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真不是国运之子》 第1章 《小夫郎真不是国运之子》作者:笑笑爱吃糖【完结】 简介: 余南叶穿越了,成了南禹国唯一的哥儿。 雪肤乌发,腰肢纤软,眉心红痣清艳。 他被好心婶子收留,被村里人接纳。 可在这里他被当做男子。 他要怎么嫁人? 他攥着背篓钻进深山,却见断崖下躺着个玄衣男子。 剑眉入鬓,鼻若悬胆。 余南叶耳尖发烫地将人带回家。 后来余南叶才知道,他随手捡的野男人,竟是当朝陛下。 传说天子天生神力,十五岁后却身中魇术,时而痴傻时而浑噩,从此南禹国草木停滞生长。 国师拖着病体占卜,苍白面容露出笑来。 “陛下,转机就在您身边。” 君王看向身边清丽的少年,牵着少年走上大殿。 文武百官在国师带领下齐齐下跪。 寝殿内,君王将少年抵在龙榻,炽热吐息缠上耳垂:“我的魇术,唯南南可解。” 玉带落地,金钩晃碎满帐烛火。 【食用指南】 ★貌美不自知锦鲤哥儿受x对受一见钟情冷厉帝王攻,体型差21cm,攻196cm,攻只对受温柔。 ★受穿越,自带万物复苏buff ★双洁互宠,甜度爆表,私设如山,一切都是为了谈恋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天选之子 主角:余南叶 陆柘(zhe)景 一句话简介:锦鲤而不自知漂亮受vs帝王攻 立意: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第1章 卯时,麻麻亮。 南水村响起鸡鸣犬吠,将梦中少年吵醒。 习惯了天不见亮就起,少年利索翻身穿衣,下床,摸黑洗漱,才将门打开,暗淡天光瞬间涌进屋。 少年名叫余南叶,十日前来到南水村,被好心吴婶收留,确定回不去大陈朝林家村后,在吴婶帮助下,找到村长落户南水村。 余南叶不是南禹国人,确切来说十天前他还是大陈朝,林家村余家的一名哥儿。 在大陈朝哥儿不受待见,毕竟哥儿不似女子纤细娇弱,也不像女子好生养。 在林家村只有娶不起女娘的穷苦人家,才会娶哥儿。 余南叶的爹爹尚在时,余父虽不喜哥儿,却也没有克扣余南叶的伙食。 只可惜,余爹爹生余南叶时,落下病根,待余南叶长至五岁,便撒手人寰。 余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这几年因为余南叶的爹爹侍弄好田地,日子一天天好了。 等余爹爹一走,余父又娶了隔壁村的陈氏。 陈氏小肚鸡肠,进门就对年幼的余南叶立规矩,动辄打骂,关黑屋,饿肚子。 年幼的余南叶只有听陈氏的话,才能吃到一碗冷飕的米汤。 余南叶常常吃不饱,天不见亮就得起床干活,侍弄地里庄稼。 等余南叶长到十六岁,还跟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似的,个子比同龄哥儿都要矮,瘦骨嶙峋,穿着宽大的旧衣衫,两袖管空荡荡,仿佛风一吹能吹倒。 余南叶那天同往常一样早起进山,他背着背篓打了猪笼草,又找到菌子和野菜。 见时辰不早,转身往回走。 丝毫没看到走过的地方,原先茂盛的丛林树木,变得稀稀疏疏,树叶枯黄。 等余南叶再度下山,眼前已不再是贫瘠的林家村,而是炊烟寥寥的青堂瓦舍。 余南叶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震惊。 幸好下山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吴婶,吴婶心善,帮他良多,在吴婶帮助下,村长同意让他落户南水村。 第二天,他跟随张村长去了镇上。 从差爷口中得知这里是南禹国。 差爷念着今年户税全免,田税三成的告示。 田税竟然只是大陈朝的一半! 要知道大陈朝的户税,也就是人头税,凡满十四者皆五十文,田税更是粮食的六成。 但在南禹国却只要三成。 余南叶为此还高兴了许久,后来看过村民们的田地后,突然觉得以南水村的情况,给三成似乎也有些多了。 再有就是他从吴婶那里得知,这里没有哥儿,只有汉子和女子。 透过水缸里清澈见底的水,他看着自己眉心那颗红痣,这段日子没挨饿,又吃得好,红痣愈发明显。 正想着,就听清脆女音由远及近,“小南哥哥,快来吃早饭。” 余南叶转身看去,就见穿着明黄长裙的小女孩,欢欢喜喜跑来,看到他后挥了挥手。 看着小姑娘的衣裙,不免想到第一次见云云穿明黄裙子时,他还被吓了一跳。 在大陈朝,只有皇室能穿黄色,普通百姓穿了黄/色,是要掉脑袋的。 他当时条件反射让云云换衣服,云云却在他面前臭美转圈,“干嘛要换裙子,这可是娘亲给我做的新裙子,小南哥哥,你瞧,这个花纹是娘亲绣的,他们都夸娘亲手艺好。” 余南叶仔细瞧了瞧,袖口花纹的确绣得精巧,他绣工一般,陈氏不会绣活,就算会也只会教给她的哥儿。 他这才知道普通百姓也能穿黄/色。 余南叶收起回忆,跟云云去了吴婶家,他现在住的房子,是村长分给他空置的房屋,家里没粮,他这些天都在吴婶家用饭。 吴婶手艺很好,摊得饼子香香脆脆,面皮里包了荠菜和鸡蛋,吃一口唇齿留香。 他没什么能给吴婶,只能把自己弄出的豆芽给婶子。 “这是什么?”吴婶接过余南叶手里豆芽,好奇得很。 自从上回小南给了她菌子,她才知道菌子还能吃,炒来吃,煮来吃,炖汤吃都很鲜香。 余南叶解释,“婶子,这是我自己发的豆芽,不知道你和芸娘他们喜不喜欢。” “你这孩子,还真是心灵手巧,婶子还是头次见这个豆、豆芽,摸起来滑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吴婶笑眯眯接过。 芸娘听见声音从屋子出来,“小南来了,快洗手,吃饭了。” “芸娘我来便是,你仔细些身子。” 余南叶忙去灶屋洗了手,灶屋里吴大正在烧火,余南叶唤了声吴大哥,出了门,被芸娘拉去桌前。 芸娘是吴婶的儿媳,吴大哥的媳妇,云云是她和吴大哥的女儿,今年八岁,芸娘开春诊出身子,如今已有两月,虽然瞧不出来,但总归要小心些。 不多时,吴大也从灶屋出来,一家人围坐在木桌旁吃早饭。 早饭是吴婶做的葱花饼和糙米粥,粥熬得软糯弹牙,葱花饼外脆里嫩。 吴婶做饭舍得油盐,做出来的吃食十分好吃。 余南叶每回都要吃两大块饼子,十分不好意思。 吴婶和芸娘当他是孩子,看他吃得多也高兴。 吃了饭,余南叶想去洗碗,被吴婶推出灶屋。 余南叶笑了笑,摸着后脑勺,打算回去准备进山,路过木工屋,吴大哥正好从屋里出来。 “吴大哥。” 吴大哥长得高大,五官端正,面容严肃,看上去不好相与,但实际上吴大哥十分好说话,性格也憨厚。 跟吴大哥相处过几次,他便不害怕了。 “小南这就回去了?”吴大道。 “对,我打算进山一趟。”余南叶如实道。 闻言,吴大叮嘱:“别往深了去。” 深山里有大虫野猪出没,只有猎户敢往里去,像小南这般细胳膊细腿,若是遇到大虫和野猪,后果不堪设想。 被人关心,余南叶心里一暖,连忙保证,“吴大哥放心,我就在外面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菌子和野草。” 吴大点了点头,送他出了院墙。 第2章 南水村后山,与林家村后山不同。 如果说林家村后山春意绵绵,一片欣欣向荣,那么南水村后山,则像秋日萧瑟的秋残之景。 正值万物复苏,山中却缀满萧疏。 余南叶还记得,他到南水村第二天,吴婶和吴大哥就带他进山寻找回去的路。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稀疏山林,目所能及皆荒凉一片。 那天,他们在山中转悠许久,甚至走到相连隔壁村后山。 余南叶仍旧没见到那条熟悉山路。 余南叶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心里一时竟有些五味俱全。 那个家没有值得他留念,唯一的念想便是葬于后山的爹爹。 只是如今他回不去了,爹爹却还嵇留林家村。 余南叶提了把从吴婶那借来的镰刀,一边找野草,一边找药草。 前几天进山,他无意中发现了两株前车草,这种药草,在林家村后山有不少,三四月发芽。 五六月生长茂盛。 六七月花谢,发育果实。 前车草的果子也是一种药材。 往往药堂也会收前车草果子。 第2章 以前林家村的郎中教过他辨认一些草药,林郎中说过,前车草可治咳嗽,清热利尿。 除了前车草,像天麻、金银花、婆婆丁、后山皆有。 这些药材都是林郎中教他认辨的。 林郎中会教他也是看在爹爹份上。 林郎中二十七八才娶妻,据村里人说林郎中会这么晚成亲,是因为他的爹爹。 林郎中喜欢他爹爹。 可惜,等林郎中从镇上医馆学成归来,他爹爹已经嫁给余父。 他时常想,若爹爹嫁给的是林郎中,是不是爹爹就不会早逝。 林郎中教他认了不少草药,他依靠这些草药,攒了不少银钱,只可惜那些铜板都落在余家。 现在想来,余南叶还十分懊悔。 特别是想到陈氏会找到,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花光他的积蓄,余南叶就怄得不行。 余南也甩了甩脑袋,甩掉心头郁闷,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四下寻觅。 突然,漂亮的杏仁眼散发光芒,他几步走向一/大片黄叶,蹲下身,奄奄的黄叶下,生长着几簇嫩芽。 余南叶仔细辨认嫩芽,竟然是前车草! 内心被心愿真成的满足感填满。 余南叶小心翼翼挖出前车草,想着移栽到院里去。 他用树叶包好/嫩苗,又绕着周围找了一圈。 他在内心祈祷,希望能找到婆婆丁或天麻。 半个时辰下来,他没有再找到一株药草,就连野草都少得可怜。 余南叶走走停停,终于在一棵樟树下,找到了萎顿生长的鱼腥草幼苗。 余南叶专注辨认。 确认是鱼腥草幼苗,又慢慢转移这些幼苗。 他一直记得吴大哥的话,没有往深山去,毕竟他只是个哥儿,力气比不上汉子。 连汉子遇见大虫、野猪都要重伤,他一个哥儿,遇见大虫或野猪只有凶多吉少。 他来到一处平台,山峰两侧崎岖险峻,与这处正好形成一个“凹”形。 枯叶铺了厚厚一地,余南叶远远瞧去,看到上面侧躺了个人,看身形是个高大的汉子。 身上的衣物被划出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布料上乘。 不过眼下,余南叶没多余心思想其他,他快步到男人身边,摸了摸男人手腕,有脉搏,又探了探鼻息,有呼吸。 人还活着! 他将人翻了个身,看清蓬乱长发下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非凡的脸。 这张脸很年轻,皮肤白皙,棱角分明,目若朗星,眼睛紧紧闭着,能看清上面清晰浓密的眼睫。 余南叶想,不知道睁开后会是什么模样。 但他觉得这双眼睛,一定很好看。 余南叶贫乏的词藻中,只能用俊逸来形容,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名汉子都要英俊。 看对方穿着,应该是个读书人。 他长这么大还没和读书人接触过,而且这人还长得如此好看。 余南叶微微红了耳廓。 余南叶取出水囊,想到这是自己喝过的,但看对方嘴唇干裂,应当是缺水了。 他忍着羞赧,一点点喂男人喝下。 唇/瓣被清水润湿,一点点恢复血色。 余南叶这才松了口气,探了探对方额头,不烫,这才开始想法子,怎么把人弄下山。 把人放这里再回去找人,一来一回所费时间太久,万一中途遇到猛兽,这人也别想活了。 余南叶盯着这张,令他脸红心跳的脸,耳尖一点点发热,他拍了拍脸,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才去捡地上掉落的手臂粗的树干,再取出背篓里的麻绳,快速将两根粗树干缠绕起来。 余南叶动手能力不差,他擦了擦因为心急而流出的热汗,打上一个活结,便把男人移到简易的拉板上,拖着两跟粗树干往山下去。 行了一段山路,余南叶掌心被摩红。 余南叶没管,继续前行,脚下一个趔趄,被石墩绊倒,他慌慌张张查看男人情况,见没伤着脸,才松了口气。 忍着双膝疼痛继续下山。 汗水顺着额角大滴大滴下落,掉进咔咔作响的落叶上。 余南叶只觉得自己走了许久,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下去时,耳边回响起吴大哥的声音。 余南叶身后背着背篓,双手拖着两截粗糙的树干,拖着个高出自己许多的弱冠男子,在颠簸的山路蹒跚。 此时听见熟悉的呼喊声,下意识比反应更快地抬起头,朦朦胧胧里,他看到一身短打的吴大哥朝自己跑来。 “吴大哥!”余南叶惊喜不已,连忙喊道:“吴大哥我捡到一位公子。” 说话间,吴大已至跟前,他先是注意到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再是那身华贵的绸缎料子。 吴大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人昏了过去,还有气,没发热。”余南叶简单说明情况,“至于他怎么昏迷的,我也不清楚。” 虽来到南禹国,但十几年作为哥儿的习惯,让他没有翻查男人情况。 毕竟刚才听心跳,抱/腰,已经令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全然想不到查看身体。 吴大闻言蹲下身,丝毫没有余南叶的顾虑,好好查看了男人身子情况,头部没摔伤,脖子、肩膀、手臂、双腿都没有伤。 吴大不是大夫,也诊不出男人如何,见没有外伤,松了口气。 将人扶了起来。 这一下他才发现男人竟比自己还要高! 要知道他在村里已经是个高的了,这人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起码有九尺以上。 男人看着精瘦,身上却全是扎实的肌肉,骨头匀称,没有一处多余。 吴大本来想让小南去村里找大夫,但眼下恐怕不行。 余南叶瞧出吴大哥吃力,从后面扶着男人,任男人的重量倚在身上。 两人离得这么近,他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他以前闻过的木槿的清淡香味。 余南叶喜欢这种淡雅隽永的香味,等他回过神,身上一轻,吴大哥已经背起男人,趔趔趄趄走在前面,余南叶担心男人掉下来,赶忙在后面扶着。 第3章 吴大背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男子下山,已是精疲力尽。 余南叶的体质,没因为穿越时空发生任何变化,体力依旧比不上汉子。 他跟着吴大哥一路小跑。 此时撑着双膝喘气。 等气喘匀了,才说:“吴大哥,麻烦你将人送我屋,我先去叫大夫。” 南水村有大夫。 听吴婶说姓张,是村长的堂兄,村长上一辈就是村里有名的大夫,只是村长不善治病救人,他的堂兄倒十分有天赋。 听说镇上医馆的东家,还差人请张大夫坐诊,不过被张大夫回拒了。 张大夫医术高明,且诊金不贵,开的药材也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余南叶不知道这些,他跟吴婶打听张大夫家,吴婶不放心,跟着一道去了。 “你这孩子,婶子和你一起去。” 吴婶边说边解下围裙,跟着余南叶快步往张大夫家去。 张大夫喜静,张家老长辈去世后,张大夫的父亲就跟村长父亲分了家,张大夫家就在村子外边。 两人很快到张大夫家。 院子里,张大夫的妻子正在折菜,听见声音抬起头,“吴嫂子,这是怎么了?” “弟妹在折菜啊,这是我侄子小南,这孩子也是心善,在山里捡了个昏迷的男人回来,我家吴大把人背回来了,这不就来找张大夫过去瞧瞧。”吴婶长话短说来龙去脉。 妇人一听忙进屋,把张大夫叫了出来,张大夫大概知道前因后果,提着药箱,“在哪?带我过去。” “好的,麻烦张大夫了。”余南叶连忙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三人引来一些遛弯妇人注意,大伙儿闲来无事,便跟着来到余南叶的小屋前。 吴大原本想把人背回自己家,但想到家里芸娘和云云,的确不方便。 便把人背去余南叶的小屋。 在吴大眼里余南叶就是体格偏纤细的少年,两个都是男子,住一起也不会传出闲话 。 吴大刚脱掉男人外袍,料子手感柔软,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让他这个大老粗也变得小心起来,小心翼翼折放好,就听见外面传来零碎脚步声。 他走到门边一眼就看到了娘和小南,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嫂嫂婶婶。 “娘,小南,你们回来了。”说完,他才看到背着药箱的张大夫,连忙让开道,让张大夫进去。 张大夫和吴婶几乎是一起迈进门槛的,小屋不大,正对着就是一张不大的木床。 吴婶一眼瞧见个不认识,但样貌英俊的男人,知道这人就是小南口中的男子,忙请张大夫看诊。 张大夫坐下,仔细把脉,又翻看男人双眼和口腔。 吴婶很是信任张大夫,以前村里有人被疯狗咬了,得了咬人的疯病,就是张大夫给治好的。 第3章 但余南叶不知道这些,他紧张的手心冒汗。 妇人们虽爱瞧热闹,但也不会耽误看诊,此时都挤在屋外。 幸好院子够大,站了十几号人也不显拥挤。 这时,张大夫要脱去男人衣服检查,示意关门。 余南叶这才对着嫂嫂婶婶们赔礼,妇人们七嘴八舌,“没事没事,南小子也是个心肠好的。” 余南叶扯着嘴角笑了笑,关上门,转过身,就看到了令心脏狂跳的一幕。 男人的深衣已经脱去,露出白皙的肌肤,身上肌理匀称,他不小心看到对方紧实的腰腹。 一双耳朵红了个彻底,赶忙转过身去,可心跳却快得吓人。 他从未见过男子的…… 更别说还是这么英俊的男子…… 但健硕的胸膛,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的腰腹,甚至能看到垒垒分明的腹肌。 余南叶仓促地咽了咽口水。 迫使自己不会回想,可刚才看到的画面又一次浮现脑海。 格外清晰。 还能看到腰腹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耳朵又热又烫。 张大夫查看完又给男人系上腰带,盖上褥子。 刚才他号脉,发现这人脉象古怪,从医这么多年,他头次见到这般古怪的脉象,像传说中的…… 可他没见过,也不能肯定,只能先开点安神益气的药。 至于能不能醒,全靠天意。 余南叶接过药方和药材,谢过张大夫,给了十个铜板的诊金。 张大夫说:“有几味药没带来,你随我回去拿。” “好。”余南叶应着,又回头跟吴婶说:“麻烦婶子帮我看下他,我去去就回。” “去吧。” 第4章 余南叶打开房门。 门外,婶子大娘已经离开。 余南叶见状松了口气,幸好她们都走了,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跟着张大夫回去拿剩下的药材,全然不知当天下午,村里人都知道吴婶的侄子,进山捡回个汉子。 那汉子还留在余家,至今昏迷不醒。 也不知那南小子怎么想的。 吴婶听到谣言心头不舒服,这些妇人平时就爱嚼舌根,爱看热闹,以前热闹在别人身上,如今热闹在自己头上。 这些谣言中还有更为过分的,说小南细胳膊细腿,长得比女娃还好看,将男人留下来,是因为喜欢对方。 听得她气愤不已。 吴婶冷着一张脸。 吴大不知道娘怎么生了,也不懂怎么安慰人,木讷着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芸娘宽慰了几句,吴婶才稍微平息怒意。 但没一会儿又觉得不得劲,晚饭也吃不下,风风火火跑去隔壁找小南。 她得去看看,万一小南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里难受,想不开可咋办? 若是谣言流传开,小南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两家隔得很近,吴婶很快来到小南门外。 屋子原先是陈阿婆住。 陈阿婆无儿无女,屋子是陈家父母留下的,陈阿婆走后,屋子一直空着。 张村长当时问余南叶想住哪,余南叶选了个离吴婶家最近的屋。 后来,吴婶给了余南叶一百文,余南叶跟着张村长去镇上衙门上户,顺便买了些草纸烧给陈阿婆。 吴婶站在篱笆围成的小院外,余南叶正在檐下煎药。 余南叶看到篱笆外的吴婶,忙招呼,“婶子快进来,吃饭了吗?” 余南叶放下简陋门栓。 吴婶进来后,朝屋里张望,屋子本就不大,一床,一桌,一马扎,连多余的家什都无。 吴婶一眼望去,刚好看到躺床上的男人。 这张床对于男人提拔高大的身躯,显得格外逼仄,这般瞧着竟有些委屈。 这人得有多高?! 床又这么小,难不成今晚小南还得和这人同床共枕? 她瞧着,大高儿独自睡都显挤,哪里还有小南的位置? 小南细胳膊细腿的,还不得叫人欺负了去。 余南叶见婶子没说话,一直往屋里瞧,猜到婶过来是为了这人。 吴婶收回视线,看向余南叶,明知故问:“在熬药?” “对,马上就好了。”屋里太小,余南叶只能将火炉挪檐下。 火膛里燃着火,他将吴婶先前给的番薯丢膛内烤。 先前他还以为南禹国没有番薯,没想到吴婶昨日就拿出眼熟的番薯。 当时他按捺不住激动,连忙询问,吴婶便说番薯是自己从镇上买来的,一个铜板半斤。 她一口气要了五个铜板,装了一麻袋。 那时,他问:“婶子,村里没人种番薯吗?” 吴婶摇头,“番薯从番国那边过来的,我听说只有他们那边才能养活。” “每年有不少外邦人来咱们这里贩售,番薯价格不高,买的人不少。” “你别看它长得不咋样,这东西可容易保存了,放地窖,冬日里也能吃。” 吴婶接着说:“婶子买的这些就是商贩储存下来的,特意留今个儿卖,这才两个铜板半斤,要是放番薯成熟那会儿,一个铜板能买半斤。” 余南叶:“!!” 余南叶没想到番薯能卖到这般高价,要知道在大陈朝,家家户户种番薯,根本卖不出价,有时候一麻袋才值一铜板。 他记得大陈朝的番薯,也是从其他地方传进来的,至于是哪? 他听过却没记住。 吴婶看余南叶把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猛地一拍大腿。 小南多半会收留这个男人,以前就小南一人吃饭,现在可有两人,一个番薯哪里够吃。 吴婶着急忙慌地来,又急吼吼离开,余南叶见了也没多问什么,他大概知道吴婶为什么过来。 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就不会不管他。 只希望他喝了药能醒来,实在不行,他到时候只能跟着汉子们去干活,只是他力气比不过汉子。 余南叶走进屋,把药碗放桌上,又到床边,隔着被褥费劲将人扶起。 他刚才用湿巾擦拭了对方脸蛋,少了灰尘,一张脸更加赏心悦目。 一直没任何动静的男人,眉宇突然皱了皱,似乎陷入梦魇。 余南叶下意识伸手抚平眉心,药碗凑到男人嘴边,一点点喂男人喝下。 整个过程很是缓慢。 好在男人没有紧咬牙关,不然喂起来会更加困难。 药水顺着唇缝,一点点沁入口腔。 第5章 好不容易喂人喝完药汁,看着顺着嘴角下淌的汁/液,余南叶没有多想地反手擦干唇边溢出的黑汁。 等做完这些后,余南叶才后知后觉红了耳廓。 南禹国虽然没有哥儿,但余南叶依旧是哥儿,更不曾忘记自己哥儿的身份。 身为哥儿怎么能上手摸男子! 而且还是触摸……那么亲昵的地方! 余南叶简直要被自己气死。 他放下陶碗,掌心贴上褥子。 隔着厚褥,触手火热滚烫。 心神一荡,险些手不稳,将人摔床上。 余南叶心慌慌掖好褥子,拿着豁口的陶碗,慌里慌张出了屋,在门槛上绊了下,险些摔了个跟头。 吴婶过来正好见到这幕,几步上前将人稳稳托住。 “人醒了?” 余南叶摇头。 吴婶朝里面张望,人依旧躺床上,这才收起疑惑,将竹篮递给余南叶。 余南叶摆手,就要拒绝。 吴婶劝道:“你这孩子,这是婶子一片心意,婶子既然对外说你是我侄子,就是真把你当侄子。” “篮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面和番薯,你也别跟婶子客气,那人也不知何时醒,且先拿着,若是不够再来找婶子。” 吴婶真心待他,余南叶心里一暖,除了爹爹也就吴婶对他关怀备至。 他知道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不再拒绝婶子好意,收下竹篮。 吴婶这才满意一笑,又拉着人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当晚,余南叶趴桌边,注视床上男人,看着看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床上,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眼皮突然动了动,指关节动了动,接着男人俊逸的脸上皱起眉头。 似陷入梦魇。 浓长眼睫翕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身体渐渐苏醒。 脑海一片混沌。 随后,脑中闪过德元推自己下悬崖的一幕,未几一名三十出头身穿华服男子叩首,称道:“陛下。” 脑中声音落下,眼中渐渐清明。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头顶房梁简陋破旧,无蛛网添织,应该被清扫过。 他缓缓偏头,看到趴桌前面朝自己的少年。 大概是常年吃不饱的关系,少年身形清瘦,哪怕一边脸被压着,也没多少肉感,脸色略显苍黄。 男人微微皱眉,他不记得在自己的国家,还会有食不果腹的百姓。 第4章 这时,少年似被惊醒,含糊呓语。 然而,男人耳力非比寻常,那道细微的声音清晰入耳。 少年声音清越悦耳,像山涧清泉,叮咚作响地流进他心间。 愣神间,少年已睁开眼,四目相对,奇异感油然而生,酸酸胀胀,是男人从未体验却不讨厌的情绪。 他好像在心疼。 因为少年眼底的担惊,又许是那双不染尘埃的清澈眼眸,亦或是那张清秀却透着乖巧的脸。 更或是纤细身形。 都让他心里泛酸,心尖蔓上细细密密的涩苦。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心疼谁。 甚至还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可不论是少年苍白巴掌大的脸,还是清澈无辜的双眸,亦是圆圆巧巧的鼻翼,乃至唇形饱满的巧唇,更乃至清瘦身形。 无不让他心跳加快。 余南叶也看到男人,睁开眼的男人,比闭眼时多了冷峻威严,但那双眼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双眼狭长深邃,不是标准的桃花眼,却比桃花眼更让人惊艳。 瞳仁是珍贵的琥珀色。 余南叶从未见过名贵珍宝,但这一刻他觉得男人的瞳仁,好看到世间仅有。 他呆呆望着,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男人醒来,慌慌张张起身,头上扎着小丸头,顺着动作前后晃了晃。 陆柘景:……可爱。 听见低笑声,余南叶耳尖微红,他有些不好意思抿唇,想靠近又想到哥儿身份,只得杵原地,结结巴巴道:“你醒了,有哪儿不舒服吗?” 陆柘景许久未曾进水,嗓子干哑,出口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磁性,“能、能倒点水给我吗?” 他说这话时有几分生疏,像是从未用过询问的口。 余南叶意外了下,本以为这人性子会和周身气场一样冷冽,没想到对方只是看着冷,实际上也跟自己一样,不善言表。 顿时没那么紧张了。 此时,透过窗户能看清屋外蒙蒙天光。 屋内依旧昏暗,余南叶下意识取出火折点燃油灯。 油灯是他拿软木和棉线做的,蜡烛贵,他得把铜板用在刀刃上。 火光幽幽,照亮小小一间,映着火光两人能看清彼此。 陆柘景看着面容清秀柔和的少年,眼眸沉沉,似蕴含/着什么。 余南叶不敢与男人对视。 没看见男人眼底深沉。 余南叶慌慌张张倒了水,手忙脚乱递到男人面前。 陆柘景轻咳一声,动了动躺地僵硬的身子,余南叶见状却是误会他不方便动弹,当即几步走近,伸手圈住男人宽阔的肩膀。 陆柘景身子微僵,随后似嗅到一股从未闻到却又无比好闻,能让混沌大脑清明的味道。 不等他细想,唇/上一凉,随即又温热一点点流入,带着山泉的清冽甘甜。 干/涩的喉咙得到浸润,他清了清嗓子,“多谢,是你救的我?” 余南叶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少年单纯真挚的模样,也格外可爱。 陆柘景故意逗道:“不是你救的我?” “是我在山里发现的你,不过我只背了你一会儿,后来是吴大哥背你下的山。”余南叶解释。 陆柘景对他口中的吴大哥不怎么好奇,但还是表达了感谢,“那也是你救了我,也谢谢那位吴大哥,我叫陆——” 话音骤然一顿,陆柘景想到自己的身份,到嘴边的名字兀自成了“我叫陆什么”? 