” 这肯定不止“谈谈”那么简单,哪怕他在房中解决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跳如雷,出了一身的冷汗,明知是入虎穴,也不得不跟着他进去了。 谢容与慢条斯理地点了灯,灯火映着他的身形,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但庄蘅没心存侥幸觉得他能放过自己,不等他开口便慌张解释道:“谢侍郎,我真的只是在找我的玉佩,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淡笑道:“你方才没看见我?” 她不敢扯谎,只能老实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同侍郎很像的人,但我不知是不是,也不敢看,立刻便走了。” 他点头,“是我,你没看错,你不也看到我挨了罚么?” 她急得额上冒汗,抬眸看他道:“是。但是……挨罚倒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儿,我在国公府时,也常挨罚。” 谢容与听了她这话,心中微微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猛然凑近她,低声道:“这重要么?我之前便同四小姐说过,若是不安分守己,你哪日离府,哪日便是你的死期,看来你记性确实不大好。” 她直直地对上他满是墨色的眼,本能地退了退,垂眸,小声道:“我记得,今日我是不得已,玉佩贵重,若是丢了,来日我回了国公府,必受重罚。” 他神色不改,“从之前你闯入我房中,到今日又碰见,如此巧合,不知是四小姐活腻了,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本来就另有所图?” 她也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放过自己,刚想张口,却忽然听到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二哥,庄四小姐在你房中吗?” 是谢容止的声音。 她这么久没回厢房,若有人发现后四处来寻,也是正常。 庄蘅第一次如此庆幸谢容止来找她了,她想张口告诉他自己在这儿,一抬眼,又对上了谢容与的眼,于是便硬生生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将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她的唇上,告诉她莫要再开口。 却不料她唇上有黏腻的唇脂,蹭在了他的手指上,他心下微微嫌恶,不动声色地收了手,口中答道:“什么人丢了都来我这儿寻?” 谢容止沉默片刻,又道:“她在外找玉佩,许久都未回去,应当就在这四周,我便来二哥这儿问问。” 谢容与短促地笑了声,“她若真是在我房中又如何?你要进来拿人么?” 谢容止急道:“她真在二哥房中?” 话未落地,他便也不顾谢容与的态度了,直接推门而入,两人听见这声音后皆神色一变。 谢容与明显是真的动了怒,“谢容止,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直接闯入我的房中?” 谢容止在十二扇屏风外,也冷静道:“你对庄四小姐是何态度我心知肚明,若你带她进你房中,她保 不定有个三长两短。我早说过,她性子单纯,不会有所图谋,二哥何必如此?若二哥再不放人,我便去同父亲说。” 谢容与没有理会他,却看向庄蘅,云淡风轻道:“那便让庄四小姐自己说,我逼着你进我房中了么?我也一直在同你好好说话,何罪之有?” 庄蘅只能艰难道:“是。” 谢容止听她开口,却还是难以接受道:“你们二人能说什么话?更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什么话可说?” 毕竟庄蘅更像是被胁迫的一方。 谢容与冷冷道:“你也知更深人静,孤男寡女,那还来问做什么?看来刨根问底是你一贯的喜好。” 谢容止沉默半晌。 庄蘅听了这话,心想这不是要毁她清誉么,谁要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她赶忙解释道:“三公子,我只是同谢侍郎说说话,你不必担心。” 于是谢容止只能道:“好,但现下夜色已深,四小姐还是先同我回去吧。” 谢容与不意弟弟会如此在意庄蘅,以至于直接闯入房中,又屡屡提出要带她回去。 他对他的意图心知肚明,于是现下只觉讽刺。 他嘴角衔着一丝笑,缓缓看向庄蘅,“四小姐,你要同他回去么?还是,再同我待上一阵子?” 庄蘅气得咬牙,心想你这个疯子又来威胁我了,但还是一字一句道:“三公子,你先回去吧。” 谢容止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好。” 他又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庄蘅,最后还是离开。 谢容与重新看向庄蘅,正准备再让她吐些真话,却发现方才气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小姑娘现在却愣愣地盯着他的手臂看。 他穿的衣裳是宽袖,方才没注意,袖口便从手腕处稍稍滑落,露出半截手臂。他肤色白皙,手臂上却有道不深不浅的伤疤,而庄蘅则一直直愣愣地盯着他的那道伤疤看,目不转睛。 他猛地将宽袖扯下来。 身上有这样的陈年伤疤,若是聪明些的人便会想到,能是何人所为,从而联想到他的处境。 这像是在示弱,他不喜欢,所以也不愿让旁人看见。 但他忘记庄蘅是个……不太聪明的姑娘了。 她根本没想到他为何会有这伤疤,只是在想,这伤疤怎么有些眼熟。 书里怎么好像写过。 他蹙眉,不满道:“做什么?” 她却抬眸,眼眸因为兴奋而变得亮晶晶的,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光,“你不会杀我的,对吧谢侍郎?” 第4章 玉佩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威胁 谢容与听了她这胆大包天却又如此笃定的话后,先是愣了片刻,尔后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好看,平白少了几分不容人亲近的冷淡,但嘴里吐出的话却不大好听,“看来你是真的不大聪明。” 庄蘅没看过几眼原书是事实,但看的“几眼”也是有用的,譬如她知道谢容与和谢容止中有一人是原主的原配。 这两人名字太过相似,以至于一开始她也不大确定,但之前她见谢容止对她殷勤,便觉得他一定是原主的原配。 但有没有可能,她认错人了。 她当时随便瞥了几眼,只记得书中写过原主的原配手臂上有伤疤。 而谢容与的手上也有伤疤。 原来她一直认错人了啊。 她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便激动兴奋了起来,觉得自己怎么如此聪慧了,居然连这个都能发现。 虽然是官配,但庄蘅也不想管什么情情爱爱的,他喜欢不喜欢她的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是官配,那他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吧。 听了他的话后,庄蘅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又在嘴硬什么,喜欢我不敢承认就算了,还骂我不大聪明。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聪明,还用你说么? 于是她直接道:“谢侍郎,你会后悔的。” 谢容与本来是威胁她的人,现在却反被她威胁,平生也是第一次。往日在朝堂之上几乎是被众人捧着,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而如今,他却被一个小姑娘威胁。 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庄蘅心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永失所爱”?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只能追悔莫及一辈子了。 第5章 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也懒得再同他掰扯,意态闲闲道:“谢侍郎,我累了,若无事的话,那我便出去了。” 她转身便走,无视谢容与复杂的眼神,走到门口,又笑着道:“对了,谢侍郎,你若看到我的玉佩,烦请知会我一声。” 尔后她就这么自顾自走了。 谢容与不知她为何突然有了如此自信,以至于整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实在是好奇,格外想一探究竟。 因此本来动了杀心的他,也放下了这一念头,只想看看她下一步的动作。 庄蘅刚出房门,却发现谢容止一直站在门外等她。 她有些感动,心想谢容与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官配,却都不如他弟弟对自己用心。 谢容止关切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庄蘅避重就轻道:“谢侍郎问我为何在这儿附近,我说我在找玉佩。” 他松了口气,“咱们先回去吧。” 庄蘅点头,跟着他走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发问,“三公子,你是如何发现我不在房中的?” “你阿姐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房中,便让人去找,碰巧我听见了,便也来了。” 她想,还是阿姐最关心我。 果然,庄窈对她担心道:“玉佩丢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即便是要今夜去找,也不该一个人。” 翌日庄窈便又带着庄蘅去找玉佩,两个人在后院忙活了一通,却也没发现玉佩的影儿。 庄蘅叹口气道:“不会是被旁人捡走了吧?” 她对着庄窈道:“阿姐,若是玉佩真丢了,我可不要回国公府呀。” 她急得焦头烂额,谁知等到下午时,有婢女过来对庄蘅道:“四小姐,谢侍郎说他捡到了玉佩,让您过去一趟取玉佩呢。” 庄窈点头,“去吧,取了便直接回来,莫要耽搁。” 之前庄蘅不敢和谢容与见面,现在却知道他不会杀自己,于是也无所顾忌起来,想着他还能帮自己找玉佩,也不算对自己全无心肝。 于是她便去了,谢容与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她的玉佩。她很有礼道:“多谢谢侍郎,帮我……” 结果他却道:“莫要谢我,我说要给你了么?” 庄蘅一时没反应过来。 帮她找玉佩却又不给她,还有这种人? 她只能真诚道:“谢侍郎,这玉佩本也不贵重,只是国公府给子女的佩戴的,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应当看不上这个玉佩吧?” 她以为他看上了她的玉佩,准备巧取豪夺。 谢容与又一次被这姑娘的愚钝给气笑了,他将玉佩搁下来,“想要这玉佩,那接下来便我问,你答。” 他真的怕庄蘅下一句是“那我不要了”。 按照她这莫名其妙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那他去寻这玉佩便毫无用处。 但幸好,她还是格外重视这玉佩,立刻点头,“好。” “来谢府前,庄非可有交代过你什么?” “没有。” “你们既是亲兄妹,你离府,你们二人都不交谈一二?” “阿娘离世他都没来过,我离府他便更不可能看我了。” “昨夜真的只是为寻玉佩?” “是。” 这么一看,她进谢府,确实没什么别的意图。 他对她想要探究的心也淡了下来,索然无味起来。 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 以她这样不大聪明的脑子,庄非也不至于派她来谢府打探什么消息。 她既然对他没别的意图,那他也没功夫继续在她身上耗下去了。至于她和谢容止的事……他也没闲心去管。 他将玉佩递给她,庄蘅道谢,拿着玉佩走了。 这次玉佩事件后的好几日,她再没见过谢容与一面。 其实没见才是常态,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姑娘,同他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但她有些疑惑,想知道原主是怎么和谢容与发展感情的。 目前看来,两个人毫无火花,彼此淡淡到像是陌路人。 这不会是作者硬生生配的官配吧。 庄蘅不喜欢这位官配,但既然是官配,好歹要能帮上自己的忙吧。 显然谢容与并没有。 庄蘅来了谢府后,见过不少人。 不知是庄窈的缘故,还是因为国公府这名头,总之,所见之人无论身份尊贵与否,都对庄蘅很友善。 于是让庄蘅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谢府除了谢容与,人人都很良善可亲。 那日谢家的夫人赵氏来见庄窈,顺便和庄蘅姊妹二人坐下闲谈。 她是谢容与和谢容止的生母,庄蘅无意间提到谢容与时,她却秀眉微蹙,“好好儿的提他做什么。” 庄蘅一时有些发愣,居然还有母亲不喜欢谈论自己孩子的? 在她一贯的思维里,母亲爱孩子天经地义,或许有的母亲不愿直接表达,但也不至于直接流露出这样的嫌恶之情。 等赵氏走了后,她去问庄窈,“阿姐,谢侍郎不是夫人亲生的吗?” 庄窈睇了她一眼,“可别乱说,这怎么可能。” “那……” “府中众人都不大待见他,原由你也清楚,他心狠手辣,谢家又最讲究气节名誉,便嫌他丢了谢家的脸面。” 庄蘅总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哪儿怪,她想不明白。 后来,她又见到了谢麟,谢容与的生父。看清他容貌的那刻,她倒吸了口凉气。 那日惩戒谢容与的,便是谢麟。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以谢容与如今的身份权势,能教训他的只有自己的父亲。 他有权有势是在府外,是在朝堂之上。在那里,他能翻云覆雨,但在府中,还不是要囿于亲缘规矩,老老实实受这惩戒。 庄蘅能够感同身受是因为,她在国公府也有相同的待遇。 她倒不是怜悯他,只是因为这样相同的“待遇”,于是两人有着微妙的重合。 谢家规矩大,用早膳时,众人需在卯时三刻集聚在正堂。下人布菜,连碗碟碰撞的声响都没有,又因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无一人开口说话,于是整个早膳用得格外憋闷。 庄蘅倒是没管什么规矩,老老实实低着头吃就完了。 她有时能远远地看见谢容与,虽然众人皆是不言不语,但也能看出他在其中的格格不入。 她对这些若有似无的孤立并不敏感,只是因为自己熟悉这些感受,才能渐渐体会到他在府中的处境。 然而不过片刻,她对他这短暂的理解便消失殆尽。 原因简单,他和庄蘅不一样,他不是个正常人。 那日用过早膳后,谢容止来邀庄蘅去后院看花。 她知道谢容止人不错,对自己也很用心,更何况自己住在人家府上,无论如何总得给他些面子。早春晴朗,天色尚好,后院中花开得正繁盛,她现在又不惧怕谢容与了,出去一趟也无妨。 于是她便略微装扮了一下,同谢容止出去了。 两人往后院那边去,一路上惠风和畅,花香拂面,格外惬意。 庄蘅有些奇怪道:“三公子,咱们不是去后院吗?” 谢容止笑道:“你往日去的后院是东边后院,今日我带你去另外一边。” 她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却不料两人走进去后,谢容止先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不远处,面色凝重。 庄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束缚,跪在地上,而另一人,则是谢容与。 他穿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天气渐暖,春衫愈薄,如墨般的发用玉冠梳起,端的是个文雅清贵的模样,但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他手中的那把弓。 朝中对弓弩等管控甚严,一介文官,本不该有弓,但他却能拿着把弓在府邸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来威胁他人,足以见得他的权势之大,让他可以枉顾朝中律令。 他看到两人,微微笑了,转头对着地上之人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今日我又有兴致,那咱们便玩些有意思的。” 他将弓放下,让下人拿出一条黑色绸带,尔后慢条斯理地用绸带蒙住眼,淡笑着搭箭,将弓箭对准那人,“你说,我这箭能不能射中你?” 那人面露恐惧之色,张口想要求情,却还是未能发出声。 话未落音,他便松手,只见那根箭直直地飞向地上之人。 第5章 试探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走吗 庄蘅忍不住闭眼,咬着牙没出声。 她如今看着地上之人,便能想到自己那时被谢容与拿着匕首抵住脖颈时的恐惧。 她心里知道,依着谢容与的性子,必然不会让他直接死了,只会让他在无止境的对死亡的恐惧中被反复折磨。 有的人兴许并不惧怕一定的疼痛,但对死亡的恐惧才是人之常情。 第6章 这是一种隐秘的暴行,也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实施暴行之人却带着一抹笑,怡然自得地松了手,让箭直接飞了出去。 正如庄蘅所想,那箭并没有正中要害让他直接死亡,相反,她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 她悄悄睁眼,仿佛鼻尖都萦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支箭射在了他的左肩,他面部因疼痛而扭曲起来,口中不断呻吟着。 放箭之人听到呻吟声,并没有放下弓,反而继续搭箭,“继续猜,这支箭会射在哪儿?” 他脑后的黑色绸带在春风中微微扬起,风也吹动了他的春衫,他唇角挂着抹笑,像是与这春风一同入了画,但搭箭伤人这等事却做得从容。 谢容与继续放箭,地上之人因恐惧而颤抖起来,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弓。 这一箭却并没有射中他身体,反而擦着他的脖颈飞了出去。 他终于忍耐不住,虽然被绳索束缚,惊惧未定,但还在地上匍匐着想要离开。 谢容与听到动静,唇边的笑冷了下来,寒声道:“想跑?真是找死。” 他连放三箭,一箭射空,一箭射中他的右腿,一箭堪堪射中他的发髻。 地上之人瞪大了眼,伴随着呻吟声,他开始大口喘气,尔后大声道:“我说,我都说,但求侍郎放了我。” 谢容与放下弓,解下绸带,直接看向庄蘅和谢容止,略含讥讽道:“这场戏还好看么?” 庄蘅正在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官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谢容止难以置信道:“在府中动私刑,二哥你真是疯了。” 他却笑了,云淡风轻道:“教训个叛臣罢了,在府中动私刑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你又想告诉父亲此事?” 谢容止咬牙,刚想开口,他却已经淡淡瞥了一眼庄蘅,“庄四小姐还真真是喜在谢府中乱逛,但有时看到些不该看的便不大好了,夜长梦多,小心到时会梦魇。” 谢容止没再说话,只是拉着庄蘅离开。 他缓和了语气对庄蘅道:“今日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此处的。” 她摇头,“此事本也不是你的错,谁也不知他会在这儿动私刑。” 他叹口气,面色仍然凝重,“二哥做事一向如此,府中人早已习惯,只怕吓到你。” “那府中人都不喜他,是这个缘故吗?” 他愣了下,不意庄蘅会有兴趣探究谢容与,“是。” “那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幼时也是如此吗?” 谢容止点头,“府中众人一直待他极好,谁知他却是天性如此。” 庄蘅心想,谢容与若是一直都是如此,那也没什么救了,这种官配,不要也罢,她还不如早些离他远远的。 谢容止送她回去,又道:“你莫要怕,无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的。” 庄蘅却笑着道:“多谢三公子,我不怕。” 他诧异道:“不怕?” 她点头。 虽说谢容与这人不是正常人,但既然是官配,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目光沉了沉,却还是道:“那也好。” 回去后,庄蘅一直在思考。 作为一个现代人,该有的正常思维她当然具有。 兴许这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天性如此,但从现代心理学角度来看,天性如此的几率非常小,相反,幼年时期的经历以及个体在成长过程中的认知发展对他性格养成的影响更大。 她不大相信谢容与是无缘无故便会变成这样,但放眼看看谢府,好像也 并无不正常之处。 庄蘅是个很喜欢为自己提前打算的人,虽说这“打算”可能并不周到。她在国公府经常受辱,生母去世后过得更加艰难。她对原书剧情发展也并不了解,若日后遇到什么自己根本无法解决的困境,举目无亲,庄窈又是一届女流,她并不能总是连累阿姐,于是举目四望,她唯一能够求助之人也就是她的官配谢容与了。她得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为自己谋算,哪怕这个官配是个疯子,哪怕她的谋算可能并不会成功。 所以她现在要趁机考察考察,多了解此人一些,看他到底可不可信,最后能否真的帮到自己。 至于到底如何谋算,她没想到,也不大能想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趁机试探试探,但愿她这不大聪明的试探不会被他发现。 翌日用早膳时,过了卯时三刻,谢容与也未至正堂。 谢麟面色阴沉,目光拂过众人,刚欲开口,便看见谢容与走了过来,口中淡淡道:“父亲恕罪,昨日忙着处理琐事,今日便起迟了。” 谢麟冷哼一声,未看他一眼。 谢容与坐下,他眼力好,一眼便看着不远处庄蘅不屑而鄙夷的神情。 庄蘅当时想的是,谁不知道你的琐事是什么,动用私刑恐吓旁人罢了。 昨夜她果不其然梦魇了,梦见跪在地上被射中的人是她,吓醒后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鄙夷的神情。 本来谢容与已对她没了什么兴趣,只觉得她是个胆小的官家小姐,既不碍自己的事,那他也无需多对她注意。 偏偏近来他觉得她不大一样了。 从那日她发现他手臂上的伤疤后,她对他的那份畏惧便消失了。 原由是什么,他不清楚。 他猜测,是不是这愚钝的小姑娘发现自己手臂有伤,又被父亲责罚,便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其实软弱可欺,所以她无需害怕什么。 他需要旁人对他的畏惧,这样他手上沾满的鲜血才有意义。而不知天高地厚、在他面前胆大包天的人,他最为厌烦。现在的庄蘅,显然已经成为了这种人。 最重要的是,她身边还有个谢容止,以及背后的谢家。 他冷笑一声,握紧了银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让这小姑娘长长记性。看来昨日跪在地上的人不是她,她便不懂得害怕。 那日用完早膳,众人纷纷离席,庄蘅走得迟,忽然发现地上有个香囊。 那香囊做工精致,她让芙蕖捡起来,环顾四周,无人来拾取,便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上头绣着两个字:逸安。 她立刻道:“啊,我知道这是谁的了。” 芙蕖道:“是谁的?” 她眨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逸安到底是谁,只恨自己的那张小纸条没带,最后只能把香囊拿给芙蕖看,“这是谁的表字?” 芙蕖道:“这是……谢侍郎的。” 庄蘅下意识想把那香囊扔出去。 怎的如此晦气,捡到了他的香囊。 早知道便不捡了。 她正拿着这香囊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送过去,却见谢容与走了过来。 她顿时觉得这香囊烫手起来了。 不过是个香囊罢了,也没什么必要自己亲自来一趟吧,除非,这香囊格外重要。 她再笨也能想到这点。 毕竟她玉佩丢了,她自己也会火急火燎地去找。 谢容与也没料到这香囊居然被她捡到,她捧着香囊,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道:“你拿了我的香囊?” 庄蘅把香囊捏紧,“是我捡到的。” “把香囊给我。” 她却一脸淡定,甚至带着些小骄傲道:“谢侍郎,谁告诉你我捡到了就要给你?” 他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上次他找到她的玉佩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看来她是特意报复他的。小姑娘虽笨,但报复心倒是很强,胆子也够大。 而庄蘅虽然知道他不会杀了自己,但同他这样直接对峙挑衅,心底还是有些惧怕。 她做这些的原由也很简单,就是想主动一回,试探试探他,看看他这官配对她的感觉到底如何,这样日后若有什么事情,也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他两次被威胁挑衅都是因为庄蘅,此时也没了耐性,眸底蓄积起怒意,沉声道:“我说话从来不爱说两次,你还是第一个。把香囊给我,否则莫要怪我不客气。” 他实在是不明白,她到底哪儿来的胆子,敢屡次三番地挑衅他,到底是无知无畏,还是真的不怕死? 她学着他上次拿着玉佩质问她的话,也来问他,“想要吗?想要的话就……” 他当时说的是什么来着? 她顿了片刻,尔后才道:“我问你答。” 庄蘅也不去看他的脸色,直接道:“这香囊很重要吧?” 谢容与本在气头上,但现在却笑了,看起来脾性格外好,“是。” “为何重要?” “阿娘替我绣的。” “原来是赵夫人绣的。” 他却没回应。 庄蘅实在也没什么可问的,三言两语的,也实在摸不清他对自己的态度,便把香囊递给他,“给你,莫要谢我,我先走了。” 身后却传来冷冷的一声,方才的笑凝固在他的唇角,“走?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走么?” 第7章 第6章 帮衬那若是我让她留下呢 谢容与捏着香囊,直直地看着庄蘅,“我不喜欢在我面前不安分不规矩的人,所以我也很好奇,庄四小姐到底是怎么有底气一直挑衅我的?” 庄蘅谨慎地看着他的袖口,生怕他又要拿出把匕首,心想依着他目前的态度来看,也不像是喜欢上原主的样子啊,难不成是他装的? 她道:“我何时挑衅过谢侍郎?”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分外单纯,看人时总是直愣愣的。谢容与讨厌她的注视,他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过,所以他希望她能够畏惧些,低下头,不要让他看见她的眼。 谢容与闭眼一瞬,重新睁眼道:“你是不怕我对你动手么?是不是昨日地上跪着的人不是你,你便不懂得怕?” 庄蘅害怕他真的带自己去后院,赶紧道:“谢侍郎雷霆手段,随随便便就能杀一个人,声名远扬,我又怎么敢。” 她话说得讥讽,讽刺他是豺狼成性,但却不知这句话怎么便取悦到谢容与了,他满意地笑了,“你知道便好。” 她身上发冷,心想这人真是疯子,骂他他倒是开心了。 他继续道:“上一个这么对我的人,坟头草都几尺高了,你到底是命大,那便好好惜命吧。” 她确实是命大,一来,她无畏而出格的举动反而让他生出几分想要探究的好奇,所以勉强留她到现在。 二来,留着她,还能瞧瞧谢容止和谢家到底有何阴谋诡计。她若是真的死了,那便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在他看来,庄蘅能来谢府绝非偶然,谢容与对她的好也并非纯粹。他大致了解一些情况,却不知具体是如何。 可他又确实很想杀了她。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在同他见面几次的情况下便掌握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想让她永远地闭眼,不想让她再睁着眼好奇地探究他。因为等她再探究下去,那副表情便会变成恐惧与厌弃。 他带着香囊离开,留下庄蘅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所以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威胁一句不少,但又说她是唯一一个这么对他还活着的人。 庄蘅分析了片刻,觉得谢容与对她的威胁都是装的,这时他肯定已经喜欢上原主了,不然为何还不对她动手? 谢容与这个人傲娇,定是拉不下脸面直接表现出来,但其实还是喜欢原主的。 分析完毕,庄蘅很满意,觉得日后他还是能帮上忙的。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生与死都在谢容与的一念之间。相反,她还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并为以后谢容与能帮上忙而高兴。 庄蘅不知道的是,谢容与这个人报复心极强。她今日对他所做的一切,明日他能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然而没等到谢容与有所行动实行他的报复,他便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庄蘅在谢府未住到半个月,国公府便派人来接她回去,说是周夫人生辰将至, 正好在生辰前夕回府。 庄蘅当然不肯回去,即便她知道她没名没分,不过是靠着庄窈才能在谢府小住,但她也不愿回去受苦。 她虽穿书至国公府不过两个月,却也吃尽了苦头,多亏了她生性乐观,否则恐怕都撑不到庄窈接她来谢府。她不是傻子,知道谢府比国公府好上百倍,当然不愿回去。 于是她去问庄窈,“阿姐,真的不能再留我一段时日了吗?” 庄窈为难道:“我很想你留下,但既然是爹爹和夫人派人来接你,我也不能说什么。” 甚至这次亲自上门来接的人是周夫人。 定是国公府的人担心庄蘅耍什么坏心思,便让周氏出面接走她。 她是庄蘅嫡母,面上端的是嫡母的模样,但私下里却纵容小辈对庄蘅的欺辱,两面三刀,偏生又能说会道,讥讽起人来尖酸刻薄,庄蘅这么一个嘴笨的人,根本说不过她,于是也对她格外发怵。 明日周氏便要亲自来接她回府了。 庄蘅心生绝望,觉得自己真要回去受苦了,焦头烂额之中,谢容止来看她,道:“谢府众人都想让四小姐多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但牵扯国公府家事,到底不好开口。” 她点头道:“多谢三公子费心,我知道的。” 然而她却忽然灵机一动,兴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她。 谢容与。 她那名义上的官配,兴许能帮到她。 若谢容与开口,国公府再怎么样也得卖他一个面子,而且若是他肯出面,日后她回国公府,府中众人忌惮谢容与袒护着她,也不敢对她太过分。 可是,他肯吗? 虽然她觉得谢容与已经喜欢上原主了,但到底也不大确定。 恐怕也没人能看透他的心,更别提她了。 她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寻他。 那日落了大雨,庄蘅撑着把伞,在他房外一直踱步。 阴雨绵绵的春日,长风沛雨,世间万物被雾气笼罩,像是沉入了憋闷的湖底。 谢容与厌恶雨天,他总觉得,雾气升腾时刻,像是无数人的魂魄在空中游荡。 他一推开门,便觉得眼前的景象阴郁而沉闷,但不远处有一抹亮色,是个穿着草绿色绣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的姑娘,撑着把伞,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下意识蹙眉,结果那人却抬了抬伞,她的面容便轻而易举地落入他眼中。 是庄蘅。 她穿得像是春日里的一棵草,在这雨幕中,整个人亮得有些刺眼。 他想杀她的欲望又强烈了些,于是握紧了手。 庄蘅这个人,处处都在挑动他的情绪。无论是说话做事,甚至是今日的衣着,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同他太不一样了。她让他感到新奇,同时也带来了一种不适。他甚至无端地觉得,那把匕首若是不架上她的脖颈,日后便会被她握住捅向自己。 他不愿去探究这种荒谬的预感,只想让这种感觉彻底消失。所以他只能杀了她。 他闭目,努力忍住这种欲望。 再睁眼,庄蘅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她道:“谢侍郎,你可以帮帮我吗?” 谢容与见过很多人求情的模样,从他大权在握开始。那些人大多苦苦哀求,涕泪纵横,但没有一个人像庄蘅这样,她甚至是有些理所应当的从容。 他实在不解。 她便这么确定自己会帮她么? 她总有种自作聪明的肯定,这让他格外厌恶。 恐吓的话也说了不少,可惜庄蘅这个人油盐不进。于是眼下谢容与也不知说什么了,只能冷冷道:“四小姐遇到何事,为何不去寻你的三公子?” 庄蘅笑道:“三公子有时也帮不上忙,还是要谢侍郎帮忙才好。” 谢容与自己撑开伞走进雨幕中,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我无力,亦无心。” 她却跟在他身后,“谢侍郎,你且听我说说。” 他忍无可忍,猛地甩袖转身,一步步逼近她。庄蘅却无畏无惧地继续道:“谢侍郎……” 他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颔,让她住嘴。他用了力,指节发白,她都能感受到下颔传来的疼痛。 她的伞倾斜了些,于是有雨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的脸上,再从她的唇上落下,最后落在他的手指上。 雨滴砸落在手指的瞬间,他无端觉得有些灼热。他的手颤了颤,但还是没轻易放手。 在疼痛传递的时刻,庄蘅同时能感受到他指尖上传来阵阵清苦的仙萸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心里本有的暗示,她总觉得那香里还有丝丝蔓延开来的血腥气。 她不满地蹙眉,他却还未放手,她急得准备张口去咬他,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松了手,尔后不可置信地眯眼道:“你方才准备做什么?” 庄蘅摸了摸自己的下颔,心里的怨气格外大,“谢侍郎,你到底愿不愿帮忙?” 他居高临下道:“你是何人?凭什么让我帮你?” “谢侍郎若是愿意帮我,我当然会给出回报。” “回报?我看不上你的回报。” “那你到底要如何?” 他思索片刻,忽然笑了,“庄四小姐,你想知道你为何会来谢府么?” 庄蘅答道:“是阿姐怕阿娘过世后,我在府中过得不好,她想陪陪我,便接我来谢府小住。” “那你觉得谢府为何会同意?谢府又为何会对你一个国公府不得宠的庶女如此友善?” 她不大能想明白,“你这是何意?” “这背后有何阴谋诡计,我目前还不知情,但此事绝非如此简单。难道你便不想知道么?” 她犹豫片刻,“我想知道,那……” “这样如何,我帮你的忙,让你能再留在谢府一段时日。不过,你需同我一起探查此事。” 她知道自己不大聪明,所以总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但思来想去也不知他骗自己什么了,刚犹豫着,他却已经淡然道:“既然犹豫,那便罢了。心思若是不果决,留着日后也是个隐患。” 第8章 庄蘅看着他径直离开,心里大骂他。 她不过是在思考而已,怎么会有这种人,一点耐心都没有。 她心里一阵绝望,这下可好,明日真的要老老实实回去了。 于是她对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周氏便来了谢府,说是要接庄蘅回去。 庄窈陪着庄蘅,两人一同见过周氏。 庄蘅道:“夫人,我真的不能再在谢府多留些时日了吗?” 周氏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在谢府乐不思蜀了?名义上是为了陪着你阿姐,实际上是为了什么,咱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想着要为自己的前途谋划,攀附上那三公子便好了。” 庄蘅永远想不明白,明明同为女人,为何这些人的恶意总能出乎意料的大。她蹙眉,“夫人,我……” 周氏却伸手死死拉住她的手,“莫要再多言,同我回去,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庄蘅刚准备缴械投降,乖乖跟着她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声,“那若是我让她留下呢?” 第7章 回报这是我身上的香气 庄蘅听得这熟悉的一声,猛地回头。 是谢容与。 他话说得随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两人,口中说出的话却不似他说话的口吻那般轻飘飘。 周氏认出他来,虽不清楚他为何会这般开口,但也知他位高权重,虽说表面上看着不过是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却绝不可轻视。于是她只能好言好语道:“谢侍郎,庄蘅近日一直叨扰贵府,国公府也不好让她久住,这便接她回去。” 她虽在同谢容与说话,却仍旧拉着庄蘅不放。她的指甲嵌入庄蘅的胳膊,疼得她蹙眉,却又不能直接甩开周氏的手,只能慢慢尝试挣脱。 谢容与自然也看见了。但他不是因为庄蘅疼痛而蹙眉,而是因为,他不大喜欢旁人同他说话时还摆出这样一副架势。 于是他走近,猛地捏住周氏的胳膊。 周氏是养尊处优的贵妇,谢容与未用全力,却足够让她感到疼痛。偏生谢容与神色淡然,甚至还带着抹笑,光看着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却感觉自己都能听到骨骼作响的声音,一时面上端庄的神态都维持不下去,立刻松开了庄蘅的手,声音颤抖道:“谢侍郎……” 他却乍然松手,淡 笑道:“不叨扰。谢府上下都格外喜欢庄四小姐,便留她再在此处多住些时日,也好成全姐妹之情。不知周夫人意下如何?” 周氏之前并不知谢容与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动手,这时才明白他绝非善类,而且并非面上看着那般温和。虽说她想接庄蘅回去,眼下却也不敢直接违逆他的意思,只能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委婉道:“庄蘅是个姑娘家,在谢府无名无分,久住是否……不大好?” “是夫人觉得不好吧?” 她立刻改口道:“不敢。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让庄蘅再叨扰贵府一段时日了,谢侍郎费心。” 他点头,闲闲地理了理衣袖,“夫人慢走。” 庄蘅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得救了,谢容与从她身边走过,她立刻道:“多谢谢侍郎。” “话说得好听没用。日后你若不好好按我说的做,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庄四小姐。” 风吹动他的衣衫,带来一阵仙萸香,他却已走远,连眼风都未落在她的身上。 庄蘅:又来恐吓这一套? 可惜她并不怕。 庄窈在旁看得有些讶然,于是问庄蘅道:“谢侍郎为何会出面?” 依着谢容与的性子,绝对不会去管这些琐事。 更何况还是为了庄蘅。 庄蘅老老实实道:“我去找谢侍郎帮忙的。” 庄窈却叹口气,带着她回房,“咱们回去说。” 带进了房,庄蘅有些忐忑道:“阿姐,怎么了?” 庄窈语重心长道:“泠泠,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意招惹他。” 泠泠是她的小名,虽然只有庄窈和阿娘这么唤她。 庄蘅垂眸道:“是,可是阿姐,我不想回去。” 她自己觉得这是一举多得。既能推迟回国公府,又能让周氏觉得自己也是有谢容与庇护的人。 她能想到后面一层并不是因为自己灵光一现忽然变聪慧了,而是因为她一直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打狗也要看主人。 当然了,她不是狗,谢容与更不是主人。 庄窈无奈道:“我当然知你不愿回国公府,可哪怕你再在这待上一个月,总归还是要回去。你让他帮你,他定给你提出了条件吧?” 庄蘅本想实话实说,但下意识的感觉告诉她,她不能告诉阿姐。 她很相信庄窈,但还是觉得不能说。 更何况谢容与说的话也不能全信,说不定是他自己疑心太重,便觉得她能来谢府也是个阴谋。这种没影儿的猜疑,她更不能同庄窈说了。 于是她只是道:“他没提条件,只让我以后安分守己。” 庄窈狐疑道:“真的?” 庄蘅使劲儿点头,“真的。” 她只能缓和了口气,“无论如何,下不为例。后面的时日,你定要小心,切莫要再同他有何接触。” 庄蘅乖乖应下了。 她又想到谢容与的话,便又问庄窈道:“对了阿姐,当初你说让我来谢府的时候,谢府为何会答应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庄窈僵了僵,却立刻神色如常道:“谢府众人都是好说话的,自然同意我接你来小住了。泠泠,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庄蘅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距离周氏接她回去失败后的三天内,庄蘅都没见过谢容与。 他好像并不着急让她“回报”。 所以庄蘅合理怀疑,谢容与说的那句话就是纯纯的阴谋论。 谢家同意接她来又能有什么阴谋呢。 人若是总是疑心,便会过得胆战心惊。她不愿意疑心,所以看谁都觉得很好。 第四日,谢容与派人唤她过去。 她看着这明晃晃的白日,觉得他们二人做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她总不能直接去找他吧,若是被庄窈看见,她又该如何解释呢。于是她对唤她的婢女道:“你去同谢侍郎说,我白日没空,晚上有空了再去。” 谢容与听那婢女转述完庄蘅的话后,眯眼道:“有空了再来?她把我这儿当成了什么地方?” 那婢女不敢作声,他挥手让她下去,气得咬牙。 等到晚间,庄蘅让芙蕖在房中待着,自己则鬼鬼祟祟地出了房,猫着腰摸索了一段路,这才找到了他的房。 这段路她虽走了几遍,但她怕自己一到夜里也记不得,于是白日里又走了几遍,今晚才不会迷路。 她在房门口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这才进去了。 明明也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却像偷情似的。 谢容与也不知她何时会来。此时他用襻膊将宽袖绑起,正握着笔写字。 他看见庄蘅,却没有言语,仍旧继续写字。 庄蘅不大能沉得住气,在他面前站了半晌,见他还是不理自己,便走到他身边。 烛火在她身边,映着她的眼眸,熠熠生辉。她蹙眉,不满地小声道:“这么忙,还让我来做什么。” 她虽在抱怨,但蹙眉也好,抱怨也罢,一举一动流露出的都是娇嗔之感,眸中像是含了一汪水。所以有时谢容与会觉得她像狐狸。 但明显她没狐狸狡诈。 他仍旧没理会她,心静如水,一笔一划地写字。 庄蘅哼了声,无聊地抱着手来回踱步。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胳膊上。此时没了宽袖的遮挡,他的伤疤一览无余。 那道旧伤是在右边,而前几日被谢麟惩戒留下的新伤口却是在左边。 他这次却懒得遮挡,她既然都已看过,便没必要再掩饰。 待他终于写完那幅字,庄蘅已经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椅上坐下了,呆呆地对着烛火出神。 谢容与开口道:“四小姐倒是繁忙,难得抽空来一趟。” 她却道:“既然是密谋,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吧?我晚上来不是更隐蔽些?谢侍郎怎么连这点都不注意。” 他晾了她许久,此时垂眸看着他,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说话客气些,你要清楚你的处境。今日我能将你留下,明日我便能送你回去。” 庄蘅听了这话立刻不敢作声了,另转了话头道:“谢侍郎是不是想多了,今日我问了阿姐,阿姐说是因为谢家人都好说话,便同意接我来谢府小住,根本没什么阴谋。” “怎么?你想反悔?” 她见他情绪不对,连忙道:“没有。若是谢侍郎非要这么认为,我也会帮忙的。” 他没开口,半晌才道:“问过没什么用,此事整个谢家都背着我,自然做得隐秘。让你来,自然有利可图,最重要的,是去寻这利到底在何处。” 第9章 庄蘅没听懂,但是不懂装懂道:“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我就明白什么了。” 谢容与第一次同庄蘅这样不大聪明的姑娘联手,顿时心生绝望。他解下襻膊,放下宽袖,“我大致有一些猜测,也不知猜得是否对,不如咱们演一出戏吧。” “什么戏?” “试探我那位好弟弟的戏。” “什么意思?” “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先告诉你没用,到时只会演得不像。” 庄蘅嘁了一声,想着既然没自己的事儿了,便准备离开,谁知却被谢容与叫住,“等等。” 她转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谢侍郎还有事吗?” “你的那位三公子同我住得近,我同他身形又有些相似,有时晚间你来,若看见他,别认错。” 她点头。 但她这头点得毫无信服力。 他忽然伸手,摁住她的后颈。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他却只是轻轻摁住她的后颈,让她靠近自己。 两个人离得格外近,庄蘅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仙萸香。她抬眸去看他,一脸无辜,又有些茫然,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他垂眸,明明是只要稍稍低头便能同她耳鬓厮磨的亲密距离,他却仍旧面不改色,“这是我身上的香气,记住了,莫要忘。” 第8章 动手那把匕首她认得 庄蘅眨了眨眼。 谢容与挑眉,不知她是何意。 她却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低下,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襟,仔细嗅了嗅。 他一时也没料到她居然是这个反应,又捏着小姑娘的后颈,将她和自己远离,“做什么?” 她话说得委 屈,“不是你让我记住的吗?” 谁嗅东西不要贴近了嗅,难道隔空去嗅吗? 还有,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想去贴他吗? 于是她默默冷哼了几声。 “那记住了么?到时就算是凭这香,也莫要把人认错。” 她老老实实点头,“记住了。” “回去吧。” 庄蘅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道:“对了,我能问问吗,你同谢府众人好像都不大亲近,是为何?还有你这伤,到底是何原由?为何要如此惩戒你?” 谢容与笑得讽刺,“你不也知我是何种人了么?谢家清白,我所作所为自然入不得他们的眼。” 她“噢”了声,没再问下去,转身离开。 他一定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却给了和谢容止一样的回答。 没意思。 庄蘅仔细思考了一番。 她虽然对原主没有那么了解,但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在国公府人人可欺,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偏生谢家人人都对她很客气很友善。 这好像确实挺怪异。 但为何不能是因为谢府人人都很良善呢。 她不愿再去深究,于是便让芙蕖灭了烛火,闭目,陷入清明的梦境。 梦里全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譬如她看见某个孩子跪在地上,被某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拿着戒尺惩戒。 再譬如,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她努力抬头去看清握着匕首的人是谁,本以为是谢容与的脸,待她看清后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谢容止。 庄蘅觉得这梦境着实诡异。 早晨她用完早膳,在长廊下看雨,冷不防碰上了谢容止。 不知是不是昨夜那梦境带来的作用,她看谢容止都觉得他没那么可亲了。 谢容止却笑道:“昨日府中新得了几个御赐的香囊,我便让人拿了一个,今日来送给你。” 庄蘅接过那香囊看了看,果然针脚细密,精美绝伦,便感激道:“多谢三公子挂记着我。” 她又道:“我瞧谢侍郎有一个很珍视的香囊,是赵夫人亲手绣的吗?他一直挂在身上。” 他下意识道:“不是。” 她蹙眉,疑惑道:“可是他说是他阿娘亲手绣的。” 他立刻道:“我不知,可能你听错了吧。” 庄蘅心里有些许狐疑,但也不好再问。 谢容止虽是在笑,但笑容格外淡,“四小姐近来,倒是很关心我二哥。” 她不想让他误会,便解释道:“我就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关心他。” 他点头,却不知有没有信她的话。 庄蘅将那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庄窈看见后,问道:“这香囊一看便不一般,做工如此细腻,果然还是宫里的东西好。三公子对你倒是肯上心。” 庄蘅却没作声,专心致志地在桌上玩着推枣磨。 庄窈笑道:“泠泠,你可听见我方才说什么了?” 她道:“阿姐,我听见了呀。” “那你觉得三公子人如何?” “他人挺不错的。” “那你对他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呀。” 庄窈叹口气,推了把桌上的竹篾,让那枣飞快旋转起来,“什么叫没感觉?” “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我对他实在没什么印象,今日他同我说的什么话我现下都已忘了。” “泠泠,不是我说你,明明是你自己记性不好,当然记不住同三公子说什么了。” 庄蘅心想,倒也不是自己记性不好。 她也不是什么话都记不住的。譬如……第一次同谢容与见面,被他拿着把匕首抵在脖颈上威胁时,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记忆犹新。 包括后来的见面,两人的对话她也都记得。 连他身上的仙萸香,她不过仔细嗅了一次,现下回忆,都觉得那清苦的气味在鼻尖萦绕。 所以,她还是能记住事儿的。 当然,她倒也希望关于谢容与的记忆能少一些。 她也不大明白庄窈为何要问她关于谢容止的事情,是阿姐害怕自己会被他骗走吗? 她想不明白。 近一个月,满城烟雨蒙蒙,湿漉漉的天,像是刚从池塘中匍匐而出,处处都留下湿润的水汽。 庄蘅很喜欢落雨,但谢容与很厌恶。 他看见这升腾的像是浓烟的雾气,只会觉得似一个个孤魂。 死在他手上的人并不少,由于各种原因。他并不惧怕孤魂野鬼,在他看来,阳间事带入阴间才叫荒谬。 但他还是本能地厌恶,因为这让他忆起手上曾沾过的血和曾有过的沉沦。 于是这一个月,他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低沉,看谁都不顺眼,连写字都很难静心。 直到这日他在府中水榭处看到了庄蘅。 庄蘅好像从来都没穿过任何素色衣裳,她的每件衣裳都格外鲜亮。譬如今天,她就穿了件亮得扎眼的明黄色衣裳,正坐在水榭处垂钓。狂风吹过,掀起她的衣衫,像是一只欲腾空的蝶。 她却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榭之上,专心致志地盯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水面。 她现下已然成为了扎在他身上的一根刺,让他看见她便觉得有些不适。 庄蘅看见谢容与的时候一脸震惊,那意思便是:怎么我来垂钓也能碰见你。 她没再理会他,就像上次他写字时冷着她一样。可惜谢容与也并没有什么要同她交谈的心思,站在水榭旁看着这雨,面无表情。 这时芙蕖走过来,先对着谢容与行了礼,尔后对庄蘅道:“小姐,表公子在府外,说要见你。” 这位表公子是庄蘅的表哥李栩,两人没见过几面。他是个纨绔,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平日里游手好闲便罢了,他娶了不少妾,身边莺莺燕燕,他却偏爱折辱那些姑娘们,死在他手上的姑娘也有不少,却也因为家中权势而压下去了。他一直觊觎原主,每次见面时总要动手动脚,阿娘离世时他们一家都并未露面。 庄蘅蹙眉,“不见。” 芙蕖又为难道:“表公子说,若是小姐不出去同他见一面,他就一直等着。他还说,因为姨母离世未能探望,此番才特意前来。” 庄蘅压根不想见他,但又怕他真的在谢府门前闹起来。她毕竟是住在谢家,若是因为她而闹出事情来,她又怎么好意思。于是她只能放下钓竿,无奈道:“走吧。” 身旁的谢容与仍然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不敢一个人去见那李栩,生怕他又要做出什么来,便想让庄窈陪着,结果她发现庄窈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寺庙,思来想去只能去找了谢容止,同他说明此事,让他陪着自己。 谢容止应了声好,便陪着她出去了。 他有礼数,知道就算是陪着,也不宜离两人太近,便不近不远地站在一旁。 李栩的目光在庄蘅身上逡巡着,不怀好意道:“妹妹,你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了。” 庄蘅罕见地不耐道:“有什么事儿便说。” 第10章 可惜她就算是冷脸说话也没什么震慑力。 “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次,你这么不耐做什么?姨母离世,我们都未去送她,今日我便带了些银两来,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你便收着吧。” 她看也未看,直接道:“不必了,拿回去吧。” “姨母都已然离世了,再怎么样也于事无补,你收了这银两才有用。” “你在国公府一直过得不大好,我知道,不如我去同周夫人说说,让你给我做妾,我定会好好待你的,如何?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庄蘅冷哼了几声,“痴心妄想。” 李栩却恼了,“我让你做妾你还不乐意了?让你不用在国公府受苦,你还不感激我?难不成你是攀附上谢府的三公子了?怪不得不愿意呢,恬不知耻。” 庄蘅是个现代人,所以听得他满口胡吣只觉得讽刺。让她去做妾,是在救她出苦海,所以她该感激涕零。但若是真的喜欢,只是给个“妾”的名分,还要她感恩戴德,这合理吗?一旦谢容止在身旁,她即便什么都没做,那便是“攀附”,而攀附便是恬不知耻,因为真正的好女人便不该主动,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像他这样的男人来给予所谓的救赎。 不仅是他这么认为,国公府的周夫人和一种女眷也都 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才觉得可悲。 她鄙夷地看着他,“我瞧着是你得了失心疯,回去好好找大夫看看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却被李栩拉住了手,“今日我看你能不能走成。” 谢容止看到后,立刻走近,将庄蘅护在身后,却不料那李栩却不依不饶地要同她纠缠起来,口中仍叫嚷道:“怪不得我听说国公府要来接你你也不愿呢,原来是这个缘故,你也真好意思!攀附上谢家,可不得喜笑颜开。” 庄蘅本站在李栩面前,却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握着把匕首,直直地插向他的脖颈。 匕首完全没入李栩的脖颈,那只手又旋转一番,再将匕首猛地拔出。 浓重的血腥味袭来,像是迎面打了她一巴掌,有零星的血滴飞落在她的衣衫和脸上。 方才叫嚷不休的人瞪大了眼,轰然倒地。 动手之人用了十分气力,以至于他的脖颈几乎完全断开,头颅差点直接落地,惨不忍睹。 庄蘅完全愣在了原地,眼眸中映着刀刃的锋利,面前是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那手她认得。 那匕首她也认得,同当时架在她脖颈上的那把一模一样。 第9章 秘密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庄蘅呆呆抬眸,和谢容与四目相对。 他像是没看见倒地的李栩和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谢容止一般,淡淡瞥了眼她,将握着匕首的手收回。 他衣裳上干干净净,面上却沾染了李栩的血迹,长长的睫毛上也滴落几滴血,裹挟着迎面飞来的细雨,像是在落血泪。 他却丝毫不在乎脸上斑驳的血迹,也像是没闻到四周弥漫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将匕首收好,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早已没了气息的李栩,又嫌恶地移开视线。 尔后他对着庄蘅微微笑了,好看的眉眼虽被血迹遮蔽,却不减殊色。他浴血满身杀气,却笑得清朗。 在这浓重的血腥味中,他身上的仙萸香也没被完全掩盖。 “庄四小姐见谅,方才忘记让你避让了。” 庄蘅再看一眼李栩,只觉得想吐,顿时觉得人都虚浮起来了,腿一软,便本能地想往前倒。 但面前之人是谢容与。 若谢容止不在旁,谢容与定会躲开,不让庄蘅触碰他分毫。但他瞥见谢容止,便伸手扶住了她。 她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虽然谢容与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但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他脸上的斑驳血迹,便又觉得恶心起来,挣扎了一番,自己站稳,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他讽刺道:“怕了?” 她虚弱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言下之意便是,她倒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而害怕他,而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虽然有时候胆小,但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谢容与当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李栩同样卑鄙无耻,手里沾满无辜少女的鲜血,按照律法,本该死上几回,但这样的人却可以逃罪,所以他死有余辜。用非正当手段解决恶人当然不是最优解,但眼下这情况,庄蘅只能告诉自己要接受。 他本以为今日这一遭会让庄蘅害怕,但她虽然惨白了脸,需要他去扶她,但最后她还是挣扎着自己站稳了。她甚至对他杀了李栩的行为并不畏惧,只是讨厌这血腥味。 所以在他看来,虽然小姑娘反应慢,有时笨笨的,但却很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譬如,她讨厌见血,但又因为在她看来,李栩此人死有余辜,所以她也可以接受他动手。 于是庄蘅现下的反应比一旁的谢容止还要冷静一两分。 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那边谢容止不可置信地白着脸,对谢容与道:“二哥,你疯了?李栩身份尊贵,怎可随意杀害?这还是在谢府门口!” 谢容与笑着拿帕子擦去脸上的斑驳血迹,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若身份不尊贵便可杀害了?不在谢府门口而在隐蔽处,便可动手了?你不是自诩正人君子么?看来只是胆子小些罢了,否则你还不是同我一样,是个恶人。” 谢容止一时哑口无言。 血迹淡去,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他将帕子丢弃,对着谢容止道:“我不是同你说过,我这个人胆大包天,什么人都敢杀。你这个人一向最是干净,所以腌臜事都是由我经手,你恐怕还有件事不知道,前段日子,父亲想让我动手杀了李栩的堂兄,这当然是为你铺路。所以,你怎么不把你这番话好好地再同他说说?” 谢容止咬牙道:“二哥不是也没做吗?” 谢容与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谢府上下都想拿我当刀,遇佛杀佛,好让你们人人都做个君子,还能坐享其成。那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们莫要肖想。” “二哥,你便一定要这样同谢家闹到这种地步?” 他笑道:“当然不止。该算的账我会一笔笔同你们算清。你们拿那件事来要挟我已经够久了,还真以为我会坐以待毙甘心给你们当棋子?之前我生生受了父亲几次惩戒,现下不会了。” 庄蘅在旁听得云里雾里。 她听不明白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谢容与没去再看弟弟铁青的面色,反而又嫌恶地看一眼地上的李栩,“本来我是要去见陛下的,偏偏出府时让我衣冠不整,真真晦气。” 庄蘅继续愣愣地看着两人。 谢容与径直回府,只留下面色不虞的谢容止。 他勉强缓和了神色,对庄蘅道:“无事,你莫要听我二哥胡言乱语,咱们回去吧。” 身后有人在收拾李栩的尸身,她也不想再在此处久待,便赶紧跟着谢容止回去了。 方才谢容与和谢容止说的话太过复杂,她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谢家同谢容与关系冷淡的原因找到了,当然,前提是谢容与说的都是真的。 至于那件能用来要挟谢容与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总觉得自己不该知道这些。 一个月后她便要回国公府了,过多地掺和进谢家的事情并不大好。 她只是想让谢容与稍微帮帮她,却不想莫名其妙参与了这两兄弟的明争暗斗,又窥见了谢家阴暗的一面。 她有些害怕了。 如果谢家真是这样,那么她能来这里有什么阴谋也不是不可能。 庄窈回来时,便看见庄蘅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游离恍惚的状态。 她摸了摸妹妹的额,关切道:“怎么了泠泠?发生什么事儿了?” 庄蘅拉住庄窈的手,“阿姐,我没事的。” 庄窈试探道:“不会是同谢侍郎有关吧?” 她立刻惊奇道:“阿姐你怎么知道?” 庄窈无奈道:“我怎么能不知道?进府以来,我是不是一直让你离他远些?他是什么人,不是你该招惹的,谢家都拿他没办法。” 庄蘅没说话。 庄窈又道:“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没说李栩的事,只说道:“他们兄弟二人方才争吵了一番。” “三公子是个好人,他们二人争执你不必去管,日后只记得要离谢侍郎远些便好了。” 李栩死了,尸身如何处置,明日又该拿各种理由搪塞,庄蘅不清楚,但谢容与一定有法子。 她垂眸,这才发现那御赐的香囊上沾了血迹,她也不好再带,只能将香囊取了下来。 谢容与毕竟是在谢府门口动手杀了李栩,就算外头的人不清楚,但谢府内到底瞒不住,一时间人人都知晓了此事。 第11章 于是用午膳时,谢麟脸色铁青,只动了几口便将银箸搁了下来,死死地盯着谢容与。 府中众人见此情景,大多也都乖觉地停了下来。于是还在不慌不忙用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动手的谢容与,一个是直接目睹全程的庄蘅。 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庄蘅已经接受了谢容与直接动手杀了李栩的事实。毕竟她官配是个疯子,她又不是不知晓,更何况此番谢容与也算是为民除害,日后便不会有姑娘再死在他手上了,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至于谢容与为何要动手,庄蘅觉得这很明显。 他喜欢她嘛,舍不 得她受欺辱,可这也太偏激了些。 啧。 看来这个时候谢容与已经深深喜欢上原主了。 虽然官配是这个样子,庄蘅却依然很淡定。 首先,是官配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喜欢上谢容与。 其次,她也没什么要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救赎疯批官配的想法。 他能帮到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庄蘅很乐观地想,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不能改变,只能选择接受。 另一个直接动手的谢容与也是云淡风轻,像是没瞥见谢麟铁青的面色。 庄窈小声道:“泠泠,别吃了。” 庄蘅噢了声,慢悠悠地搁下银箸,然后很好奇地环顾四周,想着大家怎么都不吃了,等会菜凉了可怎么办。 她又瞥到谢麟的脸色,心想是今日庖厨师傅做的菜不和胃口,所以他才生气了吗? 结果谢麟下一句便是,“你太放肆!敢在谢府门口闹出人命,我看你如何收场!” 李栩之死连庄蘅都知晓,所以谢麟倒也不必背着人诘问斥责他。 谢容与神色如常,“父亲放心,收尾的事一直是我做,哪次不是给您处理得干干净净?定不会牵连到咱们谢家。” 连庄蘅都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当然,前提是她已经知道了一些谢家和谢容与的情况后。 谢麟攥紧了手,克制道:“为何要动手?” “谢府门口岂是容他放肆胡闹的地方?更何况,他一直同庄四小姐拉扯,口中还不干不净地牵扯到了三弟。庄四小姐是府中贵客,人人都对她关心万分,我又怎么敢让她受欺辱?” 谢麟一僵,口中欲说的话便没说口。 于是这午膳最后不欢而散。 庄蘅根本没吃饱,于是愁眉苦脸跟着庄窈离席,谢容与却在她身后堂而皇之地叫住了她,“庄四小姐留步。” 谢容止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庄蘅。 庄窈还没反应过来,妹妹便已转身,对着谢容与道:“谢侍郎有什么事吗?” 庄窈想,妹妹怎么胆子如此大了,现下真是毫不顾忌地同谢容与接触,自己想拦却都拦不住。 谢容与刚准备开口,庄蘅下一句却是,“我方才没吃饱,现下要回去用些点心,谢侍郎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便下次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余下的三个人皆愣了。 谢容与虽然已经逐渐习惯庄蘅的说话习惯和思考方式,但眼下也被她对自己的无所谓的态度给激怒了。 在他看来,庄蘅就是个棉花,软硬皆不吃。他对她使出的手段,若换成旁人,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从而对他言听计从了。但庄蘅不,即便今早刚刚目睹他在自己面前杀人,她也没展现出对自己的任何畏惧,反而说话态度越来越随意起来。 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让她一直很坚定地相信,他谢容与就是不会动手杀了她。 留着她不过是缓兵之计,谢容与无比期待等查明谢家的事后,能亲手了解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他暗暗咬牙,一瞬间冷若冰霜,低声对她道:“你回去试试?” 庄蘅心想你又威胁我做什么,今日杀了李栩是为了我,现在倒是和我说话冷起来了。于是她幽幽道:“谢侍郎,我是真的饿了。我就是回去又怎么样?你可别威胁我,我不怕。” 哼,她最讨厌口是心非的男人。 谢容与余光瞥到谢容止,忍了忍,将一个香囊递给庄蘅,“今早让四小姐的香囊沾了血,便特意来赔一个新的。” 庄蘅接过去,又道:“我那可是御赐的。” 言下之意便是:赔的话……能赔一个也是御赐的吗? 谢容与冷冷道:“怎么,我给四小姐便不能是御赐的?” 她噢了声,慢吞吞地将香囊系在自己腰上,心想也是,他是什么身份,和天子是什么关系,拿个御赐荷包又怎么了。毕竟原书都应该改为谢容与传,名字就叫《我在谢府当皇帝》。 庄蘅立刻对他笑道:“谢侍郎,你人真好。” 第10章 窥视他像……鬼 谢容与想得很清楚。 李栩是他早就想杀的人,不过正好以庄蘅为借口,正好也能让谢容止看见,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会杀李栩是因为庄蘅。 他很清楚谢家对庄蘅的图谋,但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需要试探试探。 等到庄蘅拿着香囊和庄窈离开后,谢容与对谢容止闲闲道:“前几日父亲还说起你的婚事,我也帮你物色了一位,是何家的嫡女,你觉得如何?不如我帮你向陛下禀明,让他替你们赐婚?” 谢容止仓促道:“不必了,多谢二哥好意。” 他却颇有兴致地追问道:“不必了?为何?是不喜这何家的姑娘,还是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谢容止被迫回答道:“是,我有心仪的姑娘了。” 他点头,“庄四小姐?” “是。” 他幽幽嗤笑,“这么想娶她?果然,不只是你,我瞧着整个谢府上下都想让你娶她吧?” “她不过是个国公府的庶女,你们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谢容止面色煞白,“二哥多虑了,只是因为我心仪她,所以才想明媒正娶她进谢家,谢府上下也是知晓我的心思才会对她友善的。” “你说这话,你觉得我会信么?”他淡笑着替弟弟抚平衣襟,口中继续道,“虽然我还不清楚你们到底在图谋些什么,但我在一日,你便莫要想娶到庄蘅。” “二哥到底要做什么?” 谢容止是真有些怕了。他屡次三番对庄蘅友善,只怕她也会觉得谢容与待她极好。 “做什么?都说了,每一笔账我都要同你们算清楚,无论你们的图谋是什么,我都不能让你们心想事成,所以,你们一个二个都在我面前收敛些。对了,记得把这话告诉父亲,你们父子二人不是最爱在一处说话了么?” 说完,他拢袖,笑着离开。 谢容止却只能看着他离开,在他背后暗骂他是疯子。 他转头又想到庄蘅说自己没有吃饱,便吩咐人去拿了糕点过来,自己捧着又去寻她了。 庄蘅正在房中坐着看书,看到他来,又看到他带来的糕点,惊喜道:“多谢三公子。” 他笑着摇头,将糕点盒打开,让庄蘅尝尝。 她本就饿了,这糕点做得又精致又美味,她吃得便有些快,糕点的碎屑黏在嘴角她都浑然不觉。 谢容止对这些格外在意,看见她的模样,下意识地蹙眉。 她无知无觉道:“怎么了?” “无事。”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四小姐,注重仪态。” 庄蘅有些困惑,手指碰到嘴角的碎屑这才明白,于是几乎是本能地继续用指尖擦去碎屑,他却立刻有些严厉道:“用帕子。” 她愣了愣,只能拿出帕子。 谢容止看到她发愣的神情,赶忙道:“四小姐见谅,方才是我情急了。” 她摇了摇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能明白像谢容止这样的人对女子仪态的注重,因为他们自己本身也严以律己,所以哪怕他是想让自己用帕子擦去碎屑,她都觉得他说得对。 但他用的方式不是提醒,而是命令。 其实他们并不是她听从他命令的关系。 这样的管教和约束,让她感到有些窒息,也让她对谢容止这个人有了不一样的了解。 于是吃着这糕点都不大对味了,她没什么胃口了,便将糕点放了下来。 谢容止顿了顿,又道:“四小姐,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了。日后你切记莫要接近他,更不要同他有何纠葛。” 庄蘅从进谢府以来,除了谢容与以外的所有人都在一直不断地告诉她,不要靠近他,他这个人豺狼成性,是个疯子。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她现在并不害怕他。纵使她再愚笨,也会生发出一丝疑惑:他们为何要这么苦口婆心、处心积虑地想让她远离他? 她渐渐明白,真正的谢家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正派,所以若是说这一切都是出于关心,她并不大相信。 谢容止现下有些慌乱。 一来,谢容与似乎真的对庄蘅有什么心思。 第12章 二来,庄蘅对谢容与并不厌烦,也并不惧怕。 幸好庄蘅心思单纯,又不善撒谎,他便又问道:“四小姐,二哥是不是给你什么承诺了?” “他这个人言而无信,你切不可轻易相信他。” 庄蘅细细思索了一下,谢容与这个人还真没有言而无信。 于是她慢吞吞道:“噢。” 挑拨? 算了吧。 现下一切急转直下,相比于谢容止,她宁愿相信谢容与。 雨夜。 今日是清明。 庄蘅坐在窗边,无端想起那句很久之前读到过的一句词: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于是她好像也被这夜色的冷沾染几分,郁郁寡欢起来。 上次的那位婢女又来到庄蘅处,让她去谢容与处一趟。 她看了眼外头的雨,心想他为何不能挑个不落雨的日子?于是她对那婢女道:“烦请你去告诉谢侍郎,今日雨太大,我便不过去了,明日再说吧,劳你在雨里跑一趟。” 她又让芙蕖拿了一吊钱给那婢女,让她回去了。 今日她并不困倦,甚至难以入睡,便一直坐在窗边点着烛火看书,一直到亥时。 芙蕖早已在隔壁偏房中歇下,她便自己给自己斟茶,却忽然听闻门上有两声响,当即便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已是亥时,府中众人早就安寝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时来叩响一个姑娘家的房门? 一刹那,庄蘅脑中浮现了很多小说中常有的经典桥段,譬如什么黑衣刺客潜入,然后掳走她带着她飞檐走壁等等。 于是她吓得一动不动,捏着书页大气都不敢出,左手悄悄摸出自己偷偷藏着的一把匕首。 过了片刻,那叩门声消失了。她又静静地等了片刻,确认再无任何动静后,便松了口气,疑心只是自己听错,伸手推窗准备再四处看看。结果刚打开窗,手指碰上窗棂,她便看见一个人影。 她吓得一激灵,本能地握紧了匕首便往前捅过去,却被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手腕,匕首掉落,在地上碰撞从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声催得她心跳如雷。 那只手冰凉,还带着湿润的雨丝,碰上她手腕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似摸到了一块凉而润的美玉。 庄蘅抬眸,便这么撞入对方的眼眸。 虽然是在黑夜,但幸得窗边的烛火,于是她能看清来者的面容。 是谢容与。 她一时有些发愣,便这么直直地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一个在雨中站着,一个在屋内站着,两个人隔着一扇窗静静对望。 他却忽然松开了手,却仍旧死死盯着她。 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庄蘅便道:“我不是说下着雨便不要见面了吗?” 说完她便觉得这不是重点,立刻补充道:“已是亥时了,你为何会来?这不大好吧?还有,你为何要站在我窗边?” “我叩你的门你不应,便来窗边看看你在做什么,明明点着烛火,却不应门。” 所以在她没应门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窗边的黑暗处看着她。 包括她拿匕首出来,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有点不寒而栗,觉得方才谢容与怎么那么像……鬼? 一只在阴暗处静静站立,窥视一切的鬼。 谢容与面无表情道:“放我进去,我有话问你。” 庄蘅是个现代女性,拥有较高的自我保护意识,知道在大半夜放一个性子本就不大正常的男子进自己的房中是很危险的行为,即便他是自己的官配。于是她便立刻伸手,准备关窗。 谁知对方却更眼疾手快,摁住了窗,一字一句道:“我说了,让我进去,我有话问你。” 庄蘅心里暗骂他一百遍,嘴上还诚实道:“不大好吧谢侍郎,我有些害怕,毕竟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 他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递给她,忍耐道:“可以了么?” 他既然已经表达出诚意,庄蘅便也只能放他进来,只是手中仍然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他面色有些苍白,看见她攥着匕首紧张的模样,便道:“你好好答我的话便无事。” “谢侍郎请说。” “今夜我想到一些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情急之下便只能来找四小姐了。” 庄蘅心想,怎么,你难以入眠便要来折腾我? “不如四小姐同我说说你的那位兄长庄非?” “我同他无甚感情,他也对我漠不关心。我对他一无所知,没什么能告诉谢侍郎的。” 他却没放过她,仍旧道:“仔细想想,否则今夜咱们都要这么耗下去了。” 庄蘅也来了脾气,微微蹙眉,转身便往自己的床榻处走,“我都说了我想不出来,谢侍郎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见她不欲理睬自己,也冷下了脸,刚准备跟过去,她却已经格外警惕地将匕首拿出,做出防御的姿态,刀刃直直对着他,那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别跟过来。” “我说了,我对我三哥一点儿也不了解,谢侍郎想知道的,我一概不知。你要是再跟过来,我便要动手了。” 谢容与却毫不畏惧,反而迎着她的刀刃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庄四小姐屡次挑衅我,恐怕早就想要动手了吧。那今日你便选一个,要么直接动手,要么好好告诉我关于庄非的事。” 庄蘅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没敢再往外挪动分毫。 那刀刃再往前几寸便能直接扎进他的腹部,让他流出鲜血。 “说不说?” 她没应答。 他却直接伸手,握住了她颤抖着的手,将刀刃对上了自己的脖颈,“动不动手由你。” “不过,你若没这胆量,便老老实实地同我说实话。” 第11章 危险一时两人僵持不下。…… 一时两人僵持不下。 这其实也是谢容与的一种威胁。 无论那把匕首是对着庄蘅,还是对着自己,这都是一种胁迫。 因为她胆小,所以那把匕首既不敢横在自己脖颈,也不敢直接捅向他。 他早就掌握了她的弱点,所以能逼她开口。 庄蘅只能道:“我说。” 至于说什么……她压根不知道。 庄非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虽说是同胞兄妹,但他自小便由周氏抚养,同她无甚感情,甚至原主阿娘离世时他也未为她守丧。 所以她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 但幸好,虽然原主在原书中只能算是个无足轻重的女配,但庄非这个人却格外重要。就算庄蘅没看过几眼原书,记不清原主的官配是谁,她却也记得点庄非的事儿。 谢容与松手,她只能缴械投降,那把匕首再次落到了他的手里。 庄蘅绞尽脑汁深思熟虑了片刻后道:“他爱吃碧涧羹。” 谢容与眯眼,“你说什么?” 谁关心他爱不爱吃碧涧羹。 她这又是在避重就轻吗? 庄蘅哼了声,立刻道:“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想得还容易脑袋疼。 他只能忍了气,恨不得立刻掐上这姑娘的脖颈,却硬生生忍住了这冲动,“继续说。” “他……喜好卯时三刻晨起。” 早得离奇,她都不知他每日那么早起是要做什么。 “继续。” 于是庄蘅又一口气说了一些,尔后道:“他这个人很朴素,他好像有一条玉带吧,我却一直没见他戴过,可能都好好收起来了……” 她自己都说得打瞌睡,觉得完全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谢容与却立刻警觉道:“玉带?什么玉带?” 她心想,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玉带。 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却是一无所知。 于是她抬眼看他,一副“我不知道哇你问我也没用”的神情。 谢容与却停止了追问,反而道:“玉带之事,莫要同任何人提起。” “你要做什么?” 虽说她同庄非无甚感情,但好歹血浓于水,是自己的同胞兄长,谢容与这个人做事又并不讲什么原则,她总得问问。 他却慢条斯理道:“怕什么?我必不会让他死了。” 尔后他忽然锨灭了烛火,满室昏暗,只剩天上的毛月亮照映在房中的一点光亮。 庄蘅不解道:“怎么了?你是想让我早些歇息吗?” 他没应答,却一步步走近。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匕首还在他手里,于是有些不寒而栗,往后退了退。 他走到她面前,手里还把玩着那把匕首。那匕首反射出一片寒光,又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的眉目。 “匕首 我收了,庄四小姐本就不该舞枪弄棒的。早些歇息吧。” 庄蘅见他要走,立刻急了。那匕首是她现下唯一能防身的利器,好歹聊胜于无,她总不能白白把匕首拱手送人。 第13章 于是她立刻跟上去,“你还给我。” 谢容与并不理睬她,正准备打开房门,却被她扯住了袖口。 他蹙眉,冷冷道:“放手。” 她却看不懂他的眼色,或者说,她根本不畏惧他的愠怒,反而攥紧了手,将他衣袖的一角攥成皱巴巴的一团,“你把匕首给我,我就放手。” 他有些讥讽地笑了,“你是不是忘了,匕首在我手里?你是真不怕?” 她时不时便会忘记自己手里有把匕首,还得他来提醒她。 她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松手,他却已经走出了房门,顷刻间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之中。 庄蘅心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果然 玩不过谢容与。 谢容与回去后,却仍旧难以入睡。 他换下方才那件衣裳,看见袖口皱巴巴的痕迹,便莫名想到庄蘅是如何攥着他的衣袖,很执拗地让他把匕首还给她。 他把衣裳扔给下人,吩咐道:“扔了。” 翌日,他下朝回来,早就忘了昨夜之事,却赫然看见桌上有张纸条,上头用蝇头小楷写了几行字。 “何人送来的?” 那婢女道:“是庄四小姐。” 他摊开去看,果然是庄蘅想让他还自己匕首。 谢容与知道庄蘅有时固执,但他现下根本不想理睬她,扔了那纸条,不耐道:“告诉她,莫要肖想,以后也不许她送东西过来。” 转头他便去见了几位官员,吩咐道:“派人去盯着庄非,瞧瞧他同哪位皇家亲眷有秘密往来。” 等众人散了,他出了房,却又看见了庄蘅。 庄蘅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抱着手臂,很不满地看着他。 她道:“我本来也不想白日里来找你,可你为何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是不是喜欢抢别人东西?” 他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径直往前走。 她咬牙,也跟了上去,亦步亦趋。 谢容与仍旧直接无视她,快步往前走,她便也加快脚步跟着。 他一门心思都在玉带上,边走边思索着,压根不管庄蘅在后跟得气喘吁吁。 庄蘅受不了了,直接道:“谢侍郎你能否给个痛快?匕首到底还不还给我?不还我便回去了。” 她走得急,忽然没踩稳,踉跄了一下险些要摔倒,差点脸朝地直直地摔下去,情急之下便又伸手拉住了谢容与的衣袖,好不容易才站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谢容与冷不防又被她扯住了衣袖,也被拉得踉跄,顿时也恼了,猛地甩开她的手,“你是不是活腻了?” 庄蘅惊魂未定,被他这么一斥责诘问,也委屈了起来。 他却继续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安分一些?现下留着你是因着你还有用,所以才容许你在我面前放肆,你好自为之。” 她气未平,又委屈又恼,眼眸里含着一汪水,“是谁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你若是不拿走,我为何会三番五次地来找你?你以为我很想来找你吗?方才我不过是拉了你一下,你便这么对我,要不是你不理睬我,我会差点跌倒吗?” 庄蘅说得委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可惜谢容与根本不吃这套。 却不想谢容止和赵夫人正好从远处走过来,远远便瞧见庄蘅的模样,立刻道:“四小姐怎么了?” 她立刻摇头,“没什么。” 她越说没什么,两人却越觉得有什么。 更何况谢容与一看便是会欺负小姑娘的人。 赵夫人拉着庄蘅对谢容与道:“我不是说过,四小姐是府中贵客,你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欺负人家?” 庄蘅在旁赞许点头,眨着眼看着他,抿唇,微微笑得有些小小得意。 谢容与来了火,却也只能强压着怒火对赵夫人道:“母亲言重了,我哪儿有欺负四小姐。” 庄蘅在旁轻轻哼了声。 哪儿没欺负了?哪儿都欺负了。 他看见庄蘅反应,气得咬牙。 这小姑娘留着果然是个祸害。 他本不屑于同女流计较,但此番让赵氏和谢容止看见,却好似是他在刻意刁难一介女流。 她虽然笨,但却好似是他的克星,时不时便能反过来压制他。 于是他看向庄蘅的神色愈发不友善起来,像一条捕猎的蛇。 那把匕首最终还是还回来了,谢容与是个聪明人,为了把匕首而引火烧身实在没必要。 他觉得自己近来一直在忍耐,只能告诉自己,庄蘅是个有用的,还不能动她,于是便要继续忍气吞声下去。 然而,没过几日,他一直引以为患的庄蘅却险些丢了性命。 正月初一,庄窈带着庄蘅去了京城中一处有名的寺庙,同行的还有赵氏。 庄蘅本不想去,但庄窈想让自己陪着她,她便也答应了。 那寺庙在山中,一行人乘着马车往山中行。 庄蘅跟在庄窈身后,去大殿之中恭恭敬敬地上香,跪在金身佛像面前,祈求神佛保佑自己和阿姐平安顺遂。 等她上完香出来,却已经找不到庄窈了。 虽然是正月初一,但到底是山中,此处香客到底也没有那么多。这寺庙又大,庄蘅往里走了走,也没看见庄窈,心中有些疑惑。她见一个人都没有,便准备转身离开,冷不防身后有一只手伸出,捂住了她的口。 第12章 绑架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庄蘅醒来时已经在一处昏暗的处所了。 她记得自己昏迷过程中其实醒了一回,也意识到自己处在何处,但她又不敢睁眼,生怕再被弄晕一回,于是就这么闭着眼,结果不过片刻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自己还真是心大,这都能睡着。 人会对未知感到恐惧,她会对黑暗之中潜藏的危险而感到不安。 但总体而言,她还是淡定的。 绑架?小说里的常有桥段,她熟。 用蒙汗药把她迷晕,把她带进一个偏僻之所,再威逼利诱她,这一系列操作她不用思考都清楚。 虽然原主是个女配,但庄蘅自觉要拿出女主的气势,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快便下线,一定要勇敢面对所有危险。 她被蒙住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脚步声判断有人进来了。 那人在庄蘅面前站定,“我们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四小姐,便想拿你换些银两。” 她诚实道:“我在国公府并不受宠,你想拿我换钱,恐怕有些难呀。” 说完她便后悔了,这不是白白告诉旁人自己没什么利用价值吗?于是她立刻道:“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同国公府说说,让他们拿钱来赎我。” 那人冷哼一声,“三日,若三日之后,他们拿不出银两,那你便等着死吧。” 庄蘅很哀伤地坐在原地,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妙了。这人不是谢容与,谢容与总说何时是她的死期,但他不会真的手刃了爱人。 她在绝望中等了整整一日,才有人送饭进来给她吃。 她蒙着眼把饭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心想,若是一日只有一顿,那么今日便很有可能是人生中的倒数第三顿饭了。 她吃着吃着便哽咽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再就着饭塞进嘴里。 那人不耐道:“做什么?” 他见过有人像她哭得这般伤心,但没人像她这样哭得伤心却又把饭吃得利落。 庄蘅没理睬他,继续边哭边吃,吃得一粒饭不剩。 她在绝望中昏昏沉沉地待了三日,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当人反复浸泡在绝望的情绪之中,便最容易崩溃,庄蘅自认为心理素质良好,却也在这种“我到底会不会死”的矛盾纠结中崩溃了。 第三日,她在椅上坐了很久,估摸着已是黄昏时候,仍然没有人放她走。 她想,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发现庄蘅不见时,谢容与正同人商议玉带之事。 庄非那玉带是端王所赐。 以他的品阶,本无权用玉带。端王是当今天子的叔父,有权有 势,皇家亲眷中最贵。私相授受大臣玉带,其心昭然若揭。 此事隐秘且重大,牵连甚广,必不能走漏风声。如今知道此事的,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庄蘅。 她不明白玉带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她知道玉带之事重大。她有时胆子也很大,保不齐日后会做出什么。 于是有人道:“侍郎,这庄四小姐,可留不得了。” 他神色淡淡,让众人退下,转头吩咐道:“去请庄四小姐过来。” 那婢女过了片刻却神色惊惶道:“侍郎,四小姐被人掳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他却冷静,“是么?” 他知道今日庄蘅是同庄窈和周氏一同出去的,心下生了疑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出去走了走,便看见庄窈一脸担忧地垂泪以及谢府众人忧心忡忡的面容。 第14章 谢容与自小最擅长的便是观察人。 他在人性的方面敏感,所以敏锐地嗅出谢家人的反应不大对劲。 他有理由相信,庄蘅被掳走完全是谢家人的一出戏。 如果谢家人是故意的,那么只有一个原由: 他们想要庄蘅对谢家完全信任并感恩戴德。 因为他们要庄蘅嫁进谢家作为软性的人质,而挑选庄蘅,当然是因为她的兄长庄非。 庄非和庄蘅看着感情不睦,她本不可能是他的软肋,所以为何挑选庄蘅,谢容与目前仍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她大概都会在绝望之中待上几日,最后再由谢容止去救她。 但无论如何,谢容与都不会让谢家得逞。 庄蘅该生该死,也是该由他决定。 于是他立刻吩咐人道:“去查,务必要找到庄蘅。” 谢家人做的局倒也没有那么天衣无缝,不过半日,他便查到了庄蘅所在何处。 于是他便立刻动身。 他虽品阶不够,但因着天子盛宠,出行皆有侍卫跟随。 庄蘅所在处仍是那座山上,掳走她的绑匪不过十几人,谢容与今日佩剑,挥剑砍下几人头颅,剩下的全部交由侍卫处置,尔后走进去,推开了房门。 侍卫皆在门外,房门内只有庄蘅和谢容与两人。 谢容与来这一趟,想得很清楚。 没什么别的意图,不过是为了,杀了庄蘅。 她知道的太多,本来就不该留。 既然已经利用完她,她该帮的忙自己也尽心了,便没什么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今日便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庄蘅,把她的死归结于绑匪,到时再倒打一耙去诘问谢家人。 一石二鸟,这才是他的计谋。 庄蘅本就做好赴死的打算了,她在房中等到绝望,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却忽然听到房外有厮杀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被蒙着眼,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本能地仰起脸。 谢容与正对着她,面无表情,左手握上了剑柄。 面前是一阵香气,庄蘅嗅了嗅,便发现这香再熟悉不过,是仙萸香。 她惊喜道:“谢侍郎?” 他一怔。 他对她说过什么来着? “这是我身上的香气,记住了,莫要忘。” 她倒是记得清楚,倒是没有忘。 他没开口。 庄蘅有些疑惑,但还是兴奋道:“谢侍郎,你是来救我的,对吧?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一直在等你。” 谢容与垂眸,仍旧没回应,脑中回荡着她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再看了眼她,尔后利落拔剑,有鲜血顺着剑滑落在地。 庄蘅听见了拔剑的声响,反而开心道:“谢侍郎,绳索在我背后,你快帮我砍断。” 他咬牙,眸中神情有些复杂。 他本该杀了庄蘅。 但庄蘅的反应有些出乎他意料。 譬如,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他如此信任。 信任他会来救自己,信任他拔剑都不是为了杀自己,信任他从而能在绝望中等了他三日。 他仔细想了一番,他一直以来对庄蘅都还算包容,大概是因为,他们很相似。 譬如她在国公府的处境,他曾在谢家的处境,譬如他们的父母所拥有的相同的际遇。 他想杀了她的冲动却是因为,她还有一点同他大不一样。 她太纯净。 所以才会天真地相信,他不会杀了自己。 谢容与动过无数次手,面前之人哀嚎痛哭,他都能不眨眼地了结那人的性命。 庄蘅是他的第一次犹豫。 这份没由来的信任是让他犹豫的原由。 曾经也有人在绝望中将他解救出来,曾经他也因为那人的信任而下定决心要护那人一辈子,而他一向说到做到。 于是今日他看见庄蘅,便像是看见昨日的自己。 庄蘅却不知他的踟躇,仍旧无知无觉地唤他道:“谢侍郎……” 他拎着剑,走近,伸手解开了她眼上蒙着的黑布。 骤然看见光亮,庄蘅有些不适地眯眼,半晌才看清面前景象。 谢容与身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身上和脸上有些许血迹,他提着剑,站在她面前,正垂眸看着她。 彼时正是黄昏时,残阳如血。房门大开,门外是厮杀声,房内却是一片寂静,大音希声。残阳落在他脸上,笼罩着一片血色,于是他更像是沐血而来的阿修罗。 这一幕有种病态而诡异的美感,庄蘅一时也愣住了,呆呆地仰面去看他。 他却一点点俯身,同她四目相对,近到呼吸交织,近到庄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想,完了,这不会是要亲我吧? 谢容与却只是不带任何情欲地去看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那双眼澄澈,直接倒映出他的脸。他看着她眼中的自己,半晌叹道:“你这双眼生得好,我倒是不忍心了。既然活着,那便好好惜命吧。” 他确实不忍心了,不忍心看见那双眼闭上。 他当然清楚不当有恻隐之心,留着庄蘅是个隐患,他只能自此对她严加看管,才能保证她不给自己惹是生非。但这份恻隐,对着她,便相当于对着自己。 他伸手,用剑砍断绳索。 庄蘅忽然从绳索的束缚中解脱,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获救了,一时五味杂陈,不由自主地又落了泪,哭得梨花带雨。 她想,果然还是自己官配靠谱。 她跟在他身后出去,有侍卫上前,疑惑不解地看了眼庄蘅,对着谢容与低声道:“侍郎,不是说……要杀了她吗?” 他淡淡道:“我既留她一时,倒不如留她一世。”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真要惹出什么事来,我也认了。” 他转头看了眼仍在抽噎的庄蘅,她抹了把泪,道:“谢侍郎,你人真好。” 他却微哂道:“话先别说这么早。我救了你,可你也逃不掉了。” “往后我会好好地看着你,一刻不停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怕了么,庄四小姐?” 第13章 受伤所以,现在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庄蘅一时不解,“为何?” “你知道的太多,要么死,要么把嘴永远闭上。”他低声道,“玉带之事,你便当自己不知情,你若走漏风声,整个国公府和谢家都会遭殃。” 庄蘅立刻下意识掩住口,乖乖点头,“我知晓了,我保证不会说半个字。” 他冷哼一声,睨了她一眼,“你倒是不怕。” 她想,我有何好怕的。监视?不过是爱之切罢了,他爱看便看吧。 正说着,却远远看见谢容止神色仓皇,快步向两人走来,待看清面前景象,连脸上的神色都掩饰不住。 他不可置信道:“二哥?” 谢家人做了这个局,压根没想到谢容与会为了庄蘅而奔走,更没想到他会来救她。 即便他来了,也应当是为了杀庄蘅,而不是为了,救她。 凶徒放下刀剑选择救人,这本就荒谬。 按照计划,来救庄蘅的人本该是他谢容止,一出好戏现在却被硬生生打断了。 谢容止握紧了拳,谢容与缓步走到他身边,淡笑道:“想要英雄救美,怎么也不知早些来?到底是棋差一着。无论你同父亲有何心思,我都劝你们早些回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们也不想看到这下场吧?” 谢 容止却道:“这话,我也早就想同二哥说了。” “你便不怕我把你们的这局告诉庄蘅?” 他白了脸,却强撑道:“二哥觉得她会信?相比于你,她更会信她阿姐,更会信我。” 他心知这一局满盘皆输,却只能咬着牙,跟着庄蘅和谢容与一同回府。 府中众人见庄蘅是由谢容与相救,一时面面相觑,各怀鬼胎,唯有庄窈对着她垂泪不已。 谢麟面色铁青,谢容与云淡风轻瞥了眼他,拢了拢衣袖,转身离开。 庄窈问道:“谢侍郎怎么会去救你?” 庄蘅叹口气,很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吧阿姐,其实他喜欢我。” 庄窈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庄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姐,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他这个人脸皮薄。” 庄窈捏了把妹妹的脸,“你怎么就觉得他喜欢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他能有什么真心?他是在诓骗你,你怎么就信了?” 庄蘅也急了,“阿姐你怎么便不信呢?不然他怎么会来救我?你日后便知道了。” 正说着,谢容止却来了,对着庄蘅关切道:“四小姐受惊了。” 庄蘅如今对谢容止的观感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笑得便不如之前那么纯粹真心,“劳烦三公子挂心了,反正谢侍郎救了我,现下我也无事了。” 第15章 谢容止听到谢容与便忍不住蹙眉,对着庄蘅道:“二哥他……总不可能会去救人,所以我担心,他恐怕会另有所图,四小姐要当心。” 庄蘅自打进了谢府,便能听很多人在她耳边说谢容与的不好,可事实是,所有忙都是谢容与帮的。先前她可能觉得是关心,但现下她听来,怎么总觉得,这是在挑拨离间。 于是她也来了逆反心,一字一句道:“谢侍郎挺好的,至少对我很好。他来救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图,三公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这些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吧。” 庄窈先道:“泠泠,说什么呢。” 她看着庄窈,委屈道:“怎么了?” 谢容止只能勉强笑了笑,“无事,四小姐说得对。” 谢容与听说庄蘅为了自己同谢容止争执之事,也着实惊讶了一番。 他根本没指望她能为自己说什么话,毕竟她笨,只怕谢容止和其他人说了他一些不好的话,她便会信。谁知道她倒是会知恩图报,知道自己救了她,便也会反过来替他说话。 他这人一向没什么真心,做什么事都是有利可图,哪怕对着庄蘅,也都是利用。不过那一刻他放下剑时是纯粹的,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倒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是个恶人,救人一命也没当是在赎罪。 只当是,为了那双眼。 对庄蘅而言,她倒没觉得谢容与有专门拨人来看着她,也不知谢容与在放下剑之前的一切想法,只知道他救了他。 庄蘅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就算他是自己的官配,她也该去谢他的救命之恩。 至于该如何谢,庄蘅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也没想出来。女红之类的本事她也没有,于是什么帕子香囊扇套她都没法儿做好送给谢容与。她又想了想,自己好歹爱吃,于是便跑去庖厨,特特让厨人做了一盘桃花酥,自己做监工,做好了便把放进食盒里,准备拎去给谢容与尝尝。 她也没太考虑谢容与喜不喜欢,虽然他大概不会喜欢这些漂亮精致的糕点,但庄蘅都觉得这好歹是自己的一份心意,礼轻情意重嘛。 她拎着食盒,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找谢容与。 去感谢恩人而已,倒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叩了叩门,门内却无人回应。 她试探性道:“谢侍郎?” 有婢女上前道:“庄四小姐,侍郎让你且等等。” 庄蘅不知道这“等一等”是多久,在房外等了会儿便对那婢女道:“我就进去把东西亲手给他,尔后我便离开,不耽误他的事情,要不先让我进去吧?” 那婢女只能道:“是。” 于是庄蘅便拎着食盒进去了,她也没想过谢容与会发生什么事,便直接绕过十二扇屏风去看他。 谁知面前的人却露出了半只手臂,手臂上有道明显的刀伤,正流着血。他肤色本就白皙,于是这伤便格外扎眼。 他一看便是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自己受伤之事,桌上放着三七和布条,却还没来得及处理。方才他让庄蘅略等等恐怕便是这个原由。 庄蘅想,他怎么总是受伤。他不是文官么,不是权势滔天么,怎么做官风险也这么大。 尔后她转念一想,只能怪他自己是个疯子,树敌太多,害人的事儿还爱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受点报复也不奇怪。 庄蘅这人最见不得旁人受伤,似乎自己总能感同身受旁人的伤痛。于是她把食盒放下,立刻走到他身边,激动道:“你受伤了,谢侍郎。” 谢容与一把将宽袖放下,死死盯着她道:“住嘴,出去。” 庄蘅却根本没注意他的神情,仍旧急切道:“你快处理伤口呀。” 她真是一片好心。 可是谢容与不大喜欢,也并不需要。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折扇,折扇从她脸侧滑落。最后他用折扇挑起她的下颔,逼着她同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压低了声音道:“我救了你,不是让你不知分寸在这里打探我的事情,而是让你安分守己,你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现在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第14章 伤口你舍不得我走,对吧 谢容与这个人,自小便没接受过真正善意的安慰和关心,所以在庄蘅向他展现出本能的善意时,他会疑惑。 她为何要关心他? 这关心到底纯不纯粹,到底有没有别的意图。 她到底是想让他处理伤口,还是想要再捅他一刀。 这些他都不明白。 于是他也本能地表现出排斥,让她离开。 这是他自我保护的警觉反应。 庄蘅是个好脾气的,但现下也被气到了。她想他是不是中了毒,好好的为何要这么对她。 谢容与这个人,果然没有心。 于是她咬了咬牙,气得脸红,甩了袖子便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发现自己没拿食盒,心想那么好吃的桃花酥我才不要白白给他吃呢,于是便又折返回去,将食盒重新提了起来。 谢容与却已经从她的反应中明白,她流露出的关心是她的本能反应,可能小姑娘天生热忱,爱关心他人。 她忿忿地瞪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理睬他了,却听到他在她身后开口,“站住。” 庄蘅其实并不明白,对于谢容与这种人来说,不让她离开就已经暗暗在表示他态度的转变。 她鼓着嘴,装作没听见,正准备拎着食盒往外走,却又听到他道:“庄蘅。” 她不大喜欢旁人直接称呼她的大名,在她看来,这意味着一种隐隐的施压。所以她立刻转身,不大开心地纠正道:“不要这么叫我。” 无论怎么样,庄蘅到底还是站住了,她抱着手臂,余怒未消,根本没看他,“不让我出去是为何?” 谢容与不可能直接说,让她留下,其实意味着他正在习惯接受她所给予的关切。于是他只能神色如常道:“食盒留下。” 庄蘅听了这话,心想,那就是食盒留下,我走开了?她刚想发火,却听他不紧不慢道:“你也留下。” 于是她刚想发的火便只能硬生生摁了下去,却还是鼓着嘴抱着手不看他,装作不耐道:“有话便说吧谢侍郎。” 他将宽袖重新卷起,自己上了药粉,又用布条缠绕手臂,最后再将宽袖放下。 庄蘅本想不去看他,却还是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结果却被他发现了,似笑非笑、略带讥讽地看着自己。她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哼了一声。 他瞥了眼食盒,“这是什么?” “桃花酥。” “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不过就是图个精致罢了,庄四小姐还真以为我会喜欢?” 她咬牙切齿,又拎起食盒,“我现在也没想让谢侍郎尝这桃花酥。” 谢容与却抬眼看她,面无表情地冷声道:“谁让你拿起来了?放下。” 庄蘅砰地一声将食盒放了下来。 他面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口中吐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地不大好听,“这点伤,我倒是还死不成,庄四小姐又在急什么?” 庄蘅也很难以理解道:“这同死不死得成有何关系?难道你不觉得疼吗?” 她是个颇为娇气的人,平常最爱惜自己,因为只有稍微磕着碰着她便觉得难以忍受。所以,一切的伤最先应当同“痛”联系在一起,而不是生死。 她其实并不能明白他对于这副躯体的忽视严重到倾向于自毁,她只是觉得奇怪,从而想要去纠正他。 谢容与一时也愣了愣。他习惯忽略□□对疼痛的本能感受,于是乍一听她这话,也觉得新奇。 庄蘅见他没说话,便微微得意道:“你看,我说得对吧?我便不信你会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他本来没什么感觉,现下被她一说,却真的觉得手臂上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伤口中涌出,像是按捺不住的欲望。 谢容与神色淡了淡,瞥了眼食盒,若无其事道:“过些日子,庄四小姐便要回去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管住嘴,日后咱们便不会再见。” 庄蘅哼了声,她便不信,作为她的官配,他还真能再也不同她见面了?于是她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件事,我本来并不打算告诉你,但现在想想,那便在你回国公府之前告诉你。” 这件事,他本来便不该告诉庄蘅。但他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兴许是为了,方才庄蘅对他流露出的关切,以及面前食盒里的桃花酥? 她这个人做事说话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从而让他做事也变得奇异起来。 庄蘅立刻问道:“是什么事?” “你很想知道?” “是。” “那便今晚来寻我,今夜我无事,便好好同你说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知道此事后你是否后悔,我一概不管。” 第16章 他对她的那份恻隐之心也就止于此处了。 庄蘅留下食盒回去后,仔细想了一番。 知道的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但知道的少也不一定是好事。更何况,现下最该让她惧怕的人是谢容与,此事又是谢容与亲自告诉她的,于是她知道也无妨。 所以,她决定还是去寻他。 以往她夜间去寻谢容与时,从未碰见过人,今夜她刚快到谢容与的住处,却远远地听见脚步声,又远远看见了些许光亮,她顿时心跳如雷,连忙推了门进去。 谢容与看见她急躁的模样,忍不住蹙眉,刚准备冷了脸数落她,却见她猛地靠近,拉住了他的手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莫要开口。 她明显慌了,像是只被人揪住尾巴的兔子。 她只知道让他莫要开口,却忘了若有人从外经过,能看到房内有两个人的身影。 于是他熄了就近的那盏烛火,尔后垂眸,看向她拉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他的眼神冷,是不喜她触碰自己的意思。 偏偏庄蘅无知无觉,只当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当下也有些懊悔。出于关心,她想也没想,便伸手在他因宽袖滑落而裸露的手腕处摸了摸,想看了看有没有再次流血。 她胡乱摸了几把,才发现他的身上格外凉,凉到像快玉石。她的指尖碰到了他手臂上的其他伤疤,不觉愣了愣。 谢容与一时也怔住了,只能感觉到她灼热的指尖在他的手臂上游走,最后落在某道伤疤上,又顺着它的走向游走片刻,最后停了手。 那是道陈年旧伤,现下却因为她指尖的触碰而无端变得烫了起来,像是唤醒了陈年的疼痛,他只觉得手臂上的伤疤都烧了起来。 他猛地将她的手扯下,将宽袖放下,又退后几步,眯眼看她,也不顾房外有没有人,直接道:“庄蘅,你找死?” 她眨了眨眼,对于他忽然的怒气有些不明所以,讪讪道:“怎么了?” 房外有人经过,于是两个人都住了口。 两人只能借着远处的烛火对视,庄蘅一脸无辜,毫不心虚地看着他,而谢容与则死死地盯着她的眼。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房外的脚步声消失,直到一切恢复寂静。 谢容与没有重新点上烛火,反而步步紧逼道:“我发现你真是很喜欢得寸进尺。” 庄蘅委屈道:“我这是担心你的伤口。” 他不喜任何人对他的触碰,这让他感到危险。 庄蘅很像一只兔子,觑着他的脸色,时不时便会伸出爪子挠他一下。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界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却让她无端地有些害怕。 庄蘅不知说什么,只能往后退了退,冷不防后腰撞上了楠木桌,疼得蹙眉,有点委屈地含了泪,“日后我不碰你便是了。” 谢容与冷冷地看着她,手臂上的新伤却烫得愈发厉害,筋脉一下下跳动着,他却仍不动声色。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再开口,第一次对他产生了畏惧感。他走近,她本能地再后退,后腰完全贴上了楠木桌。 他伸手,庄蘅不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闭眼,却发现他只是伸手重新点亮那盏烛火。 谢容与这是第二次在庄蘅的脸上看见畏惧。 第一次是初次相见。 他要的便是她对他的畏惧,于是也没再继续纠结下去,反而冷道:“五日后便是你回国公府的日子,这些天我也懒怠同你计较。只是你应当清楚,即便你回了国公府,若不安分守己,我也能即刻让你没命。” 她没说话。 五日后?他倒是记得清楚,自己都没算过何时回府,看来他到底是对自己挂心。 她忍不住道:“谢侍郎,你是舍不得我走吗?” 谢容与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明明方才刚对他有了一丝畏惧,现下却又无知无畏地说出了这么可笑而大胆的一句话,他只觉得自己被她气的气血都翻涌起来。 她摇头,“没什么。” 到底是脸皮薄,不承认便算了。 他却不肯再放过她,“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咬唇,没说话。 让她再说一遍?怎么,就是想承认不想让自己走吗? 男人真是奇怪。 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说。” 庄蘅叹口气,心想那便满足他再说一遍吧,于是抬眼看他,很认真道:“谢侍郎,你舍不得我走,对吧?” 第15章 坦白有我在一日,你便莫要想娶她 庄蘅话说得理直气壮,是一种“你不好意思说那我替你说”的态度,一时让人反驳不了。 谢容与第一次怀疑当初自己留她一命的决定。留她一命,就是让她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第一次这么恨当初手软的自己。 他也很困惑,他的哪一点行为会让庄蘅觉得他舍不得她走? 于是他咬牙切齿道:“舍不得你?我确实舍不得你,舍不得让你活着回国公府。” 庄蘅呆呆地看着满身怒火的谢容与,点了点头,“哦。”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她不怕,反而很敷衍地回答了个“哦”,只会让人觉得,她根本不信他的话。 谢容与拿她无法,她现在软硬皆不吃,连他也无法。他觉得现下就算拿把匕首架在她脖颈上,她也会很坚定地相信他不会杀了自己。 他只能道:“出去。” 庄蘅一时有些愣,“我?为何?” “从现在起,你莫要想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事,出去。” 她还想磨蹭,但看了看他的眼神,知道现在不走什么也都问不出来,只能慢吞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对方并不看自己,她只能叹口气,低头往外走。 她慢吞吞地往自己房走,冷不防看见长廊旁的树丛中有个黑影,她走近几步去看,却发现倒在树丛中的是一个人,她碰了碰他,却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具尸体。 庄蘅当时便吓得落了泪,拔腿便跑,往回跑。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提着裙子没命地往谢容与房中跑,猛地开了门,往里走。 至于为何要跑回去,她也不知,她明明可以回自己的房中,装作这件事不知道。 但本能驱使着她回去找谢容与。 谢容与见庄蘅回来了,怒从心起。 庄蘅满脸是泪,鬓乱拆横,她跑到他面前,伸 手拉住他的袖子道:“外面死人了。” 他猛地将袖子拉回,“好好说话。” 方才是谁说以后不会碰他的?说一万遍也总是不长记性。 她哽咽道,“外面有具尸体,就在树丛里。” 她哭得伤心,谢容与瞥她一眼,将她的帕子取下,扔给她,有些不耐道:“哭什么?” 她揪着帕子继续哭,“这谢府怎的如此不太平?真真骇人,我还是回国公府吧。” 谢容与冷笑一声,“不过死个人罢了,庄四小姐当初见李栩死在你面前,不也没说什么么?” 庄蘅没仔细听,继续抽噎。 他对她冷道:“看着我。” 庄蘅把帕子放下,抬眼看他。 “谢府之前也不是没有这等事,你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明日醒来便把此事忘记,记住了么?” 她点头。 “现下带我去看看。” 她点头,乖乖将帕子放好,带着他出去了。 两人走到尸体处,庄蘅一看见那尸体便浑身难受,谢容与提着灯照了照,回头看见她一脸难受的神情,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他的手凉,捂在她的眼上,让她一震。 谢容与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伸手捂住她的眼,等碰上了他才后悔。 她的气息落在他的掌心,让他无端发痒。 他只能推了她一把,尔后放手,“回去。” 她乖乖点头,自己往回走。 今夜有尸体,定是来不及处理,明日一早这尸体定会消失不见。 他只需看清这尸体的面目,明日去查,便能知道这人到底谁,谁想杀了他,为何要杀了他。 他又看了几眼,便将灯收回,正准备也往回走,却听见一个声音道:“二哥?” 谢容与回头。 是谢容止。 他不耐,“这个时候也能碰到你,真真晦气。” 谢容止却道:“怎么?二哥也发现了这具尸身?这么巧?” 谢容与直直地看向他,语意微凉,“你是何意?我杀了他?笑话。” “不是么?” “府中刽子手可不止我一个,我杀的人多,但也不少这一个,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你那位好父亲为之。” 他说完便准备往回走,谢容止却在他身后道:“有些话我想同二哥说,不如去二哥房中吧。” 第17章 他没应。 一来,他懒得理会他。 二来,房中还有个庄蘅。 “是关于庄四小姐的。” 他停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庄蘅?好啊,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请吧。” 于是两人往谢容与房中去,谢容与先进去,进入屏风后,庄蘅正呆呆站着发愣,看见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摁住肩膀,让她蹲下。 他轻声命令道:“安分点,莫要说话,仔细听着。” 庄蘅不知所以,却只能乖乖躲在他身边,仰头去看他。 谢容止顿了顿,率先道:“我有一点一直很好奇,二哥为何要同庄四小姐亲近?” 庄蘅震了震,心想怎么是谢容止。 他是要自己听他们二人说话吗? 罪过罪过,她也不想了解太多这两人的恩恩怨怨。 谢容与替自己斟了一盏茶,不急不缓地啜了口,一垂眸,却看见了旁边小姑娘亮晶晶的眼。 她这来回奔波了几趟,也有些口渴,如今看见他在饮茶,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眼眸中满是对茶水的渴望。 他不明所以,扬了扬手中的茶盏,挑眉,言下之意便是:想喝? 庄蘅眨眼,点头。 谢容与轻呵一声,手中动作不停,另拿了一只茶盏,斟满茶,左手端起递给她。 谢容止只听到他斟茶的声音,却久不见他开口,疑惑道:“二哥?” 他蹙眉,“急什么?” 等到庄蘅小口饮完了那盏茶,他将茶盏收回,又满上一盏,这才不急不慢道:“我想同她亲近便亲近,同你有何关系?怎么,上赶着讨好人家小姑娘,偏生人家不理睬你,你便来找我兴师问罪?” 庄蘅瞪大了眼,心想,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争锋吃醋的戏码吗? 罪过罪过。 谢容止咽了口气,“二哥从来便不是这个性子的人,最开始你那么想杀了她,怎么如今倒是对她如此呵护了?” 谢容与笑,又将那重新斟满茶水的茶盏递给庄蘅,“她对你们而言有利可图,我也一样。” 他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庄蘅,“你想娶她,整个谢家也都想让你娶她,自然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庄非。但我也很好奇,既然你们想要拉拢庄非,自然要拿庄蘅做人质,只是她同庄非虽是同胞,但无甚感情,根本做不了他的软肋,你们到底为何会看上她?” 谢容止在外放心笑道:“看来二哥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点二哥也无需知道吧?毕竟二哥为了拆散我同庄四小姐也煞费苦心,明明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却偏偏要救人,何必呢?无论如何,她都会选择我,尔后顺顺利利地嫁进谢家。” 谢容与笑了,低头去看庄蘅,她捧着空了的茶盏,仰头看他,有些茫然。 他挑眉,示意她表态。 庄蘅既嫌弃又困惑地蹙眉,摇了摇头。 谢容止这人真是奇怪。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 世上男子那么多,好像她庄蘅不嫁给谢容与,便一定要嫁给谢容止。 谢容与再十恶不赦,好歹也是救了她。她在黑暗中绝望了三日,怎么也不见他谢容止来救她。 谢容与也忍不住笑道:“我真没发现,你有这等信心。”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她若是知道自己当初被人掳走受了三日的磨难,完全是因为你们,你觉得,她还会对你一如既往地友善么?” 谢容止也笑了,“二哥,你觉得她会信吗?带她去寺庙的人是她最亲近的阿姐。你觉得,她会信自己的阿姐,信我们,还是信你?” 庄蘅彻底凌乱了,震惊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容与。 她需要好好捋捋。 一,她被掳走受了那么多苦完全是因为谢家。 二,庄窈也是其中一员。 她可以相信第一点,但难以相信第二点。 庄窈对她很好,接她来谢家,让她住下,平日里也是对她呵护无比。 去寺庙确实是她带自己去的,可若是这只是个意外呢? 她还是难以相信,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 若是庄窈对她也有迫害的意思,那她在这里算是真正的无依无靠了。 她想,原主真是可怜,自己也可怜。 庄蘅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蹲不住,准备起身。 谢容与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淡淡伸手,两指搭上她的肩,力道虽轻,却格外有分量,让她不自觉便又重新蹲了回去。 他收手,“你过来,不会便是同我说这些吧?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同你再说下去。你如此胜券在握,我也不必说些什么了,想必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你不妨仔细听着。” 谢容止眯眼,不知他要说什么。 谢容与看着迷茫的庄蘅,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一日,你便莫要想能娶了庄蘅。这句话你记好,休想再做你的美梦。” 第16章 离别答应了我,那便是我的人了 庄蘅本来还沉浸在“怎么办,我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可怜小孩”之中,现下听到谢容与的话,也很震惊。 嘶,果然是官配啊。 但这笨孩子压根没想过,谢容与不让她嫁给谢容止完全是因为,他不愿让谢家的计谋得逞。 谢容止冷哼一声,他知道他这个二哥一向说到做到,但面上还强撑着道:“那我们便看看,二哥的话能否应验。” 说罢,他转身离开。 于是留下庄蘅和谢容与两人静静对视。 他等着她先开口。 庄蘅站起来,想了半天,第一句是,“你之前要同我说什么事?” 谢容与懒怠回答。 怎么会有小姑娘笨成这样。 他都让她好好听着了,所以还能是什么事。 他自顾自斟茶,没理睬她。 庄蘅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要同我说这件事呀,难怪你之前说让我莫要后悔。” 想明白之后,她不免沾沾自喜。 谢容与看她欣喜的模样,蹙眉,不满道: “你那般欣喜做什么?” 她的反应同他所想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她会失魂落魄,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她却是很好地接受了,甚至能对着他微笑。 谢容与不知说什么,是该夸她没心没肺,还是该骂她没心没肺。 庄蘅却不以为然,“那还能如何?再怎么样,阿姐也还是我阿姐。至于谢家的事,我现在哭了就有用了吗?” 她在穿书前是个被爹妈宠大的孩子,爸妈给她的爱让她有底气一辈子活得自信乐观,所以即便穿书后受了这么多磋磨,她乐观的底色也没变,一直很坚定地相信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她说着说着便假哭起来,“呜呜呜我好难过呀,谢侍郎你能帮我报仇吗?” 谢容与沉默,不知说什么好,只想把这姑娘扔出去。 下一刻,庄蘅立刻收住,抱着手对他道:“你看,我哭不是也没用?哭了还不好看,所以我为何不正常点?” 对任何男人哭都没用,还是得自己乐观自信,她一直很坚信这一点。 他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姑娘不哭不闹,甚至格外淡定地站在他面前。 在这点上,庄蘅其实挺感激他。 从头至尾,她都被蒙在鼓里,唯有他不把她真当做傻子。 于是庄蘅道:“谢侍郎,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多谢你。” 五日后她便要回国公府了,后头的这五日,她没见过谢容与一面,也默默地把知道的一切都藏在了心底。 她不大愿意同庄窈说这件事,于是磨蹭到了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早晨,庄窈陪着她收拾行囊,待一切收拾完毕,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庄蘅对她道:“阿姐,其实我都知道了。” 庄窈疑惑道:“什么?” “我能来谢家不是偶然,是因为你们都想让我来小住。那日去寺庙也不是偶然,是你知道我会在那里遇险,所以才会让我孤身一人,对吗,阿姐?” 庄窈有些慌乱,勉强镇静道:“泠泠,你莫要胡思乱想。” “阿姐,你不用再骗我了,你们都想让我嫁进谢家,好做我三哥的人质。”庄蘅静静地看着她,“谢家的事情我不想管,可是阿姐,阿娘离世后,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为何要这样?是有人逼你的吗?是因为姊婿吗?” 庄蘅并不是是个聪明的人,可她也善于观察。譬如,她发现,阿姐和姊婿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亲热和睦;譬如,她发现,姊婿对阿姐若有若无的冷淡和阿姐时不时的愁容;再譬如,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阿姐无子。 一个无子,生母出身卑微的女人,在谢府这样的名门,必然要完全要匍匐于夫权之下。 庄蘅恨庄窈对她的关切中掺杂假意,可是她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窈这样活着。 第18章 谢家人人都想让这计谋得逞,那便需要庄窈出面帮助,而她不敢说不,即便被算计的是自己的妹妹。 庄窈落泪,却没说什么。 庄蘅直直地看着她道:“是姊婿和谢家的其他人逼着你让你接我进谢家,让你在我面前说三公子的好,让你带我去寺庙,对吗?” 庄窈咬牙,半晌才道:“是,你该恨我。” 庄蘅也含了泪,一字一句道:“阿姐,你根本都不明白,相比于这个,我更恨的是,你在谢家居然要这样如履薄冰地活着。” “泠泠,你信吗,一开始我想的是,接你进府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可是……” “可是,姊婿又逼你。” 她的夫君好不容易到她房中一次,便是为了让她带着庄蘅去寺庙。 她震惊,明知庄蘅最后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她还是不同意,于是最后他伸手,毫不客气地将掌落在她脸上,冷冷丢下一句,“你若不同意,日后你也莫要想在谢家待。” 她也不过是个女子,一个没有任何选择的女子,于是在庄蘅反复绝望的那三日中,她也被愧疚和后悔缠身,不断煎熬着。 时辰快到了,庄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阿姐,我真的希望你日后能在谢家过得好一些,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她对着庄窈笑了笑,让芙蕖拿着包袱,两人往府外走。 府外停着国公府来的马车,谢容止站在府外,庄蘅对他道:“近来叨扰贵府,还劳烦三公子时时挂牵。” 谢容止微笑道:“庄四小姐客气了,你能莅临府上,众人都是极喜悦的。” 她也微笑,让芙蕖将包袱放上马车,摸了把自己的腰,却忽然发现之前谢容与给她的那只香囊忘记带上了。 于是她对芙蕖道:“让车夫且等等,我去取了便回来。” 她转身,往谢府内走,一路走到了房门口。 府中忽然而来一阵大风,吹得窗棂作响,庄蘅推开房门,不觉怔了。 房正中的那把椅上坐着个人。 是谢容与。 他今日束了纯色发带,庄蘅一推开门,风猛地灌进房内,带着地上的草木枝叶一同在半空盘旋,他的衣袖和发带在风中飞扬,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里拿着那只香囊,抬眼去看她。 庄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关上门,风被截断,草木落地,他的衣袖和发带也安静下来,她不知为何有些遗憾。 兴许是因为方才那一幕确实赏心悦目,风衬得他都像个谪仙人。 谢容与端详着手里的香囊,叹道:“庄四小姐还真真是薄情寡义,若不是为了这香囊,咱们都见不了这最后一面吧?” 庄蘅小声反驳道:“怎么会是最后一面,以后又不是不见了。” “见面?你以为离了谢府,你还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见到我?” 她没吭声,半晌才道:“谢侍郎是有何事吗?” 他手中把玩着香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我来便是再嘱咐你那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在谢家看到的一切都要咽进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漏出去,否则你知道后果。” 庄蘅点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谢侍郎,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我阿姐,她若在府中有何危难,谢侍郎可否施以援手?” 他笑了,“你这人真真有趣。她几次三番使你陷于危难之地,你倒是还替她着想。” 她没吭声。 他思索片刻,对着她道:“留着你倒也不是没有用处,往后必有大用。” 她不解道:“大用?” “自然因为是你那位兄长庄非。”他淡笑道,指尖一下一下敲着香囊,“你的请求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答应了你这件事,往后我自然会对你同你阿姐多加关照,你也要好好为我所用。” 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是。” 谢容与抬眼去看她,“既然答应了,那日后便是我的人了,若你好好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 他抬手,指尖碰上她的细腰。 庄蘅吓得一哆嗦,垂眸,却发现他只是在替自己系香囊。 “戴上这香囊,我能保你在国公府性命无虞,平平安安地活到下次你我再见面的时候。” 第17章 回府(剧情章)国公府内剧情篇…… 庄蘅便戴着这香囊回了国公府。 乍一回国公府,她着实不习惯。 她的生母赵氏出身卑微,在世时在府中也不甚得宠,于是庄蘅和她在府中过得并不好。 庄非虽是赵氏之子,但早早便被放在夫人周氏膝下抚养,两人俨然如亲母子一般,同庄蘅和赵氏反而生分起来。 庄蘅看着便温和好欺,再加上生母去世,府中的兄弟姊妹便更可肆意欺辱她。 她一回府,正往自己房中去,便远远看见一道倩影,来者穿着奢华,身上配饰叮当作响。 她叹口气,真真是狭路相逢,又是她的那位好姊妹庄初。 庄初是国公府的嫡女,府中的三小姐,对着府中诸位长辈端的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让众人皆对她赞不绝口,夸她不愧为府中嫡女,真乃八方不乱的名门闺秀。然而她一转头对着庄蘅,便又会变成尖酸刻薄的模样,处处想着法儿磋磨她。 庄蘅不明白,同为女子,为何她对自己的恶意能如此之大。 于是她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对着庄初恭恭敬敬道:“三姐姐。” 庄初轻哼一声,“在谢府过得如何?阿娘说你乐不思蜀都不愿回国 公府,想尽了法子也要在谢家多待上一段时日,难不成是勾搭上了谢家的三公子?” 庄蘅懒得同她解释,只是淡淡道:“我是去陪阿姐的,并没什么别的意图,三姐姐若是非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相较于原主,庄蘅好在还是懂得还击的,至少不能让自己吃了眼前的亏。虽说她被欺辱这是个必定的结果,毕竟她势单力薄,没人可以庇护她,但走一步是一步。于是她对庄初匆匆行了礼,便带着芙蕖往自己房中去了。 待芙蕖等一众婢女收拾好东西,她坐下,指尖碰到了腰上的香囊,忽然想起谢容与说的话。 为何她戴上这香囊,便能平安顺遂了? 她想了想,这才明白谢容与的意思兴许是,让众人知道她也是有人庇护的人,而那个人便是谢容与。 国公府众人碍于他的面子,想必也不敢对她做出什么过分之举。 她之前想让谢容与出面见周氏,也是这个用意。 只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如果理直气壮地告诉众人这香囊是谢容与给的,众人又该如何想?她并不是过分担忧名声,也不是不赞成必要时候借谢容与的势,但在非必要时候,她并不想让众人觉得她只会依附旁人。 于是她仍好好地戴着这香囊,只是下定决心不到关键时候不会开口说出这香囊的来源。 庄蘅回国公府后,更加端正自己的言行,倒是让众人都挑不出错。只是周氏仍让她罚抄了三日经书,又让她去祠堂跪了半日,为的是她之前不同她回府之事。 庄初同庄蘅年纪相仿,近来周氏也讨论起庄初的婚事。 庄安虽说坐着这由祖父安国公传下的位置,但天子恩宠愈见稀薄,府中子嗣唯有一位及冠的庄非可堪重用,于是小姐们的婚事也格外重要。 最开始,庄安和周氏想的是将庄初嫁给谢容止,最后却不知为何,两人又想将庄蘅嫁进谢家,这消息传进庄蘅耳中,她也着实惊诧了一番。 平日里庄蘅很难见到庄非,回府后没几日却被他唤了过去。 她同庄非无甚感情,彼此也是淡漠。 庄非开口道:“在谢府同三公子相处得如何?” 庄蘅想了想,道:“三公子为人亲和,自然是不错。” 他点头,“那便好。听说,你当时还被人掳走了,也是他去救你的?” 她压根不想把谢容与牵扯出来,于是点了点头。 庄非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她回去。 结果翌日庄蘅便听周氏对自己道:“我同你爹爹思索着,你同谢府的三公子彼此印象都是极好的,若是你们二人能结亲也是不错。” 庄蘅一时有些未反应过来,“那三姐姐又如何?” 周氏笑道:“你无需考虑她,我同你爹爹都想好了,等过些日子便去同谢府谈谈。” 庄蘅觉得这有些不对劲。 按照常理来说,和谢府的婚事自然是好事,而这好事根本不该落在她的头上。 她现在已经知道谢家想让她嫁给谢容止,原因是她可以被利用,而如今国公府居然也想让她嫁过去,那么她就算再愚笨也该知道了,这两方达成了统一。 看来算计的远远不止谢家,还有国公府。 至于她为何会重要,他们到底在算计什么,她不明白。 但她不想嫁给谢容止是肯定的。 第19章 两方都想让这婚事成功,她一个人算是孤立无援。 但她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有一个,居然和她是同一方的。 谢容与。 他不想让她嫁给谢容止。 那么她必须得让谢容与出面帮助自己。 然而未等她思考好如何见到谢容与让他帮忙,庄初便来找她了。 庄蘅正捧着本书坐在房中,却远远听见脚步声,她抬眸,看见的便是庄初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她就算是气急了,仪态却仍旧端庄,鬓边的珠钗丝毫不乱,揪着帕子对她道:“你好不知羞!爹爹和阿娘本来都说好想让我嫁进谢家,你却去挑唆,让他们平白无故便改了主意。借着去看大姐姐的名义在谢家同三公子亲近,这样的事儿我倒是做不出来!” 庄蘅心想,我确实是亲近了,但亲近的也不是你那位三公子哪。 他又不是我的官配,我亲近他做什么。 于是她好声好气道:“三姐姐,你莫要再气恼了,我不想嫁进谢家,可我不知为何爹爹和夫人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庄蘅嘴笨,不大会说话,这样一说倒显得像是在隐隐炫耀,于是庄初心中怒火更甚,口中的话也不大好听起来了,“你一个庶女也配嫁进谢家?生母出身低微,你也同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鱼跃龙门。” 子女这样讨论庶母自然是大不敬,于是庄蘅也恼了,只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快速还击,只能气得咬牙,脑中飞速思考,半晌才道:“三姐姐,你这样说我阿娘,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有损你在京城中名门闺秀的好名声。姐姐不是自诩端庄知礼吗,怎么现下如此尖酸刻薄了?” 庄初冷哼一声,也涨红了脸,懒得再同她理论,直接拉住她的手道:“我不必同你多费口舌,咱们直接去爹爹面前好好说说,我倒要问个清楚,像你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凭什么嫁进谢家。” 庄蘅被她拉得踉跄,她却是不容分说便一路扯着她去了庄安和周氏面前。 庄初在父母面前便不会是方才那样的模样,她放开了庄蘅,对着两人说话时也是格外恭敬有礼,“爹爹,阿娘,我虽知此事不该由我置喙,但今日还是想好好问问,为何要让四妹妹嫁进谢家?” 两人对视一眼,庄安先笑道:“泠泠同三公子感情甚好,两人算是情投意合,她嫁过去又有何不可?” 庄初瞥了一眼庄蘅,狐疑道:“情投意合?怕不是四妹妹做了些什么事,爹爹为了她的名声,便只能让她嫁进谢家了吧?” 庄蘅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拿着姑娘的名声来肆意揣测,倒是够阴险的。于是她也急了,立刻道:“四姐姐,你胡说什么?” 周氏也冷了脸,“不得胡说。” 庄初一时气急败坏,强撑着对周氏道:“阿娘,那日你是亲自去接四妹妹的,她如何厚颜无耻想要再在谢府多待上一段时日,你也亲眼见过,这如何能算我胡说呢?” 周氏叹口气,还未来得及回应,庄初便已经一把扯过庄蘅腰上系的香囊,对她道:“那四妹妹便说说,这香囊是从哪儿来的?这御赐的香囊,必定是从三公子那儿讨来的,如今还明晃晃挂在腰间,是何用意?” 庄蘅原先确实有谢容止给的香囊,只是她绝不会笨到回了国公府还把它明目张胆地挂在腰间,更何况它早就因为沾了血而收起来了。 她不想说这香囊是谢容与给的,让人知道自己和他有何牵扯并不大好,但她更不想让人平白无故觉得自己同谢容止有何亲昵的关系。 庄初见她不回应,又质问道:“四妹妹怎么不说话?不敢承认吗?拿了人家的香囊,又何必隐瞒呢?” 庄蘅慢慢吐出口气,抬眸,对着庄初道:“这香囊不是三公子给的。” 庄初冷笑。 “这是谢侍郎给我的。”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皆缄默不言,心中深感诧异。 周氏刚想开口斥责她扯谎,却想到那日去谢府时谢容与为庄蘅出面,心下惊诧,口中却斥责道:“莫要乱说,谢侍郎又岂是你能胡乱攀附的人物?” 庄初也愣了片刻,正准备开口,却听她一字一句道:“我同三公子其实并不熟稔,也没什么情投意合,三姐姐多虑了。爹爹和夫人用心良苦,思虑周全,我本该感念,只是这门婚事我并不赞成,我也不想嫁给三公子。” 第18章 惩戒这是背叛,而他不会留着一个背叛…… 庄初率先反应过来,揪着香囊道:“四妹妹,你倒是好意思,居然敢攀附谢侍郎。” 庄蘅伸手,趁机将香囊抢了回来,没吭声。 庄安呵斥道:“你的婚事不是你能做主的,莫要以为自己攀附上了谢侍郎便有用了,你同三公子的婚事必定是要定下来的,你莫要肖想。” 最后的结果是庄蘅又被勒令去祠堂罚跪了,尔后又被禁足在房中。 她在祠堂中饿了一 日,好不容易回房了,欲哭无泪,一边努力用膳一边思考现下该如何是好。 正如庄安所说,她同谢容止的婚事是两方都想促成的,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结果只能像今日一样,被罚跪被禁足。 她还是得去找谢容与。 在这里还是她的官配靠谱。 芙蕖进房,同她说起明日的宫宴,中宫生辰,下帖子给了京城中的几位名门小姐,邀她们去宫中赴宴。 庄初就是其中一位。她作为国公府的嫡女,出席是应当的。 庄蘅暗叹,要是她也能出席便好了,这样兴许能见到谢容与。 但再想,她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房中待着。 庄蘅离开谢府已有好几日。 谢容与并不大能想起她。 他每日要殚精竭虑的事太多,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像她这样同自己只能算萍水相逢之人,并不值得自己牢记。 只是今日又落了雨,他推开房门,一片水汽之中,他忽然便想起那日,庄蘅撑着把伞格外无畏地来找自己,求他施以援手。 她是个可怜人,可怜人要向旁人求的太多。 回了国公府,什么人也求不到时,不知她又会如何。 他倒也不是对她有什么眷念之情,只是除了她,身边人要么对他满是算计处处争锋,要么便是卑微俯首,都没她那么有趣儿。 她仅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他一眼便能读懂。 今日是中宫生辰,谢容与自然要出席。 坐上席位,他慢条斯理地用目光四处逡巡,随口问了身边的宫女,“国公府来人了么?” 那宫女恭谨答道:“国公府的来的女眷是庄三小姐。” 他清楚,来的人当然不会是庄蘅,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国公府定不会让她出席。 不过转头他便去寻了礼部的几位官员,对他们道:“五日后也要办宫宴,记得单独下帖子给国公府的庄四小姐,让她同三小姐一同出席。” 那几位官员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应了。 于是五日后,庄蘅便莫名被放了出来。 她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去问芙蕖,“是爹爹想通了,觉得不该生我的气,才放我出来的吗?” 芙蕖摇头,“那倒不是,是宫中给小姐下帖子了,让小姐陪着三小姐一同赴宴。” 庄蘅哦了声,还是没太想明白为何会让她出席。不过只要能出去便是天大的好事,于是她乖乖坐在镜前,任由芙蕖替她梳妆。 庄初自然是不愿意同她一同赴宴。马车上,她嫌弃地瞥了眼身边装扮清丽的妹妹,偏偏对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她嘁了声,心想这姑娘真是白瞎了这么张脸,庄蘅却很真诚道:“三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她不大自然地别过头去,哼了声,没说话。 真是个傻子,自己都对她那样了,偏偏还能说出夸自己的话。 下了马车,她对着庄蘅道:“宫中规矩多,好好跟着我,莫要惹出什么乱子,否则我可不替你收场。” 庄蘅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去了。 庄初行为处事落落大方,颇有名门闺秀的风范,一直在同其他几位女眷攀谈。庄蘅无事可做,四处乱看,想知道能不能在此处碰见谢容与。 庄初瞥见她,蹙眉,“乱看什么呢?” 庄蘅立刻收回视线,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白玉方糕,摇了摇头。 直到宫宴开始,诸位都坐下安安静静地用膳了,庄蘅也没看见谢容与。 这次兴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他给她戴香囊时说什么来着?保她平平安安地等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现下是平平安安了,但这次不见,下次再见恐怕就是她同谢容止成婚那日了。 庄蘅叹气,嘴中却仍咀嚼不停。 用完膳,众女眷皆去御花园中赏花,庄蘅没什么心思,便一个人在后头慢慢地走。冷不防刮了一阵大风,吹得落花纷纷,她身上的披帛被吹得高高扬起,险些从臂弯处滑落。 第20章 身后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披帛。 她回头,身后之人却是谢容与。 她惊喜道:“好巧啊,谢侍郎。” 他挑眉,“巧?若不是我让礼部给你下帖子,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在这里遇见我?” 庄蘅却不以为意,继续道:“那你是挂念我了吗?” 他冷笑,“挂念?若说挂念,四小姐不是更想见到我?方才用膳时左顾右盼的模样,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他还真是了如指掌。 她很诚实地点头,“确实。谢侍郎,你可能不知道吧,国公府一定要让我嫁进谢家,这可如何是好?” 他玩味道:“怪不得要来急着见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谢侍郎,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我吧。” “帮?你受我的恩惠也不少,现在又来了件麻烦事,你还真准备白白让我施以援手?” “那你准备让我做什么?” “倒也简单。你也知道我一直盯着庄非,只可惜府中之事我也并不能全部掌握,你去帮我看着他,他有何行动,有何异样,待下次见面时一一告诉我。对了,最好能拿到类似的信物给我。” 庄蘅蹙眉,“谢侍郎,他好歹是我兄长……” 两方想斗,必得斗个你死我活。就算庄非同她再没感情,两人好歹也有血缘关系,她若再帮谢容与,便是将庄非推出去受死。 说出玉带之事是逼不得已,她本以为谢容与之前让她帮忙,是想让她看看庄非同谢家有何种来往,但他如今的提议显然没那么简单。 她又加上一句,“更何况,我在府中根本没法随意走动,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并不是在刻意找借口,但在他看来,这是在敷衍他。 谢容与眯眼,眸中是一片墨色,透出隐隐的怒气,“庄四小姐的意思是不帮了?” 庄蘅后退几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侍郎也太强人所难了。” 他捏紧了衣袖,骨节泛白,周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留着你,就是因为你还有些用处。我既然已经惦记上庄非了,他最后便不可能好好活着。你现在别无选择,要么乖乖听我的话帮我看着他,要么等着嫁给谢容止做两方的人质。谢家同我都是凶徒,你嫁进谢家绝不会有好下场,若是帮我,我还能保你一时平安。” 她看着他,手心出了汗,还想再斡旋,“可是,谢侍郎,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我……” 话未说完,对方却已经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明显是真的动了怒气,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用了十足的气力,扯得庄蘅疼得蹙眉。 他带着她往前走,庄蘅想挣脱也挣脱不得,也不知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能道:“你放开我。” 她知道谢容与身份尊贵,但在宫中还敢如此肆意妄为,她倒也是开了眼了。 她之前对谢容与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即便他当着她的面杀人,她也没从心底感到畏惧。 兴许他说的是对的。 那把匕首没插进她的脖颈,所以她永远也不知道害怕。 现下她却真正体会到他动怒时带来的压迫感。她虽被拉扯得踉跄,却不敢抬眼去看他,心跳如雷,身上一阵阵冷汗如潮水般涌来。 她颤着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虽没什么力气,但挣扎起来也让谢容与不耐。于是他索性扯下她臂弯上的披帛,一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一手将披帛缠绕上去,三下两下便用披帛牢牢绑住了她的手,让她再也挣扎不得。 庄蘅更怕了。 之前谢容与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对她动怒过,也从没在肢体上对她有过什么强制性动作。 但现下完全不一样了。 于是她立刻装乖求饶道:“谢侍郎,我一定帮你,你别这样。” 他却没有听她的话,直接带着她往宫门处去,转头便让下人牵了匹马来。 宫中外臣不得骑马,但谢容与却可以。满朝文武,也只有他一个人享有这等殊荣。所以现下他便可以直接上马,尔后伸手揽住她的细腰,也将她带上马。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上马背时,庄蘅觉得心都漏跳了几拍,吓得面色苍白,偏偏手被束缚住,只能无能为力地坐上了马。 庄蘅穿书前不是没骑过马,但 被他带着共乘一骑的感觉还是大为不同。 他带着她骑马,虽是在宫中,但仍算是快马加鞭,疾风掠长空般向前奔驰,一路往宫外去。庄蘅吓得往后靠,冷不防撞进谢容与怀中,便一直往他那处瑟缩。 谢容与只感觉小姑娘柔软的躯体一直压在他身前,发髻蹭着他的下颔,让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他见她被绑了手仍不老实,便冷着脸伸手威胁式地掐了把她的腰,想让她坐好。 庄蘅委屈地挺直了腰,不敢再往后靠,只能闭着眼,不去看面前不断变化的景象,任凭他带着自己往未知之处去,感受着他一直压抑着的怒气。 谢容与确实动了怒。 庄蘅对他的拒绝在他看来是不忠,是背叛。 而他最忍受不了的便是背叛。 他留着她的性命,屡屡施以援手,为的是她那双眼,为的是她这个人。 而她既然已经答应好为他做事,便是他的人了。 她腰上还挂着他当时亲手给她系上的荷包,现在却又拒绝他,早就晚了。对他而言,这是不容忏悔的背叛,他绝不会宽宥。 所以她庄蘅又凭什么觉得,他会留着一个对自己不忠的人? 第19章 拉扯他兴奋了 不知骑了多久,谢容与终于停了下来,庄蘅睁眼,居然是在谢府门口。 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 她更不明白他这般发怒到底是为何。 毕竟她先前做出更大胆无礼的举动时他也没有这般动怒。 庄蘅想了一路,思考等会该如何服软,但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他了,最终只能作罢。 他冷着脸,先下了马,尔后揽着她的腰让她也下马,伸手握住她手腕上缠绕着的披帛的另一端,将她带进了谢府。 庄蘅低着头,只是祈求不要在此处遇见庄窈和谢容止。 但谢容与并没有想让旁人知道的意思,只是带着她从后院绕进了谢府的藏书阁。 谢府修得气派,一草一木皆精致,更莫要说藏书阁了。 此处藏书众多,位于阁楼之上,视野开阔。只是来此处的人少,难免显得幽静。 一路无人,庄蘅被谢容与带着上了藏书阁,一进去便闻到一阵书卷香。 她不明白谢容与为何要带她来此处,难不成是专门挑了此处幽静,好对她下手? 她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想他带着她进了藏书阁的深处,直到窗边才停下。 他伸手,推开窗,让她抵上窗棂,另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腰,不让她轻易逃脱。 庄蘅被摁着看向窗外,不知所以,却本能地吓得腿软,想挣扎着退后,却又被他摁着后腰抵了回去,“谢侍郎……” 她不敢往下看,于是一直垂着头。 他不会是要自己跳下去吧? 谢容与几乎是贴着她的背脊站立,于是他的气息都在身边萦绕。 他从她背后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另一只手仍旧摁住了她的后腰。 他上次碰她的下颔还是她在谢府之时,那时她在谢府过得也算舒心,现下在国公府,明显是吃尽了苦楚,脸颊都明显瘦削了下去。 他捏住她的下颔,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脸去看面前景象,尔后在她耳边冷道:“看着。” 庄蘅只能被迫抬眸往下看。 此处地势高,于是谢府很远处的景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水榭之上有几个人,却都是她认识的人。 一个是谢容止,一个是庄非,还有一个是庄安。 她蹙眉,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同时出现在此处。 “你猜他们会在此处?正如你所知,他们来,表面上是要谈你同谢容止的婚事,但背地里有什么勾当,你恐怕并不清楚。” 她还是不明白,他让她看这几个人到底有何用意。 直到他转头从藏书阁的一角取出了一把弓。 庄蘅觉得不妙,心想他怎么哪儿都能藏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如今拿出这弓,也不知是要射谁。 她被绑着手,不能动作,只能默默地靠在窗棂边,看着他动作。 他提着弓一步步走近,“我看你还是不太明白。你不愿帮我,是不想推出庄非受死,那我便告诉你,他现下还能活着,完全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否则我现在便能一箭取了他性命。更何况,你对他还有什么恻隐之心?他都能将你卖给谢家,你又何必下不去手?” 第21章 “我不太想告诉你这些道理,但事实确实是,恻隐之心毫无用处。” 庄蘅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咬牙道:“我又不是你,你能心安理得地同谢家作对,能威胁你的亲弟弟,还毫无愧疚之心,我不能。” 谢容与不怒反笑,“我就是一个恶人,你一开始不也便知道么?怎么,现下后悔了?” 说罢,他猛地松开庄蘅手腕上的披帛,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却将弓递到她手里,唇角勾起一抹笑,“在你看来,帮我便是要害死他,所以你不愿意。那我若是让你现下便直接动手呢?反正他总归要死,不如给个痛快。” 庄蘅挣扎着想将弓还给他,反被他握住了手,逼着她拉开了弓,对准了不远处水榭之上的身影。 她的手颤抖着,却被他牢牢握住了手,让她挣脱不得。 她盯着那支箭,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她当然知道谢容与是什么人。她只能确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但他到底会不会逼着自己杀人,她并不确定。 若是这支箭真的放出去了,她又该如何。 庄蘅觉得事情正在崩坏的边缘游走,她却只能喘息着道:“你放手。” 他却根本没理会她,反而仍旧拉着弓对准了不远处的庄非,“握好,我马上便会松手,若是这箭意外射中你那位好爹爹,可怨不得我。” 庄蘅实在忍不住,只能颤抖着无助道:“我答应你,你放开我。” 谢容与却仍旧无动于衷,“答应我?庄四小姐每每话说得都好听,让我怎么信你?” 她如今被迫握着这弓,仿佛都能看见片刻后这箭飞向水榭,尔后有人轰然倒地,鲜血飞溅的模样。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落了泪,哽咽着道:“谢侍郎,我一定会听你的话,你先放开我。” 他淡笑着,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直到发现她是真正畏惧了,这才将手松开。 庄蘅垂眸,泪水滑落,他却颇有兴致看着她落泪,嗤笑道:“现下知道怕了?” 她早该乖乖听他的话。 她抹了把泪,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直直地看着他。 庄蘅现下确实是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谢容与知道有很多人恨他入骨,但没有人像她一样坦然地表露她的恨意。经此一遭,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掺杂了更多的恨意,但一想到这一点,他却奇怪地兴奋了起来,仿佛全身的血都翻涌着,叫嚣着要涌出体内。 毕竟恨才能支撑一个人走得更远。 他倒是好奇起来,她若是真正恨他,她会做什么。 她若是真有胆量拿起匕首架上他的脖颈,那才有意思。 于是他颇有兴致地笑道:“恨我么?恨我你也还是要乖乖帮我做事,再把你的兄长推出来送死,否则你都自身难保,庄四小姐。” 庄蘅被他激怒,一把拔下发髻上的水仙金簪,想也没想便直接朝着他的胸口刺过去。 那金簪锋利,她只是稍微用力,那簪子便没入了大半,瞬间便有鲜血涌出,落在她手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松手,将手上的鲜血擦去,有些发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却已经忘了,让他受伤并不能让他感到痛楚。他早就习惯忽视自己这副躯体的本能感受,疼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反而有时只会让他更兴奋。 譬如现在。 谢容与只感觉那金簪冰凉,插入自己胸口,疼痛很微弱,反而调动了他的五感,让他再度兴奋起来。 兴奋的原因简单,从前的庄蘅像只怯生生的兔子,胆怯而懦弱,而现在的她却可以张开口去咬他。 而这只兔子又是他救下来的。 于是这样的转变在他看来,便是无比新奇。 他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垂眸瞥了一眼那金簪,语气如常,“胆量大了些,只是你方才不如再用些力,便可直接杀了我。” 庄蘅后退几步,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道:“杀了你有什么用,我不要嫁进谢家,你得帮我。”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他没用,她真的可以杀了他。 他挑眉,对着她笑了,眼眸里泛着光,“你还真有些意思。” 他知道她明晃晃地在利用自己,可若能让他一直留着她,这倒也是她的本事。 庄蘅却愣了,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些问题,金簪插了进去,狠话也对他说了,他怎么还……兴奋了? 她永远也摸不清楚他的喜怒。 下一刻,谢容与面不改色地伸手将金簪拔出,簪尾落下滴滴鲜血,他却不以为意,直接将金簪递还给她。她刚接过去,他却伸手,又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微微用力,指尖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不动声色地慢慢摩挲。 他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既然杀不了我,那便要好好替我做事,听明白了么?” 她手一松,金簪便又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她只能无力点头。 他满意松手,拢了拢袖,居高临下道:“话也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庄蘅脚步虚浮,却头也不回地便拔腿往外走。身后谢容与遥遥道:“簪子掉了,庄四小姐不要了么?” 她略略回头,小声道:“沾了血的东西,我不要了。” 谢容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收了笑,将那把弓拿起,重新放回藏书阁的隐蔽处。 藏书阁一直人迹罕至。而幼时的他嗜书成癖,因为他知道,只有博览群书最终雁塔题名,他才能不被任何人欺辱,才能报自己想报之仇,护自己想护之人。 于是幼时的他曾豪掷无数光阴于此处埋首书卷,那时候永远都是他一个人,抬眸,只能看见满室的书卷以及那扇窗外的景色。 可以说,庄蘅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陪着他走进这藏书阁的人。 说来也巧,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谢容与垂眸,看着地上带着血、被庄蘅扔在地上的金簪。他盯着那金簪片刻,最终还是俯身将它捡起,用袖口擦拭去上头残留着的自己的血,尔后若无其事地将其塞进自己的袖中。 他转身向外走,金簪贴着他的手臂,他仿佛感受到方才庄蘅握着它时留下的余热,而那温热正一丝丝钻入他的体内。 第20章 出面待谢容与下去时,发…… 待谢容与下去时,发现庄蘅居然还在等他。 他有些诧异地挑眉,“你还在此处做什么?” 庄蘅有些局促道:“我怎么回去?” 他想了想,确实,她总不能走着回国公府。 她又道:“我的簪子带了血,还放在上头,不会有人发现吧?” 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了袖中的金簪,淡淡道:“早就吩咐人扔了。” 庄蘅有些心疼,毕竟是金簪,留着多好哇,为何方才偏偏要说不要了呢。 他道:“我让人备马车送你回去。” 她冷着脸道:“我不想回去了。” “做什么?” “三姐姐肯定发现我忽然不见了,到时候回了国公府,她若要告诉夫人,我定要受罚。” 庄蘅对他说话的态度都有些疏远和冷淡,谢容与能感受到。 她定是在怨自己,怨自己不该直接带她从宫中出来,方才又逼了她好一遭,如今回府都不得安生,白白要挨罚。 他却像没发现她语气中的埋怨,甩袖而去,“你若不用马车,便自己走着回去。” 庄蘅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却只能慢吞吞地由一位婢女引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想该如何向庄初和周氏解释。 她若是说自己是被谢容与掳走的呢? 恐怕也没人会信。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方才自己真该把那根带血的金簪捡回来的,这样给她们看,也好让她们相信自己真的受了大罪。 那边谢容与却又命人备马,转头往宫门处骑。 未至宫门,便正好碰见国公府的马车,车上坐的定是庄初。 按规矩,她若碰见他,必得停下行礼。果然,马车停下,庄初掀了帘子,对谢容与道:“见过谢侍郎。”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已经送庄四小姐回去了。” 庄初讶然,“她方才忽然不见,是同侍郎在一处吗?” “三小姐倒也无需过问。只不过,听说你们国公府的人一向喜欢欺负你那位四妹妹,不知是真是假?” 庄初不知他是何意,犹豫片刻道:“侍郎言重了,是四妹妹一向不守规矩,家中长辈多加调教也是应当的。” 他却冷道:“那便烦请三小姐把我的话告诉你们国公府的几位长辈,若是下次我再听说她在国公府受了罚,你们知道后果。” 庄初一时有些发愣,张口结舌道:“侍郎这是何意?” 谢容与嗤笑一声,“看来你们国公府还真是没什么眼色,不知道她腰上系着的香囊是我给的么?” 第22章 “知道,但……” “知道还不加收敛,那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庄初却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低头道:“不敢,只是她之前提过,她被掳走时是谢家三公子救的她,便没想到她会同侍郎有何瓜葛。” 谢容与蹙眉,“你说什么?她说谢容止救了他?” 庄初有些畏惧地点头。 他猛地攥紧了袖口,袖中金簪最锋利处刺痛了肌肤。 他救了她,她倒是会急着撇清关系,不惜拿出谢容止来掩饰。 他冷笑着,心想,自己也是救了个无义人。 但他只能忍了忍,面上仍云淡风轻地对着庄初道:“三小姐把话传好,来日我算国公府的账时,也可少算你一分。” 尔后他没再看她,骑马而去。 庄初平复了心绪,让马夫继续驾车前行,待回了国公府,第一个便是去寻周氏和庄安。岂料正好看见庄安和庄非从外归来,她便问周氏,“阿娘,爹爹和三哥是去做什么了?” 周氏随口道:“自然是为了你四妹妹的婚事,这不便去了谢府。” 庄初想到庄蘅,气得咬牙,却还是原原本本地把谢容与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周氏和庄安,尔后忿忿不平道:“她都要同三公子订婚了,怎么又招惹上谢侍郎?她本事倒是大,这若是让旁人知晓了,不知要怎么嚼舌根。” 庄安和周氏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对于谢容与,他们自然该畏惧。 于是庄蘅在回国公府后,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 她明明担心了一路,待到用晚膳时仍战战兢兢,只怕周氏罚自己不许自己用晚膳,谁知她同往常一般顺顺利利地坐了下来,顺顺利利地用完了晚膳。 这不大对劲。 为何庄初不告诉周氏? 或者是,她告诉了,周氏却没罚她? 难不成是因为这两人良心发现了? 庄蘅觉得,这两人一定是被自己善良的本质所打动,才会做出这样的转变。 于是,她自此对着庄初也友善起来了,常常对着她微笑。 庄初看着她明明一脸傻气却还是笑得好看,默默咬牙,将目光转移开来,冷哼道:“做什么?” 庄蘅笑得明媚,摇了摇头。 谁知对方下一句便是,“你可知自己有多大的过错?” 她傻眼了。 庄初斜眼看她,“你倒是有本事,攀附上了谢侍郎,如今国公府是不敢动你分毫了,只怕惹祸上身,让谢侍郎来找咱们国公府的麻烦。” 庄蘅震惊,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她,“三姐姐是什么意思?” 她不耐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如今府中无人敢动你,你满意了吧?” 说罢,她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尔后离去。 庄蘅不明所以,于是问一旁的芙蕖,“她这是何意?” 芙蕖低声道:“三小姐的意思应当是,谢侍郎出面让咱们国公府的人莫要轻易惩戒小姐。” 她这才明白,心想真是浪费自己对着庄初笑了那么久,这两人果然还是没变好。 可是当时谢容与根本也没说要帮她出 面啊。 庄蘅只能把他的行为归结于爱得深沉,爱得隐秘。 这小子到底还是惦记自己。 啧啧啧。 但谢容与交代给她的任务却让她很苦恼。 对于庄非,她的情绪其实很复杂。 虽说他无情无义,弃自己和阿娘于不顾,来日自己即将要嫁给谢容止恐怕也是他的好手笔,但他到底是自己的同胞兄长,让她不带任何心理负担地迫害他倒也难。 更何况,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同庄非见面,要去观察他有何异样,还要拿到能做证据用的信物,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下次同谢容与见面也不知是何时,她倒也不用着急,大可徐徐图之。 却不料她这个算盘打得并不算好。 毕竟她忘了,他有的是法子盯着她。 庄蘅每日装模作样地去庄非处溜达一圈,再回自己房中冥思苦想原书中对庄非的描述到底是怎样的,以便给谢容与交差,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 诚如庄初所言,国公府上下现在并不敢名正言顺地对她做出何种惩戒,但言语上的奚落却少不了,且愈发尖锐起来。 但庄蘅一向是个乐观的姑娘,觉得只要能让她按时用膳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于是也根本不大在意。再者,庄家人讽刺人虽尖锐但大多隐晦,她也不大能听得明白,索性继续乐乐呵呵地过。 这一个月,她差点都快把谢容与给忘了。 天气渐热,已是五月,一一风荷举的时候了。一大早庄蘅便被周氏唤了过去,说是谢容止来了国公府,虽说只是为了见庄安和庄非,但见她一面也无妨。她又叮嘱她要仔细打扮,不可粗头乱服地去同人见面,平白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庄蘅明白周氏的心思,不大乐意,却也只能点头,“是。” 于是她便先回房待着,由着芙蕖给她梳妆。等到有婢女来找她,对她道:“三公子已在房中候着了,四小姐先随奴婢过去吧。” 庄蘅起身,那婢女便引着她往外头去了。 她走了一阵,走到某处会客用的厢房前停下,那婢女伸手推开门,她便独自走了进去。 结果一进门,她看到的,不是谢容止,却是谢容与。 一个月不见,他的衣衫愈发单薄,眉目也愈发疏朗起来。 她有些困惑地蹙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面前偷天换日的人却淡笑着抬眸,“庄四小姐,好久不见。” 第21章 求情你莫要以为你对我有多重要 庄蘅明显是刻意装扮了一番。 她肤色白皙,于是穿亮色衣裳便会显得格外惹眼。 今日她穿了件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衬得整个人眉目盈盈,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她这般打扮是做什么? 原来是为了见谢容止。 谢容与便莫名想到了之前庄初说的话,她对外一直说的是谢容止救了她。 他这个人没什么好心,好不容易救一次人,却偏偏被她这样对待。 庄蘅没料到他能在国公府众人眼皮底下偷天换日,万分不解道:“你如何能进来的?难道没人发现吗?” 他好似神通广大到没人能拦得了他做任何事。 不知是怎么偷天换日,让谢容止出去,自己却能在此处安然不动的。 他挑眉,“我是不是说过,我有的是法子盯着你?” 庄蘅咬唇,“噢。” 她想,别盯了,我可什么都告诉不了你,你盯着我也只会白生气。 谢容与发现她回答自己竟如此敷衍,不禁也冷了脸,心想好好同这姑娘说话果然还是没什么用,于是立刻道:“这一个月在国公府做什么了?” 她却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反而认真答道:“我每日都按时用膳了,有时在房中看书,有时描花样子,有时去水榭处垂钓……” “有时兴致来了才想着要去看看庄非在做什么,是吧?反正庄四小姐想着我总不能直接来国公府找你,逼着你告诉我你打探到了什么,所以也无需那般用心。” 他话说得讽刺,庄蘅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纠正道:“其实我真的很认真地按照你的话去做了。” “只是我实在是力不从心,总不能行事太反常了,到时必然会被国公府的人抓住。” “所以呢?所以你莫要告诉我,你这一个月一无所获。” 庄蘅不大好意思抬眼去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我……” 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毕竟谢容与并不是什么好敷衍的人,她总得发现一些什么好交差。只是她再怎么盯着庄非也没能发现什么,某次碰见他时,他居然看了眼几乎没有过交谈的妹妹,有些狐疑道:“你最近总喜欢看着我做什么?” 她在那一刻绞尽脑汁想借口,最终道:“好久没看见三哥了,我怕我忘记三哥是何模样,所以便多看你几眼。” 庄非蹙眉,又默默看了一眼语出惊人的妹妹,甩袖离去。 她却吓得冒冷汗,老老实实在房中待了几日,不敢再多看庄非一眼。 做到这个程度,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谢容与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庄蘅未反应过来,便往前趔趄了几步,为了站稳,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尔后垂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双眼无悲无喜,却看得她很自觉地将手从他肩上移开,准备收回去。但他却是更眼疾手快,再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片刻后也没有收手的意思,仍旧隔着单薄的衣衫握着她的手腕。 庄蘅尝试挣脱,却挣脱不得,只能就这么睁着双眼继续看着他。 第23章 她想,他又要干嘛,拉着她的手腕要做什么。 于是她索性也伸出手,把手腕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你握好了吗,谢侍郎?” 她问得很真诚,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谢容与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松了手,转头便开始教训她,“我果然不能对你太宽容,我也早就该知道你根本没本事做好这等事,只是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如此敷衍……” 庄蘅不知有没有在听,反而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在思索什么,冷不防冒出一句,“谢侍郎,一月不见,你怎么清减了?” 谢容与一下便住了口,尔后便冷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她不以为意,继续探究道:“你是又受伤了吗?对了,你怎么总是在受伤?你便这么不爱惜你自己这副躯体吗?” 明明她刚刚是被指责的一方,现下却硬生生变成了指责他的一方。他瞬间连口气都冷了下来,眯眼道:“同你有何关系?” 她虽然在质问,但其实本质是在关心。 他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却选择拒绝。 毕竟,他并不习惯旁人对他释放出的关切。 更何况,关于受伤一事,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不喜欢她提。但他越回避却好似越能让她兴奋,让她更忍不住触碰逆鳞,让她反反复复提起他最不愿提及之事。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同她有些微妙的相似,毕竟两个人的兴奋点都格外莫名其妙。庄蘅平日里算是个单纯的好人,但在这一点上,她还不是同他一样,有着隐秘的邪念。 明白这一点后,他也隐隐兴奋了起来。 窥探到庄蘅不同于她往日脾性的一点隐秘邪念,让他觉得原来他们在这一点上也是一样的。 让他觉得,原来她也不是同他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庄蘅却又看了他一眼,“确实没什么关系,谢侍郎你继续说吧。” 他被她这么一搅合,却早就忘了自己方才还想说些什么了,虽是无可奈何,却只能这么看着她。 庄蘅却并不怵,抱着手示意他继续。 谢容与吐了口气,“我问,你答。” 她点头。 “府上可有你不认识之人常来寻庄非?” “每日寻他的人太多了,我一个都不认识。” 他用警告的口吻道:“庄蘅。” 她没说话。 “给我好好想,我来这一趟,不可能空手而归。” 庄蘅却脱口而出,“你来这一趟,不是为了看我的吗?” 谢容与不可置信地嗤笑道:“你?若不是为了庄非,你还真以为我有这等闲情逸致偷天换日踏足国公府?我是真不明白,庄四小姐怎么理直气壮觉得我是为了见你才来这一趟的?” 她噢了声,没吭 声,心想,是不是为了见我来这一趟,我自有判断,不必听你解释。 他立刻将谈话内容转回去,“莫要想着打岔,回答我。”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再次仔细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好似有一个人有些奇怪,他不常来,但是我三哥总是单独见他,而且他也见过我爹爹。” “他是何模样?” 庄蘅只能咬唇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艰难道:“我不记得了。” 谢容与闲闲地靠在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月牙扶手,“敷衍我?” 她急了,“他这个人长相太过平庸,我如何能记住?又不是人人都有谢侍郎你这样的好容貌,让人瞧上一眼便能记住。” 他笑了,抬眼看她,“你倒是会说话。” 谢容与这个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庄蘅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取悦了他,又怎么惹怒了他,不过很显然,她惹怒他的次数更多。 他的口气明显松动了些,“再想想。” 她便只能继续费力去想,想到后来她担心他等得太久会不耐,便悄悄垂眸去看他,结果竟发现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她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有耐性盯着自己这么久,刚想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他却已经开口道:“看我做什么?继续想。” 他倒也没不耐,毕竟小姑娘笨笨的,他也不是不知道。 过了片刻,庄蘅终于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他左额上有道月牙形状的伤疤,我之前就是因为这道疤才注意到他的,但我方才忘记这件事了。” “疤?” “是。” “好,还算有些用处,这次暂且放过你。” 庄蘅顿时轻松起来,眼眸发亮,“那我能走了吗?” “走?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她瞥了眼四周,有些不安道:“待得太久也不大好吧,再怎么说,就算明面上是说我同三公子共处一室,但也不能待这么久吧。” 谢容与却直接道:“有何不可?毕竟他不仅即将成为你的夫君,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话里的讽刺格外明显,她却一时没意会明白,愣愣道:“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吗?” “原来你也知道是我,那怎么在国公府里说的便不是我呢?” 庄蘅再次费解于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国公府里说了这些话,也不明白他为何要纠结于她到底说了什么。 他看着也不像是纠结于他到底有没有救命恩人这一头衔的人啊。 他到底在在意些什么。她是真的不大明白。 她只能解释道:“我不大想让旁人知晓谢侍郎你同我有何瓜葛,所以只能说是三公子救的我。” 他却笑了,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那不是正好?我看你们倒也是天作之合,订婚也未尝不可。” 庄蘅彻底凌乱了,不明白他怎么忽然便这般了,刚想解释,却觉得越解释越乱,门外却传来叩门声,是芙蕖的声音,“小姐,方才夫人派人来问了,说已是午膳时候,不可耽搁三公子回府。” 这是在催着她出去。 谢容与却抬眸看她,“说话。” 庄蘅不解道:“我说什么?谢侍郎,你难道想让我嫁进谢家吗?” “想不想,帮不帮你都在我一念之间。你莫要以为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嫁不嫁给他都同我无关,我毫不关心。” 尔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庄四小姐,若你真不想同他订婚,便来求求我,我兴许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第22章 吃醋求他?不可能 庄蘅并不想求他。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她放低姿态。 男人啊男人啊。 不是喜欢她吗,不是她的官配吗,他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谢容止吗? 庄蘅不信,也毫不担心。 威胁她,恐吓她?没什么用。 于是她学着他往日里一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那还是罢了吧,不劳谢侍郎费心了,订婚便订婚吧,确实也未尝不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我也不便多耽搁谢侍郎了,先行离开了。” 她的反应完全超乎谢容与的意料。 无论如何,他必定不会让谢家的计谋得逞,所以只要她去求求他,他当然便会松口。 只可惜,庄蘅已经完全不上他的套了。 她行了行礼便准备离开,却听得身后谢容与霍然起身,对她道:“你想清楚,兴许咱们便没下次见面的机会了,到时你就算后悔,也无能为力。” 庄蘅歪头,笑着道:“下次?等我嫁进谢家,无论如何咱们不是都能见面?” 谢容与一时哑口无言。 她转身往外走,刚推开门,便又听他道:“庄蘅。” 她没回头,猛地拉开门,出去了。 谢容与愣了,尔后气得咬牙。 很好。 她这么有本事,那他也不必帮她,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先低头求情。 庄蘅拉开房门出去,顿觉神清气爽,也不管身后的那位神情如何,嘭地关上了门。 芙蕖在外关切道:“谢侍郎不会被发现吧?” 她无所谓道:“他都有本事进来,还怕出不去吗?行了,咱们赶紧去用午膳吧。” 谢容与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心想,她倒是还不如一个婢女关心自己。 不过他有的是耐性,他定能等到庄蘅来求自己的那一日。 用完午膳后,周氏特意留下庄蘅,问道:“之前三公子特意见你,说了什么?” 庄蘅想,有没有可能,我都没见到谢容止,但我见到了他哥。 于是她敷衍道:“没有特意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罢了。” 周氏放下茶盏,幽幽道:“随便聊了几句,那也不是聊了?说来听听。” 庄蘅赶紧道:“我记性不大好,什么都忘了,夫人你也知道。” 她似笑非笑道:“说这些是为了提点你几句,谢家尊贵,咱们同谢家的这门婚事是必定要定下来的,你现下也不必存什么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到时即便嫁进谢家了,也要安分守己。” 第24章 “是。” 周氏上下打量着她,总觉得这位庶女同谢容与私下里有什么勾当,她明面上虽然顺从着国公府,同意了这门婚事,但背地里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但这姑娘又是一脸单纯的模样,人看着也并不精明,她也挑不出她的错,试探她也试探不出所以然,所以只能道:“那便好,我倦了,你先回去吧。” 庄蘅这便行礼离开。 不过半月,国公府便同谢家定了亲。 连芙蕖都替她着急,“小姐不是不愿同三公子定亲吗?怎么如今倒是不急了?” 庄蘅叹口气,托着腮道:“我不愿又能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听话?能改变这件事的人又不是我。” 目前能改变这件事的人当然只有谢容与。 但他那边仍旧心平气和按兵不动。 她想着,那便再等等。 更何况,国公府上下对她的态度同周氏都是一样的,他们疑心她同谢容与私下有何往来,于是有意无意地限制她出府的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端午,宫中设宴,自然也下了请帖给国公府。 府中及笄且未出嫁的小姐就只有庄蘅和庄初两位,于是国公府再不想让庄蘅出府,最后也只能放人。 庄初比庄蘅年长,庄蘅的婚事都定下来了,长幼有序,国公府自然也得着手操办庄初的。 只是她见哪个都觉得不如意,一改往日温柔贤淑的模样,同府中长辈闹了几回,日日阴沉着脸,庄蘅看见她都得很自觉地离开远些。如今哪怕是去宫中赴宴,她也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庄蘅同她共乘一辆马车,她瞥见庄初的脸色,小声道:“三姐姐,你无事吧?” 她冷道:“用不着你来装模作样地关心我,你白白捡了一份好婚事,倒也不必来这儿找我炫耀。” 庄蘅心想,嫁给谢容止难道也算好婚事吗? 结果下一句她便道:“你不是也知道了吗?爹爹和阿娘已经准备将我嫁进李家,让我给李家二公子做妾,所以你也没必要假惺惺来安慰我吧。” 庄蘅震惊道:“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 她现在得承认,嫁给谢容止相较于庄初的那位而言,确实是个天大的好婚事。 庄初气恼地咬唇,只恨自己 为何要同她说起此事。 尔后庄蘅继续忿忿道:“怎么能这样?那李家二公子不是比三姐姐你年长十余岁吗?更何况还是做妾呢。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他们怎么能这样?” 庄初哼了一声道:“爹爹和阿娘也是为我着想,以为这是门好姻缘,只是我并不乐意。” 庄蘅急了,直言不讳道:“三姐姐你莫要再犯傻了,爹爹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还看不清吗?为了国公府,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不想嫁进谢家,他们不还是为了讨好谢家,硬生生逼着我嫁进去?让你去做妾,算什么为你好?” 庄初没有再言语,半晌才道:“你不必说了,如今我也知道了,咱们都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罢了。” 她并不是不清楚国公府的心思,只是表面上还得掩饰着,不肯承认自己如今难堪的境遇。 庄蘅于是也缄默了。 她当然不喜欢庄初,但是同为女子,看到她沦为父权和夫权的牺牲品,还是会感到唇亡齿寒。 庄初瞥了眼庄蘅,心想,她这个人真是傻得让人讨厌。明明自己之前那么对她,她居然还是第一个来真正关心她的人。 端午宫中一向过得格外隆重煊赫,京中各家名门女眷都来了,莺莺燕燕,庄蘅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她悄悄在人群中瞥了几眼,试图发现谢容与的踪迹。不过他到底是出挑又扎眼,她没太费功夫便发现了他,结果没想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她只能掩饰地把脑袋别了过去,顺便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 其实谢容与早就看见庄蘅了。 这凝祥宫里的莺莺燕燕不少,但庄蘅一如既往的惹人注目,原因简单,别家女眷都在轻声交谈,唯有庄蘅站在庄初身旁,扭着脖颈来回乱看,还自以为无人察觉。 他嗤笑了一声。 为了找到他,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结果下一刻,庄蘅终于看见了他,却只是将目光浅浅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后居然转成了一种轻蔑的神情,尔后便将视线转移开来。 谢容与顿时冷了脸,继续盯着她看。 然后他发现,她居然在看旁人。 这个旁人是个男子。 是他的好弟弟。 庄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谢容止看。 她正在研究他今日的衣裳,想着这衣裳做得真好,也不知是在哪儿做的。 谢容与却一下便捏紧了手中的酒盏,连身旁的人在说些什么都没听清。 “谢侍郎?” 谢容与回神,神色如常,对身边人道:“接着说。” 他觉得这不大对。就算他是在气自己救的庄蘅是个没安好心的小姑娘,但为了旁人花费太多不必要的情绪也并不对,这并不符合他往日的性子。 他什么时候花过心思为了一个根本不重要的人而愤怒? 于是他忽然有些烦躁起来。 她去看谁,本来也同他无关。 等到宫宴正式开始,已是戌时了。 当今天子年轻,面相清秀,举手投足都有文人之气,庄蘅不自觉想,其实他若放心,身边放一个谢容与也不错,毕竟他能做他的刀。 至于谢容与是否心甘情愿做他的刀,她便不清楚了。 菜肴丰盛,庄蘅看着流水一样被端上来的珍馐美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一道荷叶粉蒸肉格外香甜可口,她三下两下便将它处理干净了,吃完后还是欲罢不能。 身旁的庄初正准备也去尝尝这荷叶粉蒸肉,见庄蘅对着那空了的玉碟发愣,便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那盘推给了她,“吃。” 庄蘅震惊。 她没看她,“你别多想,只是我不喜欢,你若不要便罢了。” 她立刻伸手,将荷叶粉蒸肉拉到自己面前,笑眯眯道:“三姐姐你真好。” 庄初哼了声。 宴席过半,月上枝头,笙歌鼎沸,歌舞升平,花朝月夕,沂水春风,众人皆熏熏然,彼时夜已有些深了。 天子特意赏了菖蒲酒和荷花酒,于是众人几乎都饮得半醉。庄蘅不知自己酒量深浅,喝了几盏后才发现自己有些晕乎乎的,不敢再贪杯,赶紧将酒盏放了下来。 天子今日心情极佳,见众人也几乎都半醉,便吩咐道:“今日同乐,诸位也不必回去了,暂且在宫中留宿吧。” 众人皆谢恩,不过片刻后,庄蘅和庄初等众女眷便被宫女引着往偏殿去安寝。 她瞥了眼谢容与,他好像根本没醉,面色如往常一般白皙,神情举止也一如往常。他身份尊贵,深得天子眷顾,于是便同众人不同,可单独在凝祥殿的偏殿安寝。 庄蘅晕乎乎地跟着庄初进了殿,刚进去便好似想起了什么,吩咐了芙蕖几句,便转身出了殿,往凝祥宫偏殿去。 第23章 醉酒勾引他? 庄蘅现在真的很讨厌谢容与。 她决定让他给自己个痛快,他要是再敢端着说不帮自己,反而袖手旁观,那她也再也不会帮他看着庄非了。 反正他神通广大,也不是不可以在国公府安排其他奸细,说不定比她脑袋还要更加灵光,所以又不是非她不可。 反正她是没见过这样的官配。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醉,她觉得自己很清醒,这个时候去谈判虽然不大好,但也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她交代了芙蕖几句,若庄初问起也好搪塞搪塞,尔后便鬼鬼祟祟地往凝祥宫偏殿那边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饮多了那荷叶酒头脑发昏才如此冲动,敢直接去找谢容与,她只觉得自己勇气可嘉。 那边,谢容与并没有入睡。 他根本没饮几杯酒。 众人贪杯,贪恋那酒的醇香,才会一个个皆熏熏然。但他一直都知道,食色性也,放纵欲望便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于是他时时刻刻警醒着,即便是在这天地同乐的宴席之上。 夜色已深,他躺下,却睁着一双眼,看着从窗棂漏进的皎皎月色,毫无困意。 既然清醒着,那便不得不回忆起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 想到庄蘅,他的面色不由自主地冷了冷。 她若敢如此,他便也有的是手段好好磋磨她。 同他耍手段,她还是太自不量力了些。 下一刻,他便听到有婢女在外轻声道:“侍郎,庄四小姐求见。” 谢容与面无表情道:“让她回去。” 那婢女应了声是,一字一句地同庄蘅说了,她便好声好气地对那婢女道:“烦请你再同谢侍郎知会一声,他这次若是再不见我,我便再也不会理会他了。” 那婢女心里分外诧异,心想她敢如此对着谢容与说话,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却只能硬着头皮又去了谢容与处,把她的话传给了他。 第25章 谢容与听罢后冷哼一声,“威胁我?她胆子倒是大。她以为这宫里是国公府?敢溜进凝祥宫偏殿,若是被旁人逮到,我看她有几条命来抵。” 下一刻他却话锋一转,“让她进来,我看看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那婢女目瞪口呆,只能转身去找庄蘅,引着她进去了。 庄蘅进去后,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点灯。 她看不大清楚,只能凭着隐隐的月光看见他坐在塌上,但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为何不点灯……” “庄蘅,你是不是还没明白当前的情况?” 她没明白,“嗯?什么意思?” 他冷道:“半夜你在宫中游荡,还敢擅闯凝祥宫,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庄蘅小声道:“这能怪我吗?” 他轻嗤一声,讽刺地笑道:“那怪我么?是我勾引庄四小姐,让你深夜不好好歇息,独自前来凝祥宫好同我幽会?” 她被他说得红了脸,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却敢直接走到他面前,嘴上仍道:“谢侍郎,今日兴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若还想眼睁睁看着我嫁进谢家袖手旁观,那咱们便一刀两断。” “庄蘅,我是不是同你说过很多次,威胁我没有任何用处。既然如此,那我便把话放在这儿,你的事,从此以后我都不会插手分毫,你便等着自生自灭吧。” “对了,还有你今夜擅闯凝祥宫此事,我也不会替你遮掩,明日你该领什么罚我都一概不问。” 庄蘅傻眼了。 这不大对劲。 他怎么还不松口 对自己说,之前都是他的错,他其实根本不舍得她嫁给谢容止。 他居然真的准备同自己一刀两断吗? 片刻后她便又愤怒了。 有官配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换人。 她要换人。 她不要这个官配了。 她只觉得脑袋更加昏沉了,行事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她几乎想也没想便上前几步,想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却不料今日穿的这襦裙有些长了,她被它一绊,便直接往前跌了过去。 谢容与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发现小姑娘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尔后反应过来,便立刻松了手,斥道:“下去。” 怀里是温香软玉,还带来了一阵酒香,她明显是喝醉了。 不然她也不敢穿着轻薄的襦裙在深夜直接来找他。 庄蘅在他怀里挣扎着起身,却并没有离开。 她很愤怒。 于是他越是让她离开,她越不会离开。 她反而坐了起来,然后直接跪坐在他的腿上,两手搭在他的肩上,毫不畏惧地同他那一双漂亮的眼对视。 谢容与顿了顿,半晌才道:“庄蘅……” “你直接告诉我,你帮不帮我。” 她说着便又靠近了些,两个人呼吸交织。 他觉得这一切都有意思起来了。 小姑娘如此大胆,他都未曾预料过。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尔后抬高,碰到了她的发。柔软的发丝在指间流淌,他边轻轻玩弄着她的发尾边开口,尾音上扬,说话时带着笑,是戏弄的口吻,“勾引我?庄蘅,我之前还真不知道你胆子这般大。” 庄蘅咬牙,看向他眸中的一片墨色,却根本摸不清他的态度,“我才没有,我只是想同你好好谈谈。” 谢容与笑了,“只是想谈谈?” 他放下她的发,指尖从她的腰际滑过,再从她的臂膀处一路游移到她的脖颈。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襦裙,庄蘅只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都莫名烫了起来,他身上的香气好似都甜腻起来,密密地包裹着她,让她透不过气。 最后他捏住她的下颔,逼着她仰头,“若只是想谈谈,你是不是应当先从我身上下去?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样对我,我若是当真了又如何?” 庄蘅一时没坐稳,在他身上晃了晃,只能赶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她见他迟迟不表态,也没了耐性,索性直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坦荡,我知道你喜欢我,自然舍不得我嫁进谢家。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谢容与一时都愣住了,为她的语出惊人和口不择言而惊诧。 他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她很固执地觉得自己喜欢她? 他一把掐住她的细腰,狠声道:“你这张脸对旁的人有用,对我无用。喜欢你?也真真好笑。我不过是救了你罢了,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死?” 庄蘅冷哼一声。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掩饰,真的没救了。 她再次要求换官配。 她一定要揭穿他的掩饰。 于是她收紧了搂住他脖颈地手臂,整个人几乎同他严丝合缝地贴近,尔后她贴在他的耳旁,吹着气道:“谢侍郎,敢做不敢当,你真没意思。” 谢容与本能地身体一僵,下一刻便伸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你做什么?” 庄蘅用清凌凌的一双眼同他四目相对,无辜地指了指他,“我不就是同你说了一句话吗,谢侍郎你耳朵红什么?” 他蹙眉,冷声道:“住嘴,现在从我身上下去,否则莫要怪我不客气。” 她嗤了一声,明显不畏惧他的所有威胁。即便她知道他那双手前不久还沾满鲜血,但他把玩自己发尾时她也并不害怕。她索性将整个人都倒向他怀里,安安心心道:“我有些倦了,让我靠一会。谢侍郎你好好想想吧,这可是给你挽留我的最后机会。” 他身上的香气她喜欢,她本来就饮多了酒,现下晕乎乎的,嗅着这香气便更困倦了,一阖上眼便不自觉陷入了清明的梦境。 谢容与握紧了手,指骨都泛白。 若不是她喝醉了,他现下一定会拎着她把她直接扔出凝祥宫。 勾引他的这一套,她做起来没什么章法,但对他而言,确实不算全无用处。 明日他一定要给她一些苦头吃。 她以为自己是谁? 他喜欢她,真真可笑。 一个国公府的庶女,单纯到根本没有任何心眼,而他自知满腹算计,内里早已腐朽。他们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她凭什么觉得,他会喜欢她? 一念恻隐,本就无关情爱,他不过一直抱着戏弄的态度对她。 庄蘅半晌都没动静,谢容与推了一把怀里的人,耐性早就耗尽,“庄蘅,赶紧从我身上滚下去,否则我便直接将你扔出凝祥宫。” 她却还是没有反应。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发现她正睡得香甜。 她倒是心大,在哪儿都能入睡。 他气得一把将她从身上推了下去,让她在床榻之上继续安睡,自己则霍然起身,准备往外去。 但没走几步,他还是折返回去,动作略有些粗鲁地将床榻上的被褥拉过去,给她盖上,却不料庄蘅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第24章 接吻(文案内容)他咬住了她的唇珠…… 谢容与这双手曾经做过很多大逆不道之事,譬如一剑封喉,譬如拿着把匕首抵在庄蘅的脖颈上。 但她在迷迷糊糊中还敢伸手拉住他的手,这说明本质上她对他根本不畏惧,反而是,信赖。 信赖这两个字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从幼时起,充斥在他身边的就是猜忌,离间与背叛。他不明白她对他信赖的原由是什么,但这让他感到惊奇。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垂眸,看着面前睡得香甜的庄蘅。 他的手是一贯的凉,却在被她拉住后渐渐回暖,他汲取着这一丝暖意,半晌才回神,“起来,莫要在这里睡。” 但庄蘅没有回应,手无意识地从他手中滑落,看来是又睡着了。 他不可能让她睡在凝祥宫,就算他会包庇她,但也不能在皇宫之中明目张胆地包庇她深夜游荡的罪名。 谢容与俯身,看着她的脸。 她无知无觉,仍旧睡得安稳。 他缓缓吐出口气,她也真真心大,在这儿都能入睡。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她从床榻之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往他怀里缩了缩,将唇脂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姑娘很轻,在他怀里并没什么分量,但这副躯壳却格外温暖。他向外走,随口吩咐近侍道:“提着灯,随我出去。” 那近侍应了声是,提着八角宫灯在前为两人照亮。 谢容与抱着庄蘅往外走时,就算已是深夜,众人心中皆惊诧,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怀中之人是谁。 他便想,到底还是权力最为有用,不然她庄蘅现下根本不可能安睡如初。 那边厢,庄初看不到庄蘅人影,便去问芙蕖,“你家小姐又去哪儿了?这是皇宫,不是国公府,她犯了罪不打紧,别牵连上我便好了。” 第26章 芙蕖低头,没敢吭声。 庄初气得转头离开,半晌后却又回来,忿忿道:“庄蘅人呢?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 正说着,却见有宫女开了房门,她看见谢容与走了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庄蘅。 他将庄蘅放了下来,庄初正欲开口,他却已经堵住了她的话,“好好照顾她,她饮多了酒。今日之事全当你没看见,什么也不准同旁人说起。”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他再看了她一眼,尔后便转身离去。 庄初撇嘴,瞥了眼睡得香甜的庄蘅,“睡得倒是熟,有什么好照顾的。” 庄蘅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大安稳,她陷入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她梦到自己被困于熊熊大火中,她伸手向谢容与求助,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尔后甩袖而去,任凭她在他身后哭喊,只留下一句话,“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 她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她一下便被吓醒了。 醒来后她却不记得昨夜之事了。 但她还记得那恐怖的梦,一想到谢容与当时看向她的眼神,她便浑身发冷。 芙蕖替她梳妆时问道:“小姐昨夜怎么在谢侍郎处睡着了?” 庄蘅震惊,扭头道:“我昨夜在他那儿睡了?” 芙蕖点头,“是呀,还是谢侍郎送小姐回来的。” 她瞪大眼,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庄蘅呀庄蘅,你还真是心大,怎么哪儿都敢睡。 昨夜她去他那儿做什么来着? 嗯,肯定只是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待她梳洗完毕,便同庄初出去,准备回国公府。 不料却在殿门外碰上了谢容止。 庄蘅行礼如常,“见过三公子。” 谢容止笑道:“好久不见。” 尔后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一根玉钗,“这是四小姐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点头,“是。” 她正想把玉钗拿回来,却不料他已经伸手,替她簪了回去。 他抬手,袖口便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半只手臂。庄蘅随便瞥了一眼,却僵在了原地。 谢容止的手臂上,也有道伤疤。 她当时便面色发白,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 他困惑道:“怎么了?” 她指着他的手臂道:“三公子,你这道疤是从哪儿来的?” 他虽疑惑,但还是神色如常地答道:“是我幼时随父亲打猎时不慎留下的。” 庄蘅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她当时分辨自己的官配,完全就靠手臂上的那道疤,但现在谢容止也有。 所有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官配。 她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对劲。 于是她又问谢容止道:“谢侍郎手臂上也有一道疤,不会也是打猎时留下的吧?” 谢容止顿了顿道:“那倒不是。我这是意外,二哥的那道疤却不是。你也知二哥行事一向不合规矩,父亲有时气不过,便会动手教训他。” 他见庄蘅面色如白纸,不禁关切道:“四小姐,你无事吧?怎么了?” 她摇头,勉强道:“我无事,多谢三公子关心。” 其实她很有事。 所以一开始她认定谢容止是她的官配本来就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看到谢容与手臂上的伤疤后就觉得他是自己的官配呢。 她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即这两个人都有伤疤。 现下她再分析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再去调动一下关于原书的稀少记忆,便会发现原书中有提过,她的官配手上的那道疤是意外。 谢容与那道疤明显是谢麟留下的,怎么能算意外呢。 但当时的她,就是没想到。 所以,兜兜转转,她的官配居然还是谢容止。 庄蘅心态好,觉得自己就算认错了人也并无大碍。 就算她的官配是谢容止,她也可以不要哇。 但她转念一想,谢容与是什么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官配,那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不会是喜欢,而可能是厌恶。她对他的态度如此嚣张跋扈,如此放肆,他估计只会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庄蘅吓得瑟缩了一下。 情况不妙。 正想着,她却远远地看见了谢容与。 她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脖颈上的红色印记,虽然已经很淡了,但她还是能猜到,这是唇脂留下的印记。 昨夜的记忆便突然回来了。 她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这唇脂好像……是她留下的。 她还格外放肆地坐在了他的身上,贴在他耳边同他说话,还威胁他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昨晚恐怕是她活下来的最后的机会。 现下清醒了的庄蘅只想打自己几巴掌。 一旦他不是自己的官配,他谢容与就是一个随时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一个冷情冷性、权势通天的人,同他的那把匕首一样,冰冷,锋利,必见血。 她根本玩不过,她得跑,她得离开他。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谢容与叫住了自己,“跑什么?” 庄蘅只能慢慢转身,却不敢同他对视,“见过谢侍郎。” “昨夜睡得可还好?” 她点头,“好。” 谢容与敏锐地觉得庄蘅今日不大对劲。她的眼神明显有些畏惧,并且格外回避自己同她的接触。 他心里并不大愉快,声音也冷了些,“昨夜之事,记得便好。” 庄蘅吓得一哆嗦。 这是什么? 赤裸裸的威胁。 让她记得,就是要告诉她,他不会放过她的。 目送谢容与离开后,庄蘅赶紧跟在庄初身后回了国公府。 回国公府后,她开始了自己新的盘算。 虽然官配认错了,但她也不能将错就错。 谢容与是个随时会报复自己的人,谢容止虽然也有目的,但好歹不会随时拿出一把匕首威胁自己吧。 反正这两个人都不算什么纯良之人,她只能挑一个还算温和的了。 她现下也管不了谢家是不是利用自己了,只想保命活着。 她是个很胆小也很没骨气的人,能保着自己的命就成了,谁还管她的未来夫君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于是国公府的人发现,庄蘅在同谢家这门婚事的态度上,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似乎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要嫁进谢家的这一事实,连周氏都觉得这位庶女是真的没什么别的心思了,于是对她也都温和了不少。 毕竟只有听话的棋子才最讨人欢心。 天气愈发燥热,庄蘅只觉得自己像一颗晒蔫了的草,只剩下了半条命,做什么事儿也都无精打采。 七月的某日,庄蘅正拿着把团扇给自己扇风,坐在窗边乘凉,忽然见周氏房中的婢女上前道:“四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庄蘅起身,随着那婢女去了周氏房中。 周氏正坐在椅上看府中账本,看她来了,便搁下手中的账本,吩咐婢女替她执着扇扇风。 两人闲聊了几句,庄蘅知道她必定是有事情吩咐自己,便陪着她把话接了下去,“夫人,三姐姐同李家的婚事,定了吗?” 她似笑非笑道:“定了。” “可是三姐姐心气高,去李家做妾,只会觉得是委屈她了吧。” 她闲闲道:“阿初是个聪明人,又听话,赌气不过是一时的,总会明白我同和爹爹的良苦用心。” 庄蘅还想再说什么,周氏已经转了话题,“谢大人生辰在即,过几日你便随我去谢府赴宴,毕竟已经订婚了,礼数更不能少。” 庄蘅并不大愿意。 去府上虽然能见到庄窈,但是也会见到谢容与。 她现下根本不敢见他,他们两人都也有一个月未见了。 周氏觑着她的神色,蹙眉,“怎么?你不乐意?” 她赶紧摇头,“没有。” 于是七月二十这一日,庄蘅便严妆出席,同周氏去了谢家。 谢家门第显赫,又是谢麟的生辰,来贺的宾客自然众多,格外热闹。 庄蘅同谢家众人见过,待用完膳后,便去见了庄窈,这才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并不大想让庄窈受生孩子的苦,但有可能她有了孩子后,能在谢家过得更好些。 庄蘅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庄窈叹道:“你不该嫁进谢家的。” 她笑着道:“阿姐,国公府都安排好了的,我也不能说什么,你也莫要为我担心了。” 正说着,周氏便来寻她,对她道:“三公子在等着你呢,快好好同他见一面。” 庄蘅应了声是,便被婢女引着去见了谢容止。 谢容止笑道:“已有一月未见,不知四小姐在国公府过得可还好?” 庄蘅是个做什么都浑然天成的人,就算她对谢容止本质上并没有那么热情,但知道他是自己的官配后,也很肯用心敷衍他。现下笑得眉眼弯弯,格外真诚,让人如沐春风。 第27章 她点头,“很好,有劳三公子挂心了。” 两人边交谈边沿着回廊向前走,一路走到 了后院。 正堂处来来往往的人多,唯有此处还算安静。 谢容止冷不防提起,“四小姐倒也没有向我问问我二哥。” 庄蘅赶紧道:“没什么好问的。” 笑话,她现在只想离谢容与远一些。 谢容与感觉自己很久都没见到庄蘅了。 其实他们二人不见面才是正常,毕竟一个在国公府,一个在谢府,也很难见面。但谢容与这个人一向直觉敏锐,他总觉得庄蘅对他的态度变了,至于为何变了,他并不清楚。 今日谢麟生辰宴,众人纷纷在正堂处忙活,他从来不盼着自己这位父亲能长命百岁,只盼着他快点死去,自然也没有给谢麟贺寿的意思,便一直待在房中没出去,懒怠见人。 待到用膳的时候,他推门出去,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却远远地看见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庄蘅和周氏。 两人正往正堂处走,不知在说些什么。 于是他上前,根本没看周氏一眼,反而对着庄蘅道:“庄四小姐。” 庄蘅心里一紧,慢慢转身,垂眸,没看他。 谢容与瞥了一眼周氏,她只能又看了看庄蘅,自己先行离开。 他上前一步,她却立刻本能地后退。 他蹙眉,“庄蘅,你又发什么疯?” 她却不紧不慢道:“谢侍郎,我已经同三公子订婚了,男女大防要注意,咱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他笑了,“订婚?保持些距离?那晚你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谁求着我说不想嫁进谢家的?” 庄蘅偏头,无辜道:“那晚?哪晚?那晚我醉了,醒了以后什么便都不记得了。至于之前我确实是一直求着谢侍郎帮我,只是侍郎不也一直不答应吗?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劳烦侍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来也无力更改,也只能逆来顺受罢了。” “说气话?这对我没用。” “我哪儿敢说气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之前承蒙侍郎照顾,在此先谢过了。只是我既然已经同三公子订婚,我也不好再同侍郎有过多接触,侍郎见谅。” 她说完行了礼便准备离开,谢容与在她身后气得发怔,半晌才遥遥道:“庄蘅,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庄蘅想,我就是太想活了,才要离你远一些。 她假装没听见,赶紧往正堂走。 用膳时,庄蘅专心致志,冷不防抬眸,却看见了谢容与。 他正隔着人群死死地盯着她。 她吓得赶紧低头。 谢容与确实很愤怒。 从前他一直云淡风轻,因为所有挑衅过他的人最后都会死,他没必要浪费情绪。 但他唯独把庄蘅留下来了,并且纵容得她现在学会了反咬自己一口。 他被她反咬得鲜血淋漓,于是现在他很想直接将她绑起来,好好地教训她。 但他一直觉得,他的愤怒来源于庄蘅对他的背叛,而不是因为她要同他的好弟弟在一起了。 她不过是个笨笨的小姑娘,没什么值得他眷恋的,他又不是喜欢她,她同谁在一起,又同他没关系。 直到用完膳后,谢容与从正堂离开,往后院去,却又遥遥地看见了两个人。 是庄蘅和谢容止。 他们两人在一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格外扎眼的,却是庄蘅的神情。 她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灿烂,在谢容止身旁,有些兴奋地不知在说什么。 她这样的神情他却是没看见过的。 她同他在一处时,似乎没有这样笑过。 她躲着自己便罢了,转头却去找了谢容止,还笑得如此开心,真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静静地在原地站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看着两人动作,实则内心早已掀起巨浪。 庄蘅无知无觉,谢容止在前头却好似瞥到了他,只是他反而对着自家兄长微微笑了笑,尔后便垂眸听着庄蘅说话。 谢容与在看到他笑容的那刻,不自觉握紧了袖。 这一个二个都在找死。 他来不及分辨此刻的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 正如他之前所言,庄蘅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根本不重要。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根本不重要之人而愤怒呢。 但他现下想杀死弟弟的冲动愈发明显。 虽然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杀死弟弟和父亲,替自己报仇,但这次不同。 他甚至想象到利刃划开弟弟脖颈时的模样,鲜血会溅落在庄蘅的衣裳上,而她对着他那样明媚的笑容便会消失。 他不愿意看着庄蘅那样对着谢容止笑。 所以他宁愿谢容止死了。 庄蘅同谢容止在后院之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她,让她不寒而栗。 她猛地回头,却没看见什么人影。 谢容止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着我们。” 像鬼。 平静地窥视,不动声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谢容止笑了笑,“我方才好像看见二哥了,不过不要紧,他不会来打搅我们的。” 庄蘅点头。 谢容止带着她去了水榭之上,此处可饮茶赏景,夏日里也算是个清凉的去处。 两人刚落座,庄蘅却远远看见了谢容与的身影。 她本能地往谢容止身旁缩了缩,谢容与看见,心底愈发不悦,待走近,谢容止却已经先发制人道:“二哥怎么来了?” 谢容与没看他一眼,直接盯着庄蘅道:“庄四小姐,咱们的账,该好好算算了吧?” 谢容止蹙眉,“二哥,四小姐已经同我订婚了。” 谢容与唇角泛起一丝笑,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听得心里发冷。他微微倾身,在他身边道:“你最近真真是愈发讨人嫌了,有时候我真是控制不住想杀了你,这可如何是好,弟弟?” 庄蘅听着便白了脸。 非人哉,大逆不道,还要弑弟哇。 谢容止知道他所言绝非玩笑,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强撑着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对四小姐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庄蘅心想,这好像同谢容止确实没什么关系,就算谢容与生自己的气,也不该牵扯到他身上去,于是弱弱开口,“谢侍郎,你我之事同三公子无关,你莫要牵扯到他。” 谢容与冷笑,好一对深情眷侣,倒是处处维护彼此。 他眸中闪过怒气,“好啊,那庄四小姐便自己出来同我走一趟吧,我有些话得好好问问你。” 庄蘅想说“不要”,但瞥了眼他的脸色,觉得自己若是敢说不,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于是她只能慢慢挪动到他身边,没什么底气道:“我同你去。”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往外走,谢容与却没了什么耐性,待到无人处,直接转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尔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庄蘅惊了惊,在他身上挣扎着,“你放我下来。” “你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便安静些。” 于是她立刻住嘴了,任由他将自己抱进了房中。 他将她放下,靠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庄蘅,你还真真是个小白眼狼。” “是谁之前一直求着我让我帮你,甚至不惜深夜闯进凝祥宫?”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谢容与冷笑着,坐下,将她拉向自己,逼着她跪坐在自己身上,尔后伸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慢慢捏住她的下颔,“那晚,我们就是这么说话的,想起来了么?” 庄蘅不觉红了脸,尴尬地垂眸,不去看他。 “不对,好像还要更亲近些。” 他说着便玩味地笑了,漂亮的眼里闪着光。他的气息不断靠近,两个人在无人处耳鬓厮磨。 庄蘅想躲,却被他摁住了后腰,根本躲不掉。她不自觉便软了身子,下意识闭眼,颤着睫毛。 他看向她的唇,手指轻轻覆上去,慢慢摩挲,尔后低头,似乎要碰上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赶紧开口道:“谢侍郎……” “嗯?” “那晚我们倒也没有如此亲密。” 那晚他们可没有接吻。 他呵了声,“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么?” 庄蘅一时语塞,没想到 他是故意给自己下套,只能毫无底气地解释道:“我方才才想起来的。” 他松手,挑眉,“看来还是得这样回忆才有用啊。那想必你也记起来了吧,当时你是怎么苦苦哀求我的。” “我是想起来了,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改主意?” “我想了想,我嫁进谢家倒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之前说好要帮侍郎的事,我自然还是会尽我所能,所以侍郎不必担心,救命之恩我还是会还的。” 第28章 她有些犹豫道:“所以侍郎……在气什么?” 这句倒是把谢容与问住了。 他在气什么? 庄蘅本来也就无能为力,能改变她嫁进谢家之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她甚至还承诺继续在庄非的事情上帮自己,所以她所作所为,并没有对他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即便她选择嫁进去做谢家和国公府的筹码,也并不妨碍他的动作。 所以他的怒气到底是对着什么? 谢容与一直是个心如明镜的人,他把自己看得很明白。所以即使此刻他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庄蘅要嫁给谢容止而愤怒。 他可能真的是因为同庄蘅相处久了,所以不愿把她拱手送人。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是什么,应当只能算是天长地久的舍不得罢了。 谢容与抬眸,没有回答她的问,反而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十分乐意,同谢容止相处也是乐在其中。” 庄蘅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道:“我同三公子相处确实很惬意舒适。” 她刚说完,便觉得放在她后腰的那只手紧了紧,逼着她又往前靠了靠。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怪不得,同他在一处时也笑得那样舒心,同我在一处时也没这样笑过。” 庄蘅心里有气,索性直接道:“因为三公子不像谢侍郎,他性格温和,同我说话也轻声细语。” 谢容与咬牙,克制住自己心底的嫉妒和愤怒,只是低声道:“莫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也莫要让我看见你是如何对着他笑,否则我真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她白了脸,“侍郎一直都是如此吗?就这般喜欢滥杀无辜?” 他一直对自己手上的鲜血不加掩饰,他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早就没有退路。但现下被她这么一问,他却说不出口,没有办法干脆利落地承认他就是个豺狼成性之人。 因为他一旦承认,就是在承认自己同她云泥之别。他满腹算计,不择手段,和单纯胆小的她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他没有开口。 但他知道,这不太妙。 他不齿于在她面前表现真实的自我,何尝不是一种软肋。 他心底的情绪格外复杂,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本来就不该招惹她,但看到她同谢容止在一处时,还是会怒火中烧,甚至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一刻,他不管她是弟弟的心上人,不管她即将嫁为人妇,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她只能是他的。 庄蘅并不知道谢容与心底的想法,只是见他迟迟不开口,只能道:“谢侍郎,你若没有其他的事要吩咐,那我便先离开了。” 他却抬眸,一字一句道:“坐好,莫要动。” “谢侍郎还要做什么?” “乖乖陪我坐一会,我便放你走。” 庄蘅只能继续软着身子坐在他身上,垂眸,不去同他对视,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在她身上不断逡巡着,游移着。 那目光从她的脸上滑落到锁骨,再一路向下,那般炽热,她只是被看着,便不自觉身上发烫,好似被他一件件剥开了衣裳,露出白皙的肌肤。 她刚忍不住,准备开口问他可不可以离开,却见他忽然伸手,手指碰上了她的唇。 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他的另一只手却立刻往前揽了揽,不容许她与他之间有任何的距离。 谢容与方才一直在看她。 面前的小姑娘根本不禁逗弄,他几乎什么也做,她却已经红了脸,身体也愈发烫了起来。她的眼眸里像是含了一汪水,丹渥之态更显娇俏,让他心底的欲望叫嚣着,似乎随时要冲出来。 此刻,他心底的烦躁不安全部转化成同她肌肤相亲的蓬勃欲望。 他一直是个干净利落的人,一旦正视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欲望,便不会压抑它们。 他不想看着庄蘅同谢容止亲近,所以他必定不会让她嫁进谢家。 他想得到她,所以她必定只能是他的。 从幼时起,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毕竟正视欲望才会让他走得更远,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去。 他垂眸看着她的唇,用指尖一点一点擦去她的唇脂。 庄蘅并不明白,却只觉得唇上,连同他的指尖一起,都烫了起来。 她不过是涂了唇脂罢了,难道这也让他不喜欢了吗? 这个人还真真是蛮横无礼。 她不敢忤逆他,只能弱弱开口,带了些许委屈,“我的唇脂不好看吗?还是,谢侍郎不喜欢这个气味?” 他让她待着别动,她也乖乖听话了,现下凭什么又要擦掉她的唇脂。 “都不是。” 他收手,看着没有一丝唇脂的红唇,淡淡道:“我不大想吃你的唇脂。” 他只是想吃她的唇罢了。 庄蘅没反应过来,但觉得不大对劲。 谢容与却已经将全是唇脂的指尖离开了她的唇,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尔后随意地将帕子扔在一边,将手重新搭在她的脖颈上,捏着她的后颈亲了上去。 庄蘅彻底蒙了。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亲自己。 按理说,他应该想杀了自己才对啊。 他又不是自己的官配,不可能喜欢上自己。 难道是想先占了自己的便宜,再好好报复自己吗。 无耻啊无耻。 她脑中乱乱的,也根本不会接吻,只能木木地闭眼,任由他动作。 他咬着她的唇珠,含吮着她的唇,用唇舌同她纠缠,却仍不满足,逼着她张开贝齿,再继续□□着长驱直入。 庄蘅被吻得轻喘着,身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了。她想推开他,他却仍旧吻得执拗,她只能蹙眉,张口狠狠地咬了他的唇。 他顿了顿,感知到唇上的疼痛,却不以为意,仍旧不断在她唇上索取着。 他不放开她,她也不松口,直到他的唇上流下了血。庄蘅闻到血腥味,吓得一哆嗦,只能松了口,而他见了血,却愈发兴奋了起来,喘息着同她继续纠缠。 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根本不畏惧任何疼痛,有时,疼痛只会让他更兴奋。 要想伤害他,还是得在他的心口插上一把刀。 更何况,此刻,唇上虽有疼痛,但比疼痛更先袭来的,却是她的香气和温热的气息,它们包裹着他,让那一丝丝疼痛显得更不值一提。 半晌,他才终于满足,放开了她。 庄蘅怒目而视,看向他唇上的伤。 他却只是抬手,用帕子拭去血迹,面容轻松,“这伤不了我,下次你还是随身带着匕首,好捅进我的身子给你解解气。” 她忍不住轻颤道:“你疯了吗?” 谁会像他一样,随身带着匕首捅人。 “你凭什么亲我?” “我为何不能亲你?” 庄蘅本来应该很愤怒,但奇怪的是,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生气。 “我马上就要嫁进谢家了,你这样做大逆不道。” 她该唤他一声兄长,这是赤裸裸的……通奸。 大逆不道的私通。 他笑道:“大逆不道的事我做得并不少,庄四小姐。” 她咬牙,冷声道:“我不喜欢你碰我。” 谢容与听了这话,眉眼却冷了下来,“那你喜欢谢容止碰你?” “他碰我怎么了?我们马上 就要成正经夫妻了。” “庄蘅……” 她却已经从他身上下来,抹了把唇,“谢侍郎,以后等我嫁进谢家,也望你能注意些分寸。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碰我。” 她说完便推门离开。 谢容与是个丧心病狂的反派,所以他做的事不需要逻辑支撑。他恨她,想要折辱她,所以过来亲她,而不是出于喜欢。 毕竟他根本不可能喜欢她。 嗯,一定是这样。 庄蘅的脑袋只容许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于是她气得红了脸,恨不得折返回去打他一巴掌。 但打他一巴掌说不定会激怒他,让他动刀子,更何况说不定也不会让他愤怒,反而会让他兴奋。 他兴奋的点很奇怪,让他流血他会兴奋,羞辱他他会兴奋,让他受伤他更会兴奋。 总之,他并不是个正常人,她能做的,只是离他远一些。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绑起来,反过来强吻他,让他感到被羞辱的滋味。 哼。 但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还没有本事骑在他的头上。 她忿忿地往外走,不料谢容止一直在水榭处等着她。 他看见庄蘅面色发红,狐疑道:“你们……说了什么?” 庄蘅强装镇定道:“没什么。你也知道,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一直都想杀了我,方才也威胁了我几句。” 第29章 谢容与对她一开始确实有杀心,他也知道。 “只是后来二哥还救了你,也同你较为亲近,我以为……” 以为他们会在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现在已经打算好至少在表面上和谢容止站在同一边,于是赶忙解释道:“没有,他虽救了我,但我也不知他为何会救我。” 谢容止放心地笑了,“那便好。你也知我二哥是什么人,离他远些总没错。你放心,等你嫁进谢家,我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他伤害你分毫。” 庄蘅很赞同他对谢容与的评价,但对他能不能护自己周全很是怀疑,却也只能微笑点头,“好。” 府中宾客散得差不多,庄蘅也该同周氏回国公府。 她又去同庄窈说了几句话,庄窈却对她道:“我先前便不该帮谢家,让你嫁进来。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谢家的事,为何不让谢侍郎帮你?” 她想,谢家没一个好人,嫁不嫁进谢家都是个死局,但好歹谢容止是她官配,嫁给他后,他必不能让她死了吧。于是她宽慰道:“阿姐,你莫要担心我了,我嫁进谢家还能常常同你作伴呢。” 庄窈叹息着,没有再开口。 庄蘅抚摸着她的肚子,“阿姐,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有孕了也该多加注意。” 古代女子产子更加艰难,多的是一尸两命,她也知道。 更何况她的那位姊婿对庄窈也一直漠不关心,相比于他的妻,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子嗣。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也只会格外淡漠地要求保全孩子。 但孩子也只能算是母亲的产物,更重要的应该是母亲本人。庄窈身处的这个时代,子嗣,尤其是儿子,常常凌驾于母亲之上,甚至是母亲的生命之上,所以她应该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但庄蘅还是希望她能明白。 庄窈笑道:“我知道,我自然会多加注意。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庄蘅点头,这便出去,同谢家众人告别,尔后便随着周氏上马车。 她回头,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谢容与的影子,于是心里格外庆幸,幸好最后不用再看见他了。 她放心地向前走,下意识地伸手,想让芙蕖扶住自己上马车,然而扶住她手的人却并不是芙蕖,那双手冰凉,却格外熟悉。 她回眸,看见的却是谢容与的脸。 她顿时脸色煞白,身后谢家众人也是同样的脸色。她想抽手,却挣脱不得,只能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尔后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想嫁给他?” “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可能。” 第25章 报仇你要以身相许么 直到上了马车,庄蘅脑子里都还萦绕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报复。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 看来自己确实是惹上了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 她心有余悸,只能缓缓舒口气,觉得还是得离他远一些才好。 路上周氏蹙眉对她道:“你没有招惹那谢侍郎吧?” 她摇头。 她何时招惹他了,明明都是他在强迫自己好嘛。 待回了国公府,庄蘅依旧不咸不淡地过。 只是她发现,上次她向谢容与说起的那位常常秘密来国公府找庄非的男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兴许是死了。 按照谢容与的手段,一旦盯上了他,必不能让他好好活着。 她也一样。 他像是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下,就像她被他救下来的那一日,他对她说的话。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不过她在国公府的日子好多了,原因简单,既然众人都已经准备把她送进谢家做筹码,而她又格外乖顺,那他们自然也没有磋磨她的必要。 庄初又因为婚事已订,每日郁郁寡欢,甚至不愿出房,于是能奚落她的人也没有了。她过了几个月的艰难生活忽然变好了,还让她有些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庄初对她的态度也友善多了,只是仍旧不太愿意搭理她。 庄蘅不过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生母出身低微,所以京城中各家小姐的雅会,或是哪家办喜事,总轮不到她参加。 但这次不同。沈家夫人是周氏的亲姊妹,沈家老人做寿,自然要让庄初出席。只是庄初这几日不知是否是忧思成疾,身上一直不大舒服,便只能推了。 到底是去姊妹家中,周氏想着也不能一个人前去,于是便特意唤庄蘅过去,交代道:“你三姐姐身上不畅快,你便随我一同前去。记住,你本就没有你三姐姐知礼,一举一动便更该谨慎,去了沈家,莫要丢我们国公府的脸。” 庄蘅讨厌周氏同自己说话的态度,本来想说“那我不去了,省得丢脸”,但最后还是咬牙,把这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莫名觉得国公府众人对庄初“知礼”的夸赞本来也是一种束缚。因为她是名门闺秀的典范,所以做什么都要规矩,哪怕国公府准备将她嫁给李家做妾,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国公府和谢府一样,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罢了。 庄蘅一肚子气,忍气吞声地告退,回自己房后,忿忿地多吃了两块茯苓糕解气,自己安慰自己道:“罢了,去沈府兴许能吃到些美味,听说沈府的庖厨手艺格外高超。” 芙蕖在旁道:“小姐,谢家也定会差人去沈府的。” “嗯?” 她叹口气,“小姐您忘了?谢家同沈家是世交。” 芙蕖之前写给她的小纸条,她倒是日日拿着看,可是光记住沈家的美味了,却没记住谢家和沈家的关系。 庄蘅顿时觉得茯苓糕都不香甜了,没精打采地把糕点搁下来,幽幽地叹气。 谢家的人她一个也不想见,她只想清净一些。 特别是谢容与。 疯子。 她立刻捂脸,故作虚弱道:“芙蕖,我也病了,你快去同夫人说,我也去不了了。” 芙蕖忍不住笑了,“小姐已经吃了六块茯苓糕了,有这般好胃口,怎么会病了。” 庄蘅哼了声,只能将手放下,又吃了块糕点,顺便给芙蕖塞了一块,悲哀地接受了自己必须要去沈家的事实。 八月初四一早,庄蘅便同周氏出了府,往沈家去。 因着先前周氏叮嘱她要知礼大方,她便觉得要谨慎对待这次的装扮,于是好好地让芙蕖替她打扮了一番。 平常她顶着张芙蓉面,却不爱施粉黛,今日化了桃花妆,周氏乍一看见她,只觉得晃眼。 这姑娘确实模样好看,她早该叮嘱她不该如此扎眼的,省得喧宾 夺主。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同她往沈家去。 沈家夫人同周氏是姊妹,两人很久不见,此时自然分外亲热。府中热闹,庄蘅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想看谢容与和谢容止来了没有,却听周氏不满道:“乱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守些规矩。” 庄蘅委屈低头,悄悄撇嘴,沈家夫人打圆场道:“好了,让四小姐去同咱们府上的姑娘们一处吧,都是姑娘家,彼此也有话聊不是?” 于是她便被人领着去了府中的园林。那园林却是南方特色,假山怪石、曲径通幽、邻水而建,沈府的姑娘们都在园中坐着,一边用着冰碗解暑,一边三句两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庄蘅是个不爱见生人的内敛性子,乍一见这么多陌生姑娘,不由得心里发怵,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众人。 在座的几乎都是沈家的姑娘,其余几位外姓的姑娘也同沈家沾亲带故的,彼此甚是熟稔,说说笑笑,显得她有些尴尬。 正中坐着的便是庄初的堂姐,沈家的嫡女沈思雁。她一向同庄初关系甚好,自然对庄蘅有所耳闻。她先前没少听庄初说起她同她的关系是如何恶劣,也知道庄蘅的身份,于是心下便先对她轻视了三分。一抬眼看见她的那张脸和她的打扮,便心下不悦起来,总觉得她是故意要喧宾夺主,更觉得她是个爱哗众取宠之人,于是说话的语气便淡了起来,甚至没看她一眼,“国公府四小姐?” 庄蘅点头,总觉得她似乎不大喜欢自己。 她拖长了声音,声音虽轻,但众人仍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阿初的庶妹啊。” 庄蘅有些无力,心想,就你们嫡女尊贵,庶女全部都低贱。不过是占了个嫡女名声,真不知又在高贵些什么。 她很无奈地叹口气。 沈思雁瞥见她的神情,只当她是对自己不屑,心下也来了气,搁下手中的冰碗,冷冷道:“既然来了便是客。坐下吧,省得到时说我们沈府苛待客人。” 庄蘅只能坐下了,尔后众人的话题便继续回到了沈思雁身上,若有若无的恭维,直接将庄蘅变成了透明人。 庄蘅却不以为意,吃着方才婢女上的冰碗,只觉得身上都畅快了些。 忽然,不知是谁开口,“谢家三公子不是同国公府订婚了吗?” 第30章 另一位咬着帕子道:“听说是国公府的哪位庶女,好像是……四小姐?” 庄蘅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冰碗,听到这话忽然噎了一下,被呛着咳嗽了几声。 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去了。 于是众人探寻的目光皆落在了她身上,沈思雁的目光格外冷,直视她道:“原来便是你啊。” 一时众人都不敢开口。 庄蘅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是我又怎么了,难道不该是我,不能是我吗? 一位姑娘开口,对另一位道:“你说你,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庄蘅却有些兴奋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说不定是沈思雁同谢容止过去的恨海情天呢。 如果可以,她还真的想听一听,也不知是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 但她能感受到,这位沈家嫡女看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友善起来。 她只装作没看见,继续用冰碗。 话聊了几晌,沈思雁忽然提议道:“天气正炎热,府上的明湖却格外凉爽,咱们不如去船上吧。” 她既然开口,众人自然不会不奉承,于是皆说好。她却看向庄蘅,“四小姐意下如何呢?” 庄蘅不大想同她们再待在一处,婉拒道:“我有些怕水,便不去了吧。” 她却笑道:“只是让你坐在船上罢了,四小姐可别扫了诸位的兴致。” 庄蘅不能说什么,只能勉强应了声好,众人这便簇拥着沈思雁往明湖去。 沈府格外大,府中园林以明湖为中心,于此处泛舟可遍游一整座园林。甫一靠近,果然觉得凉气幽幽,通体舒畅。 庄蘅同众人一起上了船,待众人坐定,有婢女上了桃花酒,分别给众人斟完了酒后,沈思雁又提议道:“既然诸位都尝了佳酿,那不如行酒令助助兴吧。” 庄蘅蒙了。 穿书前她确实是个高等学府毕业的人,但不代表她会行酒令。 但她不能说不,于是只能饮了口桃花酒,觉得这甜酒都苦涩了起来,鼓着嘴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只说出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记错的古诗。 众人听了这句,都忍不住掩面笑了。 于是她立刻便知道了,自己果然记错了。 好丢脸。 沈思雁一边略略讥笑着,一边道:“咱们方才说了,说错的人可是有惩罚的。” 庄蘅道:“是。” “那我便罚你去船头给我折一枝荷花来。” 明湖中有不少荷花,彼此小舟正停在荷塘旁。 芙蕖立刻道:“我们家小姐怕水,不知……” “四小姐,愿赌服输的道理你还是明白的吧?别坏了规矩,只会让旁人觉得你让国公府蒙羞。” 庄蘅咬唇,心想,等我摘了荷花,你看我会不会直接扔在你的脸上。 欺负人欺负得这么明显,真当她是傻子吗。 她没说什么,直接掀了帘子出去,蹲在船头,伸手准备折下那荷花,却不料那荷花格外滑,这船又忽然动了一下,开始往另一面移动,她脚下一滑,便直接往前倒了过去。 芙蕖惊呼一声,正想伸手拉住她,却不料她已经直直地扎进了明湖里。 落水的声响大,芙蕖又立刻唤着她的名字,于是船中众人也都听到了动静,沈思雁搁下酒盏,蹙眉吩咐身边的婢女,嫌恶道:“出去看看怎么了。折枝荷花都办不好,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真真愚蠢。” 却不料那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小姐,四小姐落水了。” 众人皆煞白了脸,看向神情依旧轻松的沈思雁,“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这船仍在往另一面前进。 沈思雁云淡风轻道:“怎么?难不成叫这船停下,然后咱们去救她么?咱们可不会浮水,就算停了船也没用不是?” 芙蕖从船头进了船舱,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叩首道:“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她没看她一眼,只是道:“她落了水自然会呼救,到时明湖旁自然有侍卫会下水救她,你求我做什么?” 芙蕖哽咽道:“我们小姐也是为了折荷花才落水的……” 她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家小姐这般愚蠢,让她折枝荷花都能落水,难不成你还想把她落水的罪过都赖在我身上吗?出去。” 芙蕖只能抹了泪,起身出去了。 看着芙蕖出去后,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讥笑几声,“再者,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谁还会记挂着她的命。” 众人皆缄默,没人开口,通通被吓得脸色苍白,只能垂眸发愣,一时,船舱内的气氛也诡异起来。 沈思雁蹙眉,“真真讨人嫌,扰了我的兴致,害得我这酒令都没法儿行下去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怯生生道:“她若是死了……又如何?” “死了?”她突兀地笑了声,手指敲着酒盏,发出清脆的声响,“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说法么?贫贱之人命硬,她一个不受宠、生母又出身如此低微的庶女,必不会这么轻易死了。” 庄蘅落水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落水了。 吾命休矣。 因为她根本不会浮水。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她好似听到了芙蕖的哭声,但那声音也渐渐远了。 她无力地下沉,伸手,摸到的却是好几枝荷花。原来她在下沉的时候,却误入了荷塘。 光亮被湖水阻隔,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冰冷湖水的重量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喘不过气。她 想挣扎,却仍然是不断下坠,她想开口呼救,张口的那一瞬间,却是湖水灌入口中,让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庄蘅有些绝望了。 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这种绝望就像是当初被人掳走关在房中时,她每日都在揣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 可是那时,谢容与最后提着剑来救她了。 现在,他却根本不可能出现。 于是她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闭眼,嗅着荷花的清香,安静地坠落。 快要窒息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却是那句词:误入藕花深处。 死时有荷花作伴,未尝不妙。 可她刚闭上眼,却朦朦胧胧地听见不远处有动静。 她猛地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只手。 那只手她熟悉,因为它曾经威胁过她的命,也曾经救过她的命。 那只手现下正死死地揽住她的腰肢,拖着她一路向上,向有光亮之处去。 等到她终于挣扎出水面时,她便愣愣地盯着面前之人。 于是两个人在满是清香的荷塘中对视。 谢容与纵使是落了水,发髻、衣裳却仍一丝不乱,但庄蘅却是鬓乱钗横,脸上的妆容也被湖水彻底打湿。 他瞧着她那一张湿漉漉的脸,却想到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时这句配此人此境,便显得格外妙。 他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几缕发,彻底露出她那张芙蓉面。 她却愣愣道:“谢侍郎,你为何会来?” 他淡笑道:“我不来,你不是死了么?” 她的长发在荷塘中散开,漂浮着。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在她背后替她轻轻拢了拢发,低声道:“又救了你一次。庄四小姐,救命之恩你想怎么还?以身相许如何?” 庄蘅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他搂在怀中。她单薄的衣裳早就湿透了,此时还同他如此贴近,便显得格外暧昧,格外不妥。 于是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他眯眼,有些不满,便忽然松开了搂在她腰肢的手,于是她也向后倒去。 她立刻本能地向前,猛地搂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也不管此举是否妥当,只怕自己还会掉下去。 谢容与嗤笑一声,感受着她柔软的躯体,以及她的唇印在自己脖颈上的温热,没再说什么,重新扣住她的腰,“抱好了,若是掉下去,我可没再救你一次的耐性。” 庄蘅只能紧紧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 待到上岸,早有谢容与带来的婢女将外衣递给庄蘅,让她裹好自己。 那边沈家夫人和周氏听闻了庄蘅落水的消息,也是一惊,只怕闹出人命,忙急急地过去。 沈家夫人焦急道:“定是思雁没有看好她。” 周氏蹙眉,“庄蘅这姑娘笨手笨脚的,指不定是她自己惹出什么祸事,还白白叫你们沈家担心。” 两人带着婢女去看庄蘅,却不料庄蘅已经被安置到里间歇息,外头坐着的却是谢容与,和满地跪着的、吓得瑟瑟发抖的一众侍卫婢女。 他虽换了衣裳,但发髻仍未干,彼时冷着眉眼,一看便是动了气。 有婢女上前对着周氏和沈家夫人道:“谢侍郎方才下水救了四小姐。” 周氏想也没想便道:“她是要嫁给三公子的,被谢侍郎救了,名声上如何能说得过去?” 第31章 沈家夫人却白了脸,睇了姊妹一眼,“莫要说了。” 逼得谢容与亲自下水救人,他定然要发怒。沈家虽同谢家交情不浅,但谢容与却也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人。沈家夫人立刻上前陪笑道:“让谢侍郎遭罪了。府上侍卫确实是失职,我这便让人带他们下去,好好惩戒一番。” 他似笑非笑道:“夫人费心了。只是夫人有所不知,我最想惩戒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她只能垂头道:“侍郎请说。” “沈思雁在何处?我要见她。” 她心下一紧,“不知侍郎要见她做什么?此番四小姐落水,不会同她有关吧?” “该问的我都问清楚了,她既然敢如此行事,那什么后果她也该受着。莫要让我等得不耐,夫人,让她立刻,滚过来。” 她明白谢容与是真动了怒,也知沈思雁必定做了什么,想求情却也不敢,只能一面让人唤女儿过来,一面让人去请谢容止,想着弟弟若能开口劝劝,兴许还有用。 于是一众人皆忙活起来,不过片刻,沈思雁、谢容止皆到了场。 谢容与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思雁,口中吐出的话却不大好听,“跪下。” 她早就发现形势不妙,立刻跪下,哭道:“侍郎恕罪,是我的错,看在谢家同沈家的情面上,求侍郎宽恕我这一遭。” 他听了这话,却微微笑了,如沐春风,“我确实是看在谢家同沈家的情面上,否则,你根本活不到现在见我的时候。沈家既然不会管教子女,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帮忙,今日我便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沈思雁哭得气喘,“侍郎……” 一旁的芙蕖看着她,冷着脸。 “咱们出去。” 她不知道谢容与是何意,众人却只能跟着他,一路又回了明湖边。 众人这时才猜到谢容与的意图,沈家夫人忍不住上前道:“侍郎,她不会浮水,若下水了,定会有性命之虞。” 他抬眼,“庄蘅不是也不会浮水?难不成她下水便不会死了?” 他看向沈思雁,“跳下去,我便饶你一命。” 沈思雁颤抖着落泪,“不要……” 谢容与不耐,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剑,将利刃架在她的脖颈上,“不跳便是死,你自己选。” 一旁的谢容止白着脸,实在忍不住,上前激动道:“二哥,你实在太过了。庄蘅到底没事,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你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她必定已经知错了。” 他听了这话,便收回了长剑。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刻那剑便架在了谢容止的脖颈上。他冷笑道:“我忘了,她心悦你。看来你是在替你的爱慕者说话,都顾不得庄蘅了。” “你们二人不是订婚了么?那我问你,她落水时,你在何处?她被救上来时,你又在何处?看来她这条命,确实没什么人珍视。” 她这条命,没什么人珍视,倒也难为他,还处心积虑地要去救。 谢容止颤抖着唇,没有开口。 他重新将剑尖对准沈思雁,“我再说最后一次,跳下去。” 第26章 患病他的手指落在她的锁骨上…… 庄蘅没看见沈思雁是怎么跳进明湖里的,当时她正在床榻之上躺着,恨不得自己穿好衣裳也凑过去看热闹,但她被众婢女摁住了,于是只能可怜兮兮地让芙蕖去看,并叮嘱她记得回来告诉自己经过。 她一直都不是什么病美人,身体好心态好,从小到大没怎么患过病,于是也坚信自己这次不过是只是落了水,并无大碍,甚至乐呵呵地听着芙蕖说起沈思雁落水的经过。 芙蕖同她绘声绘色道:“那沈小姐一直哭着闹着不肯跳下去,后来谢侍郎用剑尖指着她,她便只能跳下去了。不过,她刚跳下去,沈夫人便立刻让人下去救她,她倒也没受什么苦。” 庄蘅听得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却并不知道事情不大妙。 因为没过片刻,她便发现自己看得不太清楚了。 她揉了揉眼,眼前还是模模糊糊,她再用力揉了揉,还是看不清。 她想,用现代医学解释,大约是同她的视神经被压迫有关,于是有些慌了,只能可怜兮兮地让芙蕖去请大夫来。 谢家门庭显赫,于是有天子专门拨的杏林高手作为府中侍医,现下专程从谢家赶来沈家替庄蘅就诊。 那侍医道:“水入睛中,睛珠受激,气血逆乱,脏腑失调。又兼落水之时, 头部亦遭撞击,神气不能上注,于是成失明之状。” 庄蘅听不明白,只是弱弱道:“那我……还能好吗?” 他笑道:“自然。不过是短暂之症,四小姐不必担心,四五日便能痊愈。” 于是他便开了方子,又抓了药,芙蕖等人忙替她煎药。 庄蘅分外忧愁地叹口气,心想这看不见了,什么也做不了哇。 那边沈思雁刚被迫跳进明湖里,沈家夫人便一叠声吩咐下人下水救她上岸,待重新安顿好沈思雁,众人便听人通传说是庄蘅看不见了。 按照往常,以庄蘅的身份,即便是永远看不见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关心。只是今日众人皆看着谢容与脸色行事,当即便前呼后拥地去了。 周氏本想斥责庄蘅几句,但瞥见谢容与,硬生生地便将话咽了下去,反而对着那侍医道:“有劳侍医了,四姑娘回了国公府后,只需按照侍医抓的方子用药便好了吧?” 谢容止忙道:“若有侍医在旁时时照拂自然更好。四小姐的身子重要,庄夫人,何不让四小姐去谢府暂住几日,待身子好了,再回国公府也不迟。谢府有四小姐的阿姐,也可照顾一二。” 谢容与看他此刻如此殷勤,轻嗤一声。 周氏自然不愿带了个看不见的庄蘅回去,到时只会徒增麻烦,心下自然是格外乐意,只是面上仍婉转着道:“怎么好意思又大动干戈地劳烦贵府呢,只是……既然三公子一片心意,我倒也不好拂了,那便有劳三公子和谢府了。” 尔后她又走到庄蘅身边,看似是嫡母对庶女的关切,口中却道:“今日之事,我便知有你的过错。如今闹成这样,你便满意了?沈家同国公府的交情白白都被你毁了!后头几日你在谢府,便安安分分地待着,待你回来后,这笔账,咱们再慢慢算。” 庄蘅很无奈,甚至觉得好笑。 什么叫有她的过错? 还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轻轻哼了声,只是闭着眼。 她现在可是个病患,谅她也不敢对自己太过分。 周氏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去对着沈家夫人关切道:“也不知思雁如何了?你且带我去看看她。她身子本就弱,落了水也不知会怎样……” 她的声音渐渐远了,庄蘅知她已经离开,尔后便听见了谢容止的声音,“四小姐,你不必忧心。府上侍医妙手回春,定能让四小姐尽快痊愈。” “好,有劳三公子挂心了。” 待庄蘅被带进谢家,庄窈立刻陪在她身边,忿忿道:“那沈家嫡女也忒蛇蝎心肠了些,青天白日便敢如此行事。” 庄蘅却笑道:“阿姐,你都有四个月身孕了,还是莫要替我生气了,她不是也落水了吗?苦头她自己也尝到了,想必日后也不敢如此行事了。” “总得让她畏惧的才好,否则只会肆无忌惮。” 庄蘅被单独安置在一间房中养病,不过她每日能做的事实在太少,她看不见,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和光亮,于是只能躺在床榻之上。芙蕖等几个婢女整日忙活着替她煎药,然后她便一碗一碗地服用下去。 无趣,太无趣了。 芙蕖她们煎药时并不太能理会她,她唤着几个人的名字,想让她们陪自己说说话解解闷,其中一个婢女却笑道:“四小姐,您还是让奴婢安心煎药吧,等煎好了药奴婢再陪着小姐说话。” 于是她只能无趣地重新躺下。 庄窈有孕,本就不宜走动太多,每日来看看她,陪她说上一会话便要回去歇息了。 有时谢容止也会来,带些新鲜玩意给她,顺便同她不远不近地说上几句。 温和,但彼此并不熟稔亲近。 不过庄蘅觉得这样也很好。 谢容止还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沈思雁,“她对你如此苛责,兴许是因为我同她青梅竹马,她可能对我还有些旁的意思。不过你放心,我一向也只把她当妹妹。” 庄蘅却并不大在意,只是笑笑作罢。 其实是不是妹妹都不重要。 再一次住进谢府,她却没见到谢容与一面,从当时她被救上来后。 她倒是也并不想见到他,但每日躺在床榻上,一直在想,他为何要救自己。 她不明白,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 除非,他并不想让她这么轻易便死了,于是把她救上来,留着日后再慢慢折辱。 第32章 嗯,一定是这样。 由于看不见,所以她每日睡得格外早。今日戌时,天色变暗,她便已经在床榻上昏昏欲睡了。 众婢女都退下了,生怕惊扰到她入睡,房中安静如千年古刹,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她却仍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之中。 来者走近,站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脸。 小姑娘生得好看,此时入睡,显得更加安静乖巧,樱唇微抿,睫毛轻颤,青丝如墨瀑般铺展在枕上。 谢容与也有好几日没看见她了。 虽说她是生了病看不见,可她恐怕也没想着见他。 哪怕他又一次救了她,还替她报了仇,但她对他的态度仍然是逃避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连一面都没见到。 他一直不明白的便是,她对他的态度为何变化这样大。 先前明明是无知无畏同他亲近,现下却对他冷淡到像是彼此不认识一般。 他格外厌恶始乱终弃之人。 但他一向说到做到,当时他说他会好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会知道她也会在沈府出现,会知道她同沈思雁等人上了船。 他当时正在明湖旁的沈家阁楼之上,在她察觉不了的地方静静看着她的所有动作。他看到她去折那枝荷花,看到她掉进明湖里挣扎,看到她如墨瀑般的长发在荷塘中飘起,于是他出手了,亲自去救她。 他怎么舍得她便这么轻易死了。 现下谢容与紧紧盯着面前庄蘅的脸,天色已晚,房中并没有点灯,她的面容渐渐有些模糊。他伸手,指尖拂过她的脸,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体内想要同她亲近的欲望叫嚣着,让他的指尖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唇珠上轻轻按了按。他有些玩味地想着,若是趁她入睡亲了她,又会如何呢? 不过她既然没有醒,亲吻便成了他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方式,他看不见她的反应,看不见她挣扎着,最后却还是沦陷着无法拒绝的模样,那便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也没了这个心思。尔后他忽然发现她唇边还有方才喝药留下的残渣,便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格外有耐性地替她一点点擦去,像是在擦拭某个精美名贵的瓷器。 谢容与刚替她擦拭完,便发现她好似醒了。 她察觉到动静,微微蹙眉,下意识睁眼,但却忘了自己根本看不见,更何况这天色已经如此昏暗了。 于是她只能试探性道:“芙蕖?是芙蕖吗?” 他轻笑一声,声音虽轻,但她也听出面前之人并不是个姑娘。她有些紧张道:“是三公子吗?” 谢容与没有回答,反而将手指从她的唇边滑落至脖颈,停在了她的锁骨处,襦裙抹胸的边缘。 她不敢再说话,心里揣测着来者到底是何人。 谢容与从来没找到她,但谢容止……倒也不会如此大胆吧?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大多都是禽兽,谢容止表面看上去像是个谦谦君子,但谁知道他背地里会是什么样。 就像谢容与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对情爱无意的人,谁知背地里却以折辱良家少女为乐呢。 她当然就是那个可怜的良家少女。 她再没开口,伸手将那只停在她锁骨处的手推开,不料却被那人反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在他手中挣扎着,他不得不微微 靠近,她却已经敏锐地一顿,“谢侍郎?” 他也一怔。 想了想,他这才明白,兴许她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毕竟她一向对自己的仙庾香格外敏感。 他都有些后悔了。她本来看不见,他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同她再好好玩玩,现下却这么快便被她猜出来了,该有的乐趣便消失殆尽了。 当初他真不该告诉她,让她凭着这香气辨人,否则她也不会屡次三番地能借着这香戳破他的所有伪装。 不过,她只嗅了一次便能记住,更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直接笃定地辨认出他,这一点又让他隐隐兴奋起来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 他笑了声,“这么快便被你猜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庄蘅的手仍被他握着,不知怎么,她知道是他后,她心中却忽然安定下来了。 兴许是被他救的次数多了,便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依赖。 这可真真要命。 “庄四小姐还真是铁石心肠。再怎么说,人是我救的,你这条命便是我给的,过了这么些天了,你倒是高枕无忧在此处养病,从没说着要见我一面好道谢。” 她立刻给自己找借口,“我病了,看不见人,还请谢侍郎见谅。” “见不了我,但能日日同谢容止相见。还未成亲,你们二人便如此亲近了,倒叫人啧啧称赞。”他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勾人的气息,“方才你以为是谢容止来了,怎么,你们二人便亲近到他可以这般触碰你了么?” 庄蘅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不一样的意味,倒有些像……委屈,嫉妒? 她立刻在心里否认了这种感受,这怎么可能呢。尔后她立刻解释道:“怎么可能,三公子一向最有分寸,不可能非礼我。” 言下之意便是,他谢容与在非礼自己,他谢容与并不是个好人。 但谢容与听到她隐隐的指责,却不以为意地笑了,欣然接受了她的所有责骂,“真可惜,我做不到他那样。他是个君子,我只是个凶徒,没分寸,一向最是不择手段。” 庄蘅看他如此坦然,倒也没话可说了。 大抵反派都是这般厚颜无耻的。 谁知下一刻,他却猛地俯身,同她鼻尖相抵,呼吸交织,他身上的香气铺天盖地袭来。他低声道:“更没分寸的事我还没做,四小姐想试试么?” 她既然醒了,那方才他想做却没有做的事便可以做下去了。 庄蘅吓了一跳。她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他同自己贴得格外近,那么他的意图也很明显了。 他想吻自己。 不会又想折辱她吧。 又来这一套? 庄蘅气得咬牙,偏过头去。 “怎么?不乐意?” “谢侍郎,以你我如今身份,做这些,并不合适。” 她早说过,这是暗通款曲,是私通。 他却道:“反正四小姐你看不见,那便将我当成你的那位未来郎君又如何?” 她没吭声。 他话中却透着隐隐的兴奋,“还是说,同他亲吻,更让你难以接受?” 第27章 生产这笔账,咱们后头再算 庄蘅不明白他的逻辑,更不明白他兴奋的点。 似乎只要她表现出讨厌谢容止的情绪,他便会兴奋。 同自己的弟弟比较,并且能够胜过他,似乎是谢容与很喜欢做的事。 所以她只能反驳道:“才不是。” “不是什么?” 她虽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让她的身体格外敏感。她似乎都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是如何在自己的身上逡巡着,让她莫名便微微红了脸。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同她贴得近了一些。 她默默叹道,真不争气啊庄蘅,怎么旁人轻易撩拨一下你就把持不住了。 都怪自己穿书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谢容与看着她的脸,笑了声,“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姑娘该做的。” 他倒是没再难为她,微微拉远了距离,只是手指却把玩着她的长发,“你真应当提前适应你我二人相处的方式,毕竟下次见面就是你嫁给谢容止的时候了,可我这个人,你也了解,我并不在乎你嫁给了谁,暗通款曲我也并非不擅长。” 