第6章 余南叶一脸紧张地看向男人,目光久久停留在脑袋上,没看到外伤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落下,又骤然意识到面前之人可能得了遗症。 他听说有人伤了脑,忘了前事,村里请来神婆,一通法事,那人依旧不记得以前的事,后来还是县里有名大夫,云游村中,问诊后说是得了遗症。 村里才没有往神鬼上说。 男人和那人情况相似,会不会也得了遗症? 余南叶神情紧张,手心微微发汗。 陆柘景没想到少年反应这么大,到嘴边的“我不记得了”骤然一变,“我记得我叫阿景。” 既然不好告知姓名,那便换一个称呼。 余南叶闻言一怔,莫名觉得这个名字配上男人,有种异样亲切。 他看着陆柘景,轻轻唤道:“阿景。” 带着少年音的清脆,直直钻进陆柘景耳朵。 陆柘景微微一怔。 母妃离开后,时隔二十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 意外得好听。 陆柘景直勾勾注视余南叶。 余南叶轻咳一声,作模作样介绍,“我叫余南叶,你可以像吴婶他们那样叫我小南。” 陆柘景的关注点落在吴婶他们上,这些人应该不是少年的亲戚,估计是关系不错的邻里。 但他不想随其他人那样叫。 男人的眸子如琉璃宝石,神情专注而认真,看向自己时,少了冷漠与淡然,多了几分柔和,看得余南叶心跳似漏了半拍。 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直到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余南叶才从愣神中抽离。 “南南。” 从未有谁这般叫自己,哪怕是爹爹也只叫小南,可这个陌生的名字从阿景嘴里念出,又是那样熟悉,那样理所当然。 见少年不说话,陆柘景压下皱眉,“可以这样叫吗?南南。” 余南叶被那双琉璃般眼睛注视,耳边仿佛回荡着男人清冽悦耳的声音。 后知后觉心跳加快,砰砰几下,被余南叶强制按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才迫使发出的声音不那么沙哑。 “好。” 陆柘景眼底笑意明显。 男人躺在床上,透过窗缝,能看见渐渐明亮的天色。 “还要再睡会儿吗?” 余南叶等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阿景在问自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陆柘景眨了眨眼,浓长的眼睫随着动作,上下扫过,像一把浓密好看的羽扇,扫进余南叶心间。 余南叶咽了咽口水,急忙抓起手边陶碗,灌了一大口水,吞咽地太急,清水顺唇角溢出,余南叶反袖擦掉。 盯着陶碗看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用了阿景的碗。 顿时红了耳廓。 着急忙慌转身,掩耳盗铃背对陆柘景,以为这样对方就看不见。 陆柘景看着余南叶的小动作,只觉得格外可爱。 余南叶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离开。 出了屋,见吴婶端了个大海碗过来。 余南叶赶忙揉了揉发红的耳朵,想将热意按下,却不想越揉越红。 吴婶注意到他红彤彤的双耳,问:“耳朵怎么红了?夜里冻着了?” “随意揉了下。”余南叶不好意思让吴婶知道。 吴婶走进小院,把海碗递给余南叶,“没事揉耳朵作甚,仔细揉坏了,村里陈家小孙子,就是被他那个爹打了一耳光,之后揉了许久,耳朵就坏了,听不见声了。” 余南叶吓了跳,吴婶看他一愣一愣的,笑道:“平时注意就是,快来吃饭,待会儿可凉了。” “婶子吃了吗?”余南叶看了眼碗里,小菜清粥,小菜是他没见过的。 “我吃过了,你快吃。”说完,吴婶压低声音,“他醒了没?” “醒了。”余南叶把待会儿去找张大夫的话咽了回去。 吴婶呢喃,“那就好,那就好,待会儿我再送些过来。” 余南叶连忙拦住,“不用了婶子,米粥够我两吃。” 这话不假,平时他就是把米粥分成两份来吃,早上吃不完当午饭。 他在村里待了些日子,已经知道村里大都吃三顿饭。 以前他是不吃午饭的,早上一顿晚上一顿,来到这里才开始吃三顿。 吴婶又叮嘱了几句,才慢吞吞回去。 余南叶将米粥分成两份,多分了些小菜给阿景,原本被米粥遮住的鸡蛋露了出来。 余南叶看着这颗鸡蛋,内心复杂,心头被酸涩占据,他吸了吸鼻子,将鸡蛋一分为二,把多的那半给阿景。 将大的那碗端进屋。 阿景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 余南叶凑近些,听了听阿景的呼吸。 呼吸平稳清长。 是睡着了。 余南叶缓慢起身,将陶碗放进铁锅盖上锅盖,自己在外面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便带上门,去了张大夫家。 昏暗中,陆柘景慢慢睁开眼,手在被褥下摸索,摸上颈上吊坠,又缓缓合上眼。 张大夫家离余家不远,余南叶脚程快,没一会儿就来到张大夫家。 院子外的木门打开,余南叶朝门里巴望,见到一中年妇人弯腰洗衣,便道:“张婶,张大夫在家吗 ?” 张婶抬头,招呼余南叶进来,又去屋里叫张大夫。 第5章 张大夫从屋里出来,余南叶跟他说了阿景情况,张大夫背上诊箱,同余南叶出了门。 余南叶掏出钥匙从外面开门,张大夫进屋,给陆柘景把脉,又示意余南叶出去说。 屋檐下,张大夫道:“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喝完这幅就能好。” 余南叶连连道谢,要送张大夫回去,张大夫摆手拒绝,大步流星出了小院。 回到屋,阿景竟醒了,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余南叶没多想,以为是阿景睡糊涂,便问:“吃饭吗?” 阿景一双眼睛上下转了转,眼底依旧带着茫然,片刻才看着余南叶,眼底的茫乎更加明显。 余南叶终于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 下一刻,阿景的声音响起,却不似先前低沉悦耳,而是夹着嗓子的声音。 透着几分怪异。 “你是谁呀?” “阿、阿景?”余南叶试探道。 陆柘景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余南叶手腕,“我记得这个声音,哥哥,你认识我吗?” 前言不搭后语。 而且怎么看阿景都该比自己大。 被比自己大的人叫哥哥。 心情就很复杂。 第7章 余南叶收起脸上的不自在,但阿景抓得太紧,摩挲间竟不知不觉留了道红痕。 余南叶微微动了下手腕,却教阿景捏着更紧。 少年望向男人,圆润的眼睛里盛满水汽,水雾朦胧 。 “阿景,你松一些,捏疼我了。” 原本神情天真的阿景,突然一怔,余南叶就见阿景双眸暗淡,松手,垂头。 他看不清阿景神情,正欲开口,猛然对上一双冷冽眼睛,刚刚的迷茫欣喜荡然无存。 余南叶:“……” 余南叶眨了眨眼,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耳边响起冷冽声,“手腕怎么了?” 余南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保持伸手姿势,正想缩手。 陆柘景眼疾手快一把握住。 干燥皮肤触碰到猩红印记,余南叶下意识轻嘶。 陆柘景压下皱眉,动了动稍显僵硬的臂膀,调整姿势,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握住少年手腕的力道轻了又轻。 “怎么弄的?”陆柘景的声音低沉,熟知其性情的,知晓他这是生气边缘。 但余南叶不知情。 但他察觉到阿景语气冷了些。 又不能跟阿景直说,是你弄的。 只能寻个别扭借口,“刚才搬炉子不小心弄的。” 陆柘景眼神沉沉,没有戳穿少年生硬藉词,叮嘱道:“小心些。” 余南叶心说,自己一直很小心,是你力气太大。 见少年没什么反应,陆柘景心里有些烦躁。 仿佛有什么被自己遗忘,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重要事。 陆柘景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变化,以前他从不深究,那些被遗忘的事。 齐蔺也曾跟他说过,真不想起来便让它随风而去,总有一天他的魇症,会慢慢好转。 他从未放心上。 即使忘了许多事又如何? 他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便是,自都城扩散不再生长的草木奇花,和逐渐蔓延周边,产量越来越低的庄稼。 他想要挽救,寻来一批擅耕地的农人,不惜耗费大量时光和金银,可依旧没任何改变。 齐蔺告诉他,这是一场关于他,关于南禹国的劫数。 在这场劫数中,只有一个变因,能诱/导既定之事更改 那个变因或人或物,“祂”万里挑一,极其罕见,世间仅有,或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都不会现身。 身负变因者身俱大气运,唯有“祂”方能改变国运,了却一切劫数。 以前陆柘景不相信齐蔺的说辞,只当做忽悠天下的由头。 但此时,他感受着不再躁动的心,第一次生出相信齐蔺所谓气运之人的话。 或许真有那么一人,可以做到。 而那个人恰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想要抓牢对方。 想要了解对方。 更想知道遗忘的那些。 至少让他想起,少年怎么受得伤。 余南叶被阿景直勾勾注视,又不见他说话,不知何为忽然有些心虚。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圈痕迹明明是阿景弄的,怎么反过来自己心虚? 要心虚也该是阿景! 但看着阿景眼中快溢出得心疼,心绪又一阵复杂。 突兀响起的咕噜声,打断余南叶思绪。 陆柘景难得面露窘色,他微微别开眼,面色恢复如常,只是不再瞧余南叶。 余南叶没想到这般高高大大,眉眼冷冽的一个人,竟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余南叶轻轻一笑,“饿了吧,我热了早食,先吃点再喝药。” 陆柘景轻轻点头,昏暗的屋内,掩藏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麻烦南南了。” 南南两字咬得很轻,很柔,低低沉沉,又带着克制后的温柔。 听在余南叶耳朵里,只觉得耳朵一麻,头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也能这么好听。 余南叶掩藏性扭头,转身,迅速去了屋外,把热在炉子上的米粥端了进来。 耳朵上的热意,才慢慢消下去。 “能自己吃吗?”余南叶进了屋,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看阿景。 “可以。”陆柘景套上外袍,接过少年递来的碗。 指尖不小心碰到少年指尖,竟意外的柔软纤细。 少年的手看着不像常年干农活的手,可少年做这些很熟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的娴熟。 米粥里撒了些盐,有半个鸡蛋,蛋黄流了出来,将米粥染成金黄,金黄里点缀了稀碎的绿色,是一些切碎的青菜。 看上去色泽鲜艳,闻着有淡淡清香,并不寡淡。 但对于吃惯了各种珍馐的陆柘景而言,只能勉强入口。 余南叶看阿景真的吃了,才放下心来。 虽然阿景记不起自己是谁,家住何处,但看阿景穿着,想来是大富人家少爷。 他还担心阿景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 余南叶取来一块手帕,“擦擦。” “多谢。”陆柘景接过手帕,手上一轻,陶碗被少年拿走。 少年说:“我拿去洗洗,待会儿喝药。” 陆柘景点点头,又说:“谢谢你,南南。” 再次听到“南南”,余南叶仍会心跳漏半拍,他慌不择乱出了屋,被春风一吹,热意一点点退下。 火炉上正煨着药汤,药罐咕噜咕噜冒泡,余南叶朝烧得正旺的柴火撒了把沙土。 灭了火。 又在院里水缸舀了水,刷碗。 家里碗筷有限,只能洗了再用。 药汤倒进碗里,放凉了些,才端回屋。 今天没出太阳,时不时刮风,早春的天儿,还有些冷。 余南叶担心冷着阿景,将屋门合上了些。 然而只是这么个动作,就令他面颊发红。 陆柘景以为少年冷了,说:“外面冷,小心风寒,来屋里歇会,昨晚辛苦了,今晚我打地铺。” 余南叶把药碗递给他,陆柘景再次感谢,一口气喝完药汤,抿着唇不说话。 余南叶走到屋里唯一的木柜前,在里面翻翻找找,而后回到床边,接过阿景手上的碗,将东西放他手心。 第8章 手心传来暖意,陆柘景低下头,看着卧在手心的……一颗糖? 陆柘景几乎在余南叶收手的瞬间握住。 余南叶不明所以抬头,“怎么了?” 陆柘景将一小块饴糖塞回少年手中,“我不爱吃糖。” “吃点甜的,没那么苦。”余南叶不觉得阿景会说谎,阿景以前一定过得很好,不喜欢吃糖也正常。 如果他也能天天吃饴糖,吃点心,估计也不会那么想吃了。 饴糖是上回跟张村长进镇买的,一个铜板才三块。 他给了云云一块,自己吃了一块,留了一块。 云云是吴大哥和芸娘的女儿,是个可爱俏皮的小姑娘,听吴婶说今年八岁了。 这几年芸娘一直没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吴婶和吴大哥都很高兴。 希望芸娘这次能生下个男娃,未来能照顾爹娘,撑起家里,云云出嫁后也有个依靠。 吴婶他们是外来户,在南水村没亲戚帮村。 好在吴婶为人友善,与村里婶子关系不错,家里有点什么,左邻右里也能帮衬一二。 陆柘景用上巧劲,手指长短的饴糖裂成两半,他将另一半放少年手心。 手里被塞了东西,余南叶停止纷飞的思绪,低头看去,就见到边角整齐的一小块饴糖。 “这是?”他迟疑开口。 陆柘景将自己那半颗塞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我吃一半就行。” 看余南叶没吃,又点了点被褥,眼底隐着温柔,“吃吧,吃点甜的会变得更甜。” 第6章 余南叶微怔,而后弯了弯眼睛,“好。” 半颗饴糖入嘴,丝丝甜意溢上心头,竟比上回吃还要甜。 陆柘景注视少年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里,仿佛蕴/着什么。 余南叶心里甜,想说些什么又嘴笨,迟疑片刻,端起药碗,示意阿景多休息,便出了屋。 陆柘景看着从外面合上的木门,好一会儿慢慢躺下,闭上了眼。 他不记得一些事,但大部分事还记得,一旦深想便会头痛欲裂。 未几,他不再思索。 余南叶出了屋,便将之前好不容易捡来的木柴,码进檐下用夯土垒砌的土台下。 防止朝雾甘霖侵润,避免烧不起来。 吴婶见他烧柴,曾叮嘱过他不要到后山砍柴,只能捡柴。 起初他还不明白,后来进了山,才知道原因。 山里树木太少,有不少都毫无生息。 一眼望去,不见绿意盎然的春意,反见寂寥秋意。 可现在明明是春日。 难道不该是万物复苏吗? 可余南叶只觉得破败。 后来去吴婶家吃过几次饭,他也进灶屋打过下手,才知道婶子家做饭居然用的黑炭! 在大陈朝,黑炭只有镇上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村里人一年到头用不上一块黑炭,就是冬天取暖都是用的柴火。 家境殷实的会烧炕,一个冬天都在上面坐着,听说特别暖和。 余南叶在林家村只见村长和里长家用过,但他自己没用过。 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他们说得那样暖和? 应该是暖和的。 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娘哥儿想要。 不知道这里的冬天冷不冷? 冬日里没柴火烧,又该用什么取暖? 炭火吗? 说来,他来到南水村已有十日,除了和吴婶家走得近以外,跟村里其他人家也没什么来往。 也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不是和吴婶家一样烧碳? 碳得多少银钱? 等这些柴火烧完,他多半也只能烧碳。 余南叶简单收拾了下,又到了院子前,先前种了土豆,如今隐约可见秧苗。 之前移植了从林家村后山带来的野菜。 野菜郁郁葱葱,个儿不大,叶子青嫩,配上面条,煮来吃,炒来吃,都很好吃。 最重要的是这种野菜好生长,只要不连根拔起,可以吃好几个月。 林家村人叫它嫩菜。 此外还有两种野菜,教他一并带来,尝试种了些在院里。 一种像花,花瓣橙黄,开花后可食用。 不过村里人并不知道这个可以吃。 他是跟着村里郎中认过,知道这种野菜可以入药。 经过蒸、晒,做成干菜,便可食用和入药。 后来他上山采了不少,送去镇上医馆,才知道这个叫萱草。 医馆学徒跟他熟了后,与他说萱草也叫忘忧草,吃了能忘却烦恼。 他偷偷吃过几次,该有的烦恼依然有。 院子的萱草也生得好。 除了萱草,他还带来了韭菜。 他从赵郎中那儿得知,韭菜也是一味药材。 后来他再进山便会找些野菜和药材,偷偷拿去镇上医馆。 可惜他的那罐银钱没带上。 意外来到南水村那天,他还带着菌子,不过他不知道怎么种菌子,就给吴婶加菜了。 说不定这片山上也有菌子,但现在阿景还伤着,得过几日进山。 他把吴婶拿来的番薯点进挖好的窝里,窝大的放三四个进去,窝小的放一个进去。 预留的种番薯不多,还得留些吃。 一行种下去,只等长番薯藤。 第9章 晚饭是糙米粥,和摊的糯米饼。 糯米粉是吴婶送来的。 余南叶本想买点面粉,去了粮铺,一问才知道粗面粉一斤十铜板,细面粉一斤二十铜板。 当初买饴糖还剩十铜板。 他舍不得买。 好在吴婶拿了玉米粉过来,不然这些天他和阿景还得饿肚子。 他自己挨饿还好,反正爹爹去了后,他也没过上几天饱日子。 但家里有阿景了。 光是阿景那张脸,他都舍不得对方挨饿。 况且阿景还受了伤,要吃点好的补补。 他一边想,一边把玉米饼放碗里。 进了屋,陆柘景已经醒了。 此时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 陆柘景脑袋昏沉,听见脚步声才转过头。 余南叶径直走到床边,“吃饭了,这是摊的玉米饼,味道可能一般。” 他正要扶阿景。 阿景见状慢腾腾坐了起来,“有劳,我很重,仔细伤着腕。” “没事,也就是搭把手的功夫。”余南叶抿了抿唇,他还没跟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 在林家村,爹爹走了后,他每天忙着干活,不是忙家里,洗衣做饭喂猪喂鸭喂鸡,就是去地里除草捉虫。大了些能进山了,又进山奔波。 一年到头没个空闲时候。 别说跟男子有什么接触,连跟其他哥儿女娘闲聊的机会都很少。 到了南水村,和他接触最多的汉子,就是吴大哥,但吴大哥成了亲,而且吴大哥待自己如弟弟。 虽会言语笨拙的关心自己,却也不曾靠自己太近。 他活了十七年,还是头次和男子这般亲近。 对方还生得如此英俊。 阿景是他见过的男子里,模样最英俊,气度最不凡的。 阿景的声音同样悦耳好听,像敲击玉美发出的声音,玉润通透,作金石声。 他之前去镇上首饰铺,就见过光泽剔透的玉镯。 阿景的声音,就跟玉镯发出的声响一样悦耳。 他当时看了好几眼,只可惜囊中羞涩。 余南叶脑中东想西想,手上却没落下地将碗塞阿景手里,转而去屋外端粥碗。 一手一只碗,迈过门槛,余南叶灵活后抬腿,将门踢回去。 屋里有些暗,余南叶端着两只碗,摸黑走近,全凭记忆找到屋里唯一木桌。 陆柘景逆光看不清余南叶神情,下意识想下床点灯,只是他忘记身上没火折,匆忙下了床,却因为不熟悉屋内,一脚迈出直接撞条凳上。 不轻不重嘶了声。 余南叶的声音响在昏暗中,“阿景没事吧?” “我没事。”好了会儿,陆柘景的声音才响起,比之前暗哑了几分。 余南叶将粥碗搁桌上,才从袖囊中摸出火折。 火折是吴婶给的。 他头次见到这般方便的火具。 在林家村,他们都是用火石或火绒打火。 以前他还觉得火绒灵便。 用过火折才知它的好。 想想以前用火绒的日子,哪能像现在这般,轻轻一吹,小小的竹筒子就冒出火星。 借着微弱火星子,余南叶看到桌上油灯,以及身侧阴影。 点灯的手一顿,余南叶似乎听见了除自己外,另一道呼吸声。 似有热气一点点飘来,拂过耳畔,送来些许热气,和些许热意。 灯芯一点点燃烧,火光影影绰绰,很快照亮屋内。 余南叶兀地意识到,自己和阿景挨得有多近。 他的大半身子几乎和阿景贴一起,好似能感受到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 余南叶紧张到忘了呼吸,又急忙低下头,不敢偏头去看阿景。 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阿景有多高。 只要他一偏头,嘴唇就会擦过阿景胸膛。 等等,他在想什么? 他心慌慌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放桌上,因用力手背青筋微凸,透着股充满力量感的张力。 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手。 “没事吧?” 头顶突兀响起关切声,余南叶回过神。 暗暗唾弃自己,看个手都能入迷。 “我没事,你、你怎么样?”余南叶侧过身子。 陆柘景在床上躺了许久,此时四肢有些乏力,先前运气好虽没有摔伤脑袋,却不时头晕。 刚刚乍然起身,这会儿腿麻,头晕,有点儿脱力。 余南叶发现阿景异样,担心人摔着,想也不想侧身抱住人,稳住身形,才问:“能走回床边吗?” “可以。”突然被抱住,陆柘景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放松,身子一点点靠向少年。 余南叶努力伸长胳膊,搀扶人挪回床上。 等阿景安然无恙坐上/床,余南叶这才发现阿景还端着装玉米饼的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急忙拿过阿景手上的碗。 “给我就行。” 陆柘景松开手,“有劳。” “别这么客气,我把粥端给你。”余南叶将粥碗放阿景手上,督促道:“快吃,该会凉了。” 第7章 “好的。”陆柘景原本想道谢,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压回。 “你也吃。”声音从唇间溢出,略略低沉,依旧悦耳。 看着坐床上的阿景,余南叶又看了看面朝大门的自己,莫名有种怪异感,他调整条凳方向,凑近床边,又把盛玉米饼的碗放条凳上,这才吃了起来。 没背对阿景了。 可看着阿景那张英俊,又让人脸红的脸,莫名有些脸热。 好像更奇怪了。 坐床上的英俊男人,身子微侧,目光落在少年清澈双眸,和映在灯火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侧脸。 少年下颚线柔和,瞧着就很柔软润滑,尚未退去婴儿肥的脸上,显出几分软乎。 陆柘景看着那一张/一合,被米粥润湿的红唇,心口莫名发痒。 第10章 家里存粮能吃两天。 午时,吴婶差云云送来粳米。 余南叶做了一大锅梗米饭,余粮才够吃三日,否则以阿景的食量,只够吃一天。 他很是感激吴婶。 如果不是吴婶帮扶,他和阿景估计得有上顿没下顿。 可家里余粮依旧不够,他得想法子赚银钱,买粮,再给吴婶送去。 虽然比不上吴婶给予自己的帮助,但他也要尽力回报,不能让吴婶他们认为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 余南叶这般想着,思考怎么赚钱养家。 倘若还在林家村,他可以上山摘野菜、摘草药维持生计,然而南水村山中野菜草药稀少。 这些人观察下来,不光没什么山货,连地里庄稼都毫无生机恹恹的。 原先他以为只有吴婶一家如此,一连看过好几家田地后,才明白原来不止吴婶家这样,整个村子都如此, 吴婶家很少能吃到绿茵茵的菜,桌上反而时常见荤。 他不清楚其他人吃的如何,直到他跟着张村长去了镇上,看到镇上张罗开的肉摊,少见卖菜摊子。 才意识到南禹国和大陈朝原本相反。 这里的菜贵,像猪肉、羊肉、鸡肉,却比大陈朝价钱便宜。 那时他好奇问了价格,得知五文就能买一斤猪肉,诧异不已。 原以为最少得十文,毕竟大陈朝猪肉,就是二十文半一斤,没想到竟比大陈朝猪肉,足足低了十五文! 好不容易在集上看到菜摊,青菜一斤竟要三十文,足足是猪肉的六倍。 他刚往后退,不知道从哪冒出大/批妇人,也不问菜价,跟不要银钱似得哄抢。 余南叶站了小会儿,摊子上的青菜就被抢购一空。 还有妇人跑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菜摊,一阵长吁短叹。 那一刻,余南叶都要怀疑,摊主分文不收,白给众人的。 后来,从云云口中知道,地里粮食越来越少,山里花草树木渐渐枯萎。 村民想自己种菜,皆无功而返。 这也难怪吴婶家里每天都有鸡蛋吃,隔一天就能吃肉,却很难见到青菜叶子。 余南叶一边想,一边在院里种上玉米。 这些玉米还是他从余家带来的。 陈氏留的种玉米。 他当时从缸里带两个走,想着如果迟迟没下山,还能在山里生火,烤个玉米吃。 没想到玉米没吃成,被他带到南水村。 那天进山的确比其他时候幸运,找到好几种野菜。 想着能早早下山,才没有吃玉米。 幸好没吃。 不然可没玉米种。 余南叶不是第一回种玉米,林家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种玉米。 玉米每亩近千斤,不挑土地,好养活。 往往两根玉米足以饱腹。 种的人多了,玉米在大陈朝并不值钱,往往三个铜板,能提走半麻袋。 玉米不仅能烤来吃,还能炖煮,味道甘甜软糯,深受村里人青睐。 余南叶仔细观察过南水村,没在村里看见玉米,想来南水镇没有玉米。 若是他种了出来,可以找个借口,也不怕村里人发现。 村民不知道来历,真档他是吴婶远房侄子,不远千里投奔吴婶。 正是如此,他们才会这么快接纳自己。 余南叶很感激吴婶,想着院里菜熟了,得分一半给婶子。 陆柘景底子好,又没受大伤,第二天就能下地。 余南叶心里高兴,给阿景煮了两个鸡蛋。 陆柘景能下地后,不再整日躺床上。 正值午时,余南叶煮了两大碗米饭,又煮了个肉丸,好克化。 猪肉是吴婶拿来。 散些晒干的菌子进铁锅,又用铫子煮了两鸡蛋。 余南叶剥了蛋壳,将两个蛋放阿景碗里,“多吃些,补补身子。” “你也吃。”陆柘景哪能吃独食。 瞧屋内布置,也知道少年生活境况。 他分了个鸡蛋到少年碗里,软下语气,“南南也要多吃点,这些天多有劳南南。” 陆柘景语气诚恳,一段话说得余南叶不好意思。 余南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他耳朵微红,摆了摆手,“不必言谢,那时候任谁见了,都会搭把手,我不过是做了大家都会做的事。” 陆柘景闻言,只觉得少年善良淳厚,如果人人都有此等秉性,他何尝遭身边人背叛? 像余南叶这般不计回报的人,才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利益熏心,贪得无厌之辈。 “话不是这么说,今个时节,进山的村民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上天怜我,让我遇见南南,如今我身在何处,亦未可知。” “只是我遗失些记忆,身上银钱也被歹人尽数抢走,如今只有这身衣物还值些银钱,明日我便进镇卖了这身衣物。” 余南叶原本想阻止,但见阿景一脸认真,只能咽下劝阻。 他第一次都不敢摸这般好的料子,就怕自己笨手笨脚摸坏了。 第11章 明日阿景要去镇上。 余南叶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刚好家里没什么米面了。 他看着屋外,主动揽了刷碗的阿景,又回到床前,蹲下身,拖出放床底的木匣。 他打开木匣,抓出全部铜板,认认真真数了起来。 一个铜板、两个、三个…… 十个…… 十五个铜板。 够买米面。 他将铜板收进袖囊,又不放心地摸了摸,确认不会掉后,才起身去屋外。 阿景洗好碗筷,端着碗筷进屋。 余南叶现在住的小屋不大,没有灶屋和堂屋,一个人还能应付,多了阿景后一间屋明显不够。 余南叶知道这里没有哥儿,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可以生孩子的哥儿。 如果阿景迟迟记不起来姓名住址,到时候屋里就一张床,他也不能总是打地铺。 也不能让阿景打地铺。 但如果睡一起。 光是想想,就一阵脸热。 