庄蘅再一次确信,他就是要折辱自己。 暗通款曲? 不过他这个人,说到便能做到。 但她不敢说不,怕惹怒了他,于是只能保持缄默。 谢容与只当她是默默接受了,满意地笑了笑。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伸手替她掖好被褥,“既然病了,那便好好歇息吧。毕竟咱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这样的机会……也很多。” 她还是没说话。 他的手离开她的身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淡淡道:“对了,既然你不用看便能认出我来,那若是你发现来的人是谢容止,他却也敢对你做方才之事,你便立刻告诉我。我看他恐怕是活腻了。” 庄蘅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想告诉他,你清醒一些,到底是谁同我订婚了?他一个无名无分之人,倒是有正宫的气势和自信,还不许她同自己的正经未来郎君做这些事情了。 还有,告诉他?等着看他弑弟吗? 她又不是疯了。 于是她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等着他离开。 她在谢府中共住了七日,除了那晚,她再没同谢容与见面。 等到第七日,她便能看见事物了,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第33章 她虽然觉得在谢府住着没什么不好,只是到底是旁人家府邸,她更不想同谢容与有见面的机会,谢家一家人又都是豺狼虎豹,于是她便想着回国公府了。 谢容止挽留道:“四小姐不如等痊愈了再回去,多住几日也无妨。” 庄蘅摇头笑道:“这几日叨扰府上,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我久不回府也并不好,在此便多谢这几日三公子对我的照拂了。” “四小姐客气了,这本也是我该做的。” 他们说话一向很客套,总是庄蘅在谢他,但其实她也没什么好谢的。 因为庄窈有孕,且侍医诊脉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庄蘅那位平日里对庄窈格外冷淡的姊婿谢道全便喜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实则全在关心她腹中的孩子。 庄蘅每每要去同庄窈说话时,谢道全便总是在庄窈身边。庄蘅心里格外鄙视他的行径,毕竟平日里因为无子,庄窈也受了不少委屈,现下有了孩子,他便立刻换了副面孔。 离开谢府之前,庄蘅对庄窈道:“阿姐,我要走了,下次等你生下孩子,我再来见你。” 庄窈笑道:“好,你去吧,回国公府了也要记得养好身子。” 尔后她便拎着包袱坐马车回国公府了。 似乎她每次回府前都要碰见谢容与一回,于是这次她回去时鬼鬼祟祟,心惊胆战地四处乱看,发现没有人后,终于能舒口气,安安心心地上马车了。 其实这时候回国公府也有好处,她到底看不看,谅那周氏和庄安也不能怎么惩戒她。 抄经?她看不见。 不许她用膳?饿坏了身子就养不好,养不好眼睛就更不好,谢家可不愿娶个看不见的姑娘吧? 于是她被芙蕖一路搀扶着回了房休息,倒也没有人特意阻拦。只是用膳时,周氏仍然不咸不淡地讽刺了她几句,譬如什么“国公府和沈家的交情都被她一人毁了”,“便知道她上不得台面,本就不该带她去沈家的”,“整个国公府还得是嫡女最知礼有分寸”。 往日庄初听到后头的这些赞美,总是会微微笑着,心中得意着,嘴上却说句母亲过誉了。 但现在她却没法得意高兴。 知礼,懂分寸?所以更适合被当做贡品一般嫁给李家做妾。 国公府现下确实是如同日落西山一般,但这样去磋磨她一个嫡女,她还是没法释怀,毕竟决定她一辈子的婚事就是如此不堪。 于是庄初只是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庄蘅只装没听见,趁着她放下银箸讽刺她的这功夫,想赶紧多夹几块肉吃。 只是她看不太清楚,虽然有婢女给她布菜,但她还是成功地把碗里那几块她最讨厌 的香菇认成了肉,等到塞了好几块进了口中,用力咀嚼后才发现自己吃错了,赶紧皱着脸把咽了下去。 哎,眼睛到底还是重要,否则连饭都吃不好。 用完膳,庄蘅正想回房中喝药,却听有婢女对她道:“四姑娘,三公子那边唤您过去呢。” 她蹙眉,并不明白庄非为何好好的又要见她。 上次她去见他也是莫名其妙,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话,她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但她还是过去了。两人明显并不熟稔,坐了半晌却也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庄蘅感觉有些尴尬,试探着道:“三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他却道:“你的眼睛如何了?” 她没料到他会主动关心自己,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多了,谢府的侍医替我看了,也开了方子,我歇了几日,如今已经能看清事物了。” “你在谢府时,府上众人对你都还好吧?” “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谢府三公子呢?” “他对我也一向很是关切。” “那便好。” 庄蘅迟疑道:“三哥,你唤我来,便是来问这些的吗?” 他道:“你要嫁进谢家,我作为兄长,自然是要关心他们对你如何。” 她哦了声,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相信他真的会关心自己。 若是真的关心自己,为何当初阿娘离世他都没来探望过?这么些年,他也没对她这个妹妹有过什么照拂,要嫁人了,能为国公府所用了,他却来关心她了。 这根本不是真心,她才不稀罕他的这份关心。 于是她只是默默在心里嗤了声,嘴上小声道:“多谢三哥关心了。那若是三哥无事了,我便回去了。” 他看了看她的神情,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淡淡说了声好,看着她回房去了。 再养了些天,她的眼睛便恢复如初了。 这些天,她听说庄初的婚期都定下了,便是在明年,草长莺飞的三月。 这些天庄初并不大出来走动,某次她在回廊碰见庄初,有些天不见,她却清瘦了好些,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穿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一看便是没有心思打扮。 纵使庄蘅心里一直记着往日她对自己做的事,但现下也难免怜悯她,便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三姐姐。” 庄初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等到她快要离开时,才忽然道:“你的眼睛,好了吗?” 她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思雁故意让你落水的事我知道了,兴许也有我的错。往日我一直对你不喜,同她又是亲密,便在她面前说了你许多不大好听的话,兴许她是记住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等事。” 庄初这个人一向高傲,能说出“有我的错”这样的话,便足以让庄蘅震惊了。 她歪头,想了想,冷不防道:“之前对我不喜,那三姐姐,所以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毕竟喜欢上她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至于像周氏和庄安那种的,一定是受原书设定所累。 庄初语塞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掩饰着哼了一声,“你想多了。” 喜欢她?才不可能呢。 庄蘅却笑眯眯的,总觉得她是在口是心非。 九月入了秋,天便凉了,这便来到了庄蘅最喜欢的秋季。 但秋季其实是离别的季节。 转眼便是深秋,天气冷了,人也容易变得倦怠,庄蘅整日安安分分地躲在房中,无事可做便开始回忆原书剧情,想到什么便记在本子上。 她估摸着过年后庄窈估计就要生产了,还想让芙蕖教自己绣一件小衣裳给她未来的侄儿或侄女穿。谁知道十一月的某个早晨,天朗气清,庄窈身边的婢女淡月却专程来了国公府上,急着要见她,待庄蘅出去时,只看见她已经满头是汗了。 庄蘅忙道:“淡月,你怎么来了?可是阿姐发生什么事了?” 淡月红了眼眶,急道:“四小姐,夫人早产了,如今接生嬷嬷已经去了,只是说胎位不正,所以大出血。我怕会有什么不好,便立刻来告知四小姐一声。” 她也急促道:“大夫去救了吗?阿姐不会有事吧?” 她转头对芙蕖道:“走,咱们现下便去谢府。” 几个人既然要出府,自然便要坐马车。只是庄蘅一向不得宠,根本没有差遣车夫、单独坐马车的权力,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正堂找了周氏和庄安。 彼时两人正拿着府中账本说话,见庄蘅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当即便嫌恶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庄蘅却根本顾不得,立刻对着庄安道:“爹爹,阿姐早产了,情况不大好,我得去谢府陪着她。” 庄安神色未变,幽幽啜口茶,叹口气,“好了,这般急躁做什么。你阿姐自然不会有事的,即便有什么事,你去又有何用,只会给人家添乱。” 周氏立刻道:“你上次去了趟沈府,便闹成了什么样子。咱们已经同国公府订婚了,你便不许再去闹事。” “可是……” 庄安将茶盏重重地放下,斥道:“好了,再多言,你便去祠堂跪一日。” 庄蘅气得脸发白,却不能再说什么,霍然转身离开。 淡月在一旁等着,急得迎上去道:“四小姐,怎么样了?” “他们不许我走。” “那如何是好?” 身后却传来一声,“青天白日的,在此处吵吵嚷嚷什么?” 庄蘅转头,却是庄初。 芙蕖忙道:“三小姐恕罪。” 庄蘅道:“三姐姐,是我阿姐……” “我只是不大出门,又不是聋了,你要说的我早就听见了。”她瞥了眼庄蘅,“马车在外边,爹爹和阿娘那边我会替你掩饰的。” 庄蘅愣了愣。 “愣着做什么?毕竟你阿姐也是我的二姐姐。” 她感激道:“三姐姐,多谢你。” 尔后她便立刻带着芙蕖和淡月匆匆上了马车,往谢府去。 她一路提着襦裙走得匆忙,随着淡月往庄窈房中去。 庄窈房中早是一片兵荒马乱,庄蘅也进不去,只能让淡月去打听情况,半晌淡月才回来道:“夫人身子本就弱,如今又大出血,孩子到现在都没生下来。” 第34章 庄蘅虽焦躁,却只能在外头等着。 她知道这时的医疗水平格外落后,女子生产要受的磨难更多,但嗅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听到庄窈痛苦的叫声,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谢道全也来了,在外急得来回踱步,只是庄蘅想,他恐怕更担心的是那个孩子。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庄窈房中仍没什么进展。谢容止知道庄蘅来了,忙让人端了菜肴来,对她关切道:“该用午膳了,堂嫂恐怕还要有些时候才能生下孩子。” 她摇了摇头,“多谢三公子,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谢容止陪着她坐了坐,又安慰了她几句,便先离开了。 待到黄昏之时,有接生嬷嬷从房中出来,对谢道全道:“夫人难产,身子受损,如今是先保住夫人,还是保住孩子,还得您给个主意。” 又是这种保全母亲还是保全孩子的经典恶心桥段,庄蘅对原书剧情表示十分无力。 谢道全却立刻道:“先保住孩子,至于夫人……能救你们再救。” 庄蘅听了后忍不住,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姊婿,怎么能先保住孩子呢?阿姐活着还能再生孩子,可若是阿姐没了,孩子留下又有什么用?” 谢道全看了她一眼,“你放心,你阿姐定不会有事的,最后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庄蘅气得发抖,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却已经抬脚离开。 他既然已经给了命令,接生嬷嬷自然不会听她的,她无法,想来想去只 能去找谢容止,想让他去劝劝谢道全,这两人毕竟是堂兄弟。 谢容止……到底不会像谢道全那样无情吧? 她急得白了脸,跟谢容止说了很多,他听完后却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莫要着急,堂兄不是说了吗?堂嫂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安的。” 庄蘅急促道:“他都说要保全孩子了,我阿姐又怎么能没事?三公子,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他?你们是堂兄弟,你说的话他兴许能听进去一些。”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说的话,他恐怕也听不进。更何况,侍医一直说堂嫂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堂兄珍视些也是又原由的。” 庄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谢容止看见她的眼神,有些躲闪着解释道:“四小姐,并非我不想帮你去劝堂兄,我也知道你担心堂嫂,只是……我是心有余力不足,望你能谅解。” 她气得握紧了手,却还是克制住情绪,平淡地对他道:“我明白了,无妨。” 果然,事实证明,整个谢家都没有好人。 还不都是沆瀣一气。 平日里看着还有些人性的谢容止不也在这个时候站在了谢道全那边? 没有人帮她,她却也还是要试一试。 她再回了庄窈房外,谢道全这时却又赶了回来,口中只是问道:“孩子生下来了吗?” 庄蘅再也忍不住,直接对他道:“姊婿,你听听阿姐的叫声,你真的只关心那孩子吗?” 谢家人因为国公府的关系,上上下下对庄蘅都格外友善。谢道全此时也能好声好气地对她道:“你阿姐也是极想要个孩子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若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你让她怎么继续活着?我这也是为她好。” “她没了这个孩子也能好好活着,她又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存在的。若不是想要在谢府过得好一些,她又何必想要个孩子?” 谢道全叹口气,“你阿姐身子弱,这次若是没生下孩子,以后也很难有孕。” 她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她若是生不出孩子,那就是无用之人,怪不得你们这么不珍视她呢。” 谢道全也恼了,“庄四小姐,这是我的妻,我能让你在房外陪着她已是我对你的宽容了,你还要怎样?” 她只能深吸了口气,含着泪恳求道:“我求你,救救我阿姐。” 他冷哼一声,便想转身离开,身后的庄蘅急着拉住了他的袖,他猛地将袖从她手中抽出,顺便猛地推了她一把。 庄蘅没站稳,本能地向后倒,眼看着就要跌倒,身后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搂住她腰肢的那人对着谢道全道:“堂兄,我平日里敬你一句兄长,倒不是让你无法无天到敢动我的人的。” 尔后,他垂眸,“出了事,倒是第一个去找我那位好弟弟。庄蘅,这笔账,咱们后面再算。” 第28章 上药四小姐要帮我上药么? 庄蘅回眸,看着谢容与,说不出话来。 谢道全白了脸,“逸安,你怎么来了?” 谢容与笑了声,“我不来,任由你欺负她么?你没听见她方才说的?现在去告诉接生嬷嬷,只管救她阿姐。” “可是……” “她阿姐今日若是死了,我只管找你算账。” 谢道全只能忍气吞声地去找了接生嬷嬷,按照谢容与的话照做。 谢容与当然知道庄窈生产了,更知道这一胎生得艰难。但他根本不关心。 他虽然没什么心肝,但也不齿于谢道全的作风。 既然是他的妻,本就不该这般薄情。 不过庄窈不是他的妻,所以他便无需关心担忧。 这世上有太多人,这府中也有太多人,每日这样的事都在重复发生,他不是神,神才会悲悯众人,他不会。若是怀了什么恻隐之心,那便会麻烦不断,一念心慈,换来的却极有可能是背叛。 譬如庄蘅,一念恻隐留下的小姑娘,现下已然成了他最大的麻烦。 但庄蘅来了谢府。 他知道她急得团团转,想要救她的阿姐。 但她第一个去找的人居然是谢容止,而不是他。 他本来平静如水的心静不下了。 找谢容止? 她还是不了解他。 谢容止是个表面温和良善,但实则圆滑万分的人,他可以躲在整个谢府的背后,却总能享受到最多的好处。他是在背后操刀之人,手上却不沾一滴鲜血。 他当然不会为了庄蘅去费功夫劝说堂兄。 即便她即将成为他的妻,他却连这口舌的功夫都不愿给。她不是他口中说的心上人,他对她兴许有些许兴趣,但更多的只是利益。 如果抛开利益不谈,他真正感兴趣的恐怕是沈思雁那样的姑娘。受宠,娇艳,性子骄矜,表面上能够温柔小意,背地里却也能使手段,和庄蘅完全不同。 毕竟只要庄蘅还活着,好好地嫁进了谢家作为两方的筹码,那便够了。 她的阿姐是否会死,她是否会伤心欲绝,都不重要。谁又会在乎她这样一个人的情绪? 所以本质上,谢容止和谢道全是同一种人。整个谢家都是一类人。 果不其然,谢容止没有帮她。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出面了。 庄蘅看着他,惊喜有,却没有太多,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疑虑。 因为她在思考,他为何会帮自己。不过想了很久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还是先对他感激道:“谢侍郎,今日多谢你。” “谢我?我说了,咱们还有笔账要好好算。等今日的事了了,咱们再说。” 庄蘅于是缄默了。 果然,他帮她的目的还是想更好地拿捏她。 但她现下也顾不得了,顾不得他帮自己的原由是什么,毕竟放眼整个谢家,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的也只有他了。 这个时候,只要阿姐能活下来,她也不去管他谢容与到底是什么人。 庄蘅在房外等着,等得心焦。 谢容与在她身边看着她焦急的神情,心想,小姑娘其实也不是全无心肝,对在乎的人便格外上心。 她对他这样,只能说明他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不过谢容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早就接受他对她根本不重要的事实,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等她习惯身边有他的时候,她便不会再想着离开。 等到天黑,房中终于有了动静。 接生嬷嬷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下对谢道全道:“夫人保住了,只是孩子……刚出生便没了气息。” 谢道全面色煞白,“孩子没了?” 转头他便忿忿地瞪着庄蘅,刚想开口斥责她,却瞥到谢容与的神情,顿时住了口,只能继续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庄蘅早就飞奔进去见庄窈了,留下的谢容与听到他的喃喃声,不耐道:“堂兄,安静些。” 谢道全于是住了口,心中即使有怨念也不敢再流露分毫。 庄蘅一进房中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忍不住蹙眉,担忧地看向庄窈。她格外虚弱,面色惨白,庄蘅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阿姐。” 她勉强道:“你不该来的,回国公府后又不知受什么罪才好。” “我怎么可能不来。阿姐,孩子就算没了,你也要养好身子。后面这几日我在谢府留着陪你,可好?” 第35章 她却摇头,“明日一早你便回去吧,也不是没有人照顾我。你总是待在这里,也不合规矩,国公府那边定是不同意的。” 庄蘅只能答应,又陪了她一会,这便出去了。 她进去了约摸有半个时辰,谁知出来后谢容与居然还在等她。 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周遭没人给他提灯,于是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即便朝中有那么多大臣为他所用,每日来府中见他的人络绎不绝,但他无论做什么好像 也几乎都是单枪匹马,特别是在这谢府之中。可能是因为他走的一直都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无法回头,走得决绝。 一开始庄蘅对他有些兴趣,是因为她发现即便他同她那样不一样,却在某些特质上是相似的。他和她曾经陷于某种相似的境地,她有时候很想像他一样,能够对所有恶意都直接地反击。 他比她要强大的多,即便他是原书中的反派。 所以可以这么说,他是她无法达到的强大而阴暗的一面,她既不齿着,却又在某个程度上钦佩着。 她这才忽然明白,原来她对他的态度也很复杂,绝不仅仅只是畏惧。 她谨慎着道:“谢侍郎,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此处?” 他转身,随口道:“这府中除了你之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此处等上这么久?” 庄蘅立刻住嘴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等会我便给你点颜色看看。颇有些要找她算账的意味。 她缩了缩脑袋,没说话。 谢容与叹道:“教了你这么久,你还是个榆木脑袋,什么都没学会。” “他既然拦你,你便应当像当初拿着金簪伤我一样,拿着你的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你若想做到一件事,有时候便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你的大胆无畏好像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也只学会了窝里横。” 庄蘅想纠正他的话,什么叫窝里横? 他们才不是一个窝里的。 她反驳道:“我若是这么做了,我还能活着吗?” “你当初不是也这么对我做了?而且好像不止一次,现如今你不是也好好活着了?” “因为谢侍郎你又不会真的杀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他却已经忽然靠近,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颔,逼着她同自己对视,玩味道:“庄蘅,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何之前你在我面前胆大妄为,浑然不觉得我会杀了你,现下却一直躲着我,甚至不惜准备真的嫁给谢容止。你给我一个解释。” 庄蘅很想说,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官配,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什么人都可以杀,更何况是她。他说的话真真假假,他这样的人不会有真心,今日救了她,明日便可以让她去死,她当然不敢再靠近他了。 但她当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强装镇定道:“国公府的意愿我无法违逆,同三公子定亲之事,我再不愿,也还是得答应。谢侍郎还是莫要多想了,也烦请侍郎多多谅解。” 她退后一步道:“侍郎屡次帮我,我一定会报答,只是除此之外,我们本就不该有更多交集。” 往日他若听到这样的话,必定会发怒。如今他却只是一笑了之,将手收了回去,淡淡道:“庄四小姐,其实你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好好照料你阿姐,这几日你便在国公府待着,国公府那边,我自然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庄蘅看着他离开,心里思索着,转身进了庄窈房中。 庄窈本躺着休养,见她来了,忙伸手道:“泠泠,你来了。” 她笑道:“时候不早了,阿姐怎么还没入睡?” 庄窈叹道:“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阿姐,孩子虽然没了,但你还活着,往后总有机会的。” 她却平静道:“泠泠,我身子本就弱,这次生产又受损,侍医说我这身子恐怕就坏了。” “阿姐,你莫要胡说。” 她摇头,“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黄昏之时我看着残阳如血,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于是那个时候我便后悔,有些话我没有告诉你。” 庄蘅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要说什么重要之事,神色也凝重了起来,“阿姐,你说。” “我一直亏欠你良多。嫁进谢家以后,还帮着他们害你,都是为了国公府和谢家的计谋。” “爹爹和夫人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泠泠,你可能只知道阿娘一直患病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她是在生完你后落下的病根。爹爹贪图阿娘的美色,却根本无法保护好她。夫人妒忌心强,阿娘生完你后,她却故意苛待她,只留下一个婢女照看,连衣物都不能给全,也不许大夫替她诊治,从此她的身子便这么坏了下去。爹爹知道却也并不加以阻拦,因为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妾。这么些年,你同阿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应当清楚,阿娘离世,是他们种下的因,她这条命,是因为他们才没的。” “如今国公府和谢家要联手,要拿你做筹码,他们是不会为你考虑分毫的。必要时刻,你的命根本不重要。他们的谋划太大了,若是失败所有人便会堕入无底深渊,而你便是第一个被献祭的人。你不需要明白他们的计谋到底是什么,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去替阿娘复仇,而是要告诉你,不要嫁进谢家,无论是谢容止还是谢容与,离他们远远的,才最好。” “国公府的人没有心,你在谢家放眼望去,却只能看见孤魂。泠泠,你得想办法逃。” 庄蘅一时愣了,“阿姐,我……” 庄窈微微笑道:“泠泠,记着我的话,你得好好活着。” 有婢女进来,给庄窈端了药。庄蘅和她不好再说下去,只能自己出去了,站在圆月下思索。 阿姐说的没错,她得逃。 她现在孤立无援,但她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把这条命先保住,才能想之后的事情。 在婚期定下来之前她就得逃走。 至于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后如何存活,她还没想好,这些都还需从长计议。 谢容与固然是个反派,但谢容止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那她在国公府和谢容止面前就更需好好伪装一番,伪装成顺从乖巧的模样,让他们不起疑心才好。 后头的几日她都在谢府待着好好照料庄窈。 不过几日,庄窈已经瘦削不少,谢道全却没有露过一次面,庄蘅心里忿忿地骂他几句,但转念一想,他不来也好。庄窈这几日病症加重了些,咳嗽得愈发厉害,庄蘅心里也是难受,总开心不起来。但谢容止来找她时,她却很能敷衍他。毕竟她一看就是个单纯无害的姑娘,同他说话时笑得眉眼弯弯,总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开心。 不止谢容止,连谢容与都觉得她在他面前是真的开心。 她对着谢容止笑得总是温和灿烂,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他上次是不是说过,不许她在他面前那般喜形于色?她却还是不长记性,即便阿姐生病了,她在他面前还是这样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疑虑、客套、敷衍,连装模作样的功夫都不肯花。 谢容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欲念,他还是无法制止地想,他的那位弟弟彻底消失了才好。 不过只要两人并不过分,他都能忍受。直到第三日,他发现他之前给庄蘅的那只香囊被他摘了下来。 庄蘅摘下它是因为,谢容止又给了她一只新的香囊。 他给她时道:“四小姐不如把这只先摘了吧,到底是二哥给你的,你如今还带着,并不大好。” 她点头,“三公子说得对。” 于是她便摘了。不过她根本没想到,谢容与会发现。 侍医刚替庄窈诊脉,虽说得委婉,但庄蘅也能听得明白。庄窈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又忧思不断,天气寒凉,更不利养病,往后如何还要看命数。 庄蘅心里憋闷又难受,在外静静坐了片刻,忽然听见府中几个婢女窃窃私语道:“听说谢侍郎受伤了,这可是真的?” “这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说是中了一箭。谢侍郎不愿走漏风声,却也还是捂不住。” 她当时第一个想的便是, 这几个人一定不是谢容与的婢女。 之前每次来唤她过去的婢女都不同,她从来没有在他身边看过一个熟面孔。 那时候她不懂,还以为是自己脸盲,后来去问庄窈后她才知道,他是个分外谨慎之人,身边的下人从来不会长久,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定期更换才能让他安心。 既然不是他身边之人,那么她们说的话倒也不可信了,兴许只是受的轻伤罢了。 于是她只是继续坐着,心想,反派才不会那么快下线,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36章 谁知她却看见侍医匆匆往那边去,依稀是谢容与所在的方向。 哎?不会真的有些严重吧。 庄蘅有些犹豫了,不知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他。 她虽然害怕他,更恨他百般折辱自己,但他到底是自己无可更改的恩人,知恩图报是人该有的品德。他都伤成这样了,她还不去看一眼,到底是有些冷情冷性了。 于是她特意等到天黑了,人少了,这才犹犹豫豫地往他房中去。 庄蘅刚到他的房门口,便嗅到了浓郁的药草味。 她叩了叩门,这便推门进去,绕过十二扇屏风,却看见面前之人坐在椅上,面前是几个药瓶。他穿着圆领袍衫,但那袍衫却半褪半掩,裸露出半只肩膀和右臂。他的肤色白皙,在这烛火映照下却泛着象牙色的光晕。 他正在上药。 他抬眸看见她,既没有惊讶于她直接闯进来的莽撞,更没有慌乱于他现下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平日里是个格外注重仪态之人,粗头乱服是他绝不可以容忍的。 但现下不同,粗头乱服不可示人,那是在朝堂之上,关上门来对着她,他倒是无所谓。 于是他还是一副胜券在握、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伸手去将衣裳拉起,只是懒懒地将药瓶搁下,“你来了。” 庄蘅倒有些慌乱了,这显得自己很像是非礼良家公子的登徒子,只能掩饰着将目光移开,“谢侍郎,你怎么受伤了?” 他微微笑道:“不受伤,四小姐怎么舍得来看我一眼?” 他半晃着药瓶,略显轻佻地抬眸,目光在她身上游移着,颇有些引诱的意味,“怎么?四小姐要帮我上药么?” 第29章 冲突你是喜欢我吗? 庄蘅心想,上药?我拿个毒药撒在你伤口上你就老实了。 她又不是没拿金簪捅过他,他还真是……既不怕疼又不长记性。 不对,可能就是因为他不怕这疼,所以才屡屡重蹈覆辙。 庄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来看看侍郎,既然没事,那我便先走了。” 其实她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的感知十分迟钝的,但是此刻她也能感觉到,如果她留下来,其实并不大妙。 而在谢容与看来,她说的这句话便是这个意思:我来看看你,既然没死,那我便走了。 还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好像他没如她所愿地死去,实在是阻碍了她同谢容止的幸福。 “谁许你走了?你还真是敷衍,是觉得我好糊弄?” 庄蘅退后几步,开始找借口,“谢侍郎,不是我不愿给你上药,实在是……我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发晕。” 他冷静地直接戳破她的谎言,“是么?那前几日你阿姐生产那日,你不也照旧闯进去了?” 庄蘅继续圆谎,“我见不得男人的血。” “你之前又不是没让我流过血,四小姐,你还真是谎话连篇。” 完了,忘记自己捅过他的事了。 自己果真是记性不好。 庄蘅理亏,只能最后道:“我手笨,伺候不了人,谢侍郎还是找别人吧。” “无妨,我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你……不大聪敏了。” 庄蘅实在编不下去了,她想直接说“我才不伺候男人呢,你以为你是谁”,但最后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忍辱负重地走过去,随便拿起了一个药瓶,颇为粗鲁敷衍地往他伤口上随便撒了撒,明显是一副不想他伤势好转的架势。 谢容与看她如此敷衍,忍不住警告道:“庄蘅……” 她本来俯身看着他的伤口,现下却仰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眸,格外无辜地轻声细语道:“谢侍郎,你也不是第一日知道我不大聪敏了,不会怪我的吧?” 他一时说不出话。 庄蘅在心底哼了声,又换了一个药瓶,继续不管不顾地开始撒药粉。 她明明在专心致志地撒药粉,他的指尖却碰上了她的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颇有些粗鲁地将她腰上系着的新香囊扯了下来。 她的手顿了顿,只听他道:“他给的?” 她嗯了声,没怎么在意。 他却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撒药粉的手被迫停了下来,“也是他让你戴上的?” 庄蘅避重就轻道:“我同三公子已经定亲了,还戴着之前谢侍郎给的香囊不大好,他这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就戴上了。” 谢容与就势将她的手放下,自己的手却并没有离开,反而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香囊扔远了,“既然如此,那就都别戴了。” 庄蘅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还在他的手中,只是急道:“谢侍郎,烦请把香囊还给我。” 他若是把香囊丢了,她回头该怎么同谢容止解释?她现在要做的是在谢容止面前伪装成乖巧温顺的模样,若是刚戴上这香囊便把弄丢了,也不知他会怎么想。他若是发现香囊在谢容与处,那她便完了。 谢容与的眼神暗了暗,捏住她手腕的手也紧了紧,“你便这么在意?” “是。” “他有什么重要的?一个他给的香囊,即便丢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他微微冷了脸,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扣住了她的腰肢,逼着她靠近了些,“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借口,难不成你要同我说,因为你心悦于他,所以你舍不得那香囊?” 庄蘅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她之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喜欢同谢容止比较,所以索性道:“是。” 谢容与愣了愣,尔后冷笑着道:“故意气我?庄蘅,你胆子倒是不小。” 庄蘅不明白他这么反复折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从她避着他开始,他便也开始喜欢在她面前将自己同谢容止反复比较。 她和谢容止有什么同他有何关系?反反复复地折腾着,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在此事上折磨自己? 庄蘅平日里性子一向最是温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大爱生气发火。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不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他是个心里有问题的疯子,现下也有了怒气,不管这到底会不会激怒他,直接蹙眉道:“我有什么要气谢侍郎的?我同三公子日后是正经夫妻,两情相悦不是很正常吗?怎么?难不成谢侍郎还不许我喜欢别人吗?” 他却点头道:“是。” 庄蘅:? 反派果然就是坦率,直接承认自己是个疯子,她一时倒是哑口无言了。 他的眼眸里蓄积着风雨欲来的怒气,“心悦于他?我还偏不许。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我不想选,我为何要选?” 他一字一句道:“说话。” 庄蘅被逼无奈,只能道:“好,那我选三公子。” 谢容与静了静,理智告诉他,他早就应该接受他在庄蘅心中并不重要的这一事实,他要做的便是徐徐图之,总有一日她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但此刻嫉妒和扭曲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内心,让他只想要听见庄蘅告诉他,她根本不喜欢谢容止,她在乎的人是他。 可是庄蘅不会说,只是咬牙看着他。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无力感。 于是他几乎是被这扭曲阴暗的情绪控制着,想也没想,直接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从抽匣里拿出那根被妥善保管起来的金簪,那根当初被她握住插进自己身体、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金簪。 庄蘅看着那金簪,顿时愣住了,“你不是说早就扔了吗?” 扔?她的东西,他怎么舍得。 他没有回答,反而拉起她的一只手,将那根金簪轻轻塞进了她的手中。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要做什么?”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 是用手握住她的那只手,将金簪最锋利的部位对准了自己的伤口。 前几日在朝堂之上,他向天子提起赵王在封地屡屡触犯国法,目无王权,罪名极大,应当削去王爵。于是昨日天子便下旨派官员前去查办此事,若情况属实,便会削去王爵。 那赵王报复心极强,知道后慌乱无比,心中愤恨,便特意派人在暗处潜伏,在百官上朝的承天门外当众射了他一箭,正中左肩。即便那刺客当场服毒自尽,却也被人发现是此人是受赵王指使,在此处公然行凶。 他也是第一次受这般重的伤,如今伤口刚敷上药,即便他早就习惯忽略身体的痛感,却也能感受到那处伤口深处传来的阵阵疼痛。 庄蘅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手抖得愈发厉害,“你冷静些。” 她早就熟悉他的作风,他不怕疼,不怕旁人对他身体的伤害,当然也不会怕自虐。 所以现下他拿出这把曾经伤害过他的金簪,没有将锋利的部分对准她,而是对准了自己的伤口。 谢容与看见她的恐惧,却格外平静,只是将簪头碰上自己未愈合的伤口,“我知道,四小姐一向不在乎我,恐怕我死了,你也只会拍手叫好。那今日我便替你出出气。” 第37章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向前捅了过去。 簪头直接插进刚撒上药粉的伤口,鲜血流出,滴落下来。 疼痛席卷过身体,但他不以为然,淡淡垂眸,仿佛魂魄早就离开了这躯壳,仿佛这躯壳与他无关。只不过看见鲜血滴落,他怕那血会落在她的手上,脏了她这件新衣裳的袖口,让她心疼,便将她的手向左轻轻拉了拉,于是他的鲜血便全部落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之上。 庄蘅早就傻眼了,吓得不敢说话,只是颤抖着声音道:“你疯了……” 鲜血仍然不停滴落,那伤口和鲜血在他白皙的肩膀之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她仿佛都能感受到疼痛,更何况是他。 谢容与却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所以替你出出气罢了。怎么?四小姐还嫌不够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便已经拉着她的手又将簪头往里捅了捅,大滴大滴的鲜血涌出,滴落,砸在他的手臂上,又溅在他的袍衫上。他的面色开始泛白,却仍笑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庄蘅知道,他就是想听他自己说一句“我在乎你”。 可她不想说。 她对于他逼着自己表露根本没有的心意很愤怒,更愤怒他不惜这样对待自己的躯壳,只为了逼自己说出那句虚假、没有任何分量的话。 他到底是为什么,就算是想报复折辱她,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可是她现下也忍不住落泪,哽咽着道:“你把簪子放下。” 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他这样受伤流血。 可是谢容与知道,她是个一向心软善良的小姑娘,她此刻流泪,不是为了心疼他这个人。面前坐着的是谁不重要,因为她讨厌让别人受到伤害,她讨厌看到别人流血,她敏感而丰富的同理心让她会在面前的场景下落泪。 但他不会,他同她截然相反。 于是谢容与此刻也不禁在想,他从一开始留着庄蘅、并纵容她所有举动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她是他在幼时曾经想成为的模样,她是他向善向好的灵魂,当他变成麻木不仁的恶人之时,还是会被她的特质所吸引。 于是他舍不得摧毁她。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利用她的不忍心逼着她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话,可他控制不了自己,阴暗的欲念在心底叫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不在乎我么?哭什么?” 庄蘅此刻很恨他,但心里还是泛过一丝心疼,于是红着眼睛慢慢道:“我在乎你,可以了吗?” 谢容与满意地笑了,将她的手放下,取出沾满鲜血的金簪,浑然不顾自己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只是先用衣袖将金簪上的鲜血抹去,尔后重新妥善地将它重新放回不见天日、不会有人发现的抽匣中。 庄蘅颤着身子道:“为什么?谢侍郎,逼迫我很有意思吗?你是不是一直当我是个玩物,一直想要折辱我,所以不惜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我?你既然恨我当初对你的大胆无礼,那你就不要装模作样地救我,救完我后又要用各种方式来折辱我。” 谢容与一时愣住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以为自己一直在折辱她,连他屡次三番地救她都是“装模作样”。 庄蘅继续道:“你为何不说话?谢侍郎,我同谢容止之间的事同你有何关系?你不就是想处处压他一头吗?所以一直不满于我同他的接触。” 他眯眼,冷道:“我说过,我不许你同他在一处。” 庄蘅来了火,口不择言道:“我为何不能同他在一处?怎么?谢侍郎,你也喜欢我吗?所以你看不得我同他在一起……” 他却直接道:“是。” 她口中的话一下子便说不出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不然你觉得我是多有闲情逸致留着你,让你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庄蘅看着他,内心震惊着,最后却还是不为所动地摇头,直接否定道:“不是的。” 她缓缓开口道:“谢侍郎,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你救了我,屡次三番地帮我,我很感激,我会报答,但这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不满于谢容止,所以才想要拿我做你们较量的筹码。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 他冷笑道:“谢容止?他算什么东西,我需要同他较量?” “谢侍郎,你懂什么是爱吗?像你这样豺狼成性之人,有真心吗?我为何一定要在乎你?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感激和我对你的在乎不可能一样,你根本就不明白。” 庄蘅说完后,两个人都静了。 她说完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畅快,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该受到他的逼迫。 谢容与本来愤怒于她如此决绝地否定自己对她的所有用心,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不明白怎么样才是爱人,他自以为的方式在她看来居然等同于“折辱”。但等她说完后,却发现自己反驳不来。 她同他确实云泥之别。 他内心早就腐朽,正如她所说,豺狼成性,手上沾满鲜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她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没有真心,他自己也分辨不来,兴许对她的情绪只是一时的兴趣和恻隐。 那不是爱。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纠缠,再去逼迫她。 庄蘅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可最后还是狠狠心,冷淡道:“谢侍郎,我不知今日我的话是否激怒了你,但明日你想要报复也好,杀了我也罢,我都接受,只是不想你再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 尔后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忽然想,这伤口这样深,也不知是否会留疤。 但她关心他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于是她整了整衣裳,道:“我先走了,谢侍郎还是好好养伤吧。” 她头也不回地走到房外,慢慢地吐了口气。 她脑中很乱,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去了庄初房中。 她看到庄窈躺在床上,忽然就想到,若是没有谢容与,阿姐兴许早就没命了,于是心里又后悔了几分。又想到他的伤,也不知是如何弄出来的。正巧侍医也进了房,准备替庄窈诊脉,庄蘅便借机问道:“不知谢侍郎的伤是怎么落下的?” 那侍医答道:“赵王想要报复谢侍郎,便派了刺客埋伏,幸好那一箭没射中要害,否则侍郎的命都难保。如今这伤口也极深,定是要留疤的。” 庄蘅又问道:“我见谢侍郎似乎对痛感并不在意,为何会这样?” “四小姐有所不知,我在谢府也有十几载,侍郎幼时我便时常替他医治,他幼时便时常落下伤,兴许是习惯了。” “为何幼时会时常落下伤?” 那侍医却顿了顿,略有些躲闪道:“这……我也不知。” 庄蘅心里感到奇怪,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作罢。 翌日,庄蘅并没等到谢容与对她的报复。 昨日她都如此胆大妄为了,他今日居然还是没有动手。 她不明白。 他是不舍得吗?那他又在不舍得些什么。 她侥幸着,也疑惑着。 但她还是如常陪在庄窈身边,闲时便也常常同谢容止在一处。 她时不时便会想到他的伤,又过了几日便借机在侍医处打探。 那日过后,谢容与有几日都没有再想过庄蘅。 毕竟他要做的事太多,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波云诡谲,如何为天子清楚阻碍,如何为他增添左膀右臂,如何观察谢家同国公府的动静,这都需要他一一处理。且他受了这样的伤,到底没什么精力再去管旁的事。 他以为自己如同庄蘅所说的那样,对她不过是一时的兴致。既然是一时的兴致,那他便也无需太过在意,冷着几日便自然会好。 依着他往日的性子,庄蘅敢那样对自己,恐怕她根本不会活过当晚。 但他并没有动手。 在此之前,从他第一次救下她开始,他便喜欢在无人发现的阴暗处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了解她的一切。 但他现下放弃了。 任何情爱于他都无益,他早该放弃在她身上耗费精力。 爱?他确实不懂,也不大需要,即便是对着她。 他冷笑着,看向抽匣中的金簪,伸手拿起,随手便将它扔出了窗外。 第30章 欲望他还是想要得到她 第四日,庄蘅准备回国公府了。 她虽然还想再陪庄窈,但她在谢府到底是没名没分,不能久留,只能回国公府。 一想到国公府那边,她心里便觉得烦躁,也不知回去后会怎样。即便有庄初替她遮掩着,但周氏和庄安如今也知道了,恐怕连庄初都要受她的牵连。 她把东西收拾好,便回了国公府。 刚踏进国公府,她便看见了庄初。 第38章 她这几日似乎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大好。她正带着婢女,也不知是否是特意在此处等她。 庄蘅看见她便感激道:“三姐姐,上次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相助,我恐怕根本去不了谢府,阿姐也可能会没命。” 庄初哼了一声,“知道便好,你可害得我被阿娘和爹爹好一顿责骂。不过我可不是帮你,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帮的是二姐姐。” 庄蘅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带着婢女转身离开了。 她只能带着芙蕖回房,没成想,她刚回去,周氏身边的婢女便过来对她道:“四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庄蘅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这两人恐怕巴巴儿等着她回来,好给她个下马威。 果然,周氏和庄安坐在正堂,两人神情分外严肃,刚看见她,庄安便已经呵道:“跪下。” 庄蘅无奈叹气,只能慢慢跪下。 周氏瞪着眼,尖声道:“我看你胆子如此大,竟然敢让你三姐姐帮着你偷用马车出国公府!” 她没说话,装作听不见是最好的方式,否则只会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 只可惜周氏见她不说话,心中怒气更甚,“你敢直接闯去谢府,一点规矩都没有!到时谢府该如何看你,如何看我们国公府?旁人只会觉得国公府教坏了姑娘!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恐怕都是你阿娘教的!” 庄蘅想到庄窈告诉自己阿娘的事,再看到两人的嘴脸,心中更加不耐,于是没管周氏,只是看着庄安,“爹爹,我知我有错,我不该偷偷跑去谢府。可是事态紧急,阿姐生产,她又差点没命,爹爹难道舍得看着她身边没有一人陪伴吗?” 庄安冷哼一声,“无人陪伴?谢府那么多人,她上有夫君,下有婢女,倒是也不缺你一人。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她的命数,你以为你去了,便真能救她的命吗?如今倒是好,连个孩子都没保住。” 庄蘅心中火大,但想到自己日后要逃跑,现下就必须得装得乖顺,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低下头没有说话。 庄安见她不说话,没什么好再诘问的了,便也懒得同她纠缠,只是冷声吩咐道:“去祠堂先跪一个时辰,再将《女诫》抄上三遍,何时抄好何时再准用膳。” 庄蘅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本就跪得头晕眼花,腹中饥饿无比,刚想歇歇,但一想到不把《女诫》抄完就不能用膳,只能怨气冲天地让芙蕖立刻替自己磨墨。 她抄完一遍手便酸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只能用笔写下庄安和周氏的姓名,然后在上头忿忿地打了几个大大的叉。 芙蕖看到后赶紧道:“小姐,赶紧把这张纸给我烧掉,莫要给旁人看见了。” 庄蘅委屈道:“芙蕖,我饿了,身上没有力气,写不动字。” 芙蕖偷偷将装糕点的碟子拿了过来,庄蘅赶紧吃了好几块糕点,这才重新提起了笔,抄完了第二遍。 她边抄边想着如何逃跑之事,待全部抄完了之后,便吩咐芙蕖将纸张都整理好,一并呈给周氏,自己则又拿出了一张纸,在上头写写画画,准备制定自己的逃跑计划。 写了几个字后,她还是觉得先去用膳比较好,于是这便搁了笔,推门出去,冷不防碰见了庄非。 他应当是恰巧从门口过,看见庄蘅后,却没有如往常般径直走开,反而顿了顿,颇有些不自然道:“阿姐……还好吧?” 庄蘅心想,你还知道庄窈是你阿姐?想知道她好不好,你自己怎么不亲自去瞧瞧? 于是她格外冷淡道:“不大好。” 她厌恶他,已经显而易见了。 庄非看着她,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道:“罢了,你先去用膳吧。” 她说了声是,这便转身先离开了。 周氏和庄安就算再生她的气,却也没什么精力再去管教她。一来,眼下已是腊月,马上便要过年;二来,过完年后不久便是庄初的婚期,婚事相关大大小小的事宜都需一一操办。虽说庄初的这门婚事在外人看来并不大体面,但国公府需要这门婚事,自然需要用心准备。 于是庄蘅也能勉强躲过一劫,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腊月。 天愈发严寒,人便容易倦怠。她镇日在房中待着,完善自己的计划,白日一瞬便过去了。她早就忘了谢府之事,谢容与也好,谢容止也罢,她都再没想起过,只是时时挂心着庄窈。 谢容与其实最喜欢冬季,因为寒冷让人清醒。 按照他的计划,他根本无暇想起庄蘅。 金簪他都丢弃了,那么金簪的主人也并不重要了。 马上又是新年,一年过得太快,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只会觉得光阴格外紧迫,所以一切需要他费心记挂的人和事于他都是阻碍。 他在国公府内重新安插了眼线,以便盯着庄非的一举一动。因为他少掉了庄蘅这一双眼,所以他需要新的一双眼。 隆冬,他的伤势好转,只留下了一道疤痕,而那让他留下疤痕的赵王却已经没命了。他偶尔听侍医说起庄窈的情况并不大好,愁肠百结,忧思过甚,身心俱疲,兴许挺不到春日。他的那位堂兄一向同整个谢家一样,薄情寡义,没有对庄窈保留夫妻之间应有的情分,不仅没去看她一面,连伺候她的婢女都减半了。 侍医走后,他本在写字,却见一位婢女替 他端了茶,他再看看房中的几位婢女,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永远是陌生的一张脸,顿时觉得十分无趣,想了想,忽然吩咐道:“你们三个,从今日起便去堂嫂房中伺候吧。”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庄窈本来也不该有这份恻隐之心,所以他吩咐完后都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思来想去,大抵还是因为庄蘅。 他本来都准备不再去想她,自此同她清清楚楚地划清界限,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从那日起就应该不再纠缠。现下他却又因为她,居然特意派人去庄窈房中伺候她。 他不禁烦躁起来,蓦地搁下笔,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当晚,他便做了个格外真实的梦。 往日他常梦魇,梦里都是些幼时发生过的事情,梦里的他总是格外无助,以孩童之身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悲剧发生,尔后他便惊醒了。 今日不一样,梦里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姑娘,是庄蘅。 梦里他们又回到了她夜闯凝祥宫的那晚。 她正跪坐在他身上,搂住了他的脖颈,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阵阵清香和几丝略显甜腻的酒香。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就应该直接推开她,然后冷着脸把她扔出去,让她受到宫中的处罚,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处处包庇她。 但他却看见自己伸出了手,将手搭在了她的后颈上。他看着她那双眼,微微笑了,垂眸吻上了她的唇。 清香袭来的瞬间,唇上是一片温热的柔软,他的另一只手也往上抬了抬,但他并没有像自己所想那样推开她,反而摸索到了她襦裙上的系带,然后轻轻拉开了它。 他顿时便醒了。 谢容与不齿于自己梦中的情景。 他的所有行径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内心深处蓬勃的欲望。 丑时他惊醒,再也没有入睡。他睁着一双眼,脑中庄蘅的形象愈发深刻,挥之不去。 翌日晚,谢容与怕自己再做昨晚那样莫名其妙的梦,特意让婢女给自己点了梦甜香。等到香气笼罩他周围时,他便阖上了眼。 谁知梦中的人没有变,还是庄蘅。 曾经他很厌恶自己常常梦魇,这会让他感到无力和恼怒,但此刻他居然更想庄蘅从自己的梦中消失,让他回到阴郁的幼时。 但庄蘅并没有离开。 梦中的场景是那日在沈府,她落水之时。 他在阁楼之上,看着她拿着那枝荷花掉进了明湖之中,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救她,就让她沉在湖底。 他现在最后悔的便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了恻隐之念。 但身体似乎并不受他意念的控制。他最终还是进了明湖里,去救她,替她拢起在荷塘中不停飘荡的发。 梦里的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连那双眼眸似乎都透着水汽,她对着他微笑道:“谢侍郎,你还是来救我了。” 谢容与于是再次惊醒。 他还是来救她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后悔屡次救了她,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救下她。 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要更诚实,他还是没办法抵抗内心深处最诚实的欲望。 翌日,国公府里安插的眼线回了趟谢府,同他禀报近日庄非在国公府的动作,他难得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吩咐道:“看着他便好,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那人道:“是。” “退下吧。” 那人正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冷不防开口道:“对了,除了庄非,你再帮我看着一个人。” 第39章 “侍郎请吩咐。” “帮我看着庄蘅。不过不是监视,只是替我看看,她都在做些什么。” 快到正月,庄蘅整个人都有些懒散。 她最近不大出房门,但偶然出房门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或者说,更像是有一只鬼,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它阴湿、不言不语,喜欢在暗处窥探,她想摆脱它却摆脱不掉,直到它已经成了她身后的影子,直到它一直纠缠着她,从而和她无法分离。 她有些不寒而栗。 之前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谢府之时。那时候谢容与在她身边,所以她会有种被他在暗中窥视的恐惧感。 但现下谢容与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在国公府,为何还会有这种荒谬但真实的感觉? 她不明白,心底暗暗纳罕,仔细看看周遭,却好像又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她找不出原由,只能怪自己太过敏感多疑,恐怕是受谢容与毒害太深。 但她并不知道,她在国公府中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一个月去一次谢府,向谢容与禀报国公府的情况。 他听着那人说着庄非的一举一动,却有些听不进去,打断道:“若无可疑举动,这些琐碎之事都不必告诉我。” “是。” “庄蘅呢?” “四小姐这些日子并不大喜欢出房门,偶尔出去,也是在府中闲逛半个时辰后便又回去了。” “府中众人无人苛责她吧?” “府中皆忙着三小姐的婚事,应接不暇,四小姐倒也清闲。” 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没开口。 那人却递上一只耳珰,对他道:“四小姐的这只耳珰丢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侍郎之前一直吩咐我,让我凡事都要细致,我便将它捡了,不知这是否对侍郎有用。” 他接过那只琉璃耳珰,才发现自己从没见她戴过。他思索片刻,将耳珰握紧,淡淡道:“也好,那我便暂且留着吧。你差事做得不错,往后也要如此细致谨慎的才好。” “对了,她胆子有些小,你看着她时小心些,莫要吓着她。” 那人应了,行礼后离去。 谢容与将耳珰收了起来,仍如往常一样在正月的风雪中繁忙度日。 只是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常常走神,面前出现的是国公府的一草一木,他想象着庄蘅是如何推开房门,在雪中撑伞;如何在房中上妆,细细描眉或是扑粉。 在国公府的眼线一月才能来一次,但他内心渴慕听到她行踪的欲望已经愈发强烈。 他觉得这不大对劲。 之前他明明已经想好,同她划清界限,断个干净。 他以为她根本不重要,他对她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趣。 但现在看来,他完全错了。 他想要得到她的欲念难熄。 那他也没必要克制欲望。 谢容与推开窗,窗外是茂密的匍地柏,一个月前他曾将金簪扔在了这里。 他站在窗边,转头吩咐婢女道:“将这匍地柏除去,将我的金簪找回来。” 第31章 新年我来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从节前除夕当日,国公府上下一直都忙碌不停。从之前的扫尘、祭灶,到今日众人忙着去祠堂祭祖,庄蘅其实并不大能帮上忙。国公府里的许多热闹其实同她并没什么关系,于是她只能跟在众人后头,看似忙碌,其实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除夕当日,她穿了件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往日里她不大穿红色的衣裳,总觉得有些招摇,但今日芙蕖说穿红色喜庆,她便也穿了。 往日国公府里吃年饭时还算比较热闹,但平日里最善于奉承周氏和庄安的庄初已经没了这个心思,装扮得也格外朴素,神情木木的,一句话都没说。 庄蘅虽然怕尴尬,但对着周氏和庄安这种人,也没什么捧场的必要。正好吃年饭是一整年最丰盛的时候,她便埋头苦吃,根本不去管这格外诡异的氛围。 庄非虽说一向懂规矩,但他本人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又寡言少语,于是也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上。 府中其余的几个及冠的公子瞅着这气氛,倒也不知说什么好。 周氏看着众人皆无喜庆的意味,心下恼怒,只觉得是众人不给她脸,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挑了个软柿子捏,“今日是除夕,我本 不想说什么的。但四姑娘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一年到头,吃年饭时连句喜庆话都不肯说,只知道把头埋在碗里。” 庄蘅差点噎住了,心想,我说些喜庆话恭祝你,你也不觉得瘆得慌吗? 她把筷子搁下来,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面无表情地道:“愿高堂岁岁欢愉,年年胜意,家宅和乐,万事皆兴。” 她这一套是从谢容与那儿学来的。 她有时候很佩服谢容与。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格外从容的,有时候旁人越怒,他倒越是淡定,旁人越是在意,他越是敷衍轻蔑。 所以周氏越心中有气,她越要显得没走心。 果然,跟着反派学习,也是卓有成效的,周氏果然黑了脸,因为觉得那“家宅和乐”听着总不像是祝福,反而像是讽刺。 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转头对着庄安道:“咱们府上也是有喜事的,等这年一过,三姑娘便要嫁进李家了。” 庄蘅蹙眉,心想她还真是杀人诛心,庄初是她亲女儿,明明知道她不开心,却还要在吃年饭的时候提起这种事情。 庄初果然白了脸,却什么也没说。 这一顿饭众人皆吃得食之无味。 除夕要守岁,各个房中皆灯火通明。 庄蘅欢快地跑回自己房中,想着长夜漫漫,她便拉着芙蕖和房中的几个婢女一起玩牌。 她性子最是温和,同下人们相处也是有说有笑,不爱端架子,于是婢女们们都爱同她玩闹。这会子连庄窈房中最有头有脸的婢女都来了,说要同她们一起玩牌。 庄蘅转念一想,便对她道:“那你也去把三姐姐叫来吧,酒都温好了,她来正好热热地喝。” 她道:“恐怕我们小姐不愿来。” “罢了,我亲自去请她好了。” 她披了衣裳,出了房门,却又碰见了庄非。她有些诧异,“三哥?” 庄非手中拿着一个红封套,应当是准备给她的馈岁钱。他递过去给了她,她接过来,道了声谢。 他看着她,慢慢道:“过了年,你三姐姐的婚事便要到了,恐怕你的婚期也要定了。等嫁进谢府,若真有何事,同我说便好。” 庄蘅哦了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同他说?同他说又有何用?明明她的婚事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于是她不以为意,只是应了声。 庄非倒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道:“罢了,你去吧。” 她点头,转身离开,往庄初房中去。 进了房,她便看见庄初一个人在房中坐着发愣,她唤道:“三姐姐,同我们一起玩牌吧,长夜漫漫,总得这么打发才好。芙蕖温了酒,还有新烤的鹿肉,我房中正热闹呢。” 庄初虽诧异她会特意来唤自己过去,但嘴上还是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庄蘅知道这是她在国公府过得最后一个年,自然不忍心看她如此冷冷清清,便上前道:“走吧三姐姐,一个人多无趣呀,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 庄初不好意思直接答应,总觉得会显得自己很愿意同她亲近,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终于同意了,两人便一同去了庄蘅房中。 房中的几个婢女,有庄蘅身边的,譬如芙蕖,有庄初身边的,还有位在庄非身边伺候的豆蔻。几个人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于是便趁着这除夕,玩闹着直到东方既白,这才收拾了残局各自回去。 国公府一直有上门拜访几家关系较近的府邸的习惯,只是庄蘅是不得宠的庶女,再怎么样也不必她出面陪同,反倒是庄初,明明情绪不佳,却还是要陪着笑脸同周氏和庄安去各家府上联络关系。 一晃眼到了十五的元宵,这天早晨,庄安说要去谢府拜访,特意吩咐让庄蘅一同去。 庄蘅知道这两家必定是要联络的,只是她并不想去谢府。一来,她知道阿姐身子不好,去了也只会让自己更难受,所以逃避着不愿去;二来,她不想见到谢容与和谢容止等一众人,更不想看见两家彼此勾结的模样,便同庄安说自己病了,不能去谢府。 庄安虽心中甚是不快,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了她几句,便让芙蕖在府中好好伺候她养病了。 结果庄安同周氏两人一去便是一天,直到下午都没回来,庄蘅问了问,原来是谢府留着他们在府上饮茶听戏。据说是谢府上也来了位贵客,谢府便好好招待着,连着他们也作陪,恐怕要等晚上听完戏才会回来。 第40章 庄蘅眼睛一亮,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去看花灯。 京中元宵一直有赏花灯的习俗,彼时人人皆出府,去最热闹的东市上欣赏这火树银花的壮丽。 她对芙蕖道:“爹爹和夫人都不回来,府中也无人可以管着咱们,不如咱们出府去东市上看花灯吧。” 芙蕖虽然担心,但见庄蘅格外向往,便也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奴婢陪着小姐。只是小姐想好如何去东市了吗?” 庄蘅想了想,“走着去?应当不是很远吧?” 于是两人便偷偷从府中溜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庄初。 她抱着手,瞥了眼鬼鬼祟祟的两人,“做什么呢?又要出去?” 庄蘅现在已经并不惧怕庄初了。她发现她的本性其实并没有原书中描述的那样恶毒,除了最开始对她有些恶意外,她都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那时她兴许受周氏的影响很大,现下清醒了,却也真的像她的三姐姐了。 庄蘅有些尴尬地笑了声,“三姐姐,你没在房中休息呀。” 她哼了声,“要去看花灯?我劝你快一些回来,若是被爹爹他们发现了,我这次可不帮你了。” 于是两人便速速出了府,往东市走。 芙蕖认得路,这路上人多,大多也是往东市去的。 庄蘅走了一阵,担忧时间紧迫,便对芙蕖道:“若是咱们能乘马车去便好了,这样也不必这么心急了。” 她正说着,身后却传来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的辘辘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往两边躲避着,庄蘅也下意识地同芙蕖一起往旁边去,却不成想那声音却在自己身边停止了。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在自己身边停下的马车。 这马车看着便知尊贵,以金桐叶为装饰,不是亲王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总之,都是她不能轻易招惹之人。 她正疑惑着,车内以丝绸制成的软帘却随风飘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在她面前停下。 那只手她认得,或者说,再熟悉不过。 庄蘅下意识地后退,但下一刻,软帘却被彻底掀开,车内坐着的那位身份尊贵的上位者正淡淡垂眸看着她。 是谢容与。 她静静看着他,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并不想看见他,为了躲他都装病不去谢府了,可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她更不明白的是,上次她都那样出言讽刺他了,他到底是为何还会对她有兴趣? 她真的不明白他的意图。 她还是全了礼数,行了礼,“见过谢侍郎。” 谢容与却并没有理睬她虚与委蛇的礼数,只是吐出两个字,“上来。” 庄蘅身上冒汗,“不必了,谢侍郎想必是有要事吧,我便不多加耽搁了。” 他确实是有要事,就是专程来接她。 方才国公府中的眼线才同他提起,庄蘅和芙蕖出了府。 他不用想便知道,她一定是要去东市赏花灯。 她用不了马车,所以,她是准备……走着去? 还真 真有恒心。 于是他立刻让人备马车,一路从国公府往东市去,果然便在这里看见了庄蘅。 她的态度他早就料到了,他浑然不在意。 即便她如此抗拒,他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将手悬在半空,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知道,凡事我都不喜欢说第二遍。” 庄蘅上下两难,仰头看着他道:“谢侍郎又不知我要去何处……” “你怎么肯定,我不知道?” 她的一切他都清楚,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可庄蘅还是犹豫着。 犹豫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再同他有何纠缠。 但若是能乘马车前去,却也更快。 最后她还是一咬牙道:“我还是不劳烦谢侍郎了吧。” 谢容与的声音冷了冷,“庄蘅,不过是捎带你一路罢了,你是觉得我对你另有所图?你若不上,我可以让这马车一路跟着你。” 她咬唇,无奈,最终只能慢吞吞道:“那便劳烦侍郎了。” 芙蕖去了外头的车舆,同车夫坐在一处。她看向仍然伸出的那只手,一咬牙,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心,他却已经反手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严丝合缝的相握。不同于往日,今日他的手并没有那么冰凉,反而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灼热? 人应当只有在兴奋之时才会如此吧? 庄蘅不大明白,却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她还没站稳,马车便已经向东市行了。她没什么坐马车的经验,这马车平日里是专供谢容与一人的,车内又有些狭小,她这便要跌过去。谢容与却已经眼疾手快地伸手,索性直接将她拉向自己。 庄蘅本能地坐在了他的身上,刚要挣扎着起身,他却已经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扣住了她,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没放。 他看向她,在她耳边淡淡道:“乖乖坐着。这马车有些小,庄四小姐受累了。” 庄蘅只能十分不自在地在他身上继续坐着。她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挣脱不得。 她百思不得其解,乖乖坐着便罢了,还要牵着手是要做什么? 她又不能跳窗跑了。 她不得已靠在他的身上,脑袋抵着他之前受伤的左肩。她不由自主地想,也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毕竟伤得那样重,又被她狠狠地捅了两次。若是没好的话,她这样抵着,恐怕会有些疼吧。 尔后她便在心里指责自己,心疼他做什么?这还不是他自己造的孽,她又没想真的捅他的伤口。疼又怎么样?谁让他之前那么对自己?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不由自主地便将脑袋从他的左肩轻轻移开。 谢容与本来静静地嗅着怀中庄蘅的清香,却忽然发现她动作极轻地将脑袋从他的左肩移开了。他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庄四小姐这是在……心疼我么?” 庄蘅刚想反驳,却已经被他用手轻轻摁了回去,“我这伤已经好了,难得你挂记,继续靠着吧。”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重重地重新抵上了他的左肩。 她才没有心疼他呢。 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问道:“谢侍郎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又怎么知道我要去何处?” 他叹道:“我说的话,你还是一直没记在心上。你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之前说过。” “你……”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心知肚明,可我改不了,你也清楚。逼着你拿着匕首的事我可以不去做,但让我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不大可能。” 于是庄蘅也缄默了。 她心里惊讶的是,他居然会说“逼着你拿着匕首的事我可以不去做”。 他并不像是会为了她而改变的人。 除非她在他心中,真的有那么一些,重要。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东市。 庄蘅下了马车,正准备同他道别,却发现他也下了马车。 她惊讶道:“谢侍郎你……” 他却直接打断她,“你想走着回国公府么?若是,那我便回去。” 庄蘅咬唇,立刻闭嘴了。 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只是赏花灯罢了。 于是她便继续一路往前走。 东市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花灯。 庄蘅看得兴奋有趣,渐渐忘了身边还有个谢容与。 正巧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庄蘅便停下试戴那些格外精美的面具。 她走得有些快,一转头,谢容与已经不见了。她便一边候在此处等,一边继续试戴面具。 她正试戴着一个木质面具,刚戴上,透过这面具到处乱看,正觉得有趣,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将她的面具摘了下来。 是谢容与。 她愣了愣,呆呆地同他四目相对。 此处这么多人,他本来就没有跟过来,她还戴着面具,他却能一眼就认出来她。 他瞥了眼手中的面具,犀利道:“挑的不错,毫无观赏性。” 庄蘅撇嘴,正准备将面具放回去,却又听他道:“不过你若真是喜欢,买了也无妨。” 她哦了声,便又将面具拿了回来,问了那老者价钱如何。 听到高昂如此的价钱后,她摸了摸荷包,在心里算了算,还是准备将面具放下。 省些钱总有用处,面具嘛……她安慰自己,又不是不能自己做。 谢容与却轻嗤一声,伸手,将一块碎银递到她面前。 庄蘅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还要旁人救济,似乎不大好。 “不要?那也好,我瞧那处有个乞儿,不如便给他吧。” 下一刻,她便将碎银接了过去,“谢侍郎,你放心,我会还给你的。” 第41章 “还给我?四小姐不是已经打算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么?那便不必还了,省得你又要见我的面,惹得你心中不快。” 庄蘅抬头看着他,“我不明白,谢侍郎为何今日要出现在此处,为何要一路陪着我来东市?谢府中不是有贵客吗?” “确实。我也不大明白,我为何要在元宵这晚去我平日里最厌恶的东市,为何同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但原因其实显而易见,我来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第32章 金簪下次戴着它来见我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含含糊糊地哦了声。 这话让她怎么接。 他说他是为了见她一面,但庄蘅并不大相信。 他也不像是那种闲到无事可做的人,大晚上的出来一趟,就为了送她去赏花灯?然后再一路陪着她,就是为了送她回去?还赔了块碎银。 谢容与这种人,根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她也没觉得他会有闲情逸致陪着一个曾经捅了他多次的人。 于是她索性问道:“谢侍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容与看她一脸警觉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四小姐,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你难道觉得你有可让我有所图谋之处么?” 庄蘅平日里笨笨的,此时对着他倒是格外的牙尖嘴利,“我确实是不明白,我这么一个根本就不重要的人,怎么谢侍郎不仅派人日日盯着我,还特意过来接我呢。” 谢容与语塞片刻。庄蘅对着旁人总是温柔小意的模样,偏偏对着他,这辈子的聪明才智恐怕都用在讽刺他上了。 小姑娘却捏着面具,晃了晃手,“我要回去了。” 谢容与刚想说,好啊,你走着回去,我坐马车回,然后等着她服软,结果她却已经熟门熟路地往马车那边走了,甚至他觉得,若是他不跟上去,她能直接吩咐车夫只带她和芙蕖回国公府。 庄蘅先上了马车,待她坐稳后,便对着谢容与道:“马车有些小,谢侍郎坐吧。” 好一个反客为主。 谢容与冷笑一声,坐在了她的身侧。 一路上她都盯着那面具看,爱不释手,没看他一眼。 他不觉有些气闷,冷冷瞥了眼她手里的面具,犀利道:“方才那碎银还不如给街口的乞儿。 ” 庄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呆呆地拿着面具问道:“为何?” 他从她手中拿过面具,轻轻覆在她的脸上,“不好看。” 她本来就有一张芙蓉面,遮掩起来,并不大好。 庄蘅却并不大在乎,“好不好看都是其次,你不觉得戴上面具看人很不一样吗?很新奇。” 他不以为然,淡淡收手,将面具放下,“不一样?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戴不戴面具看人,人都是一样的。贪饕无厌,欲壑难填,唯利是图,这才是人的本性。” 庄蘅抬眸,愣愣地盯着他道:“谢侍郎,你为何会这样想?你幼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她在谢府待的那段日子,无论是谢麟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伤疤,还是谢府对他若有若无的防备和敌意,都让她觉得,他幼时在谢府一定发生过什么很不一般的事,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谢容与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是个恶人,我自己清楚,我幼时没发生过什么事,能够为我赎罪。不过是看人久了,才明白这个道理罢了。不过我看四小姐,似乎并不大明白。” “国公府也好,谢府也罢,不过都是一群没有人心的鬼魂。你的婚事是他们一手操办,且没有给你留任何余地。你若是还看不清,那便是愚蠢。” 庄蘅于是闭嘴,没再吭声。 过了片刻,马车在国公府门外停下,庄蘅正准备起身下车,却已经再次被他握住了手。 她刚想质问他又牵自己的手是为何,手心内却感受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她摊开去看,发现是一只琉璃耳珰。 “这是……” “看来你自己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庄蘅仔细端详这只琉璃耳珰,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丢的那只。她握住它,“谢侍郎从哪儿得的?还特意还给我。” 他看着她道:“这副耳珰,你倒是没在我面前戴过。我本来是想收起来的,但后来想想,还是想看看到你戴这副耳珰的模样,今日便带过来还给你。” 庄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你明白要怎么做了吧?” 她困惑,小声道:“怎么做?” “下次戴着它,来见我。” 庄蘅听了这话,莫名有些局促起来,握着这只耳珰,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却已经道:“你阿姐如今的病情倒还稳定,你若想了解她的情况,大可写信过来。她房中的婢女我多拨了几个,都是之前在我身边的,定能伺候好她,你也不必忧心。”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起庄初,他并不像是会有仁心关切旁人的人,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堂嫂。 其实在谢容与心中,庄初是庄蘅阿姐的身份远比是他堂嫂的身份重要。 如果她只是谢道全的妻,那么她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兴趣过问。但既然她也是庄蘅的阿姐,那他便有这份心思去多照拂她一些。 只是她似乎,不会明白。 她略显局促地道谢,正准备下马车,他最后丢下一句道:“若你觉得府中有人盯着你,也无需害怕,就当是我在看着你。” 她应了声,拢了拢袖,向他微微行礼,这便下了马车,同芙蕖一起往国公府去。 回了国公府,她盯着那只耳珰冥思苦想,却不记得自己是在哪儿丢的,是谁有可能会捡到它,又有谁会在这国公府中盯着她。 她最终只能苦恼地将耳珰重新收了起来,慢慢叹了口气。 过了元宵,国公府内却并没有重新变得清闲起来。 庄初的婚事愈发近了,但除了庄安和周氏,似乎没有人能真正替她感到喜悦。 待嫁的少女并不感到欣喜,但这婚事还是要继续筹备。 话说回来,庄初要嫁的李家其实还同庄蘅有些关系。之前死了的李栩便是这李家同在京城的一脉分支,他与庄蘅沾亲带故,于是整个李家也可都算是同她沾亲带故。 庄蘅有着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觉得李栩都是这样,那么整个李家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已经请期完毕,但这日李家长辈还是上了国公府的门,说是要谈论婚事的筹备。 国公府对李家人格外尊敬,府中子女皆出面,规规矩矩地接待。 庄蘅跟在众人身后,坐在正堂,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本以为庄初嫁过去是下嫁,谁知李家众人皆对这门婚事挑剔万分,颇有些看不上庄初的意味。 庄蘅心想,她三姐姐好歹也是京城八风不动的名门闺秀典范,无论是从样貌、家世还是个人仪态来看,都无可挑剔,整个国公府最拿的出手的姑娘恐怕也就是庄初了。 于是她心里有些愤怒,四处看了看,府中众人却皆木着一张脸。再看看周氏和庄安,皆不以为意地陪笑。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此时对方挑剔庄初,若他们不拿出些强硬的态度,那么日后等庄初嫁过去后,处境只会更难堪。但他们并不在乎。 庄初上前替那几位端茶,其中一位妇人道:“既然为妾,那便更需乖顺,洗手作羹汤之事更是责无旁贷,更莫要说此时端茶了。” 庄初分外尴尬,立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尔后他们便自顾自饮茶,也无人让她退下,她便只能继续站着。 庄蘅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管其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前头,对庄初道:“三姐姐,咱们去庖厨里看看那糕点做好了没有。” 庄初感激地应了声好,那几人却皆蹙眉,格外不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庄蘅,“这便是四小姐?” 今时不同往日,国公府如今基本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府中子女唯有庄非可堪重用,而李家却是如日中天,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他们不满,庄安和周氏立刻察言观色,陪笑道:“是。这四姑娘一向没规矩惯了,还请诸位见谅。” 尔后两人便立刻厉声对庄蘅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下去?” 庄蘅没说话,拉住了庄初的手腕,“是,我这便同三姐姐一起下去。” “站住!你要带着你三姐姐做什么?你没看见府中来了贵客吗?”庄安严词厉色道,“你自己去祠堂罚跪。” 庄蘅还想说什么,庄初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她只能理了理衣裳,准备去祠堂,却听身后那妇人道:“国公府的四小姐本事倒是格外大,也不知是否是同咱们李家结了仇。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可要好好同四小姐求求情。” 庄蘅困惑,转身道:“我斗胆问一句,夫人这是何意?” 那妇人却笑着对庄安和周氏道:“你们二人恐怕还不知吧。咱们李家有个孩子叫李栩,同四小姐沾亲带故,可以以兄妹相称,这点你们也是清楚的。但这孩子前些日子去了,据说是有人寻仇,在谢府外要了他的命,至今这人也没有找到。这便罢了,我本也不想说些什么,只是李家后来托人打听到,那日他出府便是要去谢府寻暂时借住的四小姐,他可是死在她面前的。所以李栩的死,到底同她有些关系。如今见了咱们,她不仅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反倒是处处不尊重,桀骜跋扈,真不知国公府怎么如此教导子女的。” 第42章 她说的话大部分属实,但庄蘅知道,那日杀了李栩的人是谢容与。只不过他有通天的本事,才能在杀了李栩后安然无恙。 一时府中众人都惊了惊,庄安气得脸色发青,颤抖着手指着她道:“跪下!” 周氏也道:“你竟然如此大胆!如今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庄蘅知道,如果自己同他们说,李栩是谢容与杀的,那她便可以轻轻松松地 同此事撇清关系。 但她犹豫片刻,还是抿唇,没有将此事说出去。 不知为何,她还是不愿意直接将谢容与供出去,因为这肯定会对他不利。 那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庄蘅慢慢跪了下去,也没吭声。 庄安道:“还不快认错?” 庄蘅却还是冷着脸,没有说话。 庄非却忽然起身,对着庄安道:“爹爹,她不懂事,这事又过了些日子,便算了吧。” 庄安看也没看他一眼,“你住嘴。” 庄蘅本来想像之前那般忍气吞声一回便罢了,她前些日子都想好了日后要逃跑,现下更应该谨言慎行、不惹怒庄安和周氏才对。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像谢容与那般淡定从容,因为谢容与有能力有手段,他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可以狠狠报复那些人。而她做不到。 她不吐不快,索性直接对着庄安道:“我不明白爹爹为何总是这样。阿姐生产,你不许我去陪着她,连她是生是死都不关心。三姐姐也是,我本来以为爹爹素来疼爱三姐姐,婚事上至少也会对她多加照拂,谁知并没有,爹爹却想让他去做妾。李栩之事本就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他自己手段下流,得罪了不知什么人,是死是活本来也是他的命数。这句话爹爹说过阿姐,那对李栩不也一样适用吗?既然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认错?就因为他们是李家人,所以无论如何,我和三姐姐都要低头吗?” 庄安被气得一怔,生怕她再在李家人面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语,赶忙道:“来人,带她下去,把她关进祠堂。” 庄蘅却霍然起身,直接道:“不必旁人带我去,我自己会走。” 尔后她狠狠瞪了庄安一眼,自己往祠堂去。 她刚进了祠堂,便听到外边落了锁。 人的本能确实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正如谢容与所言。但有的时候,明知道这么做不对,想过后果还是会去做,庄蘅把这种错误称之为清醒的愚蠢,譬如此刻。 她不吐不快的后果就是要被关在此处,不知多久。 她在祠堂整整被关了一日,午膳时有人送了膳食过来,她松了口气,但等到晚膳,却再也没有人来了。 庄蘅饥肠辘辘,欲哭无泪,心里将庄安痛骂几遍。祠堂里阴冷,这几日正好是倒春寒,她在祠堂里冷得瑟瑟发抖,却只能坐在地上打瞌睡。 半夜,她忽然听到祠堂外有动静,顿时便惊醒了。 她大着胆子往外走,祠堂西侧的窗户被人打开了,留下的却只有一块帕子。 她把帕子打开,里头赫然出现的,是她失而复得的金簪。 于是,还给她这把金簪的人,也显而易见了。 第33章 宅院留下,陪你过夜 庄蘅抱着那只自己那只失而复得的金簪在地上睡了一夜。 这支金簪一定是谢容与让人送给她的,而那个人一定是之前盯着自己的人。 送金簪回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大概就是告诉她:他知道此事了。 所以,他大概会来救她。 庄蘅是个特别怂、很没骨气的小姑娘,她当时抱着金簪就想,如果这次谢容与能救她出去,她以后一定不会阴阳怪气地同他说话了。 她保证。 反派还是很有用的,因为反派强大。 从始至终,能救她的除了她自己,大概也就只有谢容与了。 其实不用管他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能出去不就好了吗。她宁愿和谢容与同乘一辆马车,宁愿被他握着手,也不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阴冷的祠堂里待着。 不过,方才谢容与要是能让那个人送床被褥过来,再加点糕点就好了。她已经又饿又冷,挨了好几个时辰了。 有时候庄蘅会很悲催地想,自己恐怕穿的是个虐文,而她就是虐文里的悲催女配。 她冷得发抖,把金簪揣进了自己怀里,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了,结果最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她便发现自己有些鼻塞,揉了揉眼,却仿佛闻到了早膳的香气。 庄蘅饿得目光呆滞,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去用膳啊。 她再也不想在祠堂待了。 更何况她总觉得祠堂有些阴森,待久了总觉得不寒而栗。 她在祠堂门内坐着,就这么又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等到快要绝望,终于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一下便站了起来,瞪大眼看着祠堂的那扇门。 门被打开,是庄非。 他的目光在妹妹的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发现她冷得脸色发白,整个人似乎都站不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才道:“谢侍郎方才派人来府上,说是谢府那边需要你去一趟,爹爹便让我来放你出去,只是他让我告诉你,从谢府回来后,该有的惩罚不会少,你也只能躲得了一时。” 庄蘅根本不在意他的后半句话,只是想,让她去谢府吗?那这一定是个借口。 谢府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她过去呢,除非是因为庄窈。所以为了把她救出来,大概也只能用这个借口了吧。 于是她很乖觉地没去问“什么事”,只是很乖巧地点头道:“三哥,我能先用膳后再去谢府吗?” 她是真的饥肠辘辘,连去谢府的劲儿都没有。 “爹爹还在气头上,你三姐姐如今还被罚在房中抄书,到现在也没被放出来。你若要用早膳,那我便让人送进你房中。若你去正堂用早膳被爹爹看见,再让他动怒,对大家都不好。” 庄蘅点头,“好。” 于是她一溜烟回了房,大快朵颐。 等用完早膳,芙蕖在她身旁担忧道:“小姐,咱们真要去谢府吗?” “当然了,不去我就得在祠堂待着。这是个缓兵之计,去谢府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因为等我过去几日,爹爹就会忘了这件事,至少我就不用被罚跪了。” 芙蕖似懂非懂地点头,尔后两人这便准备出府。她出府前去同庄安行礼时,发现他的脸色黑如香炉中的香灰。 庄蘅不敢看他仿佛能杀了自己的眼神,一溜烟出了国公府。待走到府外,她便看见了一辆马车。 不过同上次的马车不同,这一辆明显没那么煊赫张扬,要低调的多,好像也宽敞许多。 她没觉得会有人在上头,只当是谢家派来来接她过去的马车,结果刚走上去,便赫然发现马车里坐着个人。 谢容与抬眸,“这辆马车如何?我看着似乎是更宽敞些。” 庄蘅心想,其实如果我一个人坐,可能更宽敞。 她不过是去一趟谢府罢了,他似乎也没有必要亲自来接自己吧,真真奇怪。 但她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对谢容与温和、乖顺一些。今天她一定要始终保持着感激涕零的态度。 于是她罕见地很乖顺道:“谢侍郎,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随意道:“今日陛下不上朝,我也难得得了个清闲,实在无事可做,便勉为其难地来接你。” 勉为其难? 庄蘅在心里哼了声,没理会,熟门熟路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刚坐定,忽然她道:“谢侍郎,昨夜给我送金簪的人是谁?” “同你有何关系?” “我有些好奇,所以想问问。” 他话说得却犀利,“我若告诉你了,说不定哪日你便把这个人给供出去了。庄蘅,你对我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本事我早有领教,你始乱终弃的本事更是不遑多让,在这一点上,你还想让我相信你么?” 他说的话里隐隐透着控诉的委屈,庄蘅却觉得自己更委屈,她只是随口问问是谁,他若真不告诉自己便罢了,还来指责她,说的她好似是个负心女。 天地良心,他们两个人既没有任何承诺,更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什么时候始乱 终弃了。明明从始至终狠狠拿捏着她的人是他,他逼着自己,动不动就动刀子,还不许自己离他远一些了。 她想替自己辩解,却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今日的主题是感激涕零,她提醒自己。 于是她弱弱道:“不说便罢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嘛。” “你只需知道,那个人在国公府,就相当于我在国公府。” “那昨日李家的事你也知道了?” 谢容与垂眸理着自己的衣袖,口中道:“说到李家,我倒是有些惊诧。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同李家人说,李栩是我杀的,结果你倒是没说出来。所以你是不小心忘了,还是特意替我遮掩的?” 第43章 庄蘅颇不自然道:“遮掩?那倒没有吧……” 他抬眸,盯着她,威胁道:“庄蘅,好好说话,否则我现在便把你扔下去。” “谢侍郎需要我替你遮掩吗?我只是觉得把你供出去……不大好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却笑了声,算是放过她了,“我还真是颇为欣慰,以四小姐往日背信弃义的手段,我以为你会立刻同李家人说,李栩是我杀的。” 有时候谢容与都惊诧于自己对庄蘅的包容。 他在知道她没有把自己供出去后,内心格外满意欣慰,总觉得自己救的人好歹没有那般全无心肝,于是连夜差人将金簪送了过去,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送完他便有些后悔。兴许只是他自己在感动,兴许庄蘅只是忘了把自己供出去,所以他为何要上赶着去关心她? 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庄蘅这么一点忠诚而感动了?忠诚在他这里好像应当是最基本的准则,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他却可以原谅。 他心里颇为厌恶自己的行为以及对庄蘅的宽容,于是也不愿再谈及此事,只是伸手道:“给我。” 庄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道:“给什么?” “金簪。” “可是……这是我的呀。” “你的?那是谁把它丢在藏书阁上的?把它妥善保管到现在的人是我,如今这金簪也应当是我的。” 她有些心疼,弱弱道:“可是这金簪多贵重呀。” 更何况当初是谁说的,金簪早就丢了。他撒了谎,背地里其实早就觊觎她的金簪了。 这沾上了他的血的金簪,他也是真不忌讳。 他淡淡瞥了眼她一眼,她便只能闭嘴,慢吞吞地将金簪从怀里拿出来,慢吞吞地交到了他的手里。 金簪刚碰到他的手心,她便想收手,却被他握住了手。 她乖乖给他握着,因为她并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琉璃耳珰,你怎么没戴?” 她想起来了,上次他说让她戴着那一对琉璃耳珰来见他。 她将手抽回去,“我刚被放出来,实在是没有心思梳妆。” “那是怪我,应当昨日晚上便潜进国公府放你出来。” 他话说得讽刺,她却听不明白,还很体贴道:“那倒是不用了。不过昨夜谢侍郎应当让人送床被褥给我的,祠堂里可阴冷了。” 他轻嗤一声,没再开口,只是将金簪收好。 庄蘅偷看了眼外头,却发现不大对劲,“谢侍郎,我们不是要去谢府吗?” “谢府?我无缘无故带你回谢府做什么?你是真不怕让旁人瞧见,让他们觉得你我二人有何瓜葛?” “可是……” “可是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在祠堂里待着?” “可是……咱们要去哪儿?” 他瞥了她一眼,“你在担心什么?是怕我带着你潜逃私奔?” 她立刻道:“我不要同你私奔。” “谁又说要带着你了?四小姐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 庄蘅撇嘴,只能不继续问下去,毕竟等马车停下,她自然便能知道要到哪儿去了。 马车行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停下,庄蘅看了几眼,没动弹。 谢容与道:“还不下去?” 她心里很疑惑,但还是下了马车。她跟在谢容与身后进了那宅院,问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西市的别处宅院。” “为何带我来这儿?” “因为这京城之大,如今却没一处可以容你落脚,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把你带到这儿来。”他看着她道,“对了,知道这处宅院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若是我日后发现是你走漏了风声,我定饶不了你。” 庄蘅哦了声。 原来是要让她住在这儿啊。 “既然你来了,那也不能白来一趟,这里有个人,要你见一面。” 她撇嘴,就知道他绝对不会那么好心,真的准备让自己白白住在这里。 但既然这里是人家的地界,她也不好说“不”,只能忍辱负重地点头答应了,跟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又进了一间房。 结果一眼便看见了一位姑娘被束缚在椅上。 庄蘅瞪大眼看了几眼,“素梅?” 她是国公府在庖厨的婢女,之前两人见过几次面,这会庄蘅也是看了半晌才能认出来。 她对着谢容与道:“她怎么了?你为何要这么对她?” 谢容与面无表情看着她道:“你也认出来了?国公府的人做事,手段一向拙劣,一个在国公府庖厨做活的婢女,也敢直接往谢府塞,生怕我认不出。” 庄蘅愣了愣,对着素梅道:“为何?是国公府的谁派你去的?你为何要答应他们?” “我来替她回答,国公府的谁派她来的并不重要,无论是你三哥,还是你爹爹,都没有区别。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打算如何处置她?”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你觉得我身边会留着一个细作么?” 庄蘅激动道:“你要杀了她?怎么可以这样?” 说完她看了看谢容与的眼神,便把脑袋缩了缩。 她在他面前还是要安分些,说不定他一不高兴,连着她和素梅都得一起没命。 他轻哼一声,“我身边留着一个你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若是再养着一位奸细,我还要不要命了?看来庄四小姐确实对我的性命毫不关心啊。” 庄蘅急了,解释道:“谢侍郎你福大命大,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再说了,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是细作?” 他点头,“那好,我问她她一直不肯说,你便来替我问问。若你再问不出,就莫怪我要用刑了。” 庄蘅立刻走到素梅身边,对着她急切道:“素梅,我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人,你快跟我说说。” 素梅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她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你快同我说呀,素梅,他这个人很有手段的,你再不说,命都会没的。他之前还经常拿着匕首威胁我呢,真的很可怕的。他之前还当着我的面把一个人杀死了,我记到现在,我真的不骗你。你悄悄告诉我,我替你去求情,应当能留着命。可是你若是一直不肯说,他就会杀了你的。” 她以为谢容与听不见,然而他却把她对自己的埋怨听得清清楚楚。 有手段?威胁?可怕? 字字句句都很幽怨,看来自己在她心里就是这样。 谢容与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脑中却在疯狂思索。 看来他一开始给庄蘅留下的印象确实不大好,否则她也不会到现在对他的印象都只是,穷凶极恶之人。 一步错,后来再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 他正想着,却看见庄蘅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小心翼翼道:“你不会杀了她吧?” “四小姐,你能不能收收你无用的恻隐之心?告诉我,她说什么了?若是她还有用,我才可以留下她。” 庄蘅立刻道:“她是被国公府逼迫的。她有一个妹妹,得了重病,需要药钱来治病,国公府答应每月给她银两,让她妹妹能够治病。她说她刚被派去谢府便被你发现了,其实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尔后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所以她也不是有意的,她是被逼无奈的。再说了,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呀,对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没做又如何?其心可诛,留着也是个隐患。” 她忍不住急促道:“谢侍郎。” 他挑眉,“嗯?” 她立刻收了语气,好声好气道:“你就留她一命吧,她还有个妹妹呢。” 谢容与很难见到庄蘅如此温言软语地同自己说话,盯着她半晌,最终道:“留着她,倒也不是不可。” 面前小姑娘的眼眸立刻亮了,“谢侍郎,你真是太好了。” 他哼了声,走到素梅面前,对着她居高临下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但你传给国公府的消息,都得由我决定,日后你也只能听我一人的。若我日后发现你还有二心,那我便不会再留着你的命。” 素梅点了点头。 庄蘅忽然凑到他身边,“那她妹妹的药钱?” 谢容与把这小姑娘的脸推到一边,“我的银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国公府付得起,那便让他们继续付。等哪日国公府发现了,我再来付。这样可以了么,乐善好施的庄四小姐?” 她笑眯眯地乖乖点头。 说罢,他吩咐道:“把她放了,现下便带她回谢府,继续放在我房中伺候。” 尔后两人便出了房,沿着回廊往回走。 谢容与继续道:“这几日你便在此处住下,但记住,安分守己一些,等到了日子,我自然会送你回国公府。” “你记住,下次你就算是再被关进祠堂,我也不会有这等闲心去救你。” 第44章 她不解道:“为何?” “你在我的宅院上白吃白喝白住,方才又做了桩顺水人情,还准备我下次再救你么?你这盘算打得倒是妙,什么计谋全用在我身上了。” 庄蘅装作没听见,忽然找话题道:“这宅院,怎么没什么人呀?” “此处我不常来,闲置已久,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她心里嘀咕,闲置已久?这么一处大宅院,你不需要,那还不如送给我呢。 这样等我在和谢容止成亲前逃跑,我就可以把这宅院租赁出去,也能在这京城中继续存活下去了。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正如他方才所说,他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凭什么会送给她? “那……谢侍郎,你这几日不在此处住么?” “怎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你不在,这么一个大宅院,我同芙蕖两个人住着,着实有些骇人。” 他笑了声,颇有兴致地俯身,盯着她道:“怎么?你想要我留下来陪你?” “那你不如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便可以留下来陪你过夜。” 第34章 逝世哭好了便拉住我的手,起来 庄蘅:……你没事吧? 求你留下来陪我?我宁愿自己一个人住。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偏头,将话题转移开来,“哎,谢侍郎你看,落雨了。” 春雨霖霖的季节,雨水格外充沛,今日是个阴天,这会子便突然落了雨。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发髻,迈着小碎步进回廊里躲雨去了。 谢容与反应过来,看着她已经走远了的身影,这才发现她居然只顾着自己躲雨,居然根本没管他,也没回应他方才的话。 很好。 那他今夜便偏要在此处住下了。 于是戌时庄蘅用完膳出来时,便远远地发现谢容与还在。 他怎么又留下了? 还真是莫名其妙啊莫名其妙。 她明明没求着他留下,他不还是主动留下了。 晚间的风刮过来,吹得人身上发冷,庄蘅冻得一激灵,没再去想原由,便又回了房。 白日里她趁着谢容与没管她的空档,在这处宅院里好好逛了逛,这才发现这宅子中一草一木的布置都格外,特别。 特别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布置都很规矩、齐整、内敛,以至于给人一种隐隐的压抑感。而这一切的设计当然都出于谢容与之手,于是从这处宅院也可窥见他本人一二。 庄蘅总觉得他内心深处埋藏着什么秘密,而这秘密,大概与幼时的他有关。 但到底是什么呢,她还并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心想算了,这本来也同她无关,她又何必如此费心呢。 知道太多秘密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秘密还是他的。 这宅院没什么人,更没什么人气,她住着也觉得有些阴森,于是很早便回房入睡了,生怕自己睡得迟会遇到些什么骇人的事。 当天夜里下了大雨,房外电闪雷鸣,但庄蘅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她一旦入睡便会睡得格外香甜。也就是说,哪怕今日这雷劈到了房顶,她也仍会无知无觉地睡下去。 于是这雨,这雷电,并没有将她吵醒,她依然睡得无比香甜。 她在梦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拍门声,还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她没在意,疑心是自己听错,或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尔后她好似又听见有人在她身旁说话,还有人用手去推她,于是她吓得一激灵,猛地睁眼,却在黑暗中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她顿时睡意全无。 因为黑暗,所以她会对黑暗中潜藏的未知而感到恐惧。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看不清来者的脸。 这人到底是谁?他要做什么?要杀了她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脑中还在思考,身旁的人却已经伸手,将手放在她的腰下,准备将她打横抱起。 被抱起来的那一刻,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顺手拿起床榻边唯一的利器:一根玉簪。她甚至是熟门熟路地将玉簪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准备捅过去。 果然,这一套对谢容与做得多了,如今也熟悉多了。 然而那人看见她似乎要伤害自己,立刻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庄蘅急得冒汗,想也不想地便用另一只手将玉簪拿了过来,准备继续捅过去。 他却已经将她扔回床上了,不给她任何机会。 但她并没有想过放过他,也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却不想他没站稳,直接也倒在了床榻上。 庄蘅反应更快,握住玉簪直接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谁?” 被她抵住脖颈的人冷静开口,“庄蘅,你闹够了没?” “嗯?” 是谢容与? 她愣了愣,刚想把手放下后起身,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往前扯了扯。 她本能地向前,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她在他身上挣扎片刻,终于昏头昏脑地坐了起来。 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于是重新将玉簪抵回去,警惕道:“谢侍郎,你要做什么?” 大晚上的,他贸然闯进她一个姑娘的房间,还准备伸手抱着她离开,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在他身上坐着还不老实,一只手落在他的胸口,一只手放在他的脖颈处,身子还晃来晃去。 谢容与只觉得身上热了起来,于是伸手摁住了她的腰肢,略哑着声音警告道:“安分些。” 她却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明白她现下动作的危险性,只觉得他是到这个关头了还来管教她,心里便有些来气。于是她猛地往前挪了挪,上半身却贴近了些,将玉簪抵得更紧了,一双眼盯着他道:“夜闯闺房,不大好吧?谢侍郎,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谢容与其实并不想这么晚来找她。 只是半夜他听得谢府传来的紧急消息,便来叫庄蘅,让她同自己一起回谢府。 外头下着大雨,他在房外反复叩门,庄蘅却还是没醒。直到他的衣衫都沾了雨水,他终于忍无可忍,推门进去了。 谁知道就算是进去了,小姑娘还是没醒,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睡得分外香甜。 他唤道:“庄蘅,醒醒。” 但她还是没醒,只是听见了动静,有些不耐烦地蹙眉,翻了个身。 他伸手,又推了推她,“醒醒,起来,我要带 你回谢府。” 她还是没睁眼,只是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于是顺便拉住了他的手,让他不要再碰自己了。 他垂眸看着被牵住的那只手,暗暗想,她这时候还真是没什么防备心,睡不醒便算了,居然还迷迷糊糊地拉住了他的手。 这个习惯肯定要改。 如果今夜来的不是他呢? 如果来的是谢容止或是其他人呢? 在其他人面前睡得香甜,还主动去拉人家的手,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于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这便打横抱起了她,准备把她带出去。 谁知道她却醒了,在一瞬间便熟门熟路地拿起玉簪准备保护自己,于是这两人便莫名其妙地又统统上了床,最后还变成了如今这个不太文雅的姿势。 她散开了发髻,如墨的长发便自肩膀落下,垂在他的脸上,发尾来回移动着,让他有些发痒。 他想攥住她的发,把它们全部撩到脑后,露出她漂亮的脸。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伸手,将床榻边她的衣裳拿了过来,对着她道:“穿上。” 既然让她穿衣裳,那想必也没什么不轨的心思。庄蘅哦了声,慢吞吞地将玉簪收了回去,正准备将衣裳穿上,却发现他还在自己身边,于是颇有些尴尬道:“你看着我换,不大好吧?” 谢容与道:“急什么?我又看不见。” 但她既然不愿在他面前穿,那他也便宽容一回,不那么勉强她,起身,边整自己的衣裳,边向外走。 庄蘅想,到底要她做什么呢? 待她穿好了全部衣裳,拢了拢凌乱的发,推门出去,才发现他还在房外等着她。 暴雨如注,雨点迎面飞过来,他的身上都是水汽,却一动不动地迎着雨站立。 他看见她,开口道:“今日有急事,我不得不来寻你,现下同我回一趟谢府。” 庄蘅心下觉得不好,迟疑道:“不会是……我阿姐吧?” “是。” “她……” “还活着,只是情况不大妙。” 庄蘅没再说什么,心里焦急着,却只能跟着谢容与上了马车,往谢府去。 雨下得格外大,不知是她太过心急,还是这马车本就在雨中难行,她总觉得,过了很久都没到谢府。 谢容与偏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她几眼。 她应当很难过,很心焦,脸色都发白。 第45章 于是他忽然道:“你现下是想听那些安慰你的陈词滥调,还是想听我的心里话?” 她转头,看着他道:“心里话?” “话不大好听,但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她今日走或明日走,都不是你能改变的。” “很多年以前,我的身边也有人离开,我一开始只知道伤心,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悲伤和软弱是最无用的,于是我就开始恨自己的无力。” “为何?” “她走了,但你还活着,所以,她留下的所有遗憾、痛苦、爱、恨,都要由你一力承担。当你看见她的爱恨,便不可能不无动于衷。” “你的意思是,她如今的命运我无法改变,但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更重要的其实是为她做一些事,而不是只会伤心?” 他轻飘飘道:“倒还不算太笨。” “那……你身边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他顿了顿,只是道:“你无需知晓。只不过,她对我倒是很重要,以至于,我变成今日的模样。” 于是庄蘅便没再问下去,只是垂眸思索着什么。 他说得其实很对,虽然尖锐,但是却莫名让她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比那些陈词滥调确实有用多了。 终于到了谢府,庄蘅急急忙忙去了庄窈房中。 刚进去,她便看见婢女围了满屋,皆忙前忙后地服侍着庄窈,只是庄窈躺在床榻上,面色白如纸,看起来虚弱万分。 庄蘅赶紧过去,蹲在她身侧,拉着她的手轻轻唤道:“阿姐,我来了。” 庄窈睁眼,对她微笑道:“这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只怕国公府那边又要不高兴。” 她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你都这样了,我自然要来陪着你。国公府那边不会说什么的,是谢侍郎接我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你不要担心。” “泠泠,我也知道我自己不大好了,最后再留几句话给你,说完以后你便回国公府吧,不必再陪着我了,是生是死,到底是我的事,可你还得好好活着。” “阿姐,你说,我听着。” “你一定要听我的,阿娘也好,我也罢,我们的死都同你没关系,你不要管我们,也不要想着为我们做些什么。你要想尽办法离开这里,无论是国公府还是谢府,都不是你能待下去的地方。如果最后谢家和国公府的图谋成功了,你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可是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么第一个死的人恐怕就是你。” “我明白,我一定会离开的。” “我不知你同谢侍郎的关系到底如何,只是我在谢府待得久了,有很多事情,虽然我不能完全知道,但也能猜到一二。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旁人所不能知的秘密,他同谢家的关系也绝没有这么简单。可以说,他是个可怜人,但他也是个很复杂的人。他这种人,我不知道有没有真心。但是,日后没有我在身边,你一个人总过得不好,你若是能借他的势,应当能过得好些。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得好好决断。” “对了,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能留给你的不多。我在谢府没存下多少银两,但约摸也有十两,还有些值钱的首饰,我让淡月收起来了,你等会把它拿走藏好,莫要让国公府的人发现了。等你逃出去后,总要有些银两藏在身边。” 庄窈推了她一把,“快去吧,让淡月把那包裹给你。” 她摇头,哽咽道:“我不要,你让我再陪陪你,不好吗?” 她却笑着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庄蘅抹了把泪,她知道庄窈不愿她看着自己离开,于是想让她离开。她就算再不舍,也只能起身。 淡月将那包裹递给她,她刚拿过来,便看见谢道全走了进来。 他狐疑地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最后只是道:“庄四小姐不如先出去吧,我同你阿姐有话说。” 就算庄蘅再怎么不满谢道全,他同庄窈也是夫妻。于是她只能应了声,慢慢抱着包裹出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抱着包裹站在角落,脑袋放空着,心里空落落的,她根本没看见谢容与也在房外。 不知等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谢道全的声音,“四小姐,你阿姐方才给你什么了?” 她警惕地抱紧了包裹,“这是阿姐留给我的。” “不会是银两吧?难不成还有首饰?” 他未等庄蘅回答,便直接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姐妹情深,可你也要知道,她的银两或是首饰,都不是她的,而是谢府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还给谢府,她可没有权利决定把这些送给谁。” “姊婿,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些还给我。” “我不要,这是阿姐留给我的。” 谢道全蹙眉,“你也知道,我不是舍不得这些东西,只是,她也不能随意把这些交给你。” 她忍不住道:“阿姐还没走,你就要同我算这些吗?” 他叹口气,“无论如何,今日这包裹你不能带走。” “这是阿姐给我的,我凭什么不能带走?我要把这些留着做个念想。” “这些东西如此贵重,你留着做什么念想?你必须把这些留下。” 身旁却有人淡淡道:“堂兄。” 两人皆抬眸,这才发现是谢容与。 他面色略有倦容,对着谢道全叹道:“堂兄,我并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我平日里虽尊称你一句兄长,却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都上不了台面,着实丢咱们谢家的脸。为了这么区区银两,就在堂嫂的房外争执不休,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你既然如此缺 银两,那等会便去我房中,我给你补上,如何?” 谢道全立刻低头道:“逸安一片好意,为兄心领了,但实在不必了,我怎么好意思。” 谢容与轻嗤一声,略有些不耐道:“不好意思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听你说这么久,我也早就不耐了。” 他有些尴尬,却只能诺诺退下,还没来得及离开,便听见有婢女从房中出来,慌慌张张道:“夫人方才去了。” 虽然庄蘅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受得像是被人揪住心口了一般,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发冷,似乎正在冰冷的湖水中下沉。她浑浑噩噩地往后退了几步,蹲了下来,半晌才开始落泪,紧紧抱住了那包裹。 下人们顿时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庄蘅用余光看见谢道全进了房中,尔后便是一阵吵嚷声。 又过了片刻,谢容止似乎也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庄蘅身上,叹了口气,却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道:“四小姐,节哀顺变。” 她无暇顾及他,没有说话。 他又道:“你冷吗?需要我给你披件衣裳吗?” 她缓缓摇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谢容止在此处待得也甚是无趣,总觉得自己好歹来了,安慰的话也说了,那便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又等了等,最后温和道:“那你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先离开了,若我能帮上忙,你尽管来找我。” 尔后他便施施然离开了。 庄蘅当时想,庄窈和阿娘的命运多么相似,都是遇到了凉薄的夫君,都在生产时落下病根,最后逝世。 一想到这点她就很难过,她也听不进谢容止说的话。 谢容与却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耐性十足,拢着袖,她在屋檐下蹲着,他便撑着把伞在雨中看她。 他看着她,便像是在看幼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也是蹲在地上默默哭泣,那天好似也下着雨。 从那时候起,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梦里他无数次回到过去,他想同幼时的自己说话,想将他拉起,但却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却能够慢慢走到她身边,看着渐渐停止哭泣的庄蘅,尔后伸手,对她道:“哭好了么?” 她抬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 “哭好了便拉住我的手,起来。” 第35章 耳珰她听见他的心跳 但庄蘅没拉着他的手,反而自己站起来了。 谢容与有些诧异,随后淡淡收手。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庄蘅这个人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一样,她一点也不柔弱。国公府和谢府的人却总把她当作一个柔弱而没有能力的女子,这显然是大错特错的。 他们习惯性的认为,庄蘅只是一个筹码,一个无能为力的筹码,所以怎样对待她,她也不能做什么。譬如将她骗进谢府取得她的信任,譬如不断哄骗着她让她嫁进谢家做牺牲品,但是谢容与知道,当庄蘅这样的筹码决定反抗的时候,他们就注定会失败。 这一点,大概也只有他才会明白。 他其实也观察了庄蘅很久,这才渐渐从她漂亮而柔顺的脸上看出她的本质。 相反的,她很坚毅果敢,有时候胆子还很大,无畏无惧。 第46章 或者说,她对他还是有一定的防备心理,以至于即便在这样悲伤的时刻,她也不会选择拉住他的手,而是选择自己站起来。 谢容与不确定,如果他能回到过去,当他向幼时的自己伸出手时,他会不会拉住自己的手。 应当会的。 所以说,她比幼时的他更勇敢。 “谢侍郎,我还是要多谢你,方才替我在姊婿面前说话。” 他没有接话,反而道:“既然你已经哭好了,那我们便说说后面的事吧。” “后面的事?” “我不是说过,她虽然走了,但后面的事情,需要你来完成。” 庄蘅迟疑道:“我知道。我明白谢侍郎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继续帮你,让国公府和谢家的计谋不能成真,是吗?可是,阿姐告诉过我,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也只想活着,我不想报仇,这些仇恨不是我能解决的。我也很想报答谢侍郎的恩情,可是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到。” 谢容与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道:“庄蘅,我看你还是不大明白。咱们不妨都说一些真心话,如何?我问你,你想嫁进谢家么?不是为了你之前的赌气,好好地回答我。” 她看着他,老老实实道:“我不想嫁进谢家,可我更不愿掺和进这两家的是非。” “你已经入局了,你没得选。你就是这两家的筹码,你以为你安分守己地活着便能留着你的命么?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庄蘅心想,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我可是要逃跑的。 她都想好了,这些天她把略微值钱的首饰都收好了,再加上庄窈留下的这些银子,逃跑后她可以带着芙蕖跑去京郊买几亩田过活。再不济,她还可以刺绣做女红赚钱,反正,就算她逃出了国公府,她也不会饿死。 连如何逃出国公府她都想好了,计划很完善,都是她每日思考再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成果。 她绝对不会被国公府和谢府束缚桎梏着,即便是谢容与也不行,所以她要离开。 但这样的话她当然不会同谢容与说。 这两方的争斗,她一方都不会帮。她只想远离这里的所有人,一个人安安稳稳地活着。 若她真的告诉了他,他只会拦下她,逼着她帮自己。 他之前就是这样逼着自己做了许多事,并不大考虑她的感受,所以她是不可能相信他的。 于是她慢慢道:“谢侍郎,自始至终,你都帮了我许多,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除了这件事,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谢容与知道庄蘅一向很有主意,之前她打定主意要靠近他,所以无畏无惧。再后来她打定主意要远离他,所以坚定地要嫁进谢家,哪怕她自己其实并不愿意。他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如果再来个强硬的手段,也只会让她感到厌烦,到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恐怕就只剩下了恨。 不过无妨,总有一日,她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他笑了声,“什么要求都答应?庄蘅,你自己说的话,可别后悔。” 庄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他确实帮了自己许多,她即便想要远离他,却还是要还他的恩情。 “那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这一等便等了许多日。 庄窈的丧事办得并不算隆重,停灵七日后庄蘅便该回国公府了。 期间谢容止也来看过她几面,她对他客客气气的,只说上次是自己太过悲伤所以失态了,还望他见谅。 按照规定,她作为庄窈的妹妹,应当为她守丧。只是彼时对女子的丧事并不大看重,而且除了子女为父母守丧外,其余的服丧便随意多了,于是她也无需等大功九月。待停灵结束后,她便也换下了丧服,准备回国公府。 其实国公府对庄窈的逝世毫不在意,甚至只会着恼于庄蘅又去谢府那么久,所以,若她披麻戴孝地回去,只会让他们更恼怒。 她心里早就忘了谢容与说的“要求”,也没觉得他会记得。 他能提什么要求呢?自己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办不到。 谁知她上的那辆马车还是接她来的那辆,于是谢容与当然也在马车上。 他道:“闲来无事,便送你一程。” 庄蘅心想,那你还真是够闲的,上次也说是闲来无事。 马车外却突然响起了谢容止的声音,“二哥?” 庄蘅吓得一激灵。 男女本就不该同乘 ,更何况他们二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更何况她还同他的弟弟有婚约。 平日里庄蘅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同他同乘一辆马车,但如今若是被谢容止看见,那便不大好了。 她要怎么解释? 你日理万机,但你二哥闲来无事,所以来送我一趟,我只是把他当做我的车夫罢了,你不会在意的吧? 谢容止要是信了才怪。 谢容与懒懒抬手,正准备掀开马车内的软帘,她却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他挑眉,“做什么?” 谢容止在外听到,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便有些疑惑道:“二哥,四小姐呢?方才我见她出来了,怎么现下却没见到人。” 对谢容与而言,他本来就不愿庄蘅嫁进谢府,所以即便今日他掀开软帘让谢容止看见,倒也没什么,毕竟谢容止总没有那个胆量去找他算账。 但庄蘅不同,她要让谢府对她消除所有戒心,她根本不可能想让谢容止看见她自己。 谢容与一向慧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既然她不愿意,他当然不会为难她,只是表面上还想逗逗小姑娘,于是看着她道:“四小姐?她在……” 庄蘅急了,不等他说完,便探过身,伸出一根如春葱的白皙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两个人靠得极近,庄蘅微微蹙眉仰头看着他,轻轻道:“嘘。” 他笑了声,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唇上拿开,却并没有放开,反而继续紧紧握住了,放在了两人身侧。 他笑道:“急什么?” 谢容止狐疑道:“二哥,四小姐去哪儿了?她不会也在这辆马车上吧?” 谢容与没有回应,只是将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脑后。庄蘅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被摁进了他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仙萸香,她的右半张脸埋在他的胸前,似乎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庄蘅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但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只能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却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也就是说,她方才握紧的是他的手。 啊,好尴尬。 他的手在她脑后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在安抚自己豢养的一只不太乖巧的兔子,尔后轻声道:“安静些。” 随后他随手掀开了软帘,只露出了自己的脸,“你什么意思?” 谢容止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似乎是想找找庄蘅的身影,半晌都没有说话。 庄蘅靠在他怀中,紧张地抖了抖。 但下一刻,她却感觉有一只手重新落在她的脑后,轻轻拍了拍她。 谢容止并没有看见庄蘅的人影,于是最后只能作罢,“四小姐丢了些东西,我便来找她,一时没找到人,便有些唐突了,二哥见谅。” 他随口道:“她方才已经坐着马车回去了。” “那……” “给我,我让人送给她。” “那也好,多谢二哥。” 谢容与接过去,直接将软帘放了下来。 庄蘅从他怀中起来,将自己丢下的那件氅衣拿了过来,没再说话。 过了半晌,谢容与开口道:“四小姐也不问问,我为何要来送你?” 庄蘅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你闲来无事,所以来送我的吗?我有什么好问的。” “你也信?” 看来这小姑娘听不懂他的话,还特别喜欢较真。 “谢侍郎还会诓人吗?” 谢容与一时语塞,“这重要么?” “不重要。” “不重要你便不必提。” “好,那谢侍郎到底是为何要来送我?” “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同我说的话?” “什么话?” “你说除了那件事,我提的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嗯……嗯?” 他套用她的话道:“四小姐还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么?” “我没有。”庄蘅辩解道,“那谢侍郎……打算提什么要求?” 谢容与颇有兴致道:“你不如猜猜。” 她立刻拒绝道:“我不大聪敏,猜不出来。” “庄蘅。” 她只能道:“银子?不过我没有,如果是要我给银子的话,好像不大行。” “你不是才得了十两么?” 她摇头,“不行,那是阿姐留给我的。要我给银子的话,侍郎不如把我杀了。” 第47章 谢容与心想,她不就仗着自己不会杀了她么。 于是他没继续逗她,只是道:“罢了,你那十两银子,你觉得我能看得上?” 她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给银子便好。 结果他道:“你最近总是对我避之不及,我不大喜欢。” 庄蘅心想,完了,又说回这个话题了。 “如果我不找你,恐怕连四小姐的面都见不到。那不如我提个要求,我要见你时,你必须出面。” 她差点坐起来了,这完全就是霸王条款。 完全把她当傻子嘛。 “这不大好吧……” 他眯眼,“怎么?你还真准备食言?”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庄蘅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恨自己为何当初要做那样的承诺。 但若是谢容与真要见她,没有这个承诺,他也必定能见到她。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只是见面罢了,等她从国公府逃跑以后,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要见了。 淡定淡定。 于是庄蘅只能悄悄鼓着嘴,不情不愿道:“我答应,可以了吗?”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她正准备起身下去,却被他轻轻摁住了肩膀。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他却将那根她丢下来的玉簪重新簪回她的发髻。 尔后他淡淡地看着她的发髻,“回去吧。” 庄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进了国公府。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从国公府回来后,总要被庄安和周氏拉着训斥。她让芙蕖把银子藏好,便准备自己主动地寻庄安,先发制人也是有好处的,否则他只会更恼怒。 结果并没有人来找她。 她在房外踱步,半晌也没见有婢女来让自己去庄安处。但她倒是远远地看见了庄非,不知为何,他瘦削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庄窈离世才变成这般,他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根本就不会为了庄窈而难过。 于是她忽然又有些难过。 这世上真正待她好的亲人,如今一个都不剩了。 只剩下了一个同她没有任何感情的庄非。 等了半晌,她见还是没有人,便回了房。 庄蘅坐在镜前,忽然又看见了那根玉簪。她将玉簪从发髻上取下来,正打算收起来,却又发展了之前的那对琉璃耳珰。 她拿着琉璃耳珰看了片刻,这才发现那只丢了的琉璃耳珰碎了一些,但却被人用细细的金丝重新修复了。 应当是丢了后便碎了,拿到谢容与手里后被他发现了,他便特意让人将它修好了,这才重新交到她手上了。 怪不得他说让自己戴着它去见他,恐怕是担心自己不能发现。 她拿着耳珰,有些迟疑。 其实细细想想,如果不是仔细端详这只耳珰,他根本不会发现这因为磕碰而碎了一些的小细节,他也没有必要将这耳珰重新修复好再还给她。 正如他今日说的话,他嘴上说自己是“闲来无事”,但其实并不是。 所以这只耳珰也一样,他并不会是因为闲来无事而花这样的心思。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在这个问题上,庄蘅有些迟疑。 但她不愿再去深思,只是将耳珰收好。 转头她对着芙蕖道:“芙蕖,你说咱们府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芙蕖想了想,摇头,“可疑之人?那倒没有。总之,奴婢没见过,小姐在怀疑什么?” “也没怀疑什么。不过,日后你若是发现有人在盯着咱们,你记得告诉我。” “好。”芙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小姐,那十两银子的事,不能告诉别人吧?” “当然不能了。”庄蘅压低声音道,“这是日后咱们的救命钱。芙蕖,我问你,若是有一日我要从国公府逃走,你愿意跟着我吗?” 芙蕖惊诧道:“逃走?小姐准备做什么?”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不过我必须得离开,否则可能连命都不保。我打算在京郊买上几亩地,日后就这样过活,你愿意吗?” 芙蕖怔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小姐能适应吗?” 庄蘅笑着拍拍她,“你愿意便好,不必担心我。既然这样,那十两银子可更要藏好了。” “是。” 庄安和周氏对庄窈的离世只字不提,好似这府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好似庄安从来没有这个二女儿,同当初阿娘离世时一模一样,毫不关心。 庄蘅没说什么,让他们挂念,想必庄窈也不会开心。 她曾经很怀疑,有没有可能她误会了庄非,至少他是自己的同胞兄长。 但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她便不再怀疑。特别是庄窈即便在离世前都没有提过这个弟弟,可见她已足够寒心,根本不愿再提起他。于是庄蘅在心里也更讨厌庄非几分,连和他视线的接触都不想有。 毕竟阿娘死时他在哪儿呢?庄窈死时他在哪儿呢? 他明明都知道阿娘的离世同周氏和庄安逃不脱关系,但还是从小便被养在周氏膝下,一口一句母亲叫得亲热,丝毫没有想过他自己的生母。 在庄蘅看来,这是背叛,所以她绝对不会原谅他。 倒是庄初还问了几句庄窈的事情,庄蘅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谢道全对她的态度,以及生产那日的事,她听罢,最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兴许我日后也是这样呢。” “三姐姐……” 庄初笑了笑,“你不必安慰我,对我没什么用。” 她顿了顿,又道:“兴许咱们之后便见不到了,进了李家,也不知何时能回一次国公府,所以我还想给你留几句话。” “之前的事是我的错,我就算是想要补偿,如今也没什么机会了。我离开国公府后,还望你多记得些我的好。好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庄蘅正诧异着她今日为何会说这些话,算了算日子,这才发现,五日后就是庄窈出嫁的日子。 第36章 药膏她用脸蹭了蹭他 婚期前,有专门的教习嬷嬷来国公府,教庄初许多礼仪规范。 她既然是去做妾,自然要守更多的规矩,但庄初一向最是知礼,于是这些对她并不是难事。 庄蘅是个很热心的姑娘,闲来无事时她喜欢拉着房中的几个婢女坐下闲谈一二,这会便替庄初好心打探道:“你们知道那李家人都如何吗?平日里有没有什么李家的传言?” 芙蕖道:“自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上次他们来府上,小姐不也看到了吗?” 她还记得上次庄蘅被罚的事,如今自然仍是愤愤不平。 “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李家公子如何?他不是还有个正妻吗?那位正妻应当不会为难三姐姐吧?” 那几个婢女便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传闻,直听得庄蘅瞪大了眼。 她对芙蕖道:“不行,我得去告诉三姐姐。” 于是她便把这几个人撂了下来,转头去找庄初。 她走到庄初房外,却听到了教习嬷嬷的声音。 穿书前她对老师有着天然的恐惧,穿书后便对这些嬷嬷有着天然的恐惧。她不敢打搅她们,于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站在房外,悄悄地看着她们,等着她们结束。 帐幔低垂,檀香袅袅,庄初跪坐在软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嬷嬷的话。 “见到夫人要行大礼,跪地等她发话才可以起身。每日早晚都要记得给夫人请安,衣着妆容更要严谨,不可出错,吩咐下来的事要立即去做好。在李家的一举一动都要谨慎,更不可得罪了夫人,惹得她不悦。三小姐可记住了?” 庄初点头,“记住了。” 她们又说了片刻,嬷嬷终于从房内出来。庄蘅立刻溜进了房内,庄初还未从软垫上起身,看到她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蹲在她面前,很认真地仰起脸,对她道:“我刚刚去问过了,据说李家的那位夫人很不好惹,她御下极严,一直不许纳妾,你进了李家,恐怕她不会对你有多友善。” “还有你要嫁的那位李家公子,据说极其喜欢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对着自家夫人唯唯诺诺,肯定什么都听她的。” 她叹口气道:“这可怎么办呀三姐姐?” 庄初垂眸,没说话。 庄蘅后知后觉地解释道:“三姐姐,我不是要特意说给你听嘲笑你的,我是真的替你担心。” 她笑了笑,“我知道。” “那你若是有事,就派你身边的婢女来告诉我,我一定会去李家救你的。” 她说得坚定,让庄初也不自觉信了,“好。” 犹豫片刻后,庄蘅又道:“三姐姐,你恨国公府吗?”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推门的声响。 两个人皆同时回头,看见的却是周氏怒气冲冲的一张脸。 但即便再气,她也仍保持着仪态,慢慢踱步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庄蘅道:“四姑娘看来是够有闲心,居然还跑到你三姐姐的房中。” 第48章 两人不知道周氏是否听到方才的谈话,心中都有些忐忑。 周氏又道:“白日里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真不怕旁人听到吗?” 庄蘅心想,完了,她怎么全听到了。 庄初拉了拉庄蘅的手,起身道:“阿娘,四妹妹性子单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阿娘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周氏却并没有看她一眼,仍旧死死盯着庄蘅,口中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从我和你爹爹给你订下这门婚事开始,你的心便再也没有在我们这边了,处处埋怨我们便罢了,如今倒是替她说上话了。” “四姑娘也是,日日被责罚,如今却也不长记性,那我今日便好好给你一个教训。” 庄初还想再说什么,庄蘅却冲她摇了摇头,跟着周氏出去了。 周氏将她带去了自己房中,刚坐定便对着她道:“跪下。” 庄蘅跪下了,听着她继续道:“你到底是何心思?明知道你三姐姐的这门婚事格外重要,却还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明日你是不是还要带着她逃婚?若是她日后在李家有何不安分的心思,让李家人不悦,那便定是你做的好事!”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我管教你这么久都管教不了你,果然还是由你阿娘教出来的,一门心思祸乱国公府,幸好她去得早,否则你们二人不还要把国公府搅翻天!” 若是周氏今日不牵扯到庄蘅阿娘便罢了,她还能忍气吞声地听完她的这些指责。但她不仅说了,还说得如此刻薄,庄蘅听完气得红了脸,忍不住道:“我阿娘怎么了?夫人做下的好事,你如今却不敢认吗?你根本比不上我阿娘分毫,至少她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把女儿嫁给旁人做妾,还不许旁人告诉她实话。” 周氏气得发抖,将茶盏猛地搁在桌上,对着身边的婢女道:“来人,取戒尺来。” 国公府里管教子女用的是一根戒尺,不过国公府到底是大家,平日里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惩戒儿女,但对 庄蘅除外。 她大概是国公府里唯一常常使用这根戒尺的人,因为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让周氏和庄安不悦,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所以在她身上使用这根戒尺是明智的决定。 庄窈幼时也被这根戒尺惩戒过,但到底没有庄蘅这般频繁。 这根戒尺很长,那婢女拿在手里,光看着,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周氏一口气没歇,“伸手!” 庄蘅知道自己磨蹭也没用,只能把手伸了出来。那婢女是周氏身边人,最能察言观色,知道她真的动了怒,下手也愈发狠厉起来,没留一点情面。 因为那戒尺很长,所以就算是在打她的手心,胳膊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殃及到。 庄蘅早就习惯了这戒尺的威力,更知道自己如果此刻喊疼,只会让周氏心里更气,便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手都红肿起来,周氏才余怒未消地喊了停。 她冷冷道:“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我看你日后是否还敢如此口无遮拦。” 芙蕖格外心疼地扶着庄蘅回房了,庄初知道她挨罚了,让人送来了上好的膏药。 不只是手上,她的手臂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芙蕖扶着她坐下,心疼道:“很疼吧?” 庄蘅鼓着嘴,“不疼,我坚强。” 下一刻芙蕖刚将膏药抹在她手心,便听见她一连声呼痛道:“疼疼疼。” 芙蕖忍不住笑道:“小姐不是说不疼吗?” 她自己嘟囔道:“手伤了,用膳都用不利索了。” 芙蕖给她抹上药膏时,疼痛清晰地传过来,她忽然就想到谢容与。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居然那样忽略痛感,并且忽略他自己的那副躯体呢。 谢容与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但这些秘密都与她无关。 待到庄初出嫁那一日,她手上和手臂上的伤都没有完全好转,伤口仍在恢复之中。于是她带着这伤进了李家,参加这纳妾之礼。 纵使众人皆觉得国公府下嫁嫡女为妾这件事不大光彩,但京中有名有姓的几家都齐聚李家庆贺,譬如沈家,譬如谢家。 还有的几家,庄蘅不认识,也不关心。 庄初那日格外端庄秀丽,但庄蘅一想到她是去李家做妾,便也高兴不起来。她闷闷不乐地跟着国公府的人去了李家,看到了那李家公子,觉得他年纪又长,相貌还平平,举止也不大端庄,怎么能配得上庄初,于是心中更气,只觉得倒尽胃口,话都不想说了。 沈思雁坐在她身旁,连眼风都未落到她身上,但口中说的话却不大好听,“明明都同三公子订婚了,还攀附上谢侍郎,你还真是好意思。” 庄蘅本就心中烦躁,对这种差点害死自己的恶人更没什么好脸色,索性直接扭头道:“沈小姐是不是忘了上次明湖水的滋味了?” 说她便罢了,这么说谢容与,她还真不要命了。 果然她立刻住嘴了。 庄蘅觉得自己口舌上的功夫又精进了些,顿时乐滋滋地多吃了几口。 她想,这沈思雁和庄初根本就不是真的姐妹情深,都这个时候了,她不多想想庄初,反倒是有闲心来挤兑她。看来谢容止在她心里比庄初重要多了。 谁知道过了片刻,沈思雁却又重新开口道:“你同三公子关系很亲近吗?” 庄蘅咬了口藕片,没吭声。 她继续自顾自道:“我同他自幼青梅竹马,所以我知道,你们的婚事不过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罢了,其实他根本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庄蘅继续咯吱咯吱地咬藕片,还是没吭声,心里暗暗想,那可不,他那种人,怎么配喜欢上我这么善良的姑娘,你们俩倒是天作之合。 “我们自幼感情便很好,谁知却被你这种人占了先。他即便表面上对你友好,那也是不得已为之罢了。” 庄蘅心想,没人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整得我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沈思雁见她一直不说话,也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她哦了声,很无辜道:“菜都凉了,你还不吃吗?” 沈思雁气得咬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住嘴了,心里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这酒席吃到一半,庄蘅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纳妾本就不算什么隆重的事,所以今日宴请的宾客也不算多,她一眼就能看到来的人都是谁,特别是那些她认识的。 比如说,谢容与。 纳妾的酒席,就算是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他应当也不会来。 很何况他还杀了李栩,就算李家那边不知情,他恐怕也没有心思过来。 但他还是来了。 庄蘅看了他几眼,便把视线移开了。 但她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移开,把她看得都不大自在。 片刻后,有婢女走了过来,悄声对芙蕖说了些什么。 庄蘅却并没有在意。 酒席结束,后头的事情都与庄蘅无关了。庄初既然已经嫁进李家,那便是李家的人了,庄蘅看不到她,只能随着国公府的人出了李府,准备乘马车回国公府。 她一转头,发现芙蕖不见了,她边疑惑着上了马车,边准备看看芙蕖是不是已经上去了。谁知道她刚登上马车还没站稳,就被人拉住了手腕,猛地将她拉了过去。 她落入了某人的怀中。 她坐在他身上,本以为自己的脸会撞到他的胸口,却不想他早就伸手护住了她的脸。 于是她的侧脸幸免于难,反而不痛不痒地落入他的手心。 庄蘅惊魂未定地瑟缩在谢容与怀中,甚至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还好,没有撞到。 她吐了口气。 但其实她对于谢容与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他总是这样喜欢强制,喜欢出其不意。 谢容与看到她拿脸蹭自己的手时,有些不太明白。 她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软软的,懵懵的,像一只兔子通过蹭一蹭的方式来确定对方是谁。 蹭完了就可以确定了,哦,是他啊。 他有些想笑,面前的小姑娘却直起身道:“芙蕖呢?” “我让人去告诉她,我同你提前说好了要见面,让她去坐别的马车先回去了。” “可是……” “你不是答应过我?我要见你,你必须露面。” 庄蘅没话了,半晌才道:“可是为什么,这次你要见我?” 谢容与没说话,只是拉过她的右手。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摊开了她的手。 她手上的伤还没有好。 尔后他又掀开了她的袖,露出了她的手臂。 她本能地缩了缩,虽然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早就相当于不存在,但她还是第一次被他掀开袖口露出手臂。 她手臂上仍留下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他的手攀上她的手臂,一点点在她的伤上游移,轻轻抚摸着,像是一条蛇在舔舐着。 第49章 庄蘅轻轻抖了抖。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之前抚摸谢容与的伤疤时,他会是那样的反应了。 她的伤口都变得灼热起来了,像是被人重新剖开,最后流出了温热的血。 他们两个人在身体的触碰上确实都显得格外敏感,甚至是同样的敏感点,同样的兴奋点,如此有默契。 “你都知道了?” “嗯。” “其实也没什么,我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伤,早就习惯了。” 他淡淡收手,“其实你若是留下了伤疤,倒是同我在这一点上挺般配。” “但我不大想看到你留下伤疤。” 他伸手拿出了一个药瓶,“你这次伤重了些,但国公府又不会派人给你医治,若你继续这么放任不管,必定会留疤。” “是自己涂还是我来?” 庄蘅刚想说“我自己来”,他却已经打开了药瓶,随意道:“罢了,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庄蘅:……那你还问我干嘛? 他用手指点了些药膏,轻轻抹在了她的手臂上。那药膏清凉,抹上去了后伤口便变得格外舒适。 庄蘅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受用于他的“帮忙”。 像这样的帮忙,她还是很开心的。 但像之前的那些,便不太需要了。 等到他全部涂好后,他又拿出了帕子,随意擦拭了自己的手指,将药瓶递给她,“拿着。” 她将药瓶收好,小 声道:“侍郎没有别的事了吧?” 谢容与眯眼道:“知道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但你这刚受了我的好处就要赶我走,也太无情无义了些。” 庄蘅赶紧解释道:“这马车是国公府的,若是等会到了国公府了,侍郎不是还要下车吗?更何况我迟迟不回去,国公府的人又要找我的麻烦。” 他笑了声,“罢了,反正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是不是?” 第37章 咬痕她咬了他 庄蘅没吭声,谢容与这便准备起身离开,她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开口问道:“谢侍郎,素梅还好吧?” 他不咸不淡道:“旁人的事你倒是上心,何时能来关心关心我便好了。” “谢侍郎还用得着我关心吗?像素梅这种人大概才需要我关心吧?” 谢容与回眸,伸手捏住了仍坐在原位的庄蘅的脸,逼着她仰面看他,“那你还真是揣度错了,我这个人,确实有些需要你的关心。你是觉得我同她有何区别么?” “当然。素梅没有任何选择,她无能为力,万般不由人,但你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罢了。” 谢容与其实只是想感叹一句。在他看来,素梅也好,他也罢,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 但庄蘅的想法永远都和别人不一样,她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的意思是:他和素梅没有区别,所以素梅所拥有的她的关心,他也要拥有。 她想了想,觉得他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如果再装傻充愣,那么后果可能不大妙。 也就是说,如果她再不给予他所需要的关心,那么他会做什么她便不清楚了。 所以她又想了想,如果要关心谢容与这种人,应该使用什么手段? 浮于表面的关心他不需要,就像他对她一样,彼此都喜欢听真话。 那么,拥抱呢? 庄蘅一直很喜欢拥抱。在她看来,拥抱是很熨帖的行为。但像谢容与这种人,真的会喜欢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吗? 但庄蘅很严谨地思考了一下,鉴于以往两个人的互动,她觉得,他应当不会很讨厌吧。 所以她没再犹豫,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谢容与只看见面前庄蘅推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尔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他,轻轻抱住了他。 他愣住了。 她的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像是一种抚慰,但其实这个拥抱显得并不是很熟稔,两个人之间还留有一定的距离。 谢容与很快就发现了。 他也很敏锐地察觉了庄蘅要拥抱的意图,明显是为了敷衍糊弄他一阵。 于是他并没有客气,在庄蘅准备抽身的时候,他伸手扣住了她的腰,于是她便被重新摁了回去,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脖颈处。 她挣扎着想要抽身,刚抬起脸,却又被他摁住了后脑,只能老老实实地将脸埋了回去。 他扣着她的腰,于是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只能严丝合缝地贴紧。他身上是一贯的冷和阵阵冷香,但庄蘅身上却格外温暖,谢容与抱着她,只觉得渐渐热了起来,于是更不愿意松手。 这个拥抱和之前庄蘅有过的所有拥抱都不一样。 谢容与明显没有在拥抱方面的经验,他大概并不明白拥抱所传递的意义,于是并没有什么章法,只会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逼得她与他无限贴近。 庄蘅慢慢叹了口气,虽然平日里她并没有他聪慧,但在这方面,他还是不如她的。 于是她就更好奇了,他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成长成这样的,以至于在情感的传递与交流方面如此贫瘠而匮乏。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 庄蘅急了,尝试挣扎了几下,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能张口咬了他。 谢容与今日穿的是一件墨色长袍,那衣领衬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像是幅水墨画。庄蘅急着要回国公府,想要让他松手,这会也没客气,冲着面前那人如同羊脂玉一般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 谢容与并没觉得有多疼痛,只是感受到庄蘅咬了上来,毕竟小姑娘一向最是牙尖嘴利。他轻轻蹙眉,放开了她,摸了把自己的脖颈,发现指尖上有些血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却还是淡淡道:“庄蘅,你是狗么?” 庄蘅心想,咬你一口怎么了,反正你又不怕疼。 还有,我才不是狗呢。 但咬完她就怂了,忽然发现自己咬得有些狠了,他的脖颈上有道清晰的咬痕,还出了血,更要命的是,上头还沾着自己的唇脂印。 完了。 总体而言,她还是一个很怂的人,于是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轻轻在他脖颈上擦了擦,好歹是把唇脂印擦掉了。 然后她就乖乖低头,绞着手,不敢看他。 谢容与本想好好找她算账,不是为了她咬了自己——毕竟她咬就咬了,只能证明她牙口好,而是为了,她为何偏偏要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明日他还要上朝去,他该如何示人。 他之前一向对情爱无意,若是被人看到,只会平添众人的好奇和遐想。 但看到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伸手,替她抹去因为咬了他而有些花了的唇脂,随后用帕子拭了手,一句话未说便下了马车。 庄蘅愣了,他居然没找她算账? 好生奇怪。 她心里疑惑着,坐了下来,赶紧让车夫往国公府去。 但幸好,周氏和庄安如今是志得意满,总觉得今日把庄初顺顺当当地嫁进了李家,他们该做的便已经完成了,似乎都能看见重振后的国公府的明日。于是他们并没有心思去管庄蘅是何时回来的,更不会发现她其实迟了很久,神色也有些慌张。 庄蘅将谢容与给的药膏收了起来,第二日便又抹了些,就这么重复了几日,手臂上的伤疤确实淡了许多,再过几日便能彻底去除了。 但她还是在想那一日的拥抱。 如果一个人对拥抱如此生疏,只能说明,他自幼便没有接受过什么关于“感情”的输入。 庄蘅把他当做一个典型人物来观察,试图从客观的角度分析。 那么,他的幼年一定很不快乐。 其实也很合理,谢家那样的环境,成长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不过他似乎和整个谢家都不熟稔,这一点让她感到很奇怪。他的弟弟谢容止,他的爹爹谢麟,他的阿娘赵氏,这三个人明显更像一家人,但他却似乎很难融入进去。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庄蘅陷入了沉思。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因为谢家的秘密太多了,她根本猜不明白,索性放弃再去猜测。 这边庄蘅的伤疤快要好了,但谢容与脖颈上被庄蘅咬出的伤却没有那么容易好。 他那一日回府时便体会到这咬痕是多么惹人注目。 他一向最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回了自己的房中,却发现新一批来他房中伺候的婢女中有好几个忍不住多瞥了他几眼,他蹙眉道:“看什么?” 府中众人因为各种原因,同他并不亲近,唯有谢府里最年幼的幼弟还会同他说上几句,因为他不谙世事,还不明白这府中的波云诡谲和复杂的关系。这日在府中碰上,他也盯着他的咬痕惊诧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被国公府四小姐咬了”的这件事其实说出来并不光彩,谢容与即便不计较庄蘅咬他,但确实也难以启齿,于是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第50章 他想用衣领遮挡,但庄蘅咬的位置刁钻,一般的衣领总是不能完全遮掉,只会留下那咬痕的上部分,下部分隐没于衣领之下,更引人遐想。 这确实让人犯难。 底下几个察言观色的官员知道此事后,以为他改了性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给他进献几位江南女子,但皆被他言辞斥责。 他格外头疼地摸了把这咬痕,暗暗想 ,庄蘅这喜欢咬人的习惯可不大好。 第38章 学琴(上)小姑娘就是好哄 自从庄初嫁进李家后,周氏和庄安似乎清闲多了。他们心满意足,觉得终于成功把庄初嫁了出去,事事顺心事事如意,但庄蘅觉得不太妙。 因为一旦他们清闲下来,便会想着要折腾她了。 果然,他们在把端庄知礼的三姑娘嫁出去做妾后,忽然决定要好好调教庄蘅这个一向丢国公府脸面的四姑娘。 毕竟她日后是要嫁进谢家的,谢家对国公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们看来,庄蘅又根本比不上庄初分毫,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便罢了,既不端庄又不守礼,如何能好好嫁进谢家呢,毕竟她嫁进去,恐怕也会被嫌弃。 某日周氏让人唤她过去,她心里便觉得不大好,只担心会有什么事。果然,周氏对她道:“你一无是处,嫁进谢家后只会丢咱们国公府的脸。我同你爹爹想了想,京中有个琴坊格外有名,各家小姐都去那儿学琴,那里头的琴师都是常常进宫为陛下演奏的,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即便你再愚笨,想必也能学些技艺。明日我便着人送你去琴坊,你先练上半月,我同你爹爹再检查,若是一无所成,那便是你有心懒怠,我们必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庄蘅幽幽叹了口气,她穿书前自家爹妈都没逼着她去学一些才艺,现下却好,居然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要把她打造成一个窈窕淑女,然后逼着她去学琴。 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不想变得高雅一些,但她一向就是个焚琴煮鹤之人,学这些又很困难,于是也有些畏惧逃避。 但第二日她还是抱着庄安给她的一把琴,乖乖被人护送着去了琴坊。 这琴坊中的琴师皆为女子,京中名门闺秀皆来此处学琴。 庄蘅探头探脑地四处看了看,被带着进了一处幽静的里间。她对即将教导自己的琴师很是畏惧,但幸好,那琴师名唤忆柳,年纪应当只比她略长几岁,但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都处处透露出端庄和沉稳。 她生得很美,庄蘅很容易就对美人心生好感,于是心里的畏惧少了一半。 有婢女忙着焚香,沏茶,在这样端庄的环境里,庄蘅也变得认真谨慎起来,不敢造次分毫,只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听忆柳道:“我听国公府夫人说了,四小姐是想学琴,但又不必太精,是吗?” 庄蘅斟酌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道:“确实是。不过……他们想着是让我有些才艺傍身,毕竟日后是要嫁人的,所以觉得不必学精。还有就是,我这个人,不大聪敏,兴许学不来太精,只能略懂些皮毛回去交差罢了。” 她说得不大好意思,但忆柳并不在意,反而微笑道:“四小姐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国公府的意图我不去评价,但既然来了,学琴也可以是为了自己,兴许四小姐也能发现这琴音之妙,到时也许便不是为了交差,而是因为真心喜欢。” 庄蘅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若是能得这技艺傍身,日后也能进琴坊做琴师吗?” “自然可以,这琴坊便是我同诸姐妹一同设的。我们时常进宫为陛下演奏,在京中也算有了些名头,这才能筹了钱得了这容身之所。” 她眼睛立刻亮了,若她勤勤恳恳练习,兴许日后逃跑后,她还能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那里的琴坊做琴师。 多一个本事多一条路嘛。 去京郊种地是体力活,辛苦,还是做琴师更舒服些。 这么一想,她便立刻有了势必要学会弹琴的决心。 忆柳是个妙人儿,不卑不亢又得体风趣,温和善良还落落大方。庄蘅虽然反应不大灵敏,但一向勤勤恳恳乖乖巧巧,看着便让人欢喜,于是这两人相处极为融洽。忆柳不仅不会苛责她分毫,反而时常鼓励她,也让她多了几分信心。 庄蘅见多了周氏和沈思雁这样刁钻、蛮横、不讲理的人,于是对忆柳无比喜爱。即便每日被周氏和庄安轮番逼着练琴,每日又需勤勤恳恳地去琴坊学琴,但她也并不觉得太难熬。 直到某日她进了琴坊,正准备落座,却发现房中还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是沈思雁。 她脊背笔直,端坐在椅上,发髻上的流苏纹丝不动,双手拨动琴弦,正在调音。 她看到她便本能地感到厌烦和畏惧,她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她明里暗里地欺负。 于是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口便道:“你怎么也来了?” 沈思雁高傲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应当是我问你吧?忆柳先前一直只教导我一人,应当是姨母同我阿娘说了,你这才有机会同我一起学琴,否则,以你一个庶女的身份,也配让忆柳教导你?忆柳可是这琴坊中最有名的琴师,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真不知姨母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庶女同我一起学琴,你学琴有什么用?再学也改不了你粗鄙的样儿。” 庄蘅无奈望天,告诉自己,不要听她说了什么。她沈思雁才是这世上最粗鄙无礼之人,她庄蘅这么高贵,才懒得和她计较呢。 今日学什么来着?对,《秋风词》,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弹吧。 但沈思雁明显意犹未尽,还准备说下去,忆柳却悄悄蹙眉,不动声色地打断道:“四小姐先坐吧。” 芙蕖放了琴,庄蘅坐在沈思雁身旁,听忆柳道:“沈小姐虽学琴早一些,但到底耽搁了些时日,所以其实同四小姐的进度差不多,两位这才能在一起学琴。对了,今日要学的是《秋风词》。” 学了没一炷香的功夫,沈思雁便兴致缺缺地停了手,对着忆柳嫌恶道:“进度虽差不多,但这四小姐也愚笨了些,方才的按弦你教了三遍她才听懂,我听得都不耐烦,这难道不会耽搁我吗?” 忆柳微笑道:“沈小姐聪慧,旁人自然难以望其项背,今日我要教的沈小姐都已学会了,那便不必在琴坊耽搁,可以先回了。” 沈思雁冷哼一声,瞥了庄蘅几眼,这便带着婢女扬长而去。 忆柳转头对着庄蘅道:“我们继续吧。” 平日里她学琴都喜欢瞪着一双如剪水般的双瞳看着忆柳,一丝不苟认认真真,但今日却明显有些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忆柳知道她是受了沈思雁的影响。庄蘅其实并不是一个妄自菲薄之人,按理说应当不会被她的几句话打倒,但今日她确实看到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于是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再讨厌她,她也确实比自己学得更快更好,显得自己十分狼狈。 忆柳明白她的心思,对她认真地温和道:“你不必听她的话。” 她却还是蔫蔫的,“兴许她说的是对的,我真的不大适合学琴。” “其实你很适合,至少比她要更刻苦努力。” “可她比我学得快学得好。” “她在这方面确实悟性更高,但你若继续这么努力下去,最终你们二人都会一样精良。” 她的眼睛又立刻亮了,“真的吗?” 忆柳笑了笑,“当然。” 庄蘅是个其实只需一点鼓励便能重新振作起来的人,怀揣着日后逃跑的美好愿景,她又勤勤恳恳地开始练习。 可惜沈思雁并不打算放过她。 每日她都要从各个方面好好地奚落她一顿,并且为庄蘅和忆柳的沉默沾沾自喜。 庄蘅虽然觉得很煎熬,但都咬牙忍过来了。一来,她能来此处学琴都是周氏和沈家夫人商议后的结果,她若敢在沈思雁面前“反抗”,那周氏第一个不会放过她。二来,她心里体谅着忆柳,她知道她作为一个琴师,即便内里偏袒着她,但表面上也不好对沈思雁说什么。她若是真同沈思雁闹起来,只会让忆柳难做。 某日她正准备离开,忆柳有些为难道:“你不必太在意,沈小 姐就是那样的性子。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们错开来琴坊,这样你也好过一些。” 庄蘅心想,沈思雁既然已经讨厌上她了,那便就认准她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果然,沈思雁还是每日来琴坊同她一起学琴。 这日她姗姗来迟,情绪极其不佳,让婢女放了琴,猛地用衣袖扫了庄蘅的脸,板着脸坐了下来。 庄蘅悄悄对着忆柳眨了眨眼,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谁又得罪了这位小姐。 但她不知道的是,得罪了沈思雁的人恰恰就是她自己。 两个人听着忆柳讲课,但沈思雁明显心不在焉,神情还是愤愤不平。 第51章 庄蘅悄悄把身子往左边挪了挪。 果然,她弹着弹着便忽然搁了手,扭头质问庄蘅道:“姨母为何要送你来这儿学琴?” 庄蘅斟酌道:“夫人……夫人她觉得我才艺平平,什么都不会,所以把我送来了。” “胡说。”她冷哼一声,“明明是为了你嫁进谢家做准备。” 庄蘅只能承认道:“好像是吧。” 她的脸色立马阴沉起来,“你也配同我一起学琴?如此愚笨,根本就不配学琴,更何况还是同我一起,只会白白耽误了我。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你自己学不会也不愿让我学得好,心思竟然如此歹毒。忆柳,从明日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她。” 忆柳和庄蘅面面相觑,只能好声好气,“沈小姐,四小姐能来这儿,也是沈夫人同我说的,让她不再来这儿,国公府那边也不好交代吧?” 沈思雁狠狠地瞪着忆柳道:“我也不知姨母在想什么,居然让一个庶女和我一起学琴。不过不要紧,只要我告诉姨母她是如何干扰耽误我便好了,姨母自然不会让她再来,只会狠狠责罚她。” 说实话,庄蘅都要感慨沈思雁对谢容止的一往情深了,这么处心积虑地排挤她,还不是为了吃一口谢容止的醋吗? 但她这一招确实歹毒,周氏自然是无条件偏袒和相信沈思雁,她若真这么说,最后倒霉的只会是庄蘅。 于是她起身,对沈思雁道:“沈小姐,我承认我确实在这方面不及你聪慧,兴许是有些耽搁你了,那从明日开始,我下午来琴坊和忆柳学琴吧。” 沈思雁也起身,对着她高高在上道:“你根本就不配学琴,从明日起,你不许踏入琴坊半步。” 庄蘅见过跋扈的,但没见过这等蛮不讲理之人,这会子也气得红了脸。但她平日里性子就软,这会儿就算生气了也没什么震慑力,让人看起来反倒是委屈大过愤怒,“为何?是夫人让我来学琴的,我为何不能学?忆柳都没有说我半句,你又凭什么说我不配?” 沈思雁冷笑道:“凭什么?忆柳是我阿娘请来专门教导我的,若没有我,忆柳会教你?” 忆柳蹙眉,对着她道:“沈小姐,算了吧,四小姐也并无什么过错。” 在忆柳心里,她自然会偏袒庄蘅。 沈思雁挑眉,冷道:“你不过是个琴师,莫要忘了你的身份,更要看清你的立场。” 忆柳被说得难堪,庄蘅看不过去,忿忿道:“你说忆柳做什么?明明是你这个人欺人太甚。忆柳勤勤恳恳教导你,你凭什么说她?” “你……” “你不准说,听我先说!我知道你喜欢三公子,但你总是这么针对我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让你们分开的,你们要真是这么深爱彼此,那不如直接私奔好了,冲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沈思雁语塞片刻,指着她的手颤抖着,明显是气到极致,环顾四周,找不到发泄的物件。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庄蘅的那把琴上,尔后她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将琴抱在手里,提起烹茶用的茶壶,将琴头放进了炉火中,又将茶壶中的滚水浇在了琴上。 庄蘅和忆柳都愣了,沈思雁咬牙道:“没了琴,我看你还如何弹。” 说罢她便让婢女抱起她的琴,扬长而去。 庄蘅赶紧上前,把她的琴取了出来,几个人面面相觑,芙蕖带着哭腔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忆柳看了眼那琴,摇头,“只能换把琴了。” 庄蘅觉得浑身发冷,这下是彻底完了。 庄安给了她这把琴,他若是知道自己把琴毁了,那后果她也可以设想。 “可是,你知道的,我爹爹若是知道了此事,他定会找我麻烦的。” 忆柳叹口气,“日后你用完午膳再来这儿学琴,用我琴坊里的琴,不必告诉国公府。” 忆柳转头便去找了沈夫人,直言若是沈思雁再要同庄蘅一同学琴,那么她也不会再教她。沈思雁无法,只能同意早上自己一人前来。 于是庄蘅终于能清净下来,只是她始终因为没了把琴而惶惶不可终日。 又过了几日,庄安问道:“你的琴呢?我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拿出来弹一首。” 庄蘅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丢在琴坊了。” “那便罢了,今日你从琴坊回来后再弹给我听,我看看你学得如何。” 庄蘅格外沉重地点点头。 今日她去琴坊学琴格外心不在焉,忆柳问她怎么了,她也不愿说。忆柳为了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她不可能再去请求忆柳让她把琴带回国公府。 那么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庄安勃然大怒是肯定的,但愿他不要罚自己去跪祠堂。 她缓缓地吐出了口气,带着芙蕖没精打采地出了琴坊,漫不经心地往马车那儿去。 却不料她不小心撞到了面前那人,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他道:“如此没精打采,看来你确实是缺一把琴。” 她猛地抬头,是谢容与。 春日来临,他的春衫也愈发单薄。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如流水般的袖口垂落,在春风中如蝴蝶振翅。 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琴坊,又看了看他,“谢侍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问完她便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愚蠢了,她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呢。她学琴都有些日子了,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但她还是情绪低落,垂着脑袋,“算了,我先回去了,今日我实在是有急事。” 谢容与轻嗤一声,“你还真是喜欢这样敷衍我。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莫要后悔。” 庄蘅刚想说“我才不后悔呢”,结果下一刻她就看见有婢女捧上了一把琴。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走么?还有急事么?” 她立刻摇头。 她瞅着那把蕉叶式的琴,知道它一定格外名贵,至少比她那把毁了的琴珍贵。 “谢侍郎要送给我吗?” “没了琴,你不是都不敢回国公府了么?” “可是……” 可是又收了他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总是接受他的帮助,毕竟她总是要还的,可是先抛开他是反派,并且不知道他到底对她是何意图这个事实不谈,她日后若是跑了,这份恩情她也还不上了。 所以她有些犹豫。 “你不要?” 庄蘅立刻很诚实地双手接过琴,“我要。” 谢容与笑了声。 小姑娘就是好哄。 她让芙蕖抱着琴,格外诚恳道:“谢侍郎,我知道这把琴名贵,我就带回府用几日,后面我再还给你。” “不必了。” “为何?” “等会回答你。” 他反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掀开她的衣袖,随意瞥了几眼,便放下了她的手,“恢复得不错。” 尔后他看向她,“对了,还没问你,你为何要学琴?” 庄蘅想,这个问题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啊,沈思雁也问过她。 她还真的 得好好答。 于是她就把回答沈思雁的那段话又复述了一段。 “庄蘅,可别骗我,我都知道。” 你又知道。 他还真是和沈思雁一个毛病。明明都知道,还偏偏要来问她,然后又说她扯谎。 她真是难。 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道:“因为爹爹他们觉得我要嫁进谢家,总得有点本事,所以就送我来学琴了。” 他挑眉,“我明白了,你学琴是为了弹给谢容止听的。” 庄蘅语塞片刻。 天地良心,这能一样吗? 什么叫弹给谢容止听? “才不是。” “不是?” “嗯。” “反正,总也不会是为了弹给我听。” 庄蘅继续语塞。 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国公府打听弄错了,这谢府里,自幼喜欢听琴的人不是谢容止,而是我。” “所以拿了这把琴,你便好好练习,有朝一日弹给我听。” 第39章 学琴(下)他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庄蘅眨了眨眼,“你喜欢听琴?” 原来国公府让她学琴还有别的一层意图。那他们若是知道谢容止根本不喜欢听琴,恐怕得后悔。 他点头。 幼时谢麟让他们二人同时学琴,他性子更静,于是更能参透这琴音之妙。谢麟最喜琴音,见最疼爱的谢容止在此事上愚钝,不及他二哥许多,心中恼怒,便勒令不准让谢容与再去学。 他被收了琴,自然无法再练习,于是外头一直以为是谢容止喜欢听琴。 “但这琴如此名贵,我琴弹得不好,恐怕配不上它。” “那你若是不用好琴,恐怕只会弹得更差。” 庄蘅想想也是,很真诚道:“你喜欢听什么曲儿?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第52章 “等你学成了再问我也不迟。还有,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么,怎么现在又要弹给我听?要弹也是该弹给你的那位三公子听。” 庄蘅心想,谢容止才不可能听她弹呢。他是个格外挑剔的人,绝不可能看得上庄蘅的琴技。 还有,他这点和沈思雁还真是像,三句两句都能扯上谢容止,他不会和沈思雁一样,爱上谢容止了吧。 “他不是不喜欢听琴吗?我弹给他听做什么。” 谢容与没再提谢容止,反而道:“忘了同你说,你喜欢随便乱咬人的习惯不大好,得改。” 庄蘅心想,我怎么随便乱咬人了,这是污蔑。 他看到她的眼神,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脖颈,“看到了?昨日才好。” “咬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许去祸害旁人。还有,下次记得选个能遮住的位置,除非你想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咬了我。满京城的人知道便罢了,主要是你那位三公子也知道了,你怎么同他解释呢?” 她愣了,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又提到了谢容止,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绝对是幼时结下了梁子,否则谢容与怎么能这么恨他,处处都要同他比较呢。 她让芙蕖抱着琴,两个人上了马车,往国公府去。 庄安难得记性好了一回,倒是牢牢记着自己要检查庄蘅学琴功课的事儿,一用完膳便道:“把琴取来。” 庄安给她的那把琴也是蕉叶式的,同谢容与给的这把很像,只是远不及这把名贵。谢容与定是特意准备的,这样才好以假乱真。 有时候庄蘅不得不承认,像谢容与这样的反派能在原书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考虑周全,他不成功谁成功。 至于为什么是反派,兴许是因为他走得这条路并不是一条正义的路,那么在书中他的结局必定是失败。 她忽然才想到这一点。 以谢容与的性子,如果成王败寇,他沦为阶下囚,那么他宁愿去死。 所以,即便她没怎么看到原书,也大概能猜到他的结局。 她沉思着,却听庄安道:“想什么?还不坐下。” 庄蘅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赶紧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庄安到底喜欢听什么,她又只学了那么一些,只能弹了首才学的曲子。 庄安一脸挑剔,蹙眉道:“学了十几日了,就学了这么些吗?” 庄蘅低头,装作没听见。 他挥手道:“罢了,带着琴回去吧。” 她没说什么,立刻抱着琴回房去了。 自此去琴坊,她再也没见过沈思雁。 沈思雁定是以为自己没了琴便无能为力,心里出了这口恶气后也没必要再花心思在她身上了。 不过忆柳告诉她,自从不和她一起学琴后,沈思雁也不常来琴坊了。 庄蘅想,果然恨才能支撑着一个人走得更久。 没了她,沈思雁连学琴都懒怠起来了。 忆柳问道:“对了,你这把琴是从哪儿来的?这琴名贵,不能是国公府给的吧。” 她信任忆柳,两个人说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是谢侍郎给我的。” “谢侍郎?哪个谢侍郎?” “表字逸安的那个谢侍郎。” “他……” “其实是因为我日后要嫁进谢家,他算是我兄长,所以对我关心一些罢了。” 其实庄蘅也说不清谢容与对她到底是何意思。说喜欢不大可能,毕竟首先他恐怕并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其次她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说是喜欢强制胁迫她的恶趣味更有可能一些,但她绝不可能这么直接告诉忆柳,所以只能拿谢容止出来做借口。 “兄长?” 她点头。 庄蘅同她认识久了,也渐渐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本姓薛,家中是前朝的名门,只可惜前朝的某地王爷起兵反叛,夺了权,篡了位,成了天子,他在位并不久,很快便将皇位传给了如今的年轻天子。只是他一上位便清理朝中大臣,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便是薛家,满门男子都被斩首,女子则为奴为婢,而她因为自幼会琴,便进了乐馆成了琴师。如今天子仁心,知道她是薛家后人,却也仍召她入宫弹奏,并给了大把赏赐,她这才能开了这琴坊。 庄蘅问道:“那你应当不会还怨恨他吧?” 她笑道:“那都是前尘往事了,薛家之事本就是先帝所为,同陛下无关。” 庄蘅又在琴坊里练了一个月,庄安依旧对她挑剔不已,但她并不在意。 她虽然学得慢了些,但只要勤勤恳恳地练习,一定能学好的。 庄安永远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恨不得自己这个素来愚钝的姑娘能一日便靠琴技名满京城。 那日庄蘅如往常一般去琴坊学琴,刚坐下同忆柳说了几句,便忽然发现房中的屏风后似乎坐着一个人。 有婢女去了屏风后给那人斟茶,庄蘅狐疑道:“这是谁?” 忆柳道:“一位贵客。” 那人在屏风后轻笑道:“我来看看你这琴弹得如何。” 庄蘅知道这琴坊里都是女子,不明白谢容与一个男子是如何能进来的。但一想到他权势滔天,便也不难理解了,毕竟忆柳绝不可能敢拦着他。 忆柳对她道:“四小姐先坐下吧。” 庄蘅坐下,忽然有些忐忑紧张。 这种被检查的感受和庄安的那种不一样。 庄安是压迫,只会让她感到不自在和厌烦。但谢容与不一样,这把琴是他给的,自己又答应过他要好好学琴的,若是今日弹得不好,那岂不丢人。 于是她格外紧张地坐了下来,开始抚琴。 抚是抚了,但弹错了几个音,她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他也听不出来。 谁知一曲毕,忆柳问谢容与道:“谢侍郎觉得如何?” “除了几处失误,其他倒还好。忆柳姑娘费心调教她了。” 庄蘅听完后的反应如下: 哎他怎么听出来的?还以为能蒙混过关呢。 他果然是聪敏啊,果然是喜欢听琴啊, 这都能听出来。 还有,他方才说的那话怎么像是爹爹带着自家闺女到琴师面前,嘱托道:我家这四姑娘劳你费心了。 总体来说,他的点评让她心服口服,至少比庄安好上很多。 庄安除了一味的打压,其他什么都没有。 忆柳笑道:“谢侍郎言重了,四小姐一向勤恳,这也不是我的功劳。” 谢容与起身,从屏风后走到庄蘅面前,对着她道:“琴弹得不错,倒也没枉费我这片心意。” 忆柳对庄蘅道:“我先出去,你们二人谈。” 她刚想叫住忆柳,忆柳却已经推门出去了。 谢容与在她面前坐下,伸手抚了把琴,庄蘅道:“谢侍郎今日怎么来了?” “昨日宫中设宴,有琴师去宫中弹奏,我这便想起了你,今日正得闲,便来瞧瞧你。” “我弹得不大好,谢侍郎见笑。” “非也,至少你比谢容止要有悟性一些,幼时我同他一同学琴,只深觉朽木不可雕也。” “那他后来是不是便不学了?” “不学了的是我。” “为何?” “因为我的那位好爹爹收了我的琴,只让他继续学下去。” “可是你不是说,他没有悟性吗?为何要收你的琴?” 他笑了笑,“因为他不喜我,只喜谢容止,你应当早就看出来了吧。” 庄蘅心想,我确实看出来了,我还看出来你们整个谢家似乎都不喜你,但我也不敢当着你的面直接说出来啊,我哪儿有那个胆子。 “我知道,但我……不明白。” “原因简单,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而我不是,人人都会喜欢他那种人。” “其实也不是,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谢容与笑了,这话似乎又取悦到了他。 “谢侍郎,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是说,你幼时的秘密。” 他的笑容几不可闻地淡了淡,“庄蘅,你可能不明白,知道的太多对你而言并不好。” 于是庄蘅立刻住嘴了。 她确实不敢知道这些秘密,但她也知道,谢容与绝对不可能直接告诉她,所以她也就问问,至少可以确定,他幼时确实发生过一些他不愿说出来的事。 谢容与另挑起了个话题,“你原先的那把琴,是沈思雁毁的?” 她点头。 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为何?” “因为她同三公子青梅竹马,所以讨厌我。” “她说你什么了?” “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庄蘅灵机一动,忽然道:“对了,她还提到你了。” 第53章 对于沈思雁,庄蘅是气得牙痒痒,对于她不仅侮辱自己,还毁了自己一把琴的行为格外愤怒,所以如果谢容与知道她提起了自己,那么他决定不会容忍。 这叫什么,这叫借刀杀人。 只能说,和谢容与待久了,有些计谋使得得心应手。 庄蘅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不料谢容与却比她想的更聪敏,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阴谋诡计,“果然,调教你久了,你倒是有几分像我。如今还知道借着我的手来替你自己报仇。” 庄蘅傻眼,“你看出来了?” 他微微笑,“你是觉得我不如你聪敏?” “当然不是。” “日后遇到这种事,你不如直接同我说。费心想这些我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拙劣手段,还不如直接开口来得快。” 他循循善诱道:“来,直接告诉我。” 庄蘅开不了口。 若她能借着他的手帮自己报仇自然最好,但要她直接开口让他帮忙,她是不愿意的。毕竟这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恩情,欠的太多了,她日后要怎么还才好呢。 于是她摇头,“不必了。” 谢容与眯眼,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戒备又冷淡。他并不介意她借着他的手做些什么,但要让她真的开口时她又不愿意了,这完全可以说明她对自己的态度。 “这让你很难开口?” “我不好真的麻烦谢侍郎,所以实在开不了口。” 他冷笑了声,“庄蘅,我看你是忘了我们之前到底有多熟稔了。” 说罢,他便起身,径直走到庄蘅面前。还未等到庄蘅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拦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40章 暧昧他替她点了守宫砂 庄蘅脑子仍然是懵的,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不挣扎了。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挣扎根本没有用,因为他要做什么,她根本阻止不了,挣扎也许只会让他更兴奋。 所以她十分淡定地看着他拦腰抱起自己,又带着自己去了屏风后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那玫瑰椅本是女子闺房中的座具,所以尺寸不大,两个人坐便显得有些拥挤。 庄蘅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偏偏要坐这把椅。她坐在他身上,险些要掉下去,他便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又揽了揽,两个人贴得极近。 谢容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指尖在她脖颈上游移,让她忍不住瑟缩,“还是这么和你说话更好。” 庄蘅低着头,没回应。 他轻声开口,尾音上扬,颇有些蛊惑的意思,“我们还做过更多别的事,你记性一向不大好,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便已经伸手摁住了她的后颈,逼着她落入他的怀中。他的手抚着她的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庄蘅还在他怀中发怔,他却已经轻轻推开她,同她对视。她仍然在快速思考,他们之前到底还做过什么。 还做过什么? 接……吻?! 她还在思考中,却听他道:“张嘴。” 庄蘅不知自己是习惯于听他的话,还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总之,她想也没想便格外乖巧地照做了。 谁知道下一刻他便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舌尖轻扫过她温热的唇,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却听他在自己耳畔轻叹道:“想了这么久还没想出来吗。” 她还真是对他和她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毫不怀疑,他们两个人做过的事情,她转头能对着谢容止再做一遍。 不过幸好,他一直喜欢盯着她,于是很清楚地知道,她还没那个胆子。 谢容与身上是一贯的凉,吻上她的那刻便觉得周身被暖意包裹住,恰如春溪融雪。 他轻咬着她的唇珠蹂躏了一番,又辗转撬开了牙关,让仙萸香一寸一寸地蔓延进去。 庄蘅从被亲上去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身上又是发软又是发烫,似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 谢容与这个人做事总是手段强硬的,但接吻时却是难得的缠绵悱恻,耐性极佳,不断向她唇上索取着,直逼得她气喘吁吁。 等到他终于放开她,庄蘅还在轻轻喘气,他气息却一丝不乱,喉间滚过一丝叹息,“喘不过气了?看来还是要多习惯习惯。” “想起来了么?我们之间,好像还是有些熟稔的,毕竟这样的事情都做过了,所以,让你开口叫我帮你又如何?庄蘅,你还是想把我往外推,这个想法可不大好。若是日后你再这样,那我便再帮你回忆回忆我们的过往。” 庄蘅脸上仍是绯红一片,听了他这话只能格外识时务道:“我明白了。沈思雁的事情,还是要劳烦谢侍郎了。” 他笑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紧张兮兮道:“别太过分就好,她毕竟也没有那么罪不可赦。” 她是真怕谢容与能拉着她去谢府后院,再故技重施地拿着把弓蒙住眼对着她射箭。 她真不敢想象,因为兴许他还有别的手段。 “你这个人一向心软,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心软没有好后果。” “人人也不会都能像谢侍郎那般赶尽杀绝。” “也是,像我这样手段残忍的人也少。 ” 庄蘅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察言观色没敢开口。 他兴许不在意自己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但这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便不大妙了。 谢容与却转了话题,“你点了守宫砂么?” 庄蘅呆呆道:“我不知道。” 她很想问怎么了。 她点不点守宫砂同他有何关系。 下一刻他却挑眉道:“不知道?” “那便看看。” 她愣了,手足无措道:“看看?” “嗯。” “怎么看?” “守宫砂大多点在手臂内侧,脱了褙子,看看便知。” “我看?” “我帮你看也不是不可以。” “为何?” “因为我想知道。”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你先看了我再告诉你。” “我不想看。” 他蛊惑道:“可是我想看,怎么办呢,庄四小姐?” 庄蘅咬牙,心想看便看吧,若是不看,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其实她只要脱掉外面的褙子便好了,里面还有抹胸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根本不存在。 于是她挣扎了一下,准备从他身上下去。 结果他却抱紧了她,“做什么?” “我下去看。” “就在这儿。” “当着你的面?” “不仅当着我的面,我来动手也可以。” 庄蘅没说话,正在犹豫。 谢容与的手却已经搭上了她的肩,指尖落在褙子的边缘,“那便我来。” 庄蘅刚想说“算了吧还是我来”,他却已经轻轻揭开了褙子,露出她雪白的臂膀。 其实对于她而言,脱个褙子并不算是什么很害羞的事情,但当着他的面,两个人坐得又这样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帮自己脱掉褙子,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一横心,直接道:“我自己来。” 她推开了他的手,低着头脱掉了褙子,露出里面红色的抹胸。 她今日穿了一件妃红浅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艳丽的红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罗袖半掩是一种美,日光下直接露出一截玉臂则是另一种美,恰如羊脂美玉,细腻莹润。 谢容与便想起了那一句:皓腕凝霜雪。 她自己微抬手臂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守宫砂的痕迹,便道:“没有。” “那我可以把衣裳穿上了吗?” “别急。” “为何?” 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抬眸道:“来人。” 有婢女进来,他又道:“把东西取来。” 她道:“是。” 庄蘅绞尽脑汁地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片刻,那婢女便匆匆赶来,低着头将东西放在了屏风后的小几上。 是一只笔和一个琉璃瓶。 要写字吗? 看着也不像。 下一刻他便笑着对她道:“既然没有,那便点一个吧。” 庄蘅这才明白,原来那琉璃瓶里装的是守宫砂。 她震惊道:“我点这个做何用?” “若是旁人敢碰你,我自然能知道,特别是谢容止。他若是敢仗着自己同你订了婚对你有非分之想,被我发现后,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他。” “不过你做什么我也都清楚,点这个也是为了告诉你,我很不喜欢你同他亲近。” “我……” 他却已经提起了笔,颇有兴趣道:“点在哪儿好呢?” 下一刻笔尖便已经碰上了她赤裸着的臂膀,尔后一路游移着,从肩头滑落到手腕,再从手腕向上直至脖颈。 第54章 他滑得很慢,柔软的笔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肌肤,似乎是他自己的指尖在她身上游移,她无端便红了脸,这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不让自己穿上褙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笔尖终于停在了锁骨处,“不如点在这儿,你觉得如何?” 她没开口,他又道:“点在这儿我一眼就能看见,也省省得我日后要再让你脱了褙子。” 随后笔尖便蘸了守宫砂,轻轻在她锁骨下方点了点,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点在这儿,那么就意味着,她若是做了什么,就相当于昭告天下。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没了她自己也可以找来守宫砂点上,糊弄他这还不简单吗。 不过当时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愚蠢。 妄图糊弄他的后果很严重。 谢容与放下笔,满意道:“不错。” 他拿着她的褙子,道:“穿上?” 她点头,他这便替她穿上了褙子。 应当是因为他替她点上了守宫砂,他心情明显极好,笑吟吟道:“渴么?” 没等她回答,他便已经端了茶盏到她嘴边,颇有耐性地一点点喂她喝。 庄蘅不喜欢旁人喂自己喝水,但现下被禁锢着,也无法,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茶。 他边喂她道:“你应当明白,你若是好好同我开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可你偏偏不张这个口,你叫我怎么帮你?莫要表现出我们并不熟稔的样子,在你身边,无论是国公府也好,还是谢府也罢,你还真是找不出任何一个比我还要了解你的人,所以庄蘅,莫要再惹我生气。” 她只敢默默听着,默默饮茶,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容与放下茶盏,“还要继续学琴么?” 她点头。 他伸手替她抹去唇边的一滴茶,“那也好,你继续,我在外头等你。” 他说罢便将她放下,整了整衣衫,推门离去。 他刚离开,忆柳便推门进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庄蘅身上,探究道:“你们……说了什么?” 庄蘅掩饰道:“没说什么。” 她却已经拿起了小几上的琉璃瓶,“守宫砂?” 下一刻她便挑眉,戏谑地笑道:“谢侍郎果真是你兄长,连妹妹点没点守宫砂都要亲自关心啊。” 庄蘅想要解释,却只能无力道:“他真的是我日后的二哥,只是……” “只是,点守宫砂是他强迫我的,除了这个以外,我们也没做什么。” 忆柳又笑道:“没做什么?” 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唇,“我可是看出来了。” 庄蘅立刻住嘴了,忆柳却认真了神色,“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第41章 关系你只能算是我的偏房 庄蘅支支吾吾半晌,脑中飞速思考,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真诚道:“我要是说我真的很想离他远一些你相信吗?” 忆柳笑道:“我相信,因为任何人都会对他感到畏惧,潜逃才是人的本能反应。”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很难吗?你当我是什么也不明白?” 庄蘅眼睛一亮,“忆柳,你是不是有心悦的人了?” 她坐下,抚了把琴,“你想听吗?” 庄蘅也噌地坐了下来,“想听。” 她淡笑道:“这其实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在薛家还在的时候,家里替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们彼此都有些好感,本以为日后能真的嫁给他,但是一朝薛家被灭门,我改名换姓,做了琴师。” “那……” “没有什么结果,我改名换姓就是为了不让他找到我,因为我也很怀疑,他在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后,还会不会愿意再娶我为妻,所以我索性自己消失,这样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找了我,只是找不到罢了。” “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京城虽大,但要是想找到我,几载光阴想必也是足够的,只是他并不愿意罢了。” “我听说他娶了妻,生了子,近来还娶了妾,仕途顺当,无不圆满,所以有我也好,没我也罢,都不重要。我现在才明白,其实那不是爱。之前有一次他同我说笑,说我的琴弹得这样好,若是真做了琴师也好,他不介意娶一个琴师为妻,如今一语成谶,但他却不见了。所以真正的爱同你是什么身份并不相干 ,只同你这个人相干。” 庄蘅听完愣了,不知说什么好,试图安慰忆柳,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早知道我就不问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以为你会有心悦之人。” 她却笑道:“你觉得我可怜吗?其实琴坊里其他姐妹们更可怜。她们有的人从出生起便没了父母,沦为弃婴,有的被卖入烟花柳巷之处,受尽苦楚,我在其中,其实已经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了,好歹从小和和美美地长大,感受过什么爱。不过无论如何,从前吃了再多的苦都是过去了,如今我们能有这琴坊,得陛下赏识,名门重视,在京中立足,便很好了。情爱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人在苦难之时只会自顾不暇,所以它们同一直未能逃出苦海的我们并不相干。” “那你很恨他吧?是他放弃了你,可是若是他当时能在危难之时拉你一把,你不会那么艰难。” “恨?一开始是的,可是后来我想,兴许他只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娶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无异于惹祸上身。锦上添花简单,可雪中送炭实在太难。他当时说了那些承诺,也只是因为他压根没有料到后头的事情罢了。” 庄蘅认真道:“我也想来你们琴坊,我想和你们一起。忆柳,等我学成了,你可以收下我吗?” 忆柳惊诧道:“来这儿?你好好做你的国公府四小姐不好吗?来日还是要嫁进谢家的,怎么会来这儿做琴师呢?就算现在你过得再苦,也总比来这儿做琴师的要好。”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想嫁进谢家,所以在婚期定下来之前,我一定会跑出去的。” “所以你准备跑出来后来这儿?” “是。” “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想多问你一句,谢侍郎呢?” “他?” “你逃出来也要瞒着他吗?” “当然。” “那你恐怕得离开京城先避避风头,再回我这儿。你若是真的逃了,他能把这京城掘地三尺。” 庄蘅迟疑道:“不会吧?” 他那样的一个人,什么人都他而言应当都是浮云,他也不过是此刻还对她有些兴趣,才这样上心罢了。 忆柳又道:“谢家不好吗?为何要逃?” “谢家不好,我的阿姐就是在谢府去的,我不喜欢那里,更不想听国公府的宰割。” 关于谢家和国公府的秘密,她并没有一一说出。 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更不该把忆柳牵扯进来,所以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 “那这些日子,你便好好练琴,等到你逃出生天,便可以直接来这儿了。” 庄蘅点头。 等到结束,芙蕖抱着琴跟在庄蘅身后离开,庄蘅一出琴坊,便看到外头的马车。 有的时候谢容与这个人耐性很足,譬如现在,能在马车上等她这么久,有的时候则不是。 他之前说过,要在马车上等她的,她只能对着芙蕖道:“你先去咱们的马车上,等会我下来后再回国公府。” 芙蕖点头,“是。” 庄蘅上了那辆马车,谢容与本来阖上了眼,听见动静便重新睁开眼,“还以为你走了,没想到还有些良心。” 她坐下,刚准备说些什么,他却已经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守宫砂,“不错,很好看。” 她想说的话便噎了回去。 这冷不防又让她想起自己锁骨下的这个印记。 “你怎么等了这么久?” “想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能去。” “为何?” “国公府那边知道我何时会回去。” “你还真真是单纯,平日里诓我在行,现下叫你对着国公府扯谎便不会了。” “可是我要怎么说?” “快到国公府了发现琴忘拿了,回去取。对了,这天开始落雨了,我看这天色极阴沉,应当是场暴雨,你也可以说是为了躲雨,迟些回去。” 庄蘅默许了,又问道:“那我们要去哪儿?” “去你去过的地方。” 马车向前,她想了想,她去过的地方,那只能是他在西市的宅院。 那宅院没什么人,显得空落落的,她不大喜欢,总觉得他带自己去一定是没什么好事。 “去那儿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你便知道了,小姑娘的好奇心就是重。” 庄蘅只能闭嘴了,无趣地低头,一边无意识地揪着衣裳上的流苏,一边愣神。 “在想什么?” 第55章 她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谢侍郎,若是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做?” 他笑了声,“庄蘅,我没发现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你不见了,还准备让我满城去找你?” 庄蘅:哦,那最好了,你可得说到做到。 结果下一句他道:“不过,你若是有些事没同我了干净,你不见了,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庄蘅:那完了,我们俩了干净过吗? 她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日后的逃跑计划非常艰难。 前有国公府,后有谢家,中间还有个谢容与。 他挑眉,“怎么?你要跑?” 庄蘅赶紧心虚摇头,“没有,怎么可能呢。” “心虚什么?你要跑,得想想后果,若是真跑得无影无踪了便罢了,若是让我再找到你,你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她再也没开口,直到马车在宅院前停下。 “下去吧。” 她自己撑了把伞先下去了,结果谢容与下来后立刻格外自然接过了她手里的伞,揽过她的肩往里走,“怎么?准备让我淋着?你还真是够狠心。” 庄蘅辩解,“谁知道没人给你撑伞。” 谢容与没在意,只是道:“进去带你见个人,你认识的。” 她认识的人没几个,还能在这里出现的更少了,她以为是谢容止,结果一抬眼却是沈思雁。 庄蘅彻底震惊了,小声道:“她怎么会在这儿?” 谢容与笑道:“忘了同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那把琴是她毁的了,所以早就把沈小姐请了过来,她在这儿也等候多时了。” “那你让我开口求你做什么?” “不求又有什么趣儿?庄蘅,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她语塞片刻,首先惊诧于他做事居然这样干脆利落,其次惊诧于他居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但她再转念一想,其实他也很像那种从小缺爱的孩子,于是长大以后做什么都要人好声好气地哄一哄,这么一想便也合理了。 谢容与转头对沈思雁道:“琴带来了么?” 沈思雁眼中明显是隐隐的愤恨,只是那眼神只落在庄蘅身上,待转到谢容与身上时,便自己低下了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侍郎交代的,自然带了。” 他笑着道:“带了便好。来人,替沈小姐烹茶。” 有婢女应了声是,谢容与带着庄蘅在院中坐了下来,沈思雁却不敢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婢女在小炉上烹茶,待水煮沸,这便提起茶壶斟茶。 那婢女给她端了杯茶,沈思雁接过,勉强啜了几口。谢容与道:“自己动手吧。” 沈思雁咬唇,煞白着脸,慢慢跪下道:“求侍郎饶过我这一遭。” “饶过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看来之前明湖水你还没喝够,你不是也没饶过庄蘅?” “可是……” 他蹙眉,“我对你不像对庄蘅,我没什么耐性听你再在此处求情。上次在沈府,那么多人来求情,你最终不也还是跳下去了?你也知道,就算是沈府的脸面和两家之间的交情,我都不大在意,更何况你还没什么脸面,所以你不如识相些,别让我不耐。” 沈思雁看了眼身后抱着琴的婢女,泪水滑落,最后又忿忿地瞪了庄蘅一眼,接过她自己的那把琴,慢慢地将琴头当进了燃着火的炉中,就像当时她毁了庄蘅的那把琴一样。 庄蘅本能地有些心疼,“嘶”了声。 谢容与道:“是不是同当初一模一样 ?” 她摇头,诚恳道:“不一样,她的这把比我的那把名贵多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他一向吝啬,给我的都不会是好东西。” 谢容与语塞片刻,半晌才道:“闭上嘴,你不必再开口了。” 庄蘅委屈地闭嘴,忿忿地喝了一杯茶。 他转头对着沈思雁道:“心疼了?怎么你当时毁别人的琴时便不知心疼?沈小姐还真是蛇蝎心肠,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是自愧不如。” 庄蘅心想,能让原书的大反派都自愧不如的人,那还真是有些本事啊。 沈思雁垂着头,没有说话。 庄蘅知道她现在恨不得手刃了自己,但她不能。 由此,她也忽然短暂地理解了谢容与片刻,在绝对权利面前,一切事情都能被轻易摆平,所有的怨恨、欺辱都被掩藏,留下的只有卑躬屈膝和巧言令色,这也难怪权力诱人。 “好了,该说什么,自己同她说吧。” 沈思雁慢慢走到庄蘅面前,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出言嘲讽你,更不该毁了你的琴,往后我定会安分守己,绝不在你面前惹是生非。” 庄蘅有些张口结舌,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看着她。 谢容与却悠悠起身,慢慢走到沈思雁面前,伸手,却拿出了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沈思雁的婢女在她身后看到后,吓得脸色发白,连庄蘅也惊了惊。 虽然这待遇自己之前也有过。 沈思雁抖了抖,声音像是在风中飘动,“谢侍郎……” “它尝过很多人的血,若你做不到你方才说的,我不介意多你一个人的,明白了么?” 她点头。 他放下匕首道:“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我便不多留沈小姐了,带着琴回去吧。” 她应了声,婢女抱起毁了的琴,她对着谢容与行礼,这才带着婢女离开。 庄蘅噌地站了起来,“那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坐下。” 她又噌地坐下了。 “事情办完了,你走得倒是快,有时候我还真是不知如何说你,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庄蘅悄悄瞥了眼小几上放的那把匕首,心有余悸,生怕这把匕首再落到她脖颈上,那便不大妙了。 谢容与指了指阴沉沉的天和如注的暴雨,“这真是骤雨倾盆,你走不掉了,不如在此处避雨好了。” 她咬唇,“方才来时根本没有落雨,也无需避雨的。” “那可如何是好呢,天公不作美,你得去怨天公。我给你一处避雨,你不该感谢我么?” 说罢,他起身,对着身旁的婢女道:“去正堂。” 庄蘅看着他离开,想着自己在此处坐着也甚是无趣。这雨势极大,确实走不掉,只能很没骨气地跟了上去,悄悄去了正堂。 正堂里点了香,水汽和香气同样氤氲着,显得有些缥缈虚无,却能让人心静。 谢容与坐下,看到庄蘅也来了,不觉发笑,“你不是要走么?” “我也走不掉,只能勉为其难地来这儿了。” 谢容与忽然发现,庄蘅同自己待久了,耳濡目染地也学了他很多。譬如此刻,如果两个人对调,他也绝对会说出这番话,而在此之前的庄蘅,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知道为何,庄蘅潜移默化地在某些方面开始像他的这一点,让他很愉悦,很兴奋。 兴许只要在她身上留下一些自己的印记便会让他满足。 不过他无意改变庄蘅的本质,她就是一个单纯善良又执拗的小姑娘,从最开始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一点,若是同他一样,那便没什么趣儿了。 他感兴趣的一直是她这个人,所有的行为也只与她这个人相干。 庄蘅在他面前坐下,很顺利地抢走了他刚烹的第一盏茶,并且喝得津津有味。 她此刻好像对他没有那样排斥和冷淡了,谢容与敏锐地察觉到。 “谢侍郎,素梅如何了?” 他蹙眉,“你不是问过我了?你还真是关心。不过她帮了我大忙,国公府那边压根不知情。所以只要你管住嘴,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她和她的妹妹都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我自然是不会说的。” “庄蘅,我倒是一直很担心,若是真到了那一日,需要你在这几方做出抉择,恐怕你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都供出去。” “谢侍郎你放心,鉴于我们的关系,我还不至于这么做。” 谢容与玩味道:“我们的关系?我倒是很好奇,我们是什么关系?” 庄蘅憋了半晌,心想,怎么忆柳问完,你也来问,脑中停滞了片刻,最终口不择言道:“你要听真话吗?那我便直说了,我们不是一直都是暗通款曲的关系吗?毕竟你是我日后的兄长。但这关系到底上不得台面,所以你只能算是……偏房。” 那正房应当是……谢容止? 嗯。 她很满意地点头,结果一抬眸看见谢容与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完了。 第42章 殷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谢容与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庄蘅赶紧摇头,“我没说什么。” 她只是被这个问题给问崩溃了,所以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谁知道这段话的结尾如此…… 第56章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说出这句话的。 对于谢容与而言,他最喜欢同谢容止比较,更喜欢处处压他一头,自己却要说他是偏房,而谢容止却尊贵的正房,他若是不动怒才怪。 换做是她,她都要动怒的程度,更何况是他。 她现在只想雨赶紧停,自己好离开。 但这雨仍是倾盆之势,檐下的雨水落在地面,被风卷起送进正堂内,天色依旧阴沉,殷雷阵阵。 谢容与冷笑了声,把搁下了茶盏,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 庄蘅往旁边挪了挪,掩饰着啜了口茶。 他伸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放下,“你不如把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 庄蘅装聋作哑,不去看他便可以装作自己听不见。 他笑了声,顺手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颔,逼着她看向自己,声音有些低,是调情的语调,“那我只能等着庄四小姐帮我扶正了。” 庄蘅吓得一哆嗦,她扶正他? 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总觉得他现在没有动怒,后头总有惩戒等着她。 说不定会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来,丢进这处宅子里的哪间小黑屋关起来。 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嘛。 于是她弱弱道:“谢侍郎说笑了,我哪儿敢。” 她又悄悄抬眼觑了他一眼,结果他无喜无悲的一张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动气。 她这个人一向比较胆小,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决定先好声好气地哄哄他。 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于是只能很生硬道:“谢侍郎,你比三公子好多了,他一点儿都比不上你。” 她只知道他不喜欢谢容止。 他又最喜欢同他比较,所以如果贬低谢容止,抬高他,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取悦到他。 这是她同他待久了,最终悟出来的一个道理。 如此生硬且拙劣的讨好,庄蘅却只能努力将它说得真诚一些。只可惜谢容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直白拙劣的话术,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出来了,拙劣到他忍不住要发笑。但他一转念,想到她难得说出这么些话,也算用心了,至少想着要取悦他。嘴里却仍犀利道:“庄蘅,你这忽然变了的嘴脸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她悄悄撇嘴,没说下去了。 他却道:“不过这变了的嘴脸比原先要看得舒服些,你不妨再说说看。” 庄蘅硬着头皮又道:“谢侍郎你太心善了,显得谢府的人都格外冷漠。你比我三哥对我都好,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她觉得自己真的说不下去了,夸一个反派心善,确实挺有意思。 但谢容与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庄蘅决定闭嘴,越说越觉得有些恶心,想了想,殷勤地替他斟茶,“谢侍郎,喝茶。” 她又将桌上的糕点推了过来,“谢侍郎你饿吗?不如用些糕点吧。” “谢侍郎你要不坐进来一些吧,雨水可能会落到你身上。” “谢侍郎你热吗?我拿把折 扇来如何?” 她这副殷勤的样子,谢容与其实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他原先最憎恶这些两副面孔的人,更厌恶时不时便卑躬屈膝之人。但她不一样,即便她方才和现在也是两个样子,即便她殷勤得如此卖力,他也不会觉得她讨厌,反而只会觉得她,可爱。 他还会感慨,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模样,他原先还真是从未见过,看来她还是在怕自己,怕自己会动怒,从而做出些什么,这一点同他之前遇到的人倒是一样。 于是他带着笑看着她忙活,冷不防来了一句,“你还真是不嫌累。闹腾够了便坐下。” 庄蘅立刻停了,乖乖坐了下来。 原来他不吃这一套啊。 看来下次要改变策略了呢。 “你怕了?” 她没说话,算是默许。 “对我还是有防备心?也对,毕竟你的正房是谢容止,再过段日子,你们恐怕就要定下婚期了吧?” 庄蘅心想,男人有时候真是可怕。 他不知道是拈哪门子的酸吃哪门子的醋。 他是喜欢她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吗?句句都是莫名其妙的醋味。 她无法理解。 但这人明显没消气。 谢容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他的怒气只会掩藏起来,至于他到底是何心情,还得靠猜。庄蘅现在就猜,他还是要哄。 还要怎么哄? 话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总不能直接上手吧? 哎,上手? 这可以。 上次她抱了他,似乎成效不错。 于是她没再犹豫,直接起身,猛地抱住了他。 谢容与是坐着的,而她站了起来,所以需要微微俯身。她将自己的下颔搭在了他的肩上,于是两个人的脖颈相交,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他有些愣神,思绪尚不清明,但还是本能地伸手反手抱住了她。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身体比他自己更诚实,多要命。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腰上,再慢慢抬高,碰到了几个凹凸的系带。她的褙子有些单薄,方才脱下时,是他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抹胸。那时他紧紧盯着她的上身,得以把她的躯体和这衣裳看得清楚,于是此刻他立刻明白了,那系带是她抹胸上的。 那么,她的后背是完全赤裸的,只有几根细细的红色系带。 他第一次想要再次剥去她的褙子,用别的借口去哄骗她给自己瞧瞧那背后的春色。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炽热而直接的欲望。 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遐想,也从未对过任何一个躯体动心。情或爱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一个在一条不归路上行走的人,不该拥有,否则它必将成为自己的软肋。 或者说,他一直本能地在压制自己的欲望。 但庄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除去了他的伪装。 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抱住了他,这没带任何情欲,只是一种安慰,或者,讨好。 他不清楚。 但他却仅仅是在抚摸到她后背上的系带时便遐想连篇,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庄蘅却还是那么没有察觉,甚至一无所知地继续同他相拥。 于是他忽然就忍不住想要唾弃自己。 同豺狼虎豹在一起久了,他从不觉自己有何肮脏。此刻对着她,他内心却浮现出久违的自卑的情绪。 从最开始他便明白,他配不上她。但嫉妒和占有的快感作祟,让他还是舍不得放手,甚至不惜在背地里默默窥视一切。 幼时他便像现在一样唾弃自己,只不过是唾弃自己纯白如一张纸,所以无能为力。而现在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却又唾弃自己并不如一张纸。 他隔着褙子抚摸她后背系带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抖。 但庄蘅仍旧一无所知,心里还奇怪为何他今日如此,规矩。 对,规矩。 上次他是如何紧搂着她不放,以至于她不得不张口咬了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俯身久了,腰有些酸,不得不小声提醒道:“谢侍郎?” 你抱好了吗? 他回神,松开了手。 她直起身,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谢容与却问道:“这么做,是何意?” 庄蘅忽然明白了,他可能真的不大明白拥抱的含义。那么事情就真的如她推测的那般,没有人在此之前这样拥抱过他。 于是她也真的有些好奇和惊诧了,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在一个完全无爱的环境里。 如果换做是她,她恐怕早就喘不过气了。 他之前说过,谢麟不喜他,那么赵夫人呢?她是他的生母,不可能连这点温暖都不肯给予吧。 她小心翼翼道:“你……之前,从未有过吗?” 谢容与面无表情道:“我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真的只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她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下位者不会对他一个上位者给予,而谢府里的诸位,又不肯对他关爱。 不过庄蘅从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下位者,至少在有关爱的方面,他知之甚少,甚是算是浅薄无知,总得她一一来调教。 但她的怜悯只在一瞬间,他一个并不懂得如何去爱人的人不是更可怕吗?所以她现在更庆幸自己准备逃跑的计划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两个人皆沉默了片刻。 庄蘅抬眸,却忽然发现这雨势已经转小了。 她该走了。 于是她起身,对着谢容与道:“谢侍郎,这雨变小了,我便回去了。” 他默许了,她便撑着伞从正堂往宅子外走。 马车仍在外头候着,庄蘅上了马车,却看见软帘被掀起,露出了他的脸。 庄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只能看着他。 第57章 他道:“庄蘅,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被看透?你之前问我的逃跑,是你早就想好了的,对么?” 她下意识点头,又赶紧摇头。 “你若是为了不嫁给谢容止,我倒是会很欣慰,只是你那番话说的,似乎你要躲着的人只有我。” “别想着跑,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所以你不如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必定能保你周全,明白了么?”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方才的问,你还没回答我。” 庄蘅愣了愣,开始冥思苦想,拥抱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想了很久,最终言简意赅道:“大概是……爱?” 第43章 吃醋他这样,一定是为了庄蘅 庄蘅立刻补充道:“不是那种狭隘的爱,你能明白吗?” 但谢容与觉得自己不需要明白,毕竟她说了这是爱。 狭隘或不狭隘的爱都不重要,毕竟是爱。 于是他格外满意,满意到他觉得自己可以完全忽略庄蘅之前说的正房或偏房之事。 只要以后的庄蘅不会去给谢容止一个拥抱,再告诉他这是爱,那么他可以一直无比包容她下去。 但庄蘅觉得自己解释得很好,并不觉得他会在这方面上理解错误。 最后两个人都很满意地各自离开了。 回了国公府,用膳时周氏果然一脸挑剔地问起来,“今日回得怎么这般迟?” 庄蘅按照谢容与给他的理由来搪塞她,“下了大雨,我便在琴坊躲雨了一阵子,这便迟了。” 她蹙眉,但没说什么,用完膳后对庄蘅道:“近日这琴弹得如何了?” “学了几首曲子了。” “罢了,能有一首曲子拿的出手便好了。后日是谢家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京中要去的人多,咱们国公府自然也是要露面的。该备的礼我都备好了,你跟着我去便好。” 庄蘅默默点头。 “对了,把你的琴带上。” 她瞪大眼,脱口而出,“不会是要把我琴做寿礼吧?” 庄安是个极其吝啬之人,给自家女儿的琴都拿不出手,还准备送给人家谢家吗? 但她现在的琴是谢容与送的,是名家之物,真要转手再送给谢家她可舍不得。 周氏语塞片刻,头一次明白四姑娘不聪敏是不聪敏在哪儿了,瞪了她一眼,“胡吣些什么?你那把鄙陋的琴,人家谢家老夫人能看上吗?” 庄蘅悄悄撇嘴,心想,原来你们也知道那是把鄙陋的琴啊。 “既然咱们国公府费尽心思让你学了琴,自然不能白白学,你要知道为何学琴。三公子喜欢听琴,你便让芙蕖替你把这琴带过去,好好弹一首给他听。” 庄蘅欲言又止,“可是……那不是人家老夫人过寿吗?我不是该弹给她听吗?” 周氏高声道:“就你那不入流的琴技,还想出去在老夫人面前献丑吗?不许多嘴,下去好好练琴,照我说的做。” 庄蘅只能委屈巴巴地带着芙蕖回房去了。 芙蕖将琴摆好,好声好气哄道:“小姐莫要动气了,小姐本来就是想着要好好练琴的呀,同夫人他们无关。” 她哼了一声,“你说的对,我才不是为了他们练琴。” 其实谢容止根本就不喜听琴,她有这功夫把琴带去谢府,还不如趁机弹一首给谢容与听听,毕竟他还给了自己这把琴呢。 周氏平日里压根不在乎庄蘅到底怎样,但一到关键时刻,却又对她挑剔无比。 老夫人大寿这日,庄蘅还在床榻上睡着,便听到芙蕖道:“小姐快醒醒,夫人方才动气了,说是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睡着。” 庄蘅睡眼惺忪地起身,问了问,发现才卯时。 她迷迷瞪瞪地被芙蕖拉着更衣,嘴里嘟哝着,“平日里她怎么不动气呀,咱们哪日这个时候醒过?要我早起便罢了,好歹昨晚知会我一声嘛。” 芙蕖赶紧道:“小姐别说了,赶紧坐下梳头吧。” 庄蘅昨夜便挑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裳。她一向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裳,于是一如既往地换上了一件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待芙蕖替她梳好了头,这便出了房。 谁知周氏一脸愠怒地在外头等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后,挑剔道:“这穿的是什么衣裳?只会叫人家觉得你喧宾夺主!回去把衣裳换了。” 庄蘅哼了一声,心想人家老夫人过寿,难不成自己穿件白色衣裳过去吗? 穿些亮色衣裳便是喧宾夺主,难怪庄初还在国公府的时候,总穿些素色的衣裳。 但她还是没说什么,重新回去换了件浅绿烟纱散花裙,变得素净多了。周氏又打量了她一番,没再说什么。 用完早膳,又收拾了一阵子,周氏便命令芙蕖带上琴,几个人往谢府去。 路上周氏问道:“琴练好了吗?” 庄蘅慢慢点了点头。 反正练没练好都不大紧,因为谢容止总归不会喜欢。 谢家一向是宾客盈门,今日更是。谢家老夫人过寿,有些交情的自然都会来,譬如国公府。 周氏对谢家人格外客气,但谢家人对庄蘅又格外友善,于是庄蘅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众人皆在寒暄,庄蘅站在那儿觉得甚是无趣,周氏笑脸盈盈地同好几位夫人热络过后,便走了过来,对着她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带着你的琴过去?” 庄蘅哦了声,飞速带着芙蕖溜走了。 找不找谢容止另说,至少她可以不用在周氏面前惹眼了。谢容止的祖母过寿,她觉得他应当没有那个闲工夫听自己弹琴。 谁知道周氏身边的婢女却跟着她,对她道:“三公子在琴室呢。” 她瞪大眼道:“他怎么在琴室?” “三公子一早便知道四小姐会来,这便等着了。” 庄蘅无法,叹了口气,认命地带着芙蕖过去了。 两个人虚与委蛇但又看似相敬如宾地寒暄了一阵,大致就是聊了聊庄蘅近日学琴的经过。庄蘅不会点破他其实根本不喜听琴的谎言,她谈了一首后,他也懒得去点评她的好坏,只一味地说不错。 庄蘅知道他不会像谢容与一样,知道自己哪里弹错了,更何况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两个人干巴巴地聊了一阵,聊到庄蘅恨不得回到周氏身边。 大概不会再有如此尴尬的时刻了吧。 然后谢容止道:“四小姐日后还准备再学下去吗?” 庄蘅点头,“是。” “四小姐喜欢也好,只是你这时候开始学琴,总不会练出什么结果,还白白花费这么久的时日。不过你若真心喜欢,那便当我没说这话,你大可当个消遣,随便弹弹。” 庄蘅已经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谢容止和所有谢家人一样,努力向她展现友善,只可惜两个人相处久了,他便时不时会暴露出高傲冷漠的一面。 庄蘅很想告诉他,你二哥说你在这方面毫无悟性可言,那么你又凭什么说我? 所以,其实抛开谢容与所作所为以及他的反派身份不谈,他好像从来没有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态度同她说过话。 简而言之,他们两个人都是喜欢平视对方的人,但谢容止显然不是,这一点他想掩藏都掩藏不了。 他俩还真是不像,不像亲兄弟。 但庄蘅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展现出不满,于是准备假意笑笑算了。刚准备开始笑,却听到了推门声。 她刚才想到的另一个人出现了。 出现的格外巧。 下一刻他说的话也格外妙,完完全全说出了庄蘅的心声。 他不咸不淡地盯着谢容止道:“你还真是忘本,一个在这方面毫无悟性可言的蠢材,居然也可以对着一个会弹曲子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若是没记错,那时候你的好爹爹为了让你学会琴,急得找了各路名家,还收了我的琴,只可惜如今你仍然一窍不通,我瞧你也真是可怜,毕竟练不出结果的人是你。” 庄蘅听得恨不得起身给他鼓掌,再对他说句“妙啊”。 反派的攻击性就是强。 庄蘅都要敬佩他了。 谢容止顿时脸白了。谢麟和他对外一直宣称是他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如今却被谢容与直接戳破了谎言,便恼羞成怒道:“二哥来这儿做什么?四小姐是来给我弹琴的,同二哥有何关系?” 他瞥了他一眼,口中凌厉道:“我劝你对我放尊敬些,弟事兄,宜敬重,这个道理都不懂,看来不仅是琴技,连你幼时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是蠢材又是什么?” 谢容止彻底哑口无言。 谢容与却笑吟吟抚了把琴,对着他道:“忘了同你说,这把琴是我给四小姐的。” “所以,我为何不能来?你日后的妻子若是等着你给她一把琴,恐怕连今日的曲子都没法儿弹给你听,毕竟你也拿不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第58章 “那这么说来,你不仅是个蠢材,还是个穷乏之徒啊。” 庄蘅在旁听得目瞪口呆。 一来,虽然她之前便知道这把琴名贵,但还是惊诧于它居然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二来,前头若是说谢容与是在帮自己说话,还可以理解,那后头的这一系列嘲讽,便能看出他对谢容止明晃晃的恨意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可以,他能手刃了谢容止。 他们二人到底是如何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但无论如何,庄蘅很满意,被人帮着打击报复的感觉很愉悦。 愉悦的像是吃了块刚做好的绿豆糕。 但庄蘅觉得自己不能在谢容止面前展现出小人得志的模样,于是悄悄低下了头。 谢容止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吐了口气道:“二哥说的对,这朝中能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买把琴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 他在暗暗嘲讽他这银子来得不正当。 他知道他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是个恶人,所以特意说给拿了这把琴的庄蘅听。 但他没料到,庄蘅压根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傻乎乎地抬头看他,惊诧于他为何忽然开始夸谢容与了。 夸他有手段,得陛下宠爱,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吗? 好莫名其妙啊。 谢容止顿时觉得自己一拳打 在了棉花上。 这两个人像是串通好了似的,格外有默契,一个像是装傻或是真傻,总之就是听不懂他的话,一个口中吐出的话,每个字都带着嘲讽。 谢容与之前虽然也嘲讽他,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妙语连珠式地讥讽。于是他合理地怀疑,他今日这般,一定是因为庄蘅。他每次对自己展现不加掩饰的恨意,都是因为庄蘅。 他也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便对着庄蘅道:“四小姐,不如随我一同去正堂吧?老夫人恐怕早就等着了。” 庄蘅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觑着谢容与的神色,却听他道:“你也知道她早就候着了,那你方才不去,还有心思在这儿听四小姐弹琴,现下又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做什么?” “不过你要去便去,只是她,不许去。” 谢容止又看了庄蘅,只能忍气吞声道:“那我便先过去了。” 谢容与没有理睬他,只是等他离开后,随手关上了琴室的门。 他淡淡垂眸对着庄蘅道:“用我的琴弹给他听,你还真是聪明。” 第44章 博弈她在调戏他 庄蘅小声解释道:“我又不想弹给他听。” “那方才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谢容与特别了解她,她明显就是在谢容止面前一套,在他面前又是一套。在谢容止那边就是好声好气地给他弹琴,等谢容止一走,转头对着他,又说不想弹给他听。 所以有时候说庄蘅笨,其实是不合理的。她也不是没有小心思,只是小心思很容易被看穿罢了。 庄蘅努力转移话题,只可惜很生硬,“我们要不也去外头吧?” “离用膳还有一个时辰,你若是愿意去那儿格格不入地站着,你便去。” 她想,自己在这儿也挺格格不入的。 “那我们在这儿,要做什么?” “要想消遣,自然有很多法子。你会下棋么?” 庄蘅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不大会,但真要下,也不是不可以。” 谢容与点头,转头对着婢女道:“上棋盘来。” 庄蘅心想,反正下得烂就烂吧,还能怎么样?最多丢脸罢了。 于是待棋子和棋盘都放好后,她很坦然道:“献丑了。” 结果谢容与道:“输了的人有惩罚。” 她顿时傻眼了。 以谢容与的才智,她跟他下绝对是自取其辱,她是必输无疑了,那受惩罚的人一定是她。 她立刻问道:“什么惩罚?” “赢家让输家做什么,输家就得做什么。” 庄蘅赶紧拒绝,“谢侍郎,我方才说谎了,其实这棋我一点儿也不会下。” 谢容与笑了声,“不会下?那你会下什么?” 她想了想,道:“双陆,我会下双陆。” “双陆?我倒是不算得心应手。” 庄蘅一听不算得心应手,马上道:“无妨无妨,谢侍郎,我们还是下双陆吧。” 既然他不大会,那么自己的胜算绝对很大。 她不是会对弈的人,但平日里在国公府和婢女们厮混的时候,便同她们学会了这更简单有趣的双陆棋,闲来无事便和各个婢女下双陆,久而久之也算是个双陆小小高手。 于是她格外自信地抬着下巴,让婢女上了双陆棋。 双陆下得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定胜负。 刚开始下,庄蘅还格外自信,但越下心里便越没底,觉得他方才说的“不算得心应手”太过谦虚了,因为她这第一局输得惨不忍睹。 庄蘅笑不出来了,下得快,输得也快,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了,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等着受罚。 谢容与懒懒地玩弄着手中的棋,看着她道:“不如四小姐说几句我的好话给我听听。” 其实按照谢容与的性子,这个惩罚真的十分温和,但庄蘅却不大能说得出口。 再说了,一个反派,要听旁人夸他做什么? 这根本不符合反派的作风嘛。 她磨蹭了半晌,躲躲闪闪道:“谢侍郎,你这个人特别好,嗯,特别好。” “没了?” 话说得很虚伪。 她努力真诚道:“你的好我都知道,所以就不必说了吧?” 谢容与看她为难,勉强放过了她,“再来一局。” 庄蘅身上冒汗,但这一局还是不可避免地输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内心在哀嚎。 她后悔答应下棋了。 答应和谢容与博弈,那就是完完全全的自取其辱。 这一局结束,庄蘅被迫给谢容与弹了首曲子。 第三局,庄蘅还是输了。 谢容与看了她半晌,最后却还是道:“罢了,这一局算你的。” 总是折腾她也没什么意思,毕竟小姑娘输多了脸上也挂不住。 他虽这么说,但没想过庄蘅会真的直接接受,利落答应道:“好。” 她方才被这输了的三局折腾得双眼失神,此刻对谢容与也没了往日的敬畏之心,反而抱着一种“你折腾我?那我也要折腾你的”想法,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领口,“把领口松开。” 庄蘅说这句话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让他脱了衣裳,她的想法格外单纯。因为她知道谢容与这个人对于着装仪态的重视,粗头乱服对于他而言是不可忍受的,所以她就要从这一点下手,让他不舒服。 谢容与现下穿的是朝服,方才下朝回府后一时还未来得及更换。朝服是交领,若要松开领口,需要解开腋下的扣,再取下领口的白色系带。 他听到庄蘅说这五个字时,惊诧地挑眉。 她胆子倒是不小。 恐怕她也是第一个如此命令他的人。 他没动,似笑非笑道:“你想好,下一局你若是再输,我可不会放过你。” 庄蘅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无妨,谢侍郎怎知我下一局就不能赢了?” 他点头,笑道:“好。” 她的出发点同谢容与以为的完全不同。 谢容与以为,她是单纯的在……调戏自己。 但庄蘅只是想让他不舒服。 虽然谢容与确实不大喜欢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但“她调戏自己”这一事实让他隐隐有些兴奋,甚至胜过了衣衫不整给自己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他便动手,开始解腋下的扣,再慢慢地抽出了领口的系带。 他的朝服是正红色,而他本就肤色白皙,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天然就有一种刺激感。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自己领口,开始慢慢扯那根白色系带,眼睛却紧紧盯着庄蘅,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庄蘅不得不承认,他这副皮相,做这个动作,是浑然天成的美感。 于是等他把那根系带彻底抽出来,领口随之垂落,露出雪白的肌肤之时,庄蘅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她心想,争气点,反派都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他是在迷惑你。 她旋即道:“好了,开始下一局吧。” 于是谢容与便这么衣衫不整地陪着她又来了一局。 只可惜这一句庄蘅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他脑中又一直在回想方才的情景,不自觉便走了神,待再低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输了。 庄蘅终于抬起了下巴,抱着手高傲道:“把革带取了。” 谢容与一句话未说,干净利索地取了革带,放在了桌上。 她看他如此利索,甚至有些甘之如饴的模样,忽然有些疑惑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惩罚,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第59章 他怎么回事? 这都能让他兴奋吗? 他之前不是最讨厌衣衫不整了吗? 庄蘅彻底凌乱了。 凌乱的结果就是,下一局她输了,输得很惨。 谢容与游刃有余、胜券在握地下了最后一个棋,“这是最后一局,马上便要用膳了。” “所以,我不能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明白了么?” 庄蘅明白又不明白,点了点头,但没有动弹。 他提醒道:“过来,这衣裳是 怎么成这样的,你一步步帮我还原。” 庄蘅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玩火自焚,作茧自缚。 到底是棋差一着,最后她还是玩不过他,谁让自己当初非要想着折腾他的? 她顿时怂了,小声道:“这不大好吧,毕竟涉及男女大防……” 谢容与忍不住笑了,“男女大防?” 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早就不存在了。 “现在怎么想到男女大防了?那方才让我松开领口解了革带的人又是谁?方才便没有男女大防了么?庄蘅,你还真是有意思。” 庄蘅咬唇,实在是无力辩驳,只能慢慢地挪动过去,站在了他身边。 她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眸看着他的衣裳,“那边的扣子,可以劳烦谢侍郎自己扣上吗?” 他却噙着一抹笑,“不可以。” 庄蘅无法,只能伸手将领口拉起来,俯身,凑到他身前,先将扣子一粒粒扣好,这才拿起了系带,围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把系带放上去后,便不知怎么做了,动来动去也没有理好。 谢容与却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锁骨处,一点点教她如何将领口重新系好,最后道:“学会了么?” 她支支吾吾地应了。 “我教会了你,可不是让你去给旁人系好领口的。” 他这个“旁人”咬得极重,庄蘅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尔后他起身,把革带递给了她。 庄蘅伸手,将革带围上了他的腰,扣革带时却狠狠地勒了把,然后迅速把革带扣上了。 本来谢容与还盯着她的发髻看,却忽然感觉腰上一紧,顿时有些昏头涨脑起来,“做什么?” 她却无辜地抬眸,“谢侍郎的腰这样细,扣紧些怎么了?” “我看你是想谋害我。” 不过他很清楚,如果可以,她恐怕真的会谋害自己。 毕竟她从来对自己都是防备的。 但庄蘅没有回应,只是退后几步道:“谢侍郎,那我便先出去了。” 说罢,她便利落地转身往外头走,顺便关上了房门。 庄蘅一路往正堂走,顺顺利利地坐在了周氏身边。 谢容与却姗姗来迟。 她抬眼看了他几眼,这才发现他没居然没换衣裳。 朝服本就该及时换下,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但他就是没换,领口的系带是她给系的,甚至连她给他扣的略紧的革带他都没有去松一松,就这么原原本本地保留了原貌。 庄蘅一时有些愣了。 她不明白为何。 他这一身在此处格外的格格不入,她听到不远处谢麟对着他蹙眉道:“衣裳为何不换?” 谢容与平日里虽然行事荒唐,但一向最是知礼,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今日老夫人大寿,他却穿着件朝服来了。于是谢麟低声斥道:“成何体统?我看你做事是愈发荒唐了。” 谢容与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方才忘了。” “忘了?赶紧去换了,否则……” “否则什么?是还想着如何惩戒我?还想拿着阿娘的身世来要挟我?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么还没明白?” 谢麟的脸色立刻白了,狐疑道:“你……” 他却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离开了,去席上坐下。 席间,庄蘅吃得专心致志,周氏则是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便要四处看看,一偏头便看见四姑娘埋着头,不免嫌恶道:“成什么样子?国公府缺了你的吃食了吗?莫要在这儿给我丢脸。” 庄蘅只能停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委屈地坐在一旁。 周氏又看了她一眼,正准备移开目光,却忽然发现她锁骨下方隐隐约约有红色的印记。平日里她穿的衣裳都能盖住,但今日的衣裳却偏生没有盖住,这便被她看得清楚。 她顿时狐疑起来,盯着那印记,这才发现竟然是守宫砂。 于是她立刻指着那守宫砂质问道:“这是谁给你点的?” 第45章 计谋戴上这香囊,我便是你的人了…… 庄蘅愣了片刻,看向自己锁骨下方的守宫砂,想了半天道:“我之前便点的。” “我问你是谁给你点的?” 庄蘅只能模棱两可道:“谢家人给我点的。” 嗯,谢容与又怎么不是谢家人呢。 谢容止当然也是谢家人了。 所以到底是谁点的,谁又能说清。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聪慧。 周氏立刻住嘴了,细细思索片刻,觑了那印记几眼,却没再追究下去。 庄蘅立刻伸手,把衣裳往上拉了拉,试图把守宫砂挡住,但却失败了, 说实话,这个守宫砂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就是给谢容与看的。 哪怕这守宫砂没了,她再随便点一个上去,他能发现吗? 哼。 庄蘅根本不相信他会发现。 所以,守宫砂对她并没有任何约束力,她非常轻松。 这场筵席又漫长又无趣,无趣到庄蘅在后来开始打瞌睡,好在最终终于结束了,庄蘅嘱咐芙蕖拿上琴,一行人便又回了国公府。 路上周氏问道:“你给三公子弹了琴,他如何反应?” 庄蘅顺口道:“他很满意,夸我琴弹得好,还鼓励我继续学下去。” 其实谢容止不仅不满意,没夸她琴弹得好,还让她不要再学下去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从不撒谎的好姑娘,现如今同谢容与相处久了,顺口胡诌的本事倒是愈发渐长。 她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他了。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周氏满意道:“那便好,看来这琴学得也是卓有成效。本来我都不打算再费银子送你去学了。” 庄蘅悄悄松了口气。 几个人回了国公府,刚进房中,庄蘅便听小婢女清露道:“我方才听夫人房里的人说,三小姐明日要回府呢。” 庄蘅惊喜道:“她明日回府?” 芙蕖接着道:“三小姐是妾,本来就没有回门的规矩,只是明日是初一,李家那边放了人罢了。” 庄蘅叹了口气,“也不知三姐姐在李家过得如何。”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很希望让庄安和周氏消失,这样很多人的苦难都能幸免。 其实她如果直接倒戈去谢容与那边也不是不可以,等谢家和国公府的事情完全了结了,她再跑也来得及。 毕竟她现在无比恨庄安和周氏。 但庄窈又告诉过她,让她不要卷进这场是非里。 翌日是初一,巳时庄初便到了国公府。 本来庄蘅还迷迷瞪瞪地在床上躺着犯懒,听到芙蕖说庄初回来了,立马起身,跑过去看她。 只可惜庄初回来了,但也要先去见庄安和周氏,以及府中一众长辈,庄蘅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她,听着他们说话。 她同出嫁前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憔悴了几分,眼里无神。 庄安和周氏压根没问她在李家过得如何,只是仍旧叮嘱她要在李家好好做着妾室。 庄蘅听得蹙眉,庄初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应了。 好不容易到用午膳的时候,庄蘅趁着人多,凑到庄初身侧,小声道:“三姐姐。” 凑近了看,庄蘅才发现庄初其实变了。 之前她同自己说话难免会带着高傲的神色,但这次却是格外的平和。 她轻轻应了声。 庄蘅又小声道:“你在李家……过得怎么样?” 庄初笑了声,“你也能看出来,其实这是大家都能预料的结局。” “李家……” “等会再同你说,先用膳吧。” 庄蘅被堵住了嘴,只能坐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吃盘里芙蕖给她布的菜 。 待用完膳,她又老老实实等了庄初很久,等到她身边终于没有围着她的人,等到她说自己要回房中休息片刻后,她便一溜烟也跟着去了庄初房中。 她一口气走到庄初身边,“三姐姐,我们现在能说话了吗?” 庄初指着身旁的椅子道:“坐吧。” 庄蘅坐下,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道:“李家人是不是都很不好?我就知道,他们家有问题,没一个好人,之前我就发现了。” 庄初垂眸,“这本来就是国公府和李家的一场交易。国公府要示好,所以得把嫡女送过去。可是他已经有了正妻,于是我只能做妾。不过我这个妾做得也很是清闲,他平日里对府中的人都没有兴趣,只是喜欢差人去烟花柳巷处寻不同的女子带回府。偶尔有时候他来我房中,但大多数都是在发无明火,偶尔喝醉了便喜欢动手动脚。正房也很可怜,我知道她可怜,可是她管不了自己的夫君,却把这火气也撒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我最终发现,最可怜之人其实是我。” 第60章 “正如你猜到的一样,这就是我在李家的日子。” 庄蘅听到旁的时倒还好,一听到“动手动脚”四个字,便立刻警觉起来,“他打你?” 庄初没有说话,默认了。 庄蘅一听到这样的情况便忍不了,气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拿把刀便去手刃了自己的姊婿。 她甚至想,要是谢容与能像当初杀了李栩一样杀了他,她绝对支持。 毕竟他确实该死。 他居然敢这样对庄初。 庄初可是国公府当着最宝贵的嫡女一手养大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可就算她气得发抖,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庄初看着她道:“我当时同你一样,气得恨不得杀了他,但我做不到。他能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国公府的态度。爹爹和阿娘根本不在乎,因此他有恃无恐。所以,我现在想想,我其实更恨国公府。” “我知道你也很恨国公府,对吧?” 庄蘅没开口,愣愣地看着她。 “在我嫁过去之前我便知道了,国公府和李家有桩秘密的交易。现在我嫁进了李家,我知道的便更多了,这桩交易不止这两家,还有一个谢家,所以,你的婚事根本不纯粹,你和它都是被献祭的。” 庄蘅慢慢道:“三姐姐,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庄初不解道:“那你为何还心甘情愿地要嫁进谢家?”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能做,谢侍郎在你那边。” “他……” “他和谢家根本不是一条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不同意你嫁过去。你若是帮他,兴许你就能得救了,至少他能护你一时周全。” “可是阿姐告诉我,我应该离开,所以我想好了,我要逃走。” 庄初笑了声,“逃走?这件事很大,牵扯到这么多人,你逃了,他们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必定会再把你找出来,你怎么便不明白?