还是要赚钱,多盖间屋子,一间给阿景住,现在这间自己住,也可以当灶屋。 余南叶不敢想多建几间屋,就一间他都要攒好久。 阿景把碗筷放屋里桌上。 他环视一圈,如果不是可以和南南住一起,他早想住更为宽敞的屋子。 从他出生就没住过这么小的屋。 这间小瓦房,比隔壁两家小很多。 不过,这里是南南的家。 南南想住这里,他也不是不能住。 夜晚来临,余南叶点了油灯。 油灯比烛火暗些,却可以用好几天。 余南叶打好地铺,“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明日我和你一起进镇,正好我也想要买些东西。” “需要什么?”陆柘景问,“我一并带回来。” 陆柘景想让少年好好休息,但转念想到少年的父母可能不在了。 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估计是想去镇上,或是把自己当做值得信任的人。 少年家中就一间屋,看少年如此娴熟的打地铺,估计以前没少打。 想到这里,陆柘景心里泛酸,压下皱眉。 陆柘景当即改口,“好,明早咱们一起。” 正打算把铜板给阿景的余南叶:?? 怎么又同意了? 余南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头,“好,阿景明早想吃什么?” 这几日一直吃粥,也不知道阿景有没有吃腻? 阿景以前的日子一定很富裕。 他听林家村一些汉子说过,镇上有钱人家的公子和小姐都是穿金戴银,不愁吃穿,不仅顿顿有肉,还能穿昂贵的衣裳,住华美的大房子,有下人伺候。 吃食也格外讲究,味道一般的都入不了口。 他清楚自己庖厨手艺,米粥里放些粗盐和菌子,估计不好吃。 不过吴婶送来的午饭很好吃,不知道阿景喜不喜欢? 他想向吴婶请教。 不知道婶子愿不愿意教自己? 第8章 “我都可以,镇上离这里远吗?”清冽低沉的嗓音,唤回余南叶思绪。 余南叶想了想,回答,“脚程快一个时辰左右,慢点两个时辰。” “我卯时起就行。” 卯时,天还没亮。 陆柘景压下蹙眉,“不必,辰时起,到时候去镇上吃。” “可你——”余南叶担心他身体刚好,不好饿肚子走,但想到镇上吃食多,若是铜板不够,只能向吴婶借些,便点头同意。 陆柘景这才应了声,表情依旧没怎么缓和。 他在想明日买些什么,给少年补补身子。 少年实在太瘦了。 余南叶躺在不怎么柔软的褥子上,嗅着晒过后的阳光味,把脸埋进褥子里,出口的声音闷闷的,“我睡了。” 陆柘景轻轻应了声,回荡在黑夜中,有些含糊不清。 余南叶慢慢闭上眼,听着另一道浅淡的呼吸声,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日,鸡鸣声回荡村中,晨曦微露,天光破晓。 微弱天光透过窗缝,落在桌上,余南叶睡眼蒙蒙的脸上,留下一道光亮。 陆柘景听见动静,缓缓起身,穿上绸缎中衣,套上外袍。 外袍虽被树杈刮花些许,但找一位绣娘修改一二,又是崭新一件。 陆柘景刚穿戴好,就听见地下传来响动,他低头,对上余南叶睡眼惺忪的眼睛。 “早。”陆柘景小心翼翼下床。 余南叶打了个哈欠,嗓音软软的道了声早。 他没有立马坐起身,这些天打地铺,他一直穿了中衣,但还是不习惯在男子面前不穿外衫。 等阿景出了屋,小心合上门后,余南叶才快速穿上洗得发白的外衫,去到屋外。 阿景烧好水,见他出来,道:“先洗漱。” 说着,他将热水倒入木盆,示意余南叶用这个洗漱。 余南叶道了谢,端着木盆去一边,先洗了手,才洗脸,用柳枝条洁牙。 转过身,阿景又递来一只碗,“喝点水。” 他在水里放了些盐,避免太饿身体撑不住。 在阿景心里,少年个子不高,身子偏瘦弱,下意识不想让他受苦受累。 陆柘景一边想,一边洗漱,也喝了些盐水,才看着少年锁门,他想接过少年身上的背篓,少年却说什么都要自己背。 他们到村口时,看到不少村民坐上牛车。 牛车是赵大壮家的,他家是村里为数不多买了牛的。 赵家田地不多,除了耕地,就是用来载人。 每人一个铜板,一来一回能有三十多个铜板,比去镇上扛麻袋轻松。 再则赵家的牛买了好几年,南禹国虽然不禁止私下买卖牛羊,却不能随意宰杀牛,除了老了,或病死的牛,可以食用。 小牛或壮年的牛皆不可随意宰杀,被人告发,可是要挨板子,下大牢。 后来听说有人吃了病死牛肉发了病,上吐下泻,看过好几名大夫,大夫表示此乃霍乱,只能服药,若是不行,他们也束手无措,最后那男子还是去了。 这件事越传越广,陛下下旨禁止吃染病而亡的牛羊等牲畜。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去吃。 陆柘景见余南叶盯着这头健壮黄牛,以为他想吃牛,跟他讲了牛不能随意宰杀,也不能吃染病的牛。 余南叶这才知道南禹国的牛还能吃,大陈朝的牛,哪怕病死不能吃。 第12章 阿景先前还伤着,镇上离村子不近,余南叶手里还有些铜板,就不想让阿景太劳累。 阿景坐牛车,他跟牛车后走。 余南叶拉着阿景上牛车,陆柘景愣了下,随即反握少年手腕,将人一并带上牛车。 余南叶连忙摆手,“我、我不用坐。” 陆柘景在少年手背上捏了捏,轻声道:“听话,咱们一起,不然我也下来走。” 余南叶耳尖有点儿发热,听话地上了牛车。 牛车上空位不多,大部分是老少妇孺,她们的丈夫则在走路去镇上。 媳妇们身前放着背篓箩筐。 余南叶小心避开背篓,寻了个空位,拉着阿景坐下。 两人样貌出众,引来牛车上婶子们注意。 余南叶她们见过几次,陆柘景头回见,目光凝在陆柘景身上。 陆柘景身量高挑,衣着华贵,一身气势凛然,一举一动自带一股儒雅贵气,瞧着就和寻常百姓不同。 她们哪里见过这般丰神俊逸的男子,越看越想把闺女说给陆柘景。 余南叶来村子不久,和村里人接触不多,见她们这般直勾勾盯着自己和阿景,顿时如坐针毡。 他下意识扯了扯阿景衣袖。 陆柘景察觉到少年紧张,勾了下他手心。 感受到手心痒意,余南叶没那么紧张了。 赵大叔等了一会,见没什么人来了,才慢悠悠驾驶牛车出村。 黄牛动了起来,大伙儿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挪开。 余南叶见状彻底放松。 忽然,手心被轻轻蹭了下,他偏头看去,对上阿景柔和的眉眼。 余南叶不想阿景担心,朝他笑了笑。 陆柘景微微侧身,挡住余南叶大半身子。 余南叶看不到其他人,愈发松懈。 和陆柘景说了几句话。 到镇上的官道并不平坦,余南叶习惯了崎岖小路,颠一颠也没什么,反倒是陆柘景颠地胃里翻江倒海。 好在陆柘景常年习武,很快克服这点不适。 陆柘景凑到少年耳边,低声问:“有哪儿不舒服吗?” 余南叶摇了摇头,村里人说话声敞亮,杂杂嘈嘈。 担心阿景听不清,余南叶凑近耳畔,“不难受,阿景有没有不舒服?” 阿景以前生活在富贵人家,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这些日子阿景跟着自己吃糠咽菜,坐颠来颠去的牛车,走坑坑洼洼的山路。 阿景会很不习惯吧? 可阿景没抱怨一句。 阿景真好。 余南叶越想越愧疚。 放一般人家救了人,要么冲对方身上钱财,要么图他有把干活的力气。 才不会让人白吃白喝。 牛车速度不快,只比步行快了些,一路上两人看到不少背着篓子的汉子和妇孺。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但很快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拉回他们。 原来他们到了镇口。 赵大叔停下牛车,妇人背着篓子下车,三三两两进镇。 差役不会挨个盘查,见他们是村里人,没什么油水,更是懒得多看一眼。 倒是多看了人群中,身量挺拔,气宇轩昂的陆柘景一眼。 只是对上男人那双凌厉的眉眼时,瞬间别开眼。 这人气势比县太爷还要强。 哪里敢招惹!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给了赵大叔两铜板。 兜里还剩十三个铜板。 他寻思着带阿景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但被阿景阻止。 阿景一把拉住他手腕,将人拢近。 “不着急。”陆柘景说:“先跟我去趟成衣铺。” 余南叶上次跟着张村长进镇忙着办户籍,当时人生地不熟,又是第一次来南水镇,不好让张村长带自己四处转悠。 知道阿景要去成衣铺,两人都不晓得路,问过街边摊贩,顺着摊主指的方向过去。 成衣铺在东市,东市比起西市的铺子少了大半,大都是各种家具一类的铺子。 成衣铺就在布行对面,铺子不大,但铺子掌柜是个懂营生的,找来能工巧匠,拿木桩雕成两名小娘子。 近几年,草木停止生长,被拦腰截断的树木渐渐枯萎,朝廷下令禁止砍伐树木。 南禹国木材价格不便宜,掌柜外面放着的两个等身人雕,可以说十分稀罕。 掌柜对外表示,一桩是律令尚未颁布前购置的,另一桩从越国商贩手中购买。 南禹国周边有游牧民,还有个人口不多,常年饥荒的越国。 越国地少人少,但草木资源丰盛。 这些年靠着和南禹国贸易往来,越国百姓的日子逐渐好起来。 木材、果蔬、花卉都会运来南禹国,两国路途遥远,走水路紧赶快赶也要半月,许多果蔬运过来坏了大半。 后来,商人用冰运送,坏的少了,价格却比从前更贵了。 南禹国并非家家户户富足,普通百姓吃不起昂贵水果。 越国没有种子,商人便从南禹购买菜种、树种、花种,育出苗后,专卖到南禹。 一些种庄稼老把手,倒能种活,大部分以失败告终。 这几年越国靠着南禹国赚了不少银钱。 余南叶和陆柘景一路过来,一路听行人说越国走商运来不少木材,这次又会从他们这里赚走多少银钱等等。 陆柘景见南叶听得认真,眉眼少了些冷峻。 成衣铺掌柜看着一身华服的翩翩公子,立马迎了上来。 第9章 余南叶从未被如此热情对待,有些手脚无措。 陆柘景微微侧身,挡住少年身影。 掌柜见了往后退了几步,脸上依旧挂笑,“两位公子想要什么样式的衣服,这些是我们铺子刚做的。” 掌柜取出成衣铺桌上,“这些都是绣娘昨日才绣好的,公子瞧瞧可有喜欢的。” 衣服都是寻常料子,对襟样式,颜色是时下流行的浅色。 陆柘景点了件浅青长衫,又点了件玄色长衫、黑色长衫,和一件嫩黄长衫。 “这些作价几何?” 掌柜脸上堆满笑容,“这位公子,这些都是县里新样式,咱们南水镇还没有公子穿,公子穿上一定玉树临风,我见公子喜欢,四套一两银,公子意下如何?” 成衣比布匹贵,陆柘景不会女红,余南叶倒是会缝缝补补,只是针脚乱还稀,做出来的衣裳勉强能看。 身上的衣服得卖了,只有挑成衣,直接穿,总不可能穿一身中衣出去。 第13章 余南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景说:“掌柜的,还有别的布料吗?” 掌柜看陆柘景穿着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只可惜他这里只有成衣没有布匹。 陆柘景听闻,问道:“掌柜这里可能典当衣服?” 掌柜不动声色打量陆柘景身上料子,上等锦缎,别说整个县城,就是整个南州府都没有。 这样的好料子,只能都城有。 光料子就要价值千金,更别说绣工如此了得的袍子了,稍一修改,又是崭新一件。 掌柜已经再算能买多少,他尝试开出二百两银子收购。 本以为陆柘景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微微皱眉就同意了。 “可以。” 余南叶听得张目结舌,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那可是两百两! 陆柘景不甚满意,他这一身没个千两做不出来。 只是南水镇不是富裕大镇。 镇上富人不多,只能卖出这个价。 他让掌柜将二百两换成一张百两银票,一张五十两银票,和五十两碎银。 掌柜自觉理亏,没收成衣银钱,还多送了两身衣裳给陆柘景。 陆柘景也不客气,一一收下。 余南叶跟着阿景恍恍惚惚出了成衣铺。 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就赚了二百两银子,还白得了五套成衣。 苎麻和细麻都不便宜,村里人只能置办些粗布,哪里穿得起细麻。 细麻又叫缎布,是城里人穿的。 少说也要二两银子一匹,更别说成衣了,只会更贵。 陆柘景看少年晕乎乎的,好笑的同时又生出细细密密的疼惜。 他下意识拉住余南叶手腕,带人去了对街布行。 如今有银钱了,该是重新置办床褥,再打造一张木床。 木床不用太宽。 不能再让少年打地铺。 原本他想多修几间青砖瓦房,只是到时他便不能和余南叶住一屋。 翻新屋子,再修间灶屋耳房即可。 他失踪许久,他们也会找来。 这些日子他留在这里,过几天安稳舒心的日子。 余南叶被带着进了布行,忙道:“有衣服了,不用买布料。” 店里伙计见陆柘景穿着时下流行的款式,布料也是好的,手上又提着包袱,知两人手上不差钱,立马热情招呼。 “两位公子想要什么料子?”伙计热情道,“咱们布行是镇上最大的,县里和府城时兴的料子也有。” 按陆柘景的想法,少年才三身行头显然不够,但如果自己再扯布料做衣服,少年怕是不同意。 他只能跟伙计说要棉麻,又对余南叶解释作褥套。 想到家里吴婶拿的褥子,虽不硬邦邦,但也不柔软,这个时节盖夜里有些偏凉。 他以为是阿景睡不习惯,便没有阻止。 光是买布料就花了近二两银子,又找到镇上压棉花的店,要了十二斤棉花,花了三百六十文,加上人工费,共给了三百八十文。 店家看他们东西多,拿出一个大布袋套上。 陆柘景见东西实在太多,还要买锅碗瓢盆,雇个驴车。 将东西搁驴车上,又和余南叶去定做砂锅和一些碗筷,才去瓦行置办青砖和瓦片,在店家推荐下找到镇上建房的好手,谈好价格,给了二成定金,便带着余南叶逛了逛。 去糕点铺包了些点心。 都是铺子好卖的,像桂花糕、梅花糕、桃花酥、马蹄糕、千层糕。 陆柘景每样要了些。 速度之快,余南叶都来不及阻止。 三香斋的点心是镇上卖得最好的,价格也不便宜,一样拿了几个就花了近一两银子。 要知道好多人家,一年到头也就挣五六两。 而在林家村,村里人一年到头攒不到二两的人家,大有人在。 乍一看到花出这么多银子,余南叶都有些恍惚。 陆柘景收好点心,带着余南叶坐上驴车回村。 路上,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记下花了的银钱,想等以后慢慢还。 余南叶想了想,还是说:“今日多亏了阿景,不然我还不知道过几月怎么办。” 过几月到了夏日,酷暑炎热,住小屋热不说,破旧的瓦片也挡不住风雨。 冬日里住着也冷得紧。 陆柘景凝视少年一会儿,才摸了摸他发顶,“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无须这般客气,现下我还要多谢南南收留了我,不然我还无家可归。” “这些都是我想给南南的。” 余南叶被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想把这笔银子慢慢还给阿景。 第14章 泥瓦匠按照约定,第二日早早来了,问过村里人才找来余家。 南水村姓余的,只有余南叶,很快余南叶雇人修房的事传遍全村。 吴婶听说了这事,放下手中黄豆,快步朝余家去,两家离得近,几步路就到了。 篱笆外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来瞧热闹的。 吴婶扒拉开这些人,走进院子。 院里有七个陌生男子,二三十岁左右,虽穿着短打,面料却比村户人家好。 余南叶正跟赵师傅说怎么修缮屋子,抬眼瞧见吴婶,招呼了声。 “南小子。”吴婶凑到余南叶跟前,将人拉进屋。 陆柘景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如常,跟身边的赵师傅继续讲需要修建的灶房。 灶房就在小屋旁,除此外还需要修个耳房。 耳房可以做卧房。 余南叶想再建一间厢房给阿景住,总不能让阿景一直和自己住,但自己身上没银钱,他又不能直接和阿景开口,只能作罢。 昨日阿景在镇上定做了木床,到时候他们一个睡旧床,一个睡新床就是。 有了耳房和灶房,小屋里的其他东西可以放过去,屋子就空了,放得下两张床。 余南叶挺满意的,却不知陆柘景看着那个还没有自己茅房大的小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不能到时候随便来个人,就往自己和南南的卧房去。 特别是在村里,一些人更会直接坐床上。 陆柘景很不习惯,趁着余南叶被吴婶拉走,他跟赵师傅说了耳房建大些,按厢房大小来修。 有银子能赚,赵师傅欢欢喜喜答应,并保证五日内盖好。 陆柘景不打算让余南叶煮饭招待,给了赵师傅一两银子,让他拿去给下面的人分。 赵师傅十分高兴,给徒弟们讲了如何搭建后,七人各自忙活起来。 篱笆外的壮年汉子高声询问:“余家的,还差人吗?我年轻力壮,有一把力气,一天三十文。” 其他同样没找到活的汉子,纷纷推销自己,说来说去都是力气大,干活勤快。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可他们要盖青砖瓦房,而不是夯土房。 需要有经验的老手。 陆柘景不是余南叶,不会因为同村就照顾几分。 闹哄哄的声音传进耳朵,看着众人极力推荐自己的激动模样,陆柘景没出声,只是神色比先前更冷了。 余南叶听见外面喧哗,他被吴婶拉着,一时半会儿不好出去。 他看向吴婶,“婶子找我有事?” “婶子看你找来砖匠师傅,这是要盖房?”吴婶也听见了外面动静,不过她要问清楚,是南小子的意思,还是那人的意思。 余南叶点头,“再有几月就入夏了,屋里不遮风不挡雨,雨水一多,我担心房子撑不住,就和阿景商量,捯饬旧屋,再建个灶房和耳房。” 一听是他自己的意思,吴婶放心了。 夏日快来了,这几年剩夏多雨,旧屋挡不住风雨,是该修一修。 想到这里,她取出荷包里的一两银子,“婶子身上也没什么银钱,这里有一两银子你收着。” 第10章 余南叶连忙拒绝,婶子已经帮他许多,怎好意思要婶子的银钱。 婶子家也不容易。 “婶子,你知道我身上没什么银钱,盖房子的钱不是我出,都是阿景给的。” 余南叶继续规劝,“婶子已经帮我太多,这个我真不能收。” 吴婶以为陆柘景身上有银子,毕竟那身衣裳不便宜,又觉得陆柘景做这些是为了报答南小子,顿觉合情合理。 于是收起银钱。 余南叶又和吴婶说了几句话,外面恢复安静,他和吴婶出去,阿景已经选好三名体格健硕的年轻汉子。 后来他问过阿景,才知道给了三人,每人每日三十五文的工钱,阿景还在众妇人中选了两名煮饭的。 陆柘景说:“问问吴婶愿不愿意帮忙,一天四十文,监督两人做饭。” 两人躺床上,陆柘景目视少年,眼底倒映火光,少了几分冷漠。 “我知道你与吴婶关系亲厚,吴婶心善,待你宽厚如己出,她家情况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则帮。” 余南叶被“咱们”两字弄得不好意思,却也没拒绝阿景的提议,他的确想要报答婶子。 第15章 晨曦微露,赵师傅领着徒弟们打地基。 村里的三名汉子也会打地基,帮着一起干。 十人干活很快,当天下午就打好灶屋和耳房的地基。 赵师傅打地基有经验,打完地基,指挥几人清理周遭杂物,撒上清水,填土,做好接搓,柱墩,再关盒子,塑出大致模样,第二日便可砌砖。 午食有吴婶看着,请来的两名婶子手脚老实,做出来的菜油水足,工人们吃得尽兴,下午干活更卖力。 晚上,余南叶点燃油灯,就着灯光记下今日花销。 给村里汉子开的三十五文,三人就是一百零五文,赵师傅他们一天五十文,七人就是三百五十文,扣除五十文的伙食,三十文请婶子的铜板。 一天就是五百三十五文。 灶屋和耳房至少需要盖十天半个月,也就是最少都要五两银子,最多八两。 八两工钱,材料八两,共十六两。 余南叶不会写字,也不会算数,他一边费劲掰指头,一边用小点记下。 陆柘景在檐下洗漱完,进了屋,见少年坐在桌前掰手指,身前放着一张从旧衣上裁下的麻布,针线穿过麻布。 陆柘景看了会儿,没瞅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余南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跳。 他抬头,骤然对上一双蕴着淡淡笑意的眼眸,那颗本就因惊吓而过快的心跳,跃动地更快。 若不是阿景还在跟前,他真想一把捂住心口。 陆柘景看到少年脸上的惊愕,知道自己把人吓着了,缓和了语气,又问了遍。 “我在记今日的花销。”心跳一点点平复,余南叶回道。 陆柘景看少年用旧麻布,在上面做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记号,晓得他这是不会写字。 他不动声色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团,措辞后道:“记在布上不方便。” “没事,也就这几日。”在林家村时没什么花费,自然不需要记账,这几日开销大,这才起了记账心思。 但他一无纸张,二不会写字,只能用这种笨拙方法。 陆柘景却觉得他很聪明,“上面的一团代表什么?” “这是一百文的意思。”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有谁家供哥儿读书,林家村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贫困村。 整个村子,只有村长家的孙子上了私塾。 这里没有哥儿,阿景也只把自己当寻常男子看待,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志向? “很好的法子,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怎么看了,只是记在布上,终究不方便,待房子建好后,我们再去一趟镇上。” 余南叶点了点头,他点的黄豆长出豆芽了,他打算带去镇上买。 陆柘景已无大碍,他没让少年继续打地铺,而是自己打地铺,少年睡床。 一开始余南叶还不同意,被他摁上床才乖乖同意。 第二天砌灶屋,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干活,又都是砌砖好手,仅一天就砌了个七七八八。 余南叶看着逐渐成型的灶屋,原以为得十天半个月。 从前林家村有户人家建泥瓦房,三间房子,一间房就用了十天,三间花了整月,村里人还夸汉子们干活麻利。 现在一对比,才晓得还有干活更快的。 这天夜里,余南叶依旧在旧布上记账,陆柘景看着也不打扰。 这些天家里剩的饭菜,余南叶分给了吴婶,都是些没吃的,村里人怕糟蹋粮食,也没人在意剩不剩的。 吴婶本想留着小南吃。 余南叶表示家里还有,他和阿景实在吃不完,吴婶这才收下,第二天一早又拿来一小篮子鸡蛋。 余南叶推拒不得,想给吴婶涨工钱,又怕婶子多想,到时候两家生分,只能给吃食。 等到第五天,灶屋和耳房都修好了,还有多余的青砖,陆柘景便让赵师傅他们砌院墙,工钱依旧。 赵师傅自然乐意,带着徒弟们热火朝天干了起来,十人手脚麻利,干活仔细认真,第二天就砌好近一丈高的院墙。 陆柘景给结了工钱。 余南叶在一旁瞧着,记下银钱,晚上又记在旧布块上。 第16章 余南叶在村里认识的人不多,找来了吴婶一家。 吴婶想了想叫来与自己关系不错的赵婶子。 暖房得热闹些才好。 直到赵氏来吴家后,吴婶又觉得不好,毕竟没提前示意南小子,只是已经跟赵氏说了,不好再让人回去。 吴婶来不及和赵氏多说,亟不可待去了余家。 余家的围墙挡住了院中一切,不再像之前隔着远远的,都能看清院里屋里。 陆柘景一并换了连挡不住孩童的破木门。 吴婶看着面前近丈高的大门。 红漆大门,村里唯一份,别提多气派。 吴婶光瞧着就感到束手手脚,但想到里面住着南小子,是自己认下的侄子,便挺了挺胸膛,拨响门钹。 铜制门环发出沉闷声响。 村里没人会安门环,大伙儿知根知底,白日里不会关门,大门敞开,想去谁家坐就进谁家门。 吴婶一家是外来户,和村里人不怎么熟,后来熟了,吴婶也没有听热闹的习惯。 再加上家里人丁单薄,除了孙女云云在外玩会开门,其他时候也跟小南一般,大门紧闭。 他们白天关门的做法,在村里可谓异类,不少妇人背地里念叨。 余南叶也不习惯青天白日关门,但阿景说不习惯被外人打扰,他便将门关上。 一两天过去,没不得劲的地方,干活儿也不用担心被谁偷瞧了去。 可以在院里随意种菜和移栽草药。 大半个月过去,先前种下的萱草已经结了花苞,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摘了。 韭菜还有个把月也能吃了,到时候炒个韭菜蛋,听说吃了还补身子,可以多给阿景补补。 泡木盆里的黄豆,发涨了。 他正要捞出黄豆,听见敲门声,嘴上问:“谁啊?” 脚步不停到门前。 “是我,婶子。” 余南叶听出吴婶的声音,立马开了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吴婶,“婶子,吃了否?” “已经吃了。” 余南叶让开道,将吴婶请进去,吴婶原本只想在门口说几句,见状走到院里。 “婶子这会儿过来,是想跟你道歉,婶子对不住,你让婶子一家来暖房,婶子是万分高兴乐意的。”吴婶真诚又满脸歉意地说。 “婶子听到暖房,也没多想,想着你和村里人不熟,光咱们几个也不热闹。” “婶子就想着多些人热闹下,这不就把赵氏叫来了,赵氏与我差不多大,性子也差不多,她也不爱学人热闹,我想着把她叫来,多个人也热闹。” “是婶子自作主张了,该先和你说了再叫人过来,只是这人已经叫了,我也不好意思又叫人回去。” 吴婶一边认错,一边观察小南脸色,见人没生气,才稍微放下心来。 就怕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彼此生分了。 余南叶一开始听吴婶说,要叫不认识的人过来,其实是不乐意的,但听着吴婶忐忑小心的话语,又觉得吴婶估计是不想让自己被村里孤立。 吴婶是一片好心。 可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得劲。 直到吴婶说以后会先问过自己,那点小疙瘩才消失。 “婶子别担心,我没有怪婶子,就是希望婶子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家里不止我一个,还有阿景。” “阿景喜静。” 吴婶闻言皱眉,这人活一世咋能不跟邻里打好关系,天天闷家里成什么样? 虽然不赞同,但吴婶面上没表露。 第11章 毕竟是小南收留的人。 听小南说盖房子就是他出的银子。 吴婶更不会言语得罪陆柘景。 余南叶又和吴婶说了几句话,吴婶才离开。 他还是信得过婶子人品,得了婶子保证,以后不会随便带人来。 余南叶回了屋,跟陆柘景说了吴婶一家和赵婶会来的事 第17章 陆柘景对吴婶一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会同意他们过来暖房,全是因为余南叶。 少年和他们关系亲厚,他才会同意这些人来家里。 突然被告知,有个没怎么接触的陌生人也会来。 陆柘景眸沉了沉。 这又是谁? 余南叶解释道:“婶子看我不常与村里人来往,所以叫来相熟的赵婶。” “婶子说,赵婶和她关系好,两人时常走动,赵婶也不是个拈斤播两,搬口弄舌的人,我想着也就多个人,就同意了。” 陆柘景闻言多看了少年一眼,没想到余南叶还知道拈斤播两。 余南叶瞅着阿景的脸色,慢慢低下头,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他知道自己和村里人不熟,但也不会叫个都没见过面的人来暖房。 他心里不得劲,面上还要扯着嘴笑。 陆柘景看不出来才奇怪。 陆柘景直视少年眼睛,“春风不过都城柳,三月南水不见春,若不想大可说我喜静,若有人不乐意,让她来找我。” “可——”余南叶犹豫了下,陆柘景似乎知道少年担心什么,他递给少年一个碗,示意他喝点水。 余南叶心里装着事,阿景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手无意识抱住碗,喝了一口水,连同喉间那股犹豫咽下。 陆柘景看少年乖乖喝了水,才接着说:“乖,没什么可是,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余南叶还想说什么,他觉得不应该把麻烦丢给阿景,阿景才刚好,又失去大部分记忆。 连自己的名字都只记得个囫囵,但内心却想顺着阿景的意思。 屋子能修缮,灶屋、耳房能盖起来,全因阿景。 看少年乖乖点头应下,陆柘景没忍住轻揉少年发顶。 说了句乖,便说起他们搬去耳房,这里用作待客的堂屋。 以后吴婶或村里人上门,照旧进卧房。 放以前没陆柘景的命令,谁敢乱进? 村里不同,妇人汉子进门都是客,总不可能让人站院里,连杯水都不给喝。 陆柘景不喜欢谁随便进出。 何况还是自己和南南的卧房。 