二姐姐不明白此事有多重大,所以才会劝你离开,可我嫁进李家后才发现,此事双方都是图穷匕见,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紧紧盯着庄蘅道:“我知道你恨国公府,那你为何不同谢侍郎携手?若此事是谢侍郎那边赢,你大可再逃走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天下太平。你若什么都不做,那便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庄蘅脑中有些混乱,想了想,对她道:“三姐姐,你且容我想想。” 其实庄初说得对。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双方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那么她若是逃了,哪一方都会把她找回来。 事情没有一个了断,她便永无宁日。 之前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而且她确实很恨国公府,恨谢家。更何况,她怎么能自己逃走,再看着庄初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呢? 即便谢容与是原书中的反派,但现下她是有用的,他便不会杀了她。等到事情了了,她自然可以再溜走。 只是,如果败了…… 庄蘅摇头,一定会胜的。 虽然原书中谢容与的结局似乎并不太妙。 但谁说不能改写结局呢。 庄蘅一直是个乐观的人,坚信自己不会死的。 于是她想了很久,终于对庄初道:“三姐姐,你说得对,我想明白了。只是你……” “如果可以,你去见谢侍郎的时候,告诉他,我虽没什么用,但如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李家的事,他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上心。” “可是,你若是被发现……” “这些人必须死,否则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必担心我。” 庄蘅看着她,顿了顿,“那你若是想好了,我便找机会去见谢侍郎,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 “要快。” “好,我会的。我能写信给你吗?到时若是成了,我写信告诉你。” “不必,我担心会有人发现。若是谢侍郎同意,你便将我房中留下的随便一件首饰送给我,我看到自然便明白了。至于我日后如何向外传信,谢侍郎自然有法子。” 庄初话音刚落,便听见房外有脚步声,细细一听还有周氏的声音,“三姑娘和谁在说话?” “是四小姐来了。” 她顿时狐疑道:“她来做什么?” 尔后庄蘅便看见了周氏的脸。 她立刻起身,对着周氏道:“许久未见三姐姐了,我便来陪三姐姐说说话。既然夫人来了,那我便回去了。” 周氏上下打量着两人,心中虽疑惑,却又实在挑不出问题,只能蹙眉道:“下去吧。” 庄蘅又看了庄初一眼,这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她一直都是个做事很果断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会去做。 她仔细想了想,但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谢容与。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谢容与,但她却总是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点和时候碰见他。 等到她想到找他的时候,才忽然明白,其实他次次都能找到她,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这件事情他一直都在做。 也是有些……可贵。 申时,庄初准备回李家。 庄蘅去送她,两个人心意沉沉,其实也不必说什么。庄初冲着她笑了笑,便上了马车。 她忽然明白庄初为何要抱着这样的决心了。 李家于她便是阿鼻地狱,而她翘首以盼地终于能回国公府,便把所有希望压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现在能帮到她的只有她。 但庄蘅到现在也没想到和谢容与见面的好办法。 她垂头丧气地回房,看见几个婢女说说笑笑地经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国公府里可是有谢容与的眼线的。 她找到那个眼线便好了。 那个人一定会帮着自己报信。 那么,怎么找到那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那只失而复得的耳珰上。 这只耳珰便是那个人捡到,交给谢容与的。 当初她被关在祠堂,那个人便用一方帕子包住金簪送给她,告诉她谢容与会救她。 只是现下金簪又被谢容与收了回去,但她兴许可以用那个帕子包住这只耳珰。 若那个人能捡到,送给谢容与,兴许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谢容与这个人聪敏,又一向能看穿她,应当能懂她的深意。 于是她便用帕子包住那只耳珰,扔在了房外。 她又怕那个人找不到,这一日她便特意在府中到处溜达,到处揪着府中下人说自己的耳珰丢了。 庄蘅从未发现自己竟然有如此机智的一天,不禁自己为自己叹服。 翌日她特意去找,那帕子同耳珰已经一起消失不见了。 很好,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便要看谢容与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了。 谢容与确实在第二日一早便看到了帕子和耳珰。 他的眼线没有亲自来,只是差人送了过来。 他本来以为只是庄蘅又丢了一次,准备不把这耳珰再还给她了,但看到那帕子后,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 不会是她不小心丢的,而是她故意丢下的。 所以,她到底是何意?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那么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见他。 小姑娘倒是煞费苦心。 不过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太过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他起身,捏着那方帕子,对着身旁的婢女道:“备车,去琴坊。” 即便做了这样的决定,庄蘅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学琴、练琴,毕竟无论如何,最后她肯定是要自己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有这门手艺,她一定能过得更好。 芙蕖带着琴,两人上了马车,往琴坊去。 如果谢容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他一定会往琴坊去。 但也不一定,也许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去见她。 毕竟他这个人的心思颇难揣测。 她进了琴坊,左顾右盼,没有看见他。 他并不像先前一样在琴室的屏风后坐着等她,于是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忆柳敏锐道:“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等到学完琴,芙蕖抱着琴和她离开,她本以为谢容与不会来了,却意外看到了他的马车。 庄蘅立刻提着裙子便上去了。她看见他闲闲地坐着,另一只手握着一卷书,兴许是等了一些时候。 其实谢容与早就来了,但他并没有进琴坊。 因为他渐渐发现,庄蘅对学琴这件事很认真,他不愿去打搅她。 他搁下书,看着她道:“要见我?还真是难得,庄四小姐有何贵干?说来听听。” 庄蘅单刀直入,“谢侍郎,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谢家和国公府的事情,我会帮你。” 谢容与顿了顿,警告她道,“庄蘅,想好了再说话。” 第61章 “我是认真的。” “可惜我并不想认真对待你的这句话。” 她有些急了,拿起腰上系着的、当初谢容与亲手给她戴上的香囊,“当初谢侍郎是怎么说的?戴上这香囊,我便是你的人了,如今这话不算数了吗?” 他听了这话,颇有兴致地笑了,手指覆上她腰上的香囊,一字一句道:“我的人?” 第46章 胸口她娇喘着 庄蘅是个有小心思,但所有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人。 她的目的性很明显,比如,今天为了见他,特地拿出那个之前已经取下来了的香囊,但其实她很早就已经戴上了谢容止给的那个。 再比如,之前她是怎么躲着他,宁愿以各种方式去和谢容止亲近。 于是谢容与也有些恼了。 她总是这样,需要他的时候便会来,不需要他的时候便果断地抽身离开。这样的冷情冷性,连他自己都自愧不如。 他不明白她怎么忽然便想通了,然后便急急忙忙地来找他,明明之前他怎么劝说她都不答应。 谢容与有一种被她玩弄了的羞辱感。 如果说,她之前的行为他暂且可以忍耐,但这次不可以,因为她明显对自己并不认真。 他当然会让她长长记性。 他扯下那香囊,仰头看着她道:“难为你还记着,只是这香囊给了你这么久,你的所作所为,从来没让我看出来,你是我的人。我让你替我做事,你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脱,即便偶尔同我说了一些事情,也总是不大情愿。从你夜闯凝祥宫后,你便开始莫名其妙地躲着我,反而去亲近谢容止。庄蘅,这桩桩件件,我哪里冤了你?” “所以,一个屡次三番拒绝我的人,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再接受你?” 庄蘅愣了,她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谁知道他根本没准备接受她。 可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杀手锏都拿出来了,还能做什么。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非要屡次三番地躲着他。 庄蘅,你这个无情的女人,现在后悔了吧。 于是她只能发愣地看着他。 谢容与见她半晌没说话,只会愣愣地看着自己,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蹙眉,“你看着我做什么?” 庄蘅憋了半晌,才道:“谢侍郎,我真的会帮你的,烦请你再多考虑考虑。” 他手里把玩着流苏,笑了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即便你恨国公府,但你也不会完全偏向我,必要时候一定会舍弃我保全你自己,是吧?” 他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心口的位置,“你对着我,还真是连一分真心都没有。” 他说罢便准备收手,谁知庄蘅竟然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指,“谢侍郎,这次我是真心的。” 谢容与愣了愣,看向两人的手。 片刻后他便索性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庄蘅被拉得一趔趄,坐上了他的身子。 他的那只手同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掀开了她的褙子,尔后搭在了她的胸口,将抹胸往下扯了扯。 她的身子本能地一震,刚想伸手去挡,却看见他只是将手碰上她锁骨下方的守宫砂,“这是谁给你点的,你怎么不同她说实话?” 庄蘅怔怔地看着他,“你……” “方才的事情另谈,你倒是让我想起来,我们其实有很多账需要好好算。” 他的手指毫无阻拦地摁着她的守宫砂,庄蘅却不知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虽然背脊挺得笔直,但挺翘的胸脯却不自觉地随着已经乱了的呼吸一起耸动着。 他这守宫砂点得格外妙,锁骨下方,心口上方。她都觉得,他摁的不是守宫砂,而是她的心口。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他的手碰上她守宫砂的那一刻,她便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身上的各处似乎都变得敏感起来,被他指尖摁住的地方像是燃起了一把火,让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有些难堪地看着他,只想让他松手。 谢容与本来还坐怀不乱,但随意地瞥到庄蘅的神色,这才发现她明显有些乱了气息,连眼眸里都充盈着一层薄雾,整个人都显得水盈盈的。 像是一颗待人吮吸的蜜桃,散发着盈盈的气味,只待他采撷。 她这副模样,像是动了情。但他清楚,她又绝不可能,只是身子有些敏感罢了。 她就是个小骗子,处处骗着他。 但这又确实是他的死穴。 两个人彼此对望,却都没说什么。谢容与松开了手,庄蘅以为自己终于要得救了,下一刻,他却低头,将唇碰上了她的胸口。 庄蘅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那把被他点燃的火彻底烧了起来。 她忍不住轻吸了口气,想推开他,但手搭在他的肩上,却只能软软地推了一把,反倒是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他仍旧很有分寸,只是将抹胸往下拉了拉,亲的位置仍旧是守宫砂。但从他的呼吸碰到她的肌肤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身上烫了起来。 那是块雪白细腻的肌肤,下面则是无边春色,他尽力克制住自己再深入些的欲望,吻过了那个印记后便没再流连辗转,抬起了头。 他发现她的整张脸都红了,眼眸中似乎能滴出水。 于是他特意没去看她,只是垂眸,将她的衣裳一点点整理好,掩盖方才所有暧昧的痕迹。 他亲完了后却还是之前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来看是,仍旧若无其事道:“再说回方才你要说的,不如你表表忠心,好让我相信你。” 庄蘅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但声音还是颤巍巍的,“谢侍郎,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恨国公府,我绝对不会倒戈的。” “怎么?忽然想明白了?” “嗯,三姐姐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最后也是一个死,那不如我好好地为自己搏一把。三姐姐说,她也愿意帮我们。” “她嫁进了李家,倒是变了不少。” “谢侍郎……” “不说她,我只先告诉你,若是我真的答应了,你就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边,别想着跑,否则是什么后果,你很清楚。” “我明白。” “我说的是,就算这件事情了了,你也得待在我身边。” 庄蘅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他的眼,只能道:“是。” 谢容与弯起手指,碰了碰她的下颔,“现在答应得轻巧,我便先信你,但若是被我发现你诓了我,我什么都 能做出来。” 庄蘅其实都已经想好要骗他了。 比如以后她不小心没把持住做了什么事,那么她就可以再自己点一个守宫砂骗他。 等事情了结了她就离开,但她现在也可以骗他,骗他自己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庄蘅之前不爱撒谎,只能说,还是谢容与一手教坏了她。 但她还是做不到理直气壮,只能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他的指节本就一直在她的下颔处逡巡,见状立刻抬了抬,逼着她抬眸看向自己,“我便最后再信你一次,说说庄初。” “说来话长,但李家和国公府,还有谢家的之间都有关系……” “不必提醒我,这些我若是都不清楚,还同他们争什么?你又让我怎么相信她?” 庄蘅便细细地把庄初告诉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尔后道:“你放心,她肯定不会去帮他们的。” 谢容与看着她,随意道:“无妨,她若是起了二心,我也一概拿你是问。” 庄蘅不敢说“凭什么”。 “那你怎么联系她?”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 “她不会被发现吧?” “就算被发现我也救不了她,毕竟这条路是她选的。” 庄蘅又想了想,颇有些心虚道:“那我能做什么?” 她其实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国公府这边防着她,什么都不会告诉她,那边谢府她更是不了解,她唯一作用大概就是安安分分地待着。 谢容与却道:“你其实很有用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譬如?” “譬如你的三哥,因为他,所以你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这是何意?” “你猜他们为何要送你出去?必定是因为你掌握着一些庄非的软肋,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若是你对他不重要,谢家根本不会急着要让你嫁过去。” 庄蘅却困惑道:“可是我同他的关系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掌握他的软肋?” “这件事只有他清楚,所以你得去探寻明白到底是为何,这样你才能反过来利用他。你可是这所有事情里头最重要的一环,庄蘅。” 庄蘅却有些退缩,“可若是我做不到呢?” “做不到?”谢容与笑了声,“做不到我还能把你杀了么?只不过,若是最后我也做不到了,恐怕死的人便是我了。” 第62章 她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道:“这件事便这般重大?”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圣上的。”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若是败了,我当然活不成,不过若是你藏得好,他们便不会知道你还帮过我,你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庄蘅不禁在想,按照原书,谢容与的结局貌似真的是如他所言。 原主是个什么结局,她自己都不清楚,只不过她真正的官配是谢容止,若谢容与的结局是死,那么便是谢容止活。 所以她现在无异于一头扎进了必死的局中。 也就是说,她现在明明知道结局谢容与会死,但还是放弃了生的一边,反而义无反顾地过去帮他,只是坚信着自己能改写结局。 庄蘅自己都要被自己这略显愚蠢的勇气给感动了。 毕竟除了她,还有谁会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他这边。 说实话,从她穿进来后,她一直没发现过自己的作用和意义。她只是麻木地靠着残存着的对原书的记忆,去分辨哪个是好人,哪个是恶人,然后选择远离恶人,亲近好人,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但她发现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 因为每个人都是立体而多面的,等她真正走进他们,才会发现他们的色彩。 譬如庄初。 原书中给她的定义只是一个恶女,但庄蘅并不这么认为,因为等她真正地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定义的单薄与狭隘。 现在在她看来,她的三姐姐其实是个敢爱敢恨、一个勇敢的人。一个敢于在深陷囚笼之时仍旧做出了选择的人。 再譬如谢容与。 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是正确的决定。 当她决定去推翻原书中既定的结局,她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所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她都很为自己的决定而兴奋。 于是她看向谢容与,很认真道:“我觉得你不会有事的。” 他挑眉,颇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会盼着我活不成,如今倒是有了些良心。” 庄蘅很想告诉他,其实相比于他,她更盼着其他人活不成。 抛去他反派的身份,她根本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该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其实她觉得,从最开始她错把他当成自己的官配时起,兴许他们二人的命运就都改变了。 所以她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他们就是能得到很好的结局。 当然,至于最后她逃跑的事宜,也是得在二人都活着的情况下进行。 谢容与却松了手,对她道:“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庄蘅点头,“噢”了声,起身,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回头道:“谢侍郎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替你做事的,绝不叫你生气。” 谢容与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前压根没认真替他做过事,反倒是只会惹他生气。 他本来就对她格外宽容,只要小姑娘服个软,态度不错,他总不至于真的恼她。 下了马车,庄蘅还在沉思着,这才发现自己的耳珰还在他那里。 但这次他似乎并没有准备再还给她了。 她缓缓叹了口气,之前自己的一把金簪,这次的一只琉璃耳珰,都落到他手里了,自己胸口还莫名其妙地被点了个守宫砂。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忽然想到了守宫砂,忍不住又回忆起他们二人所作所为。 即便她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得承认,她同谢容与这是赤裸裸的……暗通款曲。 这并不是个能见光的关系。 她本来很想从这里抽身,但明显没有成功。 不仅没成功,她还很离奇地……有些享受其中。 毕竟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被他亲上守宫砂的那一刻,她完全沉浸在背德所带来的刺激中。 庄蘅一直是个很坦然的人。 她在这一点上也同谢容与很像,她很善于正视自己的欲望。 如果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那她想尽一切办法都会离开谢容与。但她并不是难以接受,所以这样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身边有两个男人,吃亏的似乎……并不是她。 第47章 生气醋味真大 庄蘅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同庄非的相处,这才发现她对他知之甚少。 他很小时就被抚养在周氏膝下,所以如果说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大概也就是他们还流淌着同样的血。 庄蘅决定先好好研究研究庄非这个人,等研究透了,她才会明白他的意图和软肋。 但想要研究清楚其实很难,毕竟她都难以接近他。 她花了一个下午翻找了阿娘的遗物,但仍旧一无所获。 她又去找了之前伺候阿娘的婢女,听她说了一个时辰庄非幼时的故事,但听得昏昏欲睡,并没有发现什么,直到最后她说起庄非被送去周氏那儿时,她忽然问道:“他自己愿意去吗?” “当然。对了,那时候小姐刚出生呢。” 庄蘅叹道:“也是,去夫人那儿总比在这儿好的,他愿 意去,倒也是合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一面,只不过,庄非在那么小的时候便那么冷静地做出选择,也实在有些可怕。 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庄蘅脑袋很疼。 她现在可是要去向谢容与交差的,若是过了这么久还什么都不清楚,他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但她焦头烂额几日,仍然一无所获。 她都要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做这个活儿了,恐怕她最后不仅救不了谢容与,还会把他害死。 早晨,她仍如往常一般去琴坊学琴,还未进琴坊却见到了谢容止。 她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可以在琴坊这个地方见到他,想装作看不见他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三公子。” 谢容止笑道:“你来了。” “是有何事吗?” “府上新得了一对玉镯,说是稀罕物,我本想送到国公府上给你,但今日正好路过琴坊,想着时候正好,兴许能碰见你,便等了等,果然,这不就碰上了。” 他扬了扬脸,身后的婢女上前,捧上了一个木盒。庄蘅瞥了那木盒一眼,“既然玉镯贵重,我收了也不大好吧?” 谢容止示意芙蕖收下,温和道:“无妨,这玉镯正配你,你喜欢便好。” 庄蘅只能点头道:“那便多谢三公子了,如此挂心。” 谢容止这个人很割裂。他表面上对庄蘅确实又不错,三番两次地送些名贵东西,该全的礼数也都全了,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高在上又在告诉她,他其实还是有些看不上她。 其实谢容止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庄蘅一直有些好感,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并不过分。但这好感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那张脸。虽然他之前对她的态度有时会不耐,有时又有些敷衍,但这全是因为他觉得庄蘅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心中恼怒,便刻意不给她好脸色。 但近日他听说庄蘅从那日弹琴回去后在国公府格外规矩,甚至常常收到她送来的礼,他便顺水推舟地觉得,她做自己的妻子也不错,现下看她也是更生了几分喜欢,占有欲也愈发强烈起来。即便他之前嫌弃她愚笨,但乖巧听话才适合做他的妻,他虽然一直俯视着她,但确实只有他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但他和庄蘅都不知道,那些送来的东西,都是周氏和庄安打着庄蘅的名义送来的,只是为了联络二人感情。 简而言之,他的心路历程便是这样的:一开始只是觉得她长得不错,再后来她同自己订婚了,越看越发现自己捡了个便宜也不错,心动也是有的,只不过更多是身体上。 于是他开口道:“二哥他……没有再来打搅你吧?” 庄蘅微笑,“没有,怎么会呢。” 然后她有些做贼心虚地悄悄伸手,将上襦拉了拉。 嗯,没有打搅,只是点了个守宫砂罢了。 对了,那个守宫砂的目的还是为了防你。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好看又温柔,谢容止忽然起了别样的感觉,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对她道:“你莫要担心,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他总不会太过分。” 庄蘅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会太过分? 他还是低估了自家二哥的本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忍住不甩掉谢容止的手,但本能地反应却还是将手不动声色地往外抽了抽,“是。” 她正准备找借口,说自己要进去学琴了,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待在他身边,问道:“三公子,我有些话想问问你,可以吗?” 谢容止今日心情极其愉悦,庄蘅说话又一向最是真诚乖巧,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便笑吟吟看着她道:“你说。” 第63章 “我三哥和你,是密友吗?”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道:“是,我们关系很亲近,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庄蘅疯狂眨眼,终于想出了一个借口,“我马上要出阁了,便想多了解三哥一些,也好和他多亲近亲近。” 他却诧异道:“你不了解他?” “三哥他自幼便养在了夫人膝下,同我一直没什么接触。” 他沉思片刻,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了然道:“原来你不知……” “我不知什么?” 他看了眼庄蘅,却掩饰道:“没什么。不过你们既是亲兄妹,虽然平日里接触少,想必彼此也是挂怀的。” 庄蘅心想,胡说。 谁也没有挂怀过谁。 她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 但谢容止这种人,一旦不说下去,她再问他也不会说,反而只会让他怀疑。她只能微笑着点头,“是。那我便先去学琴了。” 谢容止也笑着应了,顺手替她理了理发髻上的华胜。庄蘅硬生生忍住自己准备躲开的冲动,甚至还挂着微笑。 等到终于能离开,她松了口气。 她问芙蕖道:“他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了,甚至动手动脚的。 芙蕖想了想谨慎道:“兴许是……喜欢上小姐了。” 庄蘅吓道:“千万别。” 他要是喜欢上自己了,那她真就成众矢之的了。谢容与那么讨厌谢容止,只会拿着她作为两个人竞争的对象,那最后受苦的只有自己。 她又想,幸好方才自己和谢容止的事情没被谢容与看见。 于是她安安心心地去学琴了,刚坐下,忆柳便看见了芙蕖捧着的那木盒,于是笑道:“那是什么?” 两个人近来相处得愈发融洽亲密,庄蘅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彼此都是格外坦诚,于是庄蘅根本没隐瞒,直接道:“三公子给的,说是玉镯。” 忆柳似笑非笑道:“那谢侍郎呢?” 庄蘅语塞片刻,“他……他不知道就好。” “泠泠,你到底喜欢哪个?” “我能不能说,其实两个我都不喜欢。” “那也好,到时候你离开得也能利索些。” “恐怕得迟一些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离开。” “为何?” “因为我有件事情要做,很重要,等我做完了才能离开。” 忆柳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两个人已经亲密无间了,但她绝不会直接去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是道:“你想去做便去做,只是莫要耽搁了练琴。” “那是自然,我每日都在好好练琴呢。” 待学完琴,忆柳又留她用了些点心,喝了几杯茶。闲聊一阵后,庄蘅这才告辞离开。 谁知道一出琴坊,在外候着的车夫却对她道:“四小姐,方才谢侍郎派人来了,说是让我带着您去一趟西市。” 庄蘅拒绝道:“我不去。” 车夫为难道:“谢侍郎下的令,小姐莫要为难我了。” 芙蕖道:“只是……国公府那边要如何说呢?” 庄蘅点头,“对啊,我去了,国公府又要问我去了哪儿了。” 车夫立刻道:“这点谢侍郎说了,他已派人去告知了国公府,小姐不必担心。” 庄蘅叹了口气,只能道:“好吧,咱们现在去。” 她有些心虚,因为自己根本没掌握任何有用的消息,现在去,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再联想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她便更觉得好笑。 一路上,庄蘅都在想,等会该怎么同谢容与解释这么多天了,仍旧一无所获的事实。 等到了宅院门口,庄蘅下了马车,进去,但没有看见谢容与的身影。 婢女对她道:“谢侍郎在正堂。” 她便跟着那婢女过去了。远远便看见他坐在正中的圈椅上,手中握着卷书,面前的桌上点了根香,香烟袅袅。 庄蘅站在他面前,唤道:“谢侍郎。” 他却没有理睬她,仍旧盯着书。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等了等,只能自己先坐了下来。有婢女给她端了茶,她便自顾自地饮了一杯,谢容与却还是没有理睬她。 庄蘅只能道:“谢侍郎是有何事吗?” 他没吭声,只是伸手将书翻了一页,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侍郎是忙着吗?” 他仍没回答。 庄蘅也有些恼了,心想你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直接道:“既然侍郎忙着,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见她起身真的要走,便立刻丢下两个字道:“坐下。” 庄蘅撇嘴, 重新坐下了,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他终于搁下了书,但并没有看她,口气还是如方才那般冷淡,“我瞧你见旁人倒是愉悦。” 庄蘅却压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傻乎乎地看了他一眼,“哦”了声。 谢容与忍住将书扔了的冲动,咬牙道:“咱们的事等会说,我看你也并不在意,那便先同你说正事。” 庄蘅却还是没听懂,又“哦”了声。 他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猛地起身,对她道:“跟上。” 她便也起身跟着他往里头走,待走到某个房门口,他却对她道:“在这儿站着,等我出来。” 说罢,他便推门进去了。 庄蘅不知他要做什么,等了很久却也没见他出来,有些疑惑,便试探着走了过去,轻叩了叩门,正准备开口唤他,却发现门并没有完全掩上。 她透过门缝看见谢容与手里握着把刀,下一刻那把刀便插入了面前跪着的人的胸口,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刀拔了出来,任凭那人胸口的鲜血长流不止。 她吓得退后了几步,谢容与却已经推开门出来,看见她的神色,立刻将手里的带血的刀扔了回去。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等我出来?” 庄蘅吞吞吐吐道:“他……怎么了?” “办事不力,是个废物。” “办事不力就要死吗?” “不仅如此,他知道的也太多了,所以我没有留着他的理由。” 她想,那自己也符合这两个条件,所以,她是不是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可是……可是……” 谢容与静静地盯着她道:“你是不是想问,可是我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么?” “那我便告诉你,我从来不信神,它根本没有资格审视我。小的时候,我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于是我在心里无数次祈求神来帮帮我。但当我绝望的时候,那人死的时候,我曾经虔诚祭拜神在哪儿?” “所以,与其问这个问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好我交代你的事。” 庄蘅知道他今日一定是情绪不佳,所以没说什么,默默低头。 两人又往里走,进了另一间房,谢容与指着里头的屏风道:“坐到后头去。” 庄蘅不解,“为何?” “我不想让旁人看见你。” 她便乖乖坐了过去。 不过片刻,她果然听见了脚步声,是个男子。 那人对谢容与道:“侍郎,我们需得到那账本。虽说那账本现如今是在户部,但必定有副本捏在庄非手里。” “不要副本。” “为何?” “副本是给陛下看的,定是假的,朝中拨给李家手下兵力到底多少军饷,恐怕只有庄非和李家清楚,他有本真的账本,必定是在国公府。” “那若是得了那真的账本,想必陛下便可借机削军饷了吧?” “原先李家那位骠骑将军手下的兵人人都多得了好处,如今若是骤然削了军饷,再把这过错怪罪在李家头上,你猜他们会不会军心不稳?” “只是这账本……” “我自然有法子。” “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那人便离开了。 庄蘅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这账本到底有何用处,更不明白怎么就军心不稳了。 谢容与走过去,看着她道:“听明白了?” 她点头,“听明白了。” “听明白什么了?” “偷账本。” “明白便好,不过你能不能做到,我倒是十分怀疑。” 庄蘅蹙眉,“等等,谁偷?” “怎么?你不是国公府的?” 她道:“我是,只是……这账本我不可能偷出来。” 谢容与眸色暗了暗,“怎么?不愿意了?” 庄蘅急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怎么可能偷出来,它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见过他取玉带么?在哪儿取的,你便去那儿的附近找。不过要小心,若是被发现,便是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只是……若我没偷出来那账本,你不会怪我吧?” 第64章 “没偷出来?想尽办法,若你还是无法做到,我难不成还能真的把你杀了?虽然你办事不力,知道的又太多,确实符合我动手的标准,正如这么些天我没见到你,但也知道你在国公府还是一无所获。但要怪就只能怪我为何从一开始不仅留下了你,还在明知道你其实很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的情况下,把这些事都交给你。” “不过,虽然只怪我自己难得糊涂,但也请庄四小姐好好努力一番,不要让我总是对你如此宽容。如此宽容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大好。” 她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交代完了,尔后转身向外走。 庄蘅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似是生气了。 但他到底在气什么,她还是不清楚。 总不至于是在气她吧?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于是她仍旧无知无觉地跟了上去,却见他已经回了正堂,桌上的一个木盒开着。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谢容止送给自己的装着玉镯的木盒。 她心里暗叫不好。 谢容与面无表情地捏着那对玉镯的其中一个,抬眼看着她道:“喜欢么?” 庄蘅犹豫了片刻,妥善地答道:“不喜欢。” “那好,不必戴了。” 她立刻改口道:“喜欢。” “他给的,你喜欢?那便更不必戴了。” 说罢,他便将那只玉镯随手抛在了地上。 第48章 账本离他远些 那玉镯质地好,虽然地下是青砖,但玉镯碰到地上,却意外地没有磕碎。 但庄蘅已经足够心疼了,倒吸了口凉气,立刻跑过去将玉镯捡起来,质问他道:“这镯子怎么了?” 虽然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对这昂贵玉镯的心疼,但在谢容与看来,她心疼这玉镯一定不只是因为这玉镯。 毕竟这镯子是谢容止送的。 庄蘅迟钝到压根没想到谢容与会知道这玉镯是谢容止送的,于是理直气壮道:“你凭什么摔我的镯子?你知不知道这镯子很珍贵?” “珍贵?是因为这是谢容止送的,所以珍贵?” 庄蘅语塞片刻,压根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是谁送的,“你怎么知道的?” 谢容与将她手中的玉镯拿了过来,放进了木盒,一同让人收了下去,“真不巧,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要将这玉镯送给你,便跟着他一同来了琴坊。” 他抬手,直接取下了她发髻上的华胜,扔在了一旁。 她愣愣地看着华胜,“这华胜又怎么了?” “他碰过,那便不必戴着了。” 庄蘅彻底语塞,试图好声好气地同他讲道理,“他碰过又怎么了?还有我的玉镯,那很珍贵的,你还是还给我吧,我不戴,但可以收着啊。” 来日卖掉也可以换些银子不是。 谢容与见她还是要那玉镯,却并不理睬,只是冷着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如今胆子也是大了,动手动脚,还真怕我不知道。” 庄蘅很想提醒他,有没有可能,谢容止才是她的未来夫婿,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这一点。 她又恳求道:“谢侍郎,我的玉镯……” “庄蘅。”他带着警告意味开口,握紧了她的手,“我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一向没什么耐性,你若是想惹恼我,便可以继续开口。” 他从庄蘅来的时候便很想把她关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告诉她要离谢容止远一些。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知 道庄蘅绝对不会喜欢这种方式。 但她偏偏看不懂自己的隐喻和讽刺,只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还一直索要被收了的玉镯。 庄蘅却也恼了,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关心的不是这镯子是谁送的,我只关心这镯子是个稀罕物。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何要把收掉?” 谢容与也愣了,压根没想到庄蘅从头到尾都念着那镯子的价值,便温声道:“你想要,我可以送你,但不能是他给的。” 庄蘅点头,伸手道:“好啊,那你给我吧。” 谢容与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顿了顿才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明日我便差人送给你。” 庄蘅顿时也没脾气了,重新坐了下来。 于是谢容与忽然明白了,小姑娘其实很好哄,只要给她想要的东西便好了。 他最不缺的便是好东西,只要她喜欢,他可以都给她。 而在这一点上,谢容止绝对比不过他。 庄蘅又提醒他道:“你明日不要送过来,等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给我,否则被国公府发现了便不妙了。” 他“嗯”了声。 于是她又抬着下巴对他道:“那我便不同你追究我的玉镯了。” 谢容与笑了声,他不明白,明明最开始是他生她的气,怎么现下莫名其妙的便变成了她原谅自己了。 他见小姑娘心情不错,一双眼里都是笑意,趁机提醒她道:“离他远些,别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这次我暂且放过他,也放过你。” 庄蘅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同他订婚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嫁过去。” “那我和他现在也有婚约,但我们没有。” 他眯眼,“庄蘅。” 她只能妥协道:“我知道了。” 尔后她道:“若没什么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却低头,重新握住了她那只被谢容止牵过的手,“不急,再坐一会。” “为何?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这宅院太大太空了,我忽然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了,所以只能劳烦四小姐多陪陪我。” 庄蘅很真诚地提议道:“那你可以同我一起去国公府住。” 住一日你就知道这儿比国公府好上千倍万倍了。 但谢容与关注的明显和她不同,“怎么,你要邀请我和你同住?如此,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便可以在这儿同住。” 庄蘅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句话,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含糊道:“平日里这宅子不也是又大又空吗?” “今日是个不太寻常的日子。” “不寻常?” “方才你问我怕不怕的时候,我是不是同你说起,有人死在我面前?今日便是那人的祭日。” “那人是谁?”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我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那人,今日同你随便提起罢了,你也不必挂在心上。” 庄蘅心想,看来他今日情绪不佳,不知有自己的问题。 她有时候挺容易心软的,即便是谢容与,她看到他情绪不佳,也不忍心直接抽身离开,于是便秉持着“神爱世人”的心态,决定再陪着他一会儿。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安慰也不知从哪儿安慰起,便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抗拒同他的接触,毕竟今早谢容止牵她的手时,她是避之不及的。 她看到被扔在桌上的华胜,便想趁着他不注意将华胜拿回来,结果刚伸手便被他发现了,“做什么?” 庄蘅只能把手缩了回去,“这华胜是我的,又不是他送的。” 他却仍旧没有松口,“那也不许戴。毕竟我一看见它便会想到谢容止。为了少让我生些气,我劝你把这华胜留下。” 她悄悄撇嘴,心想刚才就应该直接离开的,非要心软留下来陪他,结果连个华胜都带不走。于是她道:“谢侍郎你给我一对金镯吧,下次见面时带给我就好了,那对玉镯你收着。” “那对玉镯你觉得我还会收着?谢容止的东西,我只会立刻退回给他。” 庄蘅急了,“你疯了?那他不就知道了?” 谢容与却笑了,慢条斯理地替她理了理发髻,“急什么?你怕他知道?不过,不还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乖乖坐好再陪我一会,别想着把你的华胜带走。” 庄蘅心想,我现在不是一直都好好坐着呢吗,手不是也给你牵着了吗,人家只是想把华胜拿回来罢了。 “为什么要金镯?” “没什么,喜欢罢了。” “我之后若是发现你把金镯卖了,你再好好同我解释吧。” 她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居然连她准备把金镯卖掉的想法都猜到了。 谢容与的笑容淡了淡,手指在她下颔处摩挲着,“你想要多少银子,大可直接同我说,倒也不必卖了金镯。我还是太了解你了,悄悄准备把金镯卖掉,是为日后逃跑做准备吧?” 庄蘅想辩解,但还是没什么底气,便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他却转了话题道:“下次见面时给你,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再次惊诧道:“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给我?” 第65章 他的手在她的下颔处顿了顿,“卖了也好,不卖也好,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除非我死了,否则你绝对不可能离开我。” “不过庄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莫要想着离开,否则被我抓到,你后面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你猜什么叫我的人?想来便来,想离开便离开可不是我的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该做的你也该做到,四小姐。” 庄蘅黑了脸,反而回答了他之前的提问,“我要粗一些的,越值钱越好。” 她明显是故意说的,想着要多讹他一些。 但谢容与却没有拒绝,反而温声道:“好。” 他待庄蘅便像是一个人养着一只看似温顺但时不时便想着要逃跑的兔子。 其实只要这只兔子不离开,什么东西他都可以给她。 但庄蘅并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这是囚禁,这是禁锢,这不是爱。 谢容与在同她相处的这一年多里,越来越害怕孤寂。他无法想象,如果身边没有了庄蘅,他该怎么走下去。 所以,只要她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也没有觉得这是爱。因为如果是爱,他应该放她走。 但他不会放手,所以,这应当是一种比爱更复杂而执着的情感。 他还弄不明白,但他莫名觉得,这种情感才更适配他们两个人。 现在对于庄蘅而言,逃不逃跑虽然很重要,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账本。 但偷账本这种事情庄蘅根本就不擅长。 首先,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这种不能见光的行为,她做起来并不得心应手。 其次,这项任务难度太大,她不仅没见过那账本长什么样,更不知道那账本藏在哪儿,庄非又很防备,她几乎不可能成功偷到。 于是她回了国公府后就一直在冥思苦想。 芙蕖见她半日都未进食,劝道:“小姐,先吃些东西吧。” 庄蘅喝了碗粥,向她求助道:“芙蕖,你说,他什么时候会不在房中?” 芙蕖想了想,“上朝的时候他总不会突然回来。” “但我怎么有借口进去?” 芙蕖摇了摇头。 庄蘅又继续道:“最重要的不是我进不进去,而是,进去之后,我怎么能在里头翻找东西还不被发现呢。” 芙蕖也犯难道:“小姐说得对。即便避开了旁人,但要在翻找完以后还原,也不是个易事啊。还有,无论偷没偷到,若是被发现了,又该如何呢?夫人他们绝不会放过小姐的。” 她道:“若我偷出来了,藏在哪儿也是个问题。不如这样,账本拿出来后,你去放在三姐姐房里的某处,等有机会,我们再把拿出来。至 于怎么拿到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先多去那边看看吧。” 于是第二日,她便借口去找了庄非。 她基本没怎么去过庄非房中,只想着能趁机看看这房中的构造和布局。 庄非更是诧异,盯着她半晌才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话编得利索,“我前段日子翻阿娘的遗物,发现她嫁人前便戴着的那只耳珰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你这儿。” 耳珰确实是不见了,但她压根没想着要来庄非这儿找。 毕竟庄非怎么可能会有。 但她就是来了,就是问他了,他再怎么样也得做做样子,象征性地找一找。 于是他又看了她好几眼,开口道:“那只耳珰我知道,不过应当不在我这儿。” 庄蘅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三哥,你还是帮忙找找吧。” 他只能道:“那你且等等,我让人去里间看看。” 立刻有婢女去了里间,庄蘅看见她打开了一个木箱,在里头翻找了一阵,半晌出来对着庄非摇了摇头。 那里间布置得很简洁,其他地方都不像是能藏东西的,只有那木箱最为可疑。 庄蘅想,兴许那账本就在这里。 庄非对她淡淡道:“你也瞧见了,那耳珰必不在我这儿,你不如去别处找找吧,毕竟阿娘同我早就没什么来往了,耳珰这种东西,我也不大可能收着。对了,下次要见我,记得提前让人通传一声。” 庄蘅也没再纠缠,应了声好,这便带着芙蕖回去了。 她边走边道:“你看清了?那木箱应当装着的都是些贵重东西,毕竟整个里间也就那里能放东西,兴许那账本就在里边,而且那木箱还有锁。只是,若想要开那箱子,没有钥匙,怎么能开呢?” 芙蕖小声道:“三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必定是有那钥匙的。” “可是咱们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下人那儿拿到钥匙?” 芙蕖摇头,“奴婢不知。” 庄蘅苦恼地叹了口气,回房,又开始思考到底该如何拿到钥匙。 她苦恼了一整夜,一整夜睡得都不大好,于是醒得格外早。 那时天未全亮,她却听见了床榻边的窗外有些动静,她有些疑惑,于是起身推开了窗。 窗外无人,但窗外静静地躺着把钥匙。 一开始她还未明白这钥匙到底有何用,又为何会放在自己窗前,又是谁会这么早来送这把钥匙。 于是她将钥匙攥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对着替她捧着衣裳的芙蕖欣喜道:“芙蕖,你瞧瞧,这是不是那把钥匙?” 芙蕖将衣裳放下,接过钥匙道:“应当是。只是,这是何人送的?他又是如何拿到的?” 其实这倒是显而易见,一定是谢容与在国公府的那位眼线所为。 只是,他为何能拿到这把钥匙? 于是,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兴许那人就是伺候在庄非身边的。 具体是谁,她并不能确定,但至少在知道这点后,以后行事也容易多了。 有了这把钥匙,偷账本这件事便变得简单起来。 庄蘅已经想好了,决定挑个深夜去他房中。 她拿到账本后,如果来得及,会直接把它藏进自己房中,但若是有被发现的危险,那她便就近藏进庄初房中。 庄蘅提前准备好了火折子,又研究了庄非夜间的作息。 她上次去的是庄非的书房,木箱在书房的里间。亥时后他便会回自己房中歇息,书房自然无人,她可以趁这机会溜进去。 其实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穿书过来后,居然还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生活不易啊。 但感慨归感慨,她还是兢兢业业地拿着火折子,等到夜深人静、庄非回了自己房中后,带着芙蕖溜了进去。 一路黑暗无人,但庄蘅却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对芙蕖道:“你在外看着,若看见他出来了,便立刻告诉我,咱们立刻逃走。” 尔后她便吹亮了火折子,一路往里间去。 她不敢发出太大动静,胆子又很小,总是担心黑暗中会有些什么,但还是一边恐惧着一边往里头走,摸索着走到了木箱前头。 看到木箱后,她立刻蹲下,开始用钥匙开那锁。 木箱里的东西很多,她只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去一点点辨认。等到她一件件将木箱里的东西移出去后,却发现根本没有账本的影子。 她顿时绝望了,再将所有东西清点了一遍,却还是没看见账本。 但她还是不死心,于是又去木箱中摸索了一阵,仍然一无所获。 庄蘅犹豫片刻,咬唇,准备起身离开了,手却无意识地碰到了木箱底部,发现有些异样,她立刻疑惑地探头再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个暗层。 她眼睛亮了,立刻摸索着将暗层打开,果然发现暗层下静静躺着一个账本。 她随便翻了几页,确定这是账本,于是直接将它藏进自己袖口,再将东西一件件塞进木箱里。还未整理好,却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转身,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见的却是芙蕖,立刻松了口气。 芙蕖却匆匆忙忙道:“小姐,我方才见他从房中出来了。” 庄蘅心里叫苦,心想怎么自己如此倒霉。 但她也来不及抱怨,快速将木箱整理好,又重新锁上,拉着芙蕖便往外跑。 两个人脚步匆匆,庄蘅都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和脚步声。 她想了想,却还是拉着芙蕖进了庄初房中。 芙蕖道:“小姐,我们为何不回去?” “你说他若是等会开了木箱,发现账本没了会怎么样?” “会在国公府中彻查。” “对,他们方才若是看见我们了,又发现账本没了,第一个便会来我们房中搜查,所以只能先藏在这儿。毕竟三姐姐这儿已经没有人住了,应当无人会怀疑。等把账本藏好,我们便回去。” “好。” 于是两人打开了庄初的妆奁,将账本塞了进去,尔后庄蘅立刻拉着她往外走。 快到房中,她们却听见了庄非书房处的动静。随后是一阵喧哗,府中有几处灯亮了起来,她们也无暇去看,直接回了房。 第66章 两个人皆是惊惧未定,芙蕖小声道:“定是他们发现账本不见了。” “怪不得,那肯定要在府上到处搜寻了。” 芙蕖却有些惊慌道:“小姐,你说他们不会发现吧?” 庄蘅心中也慌乱了,但还是安抚她道:“莫要怕,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只会来找我算账,但谢侍郎一定会救我的。” 两个人在房中坐着,不过片刻便有婢女来叩门道:“三小姐,夫人那儿让您过去一趟。” 庄蘅强装镇定道:“这大半夜的,是有何事吗?” “三公子那儿丢了一件要紧东西,正满府里找呢。” 她起身,带着芙蕖出去了。 她一路被带去了庄非书房处,果然看见了庄非、周氏和庄安。 周氏脸色不虞,憋着一口气,看见她立刻道:“有人看见你半夜在府中游荡,做什么去了?” 庄蘅装傻充楞道:“这是怎么了?” 庄非脸色发白,应当是焦急于那账本,克制着道:“有婢女看见你从三妹妹房外经过,你是去做什么了?” 庄蘅避重就轻道:“我丢了件东西,便带着芙蕖去外头找。三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庄安呵斥道:“问你你便好好答!府中丢了件要紧东西,我今日便告诉你,若是发现是你偷了那东西,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她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出来找东西的。” 庄非语气重了几分,“泠泠,爹爹方才的话不是开玩笑,你告诉我,你把那东西放在哪儿了?你若是实话实说,爹爹和我都不会追究你。但若你不说,那便是你的错。” 她身上都在冒冷汗,但还是白着脸硬撑着道:“三哥,我真的不知道。” 周氏蹙眉,对着庄非道:“你今夜幸好是巧,忽然想起来要来看一眼,否 则她偷走了咱们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看在她是你妹妹的面子上了,直接派人去她房中搜,我便不信,还能找不到?” 庄非沉默片刻,“泠泠,你莫要怪我。” 尔后他对着身边人道:“去她房中。” 周氏道:“咱们得一起去看着,否则若是有什么疏漏便不好了。” 庄蘅心中稍定,没有说什么,跟在几个人身后,一同回了房。 周氏颐指气使,指挥着几个婢女,将她房中的衣物一一掀开翻找,一片狼藉。 搜寻半晌不见那账本,周氏只能狠狠瞪着庄蘅道:“说,放哪儿了?” 庄蘅却抬眼看着她道:“我方才说了,我没有拿,我也不知道。” 庄安却道:“必定是她拿的,不知是受何人指使。既然此处没有,那么便去旁处。” 周氏问道:“何处?” “去阿初房中。” 庄蘅心中一惊,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看着周氏和庄安。 周氏点头,“也好,我也不信了,她还能藏在别处。” 庄蘅心知不好,却也只能麻木地跟在几个人身后,一路往庄初房中去。 他们若是去了,便一定会发现账本。 那她便真的完了。 芙蕖吓得颤抖着声音道:“小姐……” 她摇头,白着脸进了庄初房中。 周氏又指挥着几个婢女搜寻,半晌却又是一无所获。 几个人失去了耐性,庄非却沉稳道:“再找找,看有没有遗漏之处。” 说罢,他便将目光落在了妆奁上。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襦裙。 庄非看见她不安的眼神,立刻伸手,打开了妆奁。 第49章 做梦日日温存吗 庄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本能地闭眼。 但下一刻,她却并没有听到账本被拿起的声音。 她睁眼,发现妆奁内空空如也。 她和芙蕖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庄非也愣了,只能将妆奁重新合上。 其他几位婢女也对周氏道:“夫人,四下里都看了,还是没有找到。” 庄蘅立刻对着庄安道:“我说了,我真的没拿。” 几个人脸色都格外难看。庄安狠狠瞪着她,对周氏道:“兴许是她已经偷走,又让接应的人拿走了。但那人极有可能还在府中,否则我便不相信,那东西如何能不翼而飞?” 庄非却道:“爹爹,罢了,让她回房吧。” 周氏点头,“无妨,若是能找到接应的人,自然能把东西拿回来。” 于是庄蘅便带着芙蕖先往回走。两个人走了几步,庄蘅忽然道:“不对。” “怎么了?” “你觉得账本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被那位拿走了。” “是,只是她在哪儿呢?” “府上大门紧闭,她必定出不去。” “那他们若是找,很有可能会发现。”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会把账本送回我们房中,毕竟他们不会再去我房中翻找。” 两人回了房,果然在窗外看见了账本。 位置同当初放钥匙时一模一样。 庄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他们若是找不到账本,会不会想,到底是什么人,能拿到那木箱的钥匙?” 芙蕖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一定会先从三公子身边的婢女查起,但钥匙给我们了,她必定就没有了,所以我们需把钥匙还回去。” “你说得对,钥匙丢回他书房便好,有可能她能回去找到,即便找不到,也可以说是不小心丢的,总比直接发现的好。不过,这钥匙不一定原先就在她手里,兴许也是她从别处得的。” 芙蕖接过钥匙,“那奴婢现在便去一趟。” “你小心些。” “好。” 她出去后,庄蘅顺手将账本塞进了装琴谱的琴盒里。 芙蕖很快便回来了,她问道:“没被发现吧?” “没有,夫人他们都忙着在别的房中搜寻,如今整个府上闹得动静都不小。” “可这丢的也不是能见光的东西。” “他们明面上说丢的是件贵重首饰,但丢了什么,也只有我们知道罢了。” 国公府内闹了一夜,庄蘅也都没有睡好,一夜都能听见翻找东西的声音。 翌日醒来,她便听说庄安和周氏大发雷霆,忙了一宿,却还是一无所获。 庄蘅正寻思着如何将账本送出去,便听说周氏将庄非身边的婢女统统拉了出来,一个一个询问,必要时还会让人动手责罚。 然后她便和国公府的其他子女一起,被唤过去,坐在正堂,看着周氏和庄安一个个处罚婢女。 她随便看了几眼,都是她不认识的人,也不知这里头有没有那个人。 不知坐了多久,庄安道:“这几日所有人都不许出府,待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众人这便散了,庄安却独独留下了庄蘅,再次质问道:“你告诉我,东西到底在哪儿?” 庄蘅却也不耐了,轻轻蹙眉道:“爹爹之前不是已经去我那儿找过了吗?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偷,有这个功夫,爹爹为何不再去旁人房中看看?” 庄安气得手抖,“我看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倒是敢同我斗嘴了。我告诉你,若是我们发现了那账本是你偷的,你也便不必活着了。” 她却没有回应他,反而行了礼,转身回房去了。 芙蕖道:“不给出府又该如何是好呢,毕竟这账本留得越久就越有风险,也不知谢侍郎那边是否会派人过来把账本拿走。” 庄蘅摇头道:“不可能。如今谁都出不去,消息也递不出去,他那边也不会知道什么,只能靠着我们自己了。”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只能,等了吧,看有没有人能来救我们。” 一连等了三日,府中日日都在各个房中抄检,但因为第一个便翻检了庄蘅的,她如今便可幸免于难了。 但若再这么查下去,她难免会有危险,于是心中也有些焦急。 直到第四日,府上忽然来了一个人。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在房中坐着,看着自己的琴盒发愁,却忽然听芙蕖进来道:“小姐小姐,咱们府上有人来了,说是要见你呢。” 她便随着芙蕖出去,却看见了忆柳。 庄蘅眼睛立刻亮了,上前道:“忆柳,你怎么来了?” 周氏便站在她一旁,死死地盯着两人。 忆柳却微笑着转头对着周氏道:“四小姐好几日没来琴坊了,我想着来府上看看她,怕她这几日没练琴,只怕技艺会生疏。应当不会打搅到贵府吧?若是可以,我想同四小姐一起去房中好好聊聊,也好指点指点她的琴技。” 周氏即便心中再不愿,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硬声道:“自然不会。那便劳烦忆柳姑娘了,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这时候还能想着咱们四姑娘。” 她转头对庄蘅道:“还不带忆柳姑娘过去?记住,不可耽搁人家太久。” 第67章 忆柳这便跟着庄蘅进了房中,芙蕖关上了门,她道:“我知道国公府是如何对你的,你这几日不来琴坊,我去打听消息,却什么也没打听到,心中便有些担忧,想着你会不会在这儿受苦,这便亲自来国公府看看你。如今见你没什么大事,我便也能放心了。” 庄蘅立刻道:“我很好,只是,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你说。” “我这里有个东西,我没法带出去,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可以帮我带出去吗?” “带去哪儿?” “如果可以的话,能帮 我交给谢侍郎吗?” 忆柳随即便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们都在找这个东西,但它在你这儿藏着。所以国公府不让你出去,是因为这个东西吗?” 她点头,“是,他们在找,但我要把它拿出来给谢侍郎,可我又出不去,幸好你来了。”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交给谢侍郎。” “多谢你。” “不必谢我,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你。” 忆柳走之前,庄蘅将账本从琴盒中拿出,让她塞进了袖中,再送她出了府。 周氏眼睁睁看着忆柳出了国公府,尔后问庄蘅道:“你们说什么了?” “她问了我练琴方面的事情,并没有说别的。” “那便最好。若让我发现你还做了什么,我必定不会轻饶。” 账本既然送出去了,庄蘅便松了口气。 她相信忆柳,她做事最是认真,一定会好好地将它送到谢容与手上的。 但国公府却还是没有松懈,又在她房中好好搜查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直到某日,一直不许人往外走动的国公府又来了人。 来的人是谢容止。 他一路行色匆匆,脸色不虞,明显是有要紧事。 庄蘅在房中听芙蕖等人说起,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何要来,便被周氏身边的婢女请了过去。 她只能一路走了过去,还未靠近便听见几个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陛下已经看过了?” “我想应当是的。这次他已经绕过户部直接下旨,说要彻查此事,兵饷那边,想捂也捂不住……” “他即便知道了也无妨,只是这兵饷一旦扣除,军心自然大动,李家那边可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 正说着,他们几人看见庄蘅,便立刻住了口。 现在庄蘅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为何要让她过来。 账本已经成功交到谢容与手里了,他们如今也知道了,自然要再来盘问她,让她说出这账本到底是不是她偷的。 庄蘅已经懒得再同他们三个纠缠。谢容止看见她,起身道:“四小姐,你应当也知道我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府中丢的东西,你真的不知情吗?” 她摇了摇头。 谢容止叹了口气,转头对着三人道:“不如我同四小姐好好谈一谈。” 几个人默许了,于是他便带着庄蘅去了僻静处,两人都坐了下来。 谢容止道:“你也知道,丢了的这件东西如今牵扯甚广,你到底知不知情?你告诉我。” 庄蘅再次摇头,眼中满是委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我真的没偷,为何你们都不相信我?三公子,你信我吗?” 她现在最该做的便是卖乖,让谢府和国公府都相信,她并没有二心。 谢容止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也不觉软了几分,“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他们说,那日看见你深夜在府中游荡……” 她立刻诚恳道:“我真的是丢了件东西,便深夜去房外找。” “什么东西,如此珍贵吗?” 她知道他内心怀疑,于是将计就计道:“那东西,三公子是知道的。那日三公子送我的玉镯,我立刻便戴上了,只是不知怎的,竟然丢了一只,我自然要赶紧去找。” 谢容止愣了愣,听她如此说,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珍视自己送她的玉镯,心中莫名舒服起来,便不觉笑道:“是这样?那你为何不同他们说?” 庄蘅低下头道:“三公子对我的好,我自然不能随口说出去,只有你我知道便好了。” 说完这话,她心里也有些恶心。 她如今真是聪明多了,但这手段使得,并不太得体。 谢容止见她如此重视自己,便也再难怀疑她,笑道:“看来是我们错怪你了。只是你如此喜欢那玉镯,我倒是没想到。丢了不打紧,来日我再送你一对更好的。” 庄蘅也笑着点头,显得又乖顺又惹人怜爱。 谢容止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她锁骨下方的肌肤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印记。” 庄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听他道:“这是,守宫砂?守宫砂怎么会点在这儿?我之前好像未见过你有这守宫砂。” 她想了想,只能道:“这确实是最近才点的,是夫人给我点的。” 她在周氏那边说是谢家人给自己点的,在谢容止这儿却又说是周氏点的。若是这两人哪天说起她身上的守宫砂,她才是真的完了。 “是为了你嫁进谢家做准备的吗?” “是。” 怎么不是呢,主要目的还是防谢容止。 谢容止又笑了,“其实也不必,我是相信你的。” 她想,但你那位二哥并不相信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他便道:“既然不是你做的便好,我也放心了。” “三公子,可否请你去同我三哥他们说说,让他们相信这不是我偷的。” “好。” 庄蘅正想客气地道谢,他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抬起来看了看,“另外一只玉镯你没有戴着吧?过几日我给你一对新的,这单独的一只你便不必戴了。” 庄蘅刚准备好的笑容僵了僵,幸好他很快便放下了她的手。 于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宁愿和谢容与牵手。 但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着他重新去了庄非几个人面前。 谢容止对庄非道:“我问了,这必定不是四小姐偷的,你们也不必再怀疑她了。” 庄非点了点头,又同他说了几句,他便离开了国公府。 庄蘅本来以为谢容止说的话会有些作用,但并不是。 周氏和庄安压根都不相信谢容止的话,仍旧冷着脸对她道:“你可知你给国公府带来了多少乱子?” 她倔强道:“这不是我偷的。” 庄安呵斥道:“不是你偷的?不必在这儿强词夺理,现在去房中禁足,这一个月都不必出来了。” 于是庄蘅想要出府的美梦彻底破碎。 不仅不能出府,连房门都出不去。 她现在唯一的盼头便是,不知谢容与能否来救她。 谢容与在拿到账本前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忆柳送来账本时,顺便告诉他国公府的情况,他这才知道,原来庄蘅现在出不来,且极有可能被国公府认定为她偷了这账本。 他不用想都清楚,若是她被怀疑,在国公府必定过得不好。 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他拿到账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账本交给了天子。等此事了了,他便准备去将庄蘅救出来。 只是他还未动作,便发现谢容止也去了国公府。 于是他便又等了等,等到谢容止回来。 谁知他们二人却在回廊处碰见了。 谢容止看见他,忍不住叫出了他,对他道:“那账本,是二哥让人偷出来的吧?” 谢容与笑了声,轻蔑道:“是我又如何?” 他白了脸,口中却还是强撑着道:“二哥怎么还不明白,一个账本罢了,有用,但并不能定全局。你走的是条必败的路,还不如早些收手,毕竟你们的身后空无一人。还有,你之前不是想拉拢四小姐吗?你可知你让人去偷账本,还生生牵连了她?” 谢容与却根本没有理睬他,反而道:“你见到她了?” “怎么,我不该见她?” “你们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谢容止靠近了一些,看着他的脸道:“我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譬如,她说她被国公府怀疑,是因为她去寻找我送给她的那对玉镯时被看到了……” “玉镯?” “是,她格外珍视那玉镯。” 谢容与忍不住嗤笑道:“你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吗?但她亲口告诉过我,她重视我对她的好,甚至不愿告诉旁人。” 谢容与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谢容止却冷笑着道:“对了,她还给我看了她的守宫砂,她说那是国公府给她点的。她还告诉我,那是为了嫁给我才特意点的,这也是自作多情吗,二哥?” “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你还是得清楚,她要嫁的人是我,你不过是……” 他话未说完,却感觉到谢容与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第68章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推到了墙上。 谢容与用了全力,指节泛着青白,掐住他脖颈地手骤然收紧,谢容止立刻呼 吸不畅起来,喉间发出濒死的喘息。 他的手覆盖上他的手,试图掰动,但只是徒劳。 谢容与看到他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道:“告诉我,你们今日还做了什么?你应当还没有那个胆子去碰她的手吧?” 谢容止艰难地摇头,想让他松手。 但谢容与却只是继续道:“你不是她的未来夫君么?那你今日为何不救她出来?你明明知道,国公府那些人待她如何。” “夫君?你一个朽木粪土,有什么资格提这两个字?” 他见谢容止脸色惨白,终于松了手。 谁料谢容止好不容易站稳,大口喘着气,口中却立刻道:“二哥再不承认,这也是事实。我就是她的夫君,她的手我为何不能牵?今日我们相处得很是愉悦,来日我们还会成亲,日日温存。” 谢容与眯眼,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暮色勾勒出他的身影,他猛地捏紧了袖,气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怎么?二哥还想杀了我吗?这可是谢府。” 他一步步走近,待走到谢容止面前时,忽然抽出了一把锐利之物。谢容止还未看清,便感到有个锋利而冰凉的东西插进了自己胸口。 他低头,只看见自己胸口的鲜血正一滴滴落在谢容与的袖口。 谢容与却在此刻笑了,在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里抖落袖口和夕阳同色的鲜血,盯着他道:“日日温存?你还真是做梦。” 第50章 巴掌她打了他一巴掌 谢容与那把刀插得格外妙,插在了他心口的右边两寸,插得不深,却足以让谢容止感到疼痛,至少,看见自己的鲜血能让他感到慌张,让他不得不住嘴,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兄长。 谢容止整个人都直直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不断流下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拿着刀的那人的手上。 谢容与却对着他笑了笑,猛地将那把刀拔了出来,尔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放心,死不了。” 谢容止捂住胸口,佝偻着脊背,不可置信地哑声道:“你疯了?” 他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手上沾着自己弟弟的鲜血,却抬手拍了拍谢容止的脸,让他的脸上也留下了血迹,轻声道:“我早就想杀了你了,就像幼时你对我一样。我们注定是这样的关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不过别担心,我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只是不是现在,你还有些日子可以苟活,今日并不是你的死期。” 谢容止狠狠瞪着他,嘶哑着嗓子,用力摁住伤口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动手?” 谢容与拿出了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鲜血,抬眼对他道:“因为我准备去救你那位四小姐出来,所以没空处理你的尸首。像你这样的夫君实在无能,既然救不了她,便只能等我越俎代庖地出手相救了。你不要怪我,毕竟我也是她的兄长,为她出面,理所应当。” 谢容止咬牙,“你……” 谢容与猛地将帕子扔在他的脸上,嗤笑一声,没再等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说实话,他自己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多少有些急躁了。 即便杀了谢容止的想法早就在他脑海中徘徊,他恨不得拿起刀便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好给幼时的自己报仇。但从有了庄蘅开始,他对他的恨便更深了,也更克制不住了,脑中只是不断回荡着三个字“杀了他”。 他本来只想掐住他的脖颈给他一些教训,但他一想到他说的“日日温存”,还有他牵了庄蘅手的事实,他便怒火中烧,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于是想也没想,便立刻拿起了刀,捅向了自己的弟弟。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如今的形势,即便双方已经基本挑明,但他也不该做这样冲动的事情。 于是谢容与心中懊悔了片刻,随即便调整好情绪,吩咐婢女将谢容止给庄蘅的玉镯拿上,转身准备离开谢府,乘马车往国公府去。 去国公府当然是为了救庄蘅,但也不完全是为了救庄蘅。若是国公府还这么查下去,迟早会发现府中有他的眼线,那么他的眼线便会成为一枚弃子。 他需要把这两个人同时都救出来,接庄蘅出国公府,同时,撇清他那位眼线的嫌隙。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谢容与上了马车,一路往国公府去。 庄蘅仍在房中被禁足,于是什么都没察觉。 府中的人向庄非和庄安通传,说是谢容与来了。 两人皆是分外诧异。 庄安对庄非道:“他为何会来?” 庄非沉着脸道:“如今他们刚得了账本,兴许是得意忘形了,这便上赶着来咱们府上,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也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爹爹不必担心,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且去看看他要说什么做什么。” 两人出去迎他,庄非看着他道:“逸安兄怎么今日得空,能来国公府?” 谢容与浅笑道:“怎么二位都是面色不虞?听说府上丢了账本,不会是为了这个而忧心吧?” 庄非顿时黑了脸,没有吭声。 他却继续道:“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听说那账本早就上交给陛下了。” 庄非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逸安兄费心。是府上出了奸细,否则这账本也不会丢。” “是么?怪不得这些日子国公府都紧闭着大门,原来是怕那奸细趁机逃走。既然如此,若是真有奸细,恐怕也逃不掉吧?怎么排查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找到人呢?” “逸安兄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里头的人出不去,但外头的人可以出来。” 谢容与转头,示意身后的婢女捧上了玉镯。 他拿着玉镯对着两人道:“这是四小姐丢的,今日来还给你们。对了,这是顺手的事,我想着,就算是顺手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大好,这便来还给你们。” 庄安看着那玉镯,一时未明白。 但庄非却忽然明白了。 庄蘅之前同谢容止说过,她那日晚上会出现,完全是因为自己丢了他给的玉镯。 国公府如今都不许人出,这玉镯必定不会是府中人带出去的。即便进了一个忆柳,她也不可能特地将玉镯带出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正如谢容与所说,是有人那晚从府外进来,偷了账本又逃走,顺便捡走了玉镯。 如此说来,这府中并没有奸细。 庄非顿时有种被戏耍了多日的恼怒感,咬牙对还未明白的庄安轻声道:“爹爹不必大动干戈了,这账本本就不是府里人偷走的。” 他惊诧道:“可……” 谢容与笑了。 他也是方才无意间听到谢容止说起庄蘅和玉镯的事,于是灵机一动,想着这真是个绝妙的圈套,足以用来救他在国公府的眼线。 只能说,他的那位好弟弟并不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庄非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硬生生咽下这口气道:“那谢侍郎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不会只是单单向我们炫耀你的好计谋吧?” 他摇头,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明日陛下便会直接削减你们多给的兵饷,李家军中必定会喧闹一阵,你们不如想想如何安抚他们。” “还有,我劝你们趁早收手,回头是岸,不要如此执着,否则只会拖累整个国公府。” “拖累?” “你们已经拖累了。你的亲妹妹要嫁进谢家,你的另一位三妹妹嫁进了李家做妾。等到你们败了,这些人全部会为你们陪葬。” “那这句话我不妨也送给谢侍郎。” “无妨。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我也从来不惧死。” “既然如此,谢侍郎又在同我们斗什么?” “你可能不明白,即便我是 一个人,但这世上倒还有一人值得我为他赴死。” “陛下?” “自然。”他叹息着道,“不过你兴许不会明白。” “确实不明白。不过,你有你的信仰,我也有我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侍郎也不必劝了。” 谢容与神色渐渐冷了,“那也罢。来这儿我还有一件要事。” “请讲。” “我要见庄四小姐。” 庄安道:“她在房中禁足。” “为何?” “她行事一向不规矩,作为父亲,教导她是应该的。” “教不教导我不想管,我现在只要见到她。” 庄安却踟躇道:“侍郎见谅,确实是……不大方便。” 他眯眼,“怎么不方便?” 庄非也有些诧异,看向了庄安。 庄安道:“她这几日病了,身子抱恙,便在床榻上休养,实在不宜走动。” 第69章 “为何会抱恙?” “兴许是……” “既然抱恙,为何还要禁足?” “她……” “禁足这些日子,你派人去替她医治了么?” 庄安叹口气,还准备解释,他却已经冷声道:“国公大人不如闭上嘴,现在便把她放出来,我今日一定要看见她的人。” 庄非在旁蹙眉,却什么都没说。 庄安对身旁的婢女道:“把四姑娘放出来。” 庄蘅在床榻上躺了很久。 她从被禁足时便病了,像是风寒。她头晕眼花的,芙蕖说要让大夫来替她看看,但无奈两人都出不去。 房里伺候的其他婢女都很忧心,但一个个递话到庄安和周氏那儿去,说四小姐病了,想要个大夫来抓些药,他们却不予理会。 庄蘅无奈,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这病能快快痊愈。 她在这床上躺着的几日,消瘦了一圈,面色都发白。 她本来都已经不对自己能出房门抱有任何希望了,却忽然听到了开门声。 芙蕖惊喜地站了起来,问道:“是要放小姐出去吗?” “是,谢侍郎来了,点名说要见四小姐,这便来放小姐出去。” 芙蕖立刻转身扶起庄蘅,她刚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眼花的,脚步都虚浮起来,但还是勉强向外走。 她想,好歹谢容与来了,否则自己死在这儿了恐怕都没人管。 谢容与看到庄蘅时,也愣了愣。 他没想到庄蘅居然真的病得有些厉害,难怪方才庄安会吞吞吐吐,什么都不敢说。 他心中刚被熄灭的怒气便被重新点燃了。 于是他也不愿再多说,只是对身后婢女道:“去扶着她,带她出去。” 庄安听见这话,立刻道:“谢侍郎要做什么?” “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她是国公府的人,谢侍郎带她去哪儿?” 谢容与冷笑一声,“我若不带她走,真怕她会死在国公府。国公大人同我的那位好爹爹还真是像,在冷情冷性的方面我自然是比不过你们。” “无论怎样,谢侍郎总不能带她走,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又不知该怎么说。” “那你且看看,今日我能不能带走她。” 庄非在旁劝道:“谢侍郎,还是罢了吧。” 他冷声道:“你何时才能学会闭嘴?” 他也有些恼了,“谢侍郎这是何意?她是国公府的人,你又凭什么带走她?” 谢容与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一个五品的户部郎中,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既然你不会住嘴,更不懂尊卑礼仪,那便跪下同我说话。” “你……” “跪下,对我放尊重些,今日便是我教你什么叫做尊卑,什么叫做得体。” 庄非面上一阵白一阵红,难堪与羞愤翻涌上心头,不禁眼眶泛红,目眦尽裂,犹豫再三,却还是缓缓跪下下去,给他行跪拜礼。 他看着庄安和庄非,“我看如今国公府气数已尽,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护不好的废物,一个只会卖女求荣的蠢材,连府中丢了的账本是谁偷走的都不清楚,还想图谋些别的?笑话。” 庄安听见他的话,禁不住气得浑身发抖,“这儿是国公府,你既然敢拿着品阶去压他,那你又如何敢对着我放肆?” 谢容与笑了,气定神闲道:“我为何不敢?国公大人,如今国公府早就是个空壳子罢了,否则你们为何急着要做那档子事?我就是放肆了又如何?国公大人能做什么?让我跪下?你还真是做梦。” “对了,你们四小姐是个好姑娘,所以像我这样的人也禁不住想要得到她。今日不论她愿不愿,我都要带她走。” 庄蘅明白,这是在撇清她同他的关系。 方才她看得目瞪口呆。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了,绝对权利的作用和意义。 即便她现在病着,也忍不住激动了。 他转头看着她道:“走。” 于是她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国公府。 至于要去哪儿,她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自然是要去那处她熟悉的宅院。 两个人也有几日未见,谢容与体谅她生着病,并没有过多开口,庄蘅也安静地坐着。 庄蘅忽然道:“你能不能多来我们府上?” “为何?” “看到他们不开心,我很开心。” “那其实也只是一时欢愉。”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能彻底获得欢愉吗?” “这样的反击是柔弱的,并不能真正让他们屈服。你要做的,是彻底的反击。” “比如说?” “比如说,偷出账本。若我们最后真的能胜了,他们败了,那你才能真正报你的仇。”他看向她,难得温和道,“不过我要褒奖你一番,你这次做得很好。我只能说,国公府只把你当做一个无知而柔弱的普通女子是错误的,他们以为你不会反击,但其实你会。” 被褒奖总是会开心的,庄蘅很受用,但什么都没说。 待到了宅子,她便被扶着去了房中休养,立刻有大夫来替她诊脉,抓了些药,芙蕖便立刻替她煎药。 她喝了汤药,又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时辰,待醒来时便觉得好转了许多。 只是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谁紧紧牵住了。 她抬眼,看见的却是谢容与的脸。 他静静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在她身旁坐了多久。 庄蘅有些敏锐地发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来了?” “身上觉得舒服些了么?” “嗯。” 他没说话,继续牵着她的手。 她尝试挣扎了一下,却并未成功,他反而攥得更紧了。 庄蘅蹙眉,“谢侍郎,你怎么了?” “无事。” “那……” “我只是忘记告诉你了,今日我捅了谢容止一刀。” 庄蘅的面色立刻白了,“你疯了?” “怎么?不可以?”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捅他?” 他嗤笑一声,“好端端?你觉得这是好端端?” 她不解道:“不然呢?他做了什么,居然要让谢侍郎拿着刀去捅他吗?” 谢容与本来并没有想到谢容止。 但他坐在庄蘅身边,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便突然想到,不久前,谢容止便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的。 于是他妒火中烧。 他告诉自己,她还病着,不该同她提起谢容止。 可他不过说了几句,她便处处维护谢容止,他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也不知她是真的没有察觉他的醋意,还是假装不知。 其实他只要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不去维护关心谢容止,他便什么都不会继续往下说。 可庄蘅并没有。 于是他继续道:“他做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么?” “我清楚什么?无论如何,总不能见血。” “不能见血?那我便告诉你,我不仅让他见血了,还掐着他的脖颈,差点杀了他。那刀插在了他心口两寸的位置,他险些便没了命。” 庄蘅不可 置信道:“为何?” “我还要来问问你,他为何要牵着你的手,你是怎么同他解释你胸口的守宫砂的,你又是如何说起那玉镯,说起你是如何知道他对你的好,你们是怎样的浓情蜜意,好让他到我这儿炫耀,说你们日后还会日日温存,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 “所以呢?所以你便捅了他?” “庄蘅,这不重要,我方才问的才重要,所以,回答我。” “是,这些都是真的,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是不得已……” 谢容与却不容她说完,便伸手拉住了她的上襦,将它往下扯了扯,露出她的守宫砂,指着它道:“你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点的,又为何要点。” “这是你点的,你不清楚吗?” “我自然清楚,可是四小姐好像并不太清楚。” 庄蘅抿唇,将上襦往上拉了拉,挣脱他的手,“谢侍郎,我不愿同你说话了。” “不愿同我说话,所以愿意同谢容止说话?” “你这是无理取闹。” “是么?只是我不明白,我反反复复叮嘱四小姐的话,为何你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是真的觉得我舍不得动你,还是真把我当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说罢,他又重新牵住了她才挣脱的手。 然而,片刻过后,他并没有等到庄蘅的回答。 迎接他的,却是房中回荡着的,清脆的一声。 他感受到了脸上的疼痛,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疼痛。 显而易见,是方才庄蘅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第51章 置气那一巴掌带来的是她身上的香气…… 庄蘅伸手去打他的时候其实压根没有怎么思考。 第70章 她只是很讨厌他一直揪着这些不放,而且他明显是妒火中烧了,所以她只是想让他冷静一些罢了。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人,特别是在某些方面,掌控欲格外强烈。她也知道他格外恨自己的弟弟,于是总是要同他比较。 但她不能接受他居然真的会动手捅了谢容止一刀,甚至现在还毫不关心,只是一味地质问她关于谢容止的事。 庄蘅知道一个道理,和任何人相处的时候,其实都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两人的相处模式。 比如说,前期的两个人,永远都是谢容与在逼着她做事,但后来她偶尔反抗了一下,却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会退让。 既然如此,现下她打他一巴掌又如何呢? 至少不会助长他的威风。 于是这个巴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了出去。 她本来就生着病,同他吵了片刻后便觉得脑袋发晕,伸手打完他以后却瞬间清醒了。 因为她后悔了。 完了。 庄蘅,你在做什么啊。 她默默收手,心虚地抬眼看他。 她方才有些用力,于是他脸上还留下了几道红印。他本就肤色白皙,那些浮着的红印如此看来,有些扎眼。 他这个人,如此心高气傲,恐怕根本不会有活着的人敢动手打他,而且还是他的脸。如今不仅打了,还留下了红印,庄蘅顿时觉得自己要小命不保了。 于是她只敢默默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顺便往后瑟缩了一些。 无论如何,抛去他的身份不谈,她动手打了他这么一个神清骨秀、林下风致的人的脸,难免会有些愧疚感,总觉得是自己亵渎了他。 果然,好看的人被打都是不一样的。 谢容与被打的那一刻也愣了,等反应过来时,他去看她,她果然心虚了,就像是担心他会对她如何。 但谢容与却下意识地笑了。 他并没有愤怒,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庄蘅这样,平日里她总是很狡猾地躲避他,这次却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他袒露她的愤怒。 其实他不是没有这样被别人打过,只不过是在很多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的朝着他打过来巴掌带过来的是凌冽的寒风,是愤怒的发泄,从而让他感到战战兢兢。 但她的不同,这次裹挟着的是她身上的香气,反而有些调情的意味。 于是这并不会让他愤怒,只会让他愉悦而兴奋。 于是他轻笑着,抬眸看她的同时又抬手,用指尖轻抚着自己被打的侧脸,最后却是毫不在意地放下手,眸中仍旧带着笑,直直地盯着她,喉间滚过一丝叹息,“还气么?” 庄蘅心想,气?她应该是怕,所以他应该问她是不是怕了。 她立刻摇头,顺便继续不动声色地拽住锦被悄悄往后再挪了挪身子。谁知他却立刻察觉了,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锦被,阻断了她准备离他远一些的想法,“打完了就准备跑?” 庄蘅弱弱地抱住了锦被,解释道:“我是怕谢侍郎动怒。” 谢容与又扯了一把锦被,她猝不及防地被被褥带着往前栽了过去。 他立刻送开手,顺便带着锦被一起,将小姑娘顺顺当当地挪进了自己怀里。 庄蘅又往锦被里缩了缩,这样至少能减少一些和他的接触。 他却又立马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和小动作,有些不满地蹙眉,“又做什么?既然怕我动怒,怎么也不知道乖乖听话?” “可是谢侍郎不也没动怒嘛。” 谢容与毫不客气地将她的锦被一层层拨开,露出小姑娘的身子,这才满意,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我当然不会动怒,因为你打了我,便是欠我一个人情,你不如想想好好怎么还。” 庄蘅不想还这个人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玩不过他,到时候一定会被耍得团团转,于是索性道:“好,那谢侍郎也打我一巴掌吧。” 他有些诧异,挑眉看着她,随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舍得动手打我,我可舍不得。” “那……” “那抛开这个不谈,退回方才的话题,你不妨好好给我一个解释。” “我说了,那都是不得已为之,当时的情况,我自然只能这么说让他开心,好让他相信我。” “他相信你,然后呢?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像他这样的废物,是根本不会帮你的,否则你还用得着等我来?” “我现在不是知道了嘛。” “看来你非要自己亲身体验过一回才记住教训,之前我告诉你多少次,你也总是不听。” 庄蘅被训得委屈巴巴,悄悄撇嘴。 谢容与顺手抬起了她的下颔,看着她委屈的神色道:“这么委屈做什么?我哪句说得不对?” 她扭过脸,挣脱了他的手,“说得都对,可你为什么要扯我的衣裳?” “扯你的衣裳?庄蘅,你莫要血口喷人,什么叫扯衣裳你恐怕还不清楚,绝对没有这样的温和收敛,你要不要试试?” 她继续撇嘴,“不用了。” “既然不喜欢我动手,那你便自己来。” 庄蘅愣了,“你说什么?” “把你的衣裳松了松,给我再看看你的守宫砂。” “为何?你方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方才正在气头上,我可压根没仔细看。” 庄蘅气得脸红,“你是故意的。” 他笑道:“你非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谢侍郎,你还真是无耻。” 他懒洋洋道:“嗯,你也不是第一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他,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只能将上襦松了松,顺便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守宫砂。 她挺直了背脊,坐得笔直,连白皙修长的脖颈都有些僵硬,但和胸口裸露着的雪白肌肤连在一起看,却像是块莹润的羊脂玉,在黄昏的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把玩。 或者说,让面前的谢容与忍不住想要触摸,把玩。 他一向不大会压制自己的欲望,想要的东西,他都会一一得到。 再譬如说此刻,他想要吻她的颈。 所以他立刻微微低头,唇轻轻碰上了她的颈。 庄蘅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手还扯着自己的上襦,刚露出守宫砂准备让他去看,谁知脖颈处却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随后便是一处柔软贴了上去,是蜻蜓 点水般的酥麻触感,却引得她一颤,像是蛛丝一寸寸将她包裹。 她垂眸,低头看见的是谢容与的侧脸。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脖颈,他的唇也覆了上去,吻得由浅至深,以至于最后,她甚至能凭着这个吻,勾勒出他唇的形状。 就算之前两个人接过吻,这一次却还是不一样。 她之前一直是被迫闭着眼,于是什么也不知道,但这次她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吻了自己的颈,带来的冲击力之大,以至于她立刻软了腰,忍不住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但他却随着她的退后而上前,仍旧在她的侧颈处流连。最后他抬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将唇从侧颈处移至锁骨。 锁骨上的莹润肌肤被他含住的一瞬间,她猛地攥紧了他的袖。 等到他终于放开了自己,便听谢容与微微哑着嗓音道:“方才欠我的人情,就当还过了。” 庄蘅的肌肤都泛红成了霞色,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刚准备指责他,却已经被他硬生生堵了回来。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气得脸泛红,但她也没胆子再打他一巴掌,于是她只能看了他几眼,将抱怨指责的话通通都咽了下去。 趁人之危占便宜,非君子所为。 他不仅不理睬她问的关于谢容止的事情,反而还占了她的便宜。 他总是这样,仗着她没什么胆子反抗,于是总能在谢容止的事情上质问她。 谢容与还准备说什么,庄蘅却已经将锦被重新揪了回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倒在了床上,闷闷道:“我有些累了,谢侍郎还是回去吧。” 谢容与怔了怔,没想到她居然能立刻回到方才的状态,还能立刻说出让他回去的话,明显她还是在气头上。 方才她只是害怕,以至于她短暂地忘记了她的愤怒。但现在又想起来了,于是明显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但他体谅着她还病着,便起身,正准备让她好好休养,却听她道:“三公子还好吧?” 他咬牙,“你……” 她也冷了脸,“我就是要问,你怎么如此斤斤计较,我不过是问了他一句罢了。再说了,你都动刀子了,说不定他还有性命之忧,难道不许我关系他吗?” 谢容与俯身看向她道:“不许关心他。” “凭什么?” “你要是不想让我再去捅他一刀,便别在我面前提他。” 第71章 庄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只能瞪了他一眼,用锦被蒙住脑袋,不去理他。 他没再说什么,替她理了理被褥,又看了她片刻,确定她没有将自己的脑袋拿出来的意思,便也只能转身离开。 他出了她的房,回去用铜镜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有她留下的红色印记。 但一想到她的侧颈和锁骨上也都是他留下的相同的印记,这便忽然就又愉悦了起来。 至少他们都在彼此身上留下了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庄蘅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就算是她还在生着自己的气,她也要接受自己侧颈和锁骨上全是他留下的吻痕的事实。 于是他很满意地笑了。 生气?他很快便能重新哄好她。 等到谢容与离开,庄蘅立刻从被褥里出来,重新坐了起来。 她发誓,她至少三天内绝对不会理睬他。 谁让他那么对她。 不过,他应当也不会那么快来找自己。 谁知等到戌时,芙蕖刚给她端来粥,她随便喝了几口,便看见谢容与来了。 庄蘅装作没看见他,自顾自地喝粥。 他坐在她身旁,接过她手里的碗,用勺子舀起粥,放在她嘴边。 他准备喂她,但她明显不领情,把头扭过去,不自然道:“我不想喝了。” 谢容与继续面无表情地将粥放在她嘴边,“这一碗粥你刚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 她“嗯”了声。 “喝。” “我不想喝。” “到底喝不喝?” “不喝。” 他点头,倒也没有动怒,似乎对庄蘅余怒未消的状态并不惊讶,将碗随手搁下,“好,那便不喝。” 庄蘅本以为他要么会逼着自己喝下,要么将碗放下便走,谁知道他耐性十足,一张脸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而继续坐着,对着身边婢女道:“拿上来。”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他将它递给她,“打开看看。”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却还是打开了,结果里面赫然出现的是一对金镯。 于是她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说实话,她都忘记他要给自己一对金镯的事情了,她以为他也不会记得,更不会在自己跟他发完脾气以后将金镯拿给她。 她拿着也不是,不拿着也不是,刚想一咬牙将金镯还给他,却听他道:“两个选择,要么喝粥,要么现在将金镯戴上。” 庄蘅想也没想,立刻拿起金镯,一个个戴上。 除非她是傻子,否则她肯定不用思考立马选后一个。 置气也好,不理他也罢,金镯她还是得要的。 等她戴上,他端详片刻便道:“不错,日后便一直戴着,不许摘下来。” “那他们若是问我这镯子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说?” “你若是还有些良心,便在谢容止面前实话实说,若没有,你大可以告诉他这是国公府给你的,其实你最喜欢的还是他送的那对玉镯,只是心里十分珍重,才不愿意把它戴出来。” “怎么说,你自己选。不过,你要是选了后面一种,我会做什么便不敢保证了。” 庄蘅语塞片刻,总觉得莫名有一股好浓的醋味。 然后她慢吞吞地“哦”了声。 谁知这时有婢女从外头进来,对着谢容与道:“侍郎,有人来了,说要见你。” “谁?” “三公子。” 他愣了愣,蹙眉,“他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说,他听闻庄四小姐生了病,这便特意来看望,希望侍郎能让他进来,他还带了些补养之物,说是要给四小姐的。” 谢容与看了眼庄蘅的反应,她立刻垂眸。 尔后他慢条斯理道:“让他带着他的那些东西立刻从这儿滚出去,否则,我不介意再给他一刀。” 第52章 更衣拉下她身上最后一根系带,春色撩…… 庄蘅本来把金镯戴上,趁着他同那婢女说话的功夫,便准备再偷偷喝两口粥。谁知道刚喝一口便听到他的这话,立刻呛住了,开始咳嗽。 谢容与瞥她一眼,看见她居然自己在喝粥,慢条斯理地将她手里的碗重新拿了回来,对她道:“方才不是说不想喝么?” 她又咳几声,没说话。 他替她抚了抚背,不急不缓地对她道:“怎么?又担心他了?” 他这话看似说得云淡风轻,但实则内里惊涛骇浪,庄蘅斟酌着回答道:“没有,只是……” “只是你还是怕他死了。” 说着他又舀了一勺粥放在她嘴边,“喝。” 她看了他一眼,只能喝了下去,顺便解释道:“换做其他人,我也会担心他会不会死。” 他边浅笑着边又舀了一勺喂她喝下了,“那你何时能关心关心我?为了你,国公府从上至下我都得得罪了一番,你也不怕明日他们连着李家和谢府派 人来暗杀我?” 他这句话不过是说笑,顺便逗逗小姑娘。毕竟那边谁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一旦他真出了事,局势便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身边养了许多能够保护他的人,之前的那次受的箭伤也不过是意外。 结果小姑娘却真的信了。 她一直很容易相信别人,也很容易把别人说的话当真。这会她傻傻地看着他,愣愣道:“真的吗?” 他挑眉笑道:“怎么,难道你之前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庄蘅还是愣愣道:“可是……” “可是什么?庄蘅,你还是关心他。怎么,我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你便学不会来关心我?我费尽心思把你从国公府接出来,你倒是连生着病都担心他会不会死。” 庄蘅忽然就被谢容与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愧疚了,心想,他若是真是因为她而有了性命之忧,她心里也会很内疚的。 于是她有些不安道:“不会的吧?他们也不敢。” 谢容与继续喂她喝粥,“你怎么知道不会?难不成真要我死了,你才肯相信?” 庄蘅立刻摇头,很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知道居然会这样,谢侍郎,你受累了。” 谢容与也没料到她不仅信了,还居然真的如此诚恳地同他说这番话。他明知道这样子骗小姑娘来关心他并不好,可是他最后还是阴暗地接受了一切,告诉自己,至少比看着她去关心谢容止要好。 他在她面前确实是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她这个榆木脑袋能开窍。 于是他轻飘飘道:“无妨。从一开始救你我就知道,以后的麻烦不会少。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听我的话,离他远一些。” 她拖长了声音,“哦。” 结果下一刻,他又听见那婢女从外头进来道:“谢侍郎,三公子他……不肯走。” 谢容与那只正在给庄蘅喂粥的手顿了顿,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庄蘅也有些担心了。 以谢容止的性子,他确实很有可能不走,那么以谢容与的性子,他也很有可能会再捅自己弟弟一刀。 她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悄悄觑着他的神色。 那婢女又道:“他说,四小姐既然病了,他必须得来看看。如果侍郎不愿他久留,他可以只看一眼便离开。” 谢容与思索着,垂眸看着眼巴巴的庄蘅道:“你怎么想?” 庄蘅立刻回答,“我不想见他。” 废话,他留下来才危险。他们两个人要是见面了,很有可能随便一个动作都能激怒谢容与。 所以不见才是明智的决定。 虽说她对谢容止的观感一般,但也不想看他因为自己又受伤。 谢容与却满意地笑了,继续给她喂粥,“其实你们到底有婚约,我一个无名无分之人还强留着你,不让你们见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觉得呢?” 她将那口粥咽下去,“我随便,听你的。” 她直接将难题重新抛给了他,这样可就怨不得她了。 谢容与有些诧异,看来小姑娘确实因为方才的愧疚而变得有眼力见多了,于是心下倒也没有那么在意谢容止了,转头吩咐婢女道:“放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庄蘅立刻抹了抹嘴,重新理了理衣裳,垂眸时忽然发现自己侧颈和锁骨上还浮着谢容与之前留下来的吻痕,看起来有些香艳,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 再加上那守宫砂,她忽然觉得,自己得挡挡,绝对不能让谢容止看见了。 于是她用锦被将自己裹好,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边裹边蹙眉,心想,以后绝不能让谢容与随便乱亲。 虽然自己也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谢容止在外等了很久,却仍没能进去。 他今日早上便听说庄蘅患病,谢容与把她带走了的事。 他去国公府听庄非说了此事,庄非同他是密友,自然对他极其信任,于是对他道:“你去将我妹妹寻回来。你们二人都已订婚,她却被他带走,又算是什么事?她回来了,自然能好好养病,国公府倒也没有到要活活看着子女病死而不救的地步。” 第72章 谢容与在这京城中有许多宅院,但唯一一处他精心装饰布置过,且常常喜欢休憩的地儿便是他在西市的那处宅院。 于是他立刻便乘车去了那儿,谁知道连门都没能进去。 那婢女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却总是推脱,他的那位二哥甚至再次威胁他,要再捅他一刀。 如今谢容止自认为自己同庄蘅是情投意合,庄蘅更是对他一片痴心,将来娶了庄蘅,自然算是娶了个美娇娘,正心满意足之时,又岂能容得他二哥出手阻拦。 他等到那婢女终于出来,对着他道:“三公子,请。” 他这便随着那婢女一起进去了。待进了房,便看见庄蘅裹着锦被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上。他正准备过去看看她,却忽然瞥见一旁的谢容与。 他的二哥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寒而栗。 尔后他忽然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一些红印。 不像是撞到的,更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于是他难免不震惊诧异。 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动手打谢容与,也不知这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不过,他压根没想到会是庄蘅动的手,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谢容与能对她有这样的包容。 谢容止让婢女将那些名贵的补养之物奉上,尔后走到她身边道:“这些都是谢府里的好东西,我带来了,你记得多用一些。” 庄蘅点了点头,“三公子费心了。” “无妨,这本也是我该做的。我只是不知,你居然会被禁足,还患了病,否则,我无论说什么,也要把你救出来。” 谢容与在旁听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谢容止回头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却继续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出来,呵,那日你要是多说几句,态度强硬一些,兴许她就不会被禁足。无能之人,也只会事后说这些好听的话。你也就知道她单纯,说什么都会信,便在她面前鼓吹自己。” 庄蘅心想,所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单纯好骗的意思吗? 谢容止有些尴尬,但还是对他道:“二哥,我有些话要同四小姐说。” “怎么?想让我走?” 他默认了。 谢容与笑了笑,看了一眼庄蘅,颇有些好性子道:“也好。” 说罢他便转身出去了。 庄蘅却傻眼了。 他居然把她一个人撂在这儿了。 他是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和谢容止共处一室的啊。 谢容止却压根没察觉到她微妙的神情,只是在她身侧坐下来道:“二哥怎么会带你出来?” “他去国公府,好像是说起账本的事,知道我被禁足还患了病,便说要带我出来。” “那他……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吧?” 庄蘅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其实,他也只是吻了自己的侧颈和锁骨罢了。 之前他们毕竟还接过吻呢。 应该也不算什么……过分之事吧? 但她回答得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谢容止觑着她的神色道:“你莫要怕,你三哥方才交代我了,让我务必带你回去,你回国公府也可继续养病,不必再在这儿待着。” “可是……” “你在这儿待着到底不好,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又要如何说呢?以你们二人的身份,待在一处,总是于礼不合的。更何况,你久久不回国公府,那边自然也会担心。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总不能在这儿过夜,还是得回去。” “可是国公府那边,一定很生我的气,我若是回去了,也不知要受什么苦。” 他好声劝道:“不会的,他们只是怕你在这儿有什么危险。你既然病着,又闹了这一出,他们自然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现在便带你回去。你三哥也 很担心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你回去,你若是不回去,我都无法向他交差。” “我……” “你若是现在不回,国公府恐怕也要派人来寻,到时候便不大好了,只怕他们会更生气,四小姐,你说呢?而且由我送你回去,也比你被抓回去要好些的。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要不要同我回去。” 庄蘅也知道他说的都对。 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带走,还和谢容与在这宅子里共度过一夜。虽然之前也有过,但那时候到底不为人知,这会子却是人尽皆知。 她在这儿待得越久,回去后就越不会好过。 但现在回去的话,国公府念着她还病着,恐怕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动。 于是她只能勉强答应道:“好,那我马上更衣,再同谢侍郎说一声。” 谢容止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他便也起身出去了。 她立刻起身,准备更衣。结果刚下床,便用余光瞥见了谢容与。 他手里提着她准备换的衣裳,对她道:“怎么?又准备一声不吭地逃走?” 庄蘅心想,怪不得我衣裳找不到,原来在他这儿。 她转身,看着他手里的自己的衣裳,连忙摇头,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准备同你说一声再更衣的。” 他走近她,一张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准备回国公府?” “你知道了?” “不然他来这一趟做什么?自然是哄着你回去。” “那我……” “你不是要同我说么?那便一边更衣一边说吧,也耽搁你们一道回去。” 庄蘅听见这话,总觉得他又动了气,只能小心翼翼地斟酌道:“不打紧的,我说完再更衣。” “现在就更衣。” “我……” “我帮你。” 庄蘅要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的手便已经碰上了她的寝衣。 他一边熟练地替她解开寝衣上的扣,一边在她耳边道:“你既然病着,那倒也不必劳累,我帮你便好。” 庄蘅觉得自己的呼吸顿了顿,身子忍不住轻颤抖着。 他的手指将她的寝衣彻底解开,露出她雪白的臂膀,胸前是藕荷色的抹胸,后背几乎是赤裸着的,只剩下几根细细的系带。 他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看见先前他一直渴求不已的,她的脊背。 他的手攀上她的如玉骨凝霜的背脊,指尖所到之处都泛起细密的战栗,他带来的灼热的气息也让她的身子不由得发软。 他的手最后停在一根系带上。 他只要轻轻一拉,春色便会毫无保留地泄露在他面前。 庄蘅感受到了,于是她的喉间不由自主地溢出一丝娇喘。 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这是害怕,是恐惧,还是,兴奋。 谢容与听到她这一声,垂眸去看她,眼底翻涌着暗潮。 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道:“四小姐,你更衣好了吗?” 是谢容止。 她在里头确实待得有些久了。 她忽然有些心虚了。 一墙之隔,她的未来夫君在外头等着她更衣,她却在房内,见不得人的去处,和她的未来兄长如此,暧昧。 其实谢容与说的也没错,他们确实在暗通款曲,这是偷情,是见不得光的行为。 如果谢容止推门进来,大概就能看见,他未来的妻赤裸着臂膀,只穿着一件抹胸,站在他二哥地面前。 而他的二哥正将手搭在她赤裸的脊背上。 她缩了缩,久久都没有回答。 谢容止听不见回应,也有些着急了,上前几步,叩了叩门,“四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需要我进来吗?那我便进来了。” 第53章 婚事你身上这么烫…… 庄蘅吓得一哆嗦。 但谢容与却并不着急,手仍搭在她的背脊。 庄蘅合理怀疑,如果谢容止真的敢进来,看见这一幕,他绝对会动手,再让他滚出去。 她都不敢想象,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到,冲击力能有多大。 其实她自己看都觉得冲击力很大了。 背德,这就是背德带来的刺激感吗? 想到这里,她居然很大逆不道地有些兴奋起来了,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但她立刻提高声音道:“不必了,我在更衣,马上就能好,三公子你且等等。” 谢容止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那好,我在外头等着你。” 庄蘅刚想把衣裳扯回来穿上,他的手却没从她脊背上放下来,另一只手反而将衣裳握得更紧了。 谢容与低声道:“你急什么?” 庄蘅立刻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不穿衣裳我冷。” 他笑了声,明显不信她的谎话,指尖沿着她的蝴蝶骨滑过,最后落到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她只觉得自己止不住轻颤着,尔后听他道:“你身上这么烫,还冷么?” 庄蘅脸红着,还不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谢容止在外头能听见。 第73章 “他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无能为力,你又急什么?” 她不想再同他纠缠,伸手便准备去拿他手里的衣裳,结果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道:“我不是说了,既然病着,那便让我来伺候四小姐更衣。” 说罢,他便将衣裳展开,搭在她身上,替她穿好。 庄蘅今日的衣裳胸前有一根系带,是要从后背绕到前头系好。他提着那根系带问她道:“这根是要系在哪儿的?” 她看了一眼,没怎么细想,直接道:“是要在胸前系好的。” 说罢她才觉得这根系带系的位置有些暧昧了,刚想说“那我自己来吧”,他却已经伸手从后背将那系带绕到了前面,然后用修长的手拽住了它,再稍微用力猛然收紧了些。 那系带猛然收紧,庄蘅便觉得胸前一紧,本来由他来系就已经足够暧昧了,偏偏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居然在她胸口上收紧了系带。她的身子本就敏感,这时便忍不住轻喘了一声。 他一边看着她的反应,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系着。等到终于系好,他端详片刻道:“如何?” 庄蘅匆匆瞥了一眼,“挺好的。” 他“嗯”了声,顺手好心地将她的上襦往上提了提,盖住了吻痕,所有曾经迷乱过的痕迹。 衣裳都穿好了,她看了他一眼,“谢侍郎,那我便回去了。” 他懒洋洋地应了声,抱着手看她。 她又看了他一眼,这便推门出去,对着谢容止道:“三公子久等了。” 谢容止笑道:“无妨。那我们便回去吧。” “好。” 庄蘅不知道谢容与是怎么想的,但他估计不会很高兴。 但其实也无妨,毕竟他就算要找她算账,那不也得等到下次见面吗?他就是再记仇,估计也不会记得这次。 于是她便又放心了。 谢容止带着她出去,两人上了马车。他看着她道:“四小姐,你身上好些了吗?” 庄蘅立刻道:“好多了,多谢三公子关心。”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你这金镯,是从哪儿来的?” 她本来还在思考,到底应该如何回复,却忽然想到之前谢容与对她说的话。 他是怎么说来着? “你若是还有些良心,便在谢容止面前实话实说,若没有,你大可以告诉他这是国公府给你的,其实你最喜欢的还是他送的那对玉镯,只是心里十分珍重,才不愿意把它戴出来。” 嗯,她本来还在烦恼怎么回答,现下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她自然可以直接照搬过来。 庄蘅自认为是个有良心的人,而且此事同良心无关,所以她便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镯道:“哦,这是国公府给我的。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你送给我的那对玉镯,只是我心里十分珍重,怕把它戴出来,一个不小心,又掉了便不好了,所以便带了这个。” 谢容止听闻便满意地笑了。 庄蘅想,若是谢容与听到了自己这番话,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片刻后谢容止又道:“我二哥这个人,虽然今日救了你,但他图谋不轨,你切不可信了他的话,他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心思的。” 她点了点头。 “他一向对情爱无意,连女人都不愿意碰,对你更不可能是喜欢,只能是利用罢了。” 她疯狂眨眼,又“哦”了声。 所以这就是谣言的威力了。 什么叫“连女人都不愿意碰”? 那他怎么屡次 三番对着她动手动脚? 看来他们确实都不了解谢容与嘛。 两个人回了国公府,谢容止对她道:“你回去吧,若得闲,我会来国公府看你。” 庄蘅点头,笑道:“好,今日有劳三公子了。” 她带着芙蕖回去,刚一进去,便看见了庄非。 他快走几步到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道:“他带你去哪儿了?” 庄蘅不咸不淡道:“他带我去养病了。” 庄非被她说得一怔,尔后道:“国公府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养病……” “那确实,可以养病,只是没有大夫来给我抓药诊脉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泠泠,你要离他远一些。” “为何?” “如今这局势,你可能不明白,他同我们势不两立。你不需要了解太多,只需要明白,离他远一些。” 庄蘅沉默片刻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我想问一句,三哥,若是在你们的争斗中他败了,你们是不是会杀了他?” “不是我们杀了他,而是若是他败了,这世间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你更要离他远一些,你是我们这边的,切莫被他拖累。” 庄非试图告诉妹妹,如果谢容与败了,就会死,所以你要离他远一些。 庄蘅想的却是,如果他败了,就会死,啊,那我更要去帮他,让他能够活下来。 于是她很随意地答应了一声,“我明白了,三哥,我先回去了。” 庄非却以为她听进去了,很满意地看着她离开了。 她刚回房,更衣完毕,准备上床去休息,却见在庄非身边伺候的婢女豆蔻跟着芙蕖进来了。 府里的婢女,年纪小一些的,都同庄蘅关系很亲近。平日里便有说有笑地相处,这会子她病了,她们也都来看她。 庄蘅笑道:“方才刚走了一个,豆蔻姐姐你又来了。” 豆蔻只比她略长一岁,自小却是被卖进国公府做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但她性子最是温顺,于是国公府的人也很信任她。庄蘅同她关系不错,今日豆蔻来看她自然也不意外。 豆蔻也笑着走到她身边道:“三公子嘱咐我带了些东西过来,我忙着清点,这便迟了一些,四小姐可莫要怪我。” 庄蘅有些惊讶,“我三哥?” 豆蔻点头,“是,他也是惦记着四小姐的,不然也不会吩咐我过来。” 庄蘅看着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庄非怎么忽然想起来她了,之前自己被禁足的时候不见他来,这会子病快好了他又来了。 恐怕是担心自己真的和谢容与跑了吧。 庄蘅心里感慨着,又听豆蔻道:“四小姐,我没什么好东西能带给你,你莫要见怪。” 她立刻拉住她的手道:“我当然知道,又怎么会怪你呢,你能来看我我便很开心了。咱们说说话,总比送那些东西好,是不是?” 豆蔻也笑了。 她想了想,对她道:“对了,豆蔻姐姐,这段日子咱们府上因为那丢了的东西一直大动干戈,我三哥身边伺候的人都吃了挂落儿,他们没有动你吧?你没有挨罚吧?” 豆蔻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听说他们挨罚是因为丢了的钥匙。可我虽然伺候三公子,但到底不算特别得力的,那钥匙再怎么样也不能落到我手里,所以倒也没人怀疑我。只是好些人都挨罚了,身上也都留了伤,我看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也难受了好几日……” 庄蘅也叹口气,心想这么多人受罚,说来说去也同她逃不了干系,若不是她要去偷这账本,她们也不会有这等无妄之灾,于是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只是嘴上仍然安慰她道:“这事儿又不是你造成的,豆蔻姐姐,你也不必太难过了。” 豆蔻愣了愣,“是……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不过现在也结束了,夫人说不找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是找到了,听说是外头的人来府上抢走的。” “居然是这样?那咱们确实是无妄之灾了。” “是啊。” 豆蔻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她小声道:“四小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莫要告诉别人。” “你说。” “我听说,咱们府上好像准备订下婚期了,我是去夫人房里送东西的时候听见的,就是昨日。” 庄蘅愣了,惊诧道:“昨日?她还说什么了?” “我只是听到了几句,也不敢多留,生怕被夫人发现我在偷听,我丢下东西便出来了。只是我听到他们说,定婚期的事还要去谢府定,国公府一方也是定不下来的,得听双方的意见。听夫人的意思,此事可能耽搁不得,还有些急呢,她说是越快越好,我也不知是为何。” “豆蔻姐姐,那你可知具体是什么时候准备去谢府定婚期呢?” 豆蔻苦恼地摇头,“夫人也没有说何时去谢府,不过,既然她这么说,恐怕就很快了吧。” 豆蔻说的很快确实是很快。 庄蘅本来以为还要等上个几个月,谁知等到她病好了,周氏便唤她过去了。 她回来养病的这几日,周氏和庄安难得没有打搅她,恐怕也是担心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谢容与能再来国公府把她带走,顺便再闹一场,于是她也能顺顺利利地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 周氏瞥了她几眼,自顾自地盘着手中的珠串,随口敷衍地问道:“身子好些了吧?” 第74章 庄蘅点头,“好些了。” “国公府也不是不能给你养病,急着要出去,好似再在国公府待着便不能活了似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她听见她的讽刺,也装作没听见,抬头望天。 周氏见她并不接茬,于是继续道:“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要商讨。我同你爹爹商量过了,婚期也该定下来了,总是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早些嫁进谢家,那才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觉得呢?” 庄蘅有些无奈道:“夫人和爹爹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叫我来只是告知我一声罢了。” 周氏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旋即冷着脸道:“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日是个好日子,我已经提前同谢家说好了,明日咱们都去谢府,共同商讨婚期。” “这么急?” “这件事是早就说好了的,只不过我见你一直在养病,今日才告诉你罢了。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庄蘅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便好。行了,你知道此事便行,下去吧,明日好好收拾一番,我,你爹爹,还有你三哥,都要陪你一同去谢府的。” “我知道了。” 庄蘅其实想过定婚期的这事儿。她不是在朝堂上浴血奋战之人,对朝廷中的那些波云诡谲并不清楚。但按照谢容与的说法,双方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早些把她嫁进谢家才是他们会做的,她并不感到意外。 但不意外并不代表她不讨厌。 她明明也做不了主,还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既然如此,她还去做什么,陪笑吗? 她想想便憋屈。 但憋屈归憋屈,她还是要早早醒来,乖乖坐在镜前,任凭芙蕖给她梳妆。 芙蕖道:“今日这事儿可是件大事,小姐可莫要太过愁眉苦脸了,否则给他们瞧见便不好了。” 庄蘅叹口气,“我知道了。” 芙蕖给她好好打扮了一阵,确定自家小姐能算是盛装出席,这才满意道:“这下夫人总也挑不出错。” 庄蘅瞥了眼自己的打扮,难得没什么心思,带着 芙蕖出去了,随着周氏、庄安和庄非一同去国公府。 去之前庄非还走到她身边,对她道:“商讨婚期和婚事筹办时,你若有何想法,自然可以告诉我。” 她“哦”了一声,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告诉他就有用了吗? 他又不会真的替自己做主。 几个人到了国公府,远远便看见谢麟、谢容止和赵氏站在府外候着他们。 他们明显也很重视这个婚事。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谢容止的目光一直缠在庄蘅身上,想着今日要定下婚期,心中自然格外满意。 如今他是越看庄蘅越满意,即便之前同沈思雁有过些情意,如今也早就抛在脑后了。 他们在堂屋坐下,有婢女上前,替几人斟茶。 谢麟先开口道:“这是个大喜事,咱们也需慎重。既然诸位都到齐了,咱们便可好好商量商量这婚期了,还有婚事如何筹备。不瞒你说,我早就惦记着此事了,四小姐能嫁进谢府,自然是府上的荣幸。” 赵氏接着道:“四小姐,对于这门婚事,你大可放心。之前你阿姐还在时,你也来过谢府小住过,自然知道咱们府上都是和善之人,对你也是很不错。是吧?” 庄蘅点了点头。 周氏笑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四姑娘自然是明白谢府的好的,也是极愿意嫁过去的。三公子对她也很好,两家关系又最是亲近,咱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庄安附和着道:“是。此事不宜耽搁,既然人都在这儿了,那咱们便开始吧。” 庄蘅垂眸,脑中放空着。 稀里糊涂地便订婚了,稀里糊涂地便又要定婚期了,她还真是觉得有些好笑。 双方都格外肃穆,自然是对这婚事上心的。谢容止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蹙眉,看着走过来的那人道:“二哥?” 庄蘅猛地抬眸,果然看见了谢容与。 他穿着一件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手里还握着把折扇。 这会子意态闲闲地走过来,全程不紧不慢地将目光落在庄蘅身上,手里无意识地玩弄着那把折扇,同在座肃穆的诸位一比,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她却有些惊喜,和他四目相对,眼眸都亮晶晶的。 谢麟蹙眉,“你来做什么?” 谢容与却笑了,光风霁月的好看,“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弟弟,不久之后我也是四小姐的兄长。既然如此,做兄长的难道不该来听听么?” 他似乎是在对着谢麟说话,却一直紧紧盯着庄蘅,“而且,我也实在是很想知道,你们到底准备如何筹备这婚事。” 谢容止在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平日里谢容与总是不愿和谢麟以及谢府的任何人有过多的相处和交流,且他平日里最是繁忙,根本不会有闲工夫来这儿听他们准备怎么筹备婚事。 除非,这里有他在意的人或是事。 谢容止不用想都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庄蘅来的。 除了他,其实所有人也都知道他的心思。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庄蘅。庄蘅却还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带着惊喜看着他。 她感知到众人的注视,刚想把目光移开,却听谢容与道:“四小姐,你觉得呢?” 第54章 量体(上)侧颈上布满了吻痕…… 庄蘅被谢容与点名,悄悄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结结巴巴道:“谢侍郎请坐。” 其实谢麟他们根本不可能直接赶走谢容与,所以他就是想要看庄蘅的态度,她当然要给他想要的了。 谢容与略略点头,“既然四小姐邀我,却之不恭,那我便坐下了。” 然后他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气氛顿时僵了僵,谢麟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最终只能冷着脸瞪了他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勉强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吧。” 庄安立刻接过话道:“好。这婚期是何时,我先前也专门找了老先生算过。如今已是五月,只能往后排,他说这六月廿二便极好。六合开扉日,阴阳和谐,新宅迎新,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庄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哪一日成亲其实她都不在意。 谢容与坐在她正对面,庄蘅忽然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看。 他那件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被风吹动,袖口在风中摆动,像是只飞舞的蝶。他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那把折扇,明显听得心不在焉,但看她时却格外专注。 庄蘅莫名觉得,他其实根本不是来听这婚事是准备如何筹备的,他来这儿可能根本就是为了好好地看她。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起来,总能很具象地想起很多事和场景,譬如那日她生着病,和谢容止一墙之隔的意乱情迷,再譬如他们曾做过的许多荒唐事。 于是她便把头扭了过去,只盯着别处看。 她的目光在半空漂着,并没有具体地落在哪个人身上,只是向左边看去。 但好死不死,她看过去的位置坐着的正是谢容止。 谢容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看的竟然是谢容止,顿时冷了脸。 不看他,竟然去看谢容止? 而且还当着他的面。 谢容止一抬头,也以为庄蘅在看自己。 庄蘅因为心虚,所以故作认真地盯着左边,但实则什么都没看进去。但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她一定是在看谢容止。 谢容止悄悄偏头,看见身边二哥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却颇有些愉悦地笑了。 这不是很好。 于是他对着庄蘅笑了。 庄蘅恍恍惚惚地看见谢容止冲着她笑了,也不明所以地回以一个微笑。 她一向是个讲礼貌的小姑娘,谁对着她笑她都会回以微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在谢容与看来,事情是这样的: 谢容止对着庄蘅笑? 无妨,他只不过在勾引她罢了,并没有什么用。 结果下一刻,她居然也对着他笑了? 这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 于是谢容与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庄蘅微笑完毕以后,悄悄看了一眼谢容与,结果发现他一身煞气,总觉得他下一刻便能杀一个人解恨。 那首当其冲的一定是谢容止。 他这是又怎么了? 庄蘅有些不解,但决定不去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索性去认真听谢麟和庄安他们在说什么。 “这婚事不能耽搁,六月便很好。既然国公大人也专门算过,说这六月廿二是个吉日,那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赵氏接着道:“是。只是这六月廿二倒也近了,许多事还都要筹备着,不如现下便商量商量,便从该宴请哪些宾客说起吧。” 第75章 周氏道:“国公府准备宴请的人我都已经写好在纸上了,到时候便呈给夫人瞧瞧,这点倒是不必费心。” 谢麟道:“那便好。至于其他的,咱们谢府看着办便好,若有其他需要叮嘱我们的,诸位直接提便是。” 庄安笑道:“好。对了,这嫁衣准备何时做呢?这如今也就只有一个月的日子了,嫁衣做好后还要去试,兴许还要再改,还是要快些的,不能耽搁。” 赵氏也笑着开口,“国公大人不必担心。这嫁衣的事儿我们早就想到了。不知你们可知那王娘子?” 庄非想了想道:“王娘子可是那位京中有名的女红娘子?听闻她都常去宫中替后宫的娘娘们做衣裳,他们家这女红的手艺是从祖上传下来的,都是传女不传男,王家也一直以这门手艺而得以在京中立足。” 谢容止点头,“庄兄好见识。这王娘子常来我谢府替我们做衣裳,更莫要说是成亲所用的衣裳了。我们想着,这婚事必定不能含糊,更不 能委屈了四小姐,便特意请了那王娘子同王家的其他子女前来府上,替四小姐制这婚服。” 庄安听得啧啧称奇,“还是谢府有心了。” 谢麟道:“他们已在府上等候多时了,便等着今日四小姐来时,替她量体裁衣,制作婚服。” 周氏立刻对着庄蘅道:“还不快起来?要去做婚服了。” 赵氏转头吩咐谢容止道:“既然如此,你便去陪着四小姐吧,咱们几位留下,还要商量迎亲之事。” 谢容止随即起身,看向庄蘅道:“四小姐请。” 庄蘅起身,看了眼谢容与。 他手里紧紧捏着折扇,也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不知他是何意,却也不能让谢容止等太久,于是便匆匆转身,跟着谢容与过去了。 谢容止同她道:“这王娘子做的衣裳格外精美,你若有何喜欢的样式,大可告诉她。成亲只有一次,你切不可委屈了自己。” 庄蘅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王娘子会是个年轻的妇人,谁知却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正在看自己带来的衣料,身旁应当都是些王家的小辈。 她看见庄蘅,旋即对着她笑道:“庄四小姐?” “是,见过王娘子。” “四小姐可以先告诉我,你喜欢何种款式和衣料,再去量体裁衣,这衣裳便会做得更好些。” 庄蘅眨了眨眼,有些犯难道:“婚服还有什么款式吗?其实我都可以的。” 王娘子温和道:“婚服的基本样式多为对襟大袖衫配长裙,颜色或为青或为红。但这对襟大袖衫是否束腰,霞帔是要何种花纹,四小姐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决定,我定会按照你的喜好来制作这婚服。” 她说罢,见庄蘅还是有些发蒙,便携着她的手,走到桌上摊开放着的那些衣料面前,一一指给她看,又细细询问了她的要求,两人说了好半晌,身旁王家的小辈便拿着纸笔记录。最后王娘子终于道:“好了,四小姐可以随我去里间量体了。” 她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子道:“阿娘,我带着四小姐进去吧,平日里量体这种事阿娘也不会亲自做的。” 王娘子摇头道:“不必了,我去便好,你们在外头将要的款式记好。” “是。” 王娘子看向庄蘅道:“走吧。” 一直在旁陪着的谢容止却道:“王娘子,不如也让我进去吧,我可陪着她。” 她婉拒道:“不必了,我一个人便好,三公子可在房外候着。只怕三公子进去了,四小姐也会不自在。” 庄蘅心里格外感念她的体贴。 她确实不愿意谢容止陪着。 量体裁衣这样私密的事情,谁又需要他陪着呢。 谢容止只能道:“好,那我便在房外候着,四小姐,若你需要我帮忙,可直接唤我。” 庄蘅这便跟着王娘子进去了。 芙蕖也跟了进去,一件件替她褪去外头的衣裳,好方便量体。 这间房很大,前后共有两扇门,庄蘅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她便由着芙蕖给她褪去衣裳,边想,若这两扇门同时打开,兴许会有很大一阵穿堂风。 芙蕖捧着她褪下的衣裳,平平整整地放在一旁。王娘子手中拿着一根布尺,站在一旁。 庄蘅正想着,后头的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却忽然开了。 她疑心自己看错,但外头恰好起了风,虽然不是穿堂风,但也足够掀起室内众人单薄的衣衫了。 于是她确信无疑,那扇门绝对开了。 她再次看向那扇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谢容与。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折扇,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静静地看着她。 房中的几位都愣了,王娘子的反应却比众人都要更快。她面不改色道:“谢侍郎怎么来了?” 谢容与走进去,站在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布尺道:“我来吧。” 她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庄蘅,似乎是明白了,但再看看她,却发现她并没有十分抗拒,这才放心道:“不过这种事,怎么好劳烦谢侍郎亲自动手。” 谢容与难得温和地笑道:“王娘子给我做衣裳都多久了,量体裁衣这种事我也算得上得心应手,由我来伺候四小姐一遭也未尝不可。” 她点头,对着庄蘅道:“四小姐,无需我留下吧?我在外头候着,你若需要我,直接唤我便好。” 说罢,她便带着其余几人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庄蘅悄悄瞥了他一眼,他却并没有说话,反而一步步走近,看着只着着单薄衣衫的她,顺手便将布尺摁在了她的腰上。 因为要量体裁衣,自然不可穿厚重的衣裳。如今已是五月,她方才穿的衣裳自然算是单薄,但褪去外头的衣衫后,留下的这一身便更显,轻薄。 他们二人正对着,那布尺从她的腰后至腹部,他握着布尺,一寸寸从后头抚着她的细腰,淡淡道:“这儿还需要量么?”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话说得暧昧,脸上的神色却一如既往,像是在说着什么寻常的话,“你这儿我再熟悉不过,不用量我也知道。” 他的手曾经无数次流连在她的腰肢上,从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有幸触碰,自然是无比,熟悉。 她被他说得有些尴尬,垂眸,只装作没有听见。 他笑了笑,将布尺一点点收紧,在心中记下了那数。 庄蘅道:“你不用纸笔吗?” “这些我要记在脑中。” “为何?” “为了对你更了解一些。” 说罢他便将布尺松开,一点点向上,挪到了胸口的位置。 鉴于之前的经历,庄蘅不由自主地先倒吸了口气。 他看着她的反应,更知道先前他逗弄她时她是多么敏感,于是便刻意怀着调戏的心思,将布尺慢慢摆在她胸口,放好后再一点点收紧。 她的呼吸重了些,喘息也更加明显。 那布尺勒在她胸口,贴合着她胸口的曲线,酥麻感随着布尺而蔓延。他的手每收紧一分,她的心跳便加快一分。 他最后一次收紧时用了些力,手指便直接停在了她的胸口,她的身子便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那布尺似乎带了一把火,隔着分外轻薄的衣衫将她身上烫得发软。 她见他还不收手,便忍不住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捏住布尺的手抖了抖,旋即挑眉道:“怎么了?” 她脸红了,眼神都有些迷离。 于是她很恨谢容与明明知道自己的弱点,却拿这个弱点来拿捏自己。 更恨她自己狼狈着,他却依旧气定神闲,作壁上观。 好整以暇地观她这副模样,由他一手造成的模样。 谢容与终于松了手,将布尺移到她肩头。 庄蘅却不想再好好听话,由着他给自己量体了。 于是她也不好好站着,他将布尺放在她肩膀上后,她便一直将身子扭来扭去,故意不让他那么轻易地完成测量。 谢容与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最开始量肩膀时,她便动来动去,他忍了忍,没说话,继续量下去了。 好不容易将布尺围住她的手臂,她却故意挣脱了,他终于忍不住警告道:“庄蘅。” 她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做什么?” “我不想让你给我量。” 到底谁会像他这样故意折磨她。 他拿着布尺的手顿了顿,“那你想让谁给你量?谢容止?” “反正总比谢侍郎好。” “是么?” 庄蘅身前是墙,他正站在她身侧捏着布尺,听闻这话便冷笑几声,伸手,轻轻将她摁在了那面墙上。 他抵着她的后腰,她的胸口都被摁在墙面上,动弹不得。他右手捏着的布尺无处安放,索性将她的手背在腰肢后,顺手便将布尺随便绕在了她的两只手腕上。 第76章 他在她耳边道:“要他替你量?那也好,他正好也在外头候着,不如我现在便叫他进来,让他看看我们在做什么,再让他替你量,庄四小姐觉得如何?” 她试着挣扎着,却发现自己还是动弹不得,耳旁全是他的气息和声音。 他垂眸,将唇从她的耳边移开,一点点滑下来,最后落在她不久前还布满吻痕的侧颈上。 第55章 量体(下)一墙之隔的私通 谢容与这次吻得很克制。 大约只是想给她一个警醒。 庄蘅的手腕上虽然绕着那根布尺,但他本来也是随意绕上去的,于是扣得并不紧。 她便趁着他在她侧颈上流连的功夫,自己将布尺解开了。然后她甚至主动迎了迎,将身子贴向他,趁着他愣住的功夫,转了身,直接将布尺绕上了他的脖颈。 本来方才她还被控制着,现下却又成了掌控的一方。 她收紧了布尺,逼着他往前靠近了些,抬眸看他,“谢侍郎,我还是觉得我自己量比较好。” 谢容与这才反应过来。 他方才正吻着她的侧颈,贪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压根没注意到她居然自己把布尺解开了。 她主动迎上来时,他心中生了一丝警觉,但到底是被送上来的温香软玉迷惑住了,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她转了身,下一刻布尺便在自己脖颈上了。 他之前并不相信所谓的美人计。没人敢对他使这一招,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不会中计。 但他现在却栽在庄蘅手里了。 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慢慢收紧了布尺,眼里带着得意,“谢侍郎要帮我量便好好量,一点儿也不认真,那我要你做什么?” 她平日里不敢这么同他说话,现下他受制于人,于是她便也敢嚣张起来。 谢容与看着她,将手搭在布尺上,那素色布尺像白蛇一般缠在他的颈间,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情欲的味道,“庄蘅,放开。” 她却又猛地收紧了些,逼着他踉跄了一下,只能同她靠得更近,几乎是鼻尖相抵。 “那方才谢侍郎绑我时怎么不知道放手?你求求我,我就考虑放开。” “求求你?” 他顺势垂眸,直直地看着她的眼,低声道:“我求你有何意义?你绑我又有何意义?” 庄蘅笑了笑,将布尺往上提了提,正好勒住他轻轻滑动着的喉结,让布尺随着它的滑动而轻轻颤动,他察觉到她的意图,顿时住了口,于是布尺又归于平静。 她慢悠悠开口,“谢侍郎,你一提到你弟弟,便就喜欢拿我做筏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给你些惩罚,让你之后也不能随便便拿这些东西来绑我。” 谢容与兴许是对用绳或线来绑人有了别样的兴趣,但庄蘅并不大喜欢。 相比于被绑,她更喜欢自己来绑别人。 两个人都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人,谁都想在情爱这片地上争出个胜负。 有时候庄蘅能委曲求全,但有时候她又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她必须要让他为此而屈服,这算是立下了个规矩,告诉他,她不喜欢这样。 谢容与知道她的坚持,更尊重她的坚持,也知道她不喜欢被绑的这一动作,所以难得地低声下气道:“还请四小姐,放了我。” 庄蘅觉得挺有意思,笑了声,宽宏大量道:“嗯,暂时放过你。” 说罢她便将布尺松了松,放了手。 下一刻他便将布尺拿下,对着她道:“站好。” 布尺又围上了她的脖颈。 她知道,这是在量颈围,于是没有说什么。 谢容与趁着这功夫,细细端详了庄蘅一阵子,忽然发现,她这脖颈生得好看,如今围上这素色布尺也有种别样的美感,若是戴上项链,必定会更美。 于是他便暗想,不妨下次给她带一根项链让她戴上瞧瞧。 待所有都量好,庄蘅便道:“既然量好了,那我便去让王娘子进来。”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你以为我进来这一遭便是专门替你量体的?” 庄蘅无辜道:“哦,原来不是啊。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却拿过一旁芙蕖平放着的衣裳,熟门熟路地一件件替她穿上。 她只觉得有个人伺候自己也不错,便很受用地任由他动作,一边又听他道:“今日你量体裁衣做这婚服,还高兴么?” “我是不是该说不高兴,这样你就高兴了。” 她话说得直白,他的手顿了顿,旋即道:“高不高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不会让你嫁进谢家的。” “所以呢?” “你不是一直很想逃跑么?我给你个机会,成亲前的第三日,从国公府跑出去。” 庄蘅愣了愣,“我跑去哪儿?” “你出来了后,自然有人接应你,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你也会见到我。” “可我若不在国公府,也不在谢府,那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的仇又怎么报?我自己很清楚,我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谢府他们想要我。” “你只有好好活着才有用,出来了后你自然还有很多事可做,你并不是只有在谢府才能出力,你早就该明白这一点了。庄蘅,你真该对自己有些信心,否则这也显得我当初救下你的决定显得格外愚蠢。” “那好,既然如此,我该如何离开?正常的手段我是逃不出去的,就算逃出去,也走不远。” “国公府内部是何构造我很清楚,只是有一点恐怕你并不知道。” “嗯?” “你三哥的书房,你上次偷账本时去过,是么?” “是。” “里间是何模样你看清了么?” “有一整面的书橱,还有那个木箱。只是那时候我去偷账本时有些慌张,所以并没有看得太清楚。” “无妨,你只需要知道,那书橱后有个暗门,是庄非为自己留的后路。你进去,再从暗门出来,便能逃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想知道,自然会花心思去打听。” “那我若是被人抓住了呢?” “国公府内会有人去帮你,如果你们二人都被发现了,那我也救不了你,你只能安安分分待着,再等着嫁进谢家了。” 庄蘅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不让我嫁进去的吗?” 谢容与却不急不缓地笑了,“你原先不是不急么?” 说罢他又道:“真要逃不出来,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去抢婚了。” “可惜我并不喜欢这一套,所以四小姐不如谨慎小心些,自己逃出来。” 庄蘅忽然接收了这么多消息,一时有些发愣,有些放空地思考着。 谢容与却以为她是有些不情愿,靠近了去看她的神色,“不乐意?是不乐意用这种方式逃出来,还是不乐意逃婚?” 她这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他挑眉,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房门被叩了叩。 庄蘅这才意识到外头还有个谢容止。 上次也是,谢容止总是同他们一墙之隔。然后她总是像在做何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心虚,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她不像身边的这位反派,做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享受其中,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于是她立刻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道:“三公子?” 谢容止道:“你都量好了吗?” 庄蘅刚想说不,但想想说了后,他恐怕又要问自己那为何不出来了,于是只能道:“没有。你若是等得急,要不就先回去吧,我这儿兴许还有些时候呢。” 他立刻道:“无妨。我只是想进来陪你一起量体。” 她迟疑了一下,婉拒道:“这不大好吧,男女授受不亲,量体到底是件私密之事。” 但她说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讽刺。 确实是男女授受不亲,那么方才为何谢容与会帮她量体呢? 所以庄蘅觉得,混乱而模糊的关系不能用正常 的道理或教条去约束或定义它,因为有它的存在,就又天然存在一套为它独立运转的逻辑。 譬如现在,谢容止甚至不可以进来,但谢容与却可以亲自替她量体。 她和他都在名为私通的这个混乱关系的独特逻辑里,人就又会变得疯狂而大胆。 但庄蘅再大胆,也不会大胆到不回谢容止的,因为她怕他会直接闯进来,到时候便不太妙了。 谢容止顿了顿,不死心道:“那也好。不过,四小姐量体时应该也有些无趣,不如我来陪四小姐说些闲话解闷儿,如何?” 庄蘅也只能说好。 下一刻,谢容与便在她耳畔道:“下次见面,可就是你逃出来了之后了。” 她还没回答,他便已经扣住了她的腰肢,将她腾空抱起,让她坐在了桌上。 第77章 那桌后便是一扇窗,桌旁便是方才谢容止叩响的门。 谢容止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听得清楚,因为他就在她的左后方开口说话。 他们这是真真正正隔着一面墙,一扇门。 她的背脊抵着那扇窗,但她不敢动弹,因为一动,那桌连同窗一起,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等你嫁进来后,虽然府中有规矩,但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每日晨起应当是卯时四刻,因为府中要在正堂共同用早膳。用早膳前也要去拜见爹爹和阿娘。不过你若是实在想要多睡一会,便大可告诉我……” 谢容止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庄蘅来不及去听清,只是仍直直地坐着,仰着头去看谢容与。 她发髻上的一根钗顺着滑落,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被震得身子一颤,但那木窗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发出吱呀声。 谢容止听见了,有些疑惑地瞥了眼木窗。透过那木窗,依稀能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于是他停了停。 庄蘅紧张着,大气都不敢出,心跳猛烈。 但谢容与却根本不以为意。 他没有去管那根掉落的钗,没去管木窗,更不在意停下来的谢容止,只是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手仍扣在她的腰上。 脑后的发髻因为那根钗而滑落下来大半,青丝如瀑。 他的手从腰肢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她的后颈。他隔着青丝轻轻捏住它,逼着她仰头,好方便他去找她的唇的位置。 他也算熟门熟路,于是庄蘅立刻便迎来了一个带着仙萸香的吻。这香平日里最是冷冽,但今日在他们二人的唇齿相依间,也染上了情欲的味道。 他咬着她的下唇摸索着,细细碾磨着,尽数吞下她急促的呼吸,辗转轻咬。 她不可避免地颤抖着,于是脑后的青丝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蹭着他捏住她后颈的手臂,像是隐晦的挑逗。 谢容与忽然觉得,这倒是更带着旖旎的情欲。 窗外似乎是落了雨。 五月里落雨很是常见。 他的吻从唇上移开,再一路向下。 窗外的细雨似乎汇成了一条河,尔后是一方池塘。庄蘅看见,塘中是一片不尽的荷。 木窗的吱呀声固然可疑,却忽然就都融进了这雨声里。 一滴浑圆的雨落在了荷叶之上,将坠未坠,却极尽缠绵地滚动着,一点点碾过荷叶上细密的叶脉。湿润的水汽连同那滴雨一起,沿着叶脉游走,往更深处去。 那枝荷最后接不住那滴雨,于是它便坠落下去,最后停在了某处。 那处是她的守宫砂。 布尺落下,在二人凌乱的衣衫间交织,像是两人从一开始便纠缠不清的命运。 谢容止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月钱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我必然不会让你短了缺了,想要什么同我说,月钱不够也可同我说……” 木窗吱呀的声音又大了些,即便这雨势便大了,但此时并没有风,于是显得格外可疑。 窗内的人影晃动着。 他便狐疑道:“四小姐,你在听吗?” 这一声便将庄蘅从那方缠绵的荷塘中拉了回来。 她喘息着,努力平复着呼吸,却微微哑了嗓子,回答道:“我在听,三公子请继续。” 他顿了顿,又道:“四小姐,你好了吗?” 这过去的着实有些久了,庄蘅只能道:“我好了,马上出来,三公子久等了。” 她推了把谢容与,“你先出去。” 他替她拢了拢发,将那根钗重新簪了回去,不急不慢地“嗯”了声。 她看着他,忽然道:“对了,谢侍郎,我怎么发现你有些愚蠢。” 他挑眉,诧异道:“你说什么?”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亲守宫砂了。” “为何?” “那是朱砂,亲了不好。” 他笑了,“怕我被毒死?” “怕你死得太难看。” 他却满意道:“那还不是怕我死?” 如果说他们二人之间有一套特别的逻辑,那么谢容与自己就又有一套更独特的逻辑。 庄蘅不愿同他再辩解,又推了推他道:“你赶快出去。” 他只能应了声,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从旁边那处门出去了。 她也整了整衣裳,打开了门。 谢容止看着她半晌,终于道:“四小姐,方才那木窗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逃跑(上)庄蘅有些心虚…… 庄蘅有些心虚地瞥了眼木窗,“兴许是……风吹的吧?” 谢容止也看了一眼,“可是方才,好似没有风。” 她只能很诚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方才量体时好似也听到这木窗在吱呀作响,但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便也没再纠结下去,对她道:“我方才对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 庄蘅点了点头。 但其实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规矩。 毕竟没有人能在接吻的时候还去听另外一个人说话吧。 他笑道:“你嫁过来后什么都无需担心,只要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妻便好。” 庄蘅没觉得他这话说的能让她安心。 什么叫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妻? 她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 于是她略有些敷衍地笑了笑。 反正这婚是结不成了,她现在也无所谓起来了。 他又道:“既然好了,那这婚服便安心交给王娘子去做吧,必定会做得十分精美。” “是,王娘子的手艺肯定很好。” 谢容止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裳,对她笑道:“走吧,咱们去前头,爹爹他们还等着呢。” 庄蘅正准备往前走,却被他牵住了手。 她愣了愣,下意识想把他的手甩开,却被他牵得更紧了,尔后拉着她往前走。 庄蘅被他牵着手,走得格外别扭,低着头,暗自梗着脖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她无可奈何地悄悄瞥了他几眼,却被他发现了,“怎么了?我怎么瞧你不大自在?” 她刚想说什么,他却又道:“无妨,习惯便好,毕竟我们都要成亲了。” 庄蘅勉强笑了笑。 他的手凉而滑腻,牵起来总觉得不大舒服。 她继续随着他往前走,明明是白日里,但这场雨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湿闷而模糊。 雨幕里,她好像朦朦胧胧地看见了一双眼,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眼是谁的,自然不用点明。 虽然前一刻和谢容与意乱情迷,下一刻出来便又和他的弟弟牵手,但庄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正所谓逢场作戏,她也是迫不得已罢了,这可怪不得她。 她只是一个可怜而无辜的女子罢了。 所以就算谢容与知道了又能如何。 哼。 于是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尽量不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太厌恶,跟着他去了正堂。 谢麟看见他们二人,问道:“量体裁衣的事情,都做好了 吗?” “是。” “那便好,婚事筹备的其他方面我们也都谈得细致,这样就算婚期有些紧迫,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庄安起身道:“是。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回国公府,不多打搅诸位。” 于是这几人便同谢府诸位告辞,这便回了国公府。 路上周氏不阴不阳地提点她道:“你也看出了谢家的诚意,婚服也做了,如今便安安分分地在国公府待着,等着嫁进去。” 庄蘅觉得,她这个“安安分分”同谢容止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异曲同工的讨厌。 她没吭声,只是装作没听见。 回了国公府后,庄蘅将逃跑之事告诉了芙蕖,拉着她的手问道:“芙蕖,你愿意跟我走吗?” 芙蕖犹豫了片刻,没有说话。 庄蘅以为她不愿意,刚准备故作洒脱说“无事”,却听她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除了能伺候小姐,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能不能帮到小姐,兴许我对小姐而言,也只是个拖累。” “才不会呢。芙蕖,你可比我聪明多了,没有你,我才什么都不是。许多事情,我都要你来提点我,你又怎么会说这种话?只是你也知道我要做的事,国公府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会颠沛流离,咱们出去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说不准,总之比现在的日子要复杂多了,所以其实是我拖累你才对。既然如此,你真的想好要和我离开吗?” 她重重点头,“我从小就伺候小姐,小姐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自然要陪着你的,无论你去哪儿。” 说罢,她又心有余悸道:“只是上次的事,可把奴婢吓死了,这次去,我们应当不会再遇到旁人吧?” 第78章 “肯定不会的,深更半夜,我三哥他不能又突然来书房堵我们吧?天下也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再说了,谢侍郎都同我说了,府中是有人接应我们的。” “可那个人,小姐不是还不知道吗?” “但她一定会自己出现的,她会帮我们。我就不信,这次我还能逃不出去。对了芙蕖,咱们可以开始收东西了。” “小姐准备带什么走?” “你准备个小一些的包袱,把昂贵些的首饰都装进去,还有阿娘留下的遗物,其余的什么都不要。” “好。” 为了不引人注目,芙蕖只敢每日收一些,慢慢到了六月。 快近婚期,庄蘅反而无事可做。 每日庄安都把她叫过去,耳提面命告诉她嫁进谢家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六月初,庄蘅收到了庄初从李家带来的信。 信是一位婢女送来的,连带着上次庄蘅送过去的她的首饰。 信很简短,毕竟总会被旁人看见,于是并没有说太多。 信上只是简简单单地提前祝她新婚快乐,但词却用得妙,说是“脱离苦海”,于是庄蘅便猜到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嫁进谢家,而是会逃走。 后头又说了几句她在李家的生活,也说得隐晦,只说自己有了新的盼头。再结合她送回来的首饰,于是庄蘅又能猜到,她一定已经在帮谢容与做事了。 庄蘅很替庄初开心。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把信又看了两遍,让芙蕖把庄初的首饰送回了她房中原来的位置。 六月过得格外快,庄蘅按照这天气来计算,统共下了三场雨,五日阴,十日晴,这便到了六月十九。 这是婚期前的第三日。 当日庄蘅很早便醒了,紧张不安。 芙蕖在旁做事也是心不在焉,最后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接应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吗?” 庄蘅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其实不用她,我们也能出去。我三哥的书房咱们都去过,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只要打开书橱便能离开。其实很简单,是不是?” 芙蕖只能叹了口气,点点头,继续去收拾包袱了。 虽说这国公府对庄蘅而言,无疑是牢笼,但府中的婢女大都同她交好,这次离开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兴许便是永别,她心中也有几分不舍。 她看着正在收拾首饰的芙蕖,捡起一根金簪,想了想道:“我去把这根送给豆蔻。” 豆蔻身世最可怜,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两人关系又好,庄蘅便想着最后留着东西给她。 于是她将金簪揣进袖中,去庄非房外转悠了一圈,终于等到了豆蔻。 她正拿着东西往这边过来,看见庄蘅惊喜道:“四小姐,你怎么来了?” “你去哪儿了?” “我去夫人房中取这个月的月钱呢。” 庄蘅拉住她,“我今日在房中忽然看见了这根金簪,觉得它很适合你,便把它带过来了,你拿着。” 豆蔻愣了愣,立刻道:“我不能要。” “我又不缺这一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便拿着吧。” “这太贵重了,再说了,咱们为奴为婢的,平日里伺候人,又不能戴这些,四小姐何必给我,白白浪费了它呢?” “你不戴着也可以收着,好歹也是个值钱的物件。你卖了也好,收着也罢,都随你,反正我给你了,这就是你的了。” “我方才才去取了月钱呢。我家中无人,我又在府上伺候着,平日里并没有用到钱的时候。” “别说这么多了,你收着好了。” 她说着,便把簪子塞进了豆蔻袖中,又道:“你现在不忙着吧?” “不忙着。” “那咱们去走走,说说话,可好?” “好。” 两人一路沿着回廊去了后院,院中柳树葳蕤,风拂过,将某根柳条吹到了庄蘅身上,豆蔻便随手折下了它。 庄蘅看着那柳条道:“豆蔻,你不该折的,你难道想要同我分别吗?” 豆蔻笑了笑,手里捻着柳条,低着头随意道:“奴婢可没说要同四小姐分别,折了其实也无妨。” 庄蘅却觉得此景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冥冥中的巧合。 折柳,送别。 她看着豆蔻,心中有些难过,却什么都没说。 待用完晚膳,暮色降临,芙蕖还在房中清点东西,却明显有些忐忑不安。 庄蘅在房中踱步,“芙蕖,咱们今日表现得没有太过反常吧?他们不会发现吧?” 芙蕖微微白了脸,安慰她道:“没有,肯定没有的。” “那便好,咱们再等等,等到夜深人静了,便去我三哥的书房。” “好。” 于是两人便在房中又枯坐了一个时辰。 庄蘅头一次发觉这一个时辰如此难熬。 好不容易挨到府中的灯火一点点熄灭,万籁俱寂之时,她便低声道:“芙蕖,咱们走。” 两个人从房中悄悄溜了出来,走了一阵,庄蘅却总觉得背后有双眼在看着他们。 那是双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睛。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只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两人又往前走,一路走到了庄非的书房门口。 庄蘅对芙蕖道:“还是像上次一样,你在门口盯着,我先进去看看,待打开书橱找到暗道了,我便喊你进来。” “好。” 她便用火折子照明,像上次那样进了里间。 那是一整面的书橱,她仔细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 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书橱罢了。 但她还是艰难地摸 索着,一点点用手去寻找这书橱的破绽或蹊跷之处。 她找得满头大汗,却听到豆蔻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府里好像有动静。” 庄蘅立刻住了手,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和上次一样,我也听到声音了,也是三公子那个方位的。” “怎么会?是不是有人告密?对,一定是有人告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只有三小姐了。” 她摇头,脱口而出,“别胡说,绝对不会是三姐姐。” 她话音未落,却也听见了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脚步声,也有说话的声响。 芙蕖白着脸,“这可如何是好?” 庄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顿时感觉万分无助且绝望。 如果这次她不跑出去,后果她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身后却有人轻轻拍了拍她。 她吓得一哆嗦,手脚冰凉地转头,不可置信道:“豆蔻?” 烛火下的那张脸,赫然是豆蔻。 她却沉稳着眉眼,“事已至此,着急也无用,四小姐,你先去里间,我想办法拖住他们,但你们要快。” “是你……” “是。” “可是你若是被发现……” “来不及了,顾不上这么多,你快进去。” 她轻轻推了庄蘅一把,转身向有声响的那面跑过去。 庄蘅心中震惊无比,但却还是拉着芙蕖转身进了里间。 其实想想,豆蔻是谢容与眼线的这件事并非全无破绽。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譬如,她是庄非身边伺候人,所以才能拿到那把钥匙。但是又因为她不是最亲近之人,所以那把钥匙是她偷出来的。她也因此会愧疚,自己偷出钥匙,却牵连了其他姐妹被国公府责罚。 那时候庄蘅并不明白,只觉得她是单纯的有恻隐之心。 譬如,那位眼线替庄蘅捡起了她丢失的琉璃耳珰并交给了谢容与。可若是平日里同她没有过交集之人,并不会知道这琉璃耳珰是她的。 再譬如,今日她为何要当着她的面折柳。 她明明知道折柳就是离别。 所以她就是在送别。 但她到现在才明白。 于是她有些恍惚起来,却听见芙蕖惊喜道:“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这儿?” 庄蘅回神,用火折子仔细照了照,果然发现将一排书卷抽走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凹槽。 她摁住那个凹槽,听到了类似门被推开的声音。 房外却又出现了越来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是他们来了。 她心中焦急万分,又等了等,见那声音消失后,面前的书橱仍然毫无动静,只能尝试着推了一把书橱,却发现它动了。 她立刻兴奋道:“芙蕖,快来同我一起推开它。” 两个人使了力,一点点将书橱推开,便看见了那暗道的全貌。 庄蘅已经顾不上听房外的脚步声,只顾着看那暗道。 只要从这儿出去,她们便彻底解脱了。 她拉住芙蕖的手,“走。” 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泠泠,你要去哪儿?” 第79章 第57章 逃跑(下)成亲当日,他会来吗…… 庄蘅僵着身子,火折子因为手心黏腻的冷汗而滚落在地,从而生出忽明忽暗跳动着的光影,最终那火折子灭了,一切归于冷寂,就像此刻她不安跳动着,最后还是僵住的那颗心。 庄非走近,冷不防将火折子踢走,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妹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砸在她脸上却有千斤重,“你准备离开这儿去哪儿?” 她看着他,此刻反而平静下来了,一字一句道:“只要能离开这儿,去哪里都可以。” “国公府于你而言就这般似囚笼?你宁愿背着我们逃跑到我们不知道的去处?” “当然。毕竟只有有心之人才会感知痛苦,麻木之人自然可以毫不在意。” “你是被挑唆的,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知道这暗道。” “这是我自己发现的,同旁人无关。” 庄非嗤笑一声,微微转身,指了指身后黑暗处的某个人影,“是豆蔻,上次偷钥匙的也是她,是吧?” 庄蘅摇头,话里是焦急混着心虚,声音都轻飘飘无法落地,“不是她,我说了不是她,你放了她。” 他的笑淡了淡,“泠泠,到现在你还骗我吗?” 她上前,拉住他的袖,恳切到有些卑微,“三哥,我求求你,放了她。” 他不动声色地将袖扯开,让她的手中只余下空虚,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便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重重踏在地板之上,恰如战事紧急之时的马蹄声声碎,听得人喘不过来气。 迎面而来的是周氏和庄安。 二人目光钉在了庄蘅脸上,似要通过这灼热的目光将她穿透。 庄蘅抬头,周氏却已经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保养得宜、如玉笋芽般的长指甲嵌进了她的肌肤,像是针扎过一般疼痛。 她看着庄蘅,眸中似乎能喷火,“你要跑去哪儿?六月廿二你就要嫁进谢家,你是想让国公府成为笑话,还是想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仅有个出身低微的生母,连自己都这样品行不端、胆大妄为?”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阿娘。” 周氏轻蔑地呵了声,“我劝你断了你那些没用的念想,安安分分嫁进谢家,已经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她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看见庄蘅下颔上被指甲摁出的红痕,满意道:“不过这一遭也不是没有收获,毕竟知道咱们府上居然还养着个奸细。” 庄安转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豆蔻,呵斥道:“抬起头来!” 豆蔻这才缓缓抬起头,但眉眼沉静如初。 庄蘅猜测,他们所有人估计都想看见豆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但她偏没有。她就是要这样沉静地面对一切,去直视庄安的眼睛。 庄安在看见她眼神之时,怒道:“你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府上养着你,你偏不安心伺候,居然还想替着外人来祸乱国公府!” 她仍旧没有说话,仍旧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庄安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不能让她变成乖顺的模样,便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妄图让她垂眸,“拉出去,卖去牙行。” 庄蘅忍不住,叫道:“你疯了?你凭什么卖掉豆蔻?” 周氏蹙眉,“住口!先把她拉下去!” 豆蔻看了庄蘅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甚至对着她笑了笑,随后便被几个人拖着出去了。 庄蘅见她要走,一把推开身边的周氏,飞快地跑了出去,拉住了还没走远的豆蔻。 周氏几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一道身影飞了出去,绿色的衣裳都在空中飘扬,像是豆蔻折下的那枝柳叶。 庄蘅拉着豆蔻哭道:“你不要走……” 豆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身后是庄安气急败坏的声音,“把她抓回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谢侍郎……” “因为我恨国公府,和四小姐一样。” 身后却已经有人上前,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她再没来得及询问,豆蔻便已经被带走了。 庄安抓住她的肩膀,但她现在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觉得茫然,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处传来,在周身漂浮着,“你太放肆!来人,把四小姐也压下去,关进祠堂!婚期前一日再放她出来。” 庄蘅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那几个人压着她去了祠堂,再落了锁。 她对于这儿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只不过这次绝对没有人会救她。 芙蕖并没有被关进来,也不知会去哪儿,这里只剩下她一人。 眼下的局势格外清晰了。 她逃不出去了。 谢容与也说过,如果她这次失败了,没人能救的了她,更何况还搭上了豆蔻。 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豆蔻被卖去了牙行,如果她是个自由身,她大可奔去牙行把她赎出来,但她不可以。 明知道她被带走了,但她仍旧无能为力。在苦难面前,直视自己的无力才最痛苦。 她有些想哭了。 其实来到这里很久了,她从没有为自己哭过。泪水不代表软弱,但她也不想掉泪。 今日不同,她是真真正正的孤立无援。 她坐在原地,直视 着地板,放空着,不去思考自己的结局是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祠堂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抬头去看,却发现门真的开了。 只是打开它的人让她厌恶,于是她宁愿这扇门没有被打开。 庄非静静走进来,关上门,将烛台上的一只烛点燃,让祠堂内多了几丝微光。 他看着眼眶泛红的妹妹,仍旧什么都没说。 “你为何要来?” “我来看看你。” “我不需要你看我。” “我要同你谈谈。” “我不想。” “今日闹成这样,我根本没想过,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 庄蘅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虚伪。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要来这儿找我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压根不相信是庄初告密。 “我要说不是我,你相信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 “是沈思雁。她之前同你三姐姐关系不错,先前伺候你三姐姐的婢女也同她相熟,她让那婢女盯住你,若有何风吹草动便告诉她。今夜那婢女发现你去了我的书房,便来告诉我了。” “所以你就拦住了我。” “是。” “之前那次也是?” “之前那次不是。她没有来告诉我,我只是突然想起账本,便去书房中看看,结果发现账本没有了。我疑心过是你,但我不希望是你。” “你是我三哥,你就这么想看着我跳进火坑吗?为什么不肯放我走?我只求你放过我这一遭。不过也对,相对于你们能得到的,牺牲我一个,也很值得。” 庄非冷冷蹙眉,“你在胡吣些什么?这桩婚事怎么了?你便这般厌恶?” “怎么了?你们不是想让我嫁进去做他们的筹码吗?三哥,你不必再掩饰了,这些我早就知道了,真的。” “庄蘅,我之前是不是问过你,觉得三公子如何?你告诉我,你觉得他不错,所以我才放心了这门婚事。” “我觉得他不错你就放心了,那我若说我不喜欢他呢,你会舍得放弃吗?” “我当然会。”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吗?你压根不在乎我,你也从来都只把夫人当做你的生母,你没管过我,阿娘和阿姐。你知不知道谢家是什么样的?你知不知道让我嫁进去无异于送死?你都知道,但你还是想让我嫁进去。” 庄非额上的青筋突起,他克制着捏紧了拳,“你什么都不知道,住嘴。” 庄蘅摇头,退后几步,“你真的不必同我来辩解这些,我们彼此心里都有数。有你这样的三哥,我也认了。” 他喘着气,难得的有些失态,“你要嫁的人同我是密友,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嫁过去,我放心。只要我还在一日,谢家便不会敢动你,不然我也不会放心。” “凭什么?我对三哥你来说很重要吗?他们凭什么不敢动我?真是笑话。” “庄蘅,你还真是愚蠢。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你去谢府时,他们为何会对你如此客气?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所以他们巴不得让你嫁过去。” 庄蘅不可置信道:“软肋?那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来看过我?你眼里有我这个妹妹吗?阿娘去世时你在哪儿?你永远都是帮着他们,你知不知道阿娘离世就是因为……”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何能活到现在?你出生时,见你是个女孩儿,夫人便想将你丢出去,说你不祥,阿娘苦苦哀求,但也无法。我知道夫人膝下无子,便主动去求她,我告诉她,我可以到她膝下孝敬她,让她有自己的孩子,只要你能活下来。” 第80章 “我早就知道,如果我不韬光养晦,一步步往上爬,你我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但幸好,国公府其他的孩子大多中庸,爹爹只能重用我一人。阿娘去世时我很想去看看,你受到夫人的惩戒时我也很想替你出头,但我不可以。我是夫人的孩子,她后来又抚养了国公府里的其他孩子,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还有二心,不然如今的谋划,我便不可能参与其中,因为他们不会放心。” “只要这谋划成功了,我便会名留青史,谢家亦然。我想要的一切都会拥有,你也永远不会再受到任何欺辱,这是我想要的,但你什么都不明白。” 庄蘅愣在原地,盯着他良久,半晌有些木然道:“那你知不知道,阿姐的死和谢家脱不了干系?” 庄非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但我回不了头。阿姐已经走了,剩下的是你我二人,我只有继续往前走,才能让你我活得更好。你不要怪我,我没有选择。” “若是国公府胜了,那阿娘呢?你助力他们成为人上人,让恶人过得更好,享受他们本不该拥有的富贵,让恶滋生,你对得起阿娘吗?” “泠泠,世间之事本就不可能圆满。阿娘九泉之下,也只会想让我们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你一样,想着复仇。” 他看向她,“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帮别人,甚至不惜逃跑。” “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 庄非咬牙,“你知不知谢容与是何人?他鸷狠狼戾、悍戾恣睢,有用之人才会留下,一旦无用,只会立刻取了性命,不留后患。你宁愿去帮他,也不愿站在我这一边?” 庄蘅点头,一字一句道:“他救过我多次,没有他,我活不到现在,三哥,你可能不知道。” “为了报救命之恩?你也……” “我不会因为他救过我就选择帮他。我有我的考量,我有我要做的事,我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我。三哥,我没有办法,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结局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我们既然选择了,便没必要后悔。” 庄非默默看着她,“好……既然你决定了,那这便是你的事。若我们真的败了,我必定会死,但若是谢容与败了,你不会死。” “为何?” “只要你嫁进谢家,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没有人会知道你到底在替谁做事。” “我不要。” “泠泠,你疯了?” “我不要嫁给谢容止!” “你根本不了解他,他是个好人……” “他不是。” “你知不知道,后来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国公府不给她抓药,是他知道此事,为了我,偷偷让谢府抓药,每月送来给阿娘服用,否则阿娘根本挺不到现在。” 庄蘅彻底愣住。 庄非垂眸,静静盯着她,“无论如何,这份恩情,你我都要记得。所以,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若是最后我们快要败了,你放他走,留下他的性命,你要答应我,就当是为了阿娘。他不该死,就凭着这份恩情。其他的事情我不关注,也不想了解,在我眼中,他是个好人。” “但你必须嫁给他,没人会来救你,即便是谢容与也不会,他不可能会来为了你抢婚。” “三哥……” 庄非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你只管答应我这件事,其他的我只装作不知。生死有命,后面的事情,你不必太过纠结。也许你是对的,我没对你尽到过兄妹情分,我又凭什么逼着你来帮我?但成亲的事,你必须听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庄蘅有些哽咽,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本就是个永恒而无法解决的难题。 他们是兄妹,但必须选择举起利刃对向对方。 当她知道真正的他之后,她就更做不到去帮谢容与而忽视他了。 他深深叹息着,“你好好记住我的话。祠堂里,你还需要多待几日,待到成亲前,爹爹会放你出来。” 说罢,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重新落锁。 她根本没想过,短短一个时辰内,一切居然都天翻地覆。 原先那些她坚定着的信仰从而崩塌,她虔诚祭拜着的神庙里原来端坐着邪神,她献上的祭品是自己的血肉。 但她到如今才明白,于是她为自己迟来的顿悟而悔痛。 佛经里说过: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汝等当知,过去世中 ,若有众生,作诸恶业,于未来世,得恶报。 她承认自己曾经的无知算是业力,那么此刻的痛苦便是自己得到的“恶报”。 她一点点和庄非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但她知道,自己有自己要做的,痛苦并不会阻止她。 她会答应庄非的话,必要时刻还谢容止的恩情,但她还是不会想要嫁进谢家。 只是如今,没有人会来救她。 庄蘅在祠堂待了几日。 她不敢去想豆蔻被卖到了哪里。 如果是烟花柳巷呢? 她还……活着吗? 谢容与会去救她吗? 他会来救自己吗? 成亲当日,卯时,天刚放亮,便有人打开门,放她出来。 开锁的是周氏和庄安。 两个人站在原地,居高临下道:“来人,伺候四小姐梳妆。” 庄蘅有些麻木地被几个人带着回了房,又被摁在了椅上。 她好像都脱离了这副躯壳,静静地看着她们替自己梳上同心髻,再戴上花冠。 周氏在她身旁一字一句道:“你的那些不干净的企图,我们都没有告诉谢家。这是我们对你的恩典,你要记住。若进了谢家,你还有些不干净的想法,我们绝不会再纵容着你。当然,进了谢家,你也跑不掉。” 她懒得去看周氏,更懒得回应。 周氏见她并不回应,但念着今日是她成亲之日,也不好再做什么,只能忿忿地离开。 她在镜中忽然看到了芙蕖的身影,立刻惊喜道:“芙蕖?” 芙蕖从后头走过来,“小姐。” “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奴婢被夫人关在此处了,今日小姐放出来了,奴婢便来伺候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 她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听说了,谢侍郎今日,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他去哪儿了?” “他昨日便被派去江南的某处了,听说地方上有桩要事,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今日,他不可能回来。” 庄蘅的心立刻凉了。 他不会回来救她了,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嫁进谢家。 这不是她曾经设想过的结局。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道:“我知道了,无事。” 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她是需要谢容与的。 很需要,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需要。 但她从来都不清楚这一点。 这或许也是她犯下的恶,如今便是果报。 等到庄蘅换上婚服,便听芙蕖说,迎亲的队伍来了。 她今日的婚服不愧是王娘子亲手制作,华丽且端庄,但是她并不喜欢。 但她也只能举着团扇遮住脸,慢慢走了出去。 她看到了庄非。两个人短暂地对视,她便挪开了目光。 后头的事情便是又繁琐又无趣了。 拦门后是她上花轿,去谢家。 庄蘅是个无论在任何处境下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她是个固执到最后一刻也要执迷向隅不知返,独抱孤念守余晖的人。所以她即便上了花轿,也要到处打量,寻思着该怎么溜走。 虽然最后她很可悲地发现,自己根本跑不掉。但她还是要感慨一句,庄蘅你有这样的决心,还怕最后赢不了国公府吗? 毕竟不是谁都有抱死而生的恒心与决心。 既然花轿上不能逃走,那么到了谢家兴许她便能逃走。 她虽然寄希望于谢容与,但她绝对不会一直依附于他,毕竟自助者天助之,人心是瞬息万变的事物,但她不是。 但等到她举着那把团扇,颇有些贼眉鼠眼、不像新娘地到处窥探着走进谢家后,她便又发现,自己原来想简单了。 举目四望,都是人。 全场穿着婚服的只有她和谢容止两个人,如果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这身碍眼的婚服、戴着花冠溜走,那么她立刻便能名震京城。 奇女子,庄蘅也。 庄蘅苦笑了一下,暗暗感慨自己想法过于简单。 人在迷茫绝望之处,便会乞灵于自己的精神,换种说法,也就是神明。庄蘅在这一刻也无法免俗,她很虔诚地祈祷,希望神明能帮助她从这里逃走。 周围是锣鼓喧天的热闹,庄蘅却在这里沉默了。 耳畔的锣鼓震得她心里发慌,她麻木地看着谢容止念了却扇诗,于是她放下扇子,两个人开始拜堂。 第81章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便罢了,可是拜完后便是入洞房。 赞礼官喜气洋洋地唱礼道:“入洞房——” 庄蘅看着谢容止,是欲言又止的沉默。 谢容止等了她片刻,微笑着道:“走吧。” 庄蘅勉强笑了一下,摸了一把袖中藏着的匕首,安慰自己无妨无妨,大不了进了洞房拿着匕首威胁谢容止,让他放自己走。 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不就是……成亲嘛。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远处。 她明知谢容与不可能来,即便他想来。 就像他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我无力,亦无心。” 此刻他兴许有心,但无力。 也许不是他说的每一句都要兑现。 谢容止困惑地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新婚妻子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垂眸,“无事,我们进去吧。” 第58章 抢婚(上)她心中漫过一层又一层的失…… 她心中漫过一层又一层的失落,只能任由谢容止牵过她的手,准备转身往里走。 但她却在这时听到不远处的声响。 她心里闪过将信将疑的希冀,于是抬眸去看。 周遭的烛火太亮,她一时有些晃眼,以至于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发出了这声响。 但她发觉牵着她的手的谢容止僵在了原地。 于是她立刻明白是谁来了。 但她仍旧有些将信将疑,谢容与怎么可能会来,毕竟他已经离京,今日也不可能赶回来。 所有人都愣了。一时周遭极静,无人敢动弹,亦无人敢高声语,呵斥这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这大逆不道到在入洞房的时机,抢自己亲弟弟婚事的人。 他要做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不会好心到赶回来参加弟弟的婚宴。 他只可能是为了回来将庄蘅抢走,让这婚宴不成,让他娶不了妻。 但他们也皆震在原地,因为他们并不明白,为何他要抢一个国公府庶女的婚事。 谢容与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一看便是因奔波而生出的倦,但眉目却愈发疏朗冷峻起来。他身上一直有种生人勿近的冷,锋利且外露,让人不敢近身。今日他身上的冷便愈发明显,像是要化作一条条蛇,不动声色地在此处游走,缠绕上所有阻拦他带走庄蘅的人的脖颈,然后再轻咬上一口。 他穿的是正红色的朝服,于是在此处便红的扎眼。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成亲的二人要穿红。 谢麟刚看见他时,以为他也穿了婚服,心中大惊,惊讶于他的胆大包天,于是立刻起身,颤巍巍指着他道:“滚出去。” 但谢容与却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庄蘅,一步步往前走。 庄安和周氏根本不敢去拦,其余众人也无一人敢开口劝阻。 他今日必定要带走庄蘅,这是显而易见的。 没人能拦得了他。 谢麟喘着粗气,身旁人扶着他,他快速走到谢容与面前,眸中似能喷火,声音粗哑道:“孽子,滚出去,今日是你弟弟的婚事。我不许你搅乱了这婚事,滚出去!” 谢容与只是淡淡垂眸,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少怜悯人,但他看到自幼时起在他面前便如山岳般威压沉沉、令人望而生畏的父亲,不久前还借着他的秘密逼着他跪下惩戒他的父亲,居然在此时对着自己最不疼爱的孩子,不得不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态度,他心里便闪过一丝隐秘的快感,同时,也有几分怜悯。 他知道谢麟不能拿他如何。 即便他最厌恶的孩子要来抢他最疼爱 的孩子的这门婚事。 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够继续要挟他的把柄和秘密。 他的愤慨是轻飘飘的,话语是轻飘飘的,那句“滚出去”同样没有任何分量。 他温声道:“爹爹,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今日是谁的婚事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带庄蘅走。” 谢麟颤抖着,却高声道:“陛下派你出京,你为何今日便回来了?你根本就没出京城!你这是抗旨!你还不知罪吗?来人,把他带下去,带去陛下那儿定罪!我虽是你的父亲,你虽是我的孩子,但我绝不会包庇你这罪行,让你带累我们整个谢家!你这个孽子,我早就该将你赶出谢家,否则,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轻笑道:“父亲?呵。无妨,我已向陛下告罪,昨日陛下便派了人替我出京。方才我才从宫中归来,今日之事,陛下是同意的了。不过父亲大可派人去宫中看看,再问问他,我这话属实么。” 他方才才穿着朝服去了宫中见同他年纪相仿的天子。 年轻的天子对他是全身心的信任,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天下和子民,一直以来都是面前穿着正红色朝服的人替他保护。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温和道:“逸安,你要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自小便是。朕不多说什么,快去吧。” 于是谢容与便骑马出宫,回了谢府。 一回来便看见了庄蘅被谢容止拉着手,准备入洞房。 他脑中立刻闪现出那日谢容止洋洋得意的脸,以及他说的话:日日温存。 他当时说什么的?日日温存,你还真是做梦。 他很想现在便把庄蘅带走,但面前拦着的是谢麟。 谢容止看见谢容与时,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 他当然知道,如果他二哥来了,那么今日他的婚事便是没了。 于是他一边颤抖着,一边看向身边的妻子,看向她手中的那把团扇,对她道:“把脸遮起来。” 但庄蘅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庄蘅必定会离开,而他拦不住,所以心中便生出一丝自欺欺人的恼怒,好似她将脸遮起来,便不会被带走了,于是他发狠着荒唐道:“遮起来!” 庄蘅没有吭声,举起了团扇,遮起那张为了他而绞面、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脸。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又慌乱起来,心狂跳着,看着谢容与对谢麟道:“爹爹,何必不为彼此都留下些颜面呢,你让开,我便能体面地带着庄蘅走。” 谢麟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看着他许久,却只能默默退后了几步。 屋内是一张张静默的脸,但庄非却从这些静默的脸中走出来,捏紧了袖,对谢容与道:“你不准带泠泠走。” 庄蘅替他捏了把汗。 她刚想让庄非不要管她,但谢容与却直直地盯着他不断冒着汗的脸,低声道:“你是她三哥,你的心思……兴许我也知道。只是我想告诉你,这是她的选择,你没法强留她。我不动你,因为你拦我毫无意义。” 说罢他便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同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庄蘅面前。 谢容止木在原地,甚至不敢去看他。 谢容与看到庄蘅穿着凤冠霞帔,艳丽端庄到,似乎有了神性。于是他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片刻,这才伸手,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团扇,随手扔在了地上。 她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脸。 他看着她道:“果然,下次见面便是你成亲之时了,我的话还真没说错。” 庄蘅想,他说的话确实都没有错。 他说如果逼不得已,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来抢婚。 他今日便真的来了。 其实他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庄蘅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她忽然有了忏悔的冲动。 情绪复杂到她无法宣之于口,于是她索性报以缄默。 身边真正的新郎官却颤抖着拉过庄蘅的手,尝试着同谢容与对峙,“放了她,她是我的妻。” 两个同样穿着正红色、又为兄弟的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谢容与伸手拿出匕首递给他,“好啊,杀了我,你便能继续娶她为妻,只要你动手。” 谢容止接过匕首,握住它,抖动着手,尝试刺向自己的兄长,最后却只是无力地滑落下来。 谢容与道:“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莫要怪我,谁种下的因,今日便是结出什么样的果。” 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弟弟不爱庄蘅。 谢容止兴许有种愿意娶她为妻的冲动,但对于他来说,庄蘅作为国公府筹码的身份、她的那张脸都远比她这个人本身更加诱人。 他只是爱后者,于是可以接受以至于忍受庄蘅的性子和习惯。 但谢容与知道自己不一样。 他要的,从来只是她这个人。 庄蘅不是傻子,她或许并不明白,但她能够感知到。 所以即便他那样的不择手段、豺狼成性,她在最后还是选择站在他身边,因为在这一点上,他远比谢容止纯粹。 说罢他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庄蘅伸出了手,“走。” 庄蘅被他握住手,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着如同新婚夫妻一般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出去。 第82章 庄蘅反倒不知说什么,兴许是此事太过重大,她只能沉默着,慢慢思索。 马车颠簸着,谢容与看向身边一脸艳光的庄蘅。 她方才举着团扇的纤纤玉手正捻着一朵花,无意识地搓弄着,一点点揪着它娇艳的花瓣。 那是一朵芍药。 谢容与一眼就认出来了它。 当朝男子成亲多簪花,芍药或牡丹。 他方才没看清谢容止头上的是什么花,但只能是这朵。 他旋即蹙眉。 他不喜庄蘅在逃婚出来后,还捻着她真正夫君头上的那朵花,这样会显得他这个也穿着正红色、像她夫君但实则无名无分的人很荒唐,也很滑稽可笑。 谢容与心里的嫉妒心作祟,叫嚣着逼着他做出些什么。 于是他不悦道:“放手。” 庄蘅揪着花瓣的手顿了顿,但仍旧握着花没放手,迟钝道:“怎么了?” 他盯着那花道:“你喜欢这花?” 她轻轻道:“嗯。到底怎么了?” “不许拿着它。” 她也蹙眉,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为什么?” “我不喜欢。放下。” 庄蘅先前兴许能不反抗,但现在不。 她渐渐捉摸到了谢容与真正的底线,于是若有似无地是不是在那里试探着。 她想得很明白,她很感念谢容与今日来救他,但这不代表她要接受他所有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也冷了脸,不明白为何一朵花他也要逼着她放下,于是反而将花握紧了,“我就不放。” “你……” 他说着便准备伸手去抢她的花,结果庄蘅眼疾手快地将花随便扔向了他的脸。 这本来也是随手扔的,为的是泄愤。 但好巧不巧,芍药柔软的花瓣滑过他的唇,他想也没想便张口咬住了它。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咬住它。 兴许是因为它的颜色像它的唇,只是不如她的唇柔软。 花瓣也是柔软的,但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感。 他咬住它,芍药上还带着水珠,混着花瓣略微有些清苦的气息进入了他的身体。 那水珠便让他又想到她唇上亮晶晶的水渍,清苦的气息便更让他贪恋她唇珠的甘甜。 于是谢容与便衔着那枝艳丽的花,慢慢靠近了同样艳丽的庄蘅。 他既然穿着这像婚服的朝服,那么总得做些什么。 庄蘅看着他,有些愣住了。 原先她并不懂为何男子要簪花,现在她却懂了。 他衔着这花,于是多了几分潋滟殊色,灼灼其华。 谢容与在逼近她的瞬间张口,花重新落回她的手里。还带着芍药汁水的薄唇咬住了她的唇珠,汲取她唇上的甜。于是水渍和汁水交织,清苦和 甘甜融合,她和他纠缠。 庄蘅只有在朝他扔花的时候气势汹汹,但其实在他碰上她的唇的那刻便软了身子,恰如那朵已经耷拉下来的芍药。 于是他顺手将她抱上自己的身子,掐着她的腰颇有耐性地同她唇舌纠缠。 庄蘅这个人颇为迟钝,于是到了现在,也只学会了在唇瓣上笨拙地招架回应。他噬咬着她的下唇,趁着她失神之际,辗转撬开她的防守,舌尖探入另一片湿润天地,继续吸吮着她更深处的香甜,勾得她忍不住轻喘出声,然后是细碎的呜咽。 他趁着她失神之际,垂眸,发现她还握着那朵花,于是借着换气的空隙半是命令半是引诱道:“把花放开。” 庄蘅根本无暇思考,下意识地送开了手,花便掉落在地。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卷土重来,继续用着十足的耐性与她厮磨。 她有些受不住,身子烫了起来,本能地便往他怀里扎,于是身前的柔软春峰便也一同挤进了他怀里。 他立刻僵住了。 为着那片柔软。 庄蘅却浑然不觉,只是庆幸于他放开了自己的唇,于是一边轻喘着一边挣扎着准备离开他的身子。 但在谢容与看来,她却只是在扭着身子轻喘。 勾引? 于是他佯装着,看似面无表情伸手摁住她,斥道:“别动。” 他的身上也很罕见的烫了起来。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这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道家也说过,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齐人攫金,澄子夺衣,那么他也不可自抑地被她引诱。 他看向面前庄蘅单纯、有些茫然的脸,第一次希望她能像之前一样举起团扇,遮住她那张让他“心愉于侧”,以至于生出控制不住的欲念的脸。 于是他将她的脸摁进自己怀中,连同那柔软春峰一起,尽力忽略身下不断叫嚣着的欲望,哑声在她耳畔道:“安静些,否则,我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 第59章 抢婚(下)我一向不掩饰我那些肮脏的…… 庄蘅于是立刻不说话了。 她只是被他抱住,整张脸着陆在一整片柔软的布料里,脑上的花冠有些重,压得她直不起脖颈,索性就直接将脸埋进他的朝服里。 她听到他不轻不重的喘息。 其实很多时候,喘息更多的是她。 毕竟她只要一亲就会喘不过气,然后有些失神。但他不一样,他做什么事情都格外有耐性,无论是穿上衣衫还是褪去衣衫,人前人后,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不仅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长的气息去同她唇舌纠缠。 但她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喘息。 庄蘅也不是傻子,虽然之前朦朦胧胧之间没太明白,但现在也能体会到,原来这次,不太一样。 之前谢容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他无心,所以更不会去过多关注这些。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自持,对着任何人。 但他现在才恍然大悟,这里面好像,并不包括庄蘅。 其实他很想剥去她层层叠叠、略显繁复的婚服,露出她的胴体,手指抚摸上时,春峰大约会似春日冰雪消融般软的一塌糊涂。 柔软,香甜,流淌出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息,就像那朵被他咬住的花,花瓣里流出的,是略微苦涩,但又是生命的味道。 所以其实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渴望她。 但他不可以。 于是他只能这样抱住她,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渐渐平息了内心的欲望,于是松了手。 他松手时太快,甚至是类似于直接推开她。 庄蘅有些蒙,心想你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抱完了我就把我推开? 于是她没好气地从他身下下来,没再理他。 谢容与只觉得她像毒药。 他只能用略显粗鲁的方式把她推开,然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其实他并没有上瘾。 毕竟他推开她时那么干脆。 庄蘅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道:“豆蔻呢?她被卖去牙行了,谢侍郎你知道吗?” 他道:“知道。” “那她人呢?你救她了吗?” “没有。” 她急了,“为何?” “我去找了她,她不愿同我离开。” “那你就放着她在牙行吗?” 谢容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四小姐,你声音小一些我也能听见。” “你怎么可以……” 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解释一下,庄蘅可能会气得打他一巴掌。 其实再挨她一巴掌也无所谓,只是她要是气得哄不好,就有些麻烦了。 于是他看着气得恨不得动手的庄蘅,不紧不慢道:“你有你的选择,她也有她的,我以为这个道理你早就明白了。她不愿意同我走,难道我要绑着她回来么?” 庄蘅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捏住他好看的下颔,凑近去看他,眯眼威胁道:“谢侍郎,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倒是同谢容与有几分相像。 他不以为意,甚至扬了扬下颔,方便她辖制自己,“不然呢?” 庄蘅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回答,索性避而不谈,只是问道:“豆蔻难道想要再被卖为奴婢吗?我真是不明白。” 他淡淡道:“手上捏着她身契的是国公府,我就算把她赎回来,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不过具体情况,你可以自己见她时去问她。” 庄蘅没说话了。 于是谢容与看着她的手,“现在能放下了么?” 她回神,又质问道:“为何你方才抱着我后又把我推开?” 谢容与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意乱情迷了。 毕竟他的口中绝对不可能吐出“意乱情迷”四个字。 所以他仍旧平静地说着谎话:“因为你也没有那么好抱,头上的花冠扎着我很难受。我不想抱了,所以把你放开,这很难理解么?” 庄蘅道:“不,但我觉得你这个人很难理解。” 第83章 说罢她便猛地松开了手,偏过头去,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碰自己一下。 庄蘅其实是个在很多方面都格外迟钝的人,于是她更不可能理解谢容与如同羊肠九曲一般的心思。 阴暗地想要占有,但又害怕她发现自己略显肮脏的心思,于是只能假装毫不在意、云淡风轻。 她不明白他的纠结,只知道他推开了自己。他知道她会有的反应,但还是选择这么做了,然后看着小姑娘冷着一张脸,又在思考等会该如何哄哄她。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但庄蘅显然没有再去理会他的意思,一直离他很远,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进了宅院,先去卸花冠了。 芙蕖边帮她卸下花冠,边道:“小姐,今日抢婚的事儿,谢侍郎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庄蘅看到脑袋上的花冠便想到他说的那句“头上的花冠扎着我很难受”,于是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影响呀,当时可都没人敢拦他。” 芙蕖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说话似谢侍郎一般阴阳怪气起来,很乖觉地闭嘴了。 等到衣裳也换好了,她走出房门,便又看见了谢容与。 他道:“日后你就住在这儿。” “我一个人住吗?” “想让我陪你?我可没这个工夫。” 庄蘅用一种“你想多了”的眼神看着他,“我一个人住最好,我不需要太多人,更不需要 谢侍郎来陪我。” 谢容与凉凉道:“那也好,不过我得提醒你,你那位郎君知道我这处宅院,他们若是上赶着来找你,我可管不着。” 她惊恐又疑惑地脱口而出,“为何要来找我?再怎么说,可是谢侍郎你抢的婚,跟我有何关系?” 谢容与气得咬牙,面色阴沉道:“庄蘅,你还真是个小白眼狼,我是为了旁人抢的婚?我是为了旁人特意奔波了两日?他们来找我你便满意了?” 庄蘅忽然想到方才芙蕖说的话,也难免和他置气不起来,小心翼翼道:“谢侍郎,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面无表情答道:“无事,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记得替我收尸,我在地下也算欣慰了。” 她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没理睬他,自顾自起身准备往外头走。 “站住。” “怎么了?” “你要去牙行?” “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看不出来只能怪我有眼疾。” “那我为何不能去?” “天色晚了,明日再说。” “可是这件事耽误不得。” “在你在国公府里待的那几日里,就已经耽搁了,这时候计较这几个时辰又有何用?” 庄蘅一时被他堵了回来,只能气鼓鼓地走了回去。 “坐下。” “坐下做什么?你要看着我吗?” “也不是不可以。” 庄蘅盯了他半晌,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谢容与不紧不慢地一边收起面前的书卷,一边道:“今日把你救出来,你似乎还不大高兴,看来是我弄错了,兴许你嫁进谢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哼了一声道:“明明是谢侍郎你有错在先,为什么要忽然推开我……” 他没有回答,反而打断她道:“那朵花是谢容止的?” 她蹙眉,困惑道:“什么花?” “那朵芍药。” “那明明是我方才出来时看到的,就随便摘了一朵,我还能取下他头上的花吗?” 她现在才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方才为何要自己把那朵花放下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谢容与脸色稍霁,于是没再说话。 反倒是庄蘅冷不防问道:“谢侍郎,你是不是很恨他?” 他愣了愣,显然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被旁人问起,“我以为这人尽皆知。” “为何?” “你是觉得他是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人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应该?” “可是你这是恨,和讨厌不同。” “嗯,如果你知道他幼时如何,你也会同我一样恨他。” 庄蘅好奇道:“他做什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却还是选择避而不谈,“你不用知道太多。” 她蹙眉,不满道:“谢侍郎你还有别的话可以说吗?总是拿这句敷衍我,既然要并肩,自然得坦诚相待不是?” “你在国公府曾遭受过的一切,我非但亲历,而且只会比你痛苦百倍。这就是我恨他们所有人的原由。” 谢容与这段话说得格外平淡,但庄蘅却愣了。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斟酌着开口道:“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 “这是什么光彩之事么?反正我早就在实行我的报复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恶果。”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种人,这也是我为何如此厌恶你同谢容止过多接触。庄蘅,你明白了么?” 庄蘅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谢容与重新抬眸,盯着她道:“至于你方才说的话,我现在来回答你。” 庄蘅本来坐在他的对面同他对视,他却忽然起身,走向她,随后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放在了桌上。 石桌很凉,凉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却仍旧用那双漂亮的眼眸盯着她,那双原先从来都是平淡冷静的眼里如今居然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愫,以至于泛着水光。 她一时看愣了。 他同她靠得愈发近,是轻轻一动便能碰到她的唇的距离。 但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只是将指尖顿在了她的胸口。 柔软的触感,同他所想的一模一样。 “我方才一直很想让你把它褪去,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我想看到的,碰到我想碰到的。” 庄蘅轻颤了一下。 指尖又用了些力,在柔软春峰上游移着,最后在她最敏感处停下。 指尖似有似无的触碰,或下压或松手,却让她忍不住咬唇,春峰似乎真的要软成一滩水。她避免着同他对视,耳中却听他继续道:“对着你生出一些不大好的欲念是极其容易的,所以我要极力控制住自己,才不会在方才便让你褪去那身碍眼的婚服。” 说罢,他便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牵引着它一路往下,最后置于层层叠叠的衣衫之外,隐蔽却又不隐蔽之处。 她的手同他的手一起颤抖了。 他的那双眼中水汽更甚,还泛着一丝丝的红。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面无表情地对她道:“现在你明白了么?我一向不掩饰那些肮脏的心思,但我绝不可能那么轻易便对你使出那些肮脏的手段。所以庄蘅,当我说让你安静一些时,请你听我的话,不要同我置气一般在我的身上无知无觉地勾引我,即便你不根本不想这样,但也不要让我忍得太辛苦。” 第60章 名分他才是那个没名没分的人 庄蘅彻底愣了,用一双本就水汽湿润的眼眸盯着同样湿漉漉的那双眼,手上像是烧了起来,猛地抽手,半天说不出话。 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 她只是很正常地同他相处罢了,为何会说这是“勾引”。 到底是谁把她抱上他的身子,然后去亲她的?现在反过来好像又要怪她。 她庄蘅难道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便也能轻而易举让他动心吗? 她觉得男人都是这样不可理喻,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具有那样的魅力,谢容与更不可能是那种能轻易动心的人。 但是她似乎能明白一点他的意思了。然而她明白了以后,才发现他心里有很大的问题。 从之前他的行为她就看出来了,他对自己的躯体有一种类似于“自毁”的倾向,而现在他又把他对她的想法形容为“肮脏”。欲望是人都有的,庄蘅自己都没觉得这个需要归类于“肮脏”,但他却是这样觉得,并且耻于展现。 庄蘅并不是鼓励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她只是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好。 穿书前她是个正常快乐长大的现代女性,更明白他这种心理应该属于一种心理创伤。 而且他创伤的原由也找到了,一定是因为他幼时在谢家发生的事情。 只是她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秘密还需要日后慢慢发掘。 最后她只是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从石桌上下去了。 谢容与发现她的眼神颇有些怜悯,好似他是个只敢在此刻展露真实想法、对她意乱情迷的可怜人,于是顿时有了一种被玩弄了的错觉。 “你……” 结果庄蘅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让谢侍郎又动心了可如何是好。” 她先前不会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如今却是格外顺溜,于是谢容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让她消气,方才自己说的那番话里又有让她动怒的内容。 第84章 于是他只能叹口气,觉得小姑娘如今脾气是愈发大了,并不如原先好哄。 他准备等过了半晌再去看看她,谁知道她早就闭了门歇息了。 他要遵循自己说的“不住在这儿”的话,于是只能离开,翌日早上他便听说,庄蘅果然去牙行寻豆蔻了。 庄蘅确实是去了,她带着芙蕖在牙行里找了很久,最后才找到了豆蔻。 她还穿着那日离府的衣裳。因为年纪略长,于是到现在还没有人将她买下入府伺候。 庄蘅一把拉住她道:“豆蔻,我带你走。” 她 却摇头道:“四小姐,不必了。” 庄蘅不解道:“为何?你难道还想为奴做婢吗?” “这就是我的命,我还是得这么活下去。” “那你为何要帮我们?不然你就可以在国公府继续待下去了,我不明白。” “因为我恨国公府,我得复仇。” “为何?” “我一开始并不是孤儿,我同阿娘在国公府伺候,但我阿娘后来死在国公府上。她原先是伺候小公子的乳母,偶然间得了病,夫人不仅不让她去治病,反而说她将这病气过给了小公子,于是将她关了起来,打了二十鞭。后来,她没挺过三日便离开了。素梅同我交好,偷偷告诉过我她是被国公府送去的眼线,于是我想,为何我不能做谢侍郎的眼线呢?我就去求了他,他也答应了。” “但是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四小姐,否则你也不会被抓住,逃跑不成,从而还要让谢侍郎去当众抢婚。我想要报仇,却不仅没帮到你们,还拖累了你们,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再替我费心。” 庄蘅急切道:“他们发现我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沈思雁在府上有人替她盯着我,否则我也不会被抓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同我走吧。” 豆蔻却还是摇头,“四小姐,你就让我留在这儿吧。离开了国公府,我将毫无用处,什么都不能替你们做。待在牙行等着被人重新买走才是我日后该有的生活,带走我并不是我想要的。” 她难过道:“你确定不同我走吗?可是你若是被买走了,我又该去哪儿见你呢?” 豆蔻笑道:“四小姐,你们最后一定会成的,到时候我知道了,便是最为慰藉了,咱们也可见面。” “我会的。我一定不会再让国公府安享富贵。”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求四小姐。素梅那边,还请四小姐多加关照,她身世凄苦,一个人带着妹妹也很可怜。” “好,我知道了。” 最后庄蘅还是带着芙蕖离开了,回去时她对芙蕖道:“豆蔻原来同素梅关系这样亲近吗?连这样的秘密她都知道。” 芙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先前我同素梅说过几句,她告诉我,做谢侍郎的眼线,不仅仅是为了妹妹,还为了另外一个人。” “谁?” “豆蔻。” “你的意思是说,素梅知道豆蔻很恨国公府,所以也选择为她复仇?” “是。” “可是这……” “所以,她们二人应该是……对镜之情。兴许现在豆蔻不愿被救出来也是因为素梅。素梅为奴,她便也要为奴,也算是陪着她了。” 庄蘅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芙蕖。半晌后才道:“要是最后咱们真能成便好了,到时候也可以把素梅放出来,再把豆蔻救出来,让她们二人好好生活。” 于是她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回了宅院。 结果一回去便听见宅院里伺候的婢女同她道:“四小姐,三公子来了。” 无论是哪个三公子,都让她不好受。 她愣了愣,也不知道是庄非还是谢容止来了,只能叹口气,慢悠悠地磨蹭进去了。 进去后一抬眼,是谢容止。 她颇有些不自在,谢容止也颇有些不自在。两个人对视片刻,庄蘅在疯狂思考,逃婚了的妻子应该如何面对被抢婚了的夫君呢。 毕竟他们已经拜堂了,只不过没入洞房罢了,正正经经的一对夫妻,没名没分的应该是谢容与。 她还在思索着,谢容止便已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同我走,我知道你不是想来这儿的。” “我想来这儿。” “为何?” “因为我不喜欢谢家,更不想嫁进谢家。” “那你就要同他待在一起吗?” 庄蘅镇定地看着他道:“三公子,我现在是他这边的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嫁进谢家的。你们都拿我做筹码,我知道。你们知道我三哥一直很珍视我,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你们想让我进谢家,这样国公府和谢家就可以从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谢容止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我是喜欢你的,同谢家无关。你同我回去吧,你难道想同你三哥刀刃相对吗?”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没有退路。我不能同你回去。” 他语气微微激动道:“我必须要带你回去,你是我的妻子,不能同他待在一处。” 庄蘅只能安抚他道:“三公子,我并不打算同你作对,我知道你对我阿娘有救命之恩。但我还是想在这儿待着,我不想回去。” 他看着她半晌,最后只能道:“那好,我陪你一会。” 他们二人确实是有夫妻之名,庄蘅总不能直接赶人,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陪着。 谢容止沉默了片刻,忽然拉住她的手道:“他没有动你吧?” 她被他握着手,垂眸答道:“没有。” 严谨来说,确实不算,毕竟他二哥都说过了,那些想法肮脏,所以不可能实践。 他松了口气,却觉得自己明明是她的正紧夫君,却要卑微地来问一句她同他二哥有没有过什么,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侮辱了,深吸了口气道:“他也这样牵过你的手吗?” 庄蘅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但眼神却出卖了她。 谢容止咬牙,“所以你们还有更亲近的举动?” 她没吭声。 他的神色愈发冷,“他怎么可以……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庄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 谢容止却只觉得她一定是被胁迫的,一定是谢容与这个人半是引诱半是强迫的让她同他亲近。但庄蘅很想大逆不道地告诉他,其实她同谢容与亲近倒也没有那么,抗拒。 相反,如果是同他亲近,可能她会抗拒。 结果下一刻谢容止便抱住了她。 庄蘅被他抱住的刹那,身子便僵住了。 她想推开他,却推不开,她只能挣扎道:“三公子,你先放开我。” 他的呼吸都有些凌乱,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红了眼眶对她道:“我迟早会杀了他。” 庄蘅有些语塞,他好像忘了方才自己同他说的话了。 她都自愿留在这儿了,都说了她现在要帮着谢容与了,为何他还觉得自己会盼着谢容与出事? 男人还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便来感动自我。 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仇恨似乎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了,以至于她总是能受牵连。 她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怀抱,却还是被他紧紧握着手,“你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容止仍处于激动的情绪之中,脱口而出道:“他就是个疯子,不过是为了幼时的一些事情,便耿耿于怀,从而痛恨整个谢家,现在恨不得毁了整个谢家给他陪葬。他幼时便是个疯子,现在更甚。你要离他远一些,远一些,你是我的妻子。” 庄蘅冷静道:“三公子,我以后还是会在这儿待着的,我不会同你回去。” 他又捏紧了她的手,“无妨,我会时常来看你。等到我们胜了,他死了,你便能回到我身边,你一直都是我的妻,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她顿时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可能会随时杀了对方。 她刚想抽开手,随便安抚他几句,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容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庄蘅咳了几声,颇有些尴尬地把手抽了出来。 毕竟在谢容与面前同谢容止牵手,多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谢容与克制着道:“滚出去。” 谢容止也激动道:“她是我的妻子,你抢走了她,我为何不能来看她?” “连自己妻 子都护不好的人,如今也有脸出现在她面前么?你不妨问问她,她愿不愿意同你这样的人亲近。” “她愿意,她答应我日后会同我见面。” 谢容与的面色立刻阴沉起来,“滚出去,否则我会让你死在这儿。” 庄蘅只能对着谢容止道:“罢了,三公子,你先回去吧。” 他只能忿忿地瞪着谢容与,又看了看她,最后甩袖而去。 庄蘅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不太擅长于处理这样棘手的问题,想了想便也准备离开,却听到谢容与道:“回来。” 第85章 他本是怒火中烧,在看到她同他牵手的那一刻。但他知道庄蘅还在生自己的气,如果他贸然质问她,恐怕日后更不好哄,只能忍着心中滔天的醋意,看似平静道:“你们方才还做什么了?” 她看不出他的神情,“没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话,他忽然便牵了我的手。” “原来只是牵了手。” 庄蘅再仔细瞅了瞅他,发现他好似并没有动怒,更听不出来他这看似平静的话语里藏着的意味,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他没再说话。 她见他并不说话,以为他并没有了怒火,于是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容与当然知道自己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她同谢容止是正经夫妻,自己不过是把她抢了回来,于是便短了一半的理。 他不能直接展现自己的醋意,只能通过暗示的方式,希望庄蘅至少能够明白,再好言好语地安慰自己一番,那么这茬儿便能过去了。 只可惜庄蘅一向迟钝,一点儿也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还以为他并没有动气,转身便走。 他愣了愣,却发现庄蘅已经走远了,气得捏紧了袖。 他准备再忍了忍,看她会不会回味过来后再来找自己。 但直到夜色降临,他也没见到庄蘅的影子。 他在院中枯坐着,直到婢女来问他道:“侍郎,今夜不回谢府吗?” 他起身,冷冷道:“回去。” 但刚起身向外走了几步,他便又停了下来,对那婢女道:“夜已深了,今夜便不回了。” 那婢女只能诺诺应了,转身退下。 谢容与终于忍不住,走到庄蘅房外,伸手叩了叩门冷道:“起来,我有话同你说。” 第61章 同床不想睡?那便做些别的 其实夜并不深,谢容与方才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他很确信庄蘅绝对没有入睡。 否则,一来庄蘅如果入睡了,他绝对不可能敲醒她,这毕竟是有前车之鉴的;二来,他如果敢在庄蘅入睡的时候敲醒她,那么他的罪孽会更深,他也并不敢。 庄蘅本来躺在床上拿着本书看,听见他的声音,索性将书遮住自己的脸,装作没听见。 她以为他并没有生气,毕竟谢容止都已经送走了,于是放心大胆地也不想理睬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都是晚上了,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她索性装睡。 芙蕖走到她身边道:“小姐,谢侍郎来了。” 她揭开书看了她一眼又把书放下,“其实我睡了。” “那总不能不应门吧?” “你告诉他我睡了就好。” 芙蕖只能走过去开了门,对着谢容与道:“谢侍郎,我们家小姐已经睡了。” 他却已经自顾自走了进来,“无妨,这么早入睡,想必醒得也早,我可以等她。” 说罢他便走到她身边,小姑娘用书遮着脸,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 他伸手便将她脸上的书揭了下来,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没见过她入睡时的模样,于是可以很肯定,她一定没睡着。 庄蘅闭着眼,准备等他离开,谁知道他却格外有耐心,坐在她身边一直盯着她。 她又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睁眼坐了起来,“谢侍郎你有事吗?” “你醒得倒是快。” “因为你吵到我了。” 他觉得好笑,“我自始至终在你身边没说过一个字,四小姐能不能不要血口喷人?” 她不大自在地转移话题,“你有什么事吗?” 谢容与面容平静道:“没什么事。不过我就是在想,既然他专程来这儿要接你回去,我是不是也该体谅他的一片心意,送你回去一趟,好歹见见你三哥不是。” 庄蘅有些困惑,看了看他的神色,“不必了吧。” “不必了?他应当劝了你很久吧,毕竟你们说了那么久的话。” “其实也没有很久,他就劝了我几句,我回绝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便罢了。” 她又疑惑地打量他几眼,“谢侍郎还有别的事吗?” 她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谢容与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暗地里咬牙切齿地同她说道:“倒也没有,只不过顺道来看看你。那我便先离开了。” 庄蘅点了点,“好。” 她既然什么都没发现,自然不可能去挽留他。于是他又看了她一眼,发现迟钝如此的庄蘅已经自顾自地开始看书了,只能猛地甩了袖往外走。 他走了几步,又觉得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又折返回去。 庄蘅抬头看他,颇有些惊讶,“谢侍郎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谢容与一字一句盯着她道:“并没有什么事。” 她猛地将书放下,“你不大正常,谢侍郎,你可以正常一些同我说话的。” 晚上叩门,来来回回折返,她根本没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正常一些?好。” 他说罢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拉过她的手,“他除了碰了你这只手,还碰你哪儿了?” 庄蘅彻底愣了,抬眸去看他,“要不……你还是不正常一些吧?” 谢容与已经很努力地尝试控制自己体内偏执的一面,他想要含蓄一些同她相处,但很可悲的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她还是适合自己单刀直入的方式。 “庄蘅,回答我。” 她弱弱道:“其实……除此之外,并没有了。” “撒谎可不是好姑娘该做的,尤其是对着我撒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认真回答我。” 庄蘅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脖颈上的吊坠,只有在你被旁人抱紧的时候才会挪动到原先不一样的位置。除此之外,你对着我撒过很多次的谎,多到我可以轻易分辨你是不是在说谎。所以,庄蘅,其实我可能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 她只能乖乖认栽,“他确实……抱了我。” “所以呢?” “所以……没有所以。我都已经被他抱过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呀。” 她说得无辜。 谢容与咬牙,盯着她道:“虽然他是你的正经夫君……” 他刚说了这一句便没了底气。 谢容止确实是她的正经夫君,他只能将她抢过来,到底也还是无名无分。基于这一点,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少了些底气。 他只能将那句话说完,“但你要离他远些。” 庄蘅暗暗瞅了他几眼,点头,“我知道。” 说罢她又瞅了他几眼,却发现他似乎还是没动怒。 于是她也不大在意,重新将书拿了起来。 谢容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用一双漂亮的眼眸盯着她手里的书看了半晌,冷不防道:“这书便这么好看么?” 庄蘅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发现他还是没走,并且她意外地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幽怨? 她虽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努力着好声好气问他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谢容与为她的迟钝而感到绝望。 他字字句句都很明白清楚,但她并不明白。 他只能一把抽出她手里的书,扔在一边,直接道:“你不是要睡了么?正好,现下便熄灯,我也突然感到困意来袭,不如一起睡。” 庄蘅一时没反 应过来,呆呆道:“你不能回你自己房里去休憩吗?” 他却已经掀开了她的被褥,躺在了她身侧。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对上了他的眼,不明所以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容与依旧硬撑着道:“我没怎么,四小姐想多了。我只是倦了,需要休憩罢了。” 说罢他便闭上了眼。 庄蘅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只能妥协着灭了烛火,躺下,离他有些距离,尔后干巴巴道:“哦,那我也要睡了。” 她刚阖上眼,却又听到身侧人道:“庄蘅。” 于是她彻底爆发了。 她猛地睁眼,“你到底要做什么?谢侍郎,你是故意来折腾我的吗?你这个人也太过恶毒了吧?” 他睁眼看着她,口中的话却说得刻薄,“我恶毒,也总比四小姐迟钝如此要好。” 她怒了,“我怎么迟钝了?你才迟钝。” 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会看着你被你那位夫君握着手而无动于衷么?”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道:“你生气啦?” 谢容与再次为她的迟钝而感到绝望。 “可是你生气来折腾我又有什么用?你躺下同我一起睡也没有用啊。” 谢容与终于忍不住,“庄蘅……” “嗯?” “烦请你,拿出对着你那位夫君的耐心来对待我。” 第86章 庄蘅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她伸出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可以了吗?” 他咬牙,没说话。 她很诚恳道:“谢侍郎,你想要做什么,其实可以坦白一些地告诉我。” 他又看了她几眼,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阻断了原先存在着的距离。她完完全全被他搂入怀中,整张脸也都陷入柔软但冰凉的丝绸中。 谢容与现在才明白,想要靠庄蘅体会到自己的情绪并做出些什么,太难。 所以他还是得要自己主动些。 她在他怀中动了几下,他立刻摁住她的后颈,“这就是我想做的,所以,安静些。” 庄蘅想,他身上这样凉,自己身上却暖和,看来他就是想让自己替他暖身子啊。 她也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安静下来。 但她其实很不喜欢被旁人抱着睡。 她平日里入睡时就很不老实很不安分,在床上的一夜似乎比白日里还要活跃万分,所以她不喜欢被旁人禁锢着入睡。 她便开始等待,等了不知多久,谢容与似乎已经入睡了,她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他,准备从他怀里出来。 结果却听到一个清醒的声音,“做什么?” 庄蘅有些尴尬道:“你没睡?” “回来。” 她“哦”了声,慢吞吞地躺了回去,立刻便被他重新扣住了腰肢。 可她还是睡得难受,于是便尝试着扭动身子。 “又要做什么?” “我很热。” 谢容与对于她的这些行为格外包容,毕竟说到底也是自己来打搅她入睡的。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放在了她胸口的系带,尔后轻轻扯开它,“热就将衣裳脱了。” 庄蘅还没来得及说“不”,外头的衣裳便已经顺着系带的脱落而滑落,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随即触碰到了夜的凉意。 她以为他想要做什么,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黑暗中将她已经滑落的那层衣裳慢慢从她身上剥去,随手放在另一侧,随后只是抱住了穿得愈发轻薄的庄蘅。 怀里人温热的气息在褪去一层衣衫后更加明显,一点点在他周身围绕,清香渗入肌肤,勾着他渐渐失去了理智。 谢容与有些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忽视面前的庄蘅,无法忽视她即便什么都不做,但也天然散发出来的,那种诱人的气息。 他的身子从原先纯粹的凉,变成了如今的燥热。 他有些难受,是渴望着而又明知自己不该渴望的难受。他恨不得将她的衣裳重新穿上。 他现在只祈盼着,怀里的庄蘅能够安分下来,不要再一次次击溃他仅存的理智。 但庄蘅毫不知情。 她只是觉得很难受。 于是她在安分了片刻后,又开始在他怀中扭着身子,柔软春峰连同她的唇一起,无意识地蹭上他的身体。 谢容与颤了颤,随即静静地盯着她。 庄蘅被看得有些心虚,弱弱解释道:“我还是有些热……” 他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不想睡?那便做些别的。” 第62章 调情调情也有很多种方式 庄蘅缩了缩,立刻闭眼,“不用了,我睡了。” 她的睫毛几不可闻地颤了颤,顺便将谢容与方才拿走的衣裳重新拿了回来,塞进了自己怀中。 “你做什么?” “我要抱着我的衣裳睡。” 房中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高悬着的明月隐隐约约照射进一些光亮。即便如此,庄蘅还是能感受到对面传来的灼热的凝视。 她拿回衣裳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想拿衣裳替自己遮挡一番,虽然明知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但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她觉得安全。 她敏感地觉得,他要做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正如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她的衣裳横亘在两人中间,让谢容与觉得颇有些不舒服。 毕竟原先他能抱着手感更好的庄蘅,现在却只能抱着一件冰凉的衣裳,于是他将衣裳扯出来,再次放了回去。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的心思他都不必去猜。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既然你不想睡,那便闭着眼同我说话。” 庄蘅心想,看来是我想多了啊。 于是她就也没再次将衣裳够回来,放心地闭眼,“我现在想睡了,要不下次再说吧。” 他却并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反而接着上一句道:“我确实想做些什么。” “可是你不是说……” 他之前不是说觉得这些行为让他觉得肮脏吗。 谢容与叹息着道:“庄蘅,你还是不明白,调情的手段有很多,不是一定要到最后一步。不过我也没有想过要到最后一步。” 他对于“最后一步”了解得不算少,但并不向往。 原由是他自惭形秽。 他觉得这是一种亵渎。他几乎是一路半是哄骗半是胁迫地把庄蘅骗到了这一步,但他深知自己同她并不一样,所以他当然不能走到那一步,至少现在不可以。 不过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取悦她。 至少现在是这样。 庄蘅脱口而出,“那你为何要给我点这个守宫砂?” 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思庄蘅压根都不了解。 她完完全全就是一根木头。 “你不感到兴奋么?” 他说着,手指便顿在了她的胸口,守宫砂的位置,他轻轻摩挲着,口中继续道:“我给你点的,而不是你那位夫君。这是我留下的印记,然后你带着它,去同他说话,牵手,拥抱。其实不是守宫砂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作为我们暗通款曲的证明。” 庄蘅咬牙,“你真是无耻下流。”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轻笑着应了,“嗯,你说得对。不过不止我,四小姐若是不感到兴奋,为何要明知他在的情况下,同我做出那么多不该做的事?你是不记得了么?那我不妨替你回忆一番……” 她立刻打断他,“不用了,我记得。既然如此,我要是把它去了呢?” 他语气中含着警告的意味,“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要是我做了呢?” “那就是谢容止不老实,要引诱你,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庄蘅抖了抖。 她闭眼,“我知道了。” 谢容与却将手从她的守宫砂上滑落,滑落至她裸露着的脊背,慢慢摸索至那根细细的系带,然后轻轻一扯。 唯一的一件衣衫立刻顺着春峰掉落。 庄蘅本能地用手去抓住它,想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遮住自己的身体,却不料他的手已经替它覆盖住所有的旖旎春色。 毫无阻隔的触感,令人惊异的柔软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撞进他的手中。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刀执笔都格外熟稔,却在覆上之时顿了顿。 他似乎坠入了一片梦境,梦里有一坯新雪。 这是一坯来自春峰之上,在初春里,被春风呵得渐渐融化的雪。 那抹素白显得格外柔软,在温暖中渐渐改变形状,溢出温润的水光,缓缓流淌。 起初是完整的,像一盏白玉瓷,挺立着的,有原本形状的雪,边缘还带着冬的锐利。但春日的风轻柔地拂过,不过片刻,它便塌陷下去,化作一滴又一滴透明的水痕,沿着看不见的弧度滑落在平整的地面。 一阵春风袭来,如同白瓷般的雪,裂开了一道绯红的缝隙,生出寒梅的蕊。 寒梅点雪,那点红自然是格外惹眼。它像是画师在最后的最后,点上的那一笔朱砂。 庄蘅惊在了原处,旋即红了脸,眼眸中映着那抹红。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无措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她呜咽出声,无意识地咬住了他的衣衫。 谢容与自幼便喜在谢府的藏书阁里看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不过如此,但那些文字却可以将这样千篇一律之事变成如此美的梦境,在朦胧与虚幻之间造就一番意犹未尽的境界。 前朝的《十香词》他读过,读时他只觉得很妙。但他想象不出,想象不出女子这十香到底是如何。 这词香艳,虽然后来他才知道这词引出的是另一位女子的悲剧,巧言令色之下掩盖住的是她的悲惨命运,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它写得很妙。 他自己用的是冷香,于是他当时只是随意揣测,大概这十香是暖的,一定能盖住他的冷香,让他觉得熨帖。 谢容与抬眸,看向庄蘅的青丝。 方才他的发带被她不小心扯掉了,于是两个人的发在缠绵间得以不断纠缠。 他的手拢住她的发,一点点将它们从她的脖颈上分离,露出她漂亮的颈。 第87章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发上,嗅到了绿云香。 尔后是她的脸颊,以及她的唇。 《十香词》里是怎么说的? “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庄蘅的身子轻颤着,却被他咬住了唇,然后又被捉住了舌尖。 谢容与似乎嗅到了那日咬住的那朵芍药的气味。 春日里新开的花,似乎就是这样的味道。 是一种类似于“春意闹”的蓬勃生机。 “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其实这样的香气,谢容与并不陌生,甚至很熟稔,庄蘅亦然。 她早就受不住这样的撩拨,于是用手抵住了他,喘息着道:“谢侍郎……” 她眼尾都发红,身上烫得似乎能隔着他的衣衫将他灼伤。 她的身子比她更诚实,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样的触碰。 但她在感受到这种别样的感觉时,第一反应是有些茫然。奇异的酥/爽感冲击着她,她不知自己该不该任由他这样下去。 谢容与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轻叹着安抚道:“乖一些。” 其实她一直很乖顺地任由他动作。 但他想要她在后面的所有动作中都如同现在这样配合。 她揪着他凌乱的衣衫,只是一味喘/息着。 他的呼吸似乎都能烫伤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再次化成一滩水。 谢容与忽然觉得,虽然她平日里很木头,但现在绝对不是,现在甚至是,格外敏感。 庄蘅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由雪化成了一滩水。 她没有说话,他便将她的回应当成是默许,于是辗转将唇落在她的侧颈上。 “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尔后是锁骨。 他轻轻咬住了它,连同守宫砂一起。 庄蘅本来没觉得这守宫砂有如何,却在听谢容与解释过守宫砂的意味后忽然体味到了。 谢容与正按照《十香词》的语句一点一点亲自体味这十香。 曾经只是出现在书卷上的情景被活色生香地描摹在他面前。 他脑中思索着,下一句是什么。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 第63章 调情(下)眼前是一片…… 眼前是一片雪原,静静地呈现在谢容与面前。 他俯首,拨开层层累积的新雪,雪中埋藏着的那朵红蕊便完全展露出来,在春风中娉婷着,微微颤抖着。 他咬住了它,尝到了它在口中散发出独属于花的清香。 清甜,但又有微微苦涩。 他像是幼时吃到朱果时,珍惜地将它含住,齿尖抵住莹润的果肉,舌尖滑过它,微微用力,直到它溢出甜浆,而这充盈整个口腔,让他感到心满意足。 现在他明白,不咬碎朱果,也能尝到他想要的甜香。 新雪融化了,在他将脸埋进去的刹那,蔓延至他唇边。 花蕊上渐渐沾满了晨间的露水,水盈盈的绯红,但仍旧在春风中挺立着。 似乎是花蕊胭脂色的汁水也在新雪上蔓延,于是那片雪原上便多了一点一点、或深或浅的绯红。 这完全是一派旖旎春色。 而这春色完全由他构造。 庄蘅的喘息声在耳畔,时远时近,他听不真切,只是看着眼前的景。 他感受到她咬住他衣襟的动作愈发重,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他的唇开始沿着那温润的弧度继续向下游走。 像是象牙般莹润。 唇舌辗转流连之时,似乎能咬破肌肤之下的淡青脉络。 仍是阵动人心魄的香,只是不同于先前的清香,它更沾染着欲望。 她咬唇,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动了动,踢掉了床旁搁着的一把折扇。 “腻如云母液,润似羊脂膏。” 她的肌肤细腻,他微微用力,便会生出红痕,确实如同羊脂膏一般,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引得他忍不住反复流连品味。 他第一次完整地体会到这十香。 个个都让他如同饮下了琼浆玉液般沉醉。 他似乎还想深入,但却被她摁住了肩,不让他继续往下去。 庄蘅很无措。 在这样感觉的冲击中,她都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这样做,却在他的引导中渐入佳境,甚至渴望他的爱/抚。 她看向自己赤//裸的身体。 房中一片昏暗,但借着朦胧的月色,她却能看见自己身上迷乱过的痕迹。 如果她不喜欢,她一定会将他直接推开,从最开始他要替自己褪去衣衫开始。 但她现在意外地觉得,他还是很会伺候人,至少让她不厌烦。 正如谢容与所说的,调情并不只有一种方法,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走到最后一步。 虽然庄蘅对他的说法持有怀疑。 她觉得继续下去,自己可能会撑不住。所以她软绵绵地将手抵在了他的胸口,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的衣衫虽然凌乱,但肌肤却并没有裸露分毫,而是对着坦诚相待的她。 庄蘅想到这一点,于是立刻软着身子将被褥拉上,盖住自己。 他像是个过分冷静的人在引诱她沉沦,引诱她在自己手下化成一滩水。 羞耻感混着意外的快感冲击着她,像是潮水袭来漫过身躯。 她将被褥盖过头顶,脸埋进了柔软的布料中,呼吸在憋闷的环境里愈发急促,脸也潮红着,像是在重温方才的一切。 谢容与将她的被褥拉了拉,“把脸露出来。” 他不大清楚一般的姑娘在做完这种事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他甚至到现在也不明白庄蘅对他的态度。 到底是畏惧、利用更多一些,还是关心更多一些呢。 但他并不在乎。相比于这些,他更怕庄蘅会自己把自己闷死。 毕竟这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为她的安危考虑,他希望她能将漂亮的脸露出来,对着他。 但庄蘅却将被褥拽得愈发紧,并不肯将脸接触到被褥外的一切。 他蹙眉,微微用力,“要做什么?” 她没吭声,呼吸却因为这被褥而愈发急促。 他再用了些力,终于将被褥从她手中抢了过来,也终于能看见她的脸。 庄蘅却不大高兴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谢容与没预料到她居然会 是这样的情绪。 虽然她一直讨厌自己管束着她,但这样的情绪在意乱情迷之后突然出现,还是有些奇怪。 聪敏如他,也没能明白一向直率的庄蘅怎么会有这样弯弯曲曲的小心思,像他一样。 她没看他,自己转过身,闭眼。 谢容与拎着她的衣裳对她道:“我帮你穿上。” 这衣衫毕竟是因为他才褪尽的,理应由他替她穿上。 她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睡了。 庄蘅的心思在此刻很矛盾。 她太清楚谢容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从她刚开始认识他时,她便能猜到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当着她的面杀人,屡次三番逼迫她,强迫她同自己亲近,她畏惧他,所以一直以来都想要逃走,即便是此刻。 她知道自己是个不大聪敏的人,但她绝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不会选择留在他这样的人身边,无论是何时离开,她都会离开。 