余南叶在林家村余家时,没有自己的屋,家里每次来客人也都去堂屋。 堂屋不大,也是个说话地,没理由将人带去两口子的卧房。 余南叶同意了,可一想到晚上要和阿景睡一间屋,心跳快了半分。 他告诉自己,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当初他打地铺,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换了个屋,怎么束手束脚到心脏怦怦跳? 余南叶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一边和阿景将木床抬去隔壁屋,阿景整理被褥,余南叶拿扫帚扫地。 阿景在镇上定的木床还没做好,这几日只能继续打地铺。 看着余南叶忙前忙后的身影,陆柘景咽下同枕而眠的话。 两人收拾好屋。 小屋用作吃饭待客的堂屋,将陈旧铁锅和铫子放去灶屋。 以前码在檐下的干柴,教陆柘景搬去灶房。 没多久,吴婶带着一家和赵氏上门,余南叶脸上带笑的迎几人去堂屋。 之前定的碗筷没去镇上取,此时堂屋桌上,装了一海碗花生瓜子。 陆柘景不喜欢和人多接触,跟吴婶他们打过招呼,就去灶屋洗菜。 原本以为只招待吴婶一家,余南叶就想拿韭菜炒几个鸡蛋,此时多了个不熟悉的赵婶,担心韭菜的事被学了出去,将韭菜炒蛋改成抄肉片。 第18章 余南叶在村里没见过韭菜,,若只有吴婶,还能说是从老家那边带来的,但多了个赵婶,他就不打算中午吃了。。 留着晚上吃也不迟。 余南叶是正儿八经的农家哥儿,林家村和南水村存在明显食物差异。 他只会烧农家菜,炒了个蒜蓉猪肝,炖了个萝卜猪肘,又煮了从镇上买回的蕨菜,炒了一盘鸡蛋,煮了一锅糙米饭。 一桌子还坐不下来,芸娘带着云云去小桌吃饭。 吴婶和赵婶算是长辈,和余南叶他们坐一桌。 余南叶吃得不太习惯。 陆柘景更是除了和余南叶同席,没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全程没怎么吃。 反倒赵婶和吴大吃得津津有味,赵婶是个话多的,席间都是她的声音,东拉西扯说个没完。 又逮着余南叶问东问西,能答的余南叶便答了,回答不上来的,便笑而不语。 一顿饭下来,赵婶将余南叶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倒是陆柘景全程没搭理她一句。 没套到话,赵婶心里不高兴,面上仍旧乐呵呵。 吴婶看着话越来越多的赵师,心里猛地一跳,止不住后悔把人叫来。 赵婶吃饱喝足,还要拉着余南叶闲扯,说来说去都是村里谁家女娘贤惠,谁家女娘漂亮。 余南叶哪能不明白赵婶子用意,脸一点点冷了下来。 吴婶听出不对劲,立马岔开话题,又被赵婶饶了回来。 “南小子也有十七了,家里没个长辈张罗,我与你婶子关系好,往后肯定上心,村里的姑娘都是赵婶看着长大的,虽说都是孝顺好孩子,但也要分样貌静秀,体态丰腴,操持家务的。” 赵婶完全不管吴婶发黑的脸,继续念叨,端得是余南叶亲婶子的姿态,一副“婶子为你好,你得知感恩”的嘴脸。 “我家侄女,正是大好年华,样貌秀美,贤良淑德,勤俭持家,南小子若是觉得不错,我回去跟家弟提一嘴,既然修了房,那就是想在村里安定下来,你是外来户,娶个村里姑娘才能彻底安心。” 吴婶还没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柘景冷冷道:“南南想住哪儿就不劳你操心了,谁跟你说这屋是余南叶盖的?” 赵婶没料到会被陆柘景反驳,她正要说什么,赫然对上陆柘景眼神,心下一个咯噔,囫囵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屋子不是余南叶的,难不成是这个人汉子盖的? 两人非亲非故,哪怕余南叶救了他,可又是修房,又是盖屋,前前后后少说得花好几两。 赵婶心下巨颤,好几两银钱说给就给,她家一年到头也才七两收入,这还是村里不错的人家。 这一刻,赵婶看陆柘景的眼神变了。 她正想问对方有没有成亲,就对上男人冷沉的双眼,到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陆柘景脸上满是送客的冷峻,赵婶看见了,也假装不知道,继续磕瓜子,又把话转回余南叶身上。 “不是婶子说,你也不小了,婶子的大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媳妇也有了,有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日子才能有盼头。” 吴婶听不下去了,担心再任由赵氏数落下去,她和小南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第19章 吴婶很喜欢小南这孩子,以前还觉得赵氏不是个嘴碎的,没想到竟是个会端架子的。 她算小南哪门子长辈! 赵氏还想再数落几句。 吴婶一拍桌,站起身,冷脸道:“你给我出去,我算是听明白了,看到小南修了房,筑了围墙,心思就活跃了,以前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还想在小南面前端腔作势,我呸,你算哪门子长辈,给我滚出去。” 赵氏看吴婶发火,假装委屈解释,“嫂子你误会了,我怎么会那么想,我就是怕南小子被不知底细的人家骗了去。” “走不走,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吴婶懒得听她狡辩,甚至不打算跟这人来往,以后也不会送东西去她家了。 以前看她可怜,在家被男人打骂,又不被公婆待见,嫁进赵家几年不出,险些被休,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但也吃不上好的。 吴婶瞧她可怜,时常送一碗肉过去,或者直接叫人上屋里吃。 想起以前的总总,一颗好心当成驴肝肺,吴婶哪能不气,想起那一碗碗的肉啊,她就赌了口气。 将赵氏赶出门,吴婶这才吐/出浊气,云娘过去给婆母顺气,余南叶看吴婶气的不轻也想过去,被阿景按住手背。 余南叶转头,阿景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余南叶便老老实实坐着,其实他心里也不得劲,任谁和陌生人坐一起,吃自己的喝自家的,还要被数落,心情都好不起来。 而且那人话里话外端着长辈架子,又想把侄女嫁给自己。 他是哥儿,娶人女娘,不是白白耽误人家了么? 吴婶在院里气顺了,看着院里绿油油的菜苗,又开始懊恼了。 第12章 这一下,小南估计会责怪自己。 吴婶回到堂屋,跟余南叶说了声对不住,就匆匆离开。 云娘看着仓皇逃走的婆母,只能对余南叶笑笑,“小南,娘也是好心,只是没想到……是这样,嫂子跟你赔个不是,以后嫂子会跟娘多说说,她也是担心你。” 余南叶点点头,他知道婶子是好意,担心自己融入不了村子,他是感激婶子的。 但下次得跟他说说,让他心里有个底,而不是突然通知。 很快,吴大带着妻女离开。 余南叶起来收拾碗筷,陆柘景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灶屋,余南叶才说:“我不会娶她侄女。” “我知道。”陆柘景倒了些热水在木盆里,方便余南叶刷碗。 余南叶对上阿景的目光,“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赵婶的侄女,还是谁家的姑娘我都不会娶。” 陆柘景看向少年的目光柔和,他轻轻应了声,“我知道,我也是。” 知道什么? 也是什么? 也和自己一样不娶妻吗? 可他是哥儿,本来就不会娶妻。 但阿景是男子。 男子怎么可能不娶妻? 余南叶不知道阿景这话用意,心乱乱的,险些摔了碗,最后还是阿景接走洗了。 陆柘景哪里干过刷碗的活儿,洗地磕磕绊绊,好歹没把仅剩不多的陶碗摔个稀烂。 余南叶心里装着事,一下午心神不定,陆柘景见了也没问少年怎么了,而是说起明日去镇上。 木床的事转移了余南叶注意,他不再纠结阿景如何看待自己,又是否娶妻生子。 第20章 吴婶回家后心绪不宁,越想越不得劲,芸娘看婆母心神不宁,劝了几句。 吴婶不是认死理的,听了媳妇的话,觉得不能囫囵混去,时日一长,说不得他和小南的关系就这么淡了。 吴婶坐不住了,装了些鸡蛋进竹篮,又装了些粗面粉,便去了余家。 粗面粉价格不便宜,村里人都是用粟粉。 粟粉偏黄,一斤二文,和粗面粉比起来便宜不少。 粟米价格也不高,一斗十文。 粟米带谷,普通人家吃,精米工序繁复,但颗颗又圆又饱满,一斤就要五文,只有镇里富户吃得起。 对普通百姓来说,鸡蛋和粟粉已是很好。 带鸡蛋和粟粉上门赔礼,两样都是拿得出手的,但吴婶还是觉得不够,又带了二刀五花肉过去。 敲门声响,余南叶开了门。 看见吴婶有些意外。 见婶子手上拎着篮子和两条肉,刚想拒绝,就听婶子说:“小南,是婶子不好,识人不清,害你烦闷,婶子以后会提前问过你的意思,这些是赔礼,你收下就代表原谅婶子,不收婶子以后没有脸面上门。” 想到婶子为自己做的事。 婶子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 余南叶收下竹篮,想着明日去镇上买些什么给婶子送去。 看小南收下,吴婶眉眼含笑地回了家。 当晚,余南叶磨磨蹭蹭进了卧房,正要打地铺,被阿景叫住,“今晚挤挤,床明日送来。” 余南叶感受到阿景所穿深衣带着水汽,知道他这是洗了澡,他不敢看阿景,嘴里含糊应着,脱了布鞋爬上/床,哆哆嗦嗦到最里面。 陆柘景看得皱眉,想自己打地铺,又听少年小小声说:“阿、阿景,我好了。 少年说话时,脸蛋陷进柔软被褥里,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睛,似被雨露洗过,纯洁地不染一丝尘埃。 陆柘景看着少年水滢滢的眼睛,瞬间没了打地铺的念头,他轻应了声,轻轻坐上/床,在少年身边慢慢躺下。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同枕而眠。 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年细微的呼吸,和隐藏在被褥下过快的心跳。 莫名地自己的心跳,也在这种静谧中,渐渐加快,仿佛要追上那扰乱心神的心跳。 好半晌,余南叶挪动身子,小心翼翼找了个舒服姿势。 他一动,陆柘景就感受到了。 陆柘景侧头看他,少年露在外的半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像胆小又软绵的白兔,那双眼睛又似娇贵的猫奴。 陆柘景心里一软,往床边靠了靠,“我挤着你了?” “没有。”余南叶立马摇头,“我就是腿麻了。” 他不是第一次腿麻,还在余家时,陈氏进门后,就不许他睡以前的屋,要把屋留给自己儿子。 余父没吱声,陈氏便随意折腾他,让他睡柴房。 柴房里有个小木板,他睡在上面又冷又伸不开手脚。 那段日子他时常睡得双腿发麻。 第一次发麻时,他吓了一跳,以为双腿出了问题,稍微动动,就一阵麻痛。 等了会儿这种奇怪的感觉才消失。 第二次腿麻,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但也害怕自己双腿出问题。 他常年蜷缩着睡觉,导致个头比其他哥儿都要矮些。 南禹国没有哥儿,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男子,看个头与身形,都以为自己很小,只有十四五岁,实际上他已经十七岁了。 近六尺的身高,让他在这些男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好在村里人没有因此轻视他。 第21章 余南叶做了十七年哥儿,哪怕转换时空和身份,依旧视自己为哥儿,思想上的转变并非一朝一夕。 平日也不会主动跟村里汉子说话,最多和吴大哥说几句。 他们眼中自己兴许很奇怪。 但他害怕被人发现异常。 刚才也是太紧张了,蜷缩着身子,竟麻了双腿。 陆柘景:“……” 陆柘景起身,大掌伸向少年。 腿上传来灼热,余南叶下意识想缩回,小腿立马被握住。 昏暗中,余南叶藏在被褥下,纤细弯曲的小腿动了动,下一刻被大掌紧紧裹住,动弹不得。 浓长眼睫轻轻扑闪,眼里水润润,眼睫颤动间带出晶莹泪珠,欲掉不掉,看上去好不可怜。 陆柘景见了不自觉放轻动作,语气也随之柔和,“别怕,我只揉揉。” 许是阿景语气太过温柔,余南叶渐渐放松身子,一双漂亮的杏眼沁着秋水。 不敢乱动。 陆柘景被这双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眸里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柔和。 余南叶被这双琉璃般的眼眸注视,竟愣了神,直到炙热烫过肌肤,他才反应过来,阿景在做什么。 他想要抽/回,双腿软绵软使不上一点儿劲。 被抚摸过的地方,滚烫得仿佛要融化。 陆柘景按揉了会儿,不敢用太大力,少年实在太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余南叶抿了抿唇,眼睑轻垂,不敢看阿景。 隔着深裤陆柘景也能感受到少年细微战栗。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露出来的红彤彤的脸蛋上,少年鸦睫悬挂稀碎泪花,垂着眼的模样,像极了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 陆柘景不由得放柔声音,“动动。” “嗯?”余南叶嗓音微哑,低喃的声音透着几分可爱。 陆柘景没半点不耐烦,语气比刚才还要轻柔,“腿还麻么?” 余南叶这才反应过来阿景说的什么,误会过后更是红透了一张脸。 刚才、他竟然以为是—— 余南叶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陆柘景看少年呆呆的,没忍住戳了下红乎乎的脸蛋。 好软。 余南叶愣了会儿,才将脸彻底埋进褥里,陆柘景看他跟个蚕宝宝似的,眼底含着浅浅笑意。 余南叶羞红了脸,翻身背朝阿景,他才不要对着阿景。 阿景太过分了。 少年气鼓鼓的模样,陆柘景眼底含笑,知道这会儿腿不麻了,担心人闷着,轻拍少年肩背,“别闷坏了。” 余南叶心里哼哼唧唧,从褥子里探出半张小脸,他才不要搭理阿景。 陆柘景也不觉得烦躁,躺进被窝,将南南连人带褥一起抱住。 感受着越来越热的温度,余南叶不敢动一下,绯红一路蔓延至耳根。 陆柘景轻轻拍了下,“乖,睡吧,明早还要去镇上。” 余南叶这才乖乖闭上眼,只是这一晚梦里都是阿景,睁开眼看到阿景凌冽的下颌线,想到黏黏糊糊的梦境,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余南叶一动,陆柘景就醒了,看着睡在怀中的少年,红扑扑的脸蛋,红润的唇,朦胧的眼。 透着股可爱。 只看着看着便莫名起了变化。 担心吓到少年,陆柘景一言不发松开手,自顾自穿衣,余南叶眨巴眼睛,总觉得今日的阿景有些奇怪。 有点像那天,又有些不像。 他说不上来,但也不敢当着阿景的面穿衣,等阿景穿戴整齐出了屋,他才快速钻出被褥,手忙脚乱穿衣。 第13章 担心阿景还会进来,余南叶穿得很快,好在直到他推开门,阿景也没有进屋。 第22章 此时,天色尚早,东方将白。 隔壁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吴婶家也没人起来。 灶屋亮起灯,余南叶能看到阿景隐隐绰绰的身影。 他走过去,看到灶前忙碌的身影。 陆柘景听见脚步声,朝木盆里倒了热水,等余南叶一进灶房,便招呼人去洗漱。 余南叶拿着柳条漱口,看阿景一脸嫌弃的盯着柳条,心想阿景以前估计都没用过柳条。 陆柘景以前确实没用过。 大陈普通人家用柳条漱口,或茶水漱口,富户人家用牙粉加牙线。 但在南禹国,哪怕是村里人都很少用柳条漱口,大部分会用牙粉牙线。 像陆柘景用的就是牙粉和毛刷。 牙粉里加了各种花香,毛刷也是玉制手柄,马尾制成的软刷,比猪鬃制成的毛刷更柔软。 陆柘景更习惯用那个。 南水镇不是大镇,镇上应该有牙粉和毛刷卖,上次他没买,这次去镇上,怎么都要买两份,还有漱口用的瓷杯。 余南叶不知道阿景已经计划好买什么,简单收拾了下,也没用早饭,便准备出门。 陆柘景端来一杯加了盐的温水,看人喝下,自己喝了半杯,才一人背了个背篓出门。 两个背篓都是南南编的。 他这才发现南南会做的东西有很多。 不仅会编背篓,还会编竹篮,最让他意外的是院里长得很好的野菜。 那些野菜他从未见过,也不知南南是从哪儿找到的? 他心里好奇,却不会问南南。 等南南想说时自然会坦言。 村里悄静,远远看到驾牛车的赵大叔。 赵大叔瞅见两人打了声招呼,“这么早去镇上?” 余南叶应了声,想着阿景身子刚好,他们坐牛车去镇上。 阿景以前的生活,多半出行都是坐马车。 但他只付得起牛车车费。 他不想累着阿景,问了一句,“叔还要等多久去镇上?” “坐满就走。”赵大叔回答,不坐满一车,就要少挣一个铜板,多拉一个人是拉,少拉一个人也要跑一趟,还不如等牛车坐满了再走。 那得等好久哦。 正犹豫,就听阿景道:“赵大叔,你的牛车去一趟镇上收多少?” 赵大叔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闻言也没有多想,而且他坐的车板最多坐三十人,一人一个铜板,去一趟镇上三十文。 余南叶不明白阿景怎么问这个,三十文对他来说已经很多了。 他还要还阿景银钱,更加不能乱花铜板。 余南叶正想走,被阿景眼明手快拉住手腕,余南叶不解眨眼,就听阿景说:“赵大叔,我给你三十文,你现在就送我和南南去镇上。” 赵大叔迟疑了下,又很快答应,送他们两人是三十文,载三十人也是三十文,他家黄牛也能松快些。 再则并非每天都能凑够三十人,每天他早早侯在村口,村里舍得花铜板的不多,大部分壮年都走路去镇上,只有妇孺小孩会坐牛车。 但并不是每天都去镇上。 与其等下去,不如直接送他们过去,说不定还能再回来拉一趟。 赵大叔一点头,陆柘景掏出三十文,余南叶来不及阻止,反手被阿景拉上牛车。 初春时节,清晨微凉,陆柘景担心冷着少年,牢牢将人护怀中。 肩背传来温热,余南叶不敢乱动,乖乖窝在阿景怀里。 只有两人,赵大叔车赶得不快不慢,到镇上天才大亮。 两人下了牛车,赵大叔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余南叶应下。 陆柘景拉着人去了西市,集市上有各种摊位,陆柘景找了个家混沌铺,要了两碗混沌。 一碗馄饨就要五文,余南叶哪里舍得花这个银钱。 “不用不用,我吃个馒头就行。” 余南叶口中的馒头,不是白面馒头,而是用杂粮揉成,一文钱就有拳头大小,吃起来硬邦邦的粗面疙瘩,口感欠佳。 很少有人买硬邦邦馒头,村里人大都带自己摊的饼,口感又硬又干,和馒头差不多,却比馒头大。 铺子里除了没加任何馅儿的馒头,还有加馅儿的包子,包子是白面做的,皮软,有肉馅儿和素馅儿之分。 肉馅儿一个三文,素馅儿一个二文。 陆柘景从未吃过馒头,却也知道馒头不好吃,他不容少年拒绝地将人拉住。 “你想吃,我去给你买。”陆柘景按住他肩膀,余南叶抬头看他,被阿景揉了下脑袋,说了声听话,余南叶这才没起身跟去。 他看着阿景走远的背影,耳尖微微发热。 陆柘景到巷口包子铺,要了两个肉包,买包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妇人见他生得英俊,用油纸包起来,只收了五文,“小郎君拿好。” “多谢。”陆柘景接过道了谢,回到馄饨摊前。 摊上来了两个儒衫打扮的书生,他们坐在余南叶旁的小桌前,两人的目光在余南叶身上扫过一圈。 其中一人面色如常,另外一人面露鄙夷,瞧不起穿着旧衣短打的余南叶。 自认为自己比余南叶这种泥腿子高人一等,得知一碗馄饨要八文后,又扣扣搜搜。 当他看到拎着油纸包过来的英俊男子。 男子年纪与他相当,气势如虹,跟他有着云泥之别。 他看着来人站在余南叶面前,陆柘景虽穿着麻衣,却掩饰不住周身贵气。 比他见过的山长和县令都要有气度。 陆柘景对周遭目光熟若无睹,打开油纸包,取出热乎乎香味扑鼻的肉包。 肉包有拳头大小,余南叶光是闻着味儿,都忍不住吞咽口水,想到阿景之前受了伤,他示意阿景吃,自己不吃。 暗中观察他们的那名书生见状噗嗤出声,他的同伴皱了皱眉,十分不喜同窗的这种行为。 余南叶听见声音,下意识埋低头,耳边是阿景柔和的声音,“吃吧,我特意买的两个,听说那家老板娘是个老手艺,做出来的包子远近闻名。” 转而言之就是包子铺生意很好,买包子的人很多,那些光瞧不买的人多半买不起。 余南叶没听出来,想到是阿景特地为自己买的,心里暖暖的,不再拒绝地接过,倒是那名书生听出言外之意,羞红了脸。 三文一个肉包对他来说,不是吃不起,而是只能吃几回,何谈有时还得邀请同窗,父母给的半贯钱不够用半月。 伙计端上两碗馄饨,书生见他们是大海碗,自己是巴掌大小碗,喊住伙计,“你怎么回事?他两这么大碗,我们的这么点?你们是不是故意诓骗我们读书人?” “郎君哪里的话,人家公子两碗给了二十五文,自然有这么多,若郎君觉得不够,大可增银添菜。” 书生闻言讪讪收手,两碗馄饨就要二十五文,他才不当冤大头。 他的同窗听不下去,给了八文钱,也不吃馄饨,大步流星离开,书生赶忙叫人,“齐兄别走,等等我。” 书生舍不得花了大价钱买的馄饨,囫囵咽下馄饨,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看得其他食客纷纷皱眉,等人端着一碗混沌离开,众人议论纷纷。 余南叶刚才还因为那人而自卑,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那人就沦为议论对象。 余南叶心下感慨,慢慢吃着馄饨和肉包,他吃得很慢,好似要将这些味道留在唇间。 陆柘景见那人出尽洋相,飞也似逃走,这才收回清冽视线,转向余南叶时,柔和了眼神,“好吃吗?” 余南叶连连点头,“好吃。” 他一边吃馄饨,一边吃肉包,两种滋味各不相同,但与刚才那名书生狼吞虎咽相比,余南叶吃得也快,却不会给人一种吃相难看,糟蹋粮食的感觉。 吃得快,却吃地认真。 知道少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过一碗馄饨,一个肉包,就让少年如此珍视。 陆柘景心头泛酸,想把天底下的好东西尽数摆到少年面前。 让他不再为生计奔波,不再吃苦,想他平平安安,丰衣足食。 但他也知道少年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他不会勉强,也不会阻止。 第23章 这次他们来镇上,除了来拿上次定做的碗筷,木床,余南叶还想卖一批黄豆芽。 这次发出来的黄豆芽长势喜人,余南叶留了不少,多余的拿去镇上卖。 只是他一直没想到怎么解释豆芽来历,据吴婶所说,这里没有豆芽,也没人知道黄豆还能长出黄豆芽。 地里作物很难成活,山里的野菜更是稀少,不再生长。 他进山找过野菜,只找到一些荠菜,按理说荠菜很好成活,它们却焉头巴脑。 山里土壤皴裂,这种地已然不适合草木生长。 第14章 他在林家村时,种出来的粮食比其他人家多了两倍之余,这也是为什么陈氏还留他在家的原因。 除了干活,他每日还需侍弄田地,凡是他侍弄过的作物,都比别家长得好。 为此,哪怕他十七快成老哥儿,村里也有不少人家上门说亲。 陈氏都没同意。 上次进山,他将从山里找到的荠菜移回家,尝试种了种,若是能成可以留种,七八月也能种。 以前在林家村时他就试着种过荠菜,只不过他种的荠菜,自己没能尝一口,全被陈氏他们吃了。 陈氏让他卖掉剩下荠菜,得到的铜板全被收走。 他想再尝试种一次。 等阿景伤势痊愈,自己还得再进山,希望能再找到野菜和药草。 心里想着事,他慢慢取出手帕擦嘴,又觑视阿景。 阿景察觉到视线,问:“怎么了?” “阿景……”余南叶想了想说,“后日我想进山。” 陆柘景闻言心神一动,复又慢条斯理擦拭嘴角,嗓音低沉,听在余南叶耳朵里依旧悦耳,“好,后/日一早么?” 余南叶轻轻点头。 陆柘景付了三十五文给伙计,带着余南叶去了一家专门买牙粉的铺子,选了几款香味的牙粉。 毛刷是木质的,鬃毛制成的软刷。 余南叶第一次见到毛刷和牙粉,越看越觉稀罕。 陆柘景见他喜欢,分了好几款香味的牙粉给他。 “这些毛刷柄是木的,咱们不是木料不多么?”余南叶差点说成听吴婶说的,他的确是从吴婶嘴里听来的。 余南叶问出口后就后悔了,作为南禹国人,不会有谁不知道缘由。 陆柘景仿佛没发现异样,自然而然道:“木材是从越国运来的。” 余南叶点了点头,先前在铺子里,没看到其他人进来买牙粉和毛刷。 实际上,这家铺子主要卖胭脂水粉,牙粉毛刷只是顺带,镇上少部分人会用牙粉毛刷。 一来毛刷牙粉不便宜,两样就要一百多文,二来买一小盒牙粉,能用上好几个月,节俭些可以用小半年。 整个南水镇只有这家水粉铺卖牙粉毛刷,若卖的铺子多了,买的人会更少,价格也会更便宜。 余南叶不知道这些,他拿着自己和阿景那份,又去拿了烧制的碗筷。 木床已经打好,铺里伙计可以送去村里。 陆柘景还想做些马扎木桌,话一出口就被余南叶制止,“杨大叔不用了,我们不做木桌和马扎。” 杨大叔站在院里见两人拉拉扯扯,感叹兄弟两关系亲厚,余南叶本就生得讨喜,杨大叔乐越瞧越乐呵,“兄弟两关系可真好勒。” 余南叶闻言立马放开紧拽阿景的手,耳尖微红,阿景噙着浅笑,直到两人走远了,杨大叔还在感慨。 阿景拉着余南叶去了点心铺,买了少年人爱吃的桂花糕,这才坐上赵大叔的牛车回村。 他们回村途中遇见村民,几位婶子想搭便车,赵大叔没答应,看了眼陆柘景。 一来一去景小子可是给了六十文,虽然都是乡里乡亲,但没有景小子同意,他可不能随意同意。 余南叶来南水村一月有余,但因为鲜少在村里活动,很多人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眼前这位婶子更是不熟,如果不是赵大叔叫这人刘家媳妇,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刘家媳妇,是刘大家的媳妇,村里年轻汉子和女娘都叫她刘婶。 刘婶年纪与吴婶一般,却生得尖嘴猴腮,一脸刻薄。 余南叶大半时候待家里,还不知道刘大家的刘张氏有多爱嚼舌根。 这不看到个投奔吴婶的少年,前些日子住小破屋,她还感慨可惜了。 少年瞧着年纪不大,模样俊俏,比村里其他未婚汉子好看得多,只可惜太穷,不然她还能将自家侄女说给他。 后来见他家盖了房,砌了围墙,她又改了心思,想把自家女儿说给余南叶。 没想到竟会不期而会。 刘张氏一眼就看到了牛车上的余南叶和陆柘景。 余南叶生得俊秀,在陆柘景身边像个纯真无邪的小少爷。 俗称中看不中用。 刘张氏又觉得这人配不上女儿了,还是说给自家侄女。 刘张氏转而看向南小子身边的男子。 男子瞧着比南小子大上几岁,模样英俊,气度不凡,一看就前途无量,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家女儿。 一下子看中两个,刘张氏觉得自己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她叫住赵大,想蹭牛车回村,路上还能套套话。 不料赵大如此木讷,竟是一声不响。 刘张氏想直接上牛车。 余南叶见状刚要开口。 陆柘景已道:“赵大叔走吧,等会儿就晚了。” “你这小子,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让婶子上来坐坐怎么了。”刘张氏拉拽赵大,歇了蹭牛车的心,不情不愿掏/出一个铜板。 牛车已经被景小子包下了,赵大叔自然得听景小子的,一手捞缰绳,一手握牛鞭。 见赵大不收,刘张氏一边塞,一边说:“一个铜板,我也不是给不起,你还不要了,都是乡里乡亲,你这牛车这么大,多我一个不多。” 赵大还是不收,只是无奈道:“刘家媳妇,不是我不收,而是景小子给了三十文包了我家牛车,至于让不让你上来,你尽管问景小子。” 一听给了三十文,刘张氏眼珠一转,三十文说给就给,听赵氏说,屋子修得可气派了,院里还种了菜。 听说盖房子的银钱都是陆柘景出的,说是为了报答余南叶。 一下子给出十几两,他们村里人一年到头了才攒个四两银子。 景小子一出手就是十几两。 刘张氏打着注意,忙朝陆柘景露出笑,“景小子才来咱们村,南小子也是,你们多半不了解村子,不如让婶子跟你们说说村里情况。” 看在同村份上,余南叶以前也生活在村里,能帮忙的地方都会搭把手,这时候下意识让开身,猛然想起银钱是阿景给的,他不能越过阿景直接同意。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陆柘景颇为了解少年,一个扣手心的动作,就将少年内心猜了个七八。 