但她却在此刻沉默了。 因为她似乎在他这样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名为情愫的东西在暗暗滋生,而她竟然因为这些东西,而没能推开他。 她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痛苦。 或许说,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推开他,否则也不会背着谢容止做出那么多事。 庄蘅和谢容与不一样,她喜欢自我审视,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会活得更加矛盾和痛苦。 于是她一边自我审视着,一边转身闭眼,拒绝了他要替自己穿上衣裳的请求。 她却在做完这种事情后变得极其困倦,意识有些混沌,渐渐陷入了清明的梦境。 梦里有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焦急地想要带着谢容止离开,劝说他留着一条命。他终于答应了她,两个人却在逃跑的最后一刻被谢容与拦住。她看见谢容与提这剑对准了他,最后将他绑了起来,丢在了一旁。而他不顾谢容止的呜咽,只是正对着自己道:“离开我,他便会没命。” 那是在红罗帐内。 她颤抖着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至于后来红罗帐内的情景,她看得并不真切,似乎是将今夜之事做得更加深入了些,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娇喘,于是她一哆嗦,立刻从梦中惊醒了。 醒来时她才发现原来已是白日。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真切而又怪异的梦,大概都是因为昨夜发生的事情。 第88章 窗外飘着细雨,天色有些阴沉,宅院内静的像是千年古刹,她还是有些困倦,这样安静的环境又极其适合另一个梦境的铸造,于是又闭上眼。 刚闭上眼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想到了什么,昨夜发生的一切也像是一个梦境。 她怔怔地看向身侧空着的位置,问芙蕖道:“谢侍郎呢?” 芙蕖将一盏茶递给她润喉,“谢侍郎一早便出去了。” “哦。” 她垂眸,热气氤氲着她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衣裳。 她又道:“芙蕖,这衣裳是你帮我穿的吗?” 芙蕖摇头,“不是奴婢。” 庄蘅这才明白,可能还是谢容与替她穿的。 昨夜,谢容与压根没思索明白庄蘅莫名而来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很快便入睡了,入睡后极其乖巧,呼吸均匀,只是被褥下的身体仍旧是赤//裸的。 于是他将她的被褥轻轻拉开,一点点替她穿上衣衫。 庄蘅用完早膳后,实在有些清闲无事。 如今出了国公府,她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她还没想到自己能帮上些什么忙,于是她想了想,对芙蕖道:“我们去琴坊一趟见见忆柳吧。” 两人这便去了琴坊,忆柳很诧异她会前来,怔怔地打量着她道:“我原以为你不会来的。我也不知你身在何处,想去寻你也是遍寻不到。” 庄蘅笑道:“难为姐姐你还惦记着我。我在谢侍郎的另一处宅院,你还没有去过。我想着你,便来看看你。” “你如今还好吧?国公府那边没有来找你吗?” “三公子来找过我一次,只是我并没有随他回去。他们那边一定很想让我回去,但到底也是无可奈何吧。” 忆柳拉着她坐下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谢侍郎居然真的会去抢婚。” 庄蘅没吭声。 她又道:“你的琴还在国公府吧?” “是。” “也不知能否寻个机会将它取回来,留在那儿到底有些浪费了,你闲时也可怡情,若是还想来找我学琴,也好带着琴过来。” “我会找人去问问的,尽量早些把它取回来。琴我是一定要练的。” “你既然从那儿出来了,我猜,你恐怕是想好了要帮谢侍郎了吧?既然如此,恐怕你要做的事也很多,也不知有没有空闲再去练琴。再说了,你还想着要逃跑吗?” 庄蘅抬眸,“我一定会离开的,若是最后我还能活着的话。” “你一个人吗?” “如果我败了,倒也不必离开了。如果我们胜了,我得放三公子走,然后我再离开。” “为何?” “我前段日子才从我三哥那儿知晓,他对我阿娘有救命之恩,我三哥叮嘱过我,无论他为人如何,这份恩情我该记得,我不能看着他没命,所以我得帮他离开。就算谢侍郎有多恨他,我都得放他走。如果我放他走了,我就更不可能在谢侍郎身边待着了,所以我更得离开。” 忆柳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那你的谢侍郎若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做?他能心甘情愿地放你离开吗?只恐怕三公子也会没命吧。” 第64章 构陷(上)我要去见他 庄蘅托腮,转移话题,“没事的,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我们不会那么顺利呢,也别提要放谁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真的一语成谶了。 她和忆柳告别后,便带着芙蕖先回去了。 宅子里一向安静,她坐在窗边看了会雨,问芙蕖道:“谢侍郎下朝了吧?” 芙蕖替她端上了盘糕点,“小姐怎么了?” “我就是忽然想到,他在的时候好歹没这么无趣。不过他不来也好。” 结果这一日谢容与没有来。 翌日他也没有来。 这几日连着落雨,天色格外阴沉,庄蘅也没过问,但到第三日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虽说她上次是对谢容与使了性子,但他不来找自己也很是奇怪。 谢容止却在这时候来了。 他叩门,婢女替他开了门,将他迎了进来。 他找到庄蘅,对她开门见山道:“我接你回去。” 庄蘅刚想着要想个借口婉拒,却见他已经上手来拉自己了。 他捏住她的手腕,对她道:“马车就在外头候着,我们现在便回谢府。你三哥也很想见你,你马上也能见到他。” 她慢慢挣脱了,温和道:“三公子,怎么了?” “你不能总在这儿,是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总要回去的,现在正好,我接你回去。” 庄蘅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再次牵住往外走。 她只能道:“若是谢侍郎知道了……” “他?”谢容止嗤笑一声,“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会管到我们的,你只管放心跟我回去。” 庄蘅愣了愣,随即焦急道:“他怎么了?” 谢容止叹口气,幽幽道:“你不必知道太多的。” “三公子, 烦请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前日上朝之时,御史台已经指控了他结党营私的罪名,证物皆全,满堂哗然。陛下到底是疼惜他,就算是关押也只是把他关进宗正寺,只是这段日子,他出不来,更不会管到我们,所以你不必担心。等你回了我们谢家,他若能出来,想要再带你走,也很难了。” 他生生拉着庄蘅上了马车,摁着她乖乖坐下,看着她的眼眸笑道:“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庄蘅颤了颤。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摁进了他怀中。马车向前疾驰,庄蘅本能地试图推开他,他却将唇落在了她的鬓边,轻声道:“现在你不必再想着他了。” 她却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他道:“我要下车。” 谢容止的笑容淡了淡,却还是安抚她道:“马上就到了,安静些。” “到了谢府,你们是不是不许我出去了?” “你要出去做什么呢?外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总不会是想去见我二哥吧?四小姐,我从来都觉得你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如今的局势,你没必要还为了他赴汤蹈火,毕竟你对他又没什么感情,是不是?” “什么局势?他出不来了吗?” 他微微点头,“目前看来,很难。明日你便知道了。” “这是你们做的?” “你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当然是我们,所以我太清楚,想让他再次出来,有多难。” 庄蘅没有吭声,仍旧执拗地看着他。 谢容止有时候不太敢直接对上她的眼眸,这让他感到不自在。 他以为她已经妥协了,谁知道她还是道:“放我下去,我不要和你回去。” 他冷了脸,“回不回去不是你说了算,你是我的妻,不跟我走,你想要去哪儿?” 她却忽然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钗。 那钗尖锐而锋利,微微用力,便能在人的肌肤上扎出口子,从而流出鲜血。 她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将它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看着他瞬间变了的神色,却沉稳道:“我不会回去。要么三公子你放我下去,要么我今日死在你面前。” 如果她没有遇到谢容与,那么她今日决计不会想到这一招。 谢容与当时是怎么握着她的手,逼着她用簪子扎向他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所以今日她便原封不动地套用了他的法子,来威胁谢容止。 谢容止只是慌了一瞬,便重新恢复了镇静。 在他眼里,庄蘅不过是个胆子小、笨笨的、没见过世面的、永远只能做两家的筹码,她不会反抗。 于是她气定神闲道:“好啊,那你试试。” 他赌她不敢。 但她却用了力,白皙的脖颈上渗出了血。 她很厌恶谢容止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 在他们眼中,自己好像就只能乖顺地听从一切安排。但不论是她,是庄初,是素梅,还是豆蔻,她们都有反抗的决心和勇气。 而习惯性地忽略这些是他们的失败。 谢容止慌了神,“你冷静些。” 她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放我下去,你是听不懂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谢容与。就像是他的二哥每每抬眸,不耐烦地看向他,尔后冷冷开口质问“你是听不懂么?”时的神情动作,让他心里一紧。 他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努力平静道:“我放了你又能如何?你见不到他的。” 她却冷了眉眼道:“三公子,你不用管那么多,放我下去。” 他平日里见到的都是她温和的眉眼,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下暗暗纳罕,最后却只能忍耐着道:“停下,放她下去。” 马车停下,庄蘅却仍握着那根钗,直到下了马车。 第89章 芙蕖看向她渗出血的脖颈,心疼道:“小姐快把钗子放下吧,还疼吗?” 她摇摇头,“我们快回去。” “回去?可是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了,那恐怕他们会再次回来堵我们。” “你说得对,只是,若是不能回去,我们住在哪儿呢?” 芙蕖试探道:“忆柳姑娘那儿呢?” 庄蘅眼睛一亮,“对,我们去琴坊。” 于是两人风尘仆仆地去了琴坊。 忆柳看到她们二人时诧异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怎的如此倦态?” 庄蘅简明扼要道:“谢侍郎被关押起来了,我方才差点被逮回去,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呢。” 忆柳却已经坐在她面前,捏着帕子替她擦拭脖颈上的血迹。 “忆柳姐姐,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二人一晚?” 她淡淡将血迹擦拭干净,无奈道:“不收留你,你想住在哪儿?后头几日你们都在这儿安心待着。” 庄蘅笑眯眯凑过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道:“忆柳姐姐,你真好。” 她点了点她的额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贫嘴。谢侍郎如何呢?既然都被关押起来了,恐怕不好出来吧?你准备如何救他?” 庄蘅想了想,很诚实道:“我不知道,这太复杂了。” 忆柳叹口气,“那你便去见他一面,他会告诉你要怎么做。” “他在宗正寺内,我见不到他的。” 她蹙眉,思索道:“宗正寺……这一般关押的都是皇家国戚,自然是难一些。对了,我若是没猜错,陛下那边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谢侍郎被关押起来的吧?” “是。” 她却忽然道:“你知道端阳长公主吗?” “我知道,她是陛下的亲姊妹。” “是。我先前去她府上演奏过,她待人温和,我与她也算是投机。她同陛下关系最亲近,陛下既然厚待谢侍郎,那么长公主也会同他是一样的意思。” 庄蘅愣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忆柳语塞片刻,“罢了,你只需要知道,明日我正好要去长公主府演奏,你随我一起去便好。” “长公主会帮我吗?” “总要试试不是?你只需跟着我,其他的不用担心。” 庄蘅乖乖点点头。 “你担心谢侍郎吗?” 她下意识道:“才没有呢。” “那你这脖颈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我只是不想回谢府罢了。” 忆柳笑了声,没有再逼问她,只是道:“天色不早了,我方才已派人安置了住处,你们回房休憩吧,明日一早我会来唤你。” 庄蘅应了声,这便带着芙蕖回房了。 躺在床上,她却并没有觉得倦怠,反而睁着双眼看向虚无。 她在想,也不知谢容与那边如何了,现下他在宗正寺内,应当也是辗转难眠吧。 谢容与确实是未入眠。 宗正寺内的环境,其实很难让他入睡。 他长到如今的年岁,也没受过这等的委屈。只是这样的事情他早有预料,于是也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对于如今的局势,他倒没有过分担忧。既来之则安之,他坐在地上,脊背笔直,淡淡垂眸。 年轻的天子到底对他怜惜,特意将他放入宗正寺,又十分清楚他对自己身份的顾及,于是吩咐宗正寺内的官员不许给他上手铐,也不许他们搜他的身。 于是他此刻的双手还能活动如初。 他现下在想着的,并不是什么计策,而是忽然庄蘅。 她恐怕也不会特意打听自己的消息,只恨不得自己永远也不去打搅她。 但谢容止一定会沉不住气,一定会将她顺势带回谢府。 庄蘅很有可能没有回击的气力,所以说不定她如今已在谢府内了。 他如果出去,恐怕第一件做的事还是要把她从谢府里救出来。 他的手从怀中慢慢摸索出一根金簪,端详半晌,尔后轻轻摩挲着。 那根金簪是庄蘅留在他那儿的。 他因为日日带在身上,于是如今哪怕是在宗正寺内,也可以将它拿出,细细把玩。 第65章 构陷(下)在牢狱中偷情? 庄蘅翌日一早便被忆柳叫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正准备翻身再睡一会,却听她道:“你不去救谢侍郎了?” 她立刻便清醒了,翻身坐了起来。 忆柳见她揉着眼,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叹口气道:“若是今日幸运,你便能见到谢侍郎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方才我又得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还有不好的消息?” “谢侍郎这几日被关押,完全是因为御史台有人拿出了他们搜到的信件,说是他同如今正在边关 的王将军有往来,信中都是些话里有话的隐喻,譬如什么春风不度玉门关,何时重逢杨柳青,便说是他想要偷渡粮草……这些便罢了,信件真假暂且不论,兴许还有转机,偏偏昨夜死了一个人。” “谁?” “秦少监。他同谢侍郎一向关系匪浅,昨夜被发现自缢于家中,说是畏罪自尽,还留下一份手书,手书里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谢侍郎结党营私之罪,他又提到自己惶恐不安,只能自尽抵罪。”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结党营私呢?陛下一定不会相信的吧?” “陛下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悠悠众口,他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继续查下去?昨夜秦少监出了事,那么这局势便对他更不利了。” 庄蘅也急了,“那我们要怎么办?” “只能今日先去见谢侍郎,听他指示,兴许他有他的安排。” “那我们快去长公主府上吧。” “莫要急。等到了,你便在我身后听着,有什么话我来同长公主说。” “好。” 于是忆柳便吩咐人拿上了琴,带着庄蘅一同往长公主府上去。 长公主府气派,庄蘅心下有几分畏惧,跟在忆柳身后愈发不敢吭声。 刚进府,那来迎她们的婢女便道:“忆柳姑娘,这位是……” 忆柳笑道:“这是我琴坊的一位姊妹,今日替我拿琴,正好也想拜见长公主。” 那婢女点头道:“公主已等候多时了,这几日一直说着无趣,满心想着让忆柳姑娘过来演奏一曲。” 三人走了进去,庄蘅不敢抬眼去看那端坐着的丽人,默默垂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忆柳身后,听她同端阳说了几句,又见忆柳将琴摆好奏了一曲,端阳微笑着夸赞她,话头一转,又道:“本宫见你今日还带了位姑娘来,兴许是有事?不妨说来给本宫听听。” 忆柳应了声,这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统统说了出来。 端阳捏着金盘中的葡萄,慢慢咀嚼道:“此事本宫略有耳闻。虽说朝政之事本宫不该干涉,但谢侍郎对陛下到底是不同的。伤了陛下心的事本宫不愿看到,所以不妨应了你这个请求。宗正寺内我还是可以随意走动的,送庄四小姐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二人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需得谨慎,一炷香的功夫便得出来,更不可私自传递些什么,你明白么?” 庄蘅立刻道:“我明白。” 她拍了拍手,“那本宫便差人,现在便送你进去。” 忆柳听闻,随即拉着庄蘅谢恩。 在长公主府外,忆柳叮嘱她道:“我不能陪你同去,还要在此处为长公主抚琴。既然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便挑些要紧的事情说,重要的是要让谢侍郎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她说罢又有些不放心道:“你听明白了吗?” 庄蘅点头,“你放心,我真的听明白了。” 她微微笑道:“那便好。进去后记得我的话,如今你可是唯一能进去的人。” 其实她本来同此事毫无瓜葛,在端阳面前讨了这份面子来,又奔波半日,不过也只是为了庄蘅。 她到底不愿看着庄蘅急得团团转。 庄蘅上了马车,被公主府的人带着,一路往宗正寺去。 刚至宗正寺外,她却看见一位黑衣男子,神情焦急地在外头等待。 她不认识他,只是跟着公主府的人往里走,却听他在身后道:“庄四小姐?” 这声音有些耳熟。 庄蘅对声音一向有些敏感,重要时刻的声音她更能记很久。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第一次进谢家,闯进谢容与屏风后,听到屏风外有人说“陈羽已死”的那人,便是面前这人。 “是你?” 他道:“在下刑部员外郎阮元义,如今众人都想着进宗正寺内见一面谢侍郎,只可惜未能如愿。庄四小姐是能进去吗?” 庄蘅轻声道:“是。你有什么话要我带进去吗?” 他立刻急切道:“烦请四小姐转告侍郎,秦少监的尸首我已差人验过,确是自缢,且那手书我也看过了,毫无破绽,就是他的字迹无疑。如今这算是证据确凿,你且去问问侍郎,我们还能做什么。” 第90章 “好,我会把话带到。” 说罢她便继续往里去。 天子亲自下令关押谢容与,此事自然重大,不可怠慢,更何况又是长公主派人前来,于是宗正少卿都出了面,略略查了查庄蘅手里捏着的包袱,本来还生疑,直到后来查看发现里头全是糕点后,便似笑非笑道:“庄四小姐带这些东西来恐怕没什么用,如今谢侍郎也不像是有胃口的。” 他前几年间同谢容与便不大对付,如今也怀恨在心,虽说天子亲自交代他要注重谢容与在宗正寺内的膳食,但他送了一回,见他一口未动,便交代人一日只许送一次过去,美名其曰不可浪费寺中食物。 他心下对庄蘅有些轻视,总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即便来了这寺内,同谢容与见了面,也不能做什么。 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真要想救他,还不是该进一个男子? 于是他格外放心地将庄蘅的糕点放了回去,挥了挥手,“进去吧。” 庄蘅没吭声,拎着包袱便进去了。 宗正寺内的环境总比大理寺诏狱要好上太多,否则天子也不必特意送他进这儿。 她走了许久,这才看见谢容与。 宗正寺本质来说并不是个关押人的地方,于是并没有诏狱里的铁栏相隔,她能走近同他交谈。 谢容与看见她时也着实惊诧。 惊诧于她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进宗正寺。 于是他愣了半晌,看着庄蘅拎着个包袱走近,坐在他对面。 他好洁,更觉得自己被侮辱,于是这几日根本没怎么阖眼,也没怎么进食,平白消瘦了几分,整张脸上都笼着倦态。只是倒衬得眉目愈发深邃,眸中冷光流转,垂眸时又透着几分病态的……美。 庄蘅正想开口问他,却听他叹道:“聪明孩子,知道听我的话离谢容止远一些,到底没跟着他回谢府,还知道今日进宗正寺来看我。” 他的叹息像是根羽毛,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刮过,她却忍不住一颤。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国公府这种地方待久了,她很久没有听到旁人直接称赞自己,更是从未听过他这样夸赞自己。 更何况他的叹息又带了几分调情的意味,语调上扬,颇为旖旎,于是她更是忍不住颤抖了下。 有时候称赞确实具有很大的力量,特别是从特别的人的口中说出。 庄蘅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很没有骨气地被“聪明孩子”这四个字击中了,从而又觉得,费了功夫进来见他格外值得。 他又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去求端阳长公主的,她说只给我一炷香的功夫。” 说罢她便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包括阮元义托她带的话一同说了出来。 谢容与神色未变,慢慢道:“你出去后告诉他,秦少监这么做,必定有不得已的原由,他也不会蠢到这时候背叛我。让他查清楚,拿到证据后告诉陛下。” “既然今日又生事端,那么明日便还会有。让他再告知其他人,他们拿出证据不要紧,造伪证也好,给他们反安罪名也罢,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为何?” “因为有些事,我确实做了。” 庄蘅瞪大眼。 “两方争斗,若是不结党营私,你猜谁能活到最后? 只一项,我从未给王将军写过那么多所谓的信件,更没有蠢到用‘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样的话来暗示些什么,那些信是假的,让他们想法子找出破绽。” “我知道了。” “出去后,你安分待在忆柳那儿。” “我什么都不做吗?” “如今国公府和谢家都想要抓你。你若是招摇些,一定会被带走。” 庄蘅口上应了,但心里实则仍盘算着要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可这才半炷香的功夫。” “那你便不妨在这儿陪陪我。” 庄蘅心想,好不容易见他一回,陪陪他倒也没什么,于是便把包袱拿了过来,打开,对他道:“这是我留给你的,都是琴坊里做的糕点。” 谢容与笑了,心想她还真是以为自己同她一样贪吃,“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 庄蘅拿起一块,硬要塞给他,“你吃一块。” 他张口,咽下那块糕点,同时含住了她莹白的指尖。 她吓得一缩手,结巴道:“你做什么?” 她颇有些心虚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几人,其中还有那宗正寺少卿。 他们远远地看着两人,防止他们做出些什么来。 前几日谢容与并未戴镣铐,皆因天子交代过,不许这般屈辱对他。但今日因是庄蘅前来,必须得短暂戴上镣铐。 那镣铐戴着他格外不适,更觉得屈辱。 他抬手,镣铐发出声响,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将她往下摁,逼得她不得不跪坐在他面前。 她刚跪坐下,想要问他要做些什么,却见他戴着镣铐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咬住她的下唇厮磨,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 这是头一回,他的唇不冷,而是有些发烫。 于是他掠夺的态度就更加明显。 薄唇狠狠压下,辗转啃啮着她的唇,再长驱直入,尽数吞下她的喘息。 那镣铐本来是个麻烦,但现下却有了别样的用途。 镣铐上的铁链紧紧抵在春峰之上,烙出蜿蜒红痕。它随着谢容与的动作而移动,重重碾磨着那片柔软。 包括那最敏感之处。 这逼得她忍不住轻喘出声,往前倒了倒,却反倒被铁链抵得更紧。 衣衫凌乱着,铁链最后竟已经探入她的衣衫内,直接碰到了她的肌肤。 她快受不住了,细碎的呻吟却又被他吞下。 他听到她的呻吟,手指也伸进衣衫内,一点点将铁链拉了出来。 他的指尖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忍不住滞了呼吸。 她隐隐约约看见身后几人中的一位动了动,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66章 破绽(上)你同他什么关系? 走过来的是宗正寺少卿。 他在远处张望,虽说还有片刻才到一炷香的功夫,但如今谁沦为阶下囚,谁便为俎下鱼肉,他大可以走过去不客气地催促。 他远远看过去,便觉得有些奇怪。 庄家那位四小姐似乎是跪坐在原地,而谢容与一直低着头,时不时便能听到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的身子挡着她,不知二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生了几分好奇,这便阔步走了过去。 庄蘅隐隐约约看见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急得去推谢容与,却只是让铁链抖动得更加厉害。 她报复性地咬了他的下唇,咬得有些重,似乎都渗出了血。一贯的清甜里忽然夹杂了一丝丝血腥气,却让他愈发兴奋,全然不顾她的贝齿仍咬着自己的唇不放开,只是一味贪得无厌地反复索求。 庄蘅也嗅到了血腥味。 她也看到了身后不断走近的人影,于是心跳如雷。 若是被他看见了,他会怎么想呢? 小姑娘来一趟,原来就是为了同他……接吻,好餍足他的情欲。 她可不愿被他瞧见。 于是她抬了抬身子,想要起来,却被他摁了回去。 她急得红了眼,心想此人还真是厚颜无耻,下一刻他却将贴在她肌肤上的铁链往外拨了拨,替她理好了凌乱的衣衫,这才彻底放开了手。 宗正寺少卿本来便疑惑二人在做什么,走近了去瞧,却也只能看见微微起伏的身影。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却看见谢容与神色如常地转身,面色表情地盯着他。 两人好像什么也没做。 除了他的下唇渗着血,以及,身旁的庄四小姐面色绯红。 他总觉得这场景有些暧昧。 按照他的猜测,他们方才应当在接吻,或是些更亲密的事情。 但依照谢容与的性子,总不会有兴致在这儿做这些,毕竟他一向不近美色。庄四小姐虽生得美,却不一定能真的激起他的兴趣。 更何况他永远都是不急不缓的,端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像是佛殿里金身塑的菩萨像,渺远,不容人亲近。唯一不同的是,菩萨悲悯众生,而他戕残黎庶。 正如他不敢见观音,他也不大敢同他对视,即便是在这个时刻。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只对着仍面色绯红的庄蘅道:“庄四小姐,时候到了,该出去了。” 庄蘅点了点头,想想又道:“少卿大人,可否再等我片刻?我再交代几句,便随您出去。” 他瞥了眼谢容与,也不敢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只能道:“四小姐快些。” 她这便走了过去,对着谢容与道:“我会好好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她知道谢容与其实靠他自己的部下更有效,自己也并不一定能够帮上什么忙,但她还是这么说了,其实只是为了别扭地表达出“虽然是这个时候了,但我不会无情无义地抛下你的”。 第91章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便让他很容易地相信她说的所有话。 她就像是一个很容易始乱终弃的人,这会子不得不拍着胸脯给他做些保证。 他随意地“嗯”了声,“离谢容止远些便好。” 他倒也不强求她做什么,只要不同她那位夫君接触便好。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庄蘅抱住了自己。 她其实很少主动,几乎每次都是哼哼唧唧地拒绝他的所有亲昵触碰,然后每次都尝试尽早推开他。 所以这样的动作格外罕见。 他僵了僵,任由她进入自己怀里,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呼出的轻柔的气在他的肌肤上游移,最后听她道:“我走了,谢侍郎。” 他知道她的这一动作明显是怜悯的情绪更多一些。怜悯他平日里不可一世之人如今却要被关押在宗正寺内,还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所以给予了他一些安慰。 但他并不在乎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原由是什么。他只知道她拥抱了自己,这便够了。 庄蘅很快便放开了他,他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转身跟着宗正寺少卿离开了。 谢容与随即揭开了庄蘅带过来的糕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饥饿。 饱暖思□□,他倒是□□后不思饱暖了。 看来情欲确实能饱腹。 他如是想。 庄蘅跟着宗正寺一路往外走,却听到他冷不防道:“庄四小姐同谢侍郎是何关系?” 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去问谢容与,见庄蘅性子软,便去问她。 他之前也听说谢容与抢婚之事,便怀了几分促狭之心。 结果她只 是老实道:“他是我兄长。您知道的,我同谢家有婚约。” 他旋即语塞片刻。若她心虚不言语,或是说“没有关系”,那他大可以抓住她的把柄逼着她说实话。但她太诚实了,他反倒是说不出话了。 庄蘅又对着他道:“烦请少卿多关照谢侍郎一些。” “陛下早就交代过了。” “是。只是他这个人性子有些傲,要求也不少,在宗正寺内住着也不轻易,若有些什么,还请少卿多担待些。” 他随口应了声,只是把她送了出去。 他想,这庄四小姐倒是比关着的那位讨喜多了。 外头阮元义早就候着了,看见庄蘅便道:“四小姐,谢侍郎说什么了?” 庄蘅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点头道:“我知晓了。侍郎交代的事情,我自然会把做好,一定要趁早将侍郎救出来。只怕明日又生事端,只能尽快查出破绽了。” 她想了想,道:“既然信件是假的,那应当能找出破绽吧,只要把他原来的字迹拿出来比对。毕竟如果不是真的,总不可能成为真的,只是这破绽难发觉罢了。” “是。只是,侍郎的东西都在谢府,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拿出来,也是个麻烦事。我都打听过了,谢家早就把他的字迹等都收了起来,就是怕我们找出破绽。毕竟做了这事,便会提前处理好一切漏洞。” “不如交给我吧,我应当有法子。虽说是收了起来,但总要试试,兴许便能拿出来。” 他迟疑道:“我知道四小姐的心思。可侍郎交代过,要确保四小姐的安全,必不可让你过多牵扯进来。如今他们都在寻你回去,你若贸然露面,倒是不大好。”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我不该牵扯进来也早就牵扯进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破绽,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他只能点头,“那便交给四小姐了。对了,你现在要往何处去?我送你。” “我要回琴坊。” “琴坊?” “是。” “所以今日是忆柳姑娘送四小姐来的?” “是。” 他旋即蹙眉,“四小姐兴许还不知道她是何人。” “我知道,她告诉过我她的身世。” “那你可知她同李家有何关系?” 庄蘅不解道:“李家?” “薛家没被抄斩之前,她同李家有婚约。” 她讶然,不可置信道:“她之前提过一次,那个人最近娶了妾,所以那个妾便是我的三姐姐?” 他点头,“是。” “她都没同我说过。” “我只想提醒四小姐一句,薛家到底是因为先帝才满门抄斩的,她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难免不去怨怼陛下。更何况她先前同李家那位有情,咱们也不好去揣度她的心思,四小姐当心些便好。” 庄蘅看了看他,点头,叹口气道:“我明白了。谢侍郎的事,还请你们多上心。” “那是自然。” “对了,现在我不回琴坊,送我去谢府吧。” 阮元义虽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劝阻她,只是依言将她送去谢府。 路上芙蕖道:“小姐,忆柳姑娘她……” “她才不会呢。她若是真有什么心思,何必来帮我们?谨慎些是好的,可我们也不该随意揣度她。她是个好人,更不会来害我们。” 芙蕖松了口气,“是。” 待到了谢府门口,庄蘅带着芙蕖,却并不进去,而是在外头等。 她疑惑道:“咱们为何不进去?” “进去了还能出来吗?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素梅,让她想办法把东西拿出来给我们。” “可是素梅总不会出来的。” “那就等三公子。” 虽然不久前庄蘅才拿着把钗子抵在自己脖颈上威胁他,但这并不妨碍现在她准备跟谢容止服软,只要能让她进谢府见到素梅。 其实谢容止并不如谢容与好糊弄,在她服软这一方面。 谢容与永远都能看清她的意图,但他对她一向包容,所以并不会说什么,用些旁的法子惩戒她一番便也罢了。 但谢容止绝不会这般包容。庄蘅只能赌他良心大发。 两个人在外头躲着,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谢容止从马车上下来。 芙蕖当即走过去,对着谢容止道:“三公子,我们小姐要见你。” 他有些惊诧,四处看了看,问她道:“四小姐人呢?” “她说有什么话不好在这儿说,想请您带悄悄带她进谢府,但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了。她说之前对您耍性子,如今心中格外悔恨。” 庄蘅其实一点也不悔恨,更不觉得自己在耍性子。 但这时候能帮她的人只有谢容止,她若是不服软,那才是束手无策。 谢容止面色这才好了些,“她倒也知道自己是在耍性子……为何不能让旁人知晓?怕我把她扣在谢府?罢了,她人呢?我带她进去。” 庄蘅这才出现,颇有些偷偷摸摸的意思。他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将她带了进去。 等到了无人的房中,他这才道:“四小姐到底要说什么?” 庄蘅很诚恳地站在他身旁,好声好气道:“三公子,我先前是耍性子了,你便原谅我吧。” 她说着便示意芙蕖赶紧出去寻素梅。 她声音本就软,这般好声好气说话便愈发勾人。他也不觉看着她,没注意到芙蕖的动作,心中升起别样的情愫,拉着她的手道:“你今日既然来了,便留在这儿吧。” 她又道:“可是……我还要去琴坊见忆柳姐姐,昨夜我是住在她那儿的,我总不能今日一声不吭地抛下她了,三公子你说对吗?你放心,今日既然我都来见你了,我肯定是会回来的。明日,明日我便会回谢府,一直陪在你身边。” 谢容止没去仔细听前头的话,只听见她后头的那句“一直陪在你身边”,这便眼眸一亮,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一阵快感袭上心头,“那便好,毕竟我二哥是不会出来的了。” 庄蘅忍住推开他的欲望,看了看,发现芙蕖还没有回来,只能继续拖住他,不动声色道:“不会出来了?” 谢容止当然清楚庄蘅向自己套话的意图,只是此刻得意大过理智,他道:“自然。后面还会有层出不穷的证据,他只会在宗正寺继续受苦,谁也救不了他。” 她蹙眉,看见芙蕖回来了,这便立刻挣脱出来,理了理衣衫,正准备告辞离开,却看见谢容止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衣襟。 她疑惑道:“三公子,怎么了?” 他却将手伸出来,轻轻拉住她的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了她锁骨下方的守宫砂,“这是二哥给你点的吧?” “你……” “我问过了,不是国公府给你点的,你却对他们说是谢家人给你点的。那便只能是我二哥。” 庄蘅刚想解释,她可不愿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却听他道:“我知道,是他逼迫你的。” 他逼近她,直直地同她对视,“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我。” 她咬牙,只能道:“我喜欢的人是三公子。” 他立刻满意地笑了,“那便好。只是,你今日从这儿出去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第92章 “你毕竟是我的妻子,那便不该点着这守宫砂。今日我帮你把它去了,你才可以从我身边暂且离开,不过明日你必须回来。” 去,谢容与那边不好交代。不去,谢容止这边不好交代。 但庄蘅没怎么犹豫。 一来,等谢容与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二来,谢容与也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情趣,要不要应当也是……无所谓。 所以她立刻道:“好。” 他转头对着婢女道:“去将我备好的药汁拿上来。” 不过片刻,那婢女便端着个琉璃瓶回来了。 谢容与拿着块帕子看着 她,庄蘅本以为很快便能将守宫砂擦去,却听见他语调中潜藏着一丝奇异的疯狂,“他给你点这守宫砂时,是怎么点的?是将你抱进怀中,让你坐在他身上,还是……还是要宽衣解带?他怎么做的,我也要一一做一遍。” 第67章 破绽(下)他对她,珍视逾璧,爱若掌…… 庄蘅的第一反应是:他恐怕是疯了。 也不知是得意忘形了,还是一定要彰显自己作为夫君的尊严,总之,他今天的行为举止颇有些疯狂。 当然,庄蘅并不是要否定他作为夫君的尊严,换位思考来说,她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但她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她道:“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给我点了守宫砂。” 他捏着帕子,看着她道:“真的吗?” 庄蘅赶忙点头。 他笑了笑,拉着她的衣襟,一点点擦去那红色印记,“无妨,等他死了,一切就好了。不会有人再妨碍我们,你只能是我的。” 她很想问一句:那若是你死了呢。 你怎么就那般肯定死的一定是你二哥。 但她没敢说出口,只能默默点头。 谢容止现在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她又怎么敢反驳呢。 等到那碍眼的红色印记彻底消除后,他终于满意地将她的衣衫整理好,指尖不经意间滑过她的锁骨,尔后微笑着对她道:“好了,你去吧。明日记得回来。” 庄蘅慌忙点头,转身带着芙蕖便又沿着原路从谢府内出去了。 待出了谢府,她立刻问道:“你找到素梅了吗?” “奴婢找到她了。她说那些东西都被收了起来了。只是正巧,谢府并不知道她是谢侍郎的人,便让她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她说她会想办法拿出来,明日便派人送出来。” “那便好。明日阮大人应当会来找我们,若是我们看不见原先的那些信件,也不知何处有问题。对了,你说西市的那处宅院里应当也会有一些他原先的手书吧?不如先取来,今夜我先看看。” “好。” 两人便先回了宅院,吩咐院里的婢女将手书全部取出,一并带回了琴坊。 忆柳早就备好了饭菜,见庄蘅风尘仆仆地回来,关切道:“如何了?” 庄蘅笑眯眯道:“挺好的,我觉得我应当能找到破绽。” 她看了看桌上的手书,正准备随手翻一翻,芙蕖却下意识将它们拿了回来。 忆柳一时有些尴尬,却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芙蕖更窘迫,将手书放了回去,小声道:“忆柳姑娘恕罪。” 庄蘅看见两人动作,立刻拉着忆柳道:“芙蕖不是那个意思。” 忆柳摇头,垂眸,温温柔柔道:“我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李家同我的事了?” 她愣了愣,“是……我是听阮大人说的,这才知晓了此事。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这才道:“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三姐姐嫁了过去。我若是说了,总觉得有些尴尬。虽说是先帝一手造成薛家的结局,但陛下到底待我不薄,我对李家那位,更是早就没什么感情。我真的是想要帮你的,泠泠。” 庄蘅点头,慌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去求长公主了。我们俩之间本来也不必怀疑些什么,你可莫要恼了。” 忆柳笑了,“我恼什么?好了,快坐下吧,知道你饿了,饭菜都要凉了。” 两人便又说说笑笑地坐下。 待用完膳,庄蘅便将那些手书拿了出来,对着烛火一点一点细看。那些手书本就不多,大多也只是最近,只有一本是孩童时候的字迹。 他那时候的字迹只是稍稍比现在稚嫩一些,但依稀可见今日风骨。 庄蘅不是个适合在这种环节彰显智慧的聪明人,她只能学着小说里的主角的所作所为,试着把所有的手书都一丝不苟地看完,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一口气便看到了子时。芙蕖催着她歇息好几回,都被她拒绝了。 芙蕖无奈道:“小姐看出来什么了吗?要不先歇歇,明日再说吧。” “不用。你先去歇着吧,我再看一会。” 她看得眼睛都发酸,终于发现了一些他字迹的规律,或者说,端倪。 她不大明白为何,但确实是有三个字格外重要,因为他每每写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刻意缺笔。 缺笔的原由很简单,要么表示尊重,要么表示珍惜或重视。 第一个字是明。 她便去问了芙蕖,“你可知谢侍郎从前身边有人的名字里带这个字吗?” 芙蕖想了想,肯定道:“有。原先谢侍郎作为陛下的陪读在东宫时,他们共同的师傅余太傅便有个明字。” “余太傅还在世吗?” “在,只是如今他已是花甲之年,早就乞骸骨回乡去了。” 第二个字是茵。 这连芙蕖也不知道。 庄蘅想了想,总觉得这应当同一位女子有关。 而且,这应当能追溯到他幼时。 因为这两个字,从他幼时起,便有意识地开始缺笔。 第三个字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为这个字是,蘅。 庄蘅在看见这个特意缺笔的字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确定他是故意缺笔的。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本来并不相信,但发现他幼时写这个字时并没有缺笔,只是在最近的手书中才开始的。 于是她就算再不确定,也不得不相信,他是为了她才缺笔的。 在一般情况下,缺笔的避讳通常用于对长辈,对平辈使用缺笔的情况相对较少,更何况他还是谢容与,她不过是国公府的一位庶女。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对她,珍视逾璧,爱若掌珠。 她在想明白这件事后,手里握着手书长久地沉默了。 这些事情,如果没有这场囹圄之难,她永远也不会知晓。所以,谢容与其实永远都比想象中更包容、更爱惜她一些。 也许,这压根不是一场短暂的心醉神迷,而是更长久的心愉于侧。 那么,她是不是真的有些轻视他对她的感情? 她是个很心软的人,这么一想,便有些愧疚起来。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欠过她什么,反而一直给予她意想不到的纵容。 她想,若是他出来,她倒是可以给他一些补偿。 然后她就这样抱着手书坐到了天亮。 她一夜未眠,第二日却还是神采奕奕地坐在桌旁用早膳,连芙蕖看了都叹为观止。 没过多久,素梅便派人送来了谢府里的手书。 庄蘅随意用了几口粥,便又捧着新送来的手书细细地瞧。 她一连看了两个时辰,但心中的疑惑愈甚,不禁又翻开了昨夜自己看过的手书,仔细比对了一番。 正巧阮元义亲自来了琴坊,将她唤出来,郑重地递了一封信给她,对她道:“刑部有不少是我们的人,但这是重要证物,到底不能随意拿出。我只悄悄取了一封,烦请四小姐细细看看,晚间我再来把取回。切记,不可让这信被旁人看到,更不可有折损痕迹,否则被人发现便不好解释了。” 庄蘅认真点头,“好。” 她打开那封信,发现这便是谢容与之前说的用“春风不度玉门关”借指偷渡粮草的那封信。她一个字都不敢遗漏,一点点看完,却发现自己更困惑了,于是又拿出了昨夜看过的手书。 这封信中的“明”字缺笔了,因为并没有出现“蘅”字,所以她无法比对。但出现过的一个“茵”字却并没有缺笔。 她摇头,拧眉,喃喃道:“不对啊。” 芙蕖凑近看了看道:“小姐,怎么了?” “芙蕖,你去把忆柳姐姐唤来。” 她想不明白,但忆柳聪慧,兴许能帮到她。 等忆柳来了,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更奇怪的是,谢府的手书里,除了‘明’字以外,其他两个字都没有缺笔。” 芙蕖也蹙眉,“这是为何?” 忆柳翻着那些手书,慢慢思索道:“我大概明白了。” “怎么说?” “谢府的手书是假的。” 第93章 “可是……” “只有一种解释,谢府布这个局的时候,为了天衣无缝,他们在谢侍郎关进宗正寺后,提前把手书都临摹了一遍,为的就是怕有人会把手书偷出去。可是他们之前便没注意到后两个字的缺笔,这会临摹得急,便更有了漏洞。” “那素梅不会被发现吧?” 忆柳沉稳道:“说不准。不过他们这么做,恐怕对这些手书盯得格外紧,也许能发现她,也许发现不了。但当务之急不是素梅,而是尽早将谢侍郎救出来,这样素梅也有救了。” “你说得对。” 她又拿起那封信,仔细端详着,忽然道:“对了,我好像又发现了一处。” 庄蘅好奇地凑过去,“什么?” “谢侍郎的墨,好似同这信用的墨不大一样,有些泛青色,恐怕是掺了其他的东西,譬如,几滴酒?总之,到底是不一样的,这又是一处破 绽。” 庄蘅笑道:“忆柳姐姐,你可真真聪明。” 忆柳笑着搁下信,“你莫要夸我了。还有个不大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又怎么了?” “听说秦少监的尸首刑部今日已经有定论了,就是自杀,并无其他人逼迫,手书也是真的,并且府上没有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看来此事是真的了,至少从外头看。” 庄蘅闷闷道:“昨日阮大人便告诉我了。可是谢侍郎说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他,兴许还有些别的原由,总归是身不由己罢了。” 忆柳却慢慢道:“我在思索一件事情。” “你说。” “他们能伪造,为何你们不能伪造?” “这是何意?” “按照我的想法,如今秦少监的死便是一个死局,但若是在他家中又翻出旁人给他的信件呢?那信件上逼着他自尽认罪,否则便要拿他的子女开刀,这样的话,兴许就能有转机。” “那么,要伪造谁的字迹呢?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个本事伪造不是?” 忆柳却定定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的三姐姐能不能有这份心帮你们,愿意帮你们从李家那位手里取出一封近来的手书给我。” “忘了同你说,我先前在薛家的时候,不仅琴弹得好,字写得也不错。我不能同他见面的日子,便是时时同他书信往来,所以……兴许,我能伪造他的字迹。” 芙蕖和庄蘅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庄蘅才衷心道:“忆柳姐姐,你真是太聪敏了,什么又都会,不愧是大家出身。” 忆柳却自嘲地笑了笑,“薛家都不在了,我有这些本事又有何用呢?不过,今日能帮到你便好。你且去想办法让你三姐姐取出来。” 庄蘅说了声好,这便让芙蕖取了笔墨来。 第68章 贴近(上)直接贴上了他的肌肤…… 庄蘅想了想,不知应该怎么委婉隐晦地表示自己的企图又不被旁人发现。 她只能咬着笔杆,斟酌着写道: 阔别芳仪,思慕弥深。不知姊玉体康和,闺阁清吉否?惟愿安和如昔。 今日濡毫临帖,恍然忆及姊之妙笔,行云流水,自成高格。不由私揣,此等清韵,或得姊夫真传?私心渴慕,恨不能一睹其墨宝。 庭前草木葳蕤,百花灼灼。敢乞姊撷芳枝一束,完好相贻。睹此琼英,便如晤姊。 惟愿兰闺静好,椿萱并茂。 待写完,她便将信折起来,递给芙蕖,“去吧,悄悄送进李家。” 芙蕖应了一声,这便揣着信出去了。 晚间阮元义又亲自来取信,问道:“四小姐可有何发现?” 庄蘅道:“自然是有的,足以能证明这信是假的。对了,阮大人,不知秦少监那边如何了?” 他愁眉不展道:“越查越发现这便是死局,也不知如何能解,不过我已经去询问秦少监的儿女了,兴许能知道一些。” 她便将忆柳的主意说了,他眼前一亮道:“忆柳姑娘不愧先前是薛家子女,到底有胆有识,竟不知她还有这本事,只是……” “阮大人请放心,忆柳姐姐真的只是想帮我们。对了,素梅那边……” “如今没人能去谢府救素梅,等谢侍郎出来了,一切都好办。等信仿成了,四小姐告诉我一声。” “好。” 庄蘅又等了一日,翌日才等到一位婢女出现在琴坊。她认出来这是庄初身边人,立刻过去,将手书拿了回来。 她细细看了看,交给忆柳道:“忆柳姐姐,这是他的字吗?” 忆柳端详片刻,肯定道:“是。” “那我便交给你了。阮大人送来了要仿的内容,姐姐你将它写下来便好。” “好。” 那边仿写还未成,庄蘅便又见到芙蕖急匆匆道:“小姐,听说他们在秦少监的另一间府上又发现了白银数两,说是贪污了军饷。” 庄蘅就算再不聪明此刻也觉得蹊跷,蹙眉道:“他能贪什么军饷?挪用户部银两给李家手下军队的明明是他们。怎么如今又倒打一耙?那账本上明明写得清楚,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及时处理了,将多挪用的银两都收了回来呢?” “小姐想过没有,如果说秦少监贪了军饷,那么户部便又有理由全权接管此事的查办,毕竟是谢侍郎这边出了事。” “所以?” “所以一旦他们能全权查办,户部银两还不是任由他们挪用?若挪用到李家去,那便是……” “那便是要举兵相向?” “是。” “王将军因为这件事也被牵扯进来,陛下不能让他进京,只能滞留边疆。京中能用兵者,唯有李家。” 庄蘅听得身上发冷,叹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只能等忆柳姐姐将那信伪造好,至少能有些用途,好证明秦少监是被逼迫的。只是那银两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 她在外头等着,过了好几个时辰,这才见忆柳推开门,手里捏着那张纸。她递过来,道:“你且看看如何。” 庄蘅仔细看了,不觉叹道:“足以以假乱真。忆柳姐姐,你这笔字,还真是灵秀天成,自成高格。” 翌日,她便将这伪造的信交给阮元义,又问道:“我听说那银两之事了,不知现下该如何呢?” 他长叹道:“如今朝堂之上是波谲云诡,各执一词,纷争如沸,硝烟暗起。陛下无法,只能让户部之人来查,也不得不放权。如今户部基本落在你三哥手中,国帑恐怕任他调用。我只能盯着他的动作,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一事,今日陛下发话,说要将谢侍郎从宗正寺调进刑部,过几日便要三司会审。进刑部有个好处,那就是四处都是我们的人,四小姐也可同侍郎见面,咱们彼此沟通也更方便些。现下他应当已经在刑部了。” 她立刻道:“那我去见他。” “也好。只是,刑部虽说安全些,但也不知是否会有旁人借机进来,四小姐要做什么,还是要谨慎些为妙。” “好。” 她如今有些慌乱。在慌乱之中,她唯有向着信任之人求助。于是,今日她去刑部不是为了救谢容与,更多的是想让他安抚自己。 因为她深感此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且危险。 于是庄蘅随着阮元义去了刑部。 谢容与在宗正寺虽说没有被刻意苛待,但到底也没被厚待。他这个人最重身上洁净,在宗正寺几日却无法沐浴更衣,心中难受万分,今日好不容易才到了刑部,终于能更衣,这才心下稍稍平静。 他这个人对粗头乱服最不能忍受,庄蘅也很清楚。从当初他杀了李栩后嫌恶地怪他脏了自己的衣裳,又转身回了谢府更衣就可见一斑。 刑部并没有将他关押在狱中,而是格外优待地将他送进了平日里吏员住的简易居所内,这当然是因为阮元义等人下令所为。 于是庄蘅进去时,还能看 见谢容与格外坦然平静地握着本书看。 她不可置信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谢侍郎还有这样的心思吗?” 谢容与回眸,平静道:“什么时候?秦少监府邸被翻出银两的时候?” 她坐在他面前,把纸笔放在桌上,“你既然都知道了,怎么还不着急?”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四小姐好似消瘦了一些。” 庄蘅语塞片刻,决定也像他一样淡定一些。毕竟关在这儿的人到底是他,而不是她。 于是她摊开纸张,将笔递给他,“你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他依言接过笔,刚写下一个字便道:“朱砂?为何不用墨?” “刑部多的是朱砂,还不是为了画押认罪用的,这是阮大人方才给我的,谢侍郎便将就着用吧。” 他便没再开口,只是写了几个字,刚想交给她,便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是阮元义的声音,“大人怎的亲自踏足刑部?谢侍郎在里头,还有庄四小姐。” 第94章 庄蘅愣了愣,谢容与却已经将纸张尽数扫落在地,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颔。 房门被推开,他却已经握着那笔,将蘸着朱砂的笔尖贴上了她的额头。 房外站着的两人也怔了怔,那束着玉带之人神情晦暗不明,“刑部倒是对待谢侍郎格外宽容,容许旁人来探视便罢了,这镣铐倒也不戴着。” 谢容与恍若未闻,只是一点一点格外细致地用朱砂替她摹花钿。手指捏着她下颔,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的额,惹得她一动不敢动。 阮元义道:“庄四小姐许久未见谢侍郎,两人情好,如今这探视也算是人之常情,大人也能谅解一二的吧?毕竟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画花钿罢了。至于镣铐,臣马上便替谢侍郎戴上。” 谢容与没有回应,只是搁下笔,满意道:“不错,这倒是衬你。” 那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冷哼一声道:“谢侍郎倒是好情致。” 说罢他也只能甩袖而去,阮元义关上门,追上去,又听他道:“你们不妨安分些,若是被我发现有何异样,我会立刻上呈陛下。” 两人的声音远了,庄蘅这才松了口气,也才明白为何他要借机替自己描花钿了。她俯身去捡地上的纸张,正弯腰垂头,他冷不防靠近,用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后颈,逼得她无法起身,只能半跪在地,被他辗转撬开了唇。 用这样的姿势接吻显然只会让她呼吸愈发急促,努力仰头想要在唇舌纠缠间吸入几口空气,却只是徒劳。她的颈有些发酸,脸也涨红了,谢容与似乎看出她的难受,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索性直接提到自己身上,手却仍禁锢着她的后颈,逼得她继续仰头,被他掠夺着咬啮。 待到他好不容易松手,庄蘅这才道:“你疯了吗?” 他确实是好情致,关在狱中都打搅不了他的好情致,每每都要逼着自己同他接吻,好似明日便能从这儿出去似的。 他却接过她手里的纸张,“他还没走。你猜他会不会等会再进来?那你再猜,他若是看见这纸,你会怎么样?” 庄蘅立刻噤声了。 他叹息着道:“所以,你不妨安静地在这儿坐着。” 于是她不吭声,垂头。 他却伸手拿过一旁桌上的镣铐,对她道:“替我戴上。” 庄蘅接过镣铐,轻轻掀开他的袖口,正准备替他戴上,却发现他手腕上的红痕,应当是前几日戴镣铐留下的,于是也愣住了。 他却无所谓道:“怎么?很诧异么?你应当不知道,我身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伤,你要看看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便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他才沐浴更衣完毕,这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衫在身上穿得松,只是虚虚地拢着。他握住她的手至胸口,随即引着它穿过外头的衣衫,直接贴上了他的肌肤。 第69章 贴近(下)她的手顿在他的腰腹…… 庄蘅被他牵引着,手指停顿在他的胸口。 她即便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体上肌理分明、格外漂亮的线条轮廓。她摸了半晌也没见他所说的伤疤,于是准备抽手,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往前拉了拉。她冷不防凑近了些,这才感受到了手指下凹陷的伤痕,似乎是旧伤。但上头又交叠些新伤,伤口下似乎有什么在跳动着,一点一点刺激着她的感官。 衣衫在不知不觉间散开了些,他拉着她的手直至腰腹,那里也有处旧伤,是道刀痕。 “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轻声道:“三年前留下的。我逮到了一个人,他背叛了我,我还没说什么,他却趁我注意抽出了刀。伤口不深,因为立刻就有人摁住了他。” “然后呢?” := “然后他死了。” “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 “为什么?” “兴许只是因为他懦弱。他若是恨我,抽刀之时大可直接杀了我,但他也只敢划伤我。动手后又害怕且绝望,所以只能咬舌自尽。” 她“哦”了声,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看这伤。 她的手贴在他的腰腹,指尖每掠过一处肌肤,他的呼吸就沉了一分,眼神也暗了暗。 她的手指顿在那蜿蜒伤口的尾端。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庄蘅抬眸,却发现他的耳尖红了,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些什么。 庄蘅以为是自己的手摁在他的伤疤上,惹得他疼,于是便随手在他腰腹上揉了几把,却听得他喘息愈甚,尔后便被他揽进怀中,含住了耳垂,片刻后才哑着声音叹道:“故意的?” 她一惊,却已经被他拦腰抱着去了一旁的床榻之上。她毫不怜惜地揪着他的衣裳,却只是将他本就松散的衣裳扯得更开,露出他的肩膀和腰腹。 她挣扎着,因为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做这些总是十分抗拒的,但他却摁住了她两只不安分的手举过头顶,散着衣裳同她严丝合缝地贴近,“咱们好好说说话。” 庄蘅嗤了一声,“这样说?” “不这样你总是不大老实,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在我身上无知无觉地乱摸有什么后果。” 他的唇下方便是她的唇,两个人呼吸交织,于是也能够轻声细语地交谈。 他松开手,她却又不知好歹地故意碰上了他的腰腹,一点点抚摸着他的伤疤,眯着眼道:“这不是谢侍郎让我摸的吗?” 她发现他这个人有时候很不讲道理。 他漂亮的眼眸都泛红,她指尖的温热滑过肌肤,体内的鲜血似乎要挣破那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也燥热起来。于是他不得不喘息着推开了她的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放手。” 庄蘅推开他,对他嘲讽道:“谢侍郎还真真是不急,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两人侧躺着四目相对,青丝纠缠。 谢容与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她柔软的发,身上余热未消,眼尾仍带着一抹红,“你方才要说什么?说那些事情,在床上同样可以,四小姐觉得呢?” 庄蘅即便不想这样不正经地躺在床上聊起正事,却也不得不道:“素梅的事,阮大人应当告诉你了吧?不过我已经发现破绽了,所以明日三司会审时至少能证明那些信都是假的。至于秦少监那边嘛,忆柳姐姐替我们仿了一封信,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总得试试。” “嗯,你做得很好。” 她看着他,他却似乎已经没有聊起这些事的兴致了,毕竟能做的都做了,后头的事也只能看听天命。 于是她也缄默着,半晌才道:“谢侍郎,我有些害怕。” 这大概是庄蘅第一次在谢容与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在最开始,她当然是惧怕他的,但那同脆弱无关。 这会她却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青丝垂在胸前。他把玩着她发尾的手顿了顿,“你怕什么?” “后面会举兵相向的吧?” “兴许会,但那同你无关,无论如何,就算我死了,你三哥也会保着你,所以你无需害怕。” 她却轻声道:“可是我也不大想看着你死。” 谢容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她所说的害怕竟然是因为他,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倒是还有些事要拜托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 “若我被他们拘禁,那我会生不如死,所以请你想法子让我去得容易些。” 庄蘅却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翻身不去看他,青丝遮住 面容,“不可能。” 小姑娘来了脾气,说什么都不肯转身给他好脸色。于是他只能哄着她道:“今夜你便歇在这儿,同我一起。” 半晌她才闷闷道:“为何?” “明日三司会审,你需出席。” “哦。” 她闭眼,“既然如此,那我便先休憩了。” 谢容与正自己拿着镣铐,准备替自己戴上。等戴上后,转头一看,却发现庄蘅居然已经睡了。 他有些无奈,却只能掐了把小姑娘的脸,却不想锁链碰到了她的胸口,她不耐烦地推开了它,顺便将衣襟松了松。 她这一动作却不料露出了锁骨,以及下面大片的雪白。 他顿了顿,眼神暗沉起来,盯着她的那片肌肤。 翌日清早,庄蘅悠悠睁眼,却发现谢容与已经起身,正背对着她拿起桌上的革带。 他手上还戴着镣铐,于是庄蘅揉了揉眼,很好心道:“要我帮你吗,谢侍郎?” 他将革带递给她,“劳烦四小姐了。” 他说话的语调格外正常,但眼神却若有似无地黏腻在她身上。 庄蘅被看得一哆嗦,手里的革带一紧,他却仍不为所动地盯着她看。 颇有些,委屈,还有些警示的意思。 庄蘅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快要上堂了,心里波动一些也很是正常,于是也没有多言,只是将革带系好,尔后收手。 第95章 等她将革带系好,阮元义却已经从外头过来,对着她道:“四小姐,有些话我要交代你。” 庄蘅点了点头,这便出去了,对着阮元义道:“阮大人,我看谢侍郎好像丝毫不担心,是秦少监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他不由得想到了昨日谢容与还颇有闲心地给庄蘅画花钿,今日看她额头,那抹红却没有了,也不知是被擦掉了还是被亲掉了,斟酌着道:“那倒是没有。谢侍郎不担心也是好的,毕竟尽人事听天命。” 她便也点了点头。 他又道:“待会去时,信件的事情四小姐无需多说,因为你一旦说了,便证明那信件被拿了出来,到时候我们反而不利。” “那我去做什么?” “替谢侍郎做个证明。昨日便有人指控谢侍郎在六月十二日晚杀了人。” “四月十二日?” “嗯,那日谢侍郎同四小姐在一处。” “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却意味深长地笑道:“谢侍郎都记得,毕竟是同四小姐在一处。四小姐不必担心,到时如实开口便好了。” 她点了点头。 身后的门被打开,谢容与走了出来。 庄蘅回头看着他,他温声道:“你说完便可下场,不会有人刁难你。” 她又点头,有点别扭道:“我知道了,谢侍郎你也要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在她不解的眼神中开口,“三司会审本也不必担心,毕竟彼此该使的手段都用上了,最后如何,本来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对了,等我回来后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第70章 离京她的郎君被束缚在地,呜咽求饶。…… 庄蘅蹙眉,心里正困惑着到底是什么事,他却已经带着阮元义先出去了。 她便跟着两人也走了出去,往正堂去。 正堂里一片肃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长官居高堂之上,木着一张脸看着堂下的谢容与。 庄蘅一向很讨厌这种肃穆的环境,因为她会不由得感到紧张。但看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能面不改色。 可能是真的不惧死吧。 谢容与确实是波澜不惊,唯一让他烦躁的便是手上的镣铐。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镣铐,让他感到脸面尽失,等到阮元义来替他取下了镣铐,他这才松了口气。 刑部尚书是他的亲信,御史台那边几乎都是李家和谢家的亲信,这位御史中丞李归自然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李家人。大理寺卿的态度一直暧昧而模糊,格外聪明地从不站队,于是他坐在正中,也颇有些不自在。 那李归先发制人,咄咄逼人地提起了信件之事。话音未落,阮元义便上前道:“李大人,陛下交代下官专门查办信件之事,下官亲自对比了谢侍郎的手书,这才发现那信件是假的。” “你如何能证明?” “谢侍郎的手书下官都看了,有三处缺笔,所用墨也泛青色,而这信中都没有。” 李归却嗤笑一声,“荒唐。你的手书还不是从谢府里搜出来的?我也看过,并没有你所说的缺笔。阮外郎,我劝你莫要信口雌黄。” “李大人言重了。我所看的手书是从谢侍郎在西市的宅院里搜出来的,至于谢府的手书,我倒是不大清楚。” “那你如何能够证明,你这手书便是真的?” 谢容与却直直地看着李归道:“李大人,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信件都是假的。至于御史台那人为何会自以为是地仿造,是因为他看了我上呈给陛下的奏折,但奏折里我并没有缺笔的习惯。如果李大人认为,我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却要在给王将军写信时用官书的习惯,那么我无话可说。” 李归的面色有些难看,半晌只能道:“除了信件一事……” 他却直接打断他道:“李大人,信件之事还没有说完。我很想问一问,你那位在御史台的手下是如何能看到我呈给陛下的所有奏折的?比起他扣给我的结党营私的帽子,他私看奏折的欺君之罪似乎更大吧?那我也很想知道,他不过是个侍御史,如何能有这等通天的本事?不仅看了奏折,还有本事仿造信件,若说背后无人指使,我是不相信的。李大人,你觉得呢?” 一时众人皆屏住了呼吸,大理寺卿颇不自然地将目光转过去。 “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权利我们再论,我知道李大人方才要说什么,一定是秦少监自尽之事吧?只可惜,秦少监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因为他是被旁人逼死的,而非自愿自尽。” 大理寺卿愣了愣,轻咳几声道:“谢侍郎何出此言?” 阮元义立刻道:“今早,秦少监之女找到了我们,交出了某位大人曾写给他父亲的信,对了,那些银两,还有一半在他的儿女处。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父亲不愿被这样污名,但却因为子女安危而不得不这样屈辱自尽。有这等心胸和勇气,实在值得称颂。对了,信我早已交给尚书过目了。” 刑部尚书点头,“是,我已阅过,确实如此。至于那封信的字迹,我瞧着倒是像……李大人的兄长。” 李归面色铁青,怒斥道:“一派胡言!他怎么可能会给他写信?” 谢容与看他暴躁如困兽,却慢慢笑了,“李大人稍安勿躁。再说说四月十二日杀人之事吧,我可没有做过,我有人证。” 大理寺卿提着一颗心,慢慢道:“传上来。” 庄蘅便被引着上去了,他继续问道:“四月十二日你同谢侍郎在一处?” “是。” “你们在做什么?为何会在一处?” 她咬唇道:“谢侍郎也算是我兄长,平日里对我多关照些罢了,在一处也很正常吧。” 大理寺卿的嘴角抽动几下,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说出抢婚之事,顿了顿道:“那夜你也同他在一处?” “是。” “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 她慢吞吞道:“大人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他语塞片刻,只能道:“怎么证明?” “那日除了我,身边的婢女也都看见了,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再去询问。” 刑部尚书接过话道:“好,请四小姐先下去吧。” 阮元义便又引着庄蘅退出去了,对她道:“四小姐可以先回去了。” “谢侍郎是无事了,对吗?” 他笑道:“何止 是无事,有事的该是他们了。明日李家便会被彻底查个干净,此事也只有谢家和国公府能暂时幸免,不过也快了,不然方才李家那位的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 “所以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才根本不着急的吗?” “侍郎做事一向如此,四小姐不必惊诧。他一直都格外有把握。” 庄蘅慢吞吞地“哦”了声,心想,还白费了自己替他担心一整夜,其实是他根本不会有危险。 她叹口气,从刑部出来,正准备回琴坊,却看见了一个人影。 她仔细看了看,是庄非。 她犹豫着走上去,硬着头皮道:“三哥?” 他却看着她道:“你不必怕,我不是要送你回谢府。” 她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但我要你同他见面。” “为何?” “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她迟疑着道:“你是说……必要时候,放他走?” “是。”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要时刻。三哥,谢侍郎如今还在刑部被关押,你却要让我放他走?他需要吗?” 他闭目一瞬,无奈道:“你不明白。秦少监的嫡女出来翻供了,我们本以为她会闭嘴,谁知道她宁愿自己死都要替父亲正名……这便罢了,御史台那边已经保不住了,欺君之罪远比莫须有的结党营私之罪更重,谢容与手里必定握着什么证据,那么明日李家势必要被查。一步错步步错,后头还有什么,我们还不清楚。谢家不愿意他搅和进来,所以此事他压根不知情,你现在便放他离开,否则等谢容与出来后,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为什么?他是他弟弟。” “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 “他恨他。” “再恨也是亲兄弟,我不信他会真的杀了他。他们到底有过什么?” 庄非克制着道:“他会的。泠泠,答应我,现在便放他离开。” “他大可以离开,为何要我放?” “你以为谢容与没有派人盯着谢家,盯着他吗?” 她顿了顿,沉默半晌,只能道:“三哥,你们为何要这样呢?你也收手吧。” “不可能收手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但他对阿娘有恩,你必须放他离开。” 她只能道:“好,我现在去带他离开。他在哪儿?” 第96章 “我已经让他从谢府出来了,他如今便在这马车上。” 她这才明白庄非原来早就打好主意带谢容止来此处,只能叹口气,也上了马车,果然看见了谢容止。 她开门见山道:“三公子,我三哥带你来这儿,你应当明白他的意思了。如今局势危急,你还是离开吧。” 他却蹙眉道:“离开?你三哥劝了我许久,我才答应同他一起来这儿。但让我离开,绝不可能。事情不过如此,谁知后头有没有转机?必要时候,端王会出兵。” 她定定地看着他道:“无论如何,三公子,你还是先离开吧,远离是非之地不好吗?” “他们要我去江南,说是那儿已经打点好了。可我若是一人前往,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是何意?” “四小姐,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何第二日没有回谢府来找我?” 庄蘅语塞,只能道:“我忘了。” 谢容止却温和地微笑道:“无妨。这次你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何?” 她蹙眉,不可置信道:“我不会离开的。” “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要去哪儿?” “我说了,我不会离开的。三公子,我送你走。” 但他却缓缓摇头,固执道:“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说罢他便拉着了她的手,细细摩挲道:“我不会放你在这儿陪着我的二哥,要么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一起留。” 庄蘅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深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再次尝试道:“你为何要这般固执?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的心不在你这儿,你带我走又能如何?三公子,你快离开吧。” 他却慢慢冷笑出声,攥紧了她的手,“我不管那些,你必须跟我走,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眼神逐渐疯狂,起身,贴近她道:“我们一起去江南生活不好吗?难道你觉得我二哥就是真的喜欢你吗?我猜他大概会死,你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咽气吗?” 庄蘅一把推开他,“你胡说。” 谢容止笑道:“好啊,那我便留在这儿。若是我最后被殃及至死,你对得起你阿娘吗?” 庄蘅顿时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颤抖着声音道:“那你要如何?” “很简单,随我离开。” 她只能道:“好。我同我三哥说几句话,等会咱们便离开。” “好。” 说罢她便下了马车,对着庄非轻声道:“他说要我陪他离开。” 庄非垂眸,白着脸道:“泠泠,其实你同我一起离开也不错,你在这儿,最后也许连性命都不保。你不明白,也许最后会举兵相向。” 庄蘅却固执道:“我知道。三哥,我不会走的。” “我知道,我不会逼你。那他要如何?” “我会陪他走一段路,出京之前我会借机下车回来。这样我们也对得起他。” “也好。我派人去那儿等着你。” “嗯。那我便先同他离开了。” 庄非点头。 庄蘅这便又重新上了马车,对着谢容止道:“我们走吧。” 谢容止笑着,将她牵至自己身侧,满意道:“这便好,我们一同离开。” 出京的路上,谢容止仍旧喃喃不停,庄蘅却格外紧张地看着这路,准备着找好时机便下车。 快出京了,她便道:“三公子,我忽然想到路途漫漫,咱们兴许要一些干粮,不如我下去买一些吧?” 他摇头,“不必,你三哥都替我备好了。” “那……我要下去买些别的东西。” 他的笑容淡了,“你要去做什么?” 庄蘅身上都出了冷汗,“我不做什么。” “你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吗?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很好。” 她的心猛跳着,“我没有打什么算盘。” 他不屑地冷笑着,“呵。无妨,你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放你离开。今日我必定会带着你去江南。” 庄蘅苍白着脸,猛地起身便想要下马车,却被他一把拉住,拉进了他怀里,话语里闪烁着奇异的疯狂,“坐好,四小姐,你莫要想着回去了。” 庄蘅就这样被挟持着在马车上坐到了晚上。 马车一路出了京,直到一处客栈外才停下。 谢容止对她道:“走吧,今夜我们便在这儿歇息。” 她却警惕道:“你不要碰我。” 他笑了声,手指拂过她的脸,“不必担心,等到了江南,自然有我们日日欢好的日子。” 她打了个寒战,只能跟着他进了客栈。 她进了房中,想要逃跑,但此处荒郊野岭,贸然动作只怕更危险,只能叹口气,裹着衣裳在床榻上将就一夜,明早醒来再想办法。 睡梦之中,她似乎感觉自己被人抱起。 梦中一路颠簸。 她却睡得很沉,一直不曾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悠悠转醒,睁眼的第一刻,她看到的却是熟悉的陈设。 她静静地打量片刻,却忽然自己原来在原先的房中。 这是谢容与西市的宅院吗? 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明明她已经出了京。 于是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更了衣,这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听到隔壁房中传来声响,她便又悄悄走过去,透过门缝看里头的动静。 她不觉睁眼了眼。 她的郎君被束缚在地,呜咽求饶。 站在他面前的是谢容与。 他像是感知到身后的目光,于是回眸,尔后对着她静静笑了。 第71章 云雨 (上)庄蘅,解开它 庄蘅本来一点儿也不心虚的,因为她真的只是想要送谢容止离开,而不是要和他私奔。 但这么被谢容与一看,她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她立刻便觉得这样不好,毕竟谢容止还被绑着,自己得进去同谢容与说说理。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首先刺激她感官的便是谢容止。 他被束缚着,捆绑在地,口中被堵住。他呜咽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含着恨意看着他的兄长。 谢容与却颇有兴趣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庄蘅看着那匕首便心里哆嗦,只能勉强镇定道:“谢侍郎……” 他心里应当是极其愤怒的,但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甚至带着淡笑道:“嗯?” 说话的语调也颇有些往日调情的意味。 但庄蘅知道,他永远都是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像条吐着芯子的蛇,冷不防便会游到你的脖颈处轻轻咬上一口。 所以他现在心里的波涛万丈她根本无法想象。 事实确实如此。 刑部里的三司会审在最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质问,打得那李归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连自保都难,只能匆匆结束了会审,释放了他。 他知道,明日天子便会下令去查整个李家,毕竟证据掌握得足够多了,此时若不动手,更待何时。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却喜欢这般波云诡谲与腥风血雨。从刑部出来,他刚准备交代阮元义什么,却听到有人匆匆赶来同他说,谢容止跑了。 他跑了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庄蘅带着他一同离开的,如今已出了京。 他本来并不相信庄蘅身上的守宫砂没了会真的是因为谢容止,兴许她性子来了,这便把去了。但今日他听闻庄蘅同他私奔出京,于是不得不怀着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是不是真的因为和谢容止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早就知道庄蘅想要离开,但他没料到会是在这个时候。所以谢容止到底有多么重要,让她能在事情处理到一半时候撒手不管? 不过只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罢了。 但他立刻提醒自己,兴许现在已经不止是名义上的夫君了。 他不厌其烦地哄着庄蘅,只是希望她能离她那位夫君远一些,结果她只是表面上答应得快,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一刻,谢容与猛地攥紧了袖,心中想杀死谢容止的冲动愈发明显,但面上还维持着该有的冷静。随即翻身上马,冷冷道:“现在便出京,明日之前将他们二人带回来。” 骑马出京的路途上,他在脑中用最阴暗的方式想象要如何将谢容止绑起来,束缚在地,然后拿着匕首捅过去,直到他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汇聚而成溪流。 庄蘅不过是被引诱罢了,最该死的只有谢容止。 子时,他终于在京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客栈里发现了庄蘅和谢容止。 庄蘅睡得格外香甜,安安稳稳地抱着被褥,如鸦羽般的睫毛微颤着,呼吸匀称。 谢容与盯着看着她半晌,忍住了对她做些什么的冲动,只是吩咐下人将谢容止的嘴堵住,送上马车。 然后他将她抱起来,她却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无知无觉,直到今日早晨。 第97章 他刚进房中看看被绑了一夜的弟弟,便看见庄蘅进来了。 她踟躇片刻,还是努力道:“谢侍郎,你绑了他做什么?” “他想跑罢了,还带着你离开,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可是……可是我们毕竟没有走太远,现在不也回来了嘛。你要不还是放过他,放他回谢府吧。” 谢容与定定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我有些不明白,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难不成四小姐真是因为他是你夫君,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动他?还有,先前你同我说过什么?我前脚进了刑部,后脚你就带着他离开,你不如好好同我解释解释。” 庄蘅叹口气,好声好气道:“我同你解释,但你先放他回去吧?” 她是真的怕他会捅上谢容止一刀。 在这方面,她算是格外有信心。 如果谢容止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她难辞其咎。本来她不劝谢容止离开,兴许还不会有事。这会子他被绑了,若是再丢了命,那么她真是对不住阿娘。 他却笑道:“不可能。” 其实若是庄蘅不这么急着关心谢容止,他兴许还能暂时放过他。但庄蘅越是关心,他越是愤怒嫉妒,以至于理智全无,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 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没看庄蘅,只是微微俯身,对着目眦欲裂的谢容止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们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更何况你还敢带着她走,那么你莫要想再活着回谢府了。不过无妨,无论如何你都要死,这样看来,都一样。” 谢容止疯狂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谢容与手起刀落,猛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眼前的景象如同他昨日想象的一般:他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汇聚而成溪流。 只是这样看来,却更加绮丽而鲜艳。 他扎得位置巧妙,并不是关键部位,最足以让他感到痛楚。 大滴的汗水从谢容止额上滚落,他停止了挣扎,只是面色惨白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 庄蘅惊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谢容与。 但惊讶也只是一瞬,她立刻扑上去,推开他,大声道:“你疯了?” 谢容与冷了眉眼,“庄蘅,你最好住嘴。你再替他多说一句,我便再多扎他一刀。” 庄蘅也白着脸,微微颤抖着道:“他到底做什么了?你便这么恨他吗?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这么肆意残害人命?” 他冷笑了声,“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何种人了吗?” 她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去看谢容止。 她刚俯身,却被谢容与从背后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也知道自己挣扎无用,便老老实实地抱住了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带进了隔壁房中。 她被放在了床榻之上,谢容与双手撑着,在她上方死死地盯着她。 帐幔层层垂落,掩盖住交叠的身影。 白日里的天,帐幔里却是一片昏暗,恰如在夜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她的衣襟往下扯了扯,看着白皙如雪的肌肤,暗自咬牙道:“守宫砂是如何没的?” 庄蘅权衡利弊道:“我要是说是因为他才没的,你会做什么?” “总归是他引诱你的,我除了杀了他还能做什么?” “那我若是说我是自愿的呢?” 他忍不住捏住了她的下颔,“庄蘅,你想清楚了再开口。你自愿的?谢容止?你没必要回头去吃那么一口糟糠来气我,他除了是你名义上的夫君之外,毫无用处,不值一提。” 他再次咬牙,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若是自愿的,我也还是拿你没办法,也只能杀了他。” 庄蘅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他原来把这个“因为他才没的”想得过于复杂了。 于是她弱弱道:“你是不是想多了?他只是拿了帕子将它擦去了而已。” 他怔了怔,却还是冷声道:“你们二人私奔离开京城,你以为我会放过他?” “我只是想让他离开罢了,我没想着同他走。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谢容与微笑着缓缓摇头,“不可以。但你可以求求我,兴许我可以让他多活几日。” 他话音未落,庄蘅便已经凑上前去,生涩地吻住了他。 她没什么技巧,在唇上流连了片刻后便试图撬开他的唇,往更深里靠近,但除了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之外,什么都没做成。 谢容与只感觉到唇上是一阵柔软,这才明白她原来是为了让谢容止多活几日,所以第一次主动靠近吻了自己。 他心里名为“妒忌”的困兽顿时嘶吼着冲出,让他忍不住将她摁回锦衾之中,将 唇重重地压了上去,片刻后便咬住了她的舌尖。 她呜咽出声,立刻缴械投降,乖乖地软着身子在他身下,轻轻抬头,任由他在唇舌间的更深处流连忘返。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抬手取下她发髻上的珠钗,让她的青丝如墨般在锦衾间肆意流淌。 吻得越久,彼此间呼吸交融,难免不会情动。两人皆感到燥热,他的手从她的发上落下,凌乱了她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胴//体。 他轻声道:“热么?” 她点点头,却意识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层层叠叠的衣衫被拨动,掩盖住的是一片细腻白净的雪。 庄蘅立刻试图推开他,“不要。” 他心里的妒火难消,反而烧得愈烈。 他本来不会真的对庄蘅做出什么,因为他从未设想过,那会像玷污了一滩洁白的雪。但此刻妒火中烧,他只想用一些动作证明她的心是在他这儿的。 他复又吻了上去,手中动作不停。 掌心灼热,掌心下抚摸着的也是一片灼热。 被灼热所灼烧着的似乎正在融化开来,化成一滩水。 它却仍继续沿着曲线滑动,直到某处停下。 他试探着,却惹得她不由得轻//喘出声。 他看着她的眼底,彼此皆是情欲熏心,他笃定道:“你的身子倒是比你诚实。” 于是绡衣委地。 她红着脸,却还是试图推开他。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它放置自己的衣襟处,微微冷脸,命令道:“庄蘅,解开它。” 第72章 云雨(下)庄蘅却攥紧了…… 庄蘅却攥紧了手,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地摇头。 谢容与不明白她在委屈什么。 人在刑部,被莫名其妙抛弃的人应当是他吧。 而且她的身子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没想着要拒绝他。 其实庄蘅并没有在委屈什么。 她红着眼,只是恨自己没出息,身体的反应如此明显,她即便想要掩饰都掩饰不成。 她的理智是拒绝的,但身体又无比渴望地迎接了欲望。 人对于未知之事都会有恐惧之感,于是她本能地拒绝了他,不愿意再将事情继续推进。 所以她摇头了。 谢容与眯眼,再次命令道:“庄蘅,解开它。” 她却还是摇头,“我不要。” 他没再强迫她主动,也没再说一个字,只是冷着眉眼拉过她的手,引着它给自己宽衣解带。 她被他引着,倒也没有反抗,只是猛地闭上了眼。 她这样一闭眼,倒是显得有多么屈辱一般。屈辱地接受他,屈辱地给他宽衣解带。 于是他停了动作,掐住她的下颔,冷道:“睁眼。” 这次庄蘅是真的委屈了,红着眼,不加掩饰自己眼底的情绪,咬唇看着他。 红罗帐内的气息已经燥热到极点,一点点催着人放出内心的兽。 然后,罗帐轻晃,灯影幢幢。 她别扭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的劲瘦弧度上移开,只作没看见。 他的吻如同春日融雪。 蜿蜒的溪流漫过雪线,途经嶙峋的岩石,最终停驻在起伏的峰峦脚下,连呼吸都沾染上雪水浸润过苔石的清冽。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但她似乎还是无法轻易接受这样的亲//密,于是忍不住轻//喘出声。 那专心致志的画师,正在反复勾勒着画上那朵花最纤细曼妙的一笔,蘸满颜料,仔细临摹,慢慢涂抹。 直到画上的那朵花慢慢被描摹出形状。 庄蘅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于是一直呜咽着,指望他能借此停手。 然而此刻她唇齿间溢出的一切声息,只会再添一把火。 直到这焚身的□□,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把欲望的原烧成平地。 红/罗/帐被搅动,锦/衾/翻/浪,将理智打乱,唯余下最原始的欲/念。 正如一直以来,众生之至乐莫过于克敌凯旋,胜寇仇、延族嗣,振臂欢歌,嚣然于野。战捷之举,煌煌然大,昭昭而显。(审核大大,这里我讨论的是个观点啊) 第98章 那么此刻,以别样的方式侵略、占有、吞并一切对方的城池,最后凯旋而归,也是同样的乐趣,或者说,这是原始的欲/望,至乐。 这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容与看向她无措的眸,看见她的眼底映出自己的是自己浓到化不开的情欲。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情欲,一边却又克制不住要同她亲近。因为熊熊妒火烧毁了名为“理智”的荒原,他也在这里化为灰烬。于是他只能伸手将她的帕子拿了过来,随手盖在了她的眼眸上,让她陷入彻底的黑暗。 这样她就看不见自己是如何卑劣地向她讨要一切,如何攻略城池。 眼前是一片黑暗,庄蘅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别的感官反而愈发敏感起来。 那些若即若离的感觉,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也不知外头是不是真的落了大雨,混乱之中,一切都显得仓皇,似乎是幻觉也未可知。 眼前是一派雨中景象,万籁俱静的湖面之上,星星渔火钟声隐,历历客船塔影浓。 那一叶扁舟,被水面推动着荡漾,时而坠入湖底,时而推上浪尖。(求求审核大大了,这段真的只是写了个比喻……) 谢容与这个人做事一向最是细致,运筹帷幄、从容耐心、分毫必查,性子向来如此,譬如舂米,也是格外耐心。 那檀木杵于手中紧握,杵尖先探入臼中,蜻蜓点水般细致地破开一切,直至底部。尔后忽而下压,力道绵延,用力碾动时,春江潮涌,明月泛光,击起层层涟漪,一点点在臼底晕开。如此这般,徐疾有致却又格外有力地舂捣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审核大大,我写的是舂米,舂米……) 惊涛骇浪之中,小舟轻荡。 一阵酸/胀褪去,疼痛与欢愉交织。呜/咽变得喑哑,在暴雨声中隐去。 庄蘅红着眼眸喘息着,却不敢出声。 情浓之时,叫喊声似要冲破喉咙,但她还是咬住了自己的手背,防止旁人能听见这动静。 毕竟谢容止还在隔壁房中,毕竟这还是在白日。 她咬得有些用力,却忘记了手上的疼。 谢容与看见了,将她的手抽出,反而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嘴边,哄道:“咬着。” 她毫不客气地用贝齿含住了他的手指,然后便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毫不怜惜地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咬痕。 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什么情面,处心积虑地让彼此感受到最深切的痛楚,并没有丝毫怜惜之情。 双方也都红了眼,帕子下庄蘅的眼眸定定地睁着,明明透过帕子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看向虚无的黑暗,一刻不停地喘息着。 疾风骤雨停歇后,她的青丝也因此被汗水濡湿。 他却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世人总说人心不知餍足,求完一程盼一程。 战鼓初歇,沙场上胜负未分,那疾风骤雨却已便成了绵绵细雨,一丝丝缠上心尖。 谢容与捏住她的下颔,手指拂过她脸颊,目光炽热,“你若想跑,他便会没命。是陪在我身边还是看着他去死,泠泠,你自己选。” 他这是第一次唤她“泠泠”,往日里总是直呼其名。如今这世上这么唤她的人 并不多,他却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说些威胁的言语,偏偏又用这样的亲昵的称呼,让她咬着他手指的贝齿都松了松,愣了半晌,喘息着道:“我不离开,你难不成就不杀了他吗?” 她的后半句的每字每句都是破碎的,是在喘息的间隙中飘出来的。 他轻笑一声,听出她语气里的恨意,愈发用力地动作起来,逼得她住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缓缓停下,揭下蒙住她眼眸的那方帕子,顺便用帕子替她擦拭去额角轻薄的汗水。 她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谢容与看向自己的手,那双写字杀人都行云流水的手如今被小姑娘的贝齿啮咬得布满了红痕,他挑眉,叹道:“你还真是……” 还真是喜欢趁乱报复他。 不过倒是也足以可见,方才那场情事的激烈。 他却拿起凌乱的衣衫,一件件替她穿上,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着道:“为什么要和他离开?” 庄蘅全无半点力气,如果可以,她绝不会让他给自己穿衣裳,但如今也只能任人摆弄,“我说了,我没想要走,只是想让他离开。” “为何要放他离开?你不是不知道我恨他。” “我不能让他死。” “为何?” “那我还想问问谢侍郎,为何这般恨他?你不是也没有告诉过我吗?” 谢容与有些讽刺地笑了声。 说来倒是有意思,旁人做完这等事后总得要温存一二,但他们二人并不。 两个人都只是急着追问和质问。 庄蘅只是看着柔婉,虽然笨笨的,但倔强万分,这会子绝口不提为何要放谢容止离开,反而逼着他说出为何恨他。 她猜就算自己说了谢容止同自己阿娘的事情,他也不会放过谢容止。所以她索性不说,只先让他离开。 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系带,保持缄默。 她道:“你当真无耻。” 她指的是他折腾了她这么一遭却什么都不说。 谢容与蜻蜓点水般的挑了挑她的下颔,“是,早知我便不该去把你带回来,让你跟着他去江南,看看他是如何对你的。” 他的指尖从她的下颔滑过,她却已经张口咬住了那根方才被她反复啮咬的手指,却比方才咬得更加用力。 他唇边的笑意不变,“想让我疼?这一招对我没用。” 庄蘅有些泄气地松开口,看到他白皙手指上的红痕,一时也有些后悔,别过目光,道:“其实我早就很想知道了,谢侍郎你幼时在谢府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一直瞒着我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告诉了我,我自然会告诉你为何要放他走。”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你根本不明白,知道太多又能如何呢?只会让你卷入得更深。你性子单纯是个好事,我应当为了你的性子而不让你知道这些事。” “所以,先告诉我,为何要带他走?他现在就在隔壁,身上流着血,再过一会,他就会死。我们大可僵持,但他等不了。” 他心里的妒火仍然难消。 庄蘅只能道:“他先前救过我阿娘,我三哥告诉我的。是他给她从谢府带药,否则她根本撑不下去。三哥让我报答这份恩情,放他走,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放过他。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而放过他,所以索性不说。” 他点头,“你说得对。” “爱恨情仇,不止你有,我也有。你仁至义尽,做了你该做的,你阿娘在天之灵大可宽慰,只不过最后被我又逮了回来罢了。而我也要做我该做的。” 谢容与说罢,便一件件替自己重新穿上衣裳。 “你要做什么?” “我方才说了,做我该做的。” 庄蘅却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试图挽留他。 他却眯眼笑了,俯身对着仍是满身情欲的她道:“怎么?四小姐还想再来一次么?” 第73章 回忆(上)那是承平五年的冬 谢容与说罢便松开了她的手,庄蘅却已经勉强起身,他离开,她也跟着他离开。 虽然她身上倦得不行,但她绝对不可能让他直接去杀人,所以再如何也要跟着过去。 庄蘅暂时还无法理解他,因为她根本不了解过去发生的一切,而他坚持守口如瓶。 她脑子里其实已经滚过许多猜测。原书也难免不能落俗,真正的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一定是因为他幼时便见到过黑暗,以至于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她总觉得这没有这么简单。 她进了隔壁房中,谢容止仍被束缚在地,胸口上的伤却已经被人简易包扎起来了,只是脸色仍旧白如纸,连唇都在颤抖着,眼眸中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她这才发现谢容与压根没准备让他这么轻易便死去,所以吩咐了人替他包扎,但他方才还哄骗自己。 她气得咬牙,瞪了谢容与几眼,他却已经走近,俯身,手指搭在谢容止方才才包扎好的伤口上,若无其事地摁了摁,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却笑了,掐住他的下颔,白玉般的指节勒出红痕,“疼么?其实这些痛楚比起你们曾经带给我的,太不值得一提了。一刀了结了你太不划算了,我得先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痛。弟弟,还喜欢吗?” 谢容止狠狠瞪着他道:“你把她怎么了?你们方才做什么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眯眼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逞什么英雄?庄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所以,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毕竟你除了有她夫君的身份,一无是处。” 他看了一眼庄蘅,又低声道:“你若是敢杀了我,谢家不会放过你的。” 第99章 谢容与点头,笑意不减,“那我们且看看。今日陛下已经下旨去查办李家了,众人皆应接不暇,否则你猜猜他们为何不来这儿就救你?” 他随即说不出话。 谢容与松开手,直直地看向他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再给你说几句话的机会。” 庄蘅忍不住,上前几步道:“谢侍郎,你真的就不能暂且放过他吗?” 他淡淡道:“你只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但我也说过,你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本就与你无关。对了,方才你不累么?不如回去好好歇歇,否则等会身上酸痛,又要怨我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谢容止瞪大了眼,眼中恨意更深。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他后头的话。她并不会用什么高超的技巧去劝他,他又一直守口如瓶,她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黔驴技穷。 她只能再看谢容止一眼,心想既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离开,省得自己看见了什么心里难受。 她刚转身向外头走去,却听到身后谢容与对着谢容止道:“没有话说?那便我来说。” 她本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会子听到这话,还是悄悄躲在墙后,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来报复你们,所以才敢这般放肆?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后悔么?” 谢容止哑着嗓子笑了声,“后悔?你本来就不该在谢府。” 他如墨玉般的眼眸里凝了层霜,“不知悔改。” “呵,我知悔改又能如何?你能放过我吗?这是你的命,你怨我又能如何?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不如快些动手。” 谢容与却顿了顿,转身对着躲在墙后的庄蘅道:“你不是想知道么?出来,我现在告诉你。” 承平五年的冬,腊月廿三。 这日同往年一样,下了纷纷扬扬的雪,琼玉生华,落尽梅庭,银粟纷纷,天地俱白。前人说这雪如撒盐,倒也生动。果然书中文字,皆要用凡胎肉眼在这世间亲自看一遭,才能解其中味。 但他却并没有“烹雪试新茶”的意趣,只有“袁门闭雪无人问,独守寒窗读《汉书》”的孤寂,即便这日是他的生辰。 他如往日一般晨起,在下人按响铜钲之前。天气严寒,他虽同自己的弟弟都是夫人的孩子,但到底不同,他并不会被夫人带在身边细心抚育。房中碳火不足,他冷得立刻穿上衣裳,这便往书斋去。 他去得早,谁知书斋里却已经有人了。 是自己的父亲,他正握着弟弟的手腕,带着他写字。他唇边挂着笑,温和如春风,怀中的孩子也是一副因被宠爱眷顾而感到幸福的脸,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他僵了僵,正准备退出去,却看到父亲抬眸,眼神变得冰冷,“过来。” 他只能走了过去,垂着头,漂亮的眼眸里是一片死寂,正如书斋外的那片雪。 父亲冷道:“跪下。” 他只能跪下。 衣裳穿得单薄,跪下去的那刻,他便能想象到后头膝盖会经受怎样的痛楚,但他并不敢说什么。 “你昨日欺辱你弟弟了?” “我没有。” 父亲却是一脸厌恶,“伸手。” 他伸出手,却不小心看到了弟弟眼里闪过的狡黠的光。 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他手上,渐渐延伸至手腕。半只手臂变得红肿,他却咬唇,不敢发出声。 墙上挂着的像里,孔夫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才停下, 他听见戒尺砸落在桌上从而发出沉闷的声响,尔后是父亲喘着气道:“你若再敢动什么不好的心思,莫要怪我对你狠心。”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转身离去,带着凌厉的风。 他默默垂头,轻轻抚了抚手心,却听到弟弟道:“愣着做什么?先生就要来了。” 是趾高气昂的气势,是因为被偏爱得逞后而无处展示的得意。他咬牙,红着眼看向只比自己小一个月的弟弟,“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他却只是轻哼一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夫子随即便来了书斋,一切如常。 案头早备妥用汤婆子焐热的温砚,书童研磨着墨锭。 晨课先诵《论语》一章,需用“吟诵调”。 读时弟弟错漏一字,夫子便以戒尺轻叩书案,令其跪读三遍。 他恨恨地咬唇,却只能照做。 弟弟不如他,显而易见,所以他对自己的恨意也显而易见。 譬如读书,譬如弹琴,他都不如自己。 父亲喜欢弹琴,所以想让他们也学。被寄予厚望的人是弟弟,但弟弟却弹得不好,反倒是他颇得旁人称赞。他本以为父亲会夸赞他,像是他夸赞弟弟一般,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厌恶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云淡风轻地命人收了他的琴,对他道:“你往后不必学了。” 他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唯一做过的事情便是战战兢兢地活着。他猜想,兴许自己刚出生时便受了用于罪犯的墨刑,额上顶了一个自己看不见的“罪”字,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对他。 面前的弟弟跪念完毕,起身回了座位。 书斋外是寒梅,夫子说起应景的诗句,以竹箸轻点“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这句,命两位孩子解之。 弟弟没有说话,却只是看着窗外的梅花发愣。不知是没有想到,还是不屑于作答。 他只能道:“放翁以梅喻志,雪愈猛而香愈冽,恰如君子处困厄而守节。” 先生抚须而笑,赞了他几句。后头的课中,他又批评了几句弟弟。 结课后,他抱着书冒着雪去了藏书阁。 谢家的藏书阁全京城都有名,藏书万千,浩如烟海,他无事时便喜欢去里头或看书或练字。 弟弟一向不愿去,谁知今日却不怀好意地跟在他后头,一起进了藏书阁内。 他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纸张铺开,开始练字。 他的字写得好,夫子一直赞这字有风骨。 弟弟在藏书阁内走了几圈,终于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我聪慧?先生夸你时,我瞧你那般得意。我且告诉你,这谢家,没有人喜欢你,你再聪慧又有何用?不过是犬马之养。” 他的手顿了顿,却仍旧没有说话。 弟弟有些恼了,推了他一把,刚写好的字被大滴的墨水洇湿,也算是毁了。 他也忍不住,下意识地也推了他一把。弟弟却直直地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震得他心里发颤。 他愣了愣,准备去扶起弟弟。他眸中却像是喷着火,大声道:“你且等着。” 其实并不用等很久。 先是夫人找到了他。 他同自己的母亲却并不是格外熟稔。她不喜他,他也不喜她,所以他们从未有过温情时刻。 她让他跪下,捏着他的下颔,长长的指甲钻进他的肉里。尔后玉掌忽至,耳畔惊雷乍起,他伏在地面。 再然后是父亲。 他手里握的是条笞鞭。 其实他身上有过很多伤,有匕首刺入的,有鞭子和戒尺留下的,但都是拜他们所赐。 人其实如果一直忍受痛苦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会渐渐的忽略自己这副躯体。浅而短的疼痛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重而久的疼痛也只能让他蹙眉。这样的本事并没有随着他长大而消失,反而愈发娴熟。 今日是他的生辰。 被惩戒完后他几乎不能移动。 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等了很久,这才起身,慢慢地挪回了自己房中。 房中也是一片冰凉,甚至没有烛火亮着。 今日是他的生辰,但他只得到了疼痛。 他很多次都想从谢府逃出去,他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归宿。他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想要让他们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除了会读书,其他什么也不会。他还小,距离及冠还有很多个年头,太遥远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去想。 但不久后的某日,一切就都变了。 他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 他从此下定决心,要倾尽所有地报答他。 然后他就逐渐成长成今日的自己。 第74章 回忆(下)他不是我兄长 当今太子格外年幼,同他是一般年纪。 他对谢府以外的事情并不了解,因为同他无关。 但他这几日却偶尔听见夫子说起陛下要为年幼的东宫选伴读。谢家的孩子自然很有可能被选中,毕竟谢家煊赫,府中子女读书之事从不敢耽搁分毫。 弟弟洋洋得意道:“我马上就要成为东宫的伴读了。” 他说得对,因为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那日天子下令,说让父亲带上府中孩子入宫一趟。 父亲本来只愿带弟弟入宫的,但夫子曾在天子面前说起谢府的两个孩子都十分聪慧,天子便特意叮嘱父亲将两个孩子都带进宫中。 第100章 他便也一同进宫去了。 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东宫伴读。 弟弟恶狠狠道:“你根本不可能会有机会。” 宫中规矩多,他只敢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连头都不敢抬。 但进殿中时,父亲只带着弟弟进去了,他让他在殿外候着。 他早就料到了,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分地站在原地。 二月里,这几日雪化,格外寒冷。 他抖了抖,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他生得秀气,衣裳穿得华贵,但后头却并没有跟着下人。他好奇地看着他,虽然说话童气未脱,但却摆足了架子,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冷吗?” 他摇了摇头。 “你从哪儿来?” 这孩子说话有些高傲防备,但却同弟弟不同。他能感受到他的高傲是善意的,于是便如实回答道:“父亲带我来的。” “那你为何不进去?” “他让我在这儿等。” “兴许还要候很久,你也要等着吗?” “当然。” “你爹爹是不是不喜欢你?” 他语塞,刚想摇头,却只能点了点头。 那孩子却笑道:“我爹爹也不喜欢我。” 他觉得有些新奇,好奇他是如何能笑出来的。 这高傲的孩子却好似因为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共同点而放下了所有戒备,笑得开心,指着旁边的梅树道:“随我去那儿吧。” 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随着他去了,两个人渐渐敞开心扉,聊得投机。 这时父亲却从殿内出来了,远远对他怒道:“回来!” 他不敢耽搁,只能匆匆看了那孩子一眼,转身回到父亲身边。 回去后他自然受了斥责。 但是第二日,他看见弟弟阴沉着脸,父亲的脸色也不遑多让,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让从明日起去东宫陪同太子读书。 他便这样莫名其妙地进了东宫。 进东宫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天那 个高傲的孩子。 他这才知道,他便是当今太子萧景珩。 后来他知道,是那个孩子特意向不喜欢他的父亲求来的。 于是他们便这样朝夕相处。 他渐渐知道了,天子并不喜欢当今太子,他更喜欢四皇子,但嫡子只有他一人,所以也只能是他为太子。 两个人便有了这样隐秘的相同之处。 太子待他很好,好到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在谢家受的所有痛苦。 长大一些后,太子告诉他,他要学会反抗,学会报仇。而太子也成了年轻的天子。 他便听了他的话,好好读书,最后高中,进入仕途,顺顺当当地升迁,年纪轻轻便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亲信无数。因为他有手段,狠心,不顾人情,在天子的庇护下为所欲为。即便唾骂他的人无数,却也有无数人畏惧地匍匐。 他读了许多书,书里的仁义礼智信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所有的伦理纲常他都可以不顾,因为他要复仇。 但他唯独学会了“忠”。 为了他,为了自己,他选择走上一条不归路。 对于庄蘅而言,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大多数反派走的都是这样的路,也有人比他更加惨痛。 但让这个故事又有些不俗套的地方,比如说,他对他的忠。 于是她忽然明白了,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情”的人,只是这情只会用于他认为值得的人身上。 当今天子算一个。如果她没有自视甚高的话,那么她也算一个。 因为他对她的情感也可以称为“忠”。 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她,或者说,从最开始,他永远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虽然它可能显得偏执而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他以为的“忠”。 庄蘅缄默着。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她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她无法再阻止他去杀谢容止。 于是她只是垂眸。 谢容止却对着谢容与大声道:“杀了我,现在便动手!你以为杀了我你便能有什么好结局了吗?你做梦。” 他神情疯癫,谢容与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菩萨低眉,看到他忍不住收敛几分,“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容与罕见地露出几分倦态。 他长久地看着他,最后道:“我不杀你。” “杀了你是便宜你了,我现在才明白。因为如同你这样的人,譬如谢家,永远不知悔改。我会留下你,让你亲眼看见你的结局,到时你只会请求我杀了你,弟弟。” 谢容止大笑着,尖锐的笑声在房中回荡。 谢容与走了出去,没再看他一眼。 留下有些发愣的庄蘅。 她有些混沌又有些敏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血浓于水,谢家上下为何要这般对待他吗?就是因为他比谢容止要聪慧许多? 她总觉得他仍旧是话里有话。 于是她走到谢容止面前,问他道:“你为何要那么做?” 他冷笑道:“没有原由。” “他是你的兄长。” “他不是我兄长。”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是我兄长。” 第75章 温存(上)你不……继续了吗?…… 庄蘅愣了半晌,还是不可置信地迟疑道:“你胡说的吧?” 谢容止却嗤笑道:“我胡说?”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却冷道:“你去问问他不就好了?不过,他怎么连这些都不愿告诉你?他不是喜欢你吗?” 庄蘅就算再迟钝都能听出他话里挑拨离间的意味,于是只是道:“三公子不如自求多福,现在是什么局势你自己还看不清吗?” “什么局势?胜负未定,你们又自傲什么?我告诉你,若到最后,李家必定要出兵,陛下能调动的兵力都随着王将军去了边疆,如今京中兵力空虚,若是李家出兵,该自求多福的人还说不准是谁呢。” 庄蘅只当他是威胁自己,并不在意,刚想离开,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蹙眉,“你还要说什么?” 谢容止却讥笑道:“你身上的守宫砂都没了,疑心如他,还能不怀疑吗?” 庄蘅一直觉得谢容止有两副面孔,说喜欢自己的时候便能扮成痴情人,现在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便又能做出这样尖酸刻薄的模样来挑拨。 她现在又知道幼时他是怎么对待谢容与的,于是心下愈发厌烦他,即便他对自己阿娘有恩。只是她性子一向软,再恼怒也做不出什么,于是只是忿忿地瞪他一眼道:“你住嘴。” 谁知他却变本加厉道:“怎么?不许我说吗?还是我真的说中了?我告诉你,他就算表面不说,心里也是厌你的,否则他为何要给你点守宫砂……” 庄蘅实在忍不住,伸手便打了他一巴掌,然后微微俯身,揪着他的衣襟看着他道:“住口。” 谢容止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强硬,愣了半晌,刚想说什么,她却已经松开他的衣襟,转身出去了。 她脑中有些凌乱,短期内忽然接受了大量信息,实在是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这么一看,谢容与这个人便几乎是十分清晰了。 他为何要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他为何成了如今的性子,他为何要不择手段向上爬,为何要沾满鲜血。 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其实庄蘅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去怜悯谢容与,因为他并不需要。每个人做出的抉择决定日后的命运,而这命运,只有自己能够承担。 以他的性子,午夜梦回,他也必定不会后悔。 “人事改,空追悔,枕上夜长只如岁”这样的情绪必不是他会拥有的,他大概只会感慨“薄命不如人”。 现在唯一的疑云也就是,谢容止说的到底是否是真的。 但她现在并不急着去追问,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的身份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他所毕生追随的信仰,有他所谓的“忠”。于是他一直在垒他的浮屠,恪守一隅,看钟鼓长鸣。 到现在,谢容与这个人才变得真正鲜活起来,而不是原书中只用了廖廖数笔刻画出来的一个单薄的反派。 她想明白了这些以后,才会觉得这个身份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庄蘅是个很容易后知后觉的人,譬如在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白日里同谢容与做了什么。 但幸好,今日他从谢容止那儿离开后便没回来,直到点灯之时才风尘仆仆地进了宅子。 她往日都是躲着他的,今日更应当躲着他,但偏偏谢容与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本来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其实就算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明明是他逼着自己做的。 于是她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了门,问他道:“谢侍郎是有何事吗?” 第101章 谢容与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件藕荷色缠枝菊纹直裰穿在他身上,映着那张清冽的脸,倒显得他像是水墨里逸出来的竹影,“今日李家有几人已经被暂时扣押起来了,不是我自傲,只是如今形式确实不大明朗。他到底是你三哥,你也该去劝劝他,趁早收手,这样我还能留他一命。” 她点头,“我知道了。” 他盯着她,庄蘅垂眸,却看见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的红印,忽然觉得自己牙口确实很不错,于是颇有些尴尬地红了耳尖。 谢容与瞧她神情诡异,想起早上的事,只当她是在怜悯自己幼时之事,便蹙眉道:“你不必怜悯我……” “谢侍郎你想多了,我没有怜悯你。” 谢容与这个人也格外奇怪。 他不愿让她怜悯自己,但若是她直接说“我没有怜悯你”,他又会觉得她站在了谢容止那边。这样阴暗而曲折的心思,迟钝如庄蘅是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可能等他咬碎了银牙,她也还是无知无觉。 于是他只能话里有话道:“我瞧你不仅是不怜悯,似乎也不大关心。” 庄蘅不理解他的 心思,于是便用一种“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的神情看着他,随即蹙眉,便准备离开。 他却道:“站住。”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他抱了起来,一路往床榻上去。 庄蘅心里警铃大作,一上床榻便紧紧用被褥裹住了自己。 谁知他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也平躺了下来,青丝漫溢在锦衾间,微微阖眼,“四小姐,你是不是想多了?” 她有些尴尬了,红了脸,只能躺下,嘴里道:“莫名其妙。” 他却仍散漫道:“站着同你说话着实有些疲乏,而且你在床榻之上也比其他时候要乖巧一些,譬如,让你咬着我的手,你便真咬得用心。” 他说罢便没有再开口,彻底阖上了眼。 庄蘅躺了会儿,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便转过身去,看向他的侧脸,试探性地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谁知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也转过身来,同她四目相对,“做什么?” 两个人凑近了些,庄蘅能从他身上的仙萸香里嗅到一丝丝的血腥味,于是她立刻警觉道:“你……杀人了?” 他随意道:“嗯。怎么,害怕了?” 她没回答,只是道:“你杀谁了?” “李家人。今日陛下吩咐行杖刑,我去看着。陛下没说要即刻杖杀,于是打了五十下那人还有气。不过既然吩咐我去了,便不可能让他活着。只是这杖刑中,死与不死,本就是模糊且隐晦,全要看动刑的人是如何的。最后我只能自己动手让他去了,只是身上难免沾了他的血腥味,即便有仙萸香挡着,也到底能被嗅出来。我本以为除了我,没人能嗅到,谁知你到底敏锐。” 她神色如常,只是慢吞吞道:“哦。” 两个人随即静了静。 其实谢容与也在试探,试探她到底是何反应。 结果显而易见,她已经全然接受了最真实的他,丑陋的、要亲手送人上路的形象,他因此也能松口气。 尔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他们说,李家最后可能会出兵,是真的吗?” 谢容与盯着她道:“是,到时即便陛下要调兵,也极有可能来不及。” “那我们会有危险吗?”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她说的是“我们”。 也就是说,她下意识地把他和她划为同一边。 于是他十分满意,也就把方才“怜悯”之事抛之脑后。只是表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地盯着她瞧,“你不会有,但我兴许会有。” “会怎么样呢?” “兴许会没命。” 庄蘅下意识地揪住了被褥,小声道:“你要不还是不死吧。” 谢容与扬唇笑了,“这是命数,不是我能左右的。庄蘅,这么久了,我似乎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天下也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如此宽容,很巧的是,你就在其中。所以我若是死了,也并没有对不住谁,你明白么?” 庄蘅也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她往前凑了凑,“谢侍郎,你还是不要乱说了。” 他唇角笑意不减,说起这件事倒是无畏,“我乱说什么了?” 她听了这话,立刻坐了起来。谢容与本以为她要转身不理他了,谁知她坐起来后,仍旧垂眸直直地盯着他,尔后她俯身,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谢容与彻底僵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来吻自己,自主且自愿。 上一次是因为谢容止,所以并不算数,而这一次是真的。 这么久了,她也还是不会亲吻,任凭他教她多少次,也还是像根木头。她只会努力地垂头,将唇完全贴上他的唇,手搭在他的胸口。 刚亲上去没有多久,她便因为嗅着他身上的仙萸香而晕头转向,很没出息地红了脸。舌尖想顺着他的唇缝进去,以探索幽深秘密之所,但怎么也没能成功,最终也只是小口小口地咬啮着他的唇。这动作生涩万分,却莫名激起了他的欲念。 她有些急了,额上都冒汗,手也按得重了些。 待谢容与反应过来,便不禁想感慨,小姑娘既然没本事又要逞什么能呢,还不是得他来亲自引着她进去。 于是他退了退,看向她湿漉漉的眼眸,“你这样不累么?” 庄蘅本来的想的是,如果这样亲,兴许能弥补自己不会亲的事实,但现在看,完全是无用之举。 她便重新躺了下来,顺顺当当地倚在他怀里。 谢容与并不急着继续,只是道:“你怎么了?” 庄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兴许是听见他说他可能会死,于是她便有些受不了了。 他对自己有那么重要吗?就是个反派而已,没有他,自己照旧能活着。在最开始,庄蘅不会相信自己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类似于“眷恋”的情绪。 而这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去。 这是事实。 但她就是心里难受了,说不出的难受。 明明这件事还没发生。 “我难受。” 他挑眉,低声道:“所以你来亲我?” “嗯。” 谢容与明白了,所以亲他能让她感到熨帖。 于是他道:“张嘴。” 庄蘅立刻照做,很乖顺地跟着他的动作。 下唇被他咬住,尔后便是贝齿被他用舌尖辗转撬开,最后是他的舌尖扫过她的舌尖。 她身上很不争气地发软,这次的吻足够缠绵,以至于她也忍不住情动。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气氛已然暧昧万分,两人却只是对视,于是庄蘅觉得颇有些尴尬。 看谢容与的意思,他似乎并没有想着往下深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仍顾及着什么。 可是这时候戛然而止,对他而言,恐怕有些难耐。 庄蘅想了想,看他有意地和她隔开距离,却偏偏故意靠了过去,在他耳畔轻轻吹气道:“谢侍郎,你不继续了吗?” 第76章 温存(中)把她磋磨狠了 谢容与几不可闻地僵了僵,只感觉小姑娘轻轻柔柔地在耳旁吹气,吐气如兰,让他被吹过的耳尖都红了。 他心里微动,却还是格外不解风情地一把捏住了她的脸,让她住了嘴。 她今日格外的不正经。 和他亲近倒是格外正经。 他冷着眉眼,将被褥一把盖在了她的身上,彻底阻断了两人的亲密。 “安分些。” 他没准备再做什么,白日里只是个例外。现在冷静下来后,绝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但有时候人所做的同自己本来的想法本就是背道而驰,他怕自己把控不住,所以只能离她远些。 他习惯性地忽视自己这副躯体,但饶是如此,那灭顶的快感也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庄蘅却仍旧用一双乌黑清纯的眼眸盯着他看,因为方才和他接过吻,所以如今整个人都显得湿漉漉的,像是待人采撷的蜜桃。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可人。 花样妖娆柳样柔,眼波流不断、满眶秋,说的大概就是眼前此景。 谢容与提了口气,“你要做什么?” 她慢吞吞地回答道:“我不做什么。” 但她还是盯着他瞧。 谢容与一向聪敏,略微揣测了她的意思,只当是她无端的委屈在作祟,只能缓缓叹了口气,仍旧冷着脸斥道:“别动。”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风过帘栊,层层叠叠的衣衫旋即微微起伏着,像是池中的浪。 尔后,纱帐低垂,烛火明灭。 梦境中。 眼前赫然是一汪池水。 刀尖轻点过水面,春波因此泛起细密的褶皱。层层的涟漪向四周舒展时,水面也随之裂开了一道暗纹,是薄冰初融的罅隙。锋利的刀刃顺势陷进去,在摇曳的水草间,轻轻触到了新生的嫩芽。(审核大大,只是写个景,和前后的所有情节都无关) 第102章 梦醒。 庄蘅一时未反应过来,毕竟他动作极快,她来不及说“不”。 等到意识过来时她便开始无意识地呜/咽出声。 她刚想乱动,却已经被 他摁住了不安分的身子。 她红着脸,别样的愉悦感袭击而来,从脊背往上升腾。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做什么……” 他听着她的喘息,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庄蘅揪住了他的衣襟,闭上眼。 半晌,谢容与终于停了下来,本以为她能安分地不纠缠他,谁知她仍旧攥着他的衣衫,神色还是如先前一般委屈。 她整个人都是水盈盈的,似乎还透着清甜,就这么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也无端燥热起来,随即蹙眉,“怎么?还不够?” 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浅尝辄止根本安慰不了此刻心情如此复杂的庄蘅,反而只会让她在欲求不满中更加难耐。 他方才伺候她一遭,却显然并没有让她满意。 庄蘅什么都没说,只是顺势缩进他怀里,腻在他雪白如玉的脖颈处,无意识地蹭了蹭。 谢容与喘息了一声,“庄蘅,离我远些。” 她并没有动弹,只是小声道:“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了,谢容止说你因为守宫砂嫌弃我了。” 他阖眼,只恨自己白日里没有了结了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退了退,“你不必听他胡吣。” “所以,谢侍郎,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他直接道:“庄蘅,你不必因为我告诉你我可能会死,所以你现在来这般怜悯我。” “我不是也说过,我没有怜悯你。” “那是到底是为何?你先前不是对我避之不及么?” 谁知庄蘅却对着他道:“谢侍郎,你既然侍奉我,那能不能不要这样敷衍?” 伺候的意识明显不够嘛,浅尝辄止是什么意思。 谢容与被她气笑了,这才明白小姑娘压根没有“怜悯”或者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并且格外嫌弃他这样敷衍。 最开始庄蘅是因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快感以此安慰自己,破有种“病急乱投医”的意味。现下却只是因为单纯觉得不够。 但面前这人明显不受任何诱惑。 他不愿意的时候,如何引诱都不能动摇他。 庄蘅其实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不会引诱旁人,只能道:“算了。” 尔后她转身,准备放弃。 谢容与在她身后盯了她半晌,最终对她命令道:“自己将簪子取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便熄了灯。 在黑暗中,他颇有耐心地等她一点点取下所有的珠钗,尔后替她褪去多余的衣衫。 他在她耳畔冷道:“这是你自己想要的,待会莫要后悔。” 她莫名颤抖了一下,心里却想,她能后悔什么呢。 丝绸的衣衫滑而凉,像一条游鱼般滑过肌肤。 照例先是亲吻。 她的脖颈上还留着他的吻痕。 这次谢容与温和了许多,一路游移着,却只是轻轻用齿尖抵住了那粒朱砂。 这次他的衣裳仍穿得齐整,于是越发显得旖旎。 双方都对彼此的身体了解了许多,每个动作都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诉求是什么。 譬如谢容与在如何让她变得敏感的方面愈发得心应手,不多时便彻底让她变得又软又烫。 而她,也会主动迎合,让一切发生得更加顺利。 那一刻,彼此都在黑暗中喘息着,情欲灼身,塌上红浪翻飞,交叠的身影幢幢。 这次顺利得不可思议,顺利得适应了彼此,以至于剩下的只有极致的快意。 庄蘅忍不住红了眼,口中溢出呜咽,却被他堵了回去,以至于上下皆是一派激烈争斗。 她伸手抱紧了他,将脸抵住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她也因此明白了什么叫“后悔”。 她这个人娇气,一点疼痛都受不了。这会谢容与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狠狠地磋/磨她。 她身上都颤/抖着,软绵绵的全无力气。 只是快/感叫嚣着,又让她忍住不去叫停。 /:. 等到最后,她终于想让他停下,只是他并不肯。她不得不委屈地任他反复索/求,红着眼落了泪,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谢容与在黑暗中喘/息着。 床榻上一片狼藉,衣衫凌乱而泥/泞。 他将她的衣裳取了过来,一件件替她穿上,却无意间摸到了她眼角的泪,只能道:“你不是不后悔么?” 第77章 温存(下)从今日起,我们同寝 庄蘅没理会他,任由他替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懒懒地缩进锦衾里,打了个哈欠,“谢侍郎,你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颇有种用完就扔的感觉,明显是在赶着他让他快些离开。 谢容与眯眼,压着小姑娘的身子道:“半夜赶人,庄蘅,你还能讲点理么?” 她闭着眼,并没有睁眼,“我有些累了,你在我会睡不好。” 他冷笑了声,手停在她的腹上,威胁道:“你安分些,否则我能让你今夜都睡不好。” 庄蘅立刻乖了。论折腾这方面,她绝对要甘拜下风。 于是她看似十分慷慨地将半个被褥挪给他,拍了拍,对他道:“好了,进来吧。” 其实她的动作和言语仍然能明显地看出嫌弃和勉强,谢容与心里憋了口气,明知道自己不该进去,应该直接甩袖离开,否则只会显得自己卑微。 但他最后还是冷着脸进了那床被褥里。 庄蘅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冷着脸钻别人被褥,冷着脸和自己同床共枕,好像是自己逼迫他的一般。 谁想让他进来了。 他身上一贯凉,即便是方才做了那种事,不过片刻那燥热便也立刻褪去了。但庄蘅身上却仍旧暖的像个汤婆子。 他现在便像是幼时在冬日受冻时渴求汤婆子般渴求她,但他并不会直接说出口。 初秋不算更深露重,但到了夜里却也是寒浸浸的凉。谢容与忍不住将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准备将她往自己怀里揽。 谁知道她立刻抗拒道:“别碰我,我要睡了。” 他却已经将手撤了回来,冷道:“莫要自作多情了,没人要碰你。” 她刚准备开口,他又道:“离我远些,身上这么烫。” 庄蘅哼了声,翻身,往那边挪了挪,使得两人中间空了一大块。 谢容与顿时觉得暖意正从自己身边流走。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阖上了眼。 其实庄蘅不让他和自己同床共枕也是有原由的。 一来,两个人明显不适合做完那种事后还再来个温存,只会让彼此都尴尬。 二来,她睡时颇不老实。 这样的不老实,她其实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但谢容与并不知晓。 他一向睡得少而浅,这会躺在她身旁,毫无睡意,只是在黑暗中听着她的呼吸。 然而刚熟睡没多久,她便开始了她的“不老实”。 她的乌发如墨,铺在白玉枕上,因为她的折腾,被褥已经滑到了腰际。 两人共盖一床被褥,她那边有动静,谢容与这边自然能感受到。 他起身,看了眼庄蘅,这才发现她藕荷色的寝衣也乱了,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了半边如白玉般的肩头。欺霜赛雪,即便是在黑夜中倒也能看得清楚。 他将她的寝衣理好,又将被褥重新盖上。谁知她似乎是感知到有人在碰自己,玉臂一扬,落在他胸口。 他握住她的手腕,下意识地摩挲着,口中警告道:“安分些。” 尔后他将她的手臂放下,也塞进被褥里,自己则重新躺下。 但不过片刻,那被褥便又重新滑到了她的腰际。 谢容与端详她片刻,最终伸手,直接将她连同她凌乱的衣衫一起,狠狠搂进了怀里。 这下一切都安静了。 被褥妥帖地盖好,周身温暖而熨帖。 庄蘅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选择安分入睡。 他缓缓吐了口气,将手放置在她的腰后,阖上了眼。 辰时,东方既白。 谢容与醒得比庄蘅早。小姑娘一睡就不知餍足,恨不得醒来直接用午膳。 但他格外有耐性,就这么盯着她的脸瞧,静静地等着她转醒。 于是她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谢容与的脸。 她还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道:“你为什么抱着我?” 他不动声色地倒打一耙,“你问我?昨夜你是怎么睡的?” 但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贪求她身上的暖。 她想了想,立刻不再追究了,只是道:“今日你不要上早朝吗?” 早朝在卯时,如今早过了时候。 第103章 “陛下今日身子抱恙,百官皆不必上朝” “哦,那正好。” “好什么?” “你不急,我正好有些话想要问你。” “什么话?” “谢容止说你不是他兄长,这是气话吗?” 他沉默片刻道:“不是。” 庄蘅也愣了愣,“所以……” 所以你们到底谁不是谢家人。 “我不是。” 在床榻之上聊起这样严肃的话题似乎不妥,但庄蘅并不觉得,仍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眸。 “那你是……” 他神色未变,“你知道忆柳的身份吧。” “我知道。” “那你应当知道先帝是如何夺权的。” “起兵谋反。” “当时封王的有几位,先帝未夺权时是昭王,还有一位同他一直不对付,但却是当时仍即位的皇帝的亲兄弟,封号为宁。” “先帝谋反成功,上位夺权,但那位宁王却一心要为死去的兄长复仇,不料被幽禁于宗正寺中数年,先帝患重病时下令处死了他。” “他年纪不大,进宗正寺时膝下仍无子。他的妻要随他一起,先帝便下旨也让她进了宗正寺,他死后,她也服毒自尽。但无人知晓,她进宗正寺前便有了身孕,待悄悄产下那个孩子后才请愿去的。当时京中仍有对已经去的皇帝忠心耿耿的名门望族,有一家同他有一样的心思,彼此交好,再信任不过,更何况他们家一向煊赫。宁王妃思来想去,便只能秘密去了那家府上,恳求将这孩子托付给他。” “他们接受了。于是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对外都以为是正妻的孩子。他逐渐长大,原先这家人待他友善,只是渐渐见他比自己的孩子还要聪慧,又担心这孩子的身份迟早会被先帝知晓,引来祸患,于是也对他不再友善,甚至起了折辱之心。 “那个孩子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的父亲并没有起那样的心思,或者说,他的母亲没有抛下他去陪着他的父亲,他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至少他不会孤身一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帝患病而亡,他并不喜欢的那个年轻的太子登基了,因为年轻,所以他的叔父端王一直辅佐他。那家人的心思愈发叵测,他们想要联合端王谋反,于是逼迫他帮他们做事。于是所有的腌臜事他都一一去做了,因为他们以他的身份要挟。而帝王不会留下一个有着谋反之心父亲的人。” 他说罢便沉默了许久。 庄蘅也在这沉默中沉默了。 怪不得从最开始,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时,她便觉得,他们很不像。那时候莫名的直觉却成了伏笔,直接指向如今的事实。 其实一开始谢容与就曾经无意识提过,只是她并没有在意。 那时候在谢府,他丢了的香囊被她拾起,他说那是他阿娘给他绣的,但她去问赵氏,她却说她并没有绣过。 所以那个香囊是他的生母,曾经的宁王妃亲手绣给他的。也难怪他会一直带在身上。 她思考着,尔后道:“可是,你之前就不受他们的要挟了,是因为陛下……” “是因为陛下早就知道了。他登基后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他一直没有挑明。” 他本以为他会做出些什么,毕竟他的父亲是个罪人,罪人的孩子也有罪,对于一位帝王而言。 他一直告诉他,作为天子,应当杀伐果决,不留后患,如今对他也当是如此。 当时谢容与去见他,正欲说起朝中政事,他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兄长。” 他一震,这才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但他什么都没做。 后来他对他道:“如果是旁人,我会杀了他。但对于你,我并不会,我只会很欣喜,兄长。” 庄蘅还在思索着,谢容与却已经道:“你在想什么?” 她却已经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中午该吃什么好。” 他挑眉,“我原以为你会很诧异。” “什么身份并不要紧,谢侍郎,你本来就是你。” 他笑了声,不置可否。 小姑娘也算是第一次说了好话。 她却已经起身,懒懒道:“我要换衣裳了,谢侍郎,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庄蘅,只可惜我并没有要看你的欲望。” 她轻嗤了声,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抱着衣裳准备离开。 谢容与见她真的要离开,只能也起身道:“你这么急着换衣裳,是要做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道:“我要去见谢容止。” 他冷声道:“你又见他做什么?” “我有话和他说。” 他却已经走到她身后,将她手中的衣裳抢了过来,尔后对她道:“站好。” 他伸手,解开了她的寝衣,又不由分说地替她将衣裳一件件穿上。 庄蘅颇不自在,这毕竟是在白日里。 谢容与观察她神色,直白道:“你不自在什么?昨夜引诱我的人不是你?” 庄蘅闭眼,只装作没听见。 他口中又淡淡道:“对了,昨夜我发现你入睡时极其不老实。” 她羞愤道:“我知道!” 这也不用他特意说出来。 他一边替她理好衣襟,一边道:“你这样入睡,很容易患病,毕竟你的被褥并没有盖在你的身上。” “所以呢?” “所以为了你好,以后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你同睡一床被褥了。” “别拿那种神色瞧着我。你以为我很乐意么?我是发了慈悲心,如今也算是深入虎穴了。等会我便吩咐人多拿一个玉枕去你房中,从今夜起,我们同寝。” 第78章 离别一场激烈的情事 于是庄蘅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迫和某人同寝。 她并不相信他说的是什么“发慈悲心”,她以为他是哪尊菩萨来救济众生吗。 只是想和她共盖一床被褥罢了。 但她也只能看着有婢女将玉枕放在了她的床榻之上。 他道:“晚间我会回来,不必刻意等我。” 庄蘅腹诽,谁准备等他了。 最好等她入睡了他再回来。 庄蘅本来想去找谢容止,再多问问旁的,但谢容与却已经将他带去旁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现下京中境况如何,但她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她运气一向不错,自我感知也格外准确,但也担心自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去琴坊找了忆柳。 虽然只过了几日,但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庄蘅总觉得像似是很久未见。 她见到了忆柳,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简短道:“忆柳姐姐,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我如今一口气倒也说不完,日后得闲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如今京中情形到底如何?我听说,兴许那边会出兵,是真的吗?” 忆柳慢慢道:“我也只是听说有这迹象,其他的我不能确定。毕竟此事关系皇家秘闻,如何捕风捉影,也都是揣测而已。” “那京中会怎样?” “我私自揣测一番,陛下之前应当已经悄悄让王将军入京了。虽说之前他也对他多有忌惮,但如今的情形,也只能如此了。你也知道陛下年幼时,端王曾做过摄政王,前些日子谢侍郎的事情是他们特意做的局,这样端王就可以用清君侧的借口入京了,到时李 家那边和他里应外合,京中自然危急。” “所以……” “所以最后结果如何,我说不好。” 她看向庄蘅,郑重道:“你快走吧。” “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你当时真的应当随三公子离开,去江南。你作为哪一方,都难免被牵扯到。” “那你呢?” “我无足轻重,所以才安全。你离开,待一切尘埃落定自然可以回来,我这儿你可以随时来。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离开的吗?现在是个时机,而且刻不容缓。” 庄蘅却摇头,“我怎么可以走?你也知道谢侍郎……” “是,我知道。只是如今的局势,他都可能自身难保,你留下又有何用?兴许只是赔上一条命。” 庄蘅没有吭声,忆柳叹口气道:“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待回了西市宅院,她脑中回荡着忆柳方才说的话。 她现在离开确实是个审时度势的好选择,但是,若是现在离开,难免会显得,不仁不义。 她没法过自己的这一关。 她反复叩问自己,如果为自己的选择赔上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简单而言,她也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时代,淋过这个时代陈旧的雨,看过几场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罢了。她终归不是这里的人。活着,应当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愿景。 但如果只是活着,却也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觉得自己兴许有改写结局的可能。 第104章 否则她为何要来到这里呢。 晚间,庄蘅躺在床榻之上,灯火熄灭了。 她并没有想要刻意等谢容与,但她一个人躺着,却忽然觉得有些孤寂,脑中不断浮现前尘往事。 谢容与并没有回来,夜深之时,她才听见外头的动静。 他轻轻推开了门,站在她身旁,带来了一阵凉意,还混着她如今已经很轻易便能分辨出来的血腥味。 他如今做了什么,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脱下外裳,她却已经掀开了被褥,主动道:“你上来吧。” 他愣了愣,“你在等我?” 庄蘅哼了声,“我也不会等你到子时,只是睡不着罢了。” 谢容与没说什么,更衣后便躺在她身侧。 庄蘅却主动凑了上去,黏黏糊糊地碰上了他的唇,两个人就在黑暗中耳鬓厮磨。 他身上凉,还混着血腥味,换做往常,她根本不会让他碰自己。但这几日她主动的有些反常,于是谢容与也不再诧异什么。 但他却一反常态,并没有主动回应什么。 她的唇在他的唇上辗转流连,温热吐息拂过颈侧,青丝欲拒还迎地在他胸前摆动,发尾扫过他喉间,她身上的清香一点点往他身子里钻。 更深露重,红罗帐摇曳,除了屋外的更漏声,也就只有彼此的呼吸。 谢容与还是寡淡着一张脸,无欲无念地盯着她,任由她动作。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他有些奇怪。 是谁说要让她和他同床共枕的? 于是她也停了动作,看着他。 半晌他才开口道:“明日我送你离开。” 她愣了愣,“去哪儿?” “出京,去哪儿都行,你自己定。” “我不会走的。” “你根本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正好你一直想要离开,今日我成全你。” “忆柳姐姐已经告诉我了,但我也想过了,我不会走。” “你留在这儿并没有用。” “既然没用,为何一开始你要让我帮你?” “这不一样,如今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明日一早你便离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再回来。” “我不走。” “庄蘅,这由不得你,明日你不愿离开也要离开。” 庄蘅知道自己想要反抗他的决定根本不可能,沉默半晌才道:“你不会有事的吧?” 他却直接道:“我不清楚。” 她咬牙道:“你还真是,从头至尾都让人讨厌。” 总是逼着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谢容与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冷静道:“出了京便绝对不可以回来,等到一切安定了以后,你可以再选择回来。京城外的消息兴许是假的,所以如果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不必当真。” 庄蘅没有吭声。 “庄蘅,听明白了么?”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盯着她的唇半晌,忽然狠狠地压了上去,颇有些粗鲁地吮吸啮咬,贪婪地索求着她唇上的香甜。 她也主动地仰头,迎了上去。 两个人皆在彼此的唇上攻城略地,猛烈地反击,不留情面。 衣衫委地,帐中弥漫着的是说不出的,带着恨与绝望的情意。 庄蘅想,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不纯粹。 利用多于兴趣,直到最后才能看见假意里掺杂几分情意,于是更显得致命。 红罗帐被风掀起半角,凉意裹挟着雨意袭来。锦被翻涌,檐下的铜铃随着雨势乱晃,交叠的人影幢幢。 这次一切进行得格外快,并没有太多旖旎情致,疼痛多于欢愉,她忍不住张口,带着绝望一般的恨咬住了他如白玉的颈。 雨势忽急,红罗帐晃动得也愈发快。 谢容与用了十足的气力,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肌肤,似乎能将她融进自己骨血中。 脖颈上的疼痛微乎其微,他却能感受到她的齿间是如何用力咬上的。 彼此的喘息混着呢喃落入耳畔,却并没有人开口,仍旧是一片死寂。 各怀心事的二人,于是将所有情绪投入了这场激烈的情事之中。 这场雨下了一夜未停,而那红罗帐也晃动未息。 第79章 危急(上)喂她喝汤药 翌日庄蘅醒来时,谢容与自然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本来昨夜已经接受了“今日我便要离开”的事实了,但她今日醒来后,左思右想一番,终究觉得还是不离开的好。 她绝对不愿意孤身一人离开京城。他谢容与危险,她又不是那种非要舍身为人的人,他危险,她乖乖地离他远一些便好了,又不是非要待在他身边。 想了一夜,她越发意识到生命的可爱之处。 谢容与下朝回来了,进房里一瞧,庄蘅才醒。 他本以为自己送她走的决定会让她对自己冷脸,但她却并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椅上,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庄蘅是个想什么都能被一眼看穿的人,所以谢容与很敏锐地察觉到,她一定有什么心思,而这心思,一定与出京有关。 他虽然看出来的,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准备什么离开?” 庄蘅装作没听见,只是对着他道:“谢侍郎,麻烦帮我把那碗汤端过来。” 那是碗桃红四物汤,有活血化瘀、疏通经络的作用,她近来一直喝。只是这汤辛辣苦涩,她每次喝都要犹豫半晌。 这会子她拿到了汤,瞧了会儿,闻着那气味,还是不太想要喝下去。谢容与等了她片刻,见她还是犹豫着,直接将她手里的碗接了过来。 她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含了一口汤药,尔后俯身,同她鼻尖相抵。唇贴上去的那刻,庄蘅下意识地微微张嘴,以至于那苦涩的汤药也一同渡入了自己口中。 药草味混着仙萸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脸颊,但当归的苦涩还是让她忍不住蹙眉。她一想到他面不改色地也喝了这么一口汤药,顿时便觉得好似也没有那么苦了。 她拧着眉把那一口汤药咽下去,他仍旧面不改色地伸手拭去自己唇角的药汁,对她道:“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继续喂你?” 庄蘅当然选择自己喝。 她立刻接过碗,颇为嫌弃地一口一口将汤药全部喝完了。 谢容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喝完,终于道:“喝完了?东西收好了么?现在便走吧。” 庄蘅却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我觉得我也可以不用走。” 他便知道她的心思,也顾左右而言他道:“收拾好了便出来。” “我不想一个人离开,我可以去忆柳姐姐那儿的嘛。我去那儿也很安全的,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不问。” 她好声好气道:“谢侍郎,求你了,我真不想一个人出京,说不定也很危险呢。你就送我去忆柳姐姐那儿吧。” 谢容 与看了她半晌,最终只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冷声道:“去了便好好待着,我自然会交代忆柳看好你。庄蘅,若是让我看见你不在琴坊里,你知道后果。如今这个时候,你就乖乖待好了,莫要出来给我添乱。” 庄蘅连连点头。 他轻嗤一声,看了她一眼,这便准备转身出去。谁知她却还跟在自己身后,冷不防来了一句,“谢侍郎,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走?” 他顿了顿,斥道:“莫要自作多情。送你出去是为了保住你的命,同意留着你是为了让我省心。” 她长长地“哦”了声。 待庄蘅准备上马车去琴坊前,谢容与对她道:“安分待着,不许向忆柳打听什么,就算外头发生了任何事都不许出琴坊。” “我知道了。” 她略敷衍地点头,却对他认真道:“谢侍郎,记得莫要想我。” 他没回应她的话。 但庄蘅想说的其实是,如果想我的话,那便活着吧。 尔后她便这么去了琴坊。 如今她对琴坊也是熟门熟路,除了忆柳,琴坊里的姊妹们她也都熟稔,于是也住得格外舒适。 忆柳得了谢容与的嘱托,两人都为了庄蘅考虑,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告诉她任何外头的消息。 庄蘅在琴坊住了两日,日日急得抓耳挠腮。忆柳不急不缓地抚琴,她却做不到这般气定神闲。忆柳不给她出去,她也打听不到消息,只能恳求道:“忆柳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外头现在如何了?” 忆柳回避道:“你安心待着便好。等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会告诉你。” 但她镇日无事可做,什么都问不出来,自然也无法盘算些什么。心里又焦急着谢容与的处境,转头还是去反复问忆柳,“忆柳姐姐,你说谢侍郎他不会有事的吧?” 忆柳每次都道:“这我可说不准。” “为何?” “他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的眼中钉。真要到鱼死网破那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连陛下都不知如何,更何况谢侍郎呢。” 第105章 然后庄蘅便开始唉声叹气。 最后忆柳被她折腾得受不了,叹口气道:“好了,愁眉苦脸做什么?谢侍郎一定不会有事的,行了吗?” 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最开始也不知是谁说得好听,口口声声说是要在最后离开,绝不会在他身边。 但现在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了,还愁眉苦脸地担忧他。 于是她也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日,不用忆柳告诉她,她便听琴坊里的其他人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端王进京了。 于外人看来,他以“清君侧”的由头进京,本就寻常,更何况他曾辅助天子多时。但庄蘅知道,表面上虽然看似平和,但已经是一派风雨欲来之象了。 她有些不安,便去问忆柳,“他进京了?那陛下那边如何?” 忆柳安抚她道:“好了,此事我也知晓了。只是他今日仍不动声色地去觐见陛下了,说明至少事情还有可转圜的余地。我去问问,等知道了再告诉你。” 她这一出琴坊便是一整日,等到晚间才回来。 庄蘅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她。 她道:“我问了问,自己再猜测一些,大致也能知道局势如何。端王不动声色进宫觐见,他若带了兵,定是在京郊。但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忧心的,该忧心的是,谢侍郎几个时辰前进了端王府,但到现在都未出来。” 第80章 危急(中)我等着谢侍郎好好教训我…… 庄蘅顿时急了,“他们不会动他吧?” 忆柳摁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他既然不动声色入京,必然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依我愚见,恐怕现在也没有动手,但一定是想让谢侍郎替他们做什么。” “那现在应该如何?” “你待着便好,若是没有别的手段,去了又能如何呢,他们是不会放人的,否则你觉得阮大人他们会袖手旁观吗?” 庄蘅只能重新坐下,抱着脑袋开始思索。 忆柳弯腰去看她,“你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端王在陇西私铸兵器,而我能拿到工匠名单,会有用吗?” 忆柳怔了怔,“那自然是有用的。谢侍郎若是被拖住了,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真有这名单,兴许能逼着他放人也未可知。只是,你不会真的能拿到吧?你知道在哪儿?” 按理来说,庄蘅当然不可能知道。但好就好在,虽然她能在一开始把自己的官配认错,但原书中的重要人物庄非,她还说比较了解的。比如,他的玉带,比如,他手里握着的工匠名单。 故事情节快走到结束,她才发现它的用处,但幸好来得并不算迟。 她心念一转,忽然起身道:“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拿出来。” 忆柳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国公府,那名单在我三哥那儿,而我三哥现在一定不在府中。” “你觉得你爹爹会同意你进去找那名单吗?” “如今都这情形了,何必还留颜面呢?我去找阮大人,让他分一些人手给我,这样进了国公府后,他们也阻拦不了我。对了,陛下一向对谢侍郎偏袒,所以他能有亲兵卫队。” 忆柳沉思道:“既然这样,那便由我替你去找阮大人,你直接去国公府便好。你先同他们斡旋一番,到时你要的人也该到了。” 她点头,这便带着芙蕖往国公府去。 国公府那边一切如往常,一派祥和景象。 庄安知道,所有兵力隐秘布局于京郊,粮草沿着山道昼夜不停运输,暗桩早已打入朝堂各部。这是场不动声色的布局,恰似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将对手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算计之中。 只要那边顺利,他同意带着他们打开东华门,这场政变便能成功,属于他们千秋伟业便可绵延。 所以他甚至是怡然自得。 直到他听到下人通传道:“四小姐……来了。” 他一惊,手里的书掉下来,但旋即恢复了不屑神色道:“她来做什么?” 在他看来,庄蘅选择背叛他们,是她最大的错误。没有了国公府的庇护,她的结局也只是曝尸荒野。 于是他不耐道:“她来做什么?” 但他左思右想,觉得目前正是节骨眼上,她来说不定是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更应当小心谨慎,于是他起身,“去看看。” 庄安在看见庄蘅只身一人来时,笑了声,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也开门见山道:“府里有我要的东西,我来取。” 周氏也听得消息,从房中出来,对着她冷声道:“出去,若是再留着,你便莫要想从这儿出去了。” 庄蘅却笑了。 在他们看来,她一向是个性子温吞的姑娘,平日里总是眉眼弯弯的,就算之前在国公府受了那些委屈,但哪次不都是忍气吞声地一言不发。 但这次明显不大一样。 庄蘅确实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她本来就对国公府抱着非常纯粹的恨意,这次更是不可能给他们两个人任何好脸色。 她淡淡对着周氏道:“住嘴。” 两人听见这话俱是大惊失色。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道:“大逆不道,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跪下!” 庄蘅缓缓蹙眉,虽仍是轻声开口说话,但语气里却透着强硬,“都到这个时候了,夫人还觉得能威胁我什么吗?之前你们二人耀武扬威惯了,现在还觉得我能乖乖听话?我既然来了,便没准备再让你们在我面前耍威风。” 庄安眯眼,冷声道:“你有什么胆子敢这样对我们?看来是你不清楚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的谢侍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这时却有下人上前,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庄蘅看见他脸色几不可闻地变了变,于是浅笑道:“爹爹 也知道了吧,我确实带了些人手来,毕竟都是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正如你所说,过几日我也是个死。” 他咬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去三哥房中取一些东西,取到了我自然会走。” 庄安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盘算,立刻道:“你休想进你三哥房中。” 庄蘅却神色如常,笑着道:“无事,今日拿不到,我也不会离开。咱们府上有多少人手我心里清楚,家丁到底比不过亲兵,爹爹也明白的吧?爹爹不让我去拿,咱们大可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这时候去叫救兵也来不及了不是?” 庄安颤抖着道:“疯子,你自己想死,休想拉着我们一起。” “爹爹说得对,我从来没敢拉着你们一起,所以你们现在让我进去,咱们便能好好解决此事。” “你到底要拿什么?” “拿什么同你们有何关系?” 庄安语塞片刻,周氏攥住了他的袖道:“不可,绝对不可,她定是要拿着重要物件,绝不可以让她拿到,否则是自掘坟墓。” 尔后她恨恨道:“从她生下来起就不该让她留在国公府,就该把她送出去,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端!” 庄蘅却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障刀,忽然抵上了周氏的脖颈,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闭上你的嘴,然后莫要挡我的道,否则我这刀不识人,大不了我杀了你,再自己了结,夫人。” 周氏被吓得面色发白,只能喘着粗气道:“我让你进去。” 她立刻道:“吩咐人将我三哥书房的门打开,你们一定有打开那木箱的钥匙,现在便打开它,等我过去。” 庄安只能按照她的话吩咐人照做了。 庄蘅收了障刀,对着那两人道:“你们若是识相,便乖乖在这儿等着,否则外头的人进来了,我可管不着。” 说罢她便带着芙蕖进了书房中。 那木箱中东西杂乱,她翻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工匠名单,但却看到了一本书,看上去一切如常,但仔细摸了摸,却发现它的书页要厚上一些。 她用障刀小心割开,发现书页里居然有薄纸,上头赫然是工匠的性命。 她立刻将那书揣进袖中,出了书房。 她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庄安狠狠道:“你今日不过得意一时,不过几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庄蘅转身,对着他道:“爹爹怎么这般胸有成竹?我死了不打紧,但若是败的是你们,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让你们去得不那么轻易,毕竟这才能尽父女之情。” 她出了国公府,将那书交给阮元义,对他道:“阮大人收好,我现下便去端王府,若今夜他们还不放人,你便立刻带着它进宫呈给陛下去。” 他道:“好,我明白了。四小姐,务必小心些。” “好。” 到了端王府外,下人通传了一通,甚至没有等到庄蘅告诉他们自己有那工匠名单之事,他们便开了门迎她进去。 于是庄蘅颇有种羊入虎穴的错觉,似乎他们一直等着她上门来。 第106章 她被引着进了一间房中,没有看见端王身影,却看见了庄非。 庄蘅方才才偷了他的东西,这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垂眸。 他却气得白了脸,“你来做什么?你是来送死的吗?你怎么可以愚蠢如此?” 她道:“三哥,我是来救人的。” “你以为你来便有用了吗?这是个既定的结局,你救不了他。你来倒是好了,他们可以再拿你做要挟。若是要死,你们也是一块儿没命。”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谢侍郎呢?” 庄非咬牙看她半晌,只能甩袖道:“跟我来。” 她跟在他身后,听他道:“端王本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想好声好气同他商量要事罢了……” “那你们为何不放他走?你们明知他不会同意。” 庄非语塞片刻,只能推开门道:“他在这儿。” 她看向他道:“三哥,我还要见端王。” “你见他做什么?” “我有东西给他看,然后我要让他放我们走。” 他低声斥道:“你疯了,你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你们走?你救不了他!” 庄蘅颇有些愧疚,但当时他们既然说好各走各的路,那么如今也不能反转头。于是她还是道:“三哥你莫要问了,烦请你通报端王一声。” 说罢她便推开了门,房中安静如斯,她果然看见谢容与坐在正中,眉骨如远山含黛,眼底翻涌着墨色。 他转头看见庄蘅,眯眼,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走过去,看着他道:“谢侍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大喜欢听你的话,要怪就怪你当初为何非要三番两次地救我。” 谢容与咬牙,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狠狠禁锢着她道:“庄蘅,我若是能出去,你应当知道后果。” 她笑眯眯地伸手抬了抬他的下颔,“我等着谢侍郎好好教训我一番。是想绑了我,还是想在床榻之上讨教?但我若是不来,谢侍郎准备何时出来呢?” 他任由她用带有挑逗意味的姿势触碰他的喉骨,垂眸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对得起你,但实在对不起我三哥。”她轻轻柔柔地叹气,“我偷了他的东西,那是端王托我三哥在陇西私铸兵器的工匠名单,我拿出来后又递给了阮大人,现在来是为了借机威胁端王,让他放你走,否则阮大人便会带着那名单立刻入宫去。” 他挑眉,“你如今本事倒是不小,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进国公府的?” “都是谢侍郎教得好,我如今也学会玉石俱焚的手段了,所以暂时征用了你的亲兵去了国公府,拿了障刀逼着我爹爹他们放我进去。” 谢容与看她笑得开心,眉眼弯弯像半月牙,唇齿间溢出叹息道:“你倒是笑得出来。让你好好在琴坊待着,偏要来这儿。”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谢侍郎先前一直说我忘恩负义,今日怎么也得报恩不是?不过端王若是不放你出去,咱们倒是可以在这儿做个伴儿。” 第81章 危急(下)庄蘅话音刚落…… 庄蘅话音刚落,便见有人推开了门,对她道:“庄四小姐,请。” 她便起身,跟着那人出去了,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终于进了一间房中。 她并没有见到端王本人,只是同他隔着屏风对话,但她却再次看到了庄非。 屏风后那人道:“庄四小姐倒是好胆量,敢直接来府上要人。看在你三哥的面子上,本王给你个选择,你去劝劝你的谢侍郎,让他帮我们在夜间打开东华门,那么本王便能饶你们二人不死。” 庄蘅也直接道:“您也不必劝了,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否则也没必要以身涉险来这儿了。” 她这话说得颇为无礼,庄非正欲开口斥责她,她却已经接着道:“我来是想让您放人的。” 屏风后的人嗤笑一声,“本王凭什么放人?” 庄蘅看向庄非,歉疚道:“三哥,实在是我对不住你,但我还是拿了你的那份工匠名单。” 庄非身子 一僵,脸色惨白道:“你是如何知道它在何处的?” 她当然不可能说,这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知道,只能道:“三哥,你莫要多问了,反正我从国公府拿出来了,现在正在阮大人手中。若是王爷不放我们走,这份名单会立刻落到陛下手中。” 庄非却已经撩衣跪地道:“王爷恕罪,都是臣的错。” 那人沉默半晌,言语如常道:“你还真是天真,都到了这地步,你觉得本王还怕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吗?” 庄蘅先是思索片刻,最后摇头道:“王爷是见我好哄骗,所以来恐吓我的吧?王爷手底下的人大多是宣抚使的兵,您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京,但他们大多数人也不知您的真实目的吧?若是这名单被公之于众,您的狼子野心自然人尽皆知,那您觉得有多少人还会选择跟着您呢?您是觉得我根本想不明白这一点,觉得我无知吗?那您还真是错了。” 他冷笑道:“放了你们,但那名单还不是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了?庄四小姐是觉得本王无知?” “我已经告诉您那名单在阮大人手上,你们自然可以去取来。当然。你们也可以辨认真假,看那是不是真的名单。” 那人沉默片刻,随即对着下人耳边附耳几句。几个人都在房中等候,一句话未说。 半晌,只听得他冷声道:“庄大人,你倒是教出了个好妹妹啊。今之宏图,若是因为你而毁于一旦,你自当第一个以死谢罪。” 庄非吓得颤衣不起。 终于有人进来,捧着那名单走进屏风后。庄蘅便听他吐出口气道:“本王今日便放了你们,但你记住,你们本就是将死之人。” “来人,送谢侍郎同庄四小姐出去。” 她松了口气,看了眼庄非,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跟着那婢女又出去了。 等她出了端王府,便也见谢容与从里头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他捏住了手臂,一路往前走,走到仍在外头候着的马车上,然后便又被他摁着后颈送了上去。 庄蘅只能掀开软帘看向他,却听他吩咐车夫道:“送她回琴坊。” 她一把攥住他的手指,“你要去哪儿?” “我自然有事要做,你现在便回琴坊。” 她松了手,哼了声,“你又是要去送死了吗?” 谢容与虽然知道事态紧急,但面前这小姑娘明显也很麻烦。 他想了想,撩了衣裳也上了马车,对她道:“我叮嘱忆柳看好你,她倒是连你也看不住。” “都这个时候了,忆柳姐姐还能看着我吗?” “什么时候?” “你都快要没命了。” 他淡淡道:“我都不急,你这么急做什么?” 庄蘅语塞,半晌才道:“你不珍惜你的命那是你的事。我想着救你,也是因为我心慈,不忍心看着你送死。” 他也无奈地盯着她道:“庄蘅,你何时能做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何时能不把我说的话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这也怪我,你这个毛病是从最开始便养成的,你三番两次不听我的话,但我哪次都拿你没办法,所以你到这个时候也是这样?” 她心想,那当然是你的错了。 “谢侍郎,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根本出不去。” “你说得对,但今日算你走运,若是他不放人,最后便是我们二人一块儿去地下。” “我可没打算同你一起去地下。” “那你现在便回去,乖乖待好了,什么都莫要听,更不许出来半步。若是再让我看见你,我若是还能侥幸活着,那么不仅是你,连同阮元义和忆柳,我都要找他们好好算账。” 庄蘅哼了声,“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了。” 他满意颔首,想了想,却还是捏住了小姑娘柔软的脸颊,逼着她抬眸看向自己。 庄蘅有些不知所措,便也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他却低声道:“说不定我也死不成。所以我若是还活着,你便莫要想着去找谢容止或是其他人,等我死透了,你再另做打算。明白了么?” 她慢吞吞地点头,他却已经垂眸,在她唇上短暂而快速地辗转咬啮一番,这才放开了手,抹了把自己的唇,去处她留下的黏腻的唇脂,这才起身道:“现在便回去。” 她只能听他的话,看着他下了马车,再看着自己一路被送回了琴坊。 庄蘅不知道谢容与要去做什么,但她大概能猜到。不过她现在也被送回来了,他又不许自己出去,她还不如少想些的好,否则只是徒增烦恼。 她刚到了琴坊门口,便看见了阮元义,她走近道:“阮大人怎么来了?” 他拱手道:“端王派来的人仔细查看了那名单一番,生怕不是真的,最后确认了,这才将它取走。不过我早已抄了一份递进宫去了,就算不是真的名单,但日后应当也能有用处。” 第107章 她点头,“那便好。” “对了,谢侍郎方才派我来看看庄四小姐,是否回了琴坊。” 庄蘅愣了愣,“我说我会回来的,他怎的这般不信任我?” 阮元义笑道:“不是不信任,只是谢侍郎着实关心四小姐罢了。还请四小姐在琴坊好生待着,毕竟真出去了,谢侍郎也难免会挂心,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他又道:“对了,谢侍郎让我告诉四小姐,不出三日,此事便能彻底结束。” 第82章 了局(上)当夜,庄蘅做…… 当夜,庄蘅做了个梦。 梦里有惊慌的人群,高大繁复的宫殿,还有一把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似乎要把通天的楼阁全部烧毁,直到这帝王的霸王也被野火夷为平地。 她感到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大风,混着那把火的炙热。袭来的一瞬间,身体发肤似乎都被点燃,她也被溶成了一滴水。 那把火里她看见了一些她认识的人,庄非,还有谢容止。 她醒来时,仍然想着这个梦境。 她不会相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梦境,只是无端揣测,也许她当时草草翻过的书页里,有这个片段,只是她当时忘记了。如今临近结局,兴许她又相应地记起来了。 只是那梦境实在真实,她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但她又格外惜命,没准备再出琴坊做什么。说她胆小也罢,去端王府救谢容与完全是因为自己手上有铁证,否则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她只能等待。毕竟阮元义说过,这件事三日内一定会有个结局。 过了两日,庄蘅还没听得谢容与那边有什么动静,便听忆柳说起了庄初。 忆柳说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李家姊婿死了,且是庄初失手杀的她。 庄蘅几乎无法相信。 但想想,她又能理解了。 毕竟最后兴许李家能够翻身,到时候庄初还有容身之处吗?她的痛苦只会绵延不绝,而这本就是场赌注,她担心最后的结局,所以索性提前结束赌注。 忆柳道:“她去官府自首的。可就算是自首,就算是失手,也到底是杀夫重罪,最好的结局也是流刑。” 庄蘅肯定道:“她一定是被发现了,他发现她在替我们做事,然后她逼不得已才动手的。如今只要陛下无事,来日他亲审此案,才会有希望转圜,流刑也罢,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忆柳叹气道:“如今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我心中是愈发的七上八下,也不知到底会如何。你要去看你三姐姐吧?她现在应当在官府衙门,你得去找阮大人帮忙才能见到她。” 已是黄昏,一片残阳如血,血色笼罩。 她又道:“泠泠,早些回来,天黑透前得回琴坊。” 庄蘅点头,这便出去了。 她找到了阮元义,同他说了此事,他便立刻带着她去了官府衙门的班 房,因为尚未定罪,庄蘅便能以“送食”的由头进去看庄初。 她刚进去,便看见已经换了囚服的庄初。 她立刻走过去,蹲下道:“三姐姐。” “你怎么来了?” 庄蘅难过道:“你为何要动手?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数呢,你再忍一忍,说不定就好了。” 庄初摇头道:“他知道了,他找出我之前递出去的东西,拿来质问我。他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今日他必定要我死,所以我也只能杀了他。” 庄蘅点头,“你做得对。如果,最后陛下无事,谢侍郎去求他的话,他会亲自审这个案子。事情还有转圜,三姐姐,你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先在这里待一些时候。” 已是戌时,天色渐昏沉。 庄蘅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道:“三姐姐,我先去了,等事情过了我再来看你。” 她这便出去了,阮元义送她回琴坊。 谁知她刚回琴坊没多久,约摸亥时初,却见忆柳来唤她,对她道:“阮大人在外头候着,说有要事。” 庄蘅心里生疑,这便重新披衣出去了,却见阮元义在外头焦急候着,见她走来,立刻低声道:“四小姐,端王方才带人从东华门入宫了。” “你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我并不知晓此事,但在宫中有人递了信进来,只怕现下宫中已成沸鼎之糜。谢侍郎也进了宫,但并未通知任何人。我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总不能坐视不理。现如今我该如何,我也不知,只能来同四小姐商量。” 庄蘅也愣了,半晌才道:“他既然未告诉你此事,必然不想让你知晓,更不想让你进宫。宫中如今凶险,你恐怕也进不去吧。” 他拧着眉,仍旧焦躁不安。 她只能勉强镇定下来道:“阮大人,你进来,同我一块儿等消息吧。” 他道了声“好”,这便同她一起进了琴坊。 忆柳替他斟了茶,但几人的心皆似热油上滚过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夜深人静之时,才见有人匆匆进来,在阮元义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他白着脸道:“乾元殿走水了,端王所带兵力大多数死于火中,其余人或下落不明,或已被辖制。” 他不等庄蘅有所反应,便起身道:“我现下即刻便入宫。” 庄蘅也不等忆柳有反应,便道:“我也同你一起去。” 忆柳只能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一路上,两个人比方才还要煎熬。阮元义见氛围着实焦灼,便提起其他事道:“我们如今入宫是安全的,四小姐不必担心。我方才听说京郊驻扎的宣抚使的全部兵力已经全部被控制了,其余兵力和行仓皆在汜水关,如今也被王将军控制了。” 庄蘅却没听明白,也没细想,只是道:“那宫中呢?” 他顿时哑口无言,道:“应当也无事,我们去看看便好。” “谢侍郎到底如何了?” “四小姐应当先问陛下如何。” “陛下如何?” “陛下一开始便没在宫中,所以那乾元宫的火压根没伤陛下分毫。” “所以在火中的,只有我三哥,谢侍郎和端王?” “是。” 两人说罢便至宫门口。往日宫中早已下钥,但今日不同往日,于是两人得了进了宫,一路往乾元宫赶。 庄蘅心中已不仅是焦灼,反而是绝望。 她不信这三人中能有两人全身而退。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为何他们都会在乾元宫?” “谢侍郎应当是想引端王进乾元宫。” 眼前出现的是正燃着熊熊大火的乾元宫,同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火舌在空中蔓延,似乎能烧出通天之势。无数宫人引汴河之水救火,但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这三人中并没有一个人出现。 庄蘅这才明白,她昨夜梦见的,就是原书中的结局。 燃烧着的宫殿最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付之一炬。 翌日,天子从大慈恩寺回来,端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之上,群臣毕集,言如蜂起,议若星驰。 但端王早就死于昨夜的乾元宫大火之中,于是众人也只能赞天子英明神武,上天庇佑。 只可惜端王早就放出了消息,那往日里权倾朝野的谢侍郎,却并不是谢家人,反而却是逆贼之后。他往日行事便格外狠辣,从来不得人心,这会墙倒众人推,纵使群臣心中皆心知肚明,他这身份即使尴尬,到底不算罪不可赦,但皆口诛笔伐。 年轻的天子听得群臣议论纷纷,反而淡淡道:“众爱卿稍安勿躁,他昨夜也死在乾元宫的火中了。” 一时众人皆住了嘴。 若谢容与还活着,朝野上下也足以送他入狱,再丢了性命。但如今斯人已逝,他们再愤慨也不能说什么了。 端王一死,依附着他的党羽自然也纷纷倒台。 首当其冲便是国公府。 国公府的三公子死在端王身边,又有他替端王在陇西私铸兵器的罪证,国公府的其他人自然无法幸免。 庄蘅去了趟国公府,看着府内一片狼藉,众人皆啜泣着,庄安被束缚着,周氏则在他身旁哀恸万分。她冷眼看着,周氏却看见她,起身走到她身边,垂泪对她道:“泠泠,你救救你爹爹,你三哥已经去了,如今你只剩你爹爹了。” 庄蘅推开她的手,看着她道:“夫人怎么不想想三姐姐?她如今还在狱中。如果不是你们非要让她嫁进李家,她今日会成这样吗?你们难道一丝一毫都不悔恨吗?”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谢家那边也不遑多让,但唯一让人觉得难办的便是谢容止。 他虽说并未直接参与此事,但到底与此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天子下令是行杖刑,于谢府之中。 那夜三个人都未从火中出来,但庄蘅却直接忽略这个事实,或者说,她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索性视而不见。 那一夜,她和阮元义等了很久,等到宫殿轰然倒塌,都没有看见一个人从火中走出来。 第108章 庄蘅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琴坊,也忘了忆柳和她说什么。翌日醒来时,她好似忘了这件事,反而去了国公府。 如果谢容与在,而又行杖刑,他定然会让行刑之人下重手,这样暧昧的定量也足以让他丢命。 谢容止和庄蘅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庄蘅并没有去谢府,而谢容止趴在椅上时,只觉庆幸。 虽说当初他没有成功逃走,但眼下一把大火,烧死了他最该惧怕之人。若是他二哥还在,今日没命的便是他了。 他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趴在椅上,等待着不足以致命的疼痛袭来。 但他却感受到有人在他身旁停下,尔后俯身,在他耳畔说话。 他听到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弟弟,今日这一程,我来送你。” 第83章 了局(下)要不要同我走 谢容止不可置信地抬眸,看见的却是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兄长。 他忍不住颤抖着,好似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二哥?” 谢容与蹲下,看着他的脸淡笑道:“你很意外?” “你不是死了吗?乾元宫失火,众人皆知你已经殒命在火中了。你这是欺君!” 他却不以为意道:“是么?那你觉得今日我是怎么能来到此处的?” 谢容止怔怔道:“陛下知晓?是你早就算到端王会说出你的身份,所以借机以假死脱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不过今日了,弟弟。” 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语无伦次道:“放了我,二哥,爹爹他们已经保不住命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的份上,谢家只剩下我,你放过我吧。” 谢容与慢慢将他的手推开,“你好像从来都未曾悔恨过,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肯幡然醒悟,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说我们曾经朝夕相处。今日我是特意来看着你死的,毕 竟你知道,除了对某人以外,其余所有人我都没有什么慈悲心。” 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对身边行刑之人道:“好了,动手吧,快些结束,我还要去见某个人。” 谢容止慌乱求生,再次拉住他的衣袖,“二哥你不要走,你要去哪儿,你要见谁?你放过我。” 他猛地甩开他的手,淡淡道:“忘了告诉你,我要去见的是你的妻,不过很快就不是了,毕竟你马上就没命了。” “好好上路吧,这最后一程,我来送你。” 木板划破空中的声响,衣料撕裂的声响,皮肉发出的沉闷的声响,皆被听得清楚。温热的湿意在背后蜿蜒成河,喘息声愈弱,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行刑之人收手,谢容与道:“去了么?” 那人点头。 他垂眸最后看他几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庄蘅已经在琴坊待了好几日了。 忆柳每日都陪着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但庄蘅却对她道:“忆柳姐姐,你可以不用陪我了,你不去教琴吗?” 她却担忧道:“你不哭吗?” 庄蘅想了想,道:“我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个结局了,即便我现在心里很绝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三哥当初就说过,这是我们俩选择的路,结局如何,也就是那样罢了。至于谢侍郎……算了,不说他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庄初如今还在狱中,素梅还在谢府等待发落,还有豆蔻,总得让她们二人在一处。庄蘅在妥善安排她们的来日这件事上比自己独自伤心要显得更加热忱,于是她决定去奔走。 她先去谢府中找了素梅,谁知却听说谢容止已经去了的消息,她心里有些疑惑,毕竟如今谢容与也不在了,天子定的行刑数如果不是故意为之,应当不会闹出人命。 于是她心里诧异万分,不知到底还有何人想要他的命。 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所以气馁地选择了放弃。 她不那么地顺利地找到了素梅,毕竟高门倒塌,谢府中只比国公府更加凌乱。 她拉着素梅,将钱袋递给她道:“你知道豆蔻在何处吗?你去找到她,阮大人已经向陛下请了放良文书,很快就能批下来了。” 素梅点头,“四小姐,多谢你。只是谢侍郎……” 庄蘅垂眸道:“我知道此事,你也莫要多想了,快去找豆蔻吧。” 她看着素梅离开,想着天色已晚,便也回了琴坊。 关于这样的一个结局,她之前并没有设想过。 如果结局并没有改变,那么她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样的发问难免将个体的力量抬高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反复叩问。 其实谁离了谁都不会活不了,但是总少了些色彩。 庄蘅就这么回了琴坊,她有些倦了,用完晚膳后便早早回了房。 房中一片漆黑,她刚更衣准备休憩,却感受到有人推开了房门。 已是深秋,推开门的刹那便带来了一阵寒凉,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以为是芙蕖,便也没说什么,仍旧背着身,身后那人靠近时却带来了一阵熟悉的冷香。 她一怔,疑心是自己嗅错。 然后那人握住她的手腕,逼着她转身。 她的后腰抵上了木桌的边角,有些吃痛,那人立刻察觉到,所以扣着她的腰将她抱上了桌,尔后熟门熟路地向她索吻。 庄蘅再次凭着这动作确定她方才并没有嗅错。 而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恐怕是鬼。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放任他动作。 是鬼也好,是人也罢,反正也都是他。 对面那位熟门熟路地同她亲吻完,骨节分明的手滑落到她腰上的系带,想要解开,庄蘅却已经很冷静地推开他的手道:“算了吧。” 他一怔,挑眉,“什么意思?” 庄蘅心想,都是鬼了,还做这种事,好似并不大好,只能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却已经停了手,颇为担忧地看着她,“我不在这几日,你没事吧?” 谢容与真的觉得,她可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道:“你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你会惊喜,或者惊吓,至少该开口骂我几句,怨我瞒了你,但你现下这样的反应,实在是让我有些忧心。” 他怕他本就有些愚钝的小姑娘彻底变得痴傻了。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颇为迟钝地反应过来,“噢,你没死?” 她说这话时有些磕磕绊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但这话说出来,却莫名有些遗憾的意味在。 谢容与眯眼,握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你想我死?” 她摇头,“才没有。”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好似生怕他再次离开。 两个人对视半晌,庄蘅才慢吞吞地开口,头一回有些哽咽道:“谢侍郎,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是有些挂念你了。” 他的手顿了顿,“是么?那正好,既然挂念我,我还有桩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明日我要离开,要不要同我一起走,你自己定。” “去哪儿?” “江南。” 第84章 江南(一)从京城至江南,若走水路,…… 从京城至江南,若走水路,约摸要两个月。走陆路要快的多,但庄蘅更想走水路,于是谢容与便也随她了。 毕竟他也算是求着小姑娘陪自己一同去,这么点要求他若是都无法答应,那么她恐怕能恼了,便改了主意。 庄蘅说自己需要思考一番,谢容与顺口道:“你好好想,明日再给我答复。” 她便开始想,谁知道他却开始解方才没能成功解开的衣裳。 片刻后,她便气喘吁吁道:“你不是让我想想吗?” “你现在不能想么?” 他的手仍旧在替她一点点宽衣解带,然后将她往床榻上引。 衣衫委地,罗帐轻飏,红影翻霞。 那一夜,庄蘅刚见他回来时没哭,后来在床榻之上却被他折腾哭了。毕竟也有好几日不做这等事,她觉得生疏,酸涩难耐,但他却并不觉得,反而势头愈发猛烈。 结束时,她喘得细碎,还带着哭腔,忿忿道:“你不是让我想吗?我想好了,你自己去吧。” 她生了闷气,话虽说得软,但实则坚决。 谢容与只能哄了她半晌,她却只是道:“我走了,三姐姐怎么办?她还在狱中。还有忆柳姐姐呢?豆蔻和素梅的放良文书下来了吗?” 他知道庄蘅同他并不一样,她总是对一切人和事都抱有纯粹的热忱,她似乎见不得人哭,否则自己的幸福便成了罪恶。 于是他道:“放良文书已递到她们手中了,我已经让阮元义替她们找好了一处宅院。至于你三姐姐,不过几日便能被放出来了,连流刑都可免了。毕竟她杀的是李家人,一个叛贼罢了,她动手算是除害,再者,她先前也是替陛下做事,所以无论如何,陛下必定会放她出来。出来后,她也是自由身了,想做什么都可以。至于你的忆柳姐姐,我却是不知道要如何了,难不成你要让她同你一起去么?” 第109章 庄蘅听了后,想了半晌,想要挑刺,但实在是挑不出来,只能将脸埋进玉枕里,闷闷道:“你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还问我做什么?不过我可先说好,若是到了江南后,我有什么不能忍受之处,我可要立刻回京城的。” 她又不是离了他便不能立足的人,她要先让他明白这一点。 谢容与自然最是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是看起来软,但实则格外有自己的坚持。他更清楚,她能从原先的躲避他到现在愿意同他一起离开,少不了他聪明的尊重。 他尊重她的坚持,但他死去的弟弟似乎一直并不明白这一点。 庄蘅是个看什么都觉得好 的人,翌日收拾东西的时候,费了不少气力。 谢容与看得无奈,颇为讽刺地对她道:“江南是不毛之地么?” 她没听懂他话里的讽刺,却振振有词道:“江南当然不是不毛之地,但你已经没有官位了,谢侍郎。你的俸禄也没有了,从哪儿来银子买这些东西?” 准确来说,谢容与这个名字已经在京城消失了。 她有些哀怨,这下好了,没有银子了,难道要坐吃山空吗?若是以后需要她出门养家糊口,那她必定先溜回京城。 她收拾好东西后便一一去见过她要去见的人。 首先是忆柳。 忆柳其实一点也不讶然,只是送了她一把好琴,又对她道:“我之前说过,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来。若是江南待得不好,你大可回来。” 然后她由阮元义带着她去狱中见了庄初。 她讲谢容与告诉她的话一一告诉了庄初,对她道:“三姐姐,你放心,你很快便能出来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要去江南了,你若是挂念我,大可写信给我。” 最后是素梅和豆蔻。 庄蘅这才发现当初豆蔻折的那枝柳还是有用的,譬如现下,她还是要同她们道别。 最后的最后,是她去看了看庄非简易的墓。 他是因谋反之罪而被行刑,所以能有墓都已是天子大发慈悲了。她愣愣地看着那墓,只是折了一朵花,放在了那土上。 出发时已近午时。 他们走水路,谢容与特意为她包下了整只船。 庄蘅想了想,谨慎询问道:“你……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银子?” 他淡淡道:“没有那么多银子,我敢让庄四小姐陪着我,跟着我受苦么?” 他假死离开的主意是天子提出来的。 他对他道:“你离开,选一处你欢喜之地,去了后,一切都不必担忧,朕自然会替你打点好,先前每月俸禄我照旧会派人发给你。虽然朕也很想同自己的兄长在一处,但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朕本就不该如此自私。” 于是,山高水长,他替他打点好了一切,再目送自己的兄长离开。 江南分为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两路,所覆盖地域较广,具体去何处仍有待商榷。谢容并没有非要去的地方,于是便让庄蘅选。 庄蘅曾经读过一首词,她格外喜欢,尤其是这两句:可惜春光闲了,阴多晴少。江南江北水连云,问何处、寻芳草。 抛去词人想要表达的情绪不谈,她单单觉得这两句很美,美的像是她想要前往“阴多晴少”江南的心。 于是庄蘅言之凿凿地指了一处对谢容与道:“去这儿。” 那一处是徽州。 指这儿是因为,穿书前她的所生长的地方也是这儿。 如今她即将以一种颇为巧合的方式回到了不同时代的她的故乡。 在水路上走了整整五十日,最后终于到达了徽州。 这正是,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却与离人遇。 十二月二十五,初冬,落了第一场雪。 按照徽州的气候,今年落雪算是早了,但徽州的冬日总算不上太冷,庄蘅觉得很舒适。这里的冷都是带着温润的水汽的,同京城那种彻骨的寒并不同。 她已经在新宅中住了一月有余。 新宅她很满意,前院后院足够宽敞,西侧墙根下有两株腊梅,以至于院中都萦绕着奇香。彼时天阴将雨,灰蒙的天,空中正落下银粒,庄蘅笼着袖站在屋檐下,看着婢女们有条不紊地搬书,房内温暖的香气一点点往外钻。 谢容与还未回来。 她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终于在天黑之前看见了他。 他穿着件白色氅衣,庄蘅瞥见那氅衣上赫然有红色印记,再走近时,身上也隐隐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此刻清冽如新下的雪,庄蘅很敏感道:“你做什么去了?” 谢容与淡淡答道:“没做什么。” 庄蘅当然知道她一定做什么了,但是没说什么,慢吞吞道:“哦。” 于是他也得以说完下半句话,“就是让旁人知晓我同你是何关系罢了。” 说罢他便进了房,留下不明所以的庄蘅。 隔壁宅院住的是徽州某位官家公子,自从某日庄蘅去找他帮过一次忙后,那浪荡的王家公子便从此盯上了她,时不时同她搭讪,不怀好意地送各种东西,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谢容与不怎么出去,于是他自然没发现他。 偏生小姑娘愚钝万分,只以为是那王公子好心,在告诉了他自己有婚配后,仍旧乐呵呵地同他搭话,浑然不觉同她同住的那位已经成了何种模样。 她一向迟钝,但谢容与又一向敏锐。 谢容与总气得咬牙,床笫之间看似不咸不淡地说了那纨绔子弟几句,庄蘅却看不出他的隐晦含义,不明所以地一边轻喘一边替他辩解道:“他人很好的,总是帮我呢,你不出来,可能不知道的吧。” 他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实则恨不得冲去隔壁将那人绑起来,像是他先前对待谢容止一般,但他现在又做不到。于是一肚子阴暗的欲念只能通通通过床笫之事发泄出来了,颇有耐性地一点点给她最深的刺激,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逼得小姑娘又是啜泣连连。 这便罢了,直到昨日他发现那罪不可赦的王家登徒子居然派人递了块手帕送了进来,上头还题了一句桃色诗词,谢容与颇为挑剔地看着那一句,冷哼一声,眼底蓄积起怒意道:“写得一手烂字,倒也好意思拿过来丢人现眼。” 庄蘅知道他有说这话的本事,但却有些忘了,谢容与这人本性如何。 他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隔壁的那位的登徒子,尔后掐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对他道:“离她远些。” 那王公子方才已被打得流了血,看着面前这芝兰玉树之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动手,对上那人漂亮但莫名阴郁的眼眸,看着他眼底的墨色,有些慌张道:“同你有何关系?” 谢容与嗤笑一声,又用了些力,“她是我的妻,你说同我有何关系?若是想好好活着,便按我说的做,毕竟上一个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已经死了。” 不明所以的庄蘅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谢容与打了隔壁的王公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生气了。 所以,她要去哄他? 第85章 江南(二)夫君? 他们住的宅院是在徽州府前街,此处算是徽州最繁华的街巷了。于是这府前街不仅住着各路商贾,还有不少高门贵族。 旁边的王家便是,因为家中有位徽州知州。 他们家中的女子都格外和善,见隔壁新来了位姑娘,倒也分外热情地相邀,或饮茶,或赏花。 谢容与不大出去,原因也很简单,他这个人和这张脸,总是能给大多数人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此处是徽州,远离京城,但隔壁一位知州老爷,不远处还有不少云游天下的商贾,谨慎些总是好的。 但是他性子静,平日里也不像庄蘅一样,总是喜欢出去。 庄蘅第一次见到那王公子便是在王府,王家的几个姊妹同她玩闹时彼此打了个照面。后来她准备回去时发现自己的香囊落在了里头,那王公子便好心替她从里头拿了出来,这便说上了几句话。 庄蘅只觉得他好心,便也没觉得什么。即便后来接触多了,也只当他是同王家姊妹们一般热情。 但谢容与日日见她往隔壁去,嘴上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记下了。 他这个人最会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切记在心里,然后默默去查看。 于是他很快便了解到这王家的情况,说来也巧,那位王知州他几年前见过。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那位王公子一看便是个浪荡公子,明显不怀好意。 王家姊妹问起来,庄蘅也如实说了,她说自己有位夫 君,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只说自家夫君身子弱,不方便见人。那王公子倒也听闻,但却仍旧不怀好意地贴近庄蘅。 这会子庄蘅听闻谢容与打了那王公子,顿时有些慌了。 她先前还说自家夫君身子弱,却能把他打成这般,那这不成了自己撒谎了吗? 第110章 再者,王家人同自己交好,彼此俱是一片真心,打了王家公子,到底不好交代。就算是他给自己递了桃色帕子,但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于是她一咬牙,只能先去了隔壁王府,打听道:“王公子无事吧?” 王家二小姐拉着她的手道:“无事,现下已经躺着休养了。” 庄蘅满心歉疚道:“真是对不住,我那位夫君性子一向如此,我早该把他拦住的。” 三小姐却也掩面笑道:“最好给他个教训呢,明知你有夫君了,还偏偏要不知廉耻地做这些下流事,此事本就是他的错。对了,你那位夫君能否某日带来给我们瞧瞧?” 庄蘅犹豫片刻,还是道:“好,等哪日有空,我邀你们到我们府上,可好?” 几人笑着应了,她心里想着自家宅院里还有个谢容与,又说了几句,这便也回去了。 回去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雪粒愈发大,一点点砸落下来,忆柳怕她冷,便给她递了个汤婆子。 庄蘅呵着气,抱着汤婆子往里头去,便看见谢容与早就换了衣裳,正坐在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她在他面前坐下,对他道:“你怎么能打他?还打成那样?” 谢容与翻了一页,并没有看她,反而颇为讽刺道:“他又怎么能勾引人?还勾引一个有夫之妇?” 庄蘅这会子牙尖嘴利起来,立刻反驳道:“你不也是吗?凭什么说他?” 谢容与罕见地语塞片刻,却又翻了一页,仍旧道:“你倒是护着他,方才知道了此事,也是第一个去看他。” 她觉得好笑,“难不成我来看你吗?是他被你打伤了吧谢侍郎?” 她如今很少唤他“谢侍郎”,偶尔唤也是为了讽刺,多用于斗嘴之时。 他扔了书,冷道:“那你便觉得我不会受伤?” 庄蘅无奈望天,心想,你若是能受伤,那么你先前是如何在京城留下那样的坏名声的?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很敷衍地走到他面前,随便摸了摸,“没受伤啊,你不是哪儿都不疼吗?” 他瞥了她一眼,“确实无事,那你便也不必在这儿关心我了。” 庄蘅哼了声,转身便走,跑到院子里去同别的婢女下棋了。 晚间,她沐浴更衣后,便往房中去。 虽说两人算是莫名其妙的置气了,但庄蘅想到有事要同他商量,便看向床榻上的那人,不自然道:“你书看好了吗?” 谢容与抬眸瞥了她一眼,“没有。” 庄蘅往前凑了凑,“那你何时能看好?” 他毫不客气地把书往后撤了撤,“我不大想同你说话,你看不出来吗庄泠泠?” 她也没了耐性,一把抽出他的书,扔在了一旁的桌上。还没等他发作,便已经看向他道:“我有话同你说,夫君。” 他听到后面那两个字,不动声色地挑了眉,“巧言令色,又想做什么?” 庄蘅贴着他,柔软的身躯散发着清香,一点点渗入他的肌肤里,让他有些目眩神迷。 “你打了那王家公子,如今也算是名声大噪了,王家的几位姊妹都想见见你。我想着,我时常去她们府上叨扰她们,也不好拒绝,便邀请她们来我们宅院做客,你觉得如何?” 他随意地应了声。 “可是你得出来同她们见面,不会被旁人认出来吧?” “她们的父亲见过我,她们却没见过。” 庄蘅松了口气,“那便好,你觉得何时请她们来比较好?” “明日。” “噢。” 她说罢便快速地躺了下来,自己盖好被褥,闭眼道:“我要歇息了。” 谢容与一时未反应过来,见她闭着眼,却也不客气道:“起来。” 她蹙眉,“做什么?” “我也有话同你说。” 她睁眼,“你说吧。” “离他远一些,明日便把那帕子烧了。” “我知道了嘛。” 谢容与恨恨地捏住她的脸,“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人对你好,你都觉得是理所应当。若是我没发现,只恐怕那登徒子已经将你骗走了。” 庄蘅眨眼,“你还恼着吗?” “不然呢?” “所以……” “所以你莫要想睡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他掀了被褥。 房中温暖如春,所以即便是褪去衣衫也不觉得冷。 雪粒砸在窗上,帐上的铃响,一声声催得情欲生发,庄蘅被吻得喘不过气,有些警觉地觉得今夜恐怕不能那般容易过去。往日里做这档子事,谢容与一般都显得从容不迫,但今日明显是带着攻略性的急促。 她趁着空隙对他道:“明日还要接客,你知道的吧?” 他低低地笑了声,手上动作不停,“无妨,我保证明日你能接客。” 第86章 江南(三)这笔帐,晚上再算 庄蘅翌日确实是起来了,但比往日却迟了足足一个时辰。 她睡得不错,于是也不去计较昨日某人在床榻之上的德行,毕竟有仇必报是他的本性。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却发现自己脖颈上都是吻痕,一看便是昨夜那场激烈的情事留下的。 她蹙眉,但想到幸好是冬日里,衣裳穿得多,倒也没什么,旁人也不会发现什么。 于是她便起身更衣了,顺便让芙蕖去隔壁请几位小姐,让她们一个时辰后过来。 然后她便在府中忙活起来了,对着谢容与道:“你机灵一些。” 他笑了声,颇为讥讽道:“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庄蘅也哼了声,不予理会。 她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记得别说漏嘴了,到时候难免会说到你的身份,你自己记得胡编乱造一个便好了。” 他随口应了声,但却对她会不会说漏嘴保持一定的怀疑。 她又威胁道:“今日你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谢容与如今也被她颐指气使惯了,也没了什么脾气,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把小姑娘气回了京城,毕竟那边的忆柳和庄初时常寄信过来,一口一个说京城好,同男人在一处并不好,言下之意便是让她回去。 他当然不能让她回去,但又不能阻止她和那两位通信。 他觉得自己在徽州和京城一样艰难,这边防着隔壁的登徒子,那边还要防着她在京城的两位姊妹。 王家姊妹身份皆尊贵,彼此又交好,庄蘅不敢怠慢,特意让人去酒楼里买了各色糕点,又督促着谢容与烹茶,这才满意了。 巳时初,王家的几位姊妹翩然而至。 谢容与被庄蘅指挥着站在门口,看着她指着自己道:“这便是我家郎君,姓谢。” 王家二小姐瞧着他,掩面而笑,“见过谢郎君。听闻你身子不大好,所以一直不大出府,今日才得幸见上一面。” 谢容与没意料到庄蘅居然同其他人说自己身子不好,但也只能忍气吞声道:“是。这些日子承蒙诸位对我妻的照顾。” 庄蘅道:“姊姊们快进来吧。” 几人这便进去了,在院中椅上依次坐下,寒暄了几句,这便又聊到了谢容与。 王家三小姐道:“不知谢郎君是哪里人?你们应当是从别处来的吧?” 谢容与一边斟茶,一边道:“我是从京城来的。” “那为何会来这儿?到底是京城繁华些不是?” 庄蘅立刻道:“是,但你们也知道,我本是徽州人,他便随我来了。京城虽好,但到底是这儿安静些。” 二小姐捻了块糕,又好奇道:“泠泠,你倒是没说过,你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呢。” 她想了半晌,只能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的脖颈便被一把匕首抵住了,于是她沉思片刻,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第一次是在京城见面的……” “哎,可你不是徽州人吗,难道是去京城了?” 庄蘅语塞,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烹茶的谢容与。 谢容与心想,也不知是谁要放机灵些。但他还是决定替她解围,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谎话编了下去,“她随父亲来到京城办事,正巧彼此父兄都相识,她便借住在我们府上一段时日,这也就认识了。” 庄蘅在旁拼命点头,顺便端起了盏茶润喉,又听谢容与道:“昨日我不小心对王公子动了粗,实在 是对不住。主要是吾妻来之不易,算是我千难万险求娶回来的,我这个人性子本不是这样的,只是一时没忍住,让他受苦了。王公子还好吧?” 庄蘅差点喝呛了。 “性子本不是这样的”?才怪。 “一时没忍住?”恐怕是早有预谋。 但他确实装的一副光风霁月的好模样。 王家的几位姊妹都笑道:“无妨,本就是他的错,谢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谢容与也淡笑道:“那便好。泠泠这个人性子一向柔婉,诸位待她极好,我这便放心了,之前在京城时我便只担心有人会欺负她。” 第111章 几人在院中坐着谈笑,快至午时,这才散去。 她们一离开,天上便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天气阴沉的倒不像是正午。 芙蕖带着人在院中收拾,庄蘅和谢容与去了堂屋用午膳。 谢容与面不改色地用膳,庄蘅却是吃一口叹一句,“你倒是端的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王家的几位姊姊都被你骗了。” 他呵了声,瞥了眼她,“是么?不过我哪句说的不对了?” 说罢他便替她盛了碗她最爱吃的烫饭,试图堵住她的嘴。 她却舀了一勺塞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试图说话。 他淡淡道:“吃完了再开口。” 他就算是离开了京城,但有些习惯,或者说,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不能忍受在用膳时开口。但他为了偏袒庄蘅,允许她在用膳时分外活泼地同自己说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譬如哪家娶妻了,哪家的糕点好吃——其实就是暗示他去给自己买来尝尝,或者抱怨天气为何这样冷,害得自己畏畏缩缩的都不能穿漂亮衣裳了,再或者警告他晚上安分些,不要贪得无厌——但她根本不清楚他不知餍足的本性本就如此。 庄蘅只能把嘴中的烫饭尽数吞了下去,然后对他道:“什么叫来之不易,千难万险求娶回来的?你只是抢亲了,而且一点也不是来之不易。” 谢容与早就意识到,这种时候,不辩解是最好的回应,所以他“嗯”了声,顺便往她碗里搛了块全是瘦肉没有肥肉的红烧肉。 庄蘅用力咬了口红烧肉,慢慢道:“算了,你装装样子也好。王家姊姊们之前恐怕以为我们俩感情不好呢,这下也能放心了。” 他顿了顿,道:“还有,其实你要想搪塞她们,倒也可以不用‘他身子弱’这样的借口。” 她想了想,也觉得不大好,只能“噢”了声。 他慢条斯理地搁下银箸道:“这笔账,咱们晚间再算,所以,现在多吃些。” 第87章 江南(四)庄蘅如他所愿…… 庄蘅如他所愿多吃了些,但没到夜间她却溜了,溜去了隔壁王府,没能如谢容与的愿。 谢容与等了半晌,却没能到她回来,只得随口问了位婢女,那婢女说她是去隔壁参加王府的筵席了,据说是王府已经出嫁的大小姐的女儿今日过六岁生辰,王知州疼爱自己这位孙女儿,便大摆筵席,王家的几位小姐便也邀了庄蘅过去。 那位小小姑娘生的像个摩合罗,玉团似的一张脸,眉眼精致,笑时露出一口的糯米牙,双丫髻上系着茜色丝绦,说话也是软糯糯的。偏生她嘴又甜,一口一个姊姊叫着,让人心里像是汪了春水般乱颤。 王家人都唤她“穗穗”,庄蘅便也这么唤她。 两个人可谓是一见如故。穿书前庄蘅便特别招各种小孩的喜欢,这会子她倒也不意外。只是这小小姑娘实在可爱万分,穿着件正红色的衣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也忍不住弯腰道:“我真喜欢你。” 穗穗道:“我也是。”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对望。 王家二小姐笑道:“泠泠,你莫要看着眼馋,你自己也快生一个便好了。” 庄蘅摇头,“我可生不出一个真的摩合罗。” 三小姐摸着穗穗的脑袋道:“马上便是你的诞辰宴了,你阿娘和祖父都替你忙着呢。你既然喜欢这位姊姊,便跟着她待一会,等筵席开始了,你再回来。” 于是庄蘅便拉着穗穗走了。 穗穗歪着脑袋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她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道:“你想去哪儿呢?” “我可以去你府上吗?” 庄蘅想了想,“可以,我们去一会便回来。” 说罢她便牵着她回了自己的宅院。 谢容与正从房中出来,远远便看见庄蘅牵着个孩子。他蹙眉,走了过去,却发现是个从未见过的小小姑娘。 两个人却都是愣愣地瞧着他。 他问庄蘅,“她是谁?” “她是隔壁王大小姐的女儿,叫穗穗。” 谢容与不喜欢孩子,或者说,他可能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他只是淡淡地低头看了眼那小小姑娘,随口道:“你带着她回来做什么?” “她想来我们这儿看看嘛。” 穗穗却小声对着庄蘅道:“他好凶呀。” 庄蘅立刻安抚她道:“你别管他,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尔后她又指责谢容与道:“你看,你能不能别吓小孩子?” 谢容与轻嗤一声,“我吓她什么了?”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但他就算是什么都没做,也足以把一个小小姑娘吓到。 穗穗觉得这人虽然生得像画里人,但绝对不如这位漂亮姊姊可亲,一看便不好惹。于是她往庄蘅身边缩了缩,没说话。 庄蘅带着她进了温暖的房中,让人给她端来的各色糕点品尝,又指挥谢容与道:“你快给她烹碗茶。” 谢容与今日早上给王家几位小姐烹茶,晚上又要给王家小小姐烹茶,完全是因为庄蘅颐指气使。但他瞥了眼那小小姑娘,发现她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瞅着自己,便只能坐下,给她烹茶。 等烹好了后,他将茶盏递给她,她很有礼貌道:“多谢。” 她小口小口地啜茶,庄蘅趁机喂她吃了几个糕点。她在她身侧小声道:“姊姊,这是你夫君吗?” “是。” “你们关系好吗?” 毕竟看起来怎么有些不熟。 谢容与听得清楚,忍不住捏了把她的脸颊,居高临下道:“小姑娘乱打听什么。” 穗穗揉了揉自己自己的脸,小声委屈道:“为什么捏我脸。” 他道:“若不是你今日要过生辰,我的妻子也不会到你们府上,这会子她应当好好地陪着我。你倒是跑来问我们关系好不好,我不该捏你脸么?” 庄蘅替穗穗揉了揉脸,又给她塞了块糕点,谁知谢容与却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旁,“赶紧送她回去。” 庄蘅抱着胳膊道:“做什么?你不会还要和一个小姑娘置气吧?” 谢容与垂眸看着她,咬牙,正准备说什么,她却已经凑过去,象征性地亲了他一口,潦潦草草道:“好了好了,她再待一会,我就带她回去了。” 他哼了声,“你晚上何时回来?” “不会很迟的,大约亥时初。不过,你可以不等我嘛。” 他却道:“亥时初我去接你。” 庄蘅震惊:这不就是在隔壁吗? 又坐了片刻,庄蘅便带着穗穗回去了。 穗穗道:“姊姊,你们府上 也很好,很温暖,吃食也很好,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除了那位一直冷着脸还掐自己脸的漂亮郎君。 庄蘅笑道:“当然可以呀,听说你同你阿娘还要在这儿多待上十几日,你可以常常来我这儿的。” 两人回了王府,诞辰宴正好要开始。 府中热闹非凡,说笑声不绝于耳,人影幢幢,灯火通明。王家的几位姊妹正举目四望,看到庄蘅和穗穗时才松了口气。 王家二小姐立刻拉过穗穗道:“快去找你阿娘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筵席开始,庄蘅刚吃了几口,二小姐和三小姐却已经让人拿来了桃花酒,替她斟了一杯,对她道:“泠泠,快尝尝这酒,我们一向喜欢的。” 庄蘅喝了几杯,便觉得有些醉醺醺的,只能推脱道:“我一直不胜酒力,实在是有些发晕了。” 她们见她确实是红了脸,便让人撤了酒。 但庄蘅却已经晕乎乎的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挨到筵席结束,这便勉强起身,正准备道别离开,却见穗穗朝自己走过来道:“姊姊,阿娘同意我明日去你们府上了,可以吗?” 庄蘅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道:“当然可以呀,明日一早你便过来,可好?” 两人约好,她便去同王家几位姊妹,却听二小姐道:“泠泠,你家那位谢郎君来亲自接你了呢。” 庄蘅往外头一瞧,果真瞧见了谢容与。 谢容与便料到她一人赴宴定会饮酒,也定会饮醉。他上前几步,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将她摁进自己怀中,对着她们道:“承蒙诸位关照,我先带她回去了。” 庄蘅跌跌撞撞地被他揽着回去了,嘴里却还是道:“我自己能回去的嘛。” 他瞥了眼她,“确实,只怕你自己路都走不好。” 两人进了房,他道:“沐浴去。” 她坐在床上,却将脑袋抵在他的胸口,赖着不走,反而笑眯眯道:“明日穗穗要来。” 谢容与曲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谁让她来的?” “我让她来的。怎么了?” “我不想她来,吵。” “她很乖的,而且小孩子就是这样啊,你不如说你讨厌小孩子。” “是。”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但是穗穗不一样,她多可爱呀,我就是很喜欢她。” 第112章 谢容与一想到明日那小小姑娘会来,便觉得头疼。他微微蹙眉,如同之前捏穗穗的脸一样,也捏了把庄蘅的脸,斥道:“赶紧去沐浴,一身酒气。” 庄蘅也蹙眉,晃悠悠起身,嗅了嗅,“我喝的是桃花酒,很香的呀。” 他只能道:“很香,可以了么?你若是不想让我抱着你去沐浴,便听话一些。” 她饮酒了,便也肆无忌惮起来,歪头挑衅道:“那你带我去沐浴呀。” 谢容与眯眼,觉得她今日诚心同自己作对,这便伸手,解开了她的系带。 庄蘅却一下子清醒了,一把捂住自己的衣裳,吞吞吐吐道:“我说笑的,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去的。” 他收手,“无妨,我便在床上等你。” 她一下子便僵了,勉强笑了笑,心想今夜又不能早早入睡了。她幽幽叹口气,让芙蕖伺候自己去沐浴了。 等她再次回到房中,谢容与确实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抬眸看着她,她却坐在镜前慢吞吞卸妆,然后是取下珠钗,散开头发。 谢容与知道她在磨蹭,不咸不淡在她身后提醒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耐性一向不错,可以一直等你。” 庄蘅心想,反正早来迟来都是要来,索性一咬牙一闭眼,直接起身走过去躺上床,然后对着谢容与道:“好了,你快些,明日我还要早起接待穗穗呢。” 第88章 江南(五)陷入情潮的漩涡 外头是一片雪落声,打在梅树上,如同珠玉落盘。 系带被轻而易举地解开。 他的唇流连在那片雪原之上,她却颤抖着。 彼此的身躯皆灼热万分,让她忍不住瑟/缩。 他吻住她的唇,舌尖长驱直入,引导着她渐入佳境。(审核大大,是接吻!) 她弓/起身子,忍不住红了眼,随即咬住唇。 窗外的雪落声遮住了所有轻/喘与呜/咽,彼此皆陷入情潮的漩涡,如登极乐。 云收雨歇,她的青丝都被濡湿。房中本就温暖如春,现下帐中却更显闷热。庄蘅红了整张脸,刚想让他停下,他却已经重新翻身压下,手不安分地往下探去。 于是红烛摇曳,春光再现。 这样的结果便是,庄蘅坠入梦中,一直睡到天亮。 醒来后她慢悠悠地起身,却忘了穗穗要来的事儿。 芙蕖替她梳头,她慢吞吞地整理好一切走出去时,却看见正堂里头,谢容与和穗穗正坐在一处。 两个人明显都不愿同彼此说话,于是一个埋头喝着七宝素羹,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书。 穗穗吃完了那一大碗七宝素羹,抬头擦了擦嘴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吃完了,谢郎君。” 谢容与在带孩子这方面束手无策。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空了的碗,只能道:“我让人给你上糕点。” “可是我吃饱了呀。” “那也要再吃一些。” “你不可以同我说说话吗?” “不可以。” 穗穗天真地托腮道:“为何?” 谢容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搁下书道:“因为我从来不曾同你们这样的孩子说过话,所以你乖乖吃你的。” “姊姊呢?” “她在歇息。” “这都巳时了,她还在歇息吗?” “是,她昨夜累了,今日要多歇息一会,你莫要打搅她,安静在这儿坐好。” 穗穗拖长了声音道:“哦。” 她有些无趣地继续托腮盯着谢容与,但没再开口。 庄蘅看见两人格外别扭地坐在一处,这便立刻走过去,拍拍穗穗道:“真是对不住,今日我起迟了,你等的不久吧?” 她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姊姊你来啦,快随我去玩儿。” “你要去哪儿?” “听说你们宅院里有棵梅树开得正好,你可以带我去瞧瞧吗?” 于是庄蘅便牵着她去了院中的梅花树旁。穗穗仰头看着梅花树没有说话,庄蘅道:“你喜欢梅花吗?” 她皱眉,慢吞吞地吸了吸鼻子,“我不喜欢,但是我阿娘喜欢。” 庄蘅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我怎么没见到你爹爹呢,他没有随你们一块来这儿吗?” 她却忽然皱眉,摇头道:“没有。阿娘和爹爹争执了好多日,后来他们又不说话了。祖父想让我来他这儿过生辰,阿娘便顺便带我来这儿多住些时日。” 庄蘅赶紧安慰她道:“你阿娘和爹爹很快便会和好的。这些日子你若是想来这儿同我玩,你便直接过来。” 穗穗这才笑了,“可是……谢郎君会同意吗?他好像不大喜欢孩子呀。” “我去问问他,如何?不过他就算再不同意,你也可以来,毕竟这儿是我做主。” 谢容与这便看见两个人从院中回来,又坐在他面前。 他又看了半晌书,听庄蘅对芙蕖道:“你先带穗穗去后头拿着花样子出来。” 芙蕖这便带着穗穗离开了,庄蘅一把抽过他手里的书,对他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欺负穗穗了?” 谢容与轻嗤一声,盯着她道:“我欺负她?一个小小孩童罢了,我欺负她做什么?” “可是人家觉得你不喜欢她。” 他却坦然道:“我确实不喜欢她,毕竟我喜欢的人很少。” 庄蘅认真道:“你自己说,穗穗是不是很可爱?” 他略微点头。 “她又可爱又乖,你凭什么不喜欢她。不过你喜不喜欢都不打紧,她这些日子都在隔壁住,所以会时不时来我这儿找我。” 谢容与不动声色地咬牙,“你还真是繁忙,住在王家隔壁便闲不下来了,不是王家的几位小姐便是这位小小姐,还有那位王家公子。” 庄蘅却听不出来他话里的讥讽,“这不是挺好的嘛。对了,穗穗她阿娘和爹爹近来起争执了,你注意些,少提到这些。” 他应了声,她这便起身去找穗穗了。 芙蕖正陪着她在后头描花样子,她鼓着嘴,紧紧盯着花样子,描得分外认真。 她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听见芙蕖对她 道:“小姐,有人送信过来了,三小姐和忆柳的。” 庄蘅这便出去拿了信,回房一封封拆开看了。 忆柳的信上大致也就是说了近状,譬如京中如何,琴坊如何,最后一句自然是问她是否要归京。 庄初的信略长一些。她说她已经代她去庄非,庄窈和她阿娘的坟上看过了。京中多有女子经营的酒肆,她如今也正学着酿酒,兴许成为酒婆也不错,闲暇之余她也可以制些绒花和香囊卖钱。 庄蘅倒是觉得她可以去忆柳的琴坊,所以她写信过去,建议她去找忆柳。 待写好两封信,已接近晌午。她连忙走出去看穗穗,问她道:“描累了吗?午膳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庖厨去做。” 穗穗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眸道:“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我想吃梅花汤饼,可以吗?” 庄蘅点头,“可以,我去让人告诉庖厨。” 谁知婢女回来后,却对她道:“庖厨那边说,这梅花汤饼他们做不出,这多是京城文人爱食的。” 她有些尴尬,只能悄悄道:“那……在哪儿能买到?” “云秀楼里头卖这梅花汤饼。” 穗穗好奇道:“姊姊,怎么了?是做不了吗?那我便不吃了。” 庄蘅笑道:“能做,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吃到。”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找隔壁房中还在看书的谢容与。 他镇日无事可做,不像庄蘅日日有好友相伴,倒是把看书当成了头等大事,比幼时在谢府的藏书阁中还要孜孜不倦。 庄蘅很友好地对着他微笑,甚至替他斟了盏茶,好声好气道:“累不累呀?喝口茶吧。” 谢容与当然知道她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于是懒得理会她这莫名其妙的殷勤,直接道:“要我做什么?说。” “你去云秀楼买点梅花汤饼回来,要赶快,马上要用午膳了,穗穗要吃。” 第89章 江南(六)我同你一道回去…… 谢容与当然是去买那梅花汤饼了。 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没人敢对他如此指使,但他现在却是被人指使如此也倒不能说什么了。 庄蘅本以为他会直接拒绝,然后在她的压迫下勉强同意。谁知他只是抬眸看了看她,扔了书道:“你也要吃么?” 她摇头,“我不吃。” “那你要吃玉露团么?” 她点头,“可以吃。” 她话说得扭捏,因为总觉得请人办事是件不大好意思的事情。 谢容与当然知道她说的“可以吃”便是“想要吃”,于是“哦”了声,这便起身,披了衣裳。 她反而有些疑惑。按理说给穗穗买东西吃,他应当不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于是她道:“你怎么答应如此痛快?” 第113章 他整了整玉冠,随口道:“你让我买,我还能不买么?再者,她爹爹和阿娘既然都置了气,她便也是个可怜孩子,我倒不至于刻意为难一个可怜孩子。” 庄蘅知道他对于父母这方面很在意,也“哦”了声,看着他出去了,自己则去了后头庖厨,想去看看那些菜肴有没有做好。 穗穗已经在桌边安静地坐着了,庄蘅弯腰道:“你饿吗?谢郎君已经去给你买你要吃的梅花汤饼了,等会便能用午膳了。” 她惊喜道:“谢郎君?那他人真好。” 庄蘅心想,这倒是第一次有人夸谢容与人好,孩子确实是单纯些,什么都想得简单,只因为他愿意去给她买梅花汤饼,他便是好人。 所以,他这次去买梅花汤饼,换一个“好人”称谓,怎么也都不亏。 很快谢容与便回来了,外头的氅衣上沾满了鹅绒似的雪,他脸色有些发白,一看外头便是极冷。 庄蘅塞给他一个汤婆子,但他却只是道:“你自己用吧。” 她觉得在这一点上他很奇怪。虽说他小时候常常受冻,但长大了以后却似乎并不畏寒,兴许这也源于他对自己这副躯体的刻意忽视,这样的病症并没有好一些。 她便只能端着自己的汤婆子坐了回去。 谢容与打开包裹,分别拿出了梅花汤饼和玉露团,递给两个人。 一个接了梅花汤饼,一个接了玉露团;一个对着她笑眯眯的,一个软软道:“谢郎君,你真是好人。” 他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垂眸道:“赶紧吃。” 两个人皆低头,开始埋头吃。 食色性也,但谢容与对于前者似乎一直不大热衷,对于后者……先前他不屑一顾,现在才渐渐食髓知味。所以纵使今日庄蘅特意让庖厨多做了几道菜,他也只是动了几口,便搁下银箸。 庄蘅则是那种坚信“民以食为天”的人,所以很不能理解他对待食物的这种态度,但转念一想,这倒也挺好,自己还可以多吃一些。 待用完午膳,两个人又在院中闹了一会,便见隔壁王家二小姐走了过来,对庄蘅道:“我来接穗穗回去,总在这儿叨扰你们二人也不大好。” 穗穗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庄蘅,庄蘅也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她。二小姐瞧这两人眉目传情,不禁笑道:“好了,穗穗你先随我回去,待过几日你再过来,又不是不见面了,不会你连阿娘都不管了吧?” 穗穗这便同她道了别,牵着二小姐的手出去了。 玉露团还剩一些,庄蘅捧着剩下的两个玉露团回房去找谢容与,递给他道:“你吃不吃?” 他拒绝,“不吃。” “很好吃的,你尝尝吧。” 他这便伸手捻了一个略微尝了尝,最后评价道:“还不错。” 庄蘅看他反应也知道他根本不大喜欢吃这些甜腻的吃食,但为了不扫她的兴,便假意吹捧一阵。 “你在京城的两位姐姐,是不是又给你来信了?” “嗯。” “又劝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 谢容与呵了声,“所以呢?” “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要回去,我在这儿挺好的,只不过我可以以后找机会时不时回去看看她们。再者,我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还不是得去忆柳姐姐的琴坊叨扰她吗,我还准备让三姐姐也去琴坊呢,否则她就要做酒婆了,她以前何时做过这种活儿。” 她的三姐姐是个端庄的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做不来这种粗活,也不该做这些粗活。 谢容与放了心,但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是道:“回去?你准备何时回去?” “开春吧。怎么?你也要同我一道回去吗?” “路上艰险重重,回去一趟走水路便要近五十日。我并不想同你一道回去,只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便不大好了。” 庄蘅却不以为意,“怎么艰险重重了?过来时我也没觉得艰险重重呀。你给我包一条船,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再者,原先的那个谢侍郎已经死了,你回去便不怕被发现吗?你还是好生待着吧。” 谢容与不用想都知道,如果他不同她一道回去,那么结果便是,忆柳和庄初会趁着他不在,劝说她留下。她耳根子软,又没有他在身边,日子一长,便不会回来。 于是他冷着脸道:“我随你一道回去。” “不行。”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近日的行为,确定没有触了她的逆鳞,思索片刻道:“明日把穗穗接过来。” 庄蘅没反应过来,便又听他道:“让她陪着你,她想吃什么,我都给她买。” “我……” “她以后想要在咱们这儿待多久都可以。” “我……” “她想同你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去房中待着,不打搅你们。” 庄蘅眨眼,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多。 他抬眸看她,“所以,现在可以让我同你一道回去了么?” 她这才明白,有些好笑道:“我又不是不让你同我一道回去,只是……你不怕被人发现吗?多危险呀。” 他却无所谓道:“无妨,我自有办法。” 她“哦”了声。 “穗穗何时走?” “过 完年后。我这才想起来,原来马上便快要过年了。” 第90章 江南(七)我对你很满意 过年的日子很快便来了。 这也算是庄蘅第一次远离京城,单独和谢容与过年。 除夕一大早,街边的爆竹声便似石砖缝里的野草一般四处乱窜,生生把庄蘅给吵醒了。 她困倦地醒来,捂住耳朵道:“好吵好吵好吵。” 爆竹声都惊动了檐角积雪的清梦,纷纷吓得掉落下来,庄蘅只觉得更吵了。 她抱怨着,谢容与因为醒得比那些放爆竹的人更早,所以并没有这样的苦恼,只是对她道:“那你也去放爆竹,把那些未醒的人也吵醒。” 庄蘅哼了声,“罢了,我可不像你一样心黑,我是个好人。” 谢容与嗤笑一声,“是么?” 一炷香的功夫后,庄蘅却已经披着白色氅衣,手里拎着一根竹竿,下头吊着未点燃的长串的爆竹,兴奋地在院子走动,问谢容与道:“我的火折子呢?” 谢容与真的担心她能笨手笨脚地把这院子给点燃了,正想说我来替你点,谁知她想到了什么,一转身跑出去了,跑到隔壁王府,对着里头道:“穗穗,出来同我一起放爆竹。” 庄蘅今日穿得喜气洋洋,一身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外头一件白色氅衣,衬得她面若桃花。那边立马跑出来的穗穗亦然,也穿着件红色衣裳,更是喜气洋洋。 他一时看得晃眼,以为来了两只活的摩合罗。 穗穗笑眯眯地对他作揖道:“谢郎君新年好。” 庄蘅也学着她道:“谢郎君新年好,劳烦您给我们火折子。” 谢容与看着这两人,也道了句“新年好”,这便只能拿出了火折子,给这两人点上了。 院中噼里啪啦地响着,升腾起呛人的烟尘,细碎的金光炸开,檐角的雪落的更多。 两个人拿着爆竹闹了一阵,庄蘅便牵着穗穗进去喝杏仁茶,“这杏仁茶是刚做的,热腾腾,还加了糖霜,很好喝的,咱们去喝。” 她们在桌边坐下,一人一碗杏仁茶,喝得起劲儿。 谢容与没去喝,反而让人端来了笔墨纸砚,挥笔点墨,开始写桃符。待墨迹干透,这便指挥着婢女贴上,顺便写了祈福贴,一并悬于梅树下。 庄蘅喝得心满意足,一走出去发现桃符也贴好了,顿时嘴甜道:“谢郎君你真好。” 谢容与现在只想着一心把她伺候好,免得她开春后不愿让自己同行前往京城,于是她说什么是什么。平日里对于这种事后献殷勤的行为,谢容与一向嗤之以鼻,一直觉得是庄蘅的小诡计,现下却也觉得甘之如饴,分外谦虚地应承了,“这是我应当做的。行了,你继续去喝你的杏仁茶。” “我喝完了。” “那就陪穗穗玩去。” “过年了,我也想做些事。” “你吃好喝好心满意足陪着穗穗,便也是做事了。” 庄蘅想想也对,点点头回去了,对着穗穗道:“走,咱们去你们府上看看。” 两个人去了王府,王府的诸小姐皆穿得华贵气派。三小姐对着她道:“你们府上只有你同谢郎君两人,这过年会不会有些落寞?要不一同来我们府上吧,人多总归热闹些。你觉得呢?” 庄蘅立刻摇头,婉拒道:“多谢姊姊好意,只是我家郎君你也知道的,他性子一向喜静,不爱凑这热闹,过年我们二人一处也挺好。明日初一,我再来府上给诸姊姊拜年。” 时至晌午,她们又说笑几句,庄蘅这便将穗穗留下,自己回去了。 年夜饭在黄昏后,晌午没什么正经膳食给她吃。一屋子里的人都在除旧迎新,庄蘅想帮忙却也帮不上,只能东转转西看看,最后拿了个拂尘在瓷器上扫来扫去,但由于速度太慢,甚至让往日更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容与所无奈,便被他将拂尘拿了过去打扫起来。 第114章 庄蘅哼了声,心想你嫌弃我? 他却道:“饿了?外头有我昨日提前买的玉露团,先去吃点垫垫肚子。” 她有东西吃,便也不计较这活儿了,便兴冲冲出去吃玉露团了,顺便拿了一个喂给芙蕖吃了。 她又想到谢容与兴许也饿了,虽然他平日里对吃食方面没什么兴趣。于是她便捏着个玉露团过去,对着拿着拂尘继续打扫的谢容与道:“你张嘴。” 谢容与瞥了眼那玉露团,发现它还在扑簌簌掉酥皮,顿时有些绝望,但他没说什么,只装作没看见,张嘴咬了一口。 毕竟庄蘅难得这样体贴。 待她一走,他立刻低头看着地上的酥皮,叹了口气。 又挨了两个时辰,庄蘅又饿了,但还未到吃年夜饭的时候。虽然还剩下两个玉露团,但她想到隔壁的穗穗年纪小,兴许饿得更快,这便好心地出去了,到隔壁悄悄将玉露团给了她,谁知她也给自己留了两块点心,两人这便愉快地交换了点心,偷偷吃了。 庖厨终于在黄昏之时做好了所有的菜肴,流水式儿地端上桌。 庄蘅斟了一杯雪泡梅花酒,这是京中酒肆新出的酒品,如今徽州的各大酒楼也学来了,风靡一时。这酒是甜酒,更兼具花果的甜香,更加诱人。 谢容与不敢让她多喝别的酒,只敢让她喝些甜酒便罢了。 庄蘅喝了一杯,又给谢容与斟了一杯,“喝。” 谢容与很顺从地喝了,今日是除夕,他也不拘着她多喝。 谁知她还没用膳便已经好几杯酒落了肚,于是这甜酒也醉人,她已经晕乎乎起来,凑到谢容与身边,拍拍他,感慨道:“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容易什么?” “谁能想到今日除夕我是和你过。” 谢容与只当她是在感慨自己怎么如今要沦落到和他共度除夕的地步了,不动声色地蹙眉道:“怎么了?不满意?” 谁知庄蘅笑眯眯地凑在他身边,顺口用唇在他脸上轻蹭了下,“挺好的挺好的,徽州我很满意,你我也很满意,这日子我更满意。” 谢容与心里一颤,这才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地躲了躲,“用完膳再闹腾。” 第91章 江南(八)惟见灯火可亲,故人在侧…… 庄蘅这便坐回去了,虽然没听明白他话里“闹腾”的深层含义。 她晕乎乎的,便也没再多说话,开始拎起银箸吃这香喷喷的年夜饭。 饭很香,所以她吃得更香,一香起来便顾不得旁边的那位了。吃几口她再喝上几口雪泡梅花酒,愈发晕乎乎,愈发顾不上旁边那位。 谢容与一贯秉持着用膳时不多开口说话的习惯,除非庄蘅主动找他,但她现在顾不上自己,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少看了她几眼,他这才发现她那一壶雪泡梅花酒已经见底了。他就算现下纵着她多喝几口,也怕她喝太多,立刻将那一壶酒拿了过来,然后放下银箸,一把掐住了小姑娘的脸颊,仔细端详了她一番。 庄蘅嘴里还在咀嚼那一块肉,不满道:“做什么?”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她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喝多了?” 她拍掉他的手,缓缓摇头,“才没有。” 她说话一字一顿的,一看便是迷蒙之语,一看便是喝多了。 越矢口否认的的话越真,谢容与一向知晓。于是他摇摇头,曲起手指挑了下她的下颔,“不许喝了,多吃些菜。” 庄蘅幽怨地看了一眼还剩一些的雪泡梅花酒,幽怨地点了点头,幽怨地又狠狠咬了一口软糯糯的红烧肉。 月上枝头,她差不多吃饱了,这便搁下了银箸。虽说只有两个人,但庄蘅倒不觉得这比从前在国公府更寂寥。而如今所有前尘往事都已成一团火烧尽后的一缕青烟,在空中消散开来。 她不知晓先前谢容与在谢府是如何过这除夕,如何吃这年夜饭的,但想必不会比她好到哪儿去。所以想来如今两人独自过这除夕倒也不错。 她试图站起来,身子却一软,幸好谢容与扶住了她 ,叹口气,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往里头走。 她趴在他肩头吐气道:“我好晕啊。” “谁让你喝那么多。” 他说着便将她放了下来,她歪歪扭扭地坐在床榻上,软软地依在他身上,像是没长骨头似的。 他却让她自己坐好,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庄蘅不知道他拿什么去了,只是半阖着眼,迷迷糊糊道:“又要做什么?” 谢容与没说什么,只是扶住她软软的身子,用什么东西在她额上点了下。 那东西凉凉的,她蹙眉,刚想伸手去摸,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过会儿再碰。” 她睁眼,看着他,“这是什么?” “朱砂。” “为何?” “除夕,在女子额上点朱砂,驱邪祈福之意。” “哦。” 她这便没再说什么,放心地躺下了,含糊道:“你可不可以一个人守岁,我想睡了。” 他却严格道:“不可。” “为何?” “如今除夕也只有你我二人,你当真忍心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守岁?” 他如今端着一副可怜模样也算是得心应手,说得庄蘅都觉得不忍心,缓缓叹气拍了拍他道:“罢了,我知道你这个人一直很孤寂,那我便陪你吧,我不睡了。” 其实谢容与很想说自己早就习惯这种孤寂了,只是她来之后他便不愿忍受罢了。但他到底没说出口,否则她能立刻躺下沉沉睡去。 庄蘅撑起身子,坐直了,托腮叹气道:“长夜漫漫,做什么好啊,还要守到明日天亮。” 她眼眸一亮道:“咱们玩牌吧?先前我在国公府守岁时就玩牌玩到东方既白。” 他不咸不淡道:“就你我二人,玩什么牌?” 她叹口气,“好吧,那你看你的书,我看我的书好了。” 她说着便起身去拿了本书回来,翻开开始看。但她看得颇为小心,故意用袖口挡着,似乎并不想让谢容与看见。 他没说什么,也学着她去拿了本书来看。过了片刻,他便冷不防凑到她身旁,看了看她书里的内容,一字一句读道:“妾自幼年慕君清德,缘家有严亲,礼法所拘,无因与君聚会。今君犹未娶,妾亦垂鬟,若不以丑陋见疏,为通媒妁,使妾异日奉箕帚之末,立祭祀之列,奉侍翁姑,和睦亲族,成两姓之好,无七出之玷,此妾之素心也。不知君心还肯从否?” 庄蘅很尴尬,有种被人扒了衣裳的羞耻,立刻“啪”地合上书,睇了他一眼道:“不许读!你看你的书去!” 谢容与似笑非笑道:“还有更羞耻的,我好心没读出来罢了。你在看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庄泠泠。” 她哼了声道:“那又怎么了?” “你让我去读圣贤书,你倒是在这儿看你的话本。但你倒是启发我了,长夜漫漫,你与其看这话本,不如亲身实践。” 他说着便抽走了她手里的话本,连同自己那本枯燥的圣贤书一起,丢在一旁,翻身压了上去。 庄蘅彻底愣住了。 半晌等吻落下后,她才在接吻的间隙求饶,喘息道:“我困了。” 他垂眸看着她,轻笑道:“我瞧你方才看话本时似乎一点儿也不困。” “可是……可是完了以后我一定会困的。” 除非你想折腾到天亮。 “那便睡。” “不守岁了?” “我一个人守,你只管睡你的。” 谁方才说一个人守岁孤苦伶仃很可怜的?这会便不可怜了吗? 但不容她争辩,他复又吻了上去,吻得更加热切。 两副正值青春的身躯便这样在落雪的除夕里互相汲取暖意。 红罗帐晃动得厉害,层层罗帐却掩盖不住因被顶/撞而变得细碎的呜/咽和喘/息声。 庄蘅醉得厉害,情浓之处,似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梦的边缘与现实的边缘交融,从而再次编织一个绮丽春色。在那里她与某人共赴巫山云雨之约。 几番交手,她终是败下阵来,倦意袭来,她便赤裸着身躯沉沉睡去。 谢容与替她穿上衣裳,将被褥盖好,开始独自守岁。 他在书里读过一句话,现在用来只觉甚好:岁除夜,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 仍有细碎的爆竹声自不知何处的远处绵延而来,房中灯火摇曳。 昔年恩怨俱作檐下融雪,浮生起落,世事如流,惟见灯火可亲,故人在侧。 他握住了她的手。 第92章 后记庄蘅过了一个极其开…… 庄蘅过了一个极其开心的年。 大年初一一早,她便去隔壁拜了年。 一整个新年,她每日都要和穗穗见面。 过完年,开春了,王家大小姐要回夫家了,穗穗自然也要离开。 虽然整个王府上下加隔壁的庄蘅,无一人想让穗穗离开,但她无论如何还是要离开。 第115章 庄蘅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小包袱,里头全部都是好吃的吃食或者是漂亮的头花,她是按照穗穗的喜好精心挑选的。 她离开那日,庄蘅将包袱递给她。穗穗抱着包袱哭得伤心,抽泣不已,呜咽道:“姊姊,若是可以,我明年还来找你。” 她抹了把眼泪,又转头对扣着庄蘅腰肢的谢容与道:“谢郎君,多谢你给我买梅花汤饼,明年我也再来叨扰你。” 谢容与给她买了一整个新年的梅花汤饼。 穗穗离开后没几日,庄蘅便盘算着要回京。 她新收到了庄初和忆柳的两封信,这才知晓忆柳主动去找了庄初,将她接进了琴坊,如今庄初已在琴坊教了好几个月的琴了。 庄蘅很满意,合上信,铺开纸,说自己要立刻去看她们。 她兴冲冲拎着信纸去找谢容与,“我要回京。” 他头也没抬,“我知晓了,半日内你已经说了十几遍了。” “明天就动身,如何?” “天太冷。” “到了京城就不冷啦。” 他合上书,“也好,早去早回。” 两人翌日便动身离开了。 这次照旧是走水路,待到京城,果然已是暖洋洋的春日。 庄蘅没戴帷帽,倒是紧张兮兮地让谢容与戴上。彼时帷帽多为女子所戴,所以他当然拒绝了,果断选择戴上不那么引人注目的黑色障面。 她道:“我们住哪儿?去忆柳姐姐那儿?” “你也好意思总是赖在她那儿?” 庄蘅理直气壮道:“我们已经没有宅子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有。” “你说西市那个?那宅院尽人皆知,我们一进去旁人就都知道了。” 他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不是。” “你还有?” “嗯。” 庄蘅反而盘算道:“你田宅这么多,不如把西市的宅子卖掉,好换些钱来。但众人都觉得你已经死了,所以到底算是个凶宅,恐怕卖不上一个好价钱哇。” 谢容与装作没听见,捏了一把她的脸,“把你先送去琴坊,我晚上再来接你。” 她神秘兮兮道:“你要见谁呀?” “你觉得我还能见谁?” “哦,那你不用来接我啦,你去你的宅子住,我就在琴坊不走了。” 他却立刻冷声拒绝道:“不许,戌时初乖乖在琴坊门口等我。” 庄蘅瘪嘴,慢吞吞地答应了。 她觉得他现在对忆柳有些敌意,估计是怕他把自己拐跑了。 谢容与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这一夜她同忆 柳睡在一处,再加上一个庄初,恐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她回心转意,觉得留在京城也不错。 这是一个隐患,他必须规避掉,虽然明知这有些可耻。 但从一开始便是可耻的,所以如今倒也无所谓了。 庄蘅如愿以偿地和忆柳、庄初见面了,她千里迢迢带了徽州的地方吃食给两人,又让两人感动了一阵。 忆柳果然问道:“你同那位如何了?” 她咬了一块糕点,含糊不清道:“挺好的。” “京城也挺好的,你三姐姐也在这儿,你留在这儿多妙呀。” 庄蘅抬头,把糕点吞下去,“那他怎么办呢?” “他回他的徽州,不是也挺好。” “不太好,他一个人哎,换我我可受不了。” 忆柳到底是不放心把庄蘅交出去,还在千里之外的徽州,于是第二日对她道:“今日你那位郎君有空吗?把他叫来一同用午膳吧。” 庄初道:“他昨日去见了人,今日应当得闲吧。” 庄蘅想着自己也一日没见他了,这便托人去将谢容与叫了回来。 用膳时,两人特意盯着谢容与的一举一动。庄蘅没发现两个人的心思,反而是谢容与感觉到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一切如常。 谢容与也能理解,毕竟他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好名声,做的事有时也实在是为人不齿,两人若是能放心他把庄蘅带到徽州,那倒也奇了。 两个人本想挑剔些什么,但观察下来,发现他确实格外照顾庄蘅,这便也不能说什么了。 毕竟她一向迟钝好欺,谢容与若是不对她体贴万分,她难免会吃亏。 用完膳,谢容与单独与庄蘅在一处时,问她道:“你觉得你那两位姐姐现下是如何想的?同意放你走了么?” 庄蘅后知后觉地惊讶道:“怎么,她们不放我走吗?” 他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她便立刻跑去问忆柳和庄初道:“你们原来不放心我随他去徽州呀?” 两人也语塞片刻。 忆柳戳着她的脑袋道:“不然为何今日要他来用膳?” 庄蘅看一眼忆柳又看一眼庄初,“那你们现在放心了吗?” 庄初叹口气道:“莫忘了我们便好。” 他们在京城待了近半月。期间庄蘅同庄初一起去了故人坟前坐了许久,还自己去看了豆蔻和素梅。 庄蘅没问,但她也能猜到,谢容与一定去见了阮元义,阮元义一定悄悄带着他去见了天子。毕竟这京城里唯一让他眷念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身份到底敏感,不宜在京中久留。离开那日庄蘅又哭了,哭到谢容与拿了块帕子出来给她抹眼泪,却发现帕子很快也湿了。他无奈道:“明年又不是不来了。” 庄蘅立刻不哭了,抬眼看他道:“真的吗真的吗?” 他想这小姑娘变脸倒是快,于是点了点头。 她本来很讨厌别离,但想想自己如今就像是当时同自己告别的穗穗,但穗穗明年会来徽州,自己也会来京,于是便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忆柳和庄初又叮嘱了她几句,她这便准备上马车离开了。 谢容与在身后静静等着她。 她转身,他向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走吧。” 第93章 if线现代(一)如果庄…… 二月,雨雪霏霏,朔风呼啸,大雪如同细密银针,不厌其烦地在里贾纳城市上空扎开口子,让冷风畅通无阻地横贯一切。 庄蘅的父母住在里贾纳东南部的hillsdale,平日里她嫌加拿大又冷又荒芜,所以不愿意随他们同住在此,反而选择在国内规规矩矩地读大学。 这次过年,不是父母回国,而是她来这儿,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作为西专生,即将前往马德里深造。异国他乡独自租房,很是让两人担心,正巧他们有位好友在马德里salamanca区有房,那位慷慨的朋友又决定将这套空了很久的房子免费借给庄蘅居住,于是皆大欢喜,她也因此被爸妈要求亲自前来道谢。 她拖着行李,踏着积雪回家。好不容易推门进去,钻入暖气的怀抱,这才能脱下厚重臃肿的加拿大鹅。 那位谢叔叔她之前见过,于是她熟门熟路地喊了声“叔叔好”。 彼此寒暄一番,他又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年后他也要去西班牙,不过是去巴塞罗那。” 然后他们便谈到了她素未谋面的谢叔叔的儿子。他是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如今自然是作为管理层在家族企业供职。至于为何要去巴塞罗那,他们絮絮说了不少,庄蘅没听明白,只知道和人工智能有关,还提到了什么“创新生态系统”。 她心想,不就是要拓展海外市场嘛。 她听得有些发愣,却听见了敲门声。 在座的只有她一个小辈,她便起身过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风雪打着旋儿往里钻。 面前的人不似顾蓁一样在外穿着略显臃肿的加拿大鹅,而是穿了一件长及膝的黑色防寒服,浑然不怕冷似的。他身量颇高,冷白瓷肌,防寒服里裹着清瘦骨相,一双漂亮的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她。 和他穿的黑色防寒服相比,他面容白皙到甚至有点刺目。顾蓁盯了他几秒,确定他的白皙不是因为外头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如同里贾纳新下的这场雪。 清冽,干净又疏离。 庄蘅不知怎么有些手足无措,低头道:“你好。” 谢容与淡淡道:“你好。” 人都到齐了,两家的长辈便引着小辈见了面。 谢容与本就对和不认识的女孩子的见面而感到没兴趣,更何况在短时间的认识过程中,他敏锐地察觉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那种单纯到有些迟钝的类型。 吃饭的时候,两家长辈在热切地交谈着,他也偶尔时不时说上两句,对面的庄蘅却只顾着埋头和碗里的那只鸡腿交涉。 吃完了碗里的饭,她似乎是没有吃饱,但碍于有客人在,她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眼神往电饭煲那边瞥,却没有动弹。 最后等到庄父去盛饭了,她便立刻起身,也跟过去盛饭了。 谢容与在心里笑了下,觉得这女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但有意思也仅仅是有意思罢了,他并没什么别的心思。 第116章 他刚毕业没多久,便进了管理层,家族里自然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毕竟能人大有人在,重要的岗位也不是非他不可。于是他主动要求去陌生国度做短期内难有收益且成功率低的工作,用庄蘅的话来说就是开拓海外市场。 他一门心思都在做出个成绩出来,好在这里站得更稳,看得更广。 庄蘅没发现他方才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只自顾自地扒饭。 吃完饭,谢父让谢容与问问庄蘅西班牙的情况,到时候去那边后做事也顺利些。庄蘅这便和他到一边去了,她也不过是一板一眼地说了些习俗和禁忌,他垂眸听着,没什么表情。 庄蘅近来染了一头红发,此刻正在脑后像水藻一般轻轻荡漾着。 此刻她微微侧头,却发现谢容与正伸手轻轻摩挲她的发尾。 她的发尾上沾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粉,亮晶晶的一片,他正好心帮她一点一点去掉。 动作很轻,也仅仅只是摩挲着发尾,不会让人感觉冒犯,柔软的长发在他手指间弯曲、流淌,红色的头发配上白皙的手指,看起来是有些暧昧的美感。她莫名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对方却忽然收了手,礼貌又疏离道:“抱歉。” 庄蘅只当他是好心,摇摇头道:“没关系,谢谢你。” 谢容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冒昧伸手。动作并没有太冒犯,但这只适合老熟人或朋友,而他们也不过才认识短短几个小时罢了,否则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套近乎或是献殷勤。 一开始他只是看她的头发好看,后来便莫名其妙忍不住伸 手帮忙。他在心里恼自己,随后便刻意拉开了距离,结束了这段谈话。 庄蘅以为自己不会再同他见面了。 过完年,她拖着行李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抵达马德里,到了机场,却意外地发现有人来接她。她问了问,原来是谢叔叔安排的,她便上了车,一路往salamanca区去。 谢家的那套房子是栋三层别墅,前有草坪,后有游泳池,庄蘅站在门口时有些眩晕。 但她很快便接受了这样的“奢靡”生活。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她听到了敲门声。 她去开门,却发现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谢容与,这房子的另一位主人。 他拖着行李,垂眸盯着她道:“庄阿姨告诉你了吧,不好意思,但以后我要同你住在一处了。” 他说了好几句理由,但庄蘅没听见,仍在发愣,等反应过来,这才挪开身子道:“哦,好的。” 于是这两人从此一个住一楼,一个住二楼,倒是也互不干涉。 庄蘅和谢容与的生物钟似乎不尽相同,按理说两人照面的机会很少,更何况他比她这么一个学生要忙多了。但奇怪的是,他们总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张桌子旁吃晚饭。 西班牙吃晚饭大多在晚上九点,庄蘅却仍旧保持着在国内的习惯,所以,他能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几率就更小了。但偏偏他们两人是一餐不落。 吃饭时两个人都不大说话,一个是因为专心吃饭,一个是因为吃的少。 谢容与一向对吃没什么兴趣,浅浅吃了几口便兴致缺缺地搁下了筷子,不动声色地盯着面前仍旧认真努力吃饭的女孩子。 她却因为太过认真努力,所以一次都没发现过。 庄蘅后来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要来马德里,他随口道:“巴塞罗那小偷太多。” 她傻乎乎地信了,毕竟那边小偷确实猖狂。 她越和谢容与待在一处,越发现他的性子有些捉摸不透。无论如何,他绝对是个冷淡之人,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 比如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癖好和生日——后来她从庄母那儿知道,这是他主动问的,美名其曰是为了更好照顾这位小妹妹。比如他会若有似无地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却仍旧冷静万分,也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再比如,某天庄蘅一位华人同学过生日,好几位同胞都去他家中给他过生日,这便闹到挺晚。其中一位男同学主动要求送她回家。 庄蘅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只当是同胞的互帮互助,便由着他领着自己回家,顺便想着邀请他回去喝杯咖啡坐坐。 给她开门的是谢容与。 他的目光落到那位男同学身上时立刻变冷了,却没说什么,只是头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庄蘅的手腕,将她拉进家中,让她站在自己身旁。 庄蘅有些奇怪,但还是给他介绍了自己的这位同学,顺便询问他是否可以允许自己邀请他进来坐坐。 她本以为他会答应,谁知他却罕见冷声道:“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想要休息,不太方便接客。” 庄蘅愣了愣,只能对他道:“不好意思啊,那就明天见吧。” 那男同学点头,谢容与却已经眼疾手快地“砰”地将门关上了,顺便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庄蘅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硬着头皮道:“你怎么了?” 谢容与自顾自往厨房走去,准备给自己做咖啡,隐晦道:“他人不错,还送你回来。” 她随口应了声。 他的手顿了顿,“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她又应了声。 他攥紧了咖啡杯,“你喜欢他?” 她“欸”了声,有些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谢容与这才缓和了语气,不动声色地展露出一个好哥哥该有的模样,“没什么。太晚了不安全,以后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庄蘅乖乖“哦”了声,转身上楼去了。 等到快入睡前,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有些不对劲。 她的生日前不久才过的,房里堆着谢容与送给她的几个prada春游季的新品包。她再想想今日他的反应,依他的性格,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室友有男生陪同便颇有些无礼地拒绝客人上门,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所以这只有一个理由:他喜欢她。 或者说,他很早便开始密切地注视着她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