妇人打得什么注意,他一清二楚,也就南南这个小笨蛋呆呆的,没多想。 陆柘景原本不想放人上来,想到少年藏不住心思的小表情,拒绝的话语变成,“刘婶说得在理,既是同村那就上来。” 刘张氏喜笑颜开地将背篓放上牛车,今日来镇上她特意穿了身鲜艳色的对襟长裙。 光料子就花了五百文,镇上夫人都买的这种料子穿。 刘张氏十分得意,每次来镇上都要穿这件对襟长襦裙。 刘张氏不想弄脏新衣,姿势别扭地爬上牛车,余南叶见了犹犹豫豫想去帮忙,被陆柘景一把拉住。 余南叶:“??” 阿景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面对关心,余南叶乖乖点头,再转头,刘婶已经爬上车板。 她上来后朝一名二八年纪的姑娘道:“蕊娘快上来。” 余南叶这才看到被刘张氏挡住的,身形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双眼又大又黑,脸蛋端正,听见刘张氏呼唤,立即爬上牛车。 刘张氏道:“这是我侄女蕊娘。” 小姑娘坐上牛车后,盯着陆柘景看,等陆柘景看过来,又害羞低头。 余南叶看蕊娘一副害羞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下,酸酸的,心口有些痞闷。 陆柘景对刘张氏说的话熟视无睹,都城第一美人他都见过,更何况只是个模样周正的村里姑娘。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余南叶身上 “怎么了?” 余南叶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哥儿,在阿景眼中他就是男子。 第24章 刘张氏似看不出两人心不在焉,在她看来哪有男子和男子好的,见两人举止亲密,也只当兄弟情深。 刘张氏是村里有名的“名嘴”妇人,每日逗留槐树下“闲话家常”。 见余南叶和陆柘景年轻,身边又没个长辈。 余南叶又是来投奔亲戚的,陆柘景更是余南叶捡来的,虽有银钱,却依旧没长辈相衬。 刘张氏仗着年长,以长辈自居。 话里话外夸耀自家女儿,“我家蕊娘可是十里八乡样貌标志的女娘,聪慧过人,从小就会一手好绣艺,在家什么都做。” 村里姑娘谁不干屋里活。 蕊娘也没少做过。 村里人对媳妇的认知尚且留在模样周正,勤俭持家,会干活好生养上。 刘张氏同样如此想,不光是她南水村不有不少这么想。 当然,林家村村民同样这么想。 不仅汉子、女子,连哥儿自己都这么认为。 包括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教阿景知晓。 第15章 想到自己不会女红,只会种地。 这么一对比,余南叶觉得自己不比蕊娘差,只是蕊娘是女娘,他是哥儿。 在大陈朝,只有穷困潦倒说不上媳妇的人家才会娶哥儿,稍有家底的都不会要哥儿。 哥儿地位偏低,加上不好生养,大部分哥儿只能生哥儿,很难生出女子和男子。 这也是世家显贵不娶哥儿为正君的原因。 子嗣很重要。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比不上蕊娘了。 陆柘景明显感受到少年的低落,他不再理会刘家母女,而是望向余南叶,眼神沉沉,不知想什么。 刘张氏说得口/干/舌/燥,见两人没一个搭理自己,顿觉落了面子,还想再叨叨,却被陆柘景一个眼神制止,连忙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之后的路程少了刘张氏的絮絮叨叨,变得安静。 赵大叔将刘张氏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嗤笑,刘家媳妇打得什么主意,是个人都看得明白。 先不说你家女娘容貌如何,光目不识丁一条,就配不上人家气质出尘的公子。 余南叶低着脑袋,一直不敢看阿景。 赵大叔送两人到家,才赶着牛车回去,刘张氏还想厚着脸进家门,被余南叶以还未清扫为由婉拒。 刘张氏面上笑眯眯,心里不情不愿翻了个白眼,带着女儿离开。 余南叶松了口气,不敢想若是被她看到院里的野菜和药草,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儿赶时间黄豆芽都没来得及卖,他和阿景把买来的碗筷放灶屋,又把买的点心,和一些米面放进灶屋铁柜。 阿景看着放在竹篮里新鲜的黄豆芽,面上情绪不显,心里满是震荡。 当初都城花草不再绽放时,齐蔺就跟他说过,未来几年花草树木,庄稼粮食都会慢慢枯萎,不再生长。 他早有准备,然而当这一现象蔓延至全国,他照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他才想起齐蔺,和对方说过的话。 南禹数百基业即将崩塌,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但大厦将倾不过须臾。 唯有找到身负大气运者,才有破解之法。 陆柘景以前没当一回事,齐蔺说只有勘破一切,方有转机,他的病也能不药而愈。 他当时觉得慌缪可笑,然而看着面前新鲜,生机蓬勃,从未见过的时蔬。 他相信了。 齐蔺那家伙儿,跟老国师一样神神叨叨,这一次却说准了。 第25章 余南叶受了刘张氏影响,盯着竹篮里的黄豆芽,心思不知飞到何处,也就没注意阿景眼里的震惊。 陆柘景也就诧异了下,很快收敛情绪,他没有问余南叶怎么知道黄豆泡发,能长出嫩芽,而是道:“明早我陪你去,这叫什么?” 余南叶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阿景。 但想到阿景与自己同住同吃,又失去些许记忆,而且阿景人真的很好,他可以不告诉其他人,却独独不能隐瞒阿景。 “这叫黄豆芽,我在爹爹的手札里看到的。” 余南叶没有骗阿景,他爹爹的确有一本手札,里面记录了种植心得,和一些“大胆”想法。 例如:想要庄稼长得好,除了靠老天爷,还需讲究土地,一些土地适合种什么,一些不适合种什么,土壤不同,适合的作物也不同。 如林家村温度适宜,雨水充足,土壤湿润,可以种稻和玉米。 林家村确实家家户户种玉米,不过林家村很少有人种稻,大家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法种麦子。 长势却不喜人。 而他爹爹屏弃陈旧不可取的种田法,爹爹说那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家中稻麦长势极好,村里人羡慕不已。 他家还是村里唯一种了稻的人家。 爹爹更是将半亩田地,开垦、灌溉,将湿田变为水田,打田埂,插秧。 爹爹在手札里记下,若水田附近有井,或水渠,稻子会长得更好。 除此外像种玉米一类的农作物,可以施肥。 诸如鸡粪、牛粪皆可促进作物生长。 一些种子经过泡晒,也能发育地更好。 手札上记录了很多,余南叶以前经常看,家里就他看得懂字,爹爹留下的手札,陈氏让他看之后再去地里侍弄 地里庄稼一直比其他人家好,余父每次出门脸上神情得意。 正是翻看了无数遍手札,余南叶才知道黄豆还能长出黄豆芽,黄豆芽这个名字,是爹爹在手札里记下的,他便沿用了这个名字。 爹爹还写到不同种类树木,或农作物可进行一种名为嫁接的方式,培育出新的品种。 至于什么样的作物可以这么做,爹爹的手札上没写,应该是爹爹那时候病了,没办法再记录。 他不觉得爹爹的想法荒诞离奇,他坚信爹爹一定能行。 爹爹没离开前,他们家很富裕,家里有很多纸,他也能跟着爹爹认字,只是他只学了几年,还有很多字不认识。 后来爹爹离开,他不被允许读书识字,曾经认识的字遗忘了大半,只有爹爹的手札还记得清楚。 爹爹的手札上画了图,以前爹爹教过他怎么认图。 他看着那些图,幼小的他记下一页页图,后来爹爹担心父亲发现,怕自己离开后,余父再娶,后娘苛刻年幼的余南叶,将那些图都烧了。 好在余南叶牢牢记着。 如今来到南禹国,这里的文字和大陈朝的文字有些不同,这里的文字更为复杂,但仔细看,还是能认出几个。 此时听阿景提起,余南叶再度想起爹爹。 “所有的黄豆都制出黄豆芽?”陆柘景抓住了关键字,南禹的黄豆不算少,一般人家一年到头吃不到什么黄豆。 黄豆大部分用来榨油和做豆腐。 因此这些年种黄豆的农户越来越多,越国那边的商人也大肆收黄豆,运来南禹国售卖。 因此南禹百姓不缺黄豆吃,黄豆价格便宜,在一位南禹商人琢磨下,竟琢磨出了黄豆油。 后来那位商人与江州的油商地位相当,江州油商是个大家族,从南禹开国他们家就掌握了榨油技术,又因为家里出过一甲状元,家里的菜油生意也不怕被谁抢了去。 以前他们家的菜油销往全国,越国商人也高价从他们家进菜油,再转手卖去越国。 不过吃得起菜油的百姓只占少数,大部分会用猪肉炼油。 但自从黄豆油出来后,菜油价格相对降低,平头百姓一年到头也买得起菜油了。 越国商人又把黄豆油带去越国,这两家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缴纳的户税逐年递增。 近几年,南禹国国库充盈,也有这些商人的一臂之力,因此新帝废除先帝在位时禁止商人子弟科考的律令。 允许商贾弟子也能科考。 刚登基那年的状元就是商贾出身,陆柘景到现在都还有印象,那人姓江,他想到读书人废纸,但纸不便宜,于是他做出来了相对粗糙,却也能用的黄麻纸。 有了更便宜的纸,农家子弟也能读书习字。 陆柘景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些有想法的大臣褒奖,奖赏丰厚。 只是在农事和花草树木上,耗费几年也没有半点突破。 直到遇见余南叶,让他再次看到希望。 “黄豆芽除了炒来吃,还能如何吃?”陆柘景问。 余南叶想也不想的说:“煮来吃,煮肉丸时放,可以炒,煮面时也能用作配菜,我那里还留了些,晚上我用来煮面。” 陆柘景点了点头,“好,都听南南的,这些都是从爹爹手札上看到的么?” 余南叶从海碗里抓了一大把黄豆芽,听见阿景的问话,也没留意哪儿不对。 “都是从我爹爹手札上看到的。” 他还以为阿景会询问手札的事,心慌慌的,好在阿景什么都没有问。 余南叶松了口气,又听阿景说:“南南想去镇上卖黄豆芽,若是其他人问起,南南会如实告知么?” 余南叶捻着豆芽的手紧了下,一颗心渐渐加快,好一会儿才不敢看着阿景开口,“我能先不说么?” “可以,明天若是有人问起,我来答。”说着,陆柘景轻拿过少年手中豆芽,放入木盆清洗。 余南叶闻言彻底松了口气。 当晚,余南叶煎了两个鸡蛋,用豆芽煮了一碗面条。 面条用白面粉擀的,劲道弹牙,阿景一口气吃了两大海碗。 第26章 当晚,余南叶跟阿景交代了豆芽怎么发。 又现场演示。 余南叶将泡涨的黄豆放入铺了层纸簸箕里。 前几次余南叶用的旧布,虽然也能长出豆芽,但根茎偏细偏短,后来家里买了宣纸,想到爹爹手札里记录的,向阿景要了张纸。 这张还能用,余南叶往里喷了些水,拿两大块黑布罩盖,之后每天喷点水,等上几天就能长出豆芽。 第16章 上次发出来的豆芽,比第一次发出来的根茎更长。 陆柘景看着另一个簸箕里发出来的嫩芽,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心跳骤快,如今对着小小的嫩芽,心脏竟不自觉加快。 连余南叶说话都没听清。 看阿景难得露出茫然,余南叶莫名觉得可爱。 他重复了遍,“阿景会编簸箕么?” 陆柘景从未编过这些,一个小小簸箕难得到自己?! “我没做过,应该不难,你想要几个?”想他能轻松以一敌百,文韬武略,编簸箕而已。 “我想要背篓那种四四方方样式的,不用太高,这样发出来的豆芽能长得更好。”说到感兴趣的,余南叶双眼亮晶。 如果可以他想多做几个,这样一次性可以发更多黄豆芽。 对了,下次去镇上还可以买点黄豆回来。 还要找个时候上山,不能让那些野菜和药材糟蹋在山里了。 从他在山里发现荠菜,就知道山里依旧存活着不少野菜和药草,若放任它们继续生长,恐怕不是越长越旺盛,而是走向毁灭。 余南叶不愿看到这个结果,虽然野菜会进肚子,但如果能种出更多野菜,自己和阿景就不会饿肚子,吴婶他们也能想吃菜就吃菜。 树木花草能蓬勃生长,他们也不用买越国的树木。 余南叶没有太高远志向,一是喜欢,二是想吃到更多野菜,三是不想阿景跟自己一样饿肚子。 赚钱是首要任务,只是他的手工活马马虎虎,女红也是半点不通,听说自己和爹爹一样,怎么都学不会女红。 在爹爹从小教导下,哪怕爹爹只教了他几年,他也深受爹爹的影响喜欢种田,喜欢身处树林的安宁平和。 听着听着耳边的风声,闻着百花淡雅的花香,鸟鸣嘤嘤,是那样恬静美好。 此处后山安静地听不见鸟鸣,不见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 但他觉得后山这么大,连绵好几个村,翻越一座山还有座山。 这座山上没有野菜和药草,说不定另一座山上就有。 深山中可能有野猪、大虫等凶兽出现,光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摸进深山,遇上一头野猪,也不是野猪的对手。 更不要说阿景也要跟着进山,他不能置阿景的安慰于不顾,贸贸然领阿景进深山。 隔天还要去镇上,两人吃了晚饭早早躺上床,木匠铺里的伙计送来木床。 新做的木床不大,放卧房还有很大的空位。 阿景和伙计合力将木床放旧木床旁,旧木床也不大,两张并排放,看着才宽些。 余南叶给伙计端来一碗水,伙计道了谢,走了一路,他也累了,喝了水便赶着驴车回去。 村里突然来了辆驴车,车板放着蒙了红布的家什,村里人看着那伙计把驴车赶去余家,议论纷纷。 赵氏先前在余南叶那头落了面子,这会儿数落道:“昨儿个盖房,今儿个买家什,有铜板也不能这么使,这还是家里没个长辈。” 说着,还怪模怪样叹了口气。 有婶子看不惯她阴阳怪气的作态,呛声道:“南小子我看人不错,人大老远过来投奔吴大姐,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厚颜住吴家,我瞧人经常给吴大姐送东西,要我说我要是有这么个远方侄子得偷着乐。” 开口的是张婶。 张婶心直口快,在村里人缘勉勉强强,但胜在是村长妹妹,一般人不会想不开开罪她。 她哪里是羡慕吴婶有个远房侄子,不过看不惯张婶怪声怪气的嘴脸。 暗讽赵氏有个亲侄子,却处处上门打秋风。 赵氏的侄子,赵有刚是村里有名的读书郎。 赵家一家十分宠爱赵有刚,赵家一年到头攒的银钱,全花在幺子赵有刚身上。 后来赵氏嫁给村里赵大家。 虽然赵大也姓赵,但两家没有半点关系。 单纯同姓。 赵大和赵大叔家有些亲戚关系,两家过年过节会走动,平日里也是各过各的。 赵大家就赵大和一个未出阁的妹妹,以及年迈的赵父。 赵父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可惜这些年田地收成不好,不论种菜还是种稻谷艰难成活,一亩地只能收二石稻谷。 若不是陛降了田税,以目前田地产量,一家老小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活。 赵父为此愁白了头,为了娶赵氏进门,家里更是花了大半积蓄,没想到赵氏是个对内泼辣,对外温和的。 赵大一家被赵氏拿捏得死死的,拿夫家的米面肉补贴娘家,更是任由亲侄子上门打秋风。 侄子是她大哥的儿子,全家的掌中宝,更是南水村少数上私塾的读书人。 别看才十三岁,却已经养成吃喝玩乐的性子,后来去镇上私塾上了半年,又学会了攀比,同窗有的他也要有。 回家央求家里人,父母则去找大姐,也就是赵氏。 赵氏拿捏住赵大一家,自然给了赵有刚。 赵家人在村里人面前各种吹嘘自家宝贝孙子多厉害,得了私塾先生赞誉。 说赵有刚乃“才华横溢如星耀,笔墨挥洒定乾坤”。 村里人也不懂意思。 只知道学问学得厉害。 村里大都羡慕赵有刚一家。 也想出个天资聪慧的孩子,然而他们连启蒙都不给孩子启蒙,怎么知道这些孩子不聪颖? 村里人以往都不会说赵氏贴补娘家,贴补娘家侄子,毕竟赵大一家都没说什么,但这次被张婶提起,他们又恍然赵有刚原本叫狗蛋,上了私塾,夫子给改了名。 成了如今的赵有刚,说什么而后有为,刚正不阿。 反正他们都不懂。 赵有刚读了好几年书,也没见着读出个名堂,连童生都不是,还不如隔壁村的贺连,十二岁就考中童生,今年还要下场考秀才。 婶子们一边讨论,一边觉得赵家吹牛,赵大家亏大了云云,听得赵氏脸面尽失,还要强撑,“你们懂什么?” 赵氏愤愤然转身离开大榕树。 张婶哼了声,继续磕瓜子。 第27章 村里人如何议论,当事两人毫不知情。 余南叶收拾好黄豆芽,看了院子韭菜和萱草,跟阿景一人拎了个竹篮,也没吃饭,赶着微弱天光出了门,赶去镇上。 两人没坐赵大叔的牛车,在村口看见赵大叔,余南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人打了招呼。 反倒是赵大叔毫不在意地乐呵:“南小子、景公子早啊,这么早就出门了?这是去镇上?” 陆柘景即使穿着细麻衣,那身气势也跟一般人不同,赵大叔下意识称公子,叫完他还觉得别扭,不过对上景公子的视线,那点怪异又消失无踪。 陆柘景没回答,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得说去镇上。 赵大叔原本还想多问一句,一名婶子带着新媳妇过来,到嘴的话成了,“一个铜板一人。” 婶子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赵大叔,她身边的新媳妇,是从隔壁村嫁进来的,之前没见过余南叶和陆柘景,乍然看到这么英俊的两人,脸颊绯红,羞涩的不敢看两人。 婶子瞥见新媳妇举动,狠狠剜了对方一眼,新媳妇吓了一跳,跟着婆母上了牛车,不敢再东张西望,低着头略略局促不安。 余南叶看到这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自知身份不适合。 在南水村,他不再是哥儿,而是男子,贸然和新嫁进门的媳妇说话,不是在帮她而是害她。 余南叶只能乖乖闭嘴。 陆柘景看着少年犹豫的侧脸,他一直都知道少年很乖很善良,明明自己生活不如意,可还是希望其他人活得顺遂。 只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哪怕一国之君也无法干预。 他想了想,拉着人胳膊往前,余南叶骤然被吓了跳,下意识想甩开,下一刻就想到自己也是男子。 而且这人是阿景,被拉着也没什么。 他这般说服自己,转头看向阿景,困惑地眨眨眼。 陆柘景朝他一笑,两人加快步子,牛车上的三人很快瞧不见两人身影,赵大叔听着牛车上婆媳的说话声,眯了眯眼,权当没听见。 陆陆续续有婶子和女娘出来,牛车上面容刻薄的婶子才停止说教,新媳妇已经吓得小脸苍白。 想到家中父母,和疼爱自己的兄长与弟弟,又觉得有了底气,不再担惊受怕。 余南叶和陆柘景的脚程很快,两人在城门口看见了赵大叔的牛车。 牛车上的婶子女娘们看见两人,纷纷道:“南小子又来镇上了,两人拎着篮子不知道买什么。” “昨天来今天来,再有银钱也不能这么天天来啊,那镇上的老爷也不是说天天都要采买。” “你怎么知道镇上老爷不是天天采买?” 几人斗着嘴,赵大叔权当没听见,等他们下了牛车,自己找了个空旷地方休息。 第17章 这会儿进城的人不多,余南叶拎着竹篮,和阿景来到了西边集市。 集市上支起不少摊子,敞亮的地方早被婶子阿叔们占据,余南叶只好选了个角落待着。 他们旁边是两个卖鸡蛋的婶子,两个婶子打眼往篮里瞧,见上头盖着布,这才收回目光,心里泛起嘀咕。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手上拎着两篮,也不知道卖什么。 两个篮子能装多少东西? 余南叶不知道两位婶子想什么,他将篮子上的布摊开,将木桌大小的灰布铺地上,竹篮放灰布上。 以前他在镇上摆过摊,镇上人爱干净,竹篮直接往地上放,他们会挑三拣四,还会嫌弃。 然而他不知道,在南禹国,在南水镇,对很少吃到时蔬的百姓而言,一经发现卖菜的,可不管干不干净,先抢了再说。 陆柘景学着年那样摆放。 不过刚摆上,就有眼尖的婶子发现,挽着篮子几步来到他们摊前,看到从未见过的菜,蹲下身,小声道:“小郎君,这是什么?” 余南叶听对方说得小声,也跟着压低声音,“婶子,这是我捣鼓出来的,我老家那边的人叫它黄豆芽。” “黄豆芽?”中年妇人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瞧着篮里的菜别致,又一根一根,便问:“这个黄豆芽怎么吃?” 中年妇人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生怕被其他人听了去。 余南叶同样小声回复,“煮来吃,炒来吃,煮面条,炖汤都行。” “豆芽口感脆嫩,老幼都能吃。” 中年妇人将集市转了一圈,一圈下来没看见一个菜摊,好不容易撞见了,自然要在其他人发现前抢购。 甚至连价格都没问,直接道:“给我来三斤。” 啊? 余南叶傻眼了,头次遇到买东西不问价的,他犹豫了下问:“婶子确定要三斤么?一斤五文。” 以他目前的培育方法,一斤黄豆可以发六斤多黄豆芽。 爹爹的手札中说黄豆越好,在适宜温度和光照情况下,一斤黄豆最多可以发十斤左右的黄豆芽。 目前他选的黄豆颗粒一般,按照爹爹手札记载的进行泡发,能有六斤实属不错。 这里的黄豆价便宜,一斗十文。 黄豆芽收一斤五文,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还是阿景跟他说价格不能太低,他才定价五文一斤。 中年妇人一听五文一斤,忙改口,“给我来五斤!” 一激动声音不免大了。 被几个耳尖的年轻媳妇听了去,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样貌清俊秀丽的少年提着戥子,秤平上放着从未见过,但新鲜嫩白的……菜? 几人立马走了过去,七嘴八舌询问:“小郎君卖的什么?” “几位姐姐,这是黄豆芽。”余南叶模样好看,个子也小小的,看着像邻家弟弟,而且小孩眼神单纯,叫姐姐也没有半点登徒子的模样。 几人都乐呵呵的捂嘴,“小郎君这个黄豆芽怎么吃?怎的以前从未见过?” 余南叶说出想好的说辞,“黄豆芽煮汤,配面条,炖汤都是可以,煮上半刻钟,出锅后脆嫩好吃。” “黄豆芽五文一斤,姐姐们要多少?” 余南叶招呼几人,陆柘景称重,他们带的竹篮不算小,一个能装十几斤。 几名年轻媳妇刚付了铜板,又引来不少人,这些人中有婶子、女娘,和中年汉子。 众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陆柘景给前面几名女娘称了十斤,篮里就剩十来斤,被后面三人抢走。 其他人听说西市卖菜,纷纷跑了过来,差点为了一把黄豆芽打起来。 余南叶吓了跳,连忙表示过几天还会来卖黄豆芽,大伙儿才停止争吵。 陆柘景拉着少年离开,两人进粮行买了十斤黄豆。 第28章 镇上这家粮行很大,铺子里有好几名伙计,除了黄豆,还有稻谷、粟米等作物。 皆装陶缸里。 余南叶买了十斤黄豆。 这些黄豆颗粒饱满,颜色纯正,店里伙计收了十文。 余南叶刚赚了百多文,这时候花十文也不觉得心疼。 十分爽快地付了银钱。 陆柘景在一旁看着,也不催促少年离开。 余南叶围着一缸缸陶缸查看,不会儿便问:“这位小哥,请问绿豆几何一斤?” 伙计愣了下,没想到少年还要买绿豆,村里人很少买绿豆,大部分是镇上人,买来做绿豆甜汤,或糕点铺里购来做绿豆糕。 伙计愣了会儿,回道:“小郎君好眼力,咱们家的绿豆颜色上成,个头也是一顶一得好,别家铺子里可没有咱家这样的,小郎君多次光顾咱们店,小子也不会哄了小郎君去,一斤六文。” 竟要六文! 余南叶以前从未见过绿豆,会知道绿豆还是因为爹爹手札中记载过,不仅有文字描绘,还有简单易懂的图。 他看过一次就记住了。 爹爹说绿豆价格在三文一斤,寻常百姓舍不得买绿豆,他攒了许久银钱才买来一斤,发泡过程与发泡黄豆相似,绿豆也会和黄豆一样发出豆芽。 爹爹叫它绿豆芽。 本以为三文一斤已经贵了,这里却要六文。 但要发绿豆芽,余南叶只能咬牙买下一斤。 一斤黄豆能发六七斤黄豆芽,爹爹在手札上写下,条件允许下,一斤黄豆能发近十斤黄豆芽。 同理一斤绿豆若水分充足,每日喷水,至于次数,爹爹没写,还有上面写的温度,他也不是很能理解,但需得跟黄豆一样避光。 想到这里,他想起家里没有多余遮光黑布,还要去布行买一片黑布。 余南叶又接着回忆手札上内容,爹爹说一斤绿豆可以发五斤左右绿豆芽,若绿豆饱满颜色正的情况下,可发六七斤绿豆芽。 余南叶要去接伙计包好的绿豆,被阿景抢先一步拎起布袋。 “我来。”陆柘景回头看了少年一眼,语气柔和,“这些重。” “还要再看看么?”他没有问少年买绿豆做什么,绿豆对普通百姓来说偏贵,但并非人人都吃不起。 村里人一年到头,也会买半斤绿豆,煮个绿豆汤。 两人出了粮行,余南叶才说:“阿景,我还要去趟布行。” “好。”陆柘景应下,看少年似乎还在心疼买绿豆的六文,宽慰道,“绿豆价格也是这几年涨起来的,以前和黄豆价格相差无几,后来南禹能种出绿豆的地方越来越少,大部分绿豆都从越国那边买来的。” 余南叶这才恍然,同时不忘夸道:“阿景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如果不是阿景他估计都不知道这些。 陆柘景这一生被许多人赞美过,却没有哪次升起过愉悦,可少年淳朴直白的夸奖,却让他发自心底感到怡悦。 “遇到困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陆柘景声音不自觉带上笑意,余南叶听在耳朵里,莫名觉得耳尖痒痒的。 他轻轻嗯了声。 布行西街就有,两人进了一间布行,伙计正在柜前打瞌睡,听见动静立马清醒,挂上笑脸迎了上来,“两位公子需要什么样的料子?” 没听见回答,伙计又问:“公子可有中意的颜色?” “黑色。”余南叶答道。 伙计立即拿出几匹黑布,这些黑布有粗布、粗麻、细麻、苎麻和缎布面料。 伙计介绍道:“这几匹颜色都很正,这匹粗布,一匹十文,这是粗麻,二十文一匹,这是细麻,五十文一匹,这边的是苎麻,一百文一匹,缎布一匹五百文。” 余南叶心里合计一番,这些布价相比大陈便宜。 尚在大陈时,他进过镇上布庄,店里伙计瞧不上他们乡里人,一脸轻视地瞪着他。 好似他会弄脏那些名贵料子。 后来他从林家村村长家的哥儿口中得知,镇上一匹麻布都要近百文,像细麻都得二百文。 相比起来,南禹的布料更便宜,而且料子种类更多。 伙计没有不耐烦催促,阿景也等着自己。 余南叶不好意思让他们等太久,选了一匹麻布,给了十文,便抱着装好的麻布,和阿景一起离开。 时近午时,两人都有些饿,陆柘景提议在镇上吃。 余南叶摸了摸发瘪的肚子,想到过几天又能卖黄豆芽,点了点头,跟着阿景去了西市巷尾的面铺,要了两碗阳春面。 一碗阳春面两文。 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汉子,生得虎背熊腰,脸庞方正严肃,看着不好相与,但端来的面很实在。 两个铜板满满当当一/大碗。 余南叶吃着面条,见阿景起身,他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陆柘景顺手摸了摸少年梳得齐整的发顶,“等我回来。” 感受着头顶的触碰,温热滚烫,干燥却很温暖。 余南叶下意识想蹭一下。 第18章 陆柘景很快收回手。 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余南叶小脸微热,不敢去瞧阿景走远的身影,仓皇低下头,吃碗里的面条。 面条粗细合适,是余南叶吃惯的细面,老板舍得放盐,面汤鲜香,面条更有嚼劲,好吃的面条很快转移余南叶的注意。 陆柘景回来时,余南叶已经吃完整碗面条,看见阿景后眨了眨眼。 陆柘景递给少年一包巴掌大小的油纸。 余南叶不解歪头,但还是接过油纸,触手一片热意,余南叶心神一动,趁着热乎,打开油纸包,几个冒着热气的角子露出头来。 余南叶瞧着新奇,他从未见过这个。 闻着香就好想吃。 他咽了咽口水。 陆柘景看少年强忍馋嘴的模样,褐眸带着淡淡笑意,“这叫角子,趁热吃。” 余南叶点了点头,暗自记下这个名字,他没有立马吃,而是将油纸包举到阿景面前,示意阿景也吃。 余南叶举着角子,迟迟不见阿景动作,催促道:“阿景,快些吃,仔细烫口。” 陆柘景这才取走少年捧着的角子,取了桌上竹筷,夹了一块角子喂到少年唇边。 动作稍显暧昧,余南叶下意识红了耳尖,他刚想拒绝,可角子的味道太香,他没忍住低头吃了一口。 角子和馄饨略有不同,角子像别致的金元宝,角子皮薄,口感软化细腻,里面的馅儿很足,有猪肉和剁碎的菌子。 余南叶挺意外的,菌子在大陈朝不值钱,可在南禹国价格不低。 猪肉不算便宜,又有菌子,这些角子应该不便宜。 想到这里,余南叶舍不得吃了,将剩下的都给阿景。 他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阿景,示意阿景多吃些,陆柘景没拒绝,吃了一块后,反手又投喂给了少年。 第29章 猪肉价虽然比大陈朝便宜,但也要十文一斤,一些村里人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吃几顿肉。 但比大陈二三十文一斤的肉便宜太多。 余南叶有过疑惑。 吴婶告诉他,山上草木很难存活,这些年更是禁止进山伐木。 为免冬日百姓们不会冻伤冻死,朝廷每年都会补给黑炭。 百姓烧炭供暖,平日里煮饭也是烧地黑炭。 可山里草木停止生长,黑炭又是从哪来的? 家里饲养的鸡鸭鹅等家禽,又该吃什么? 按理来说吃的粮食少了,肉价会更贵才是。 他问过吴婶,婶子告诉他是新帝仁/政爱民,统一圈养了猪等家畜家禽。 听说还想出劁猪法子,只要割了那处,三四个月就有两百斤。 吴婶说:“除了养猪,朝廷还有成立了什么畜什么司的,听说那里面就是专门养鸡鸭鹅的,不过鸡鸭鹅都不能整只购买,只能称斤卖。” “依旧照以前的肉价,二十文一斤,咱们这些村里人一年到头能吃点肉。” “如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菜价比以前贵了不少,也就蕨菜便宜,以前满山都是蕨菜,想吃了进摘便是,现在从越国带回了一些新种子,像番薯就是从那边带回的。” 余南叶听懂了,目前能维持家家有粮吃得益于朝廷出了不少力,否则粮少菜少的境况下,肉价只会更高,饿死冻死的百姓会更多。 余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院里的萱草和玉米,希望能种出来。 余南叶吃了几个角子就不吃了,陆柘景也不嫌弃,将剩下的一并解决。 时候不早了,两人吃饱喝足赶回村。 赵大叔的牛车等在城门口,瞧见两人打了声招呼,“这就回去了?” 余南叶点头,此时日头西斜,赵大叔的牛车上坐了不少人,余南叶跟他们不熟,浅笑着算是打过招呼。 有几个嘴闲的村妇在,赵大叔没有多言,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 身后的牛车上传来啧啧声,“这南小子和他捡回的小子,这几日天天来镇上,也不知道他们过来做什么。” “我看那篮子挺大的,还拿布盖着,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赵大叔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叹了口气,等了会儿没村里人出来,拉着十来人回村。 路上见到了南小子和景小子,没想到两人脚程这么快,这都快到村口。 余南叶虽是哥儿但自爹爹离开后,就担负起干农活,身子虽瘦弱,脚程却比成年汉子还要快。 而陆柘景从小习武,且天生神力,若不是顾及少年,他的速度会更快。 牛车上的婶子看着两人,有人叫了余南叶一声,余南叶不好不回答,唤了声婶子,之后对方再问什么,他全当没听见。 那名婶子还想说什么,赵大一扬牛鞭,黄牛噔噔噔跑了起来,将余南叶他们甩在身后,那名婶子到嘴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不上不下,如鲠在喉,十分难受。 陆柘景和余南叶回到家,余南叶看了看院里萱草番薯的情况,浇了水,又去看了药草,长得都很好。 再过一段时日,番薯藤也能吃了。 陆柘景望着眼前绿茵茵的一片,烦躁如云雾散开。 以前总会忘记的一些事,如今也清楚记得,没有像以前那样,过几天就会喝断片一样,不记得许多事,若不是有起居郎一一记录,恐怕很多事他都没印象。 无论他找来多少大夫,都无法治愈。 齐蔺说这是魇术,唯有施法之人才能解除。 陆柘景先是不以为意,然而发生的次数多了,他变得控制不住情绪。 他派出暗卫调查了所有大臣,没有半分收获,施法之人似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处处诡异。 后来,他陷入无边梦魇的情况越来越多,分不清现实与妄想,身边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往往等上几日陆柘景又恢复正常。 只是那些天浑噩记忆全无。 齐蔺发现后,命起居郎全全记录。 陆柘景从点点滴滴记录里得知自己做了什么。 现在想来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情况,似乎很久没出现过了。 这些天他一直和少年一起。 余南叶看阿景的目光落在萱草上,略显心虚。 自己和阿景生活了近半月,若阿景一天没想起住址,应该会一直留下来。 未来他还会开垦后院那块田地,等有了银子还会买地种地,自然不能瞒着阿景。 到时自家田地庄稼长得好,势必会引起村里人注意,那时他又该如何言说? 余南叶一时犯了难。 陆柘景的视线从茂盛生长的番薯藤上掠过,没发现少年异常,当晚吃饭时,才发现少年心不在焉。 第30章 晚上吃的肉粥,配了碗黄豆芽。 黄豆芽里放了盐和酱油等酱料,虽比不上陆柘景以前吃的美食佳肴,却也有滋有味。 只是今日少年几次夹菜都夹到自己碗里,明晃晃心不在焉。 他给少年夹了一筷子拌得脆脆的黄豆芽,“有心事?” 骤然听见阿景的声音,余南叶愣了下,才回答,“有点儿事。” 他说着目光落在面前粟米饭上,不敢去看阿景。 陆柘景也不催促。 余南叶犹犹豫豫半晌,才道:“阿景应该也看到院里种的药草和菜了吧?” 陆柘景点头,随后夸道:“南南将它们照管得很好。” “自五年前陛下病了一场,都城内花草萎靡,再后来传闻御花园奇花异草争相枯萎。” “从那之后南禹仿佛进到某种循环,一开始只是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不再生长,一段时日后,在能工巧匠精细侍弄下,御花园的花草恢复生机。”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月余,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再次失去生机,这一次不仅御花园,皇城外的花草也一夜之间生机流逝。” “普通人家鲜少有饲养花草,如杜丹百合等花都养在官员后宅,据说是照看这些花草的花匠们发现的。” “消息慢慢流传,夫人们为此四处寻找花匠,可惜救活了一段时日,很快又会枯萎。” 余南叶静静听着,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就连吴婶他们都不知道,但阿景却知道。 且还说得如此全面,仿佛曾经就生活在那里一样。 阿景以前生活在都城? 他从未出过镇,不管在大陈朝还是这里,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就连县里他都没去过,更加不敢想象都城,天子脚下得有多繁华。 可阿景却能信口说来。 余南叶有些低落,如果阿景想起自己从前的一切,他会离开么? 从此便与自己分道扬镳? 他一点儿也不想这样。 可有些事并不非他想不想,就能得偿所愿。 陆柘景发现少年微微走神,停了下来,“不舒服?” 余南叶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为什么会如此反复?” 第19章 陆柘景闻言摸了摸少年脑袋,“别多想,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余南叶很特别。” “今日咱们在镇上卖黄豆芽的事,应该会很快传开,到时候镇上一些商户应该会寻上门来。” 余南叶只想贴补家用,没想引来麻烦,镇上那些老爷,随随便便都可以捏死自己。 而且他不能连累阿景。 “那我不卖了,这些黄豆芽咱们留着自己吃,或者卖给村里人。”声音里止不住慌乱。 陆柘景突然后悔把这事剖析给少年听,他安抚道:“别担心,就算南南将法子告诉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且我不会允许他们伤害你。” 阿景镇定的话语,莫名让余南叶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明日我们上山,还有你说的篮子,咱们也要编。” “不过竹篾需要到镇上买。” 余南叶点点头。 陆柘景又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咱们照旧卖黄豆芽。” 余南叶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同意。 第31章 将买回来的绿豆泡进水中,又想起爹爹手札中关于绿豆的描写。 爹爹所叙内容不多。 只言种绿豆的人不多,一是吃的人不多,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都买不到一斤绿豆。 也就镇上或县里富贵人家,会买绿豆,熬绿豆甜汤。 炎炎夏日,喝上一碗冰镇后的绿豆甜汤,十分解暑。 绿豆甜汤顾名思义,自是得放糖。 众所周知,糖不便宜,哪怕是最便宜的饴糖,也要五十文一斤。 买得起的平头百姓很少,大部分是一年到头,买上半斤,已是奢侈。 绿豆糕需得蒸后磨粉。 自然绿豆糕里也要放糖,一块不足巴掌大的绿豆糕就要十文,放在一般人家哪儿舍得花这笔钱。 拿他在林家村来说,整个村就没有种绿豆的,首先很少见到绿豆,其次不知如何选种,如何选土地,如何种植。 这便导致整个村,只有他爹爹尝试过,不过爹爹只是种在自家院里,当时还被婆母给骂了,骂爹爹败家,不顾家等等。 后来爹爹种出来更多绿豆,他们又喜笑颜开,拿去镇上卖了。 爹爹发绿豆芽还是偷偷卖的绿豆。 从选种到育种,爹爹都详细记录下来。 余南叶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爹爹真厉害。 不仅知道大家不知道的种植方法,甚至还有各种奇思妙想,只是爹爹早早走了,还有很多种植法子没能实施。 看着漂浮在水上的绿豆,心里生出一个强烈想法。 指尖传来凉意,他才回过神,将漂浮的绿豆捞出,丢去一旁的海碗里。 这些不适合发绿豆芽,不过可以煮米粥里。 陆柘景默默看着,没吭一声。 虽有诸多疑问,但还是那句话,他等着少年主动坦白。 隔天,余南叶早早起床,两人睡在一间屋,两张木床几乎严丝合缝合一起,好在两张床比较大。 不至于睡着睡着就搂到一起。 两人像这么睡,已经睡了几日,但余南叶还是不太习惯,这会儿起来,手脚放地很轻,就怕吵醒阿景。 等他出了门,悄悄吐出一口气,却不知道躺在床畔的阿景,慢慢睁开眼。 那双眼写满迷茫,只是眨眼功夫,又恢复清明。 四月的晨间透着凉意,余南叶紧了紧外衫,去了灶屋做早饭。 昨晚泡过的绿豆放进粳米里,又洗了些黄豆芽,当配菜。 这时大门被敲响,余南叶出去开门,吴婶怀中抱了个小陶罐,见大门开了,当即递出小陶罐,“小南,这是婶子腌的泡菜,一些萝卜和白菜。” 余南叶以前所在的大陈朝也有萝卜,但萝卜不便宜,一斤得六七文,村里人一年到头也吃不起。 听见吴婶说萝卜,他下意识就要推拒。 吴婶早摸清小南的性子,忙道:“萝卜是自家种的,不费银钱,白菜也是自家种的。” 不过两种菜都没活多少,卖了些到镇上,剩下的留着自己吃,但自家就四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她便和媳妇一起洗干净腌成泡菜。 想吃的时候还能有菜吃。 说到这份上,余南叶不好再拒绝,收下一小坛泡菜,想到什么又忙道:“婶子等我下。” 他抱着坛子回灶屋,放下泡菜坛,取了一大把黄豆芽,用一个大海碗装给吴婶。 吴婶乐呵呵收下。 吴婶离开后,陆柘景也从卧房出来。 灶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是余南叶在米粥里加了两个鸡蛋蛋清,将蛋黄放入面粉揉搓。 他打算摊几个面饼带去山上。 第32章 陆柘景跟余南叶打过招呼,洗漱后,接过少年手中活儿,生涩地摊饼。 若是让齐蔺他们看到了,还不得多吃惊。 陆柘景摊饼的手艺,是跟南南现学的。他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南南做,自己坐着享受。 替人着想这种情感,他以前从未出现过,也就是在少年面前生出过。 或许只有少年能让他做到如此。 以往没放心上的琐碎事,此时和少年一起做,竟也格外自在放松。 不过陆柘景以前哪里做过这些,如今学起来看似像模像样,实际上仍然把控不好火候,还是余南叶教了好几次才学会。 好在陆柘景有功夫在身,刀功了得,虽说以前是手握长刀长剑,换成菜刀也照样得心应手。 余南叶原本还担心阿景不会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没想到阿景的刀工,比自己的还要厉害。 看着薄如蝉翼的五花肉,少年发出没有见识的轻呼。 陆柘景常年习武,哪怕细微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听着少年的惊叹,手下动作快出残影。 余南叶只能看见银光濯濯,不一会儿半斤五花肉就切得整整齐齐,码进碗内。 余南叶清洗蒜芽,蒜芽是吴婶前几日拿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吃,正好买了些五花肉,炒蒜芽正正好。 爹爹以前就做过这道菜,年幼的南南总能吃得饱饱的,后来爹爹不在了,陈氏做饭手艺一般,大多数让自己做。 他会做不少菜,可他不想做给陈氏和她儿子吃,每次都随便弄几道清淡寡水的煮菜,陈氏吃了几次就借题发难。 他没有顶嘴,只是下次做饭,做得更难吃。 陈氏还没说什么,她带来的儿子先不干了,嚷嚷着让他娘做好吃的。 陈氏的儿子和自己差不多,明明是陈氏跟前夫生的,来到余家后,对方仗着汉子身份,讨了父亲欢心。 对他竟比自己这个亲生哥儿还要上心。 除了偶尔进山猎些野物,其他时候都在家好吃懒做,后来陈氏生下余家男娃。 余南叶在余家就更难了,等余成才长了几岁,陈氏送他去私塾。 余父像是忘了和前妻生的哥儿,导致余南叶小小年纪就要挨饿,陈氏不顺心了还要背着余父打骂年幼的余南叶。 有一次打骂余南叶,被余父撞见了,那是余南叶第一次燃起希望,然而余父对此无动于衷。 后来,陈氏不再背着余父打骂余南叶。 余南叶只能吃他们吃剩下的饭,勉强果腹,若是没有剩饭,只能偷偷烤根红薯填肚子。 刚来到这里时,他还想找到回去的路,如今早不想回去了。 这里有他在意的人,有关心爱护他的婶子,还能隔三差五吃肉,没人再抢自己的铜板,也不会有人让自己饿肚子。 余南叶动作利索地炒好蒜芽肉片,又把剩下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泥,加了些萝卜丁在里面,裹上擀好的面皮,放笼屉里蒸。 陆柘景继续摊饼,铁锅内刷了层菜油,摊的饼酥脆,光闻着香味儿,余南叶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香阿。”余南叶赞道,“阿景手艺越来越好了,都可以去镇上出摊了。” 陆柘景轻笑一声,“是么?我摊的饼真有这么好吃?” 余南叶诚实点头,“真好吃,我看镇上卖的葱油饼还比不上阿景摊的鸡蛋饼。” 少年眼神真挚,目光中的崇拜一丝不掩,陆柘景光是瞧着就心情大好,更别说被少年夸了,嘴角止不住上扬。 第33章 两人吃过早饭,蒸屉里的肉包也熟了,隔着罩都能闻到肉香。 陆柘景夸赞道:“南南做的肉包真香,我都迫不及待想吃了。” 余南叶被夸得不好意思,耳尖烫烫的。 他一边把摊好的鸡蛋饼和素饼装了几个在油纸里,包了起来,又拿碗装了四个大肉包和四块鸡蛋饼。 匆忙丢下一句,“我去趟婶子家,马上回来。” 余南叶仓皇逃走,全程不敢看阿景一眼,俨然不知道陆柘景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笑意。 吴婶家刚好吃完早饭,吴大要去村里贺家庄子上工,他扛着铁铲,看见余南叶端着一碗包子过来,忙朝灶屋喊了声,“娘,小南来了。” 第20章 吴婶听见声音,从灶房出来,吴婶不是个会苛刻儿媳妇的婆母,芸娘的身子越来越大,吴婶便不让芸娘干活。 上个月他们去镇上看了大夫——回春医馆里最有名望的大夫号的脉,从大夫口中知道怀了小子后,吴婶更是连碗筷都不让芸娘洗了。 有时云云洗,有时她自己洗。 芸娘在家闲得没事,趁着天光好缝缝补补,或是绣些手帕,让吴大送去镇上。 镇上一些针线铺会收手帕荷包等小物,两文一块手帕,看绣工和精细程度,若绣工了得,样式精巧,价格不等。 荷包相对复杂,价格比手帕贵两文。 芸娘会的样式不少,从前跟娘亲学过不少,会绣花绣物,本身颇具天赋,没学几年,技艺就赶超娘亲。 如今闲来无事,绣了不少手帕和荷包,还给了余南叶两块手帕,一个荷包。 余南叶当初瞧着手帕上栩栩如生的翠竹,喜欢得不行,奈何他女红实在拿不出手。 只得老老实实种地。 吴婶瞧见他碗里的大包子,都能闻见肉香味,看云云馋嘴的模样,也没跟南小子客气地收下。 余南叶还要和阿景山上,送来肉包和鸡蛋饼就回去了。 两人一人背了个背篓,余南叶拎了把镰刀,陆柘景拿了把短镰,两人并肩去后山。 随着朝廷下令禁止砍伐树木后,村里人很少上山,这会儿天色尚早,外面没什么人,没人看到两人进山。 余南叶之前进了两次山,按照之前留下的痕迹,很快在半山腰找到了几株荠菜。 尚在成熟季节,可惜这里的几株荠菜恹恹的,和山林里的其他草木一般无二。 余南叶拿出镰刀,慢慢撬开荠菜旁干裂的地面,小心翼翼把几株荠菜放进背篓。 陆柘景看着少年利索地动作,小心翼翼的模样,以及露在外白皙纤细的手腕,脆弱,似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陆柘景眼神暗了暗。 心底生出某个不为人知的异样。 余南叶全部身心都在荠菜上,没注意阿景的眼神,带着人继续往山里去。 前两次他都没有进太深,南水村后山群山环绕,一路往里去,说不定会碰上野猪或大虫。 如今他带着阿景,阿景才伤势痊愈,断不能贸然行动。 陆柘景见少年没往深处走,一直绕路,便道:“不往里面去?” “先不去,这里已经有不少了。”放眼望去全是没有生气的树木,高大树木少了树叶遮裹,光秃秃一片,孤零又滑稽。 原本到膝上的草丛,也是枯黄一片,一眼看去能清楚看到没有大蛇和野兔。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日,却宛如暮暮垂矣,秋风一吹,化为一捧枯叶。 他感觉不到春日暖意,只有萧瑟孤寂的秋意弥漫心间。 他带着阿景在外围找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几株荠菜外没有别的。 第34章 春日融融,驱散缠挟的清凉晨风。 余南叶带着阿景又绕了圈,除了没转过的岔路,另一条稍宽,带着足迹的山路,已转过几回。 全程陆柘景没有半点不耐烦,和余南叶在一起总是乐此不疲的。 他从背篓里取出水囊递给余南叶,“南南喝点水。” 陆柘景不习惯像村里人一样直接喝井水,哪怕没有好茶可泡,也要喝煮沸的井水。 连带着余南叶也养成喝沸水的习惯。 家中只有一个水囊,以前这个水囊是自己在用,今早被阿景清洗后带上山,走了近两个时辰,他也有些渴了,忍着羞赧接过,仰头喝了起来。 即便余南叶来到南禹国,依旧改不掉作为哥儿的一些习惯。 像小口小口喝水,随着吞咽的动作,圆润小巧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陆柘景盯着那上下滑/动,不及自己一半大的喉结,莫名口干。 余南叶拿手背擦了擦唇,一抬眼就看到了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阿景。 看着那双好似在说“我好渴”的眼神,以为阿景也渴了,将水囊递给阿景,“渴了吧,喝吧。” 陆柘景心知他误会了,却没解释,接过水囊,咬上少年刚才含过的位置。 余南叶愣了下,他以为阿景会不习惯和人共饮,至少会换个位置,亦或仰头喝,以前在田间他就见过不少汉子仰头灌水。 整个过程都不会碰到囊口。 可、阿景怎么喝得这么斯文? 他一边胡思乱想,双眼又好似黏在陆柘景身上。 望着阿景微仰的下颌,绷起的线条凌冽流畅的,唇角溢出的清水顺势而下,流过凸起滚动的喉结,慢慢地隐没在衣襟中。 余南叶直愣愣盯着直淌而下的水,盯着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的喉结,莫名地脸红心跳。 趁着阿景没发现,他赶紧转过身。 却不知在他转过身的瞬间,陆柘景眼底含着淡淡浅笑。 余南叶等了会儿,想转过头又不敢乱动,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才慢慢扭回头。 陆柘景被少年谨慎小心的模样逗笑,又强忍着没露出笑来。 “要休息会儿么?”陆柘景看余南叶耳尖红红的,一双漂亮的杏眼,东瞅瞅西看看,就是不敢看自己。 南南真可爱。 余南叶正不知道该和阿景说什么,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几乎想也不想点头,“好,先休息会儿。” 他低头找了找适合休息的地方,不远处就有块石块,坐两个人刚刚好。 余南叶本是农家出生,以前进山走累了,都是找的草丛不深的地方坐,石块不小,他也不犹豫,直接坐了上去。 陆柘景只看了一眼,也没半点犹豫地挨着少年坐下。 若是让齐蔺他们看见,估计又是震惊到乍舌。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从背篓里取出油纸包。 揣在怀里的包子,还有些温度,他将包子分给阿景。 陆柘景接过,就着油纸分成两半,将另一半给了余南叶,“我还不是很饿,半个足矣。” 余南叶点了点头,当真以为阿景没饿,接过半个肉包吃了起来。 两人吃得不紧不慢,等吃完肉包,余南叶又拿了块鸡蛋饼给阿景。 两人一人一块鸡蛋饼,在春风秋景中慢慢吃了起来。 第35章 两人填饱肚子后,原地休息了会儿。 余南叶问:“阿景以前进过深山么?” “去过。”陆柘景回答,不过他去的是皇家后山,一般人无法进去。 每年秋猎才允许百官进入。 自五年前都城花草凋零,秋猎也禁止了。 之后几年他也不曾踏入。 “阿景去的山也跟这一样大么?”余南叶好奇道。 吴婶说南水村后山连绵不绝,不仅将附近好几个村嵌合在内,更是连县城都囊括其间。 除了这座山,余南叶还去过林家村后山,那座山不大也不高,说是山,不如说山坡更适合。 不过山里有不少野菜和药草。 “比这里大。” 随着陆柘景话音落下,余南叶回过神的同时又吃了一惊,从远处看层峦叠嶂,绵延不绝,余南叶无法想象阿景口中的山得有多大。 看少年好奇,陆柘景又道:“是都城外的山,有三个南水村后山这么大,以前我每年都会去,后来山里草木逐渐凋零,我便没再去过。” 余南叶听着只觉可惜。 两人说了会儿话,继续找寻,陆柘景看得出来南南喜欢山林,或许这跟他能种出作物有关。 山脚和山腰被两人搜寻了几遍,余南叶更是没放过角角落落,还真让他在一堆枯草丛里找到一株药草。 “是甘草!”余南叶欣喜道。 他跟着林家村赵郎中认过这种药草。 赵郎中说这叫甘草,生甘草可清热解毒,补脾益气,祛痰止咳,调和药性和止痛。 蜜炙过的甘草有增强脾胃益气的效果。 赵郎中说这是好东西。 爹爹的手札里也有关于这些草药的记录,其中就有甘草。 干土、沙土、湿地都能种活。 没想到竟让自己找到了。 余南叶欢喜的跟阿景介绍,一边用短镰撬这株珍贵甘草。 甘草叶厌哒哒的,瞧着比先前的荠菜还要缺少生机。 余南叶小心翼翼挖起甘草,根茎下连着土囊,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下山,也不会立马枯萎。 陆柘景第一次看移栽,以前去农务司也不曾见挪栽。 余南叶将甘草放进背篓,又充满干劲地拉着阿景找起来。 这次他们连草丛,石缝都没落下。 余南叶拉着阿景,不知不觉进/到/深/处,树木草丛渐渐增多,周遭不再稀稀拉拉,树木少了萎靡。 远远瞧去竟也能看到些许绿意。 余南叶俨然没发现他们越走越深,还想再往前,被陆柘景一把拉住。 第21章 “别去太深了,仔细大虫。”低沉嗓音自头顶响起,余南叶恍然回神,看着明显比刚才茂盛一圈的花草树木。 余南叶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他简直太粗心了,怎么能带着阿景进深山。 他当即拉着阿景往回走,突然被脚底下的枯枝绊了下,身子前倾,余南叶下意识伸出手,闭上眼。 已经做好摔地头破血流的准备,一双有力的胳膊锢住腰身。 脚下一轻,手被一只大掌握住,腰也被环住。 余南叶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刚好撞进一双担忧的眼眸里。 余南叶羞愧的连连道歉,“阿景对不住,我没注意。” 陆柘景将人稳稳扶住,眼底担忧慢慢退去,“我牵着你。” 第36章 余南叶抓住阿景胳膊,这才发现阿景的臂膀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肌,比自己想象中的健硕。 手臂结实程度,是他如何做多少农活都达不到的水准。 余南叶一方面羡慕,一方面又偷偷摸了下,匆匆一下,他悄悄瞄阿景,见阿景神色如常,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红了耳尖。 手底下热度烫得惊人。 惊得他连忙缩回手。 陆柘景问:“哪儿不舒服?” 余南叶利索摇头,“没没,我没事,我就是——” 眼睛东瞄西瞟,突然看到斜前方樟树下,长着一小片绿茵茵。 在一大片黄叶中,那点绿十分夺目,余南叶顿时忘了害羞,握住阿景的手大步迈去。 陆柘景感受着手上温度,这是他和余南叶第一次牵手,少年的手比自己的小太多,皮肤细腻,完全不像个农家汉子该有的肌肤。 陆柘景心下疑惑,却没有表露,反手握住少年的手,那种细腻的柔软感,越发明显。 只是牵着就不想放手。 余南叶丝毫不知道阿景内心所想,他急着确认面前野菜,是不是从前在爹爹手札上见过的豌豆尖。 爹爹说豌豆分春种和秋种,较暖和的地方二三月播种,较冷的地方三四月再行播种。 秋种同样如此,暖和的地方九月到十一月都可以,冷的地方则需要在十一月之前播种完。 爹爹还说豌豆喜光,每日需得照晒三个时辰。 豌豆不怎么挑土壤,哪怕是沙土也能发芽生长。 爹爹的手札上记录着如何选种,如何育种育苗,如何吃豌豆尖和豌豆荚云云。 首先是选种,留下多余豌豆,用温水浸泡一刻钟,播种前再用清水泡三到四个时辰,沥干水分,待豌豆露白,方可点种。 爹爹说,这般做出苗是之前三倍。 接着是育苗,保持一天三个时辰日照,和两天一次浇水,一天一次洒水。 爹爹手札上所画的豌豆尖,仍旧记忆犹新。 很快确定这些都是豌豆尖。 没想到他会在另一个时空,见到了爹爹手札上所画之物。 想到这儿不免低落。 他想爹爹了。 陆柘景敏锐捕捉到少年的不对劲,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嗓音里更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哪儿不舒服?” 骤然听见阿景的声音,余南叶有些哭笑不得,阿景每次都担心自己受伤或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想到我爹、我娘了,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差点嘴快说成爹爹了,虽然这里有孩子亲近父母的,会叫爹爹和娘亲,但这里的爹爹可不会生孩子。 若是以后不小心说漏嘴,那就糟糕了。 不是他不相信阿景,而是怕阿景难以接受。 毕竟在阿景的世界里,没有哥儿,更没有男子生孩子这种事。 陆柘景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南南的父母,对此早已有所猜测,然而真听少年讲述。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随着少年的剖白,宛若针刺,酸酸胀胀,又揉杂细细密密的惜疼。 南南没说父亲,他想少年的父亲,应该也和娘一起去了,自此少年伶仃孤苦,家中田地遭亲戚惦记,惨遭欺压,迫不得已才会不远万里投奔吴家。 他从嘴闲妇人话中得知,少年是最近才到南水村的,并非一直生活在这里,至于以前生活在哪,妇人们没一个说得清楚。 只知道是打北方来的。 南禹国北方紧临游牧族,他们生活在宽阔草原,擅骑擅射,常年以捕猎为生。 这几年,他们为了熬过难捱冬季,会将捕到的猎物卖去云城。 云城是北方最大的府城。 难道余南叶来自云城? 第37章 斜阳穿过稀稀拉拉的树木,照射在余南叶那张洋溢笑容的脸上。 他的声音里满是喜悦,“这是豌豆尖!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还有这么大一片,阿景咱们将它们移回去。” 陆柘景点头,余南叶想到村里人,“咱们要不要给村里人留一些?” “村民不会轻易上山,就算有也只会是猎户,猎户识不得这种野菜。” 若不是余南叶说这叫豌豆尖,能吃,他也只把它们当做寻常野草。 “阿景说得在理,咱们还是全部移栽回去,豌豆尖已经能吃了,等开花结出豌豆荚,豌豆也能吃了。” 陆柘景没想到还会开花结豆。 他想到少年种在院中的番薯。 番薯是从越国传入的,最先也有人尝试栽种,还真被捣鼓出来。 这几年,也就离都城远的乡镇能种出番薯,但产量都不高。 番薯不是稀罕物,越国商人无法卖出高价,平头百姓也能吃。 这些日子不少百姓便以番薯过活,越国人捯饬不出好吃的番薯,南禹百姓却能将番薯以蒸煮烤等方式煮的清甜软糯。 切几块番薯丢进米粥,煮上一锅,够一家老小吃。 甚至有点心铺拿番薯做出番薯糕、番薯糖水。 番薯糖水价格高,一碗下肚,却能驱寒暖腹。 一些外地走商,遇见寒冬腊月的大雪天,花上五文买一碗番薯糖水,驱散一身寒意。 番薯糕里加了糖,价格便贵了。 购买的人少了,点心铺东家便琢磨出另一个不加糖与各种小料的番薯糕,就叫番薯糕。 前者加了糖和小料的,改为番薯甜糕。 番薯甜糕,小小一块就得二十五文。 番薯糕,三文一块,五文两块足有两个孩童手掌大小。 镇里或县上人隔三差五也会买番薯糕来吃。 村里人一年到头也会买上几块尝尝。 番薯自然而然涨了价。 从前几文就有半麻袋,现在几文一斤。 若南南能种出豌豆,到时候又有一种新的作物可以食用。 番薯的价格自然能回到从前。 陆柘景一边想着,一边取出短镰,学着余南叶的动作在豌豆尖周围松土。 余南叶已经挖出一株,轻轻用手刨除周围多出来的土壤,使其裹着土囊的根茎露出。 叶片间没有花苞。 叶子还能吃,但不能吃太久,最多能吃上一轮。 现在移栽去院里,下个月估计就能开花长出豆英。 等上两月豌豆也能吃了。 余南叶看到阿景手里的豌豆尖,才猛然想起,自己好似暴/露了什么。 看阿景刚才的反应,分明就是没见过豌豆尖。 阿景以前可是生活在都城,如果连阿景都没见过豌豆尖。 余南叶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陆柘景敏锐捕捉到余南叶的情绪变化,他放下手中豌豆尖,“怎么了?” “没什么。”好半晌,余南叶才艰难摇头,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阿景。 他想了想,才说:“阿景以前有见过这个么?” 陆柘景知道他说的是豌豆尖,如实道:“没见过,若不是跟着南南,我都不知道这种野菜也能吃。” “除了这个能吃外,以后还会结豆?” 陆柘景的问话,瞬间转移余南叶的注意。 “对,那个叫豌豆,豌豆可以煮来吃,也可以剥开皮吃里面的豌豆米。” “跟黄豆差不多大。”余南叶想了会儿说,“不过比黄豆好吃。” 陆柘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旋即夸道:“南南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我就不知道,这些也是娘亲告诉你的么?” 太过着急的余南叶,压根没注意阿景说辞,匆匆点头,“这些都是娘亲告诉我的,娘亲还画了图,所以我才能认出来。” “在我们那边他们会将豌豆尖煮来吃,配面条也成,若要油水足,还可以炒来吃。” “移栽回去后还需要搭架,否则豌豆尖无法向上生长。” 按照爹爹手札上记录的来说,茎叶向上生长可以让阳光照耀得更均匀,豆尖吃起来会更鲜嫩。 第38章 陆柘景从未听说过种菜还要搭架子,但对象换成余南叶,他便信了。 第22章 “需要多高的架子?” 余南叶没想到阿景这么快就接受了。 本以为还要解释一番,毕竟他不曾见过谁家种地搭架子的。 但这种做法,是他从爹爹手札上看来的。 爹爹在手札上说,自己曾悄悄验证过,搭了架子的豆芽尖长得更好。 只是被余柳氏发现后,叫余大带去镇上卖了,爹爹只来及留下一些。 爹爹当时还给他吃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带着清香的鲜嫩似乎仍残留唇间。 “九尺有余。”余南叶从飘远的思绪中回神,一边回答,一边动作不歇,很快和阿景收完豌豆,装入背篓。 两个空荡的背篓内瞬间装满。 余南叶看了眼日头,春阳高悬,天色还早,还能接着找找。 说不定能找到一两株药草。 两人喝了些水,余南叶又是一阵脸红耳热,不敢瞧阿景,垂眸,目光落于地面。 之后,两人找了个把时辰,没半点发现。 天色不早了,在找下去待会儿得摸黑。 两人一合计,放弃寻找,往山下去。 等他们身处山脚,天色果真灰暗下来,往家走的路上,不曾见到一个玩耍的孩子,更别说村里大人了。 余南叶稍稍放下心来,生怕被村里人发现他们进了山。 反观阿景没半点心虚,丰神俊逸的脸上瞧不出半点心虚。 余南叶见了颇为钦佩。 阿景这般宠辱不惊,一定是城里富家公子。 普通人家很难有阿景如此气度。 发现少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陆柘景凌冽的气息微敛,脸色柔和。 余南叶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如羽毛轻拂,带来别样又酥麻痒意。 但他不讨厌,也不害怕,甚至从中尝到一丝甜意。 好奇怪他明明没有吃饴糖。 为什么心里会甜甜的呢? 陆柘景不知道南南想什么,两人回到家,陆柘景进灶屋烧水,又打了盆水,叫来南南一起洗了手。 两人的手不经意擦过,碰触的地方比别处烫。 指尖热意攀升,又泛着细密痒意,一路蔓延心间。 余南叶红着耳尖,抿唇缩回了手。 陆柘景盯着缩回去的白皙手背,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取来手帕给少年一点点擦拭湿手。 余南叶忍着赧然,低着头不敢看阿景。 等陆柘景仔仔细细擦完手,摸到少年指腹,才发现少年指腹上,有着一层薄茧。 从少年只言片语中,不难想到少年受过多少苦,眼神沉了沉。 随后又不动声色松开手。 余南叶得了机会,忙丢下一句,“我去移栽豌豆和甘草”,匆忙逃开。 院里开垦出来的土地不多,余南叶想着问问婶子,屋后那块地能不能用,能用的话可以开垦出来。 陆柘景过来看了眼南南移栽甘草,先在甘草根茎的土囊周围撒上水,选了块适合整地的位置,松土,挖窝。 余南叶避开慢慢生长起来的玉米杆,找了个不会被番薯藤覆盖,也不会被玉米杆遮挡的地方——距萱草八寸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刚好合适,余南叶举起小锄头松土,挖穴,中途他用手量了量,差不多能伸入整只手。 可以移栽甘草了。 因着带了土坨,余南叶查看甘草根茎是否完整,没问题后,才细心地将甘草种入挖好的土穴里,覆土压实,再在土壤周围浇水。 陆柘景看了全程,自认为学到不少,他想学着种豌豆,不过被南南以煮晚饭为由,将人赶进灶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余南叶做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样子,像极了成亲许久的小夫夫。 想到这里,余南叶脸刷得红了。 脸上发烫,他想拍拍脸,可手上全是泥,只能埋头移栽豌豆。 第39章 移栽豌豆的方法,与移栽甘草相似。 余南叶有好几次移栽经验,此时很快转栽完豌豆。 灶屋内,陆柘景蹲在灶前生火,一身褐色短打勾勒出他笔直流畅的肩背,抬起头的余南叶刚巧看到这幕,消下去的热意再度袭来,他赶忙低头继续。 陆柘景煮了米粥,又把早上剩的肉包热热。 等待间,余南叶全部移栽完。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灶屋里亮起火光。 突然响起敲门声,余南叶在一旁水盆净手,阿景正巧从灶屋出来,看见少年洗手,道:“等下。” 余南叶不明所以停了下来,扣扣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传来吴婶的声音,“小南在么?” “来了,婶子。”余南叶一边应着,一边被阿景塞入一团。 余南叶没见过这个,又想快点给吴婶开门,陆柘景看他着急的模样,轻笑道:“别急,我去开门,是吴婶来了?” 余南叶连忙点头,又问:“这是什么?” 他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绿丸。 “澡豆。”陆柘景以前用的都是香姨,来到南水村后用了段日子的草木灰,顿觉不习惯。 昨日在镇上见到澡豆,便买下了。 余南叶双手沾了水,陆柘景拿起澡豆涂抹少年双手,“再搓几下会出浮沫,我去开门。” 陆柘景快速净了手,大步流星到门前,开了门。 大门外,吴婶两手捧着个碗,海碗里装着自家做的饺子。 都是蒸好的,一个就有成人男子半个拳头大。 吴婶见出来的是景小子,她和对方没怎么交谈过,准确来说景小子身上气势太强,她每次见着人都有些发怵。 像现在景小子叫了声吴婶,她唤了声景小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开门的是小南,她直接把碗塞人怀里,就能回去,但面对之人换成景小子,她便不敢做了。 陆柘景看出妇人的紧张,解围道:“吴婶是来找南南的?他在净手。” 这么说着,他让开道,刚才大门被他高大身影堵着,以至于吴婶都没瞧见院中的小南。 看见小南后,吴婶也不促狭了,端着海碗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道:“小南,这么晚了还没吃?” “还没。”余南叶不愿多说,见吴婶手里端着碗,便岔开话,“婶子也没吃?” “婶子早吃了,刚才婶子过来没人应门,寻思着你和景小子多半出去了,这时候听见动静,我想着把中午蒸的饺子拿些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往余南叶怀里塞,“早些吃,婶子趁着月色先回去了。” 余南叶不好拒绝,“婶子我送送你。” 吴婶连忙摆手,“不用送不用送,你快吃,这些饺子热热就能吃。” 吴婶说着看到木盆里的水浮了层乳白,好奇问了句,“小南,这木盆上的一层白色是什么?” “婶子,阿景说这叫浮沫。”余南叶解释道。 吴婶没听过这词,但如果是景小子说的,她又觉得多半是城里的称呼,没传来村里。 毕竟当初景小子身上那身料子有多好,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会儿也不早了,吴婶有疑问也只能等明日问,她转身借着月光出了门。 陆柘景见人走远,才慢慢关上门。 第40章 少年回到灯火通明的灶屋,将吴婶送来的饺子放柜里,担心夜里有耗子,还特意上了锁。 陆柘景进了屋,余南叶解释道:“阿景,婶子拿来的饺子,咱们明日吃。” “好。” “明日我想去镇上买些竹子。” “是要编篓子?”陆柘景还记得少年想编篓子,发黄豆芽。 “对。”余南叶点头,“先前我以为两个篓子就够了,没想到又买了绿豆回来。” 陆柘景应好。 余南叶放下心来,“阿景会做绿豆糕么?” 陆柘景:“想吃了?明日买些。” “不用不用。”余南叶连忙摆手,“我就是想先拿半斤试试,如果发不出来,剩下的就做成绿豆糕。” “也是我糊涂了,这些点心的做法,只有点心铺师傅会做,若我们都学会了,谁还上点心铺。” 陆柘景内心后悔,以前没跟着厨子学做点心,这时候也能做给少年吃。 余南叶回到正题,“还得要五个篓子。” 陆柘景点头。 两人就这米粥配肉包,一边吃一边聊,陆柘景以前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如今和余南叶同食倒是打破了。 少了约束,竟让陆柘景生出几分惬意。 第二日,天不见亮,余南叶抹黑起床,到灶屋点上灯,生火烧水,用热水净手洗脸,便给阿景留了半桶水。 等阿景起来就能用。 余南叶这才接着做早饭,今早他们要去镇上,他便没有做太复杂的早食,只把吴婶昨晚送来的饺子,放蒸屉上热。 中食应该会在镇上吃,余南叶便不再准备,将发至五指长的黄豆芽装进竹篮。 第23章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余南叶循声望去,看到黑发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的阿景,以往总是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阿景,也有如此随性一面。 没忍住朝人露出笑来,“起来了,先洗漱,热水在桶里。” 陆柘景应了好,又朝少年道了谢,才来到木桶前,舀了一勺水进竹筒里,拿出毛刷撒上牙粉,仔仔细细刷牙。 余南叶装了两竹篮黄豆芽,剩了些在家里,又把吴婶昨晚带来的大海碗清洗,将黄豆芽装了满满当当一大碗。 看着洗漱完的阿景,“吃饭?” “好。” 外面灰蒙蒙,昨晚他们就是在灶屋吃的饭,矮桌还在屋内,余南叶干脆连蒸笼带饺子,一道放桌上,招呼阿景吃饺子。 陆柘景坐下来,余南叶吃了一只饺子,抬起头看向阿景,这才发现阿景的黑发依旧有些蓬乱。 余南叶犹豫了下,问:“用不惯篦子?” 他以前还在林家村时,听村长家哥儿说,镇上富贵人家的女娘和哥儿都不用篦子梳头,他们用梳子。 梳子做工精巧,有木制,银制,还有金镶玉的。 余南叶都没见过。 甚至想象不出来,梳子长什么样,有多好看。 他想阿景以前生活在都城,用的一定是梳子,可能还是金镶玉极其昂贵的那种。 现在却用着简陋,还缺了口的篦子。 余南叶在心里叹气。 他得赚更多的银钱才行。 第41章 陆柘景完全不知道少年误会了什么。 见余南叶盯着自己,兀自想到什么,这才找了个别扭借口,“适才屋里太暗,我便没梳发。” 余南叶不疑有他,真以为是阿景不习惯在黑暗中梳头。 村长家的哥儿说过,镇上富家哥儿和女娘会用铜镜梳洗打扮。 他想阿景应该也习惯照铜镜梳头。 全然不知少年又想给自己买铜镜,陆柘景听见面前少年说:“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这几日就让我给阿景梳头如何?” 陆柘景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最后一句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好,劳烦南南为我梳发。” 余南叶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看阿景神情不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一边应下,一边在心里摇头。 饭后,陆柘景要起身去刷碗,被站起身,不知何来到身后的余南叶,一把摁住肩膀,“我给阿景梳头。” “好。”陆柘景喉结上下滚动,笔直坐着不动。 “稍等。”余南叶出了灶屋,很快取回篦子,见阿景的目光落在篦子上,不好意思道:“目前只有这个。” 陆柘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少年先前话里的意思。 他顺着少年的话说:“这个梳头有些痛,待会儿咱们去买把梳子,南南喜欢桃木梳还是檀木梳?” 余南叶以前都没有听过桃木和颤木还能做成梳,他以为木梳就是一般的樟树做成的。 他不清楚,所以没回答,朝阿景笑了笑。 陆柘景见状也不追问,暗自想着什么。 像金丝楠木、乌木、桃木、沉香木、颤木这些树木,余南叶都没见过。 听说这些树极难发现,往往深山之中能见着几棵,哪怕有人发现了,但若是只有一人也能难带回整棵,而是截下一节,动静稍大便会惊扰到山中野猪或大虫。 若非身手敏捷,且熟悉地形的猎户,一般人轻易不敢进深山。 南水村后山应当有些树,只是碍于特别情况,比林家村后山稀少,也不知它们是否继续生长? 头发被高高束起,余南叶很小就是自己梳头,自有梳头不伤发的技巧,不过他会的样式不多,眼下看着缺少发带的束发。 余南叶想着待会儿避开阿景,在镇上买条发带,素色的就很配阿景。 这般想着,心情也如拔云睹日,豁然开朗。 不就是赚银钱嘛,这也没什么。 爹爹手札上记录了那么多东西,总有一样能赚钱。 家里没有铜镜也没有琉璃镜,陆柘景有些不习惯,以往他总是照着那面,能将他映照得清清楚楚的琉璃镜,此时他抬手摸了摸高束起来的头发,上头少了常戴的云冠。 借着一盆水看清南南梳的头发。 与从前相比简单了很多,但这是南南给自己梳得,哪怕简单他也喜欢。 陆柘景满意夸赞,“很好看,南南梳得很好,我很喜欢。” 余南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阿景直白的夸赞,还是令他如同吃了蜜饯般,心里甜滋滋的。 第42章 天光敞亮,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家起来,隔壁传来老妇人叫骂声,指摘儿媳妇还不快起来做早饭。 媳妇嫁进门不到一年,每日都要被婆母训斥,新媳妇每日都闷声挨骂,丈夫冷漠看着,似乎是憋久了,受够了气,今日突然爆发,朝婆母回嘴几句。 接着便是更大声的叫骂,隔壁一阵鸡飞狗跳。 余南叶不自觉偷听。 他们隔壁除了吴婶,还有个刘婶子,不过村里人都叫她刘婆子。 刘婆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平时除了嚼舌根搬弄是非,泼辣的性子也是村里一绝。 余南叶拎着竹篮,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差点忘了给吴婶拿黄豆芽。 他立马跑回灶屋,陆柘景看着他悄悄听墙角,又慌里慌张地跑进灶屋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笑意。 余南叶一手拎竹篮,一手端着大海碗,朝站在门口的阿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是女人哭泣的声音,“刘二,你竟然敢打我!” 话音一落,隔壁的栅栏门就被推开,穿着嫩黄裙裾的年轻姑娘冲了出来。 她跑得很快,险些撞到余南叶身上,幸好陆柘景眼疾手快拉了少年一把,将人护在怀中。 姑娘匆匆忙忙道了声对不住,便朝着村口跑去。 速度之快,看得余南叶瞠目结舌。 “没事吧?”陆柘景问道。 余南叶摇头,“我没事。” 他说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阿景怀中,阿景的怀抱宽大温暖,阿景身上是他熟悉,又喜欢的气息。 他竟有些不想离开。 他连忙甩走这一贪/念,给吴婶送去一碗黄豆芽。 吴婶也听见刚才的动静,瞧见小南顺嘴问了句,“刘二那媳妇跑了?” 余南叶点了点头,吴婶看他拎着竹篮,也不拉着人继续唠嗑,“还要去镇上,快些去吧。” 余南叶应了好,朝不远处等着的阿景走去。 刚一走近,手上挎着的竹篮就被阿景握住,“我来。” 余南叶不假思索要拒绝,但阿景好似猜到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我已经好了,竹篮重,我来拎。”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村。 村口,赵大叔的牛车上坐了不少妇人。 他们看见南小子和景小子,纷纷好奇他们竹篮里装的什么,但碍于脸面不少人没开口。 不过这里面也有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氏。 先前她在吴婶面前伪装得很好,吴婶都信了她不是那般尖酸刻薄之人,将她带去暖房。 余南叶不喜欢这个婶子,看到她就想到爱装腔作势的继母陈氏。 陈氏也喜欢在自己面前端长辈架子,整日各种挑刺。 对外又是善待继子,贤良淑德的好继母。 只是余南叶想避开,刘氏却先一步开口,“南小子这是要去镇上?” 余南叶不想搭理,但碍于还有同村其他婶子嫂子在,只能不咸不淡嗯了声。 他拉着阿景胳膊,想快点离开,又听刘氏问:“你跟景小子竹篮里装得什么,遮得这么严实,是害怕被我们瞧了去?” 余南叶闻言皮笑肉不笑,“婶子说得哪里话,这不过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小玩意,不值当什么。” 不等刘氏再说什么,余南叶丢下一句,“婶子,我和阿景还有事,先行一步。” 便拽着阿景胳膊,朝牛车上的赵大叔笑了笑,大步流星离去。 第43章 余南叶也不管刘氏会与旁人说什么,又会如何念叨自己,拽着阿景大步往前。 刘氏不过是仗着自己和阿景身边没有长辈。 可想到自己从另一个时空过来,在这里除了吴婶会帮村自己外,他和阿景都是外来人。 他担心因为自己,会连累阿景遭村里人排挤。 陆柘景任由少年拉着自己。 少年的心事藏不住,他一眼猜出少年心里想什么,他没有急着安抚余南叶,而是将另一个竹篮,换到一只手上。 余南叶察觉阿景的动作,忙道:“阿景还是换我来吧。” “无事,这点重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余南叶闻言并没有松口气,他觉得阿景在逞强,在余南叶印象里富家少爷,皆十指不沾阳春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五谷不分的书生郎。 第24章 比起体力,估计也就比一般哥儿力气大些。 但他不是一般哥儿,应该说像他一样的村里哥儿,都不是娇养长大的,从小就要干活儿。 他们力气天生比不过农家汉子。 镇上公子也不会看上乡野哥儿,皆娶女子为正妻,找的哥儿也是镇上娇弱哥儿。 富户家的哥儿,余南叶能一打三。 那些哥儿虽然吃穿不愁,可也只能做妾,被当家主母欺辱,余南叶觉得农家哥儿,虽然有干不完的农活,会被家人苛待,但他能出门,心情不好时还能进山。 可城里的哥儿一旦嫁人,便不能随意外出。 光是想想,余南叶都觉得憋得难受。 比起富贵,他更喜欢轻松自在。 余南叶东想西想间,也忘了拿回自己的竹篮,和阿景走了好一阵,才想起竹篮。 陆柘景却说:“下次若是不想回答,不答便是,不想搭理的人,不必在意,我身上有银子—” 话到这里他顿住了,他想说就算村里人挤兑,他们大可直接离开南水村。 但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自己说,而是要少年自己想明白。 余南叶好似听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他点了点头,含糊其辞,“村里人也并非人人都有恶意。” “下次遇见刁难之人,我会远远绕开,阿景不必担心。” 陆柘景闻言应了声好。 两人步伐出奇一致,脚程都很快,赵大叔驾驶牛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快走到镇口。 牛车上几位热心妇人笑着和余南叶打招呼,余南叶也都一一回了过去。 牛车很快离开,余南叶收起笑容,要去拿阿景手上的竹篮。 陆柘景摇了摇头,“这点重量很轻。” 余南叶不赞同的望着阿景,他还不知道阿景天生神力,等以后被陆柘景单臂抱着走遍寝殿每一处,他才后悔曾经竟觉得阿景柔弱。 他才是柔弱的那个。 等进了镇,余南叶赶忙从阿景手里拿走竹篮,“咱们快去集市上占位。” 陆柘景嘴上应着,却没有松开牵住少年的手。 余南叶也不想放开。 相握的手藏在衣袖下,让余南叶既紧张被人发现,又说服自己,南禹没有哥儿,外人只会把他们当做关系亲密的兄弟。 集市上的行人不住往他们这边瞧,哪怕两人穿着短打,也挡不住好看的脸。 特别是陆柘景,周身气度,让人一度以为是哪家公子低调出游。 直到他们瞧见容貌清丽的少年将白布铺地上,又把手中篮子放上去。 隔得近的妇人一眼看清竹篮内装得什么,动作迅速来到余南叶面前,小声道:“小郎君,你卖的这个是不是叫黄豆芽?” 余南叶记忆力不错,一眼认出这人之前买过黄豆芽,当即招呼,“这位婶子,这是自家发出来的黄豆芽,八文一斤,婶子来几斤? ” 妇人一听没涨价,想也不想道:“给我来三斤,小郎君何时还会再来?” “过几日会再来。”余南叶一边说,一边称了三斤给妇人。 妇人给了铜板,将黄豆芽放挎着的竹篮里,快步离开。 今日集市上没什么瓜果时蔬,她从东边走到西边,见到个卖荠菜的女娘。 荠菜不多,又长得短小,却要十五文一斤,她还是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斤。 还是黄豆芽便宜,味道也比荠菜好吃,下次可要早点来买。 很快,又有眼尖的发现余南叶摊子上,摆放的新鲜时蔬,顿时惊呼:“这是什么?” 嗓门一时没控制住,让其他人也听了去,众人的视线从两人脸上,移到篮子里,看清是什么后,当即有人大喊一声:“是黄豆芽,小老板给我来三斤!” 话音一落,众人猛然反应过来,纷纷朝余南叶的摊位跑去。 “小老板给我来三斤!” “我也要三斤,不不、我要五斤!” “我也要五斤!” 众人蜂拥而至,场面一片混乱。 幸好有陆柘景在旁维持秩序,否则他们这个小摊子,还不得被这些人挤垮。 余南叶手脚麻利地给人称黄豆芽,“好勒,你要的三斤,诚惠二十四文。” “这是你的五斤……” 余南叶快速称重,陆柘景在一旁取黄豆芽递给少年,收铜板,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二十斤黄豆芽,很快售罄。 第44章 很快,就有听到风声的人纷纷赶来。 他们赶到时,正好看到余南叶在收拾,忙问:“这位小哥,可还有黄豆芽?” 他们从旁人嘴里听来,这种吃起来脆嫩的菜叫黄豆芽。 余南叶看着几名穿着简单的小哥,猜测他们是镇上富户人家的小厮,便笑着道:“不好意思,几位小哥,咱们家的黄豆芽已经没有了,各位下次再来吧。” 一听还会卖,几人松了口气,“小老板何时再来?” 几人应该买得不少,余南叶想了想,这次的黄豆芽被他全部带来,剩下的黄豆还未进行发泡,目前就只能等绿豆生长发芽。 按照爹爹手札上记录的,发绿豆芽和黄豆芽的时辰差不多,四到五天即可,三天后他又能来镇上卖绿豆芽。 余南叶说:“三天后我还会再来,到时候各位可以过来购买。” 三天不长,几人听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如此一来,他们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几人和余南叶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去了。 陆柘景收拾好东西,两个竹篮被他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住少年。 余南叶感觉到手心的干燥温热,微微怔了下,却没有抽开手,而是红着耳尖,一点点慢慢地回握住阿景。 没被甩开,陆柘景心里松了口气,开口时语气不自觉柔和,“走吧,不是还要买竹?” 余南叶点了点头,自己竟将此事抛之脑后。 太不应该了。 余南叶反思着,跟着阿景来到一家材料铺。 铺子里除了伙计,还有几名客人,看样子都是来选购木料的。 一名二十出头的伙计热情接待几人,另外一名年纪偏小的伙计看见他们后,立即迎了上来,也不管他们身上穿着什么,十分热情的招呼,“两位客官需要什么?我们店的木料是镇上最全的。” 余南叶还没开口,陆柘景先一步道:“店里可有竹?” 伙计连忙回答,“有的,客官想要什么品种的?咱们店里有云竹,毛竹,山竹,水曲竹,巨竹,斑竹,紫竹,箭竹等等。” 余南叶听得瞠目结舌,原来竹子分了这么多种,林家村后山常见的是又高又长的竹子。 村里人说用这种竹子编竹篓,能用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村里人将那种竹子叫毛竹。 此时听伙计说起毛竹,余南叶不假思索选择毛竹。 “麻烦这位小哥给我们两根毛竹。”余南叶说着看向阿景。 陆柘景是见过这些竹子的,闻言朝少年点了点头。 他不仅见过一般的竹子,也见过名贵的湘妃竹、龟甲竹、金镶玉竹,还见过可以食用的箬竹。 然而听着少年说毛竹编的篓子结实耐用,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坏等等,絮絮叨叨的话,陆柘景听着不觉得烦,反而升起一股自己都不宜察觉的愉悦。 余南叶买下两根毛竹,伙计按照他的要求分成几节,方便搬运。 除了买竹,余南叶又去上回的铺子买了黄豆和绿豆。 第45章 这家种子店在西北巷里,不仔细找很难发现。 余南叶无意间发现的,此时他拉着阿景过去。 陆柘景看着门木前挂着张氏种子的幌子,当即明白少年想做什么。 牵着少年进了店铺。 店铺不大,一眼望去能看到尽头,和其他满是伙计的店铺不同。 这家铺子里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想来是这家种子铺的老板,他站在柜台前,看见两人后,笑容和蔼道:“两位小友想要什么种子?” 余南叶想点洋芋、花生、但不知道有没有这些菜,一时半会儿没有开口,转而看向身边阿景。 陆柘景知道少年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不能朝外人道也,于是他“贴心”提醒,“先前还闹着说要种土豆,这会儿怎么忘了?” 土豆是什么? 余南叶以前没有听过这名字,听阿景提起,便对老板说要三斤土豆种。 土豆虽量产,但那是在以前,现在一亩土豆都产不了一石。 不过土豆耐放,且软糯可口,不论老人小孩都可食用。 自从北阳镇一厨子做出土豆泥、土豆芋头三角糕,土豆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三文钱一斤,涨至八文一斤。 老板道:“这位小兄弟土豆虽然好种,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确定要三斤土豆种?” 余南叶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清楚整个南禹国的情况。 第25章 不知为何他有种直觉——自己能种出土豆。 仿佛是爹爹给予的力量,亦或是爹爹留给他的手札,令他自信满满。 老板见人点头,从角落取出大捆麻袋。 麻袋很大,余南叶一眼看清里面是个头偏大的洋芋。 没想到土豆就是洋芋。 爹爹还在时煮过好几次洋芋,爹爹说他做的叫醋酸洋芋丝、酸辣洋芋丝、洋芋炖豆角、南瓜洋芋汤,以及他最爱吃的干锅洋芋。 爹爹在手札上写过,洋芋除了煮还可以炖、汤、蒸、烧等做法,除此外,洋芋还可以像番薯一样,放柴火里烤。 洋芋还可以搭配各种肉类,比如洋芋炖排骨,洋芋烧排骨,洋芋炖鸡。 当然洋芋还能做饼,像洋芋饼,就是他最爱吃的。 只是随着爹爹离去,这些永久停留在记忆里。 后来陈氏也用洋芋煮过,只是煮出来的味道,永远比不上爹爹。 这几年他只在某年过年,陈氏允许他吃一个洋芋。 他便烤来吃了。 被陈氏闻到味儿后,便将洋芋交给他来做,却不允许他吃洋芋。 洋芋是最近几年才从其他国家传入大陈朝的,价格并不便宜,要不是家里种的有,陈氏也舍不得拿来吃。 后来自己长大了,会偷偷拿一个洋芋摸去山里烤。 老板已经许久没卖出洋芋种了,这些洋芋都发了芽,不需要再等发芽,直接分块种下。 老板让他选土豆种,余南叶选了些个头大的,老板称了重,三斤二两,只收了余南叶三斤的钱。 “多谢叔,我还想要些南瓜种。” 刚刚阿景跟他说想吃南瓜,余南叶这才知道南禹国也有南瓜。 于是,他忙说:“我想把屋子后面的那块地也拿来种,阿景还想吃什么?” 陆柘景看出少年不知道南水村,应该说不知道南禹国都有何种瓜果蔬菜。 这一现象绝不应该。 哪怕村里稚童都知道的事,作为十七岁的余南叶,不可能不知道。 会出现这种可能,要么是余南叶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里,要么不生活在南禹国。 几年前,南禹国和周边几个小国以及牧游族边有商贸往来,南禹国有什么瓜果种子,缺什么,其他小国百姓也略一知晓。 余南叶却什么都不清楚。 陆柘景压下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想了几个种子名,“我想吃花生、白菜、茄子、番茄,芋头。” 余南叶闻言心头一喜,没想到这里有爹爹手札记录过的名字。 他当即看向老板。 老板心领神会,“这位小/兄弟说的,店里都有,小/兄弟是全都要么?” 余南叶想也不想点头,“嗯嗯都要,我都要。” 老板好久没碰到一下子要这么多种子的顾客了,笑呵呵拿油纸包起来,又拿出布袋,一边装,一边打算盘。 “小/兄弟,土豆你要三斤,三斤土豆二十四文,花生十文一斤,也要两斤么?” 余南叶没想到花生这么贵,但想到一斤花生种可以种出三到四斤花生,又没那么心疼了。 等花生成熟后,他多留些花生种。 “要三斤。” 三斤就是三十文,接下来老板又算了三斤芋头、三两白菜籽、三两番茄籽、三两茄子籽。 花去今日赚来的大半银钱。 在余南叶找首饰铺时,有关黄豆芽脆嫩便宜的传言,越传越广,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第46章 大伙儿被勾得心痒痒,纷纷想尝一尝被夸上天的黄豆芽是何滋味,甚至有人花高价买走一斤,只为一饱口福。 只吃过一次,便念念不忘了。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扛着毛竹,只能在镇上雇个驴车,车夫是个年轻小哥,问过住址,便等在镇门扣。 余南叶心里装着事,不想让阿景跟着,于是便以看顾毛竹和菜种为由,让阿景留在驴车上。 少年的小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陆柘景哪能看不见。 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朝余南叶挥了挥手,“去吧,我留下来看着。” 还在想理由的余南叶,顿时松了口气,刚才还以为阿景会问自己要去做什么。 余南叶揣着大把铜板,快速找到镇上首饰铺,一进店年轻伙计迎了上来,“小郎君,想要什么?” 余南叶道:“我想要发带,你们这里都有什么样式的发带?” “小郎君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店里才添置了发带,这些发带样式都是县里流行的。”伙计一边热情介绍,一边领着余南叶往柜台去。 余南叶路过一排排胭脂柜,不经意往瞥了眼,都是他没见过的瓶瓶罐罐,模样小巧别致。 他记得村长家的哥儿说,镇上胭脂铺有许多胭脂水粉,镇上小姐哥儿都会用。 还有专门做给哥儿用的胭脂和口脂。 南禹国没有哥儿,估计也没有专门给男子做的胭脂和口脂。 想法刚落,就有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伙计见了立即招呼,“这位公子想要什么?” 余南叶目光也随之落到书生身上,这人穿着时下盛行的儒衫,余南叶看不出来对方身上穿的料子,只觉得光华柔和。 书生住镇上,家中小有积蓄,家里每月给的月银也不少。 手上有银子,他便想学同窗那般买些香薰,熏衣物。 刚踏进店铺,想问问有没有香薰,就对上一双亮晶晶,水润润的眼睛,和那张清丽好看的脸。 书生差点以为是女扮男装出来玩的小娘子,直到看见一身短打,和过于平坦的身前,让他确定面前的确是名少年。 书生大失所望,收回目光,和伙计说:“可有香薰?” 余南叶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到香薰后,立马想到给阿景用。 这样阿景也香香的了。 不过阿景不用熏香,身上也有股好闻的味道,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他想问阿景那是什么香,却又不好意思。 此时正好听听都有什么香,心里想着阿景适合什么熏香。 书生看中一款迷迭味的熏香,付了一百文,便带着熏香盒离开。 伙计这才拿出好几种样式的发带,有适合姑娘戴的,样式更为花哨的发带,也有男子戴得稍素,样式新颖的发带。 余南叶一眼相中一条淡蓝金丝绣边的发带。 发带两段不齐整,末端绣以三两片菊/花瓣。 余南叶小心翼翼从木匣取出发带,触/手柔滑,是缎料。 余南叶从未摸过这么好的料子,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弄坏了。 伙计没有因为余南叶穿着简单就不让触摸,他看得出来余南叶爱干净,身上的衣物虽是麻衣,却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比自己身上穿的短打还要整洁。 一双手也白净干净。 对方的手修长白皙,比他见过得富家小姐的的手还要好看。 余南叶很喜欢这条发带,问:“小哥,这条发带几何?” 伙计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得如火纯情,看得出来少年囊中羞涩。 伙计向他推荐嫩黄发带,发带是?麻的,会便宜很多。 “这条两百文,这条嫩黄的十文。” 绕是知道这条发带不便宜,骤然听到两百文,余南叶依旧吓了跳。 两次黄豆芽才卖了三百多文,买种子花去大半,剩下的银钱不够买一条发带。 余南叶想了想,不好意思道:“这位小哥,我很喜欢这条发带,你能帮我留着么?我想过几天再来买。” 伙计忙问:“小郎君不必如此麻烦,这条黄色发带就不错。” 余南叶摇了摇头。 看人要走,伙计叫住他,“小郎君留步,若小郎君真喜欢,我向掌柜请示,让小郎君先给定金。” 余南叶一听利索点头。 伙计忙去后面询问掌柜,没一会儿从屏风后出来,“小郎君,我们掌柜说一百五十文买给你。” 余南叶身上还有一百八十文,他道了谢,掏出一百五十文。 伙计包好发带,余南叶将荷包收进袖囊,便去城门找阿景。 南南才想起阿景是会读书写字的 余南叶揣着巨额买的发带找到阿景时,阿景人坐在驴车上,拉货师傅看到人过来,上了驴车,一扬驴鞭,驴子慢慢动了起来。 余南叶还担心阿景会问自己,见阿景没提起,便主动说起种菜。 陆柘景摸了摸衣襟,回答少年的话,“种地我不在行,南南想种什么,咱们就种什么,到时候南南随意使唤我。” 驴车进村时,引来路上村民注意,村里汉子对两个小年轻不熟悉,反而一些婶子跟余南叶和陆柘景打招呼。 “南小子和景小子买这么大竹子做什么?” 余南叶回道:“我打算编几个背篓,在院里种种东西。” 院里种的菜总有瞒不住的一天,还不如寻个时机透露出去。 第26章 妇人们闻言不在多问,谁家不种地,但好几亩地都没种出个名堂,院里你晚点地能种出什么来。 妇人只当少年人瞎胡闹,她们家男人可种了大半辈子田地,这几年收成更是少得可怜,若不是朝廷减免田税和户税,他们恐怕还得挨饿。 幸好他们遇到了位好君王。 才不至于让他们有上顿没下顿。 众人心里想什么,余南叶不得而知,他将这事说了出去,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落下了,朝几位嫂子笑了笑。 驴车驶进院子,三人手脚利索地卸竹竿,余南叶给师傅倒了碗水,又给了十五文跑路费,才把人送走。 身上只剩十五文了。 想到绿豆芽也可以卖了,余南叶也不担心了。 他和阿景收拾了摆在院里的竹竿,将它们搬去灶屋。 余南叶这才擀面,煮面条。 陆柘景要帮忙被少年赶出灶屋,陆柘景只能在廊檐下削竹竿。 他是第一次削,不得技法,若不是从小习武,这会儿指不定双手满是伤。 余南叶煮好面,出来就看到削竹条的阿景。 “可以吃饭了。”他走了过去,拿起一根削地薄薄的竹篾,试了试,能对折。 他毫不吝啬夸道:“阿景做得很好,比我削得好多了。” “仔细伤手,饭后我来削。”陆柘景拿走少年手上竹篾,他刀工很好,刚开始不得其法,渐渐地竹条长宽薄厚一致,十分规整。 大门是关着的,两人便在院子里吃面条,饭后,余南叶去刷碗,陆柘景继续削竹条。 余南叶洗了手出来,坐在廊檐下,拿起一根划开的竹条,用圆刀刮青。 陆柘景的速度很快,一个时辰下来已经将竹条分层剥皮,两根竹子划下来,最后分蔑刮青,确保粗细一致,还得大半天。 天色渐暗,余南叶取出买回的种子。 爹爹的手札里记录了土豆种植全过程,之前他种过番薯,种土豆和种番薯差不多,只是土豆需要草木灰。 将土豆分成小块,放置木盆内,又去灶屋抓了一/大把草木灰。 草木灰还是他之前留下的,此时刚好可以用。 草木灰抹到切口上,将土豆栽种到玉米之中,按照爹爹手札上记的浅耕松土,等种完一斤土豆,天色彻底黑尽。 陆柘景不再削竹条,屋里点了油灯。 余南叶洗了手回屋,桌前,阿景手持毛笔,不知在纸上写什么。 第47章 幼时爹爹也曾教他写字,彼时家中少纸,爹爹赞了些银钱,买了最便宜的糙纸。 这些纸用完就没有了。 因此余南叶十分珍惜。 爹爹教他写字时,他先在沙地练习。 小小的手握住枝丫,等写好一些了,才拿毛笔沾水,在青砖上练字。 每次练字都要背着奶奶和父亲,若是被他们看到了,不仅自己会挨骂,爹爹也会被骂。 小小的余南叶为爹爹愤愤不平,明明家里的一切都是爹爹带来的。 但他们非但不感激爹爹,甚至经常辱骂爹爹。 那时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保护爹爹。 不叫爹爹受一点儿委屈和伤害。 然而不等他长大,爹爹先一步离去。 当时他悲痛欲绝,甚至想随爹爹一了百了。 可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 梦中,爹爹没有病逝,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不会饿肚子,还有亮如白昼的灯。 他想或许那里就是爹爹曾说过的家乡。 爹爹回到家乡了。 他安心了。 突然从林家村,来到南水村,他起初还以为来到爹爹的家乡,后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又想回去了。 至少那里还有与爹爹的回忆。 可惜他回不去了。 转念一想,这里不用看到刻薄自己的陈氏,也不用面对冷漠的父亲,余南叶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 后来,他捡回阿景,越发不想离开。 陆柘景没避着少年写信,等他写完,才发现少年出神的望着自己手中的纸笔。 “南南会写字么?” 余南叶想到爹爹教自己写字时的场景,刚想点头,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大陈朝了,而他更不会写南禹国的文字,于是他摇了摇头。 陆柘景想到少年的过去,心里一阵心疼,他将人拉近,柔声道:“南南想学么?想的话我教你认字写字。” 余南叶眼睛一亮,“我真的可以么?” 陆柘景以为少年不自信,肯定道:“当然可以,我先写些适合南南学的字,南南先临摹我的字,我再教南南怎么读,如何理解。” 当年爹爹也是这么教自己的。 看人乖乖点头,陆柘景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只有一张凳子,两人只能紧紧靠坐一起。 肩挨着肩,腿挨着腿。 余南叶能感受到阿景隐藏在亵裤下蓬勃欲出的结实肌肉。 余南叶不敢乱动,更不敢乱瞧,束手束脚坐在阿景身边。 陆柘景察觉到少年的僵硬,往旁边挪了下,才慢慢写下几个启蒙用字。 先教余南叶怎么认,又带人跟读,才讲解其意。 刚学认字时,会很快记住一个字,或多个字,却无法理解其中之意,等睡上一觉,第二日又会全部忘记,为避免快速遗忘。 陆柘景粗浅讲述,见少年若有所思,又辅以故事讲出深层含义。 有故事铺垫,少年听得认真,神情专注,似乎与故事人物产生共鸣。 这是个好现象。 陆柘景在心里满意点头。 讲完几个字的意思,陆柘景又将这几个字怎么书写,他没有像其他先生那样,仅让学生临摹,而是详细讲述如何下笔。 余南叶听得格外认真,脸上神情是陆柘景从未见过的怀念之情。 陆柘景见状若有所思。 “南南会了么?” 余南叶迟疑道:“应该会了。” “先试试,很简单。”陆柘景将毛笔放少年手中,手把手教他执笔。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余南叶鼻尖萦绕着阿景身上淡淡的香味。 余南叶周身一僵,不敢动弹分毫。 陆柘景察觉少年略显僵硬的身子,以为他因写字而紧张,柔声安抚,“别紧张,写字不难的。” 热气喷散颈侧,余南叶忍住缩脖子,不期然红了耳尖。 阿景的气息似与自己相融,辨不清彼此。 第48章 灯光摇曳,晃荡出两人相贴的身影,灯芯逐渐燃尽,暗昏昏下,余南叶的耳尖红了个透彻。 他不敢瞧阿景。 陆柘景察觉到身子放松,小巧圆润的耳尖爬上的那抹红,怎么都让他无法忽视。 他甚至觉得粉色配上少年将将好,不会突兀,有种赏心悦目的恰得其分。 许是陆柘景的视线太过热烈,余南叶原本放松的身体,再度僵硬,陆柘景察觉到后慢慢松开握住少年的手,转而加了跟灯芯进灯油里。 火光明亮,映照出少年清娟的脸庞。 陆柘景的视线划过少年粉/嫩的唇/瓣,上唇唇珠在灯火下,尤为柔莹粉润,陆柘景收回目光,眸色渐暗。 余南叶毫无所觉,阿景松开他后,他终于放松身子,只是很快心底又好似空落落的。 仿若重要之物被取走。 酸酸涩涩,无法言喻。 他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宣纸,也就错过了阿景深沉的目光,和上下滚动的喉头。 好一会儿,陆柘景才克制地挪开视线,手背凸起的青筋,诠释着克制与隐忍。 余南叶盯着自己写的字,都是些简单的字,他有过认字写字经历。 从前爹爹教了他一套快速认字的方法,爹爹告诉他,那是他们家乡常用的方法。 爹爹叫它拼音。 用它可以快速记住陌生字词。 爹爹教过他,不过那时候他记住的不多,只知道将声母韵母合起来拼读。 阿景写的这些字不难,余南叶很快记住,便也用不上爹爹的法子。 陆柘景看过少年写的的字后,纠正了书写上的错误。 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他还以为自己写得很正确。 陆柘景让南南多写几遍。 余南叶犹豫道:“能不写在纸上么?我就沾水写。” 陆柘景微微皱眉,旋即想到少年会这么做的原因。 随着南禹国树木停滞,木料皆从越国或其他小国购买,价格自不便宜,加上造纸工艺只掌握在南州几大家手中,宣纸的价格比起从前高了一倍有余。 后来粗麻纸出现,才让一/大批寒门学子用得起纸。 陆柘景买的一刀粗麻纸和一刀宣纸,给少年练手的也是宣纸。 宣纸的价格是粗麻纸的两倍,陆柘景以前从未用过这般粗糙的纸。 他习惯用硬黄麻纸,或澄心堂纸。 第27章 麻纸坚韧不易透纸,澄心堂纸细腻如玉,质地光滑,工艺精湛。 现下都不能用了。 “无碍,这些纸我也用不上了。” 写一封信足矣,送太多说不得会走漏风声。 余南叶闻言不好拒绝,只能在粗麻纸上练刚认识的字。 陆柘景瞧见后没有让少年换纸,而是拿起一张宣纸,重新写了遍,将容易写错的地方勾画出来,在一旁注解正确写法。 余南叶对照几遍后,发现写错的地方,重新修正后,才拿给阿景瞧。 此时夜已深,四下寂静无声,陆柘景听着尤为悦耳,“都写对了,南南很棒。” 余南叶被夸的不好意思抿唇。 陆柘景将没用的纸收了起来,又把少年写过的字小心存放。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睡了。” 余南叶这才发现新换上的灯芯即将燃尽,忙起身亦步亦趋在阿景身后洗漱,上床。 余南叶躺在床上,盖着新打的被子,大半小脸埋进褥里,透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阿景,寝安。” 陆柘景轻轻应了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好梦。” 隔天,鸡鸣时余南叶就起了,摊了面饼,煮了一锅米粥,等阿景起来后,两人吃过早饭,继续划竹篾。 两人一起做,速度快了不少,一个上午弄完全部竹篾。 余南叶检查竹篾打磨情况,确认不会扎手,开始给阿景讲怎么编竹篓。 陆柘景以前从未编过,听得格外认真。 少年讲到自己所擅长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更是明亮清澈。 陆柘景不知不觉被散发光彩的少年吸引。 第49章 此时,天色大亮,晨间吹来清风,没有花香,却有食物的芬香。 余南叶下意识嗅了嗅,有他喜欢的烤番薯的味道,循风而来,应该是吴婶家在烤番薯。 余南叶咽了咽口水,明明才吃了饭,这会儿竟也有些饿了。 陆柘景瞥见少年小动作,起身洗了手,从屋里取来一小包点心。 余南叶的注意顺势转到阿景手上。 陆柘景取出一块,“张嘴。” 余南叶闻言乖乖张嘴,下意识啊了声,声音不大,但两人隔得极近,陆柘景眼底笑意如有实质。 陆柘景捻着绿豆糕送到余南叶唇边。 余南叶被绿豆糕的甜香勾得直咽口水,忍着赧然轻轻含/住,唇/瓣不经意蹭过阿景指尖,他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溢满口腔的清甜转去注意。 一口吞下,才连连示意阿景也吃。 “我不爱吃甜的。” 见他喜欢,陆柘景又喂他吃了一块,这次依旧蹭到阿景略微干燥的指尖,许是有了先前经验,这次少了慌乱。 “很甜很好吃,软软糯糯,一点儿也不酣,阿景可以尝尝。”余南叶软着嗓音开口。 陆柘景本想拒绝,忽地想到什么,指尖捻起最小一块,放入唇间,薄唇有意无意划过指尖。 不偏不倚擦过余南叶先前巧唇蹭过的地方。 余南叶莫名红了耳尖,他低下头,继续编手中竹篓。 瞧见少年动作,陆柘景眼底笑容加深。 余南叶女红不怎么会,但简单的编篓子还是会的,他拿出剪子和木锤,又搓起麻绳,陆柘景见了跟着搓麻绳。 余南叶看着阿景那双修长偏白的手,上面不见一点儿伤痕,一看就知道阿景以前从未做过这些粗活,他想让阿景别做。 阿景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先一步道:“我想和南南一起搓,还需要几条?” 话题一转,余南叶顺着阿景的话接口,“还需要三条。” 陆柘景从未编过竹篓,一边观察少年动作,一边搓麻绳。 篓子是方形的,余南叶用篾片垂直交叉,慢慢编织,看阿景注视自己,便道:“我习惯先编底部,除了这种方法,还可以从上往下编,或篾片交叉的方法编底部,最后用藤条锁边,再往上编,这样篓子才能立起来。” 余南叶讲得详细,陆柘景叶听得仔细,记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等手上麻绳搓得差不多了,他也跟着编竹篓底部,按照先前看到的,和少年讲述的,纵横交错编了起来。 不得不说陆柘景在动手方面很有天赋,编得竹篓紧密结实,并且他还自己琢磨出人字编,这种复杂编织法。 余南叶看得惊叹不已。 一双眼放光,眼里满是崇拜之情。 落在陆柘景眼里十分受用。 天色不早,余南叶起身去准备午饭,大门突然被敲响。 陆柘景听见声音,起身去开门。 大门打开,是个陌生婶子,年纪与吴婶不相上下。 陆柘景眼底带上几分警惕,妇人看着面容凌冽的高大男人,险些被吓得后退。 妇人佯装咳嗽,“景小子,婶子是来叫你和南小子,三日后来婶子家吃酒的,我家大朗娶亲。” 灶屋里的余南叶听见陌生女声,来到门口,看到个陌生婶子,便问:“最近我和阿景忙着捯饬家中,也没机会去村里转转,不知婶子是?” 妇人听了也不生气,乐呵呵道:“我姓田,你和景小子唤我田婶便是。” “田婶放心,三日后我们必定去。” 张婶说了几句好听话,笑眯眯离开。 余南叶关上大门,看了看微微发愣的阿景,没忍住噗笑出声,“阿景,咱们连那位田婶家住哪都不知道,三日后怎么上门吃酒?” 陆柘景这才回过神,有些无奈地看着笑吟吟的少年。 后来还是余南叶特地去找吴婶,问过吴婶才知道,田婶是村长媳妇的亲妹子。 田婶一路过来,邀请了不少人,也叫了吴婶。 余南叶一听吴婶也要去,顿时安下心。 余南叶回去跟阿景一说。 陆柘景应了声,又问:“明日可要去镇上?” 余南叶乖乖回答,“要去的,绿豆芽能吃了。” 他猛地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刚才怎么忘了给婶子送些过去。” 陆柘景轻笑一声,摸了摸少年发顶,“不着急,等编完篓子,我陪你一起摘绿豆芽,送给吴婶。” 余南叶闻言极为感动,一双杏仁眼泪汪汪凝望阿景陆。 就差没把“阿景你真好”几个字挂脑门。 第50章 春日濯濯, 春风习习,天色正好。 余南叶和陆柘景吃完午饭,继续编篓子。 陆柘景上手能力很强, 篓子编地又快又好, 陆柘景的手因常年习武而非常稳, 编出来的篓子严丝合缝, 比余南叶编得还要密实。 余南叶瞧了赞不绝口, 一个劲夸陆柘景。 陆柘景前二十来年听过不少称赞, 却没有哪一次令他心情愉悦。 余南叶收拾用过的圆刀锉刀, 拿竹藤缠起剩下竹条, 搭了个简易竹架, 插/进院中地里。 陆柘景这才想起少年之前说的, 给豌豆尖搭架子的事。 陆柘景上前帮忙。 将地里蔓延开的豌豆藤,搭上竹架, 两人洗了手,一起进灶屋摘绿豆芽。 半斤绿豆发了不少绿豆芽,余南叶看着两大簸箕绿豆芽, 拿秤称了称, 足有五斤绿豆芽。 他取了些出来, 打算今晚吃绿豆芽, 再送些给吴婶, 顺便问问吃酒需要送什么礼。 吃喜酒总不能空手上门。 其他的绿豆芽明早带去镇上。 黄豆芽卖八文一斤。 余南叶不知道绿豆芽卖多少合适,于是问:“阿景觉得咱们的绿豆芽卖多少文一斤合适?” 陆柘景:“这里只有四斤, 一斤一斤卖能吃到的人很少, 这违背了南南你的初衷。” 余南叶连连点头,他的本意是让更多人吃上菜。 陆柘景看少年认同,继续说:“绿豆本身不便宜, 一斤得十文,发出来的豆芽,又是他们从未尝过的,发豆芽也不是件轻松事,我的建议是咱们不按斤卖,咱们一捆一捆卖,像这样的一捆卖五文。” 余南叶看着阿景抓起一小把——海碗大小。 阿景道:“南南帮我称下。” 余南叶接走一小把绿豆芽,放进称坪上,“二两。” “行,那就分成二两一把,咱们用绳子系上,这么一捆就五文。”陆柘景道。 “会不会高了?”余南叶迟疑道,“半斤绿豆发了四斤绿豆芽,一斤十文,半斤五文,拿三斤绿豆芽卖,阿景要不咱们还是三文一捆,两捆五文吧。” 陆柘景眼眸蕴着温柔浅笑,“好。” 少年卖的便宜,平头百姓也能买得起。 两人商讨好后,余南叶捧着一碗绿豆芽去了吴婶家。 吴婶收下绿豆芽,又给了余南叶一碗土豆饼。 余南叶以前还会推拒,收到过吴婶不少东西后,不再推三阻四,大大方方收下。 吴婶道:“三日后我和你一起去钱家。” 余南叶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吴婶提醒道:“就是田嫂子家,她男人姓钱,办酒的是她家老大,钱多,你叫钱大哥就行。” 第28章 “钱大比你吴大哥还要大上两岁,这次也是田嫂下了血本,否则三个儿子还娶不到媳妇。” 余南叶想到以前在林家村,家里老大没成亲,弟弟们也不能成亲,没想到南水村也这样。 余南叶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在南水村是不是还要嫁女,才有银钱给儿子娶妻? 在林家村家里人口多又家贫的,会嫁掉家中哥儿和女娘,哥儿的聘礼很少,一般几十百来文,女娘则要好几百文,甚至有送女儿去城里员外老爷家做妾的。 时不时还会找上门去,让女儿帮扶家中兄弟。 余南叶听村里人提起时,村里人羡慕的神情深入脑海,同年还真有把样貌不错的女娘和哥儿送去做妾。 余南叶只觉得心寒。 甚至还有人撺掇陈氏将自己送去富户当妾,不过被陈氏拒绝了,村里妇人纷纷夸赞陈氏,说她贤良淑德,对继哥儿都这么好。 然而,陈氏会留下他,纯粹因为他会种地,会种洋芋等作物。 如若不然,他早被陈氏卖去谁家做妾了。 哪儿还能留他到十七岁。 吴婶见余南叶年纪也不小了,便想打听谁家好姑娘,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余南叶编了个借口离开。 吴婶拎着一/大把绿豆芽进屋,芸娘挺着大肚子出了屋,“娘,刚才是小南来了?” “可不是,小南那孩子念着咱们的好,说是按照老家的法子做出来的绿豆芽,让我们尝尝。” “小南是好的。”芸娘笑吟吟道。 吴婶将绿豆芽放灶屋,家里人少,平时也没田鼠,不怕被偷吃。 吴婶出来时,看着自家儿媳妇,“只是小南来这已有两个月,我看小南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天天的不和村里人来往,以后年纪大了,说不上姑娘咋办?” 吴婶说着叹了口气,芸娘只能宽慰,“娘,小南才来没多久,等以后熟了,不担心红娘不上门。” 吴婶听了儿媳妇的话,虽被安抚到了,却只有一点儿,他还是担心小南娶不到媳妇。 毫不知情的余南叶…… 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告诉吴婶,自己不打算与姑娘成亲。 第51章 月明星疏, 五月的天,逐渐闷热,余南叶夜里留了窗缝, 躺床上, 能看清高悬枝头的上弦圆月。 泛着银光, 明亮濯濯又清冷幽幽。 陆柘景洗漱后, 借着月光进了屋, 看着晃着细腿的少年。 余南叶的腿修长纤细, 一手便可紧握, 陆柘景下意识紧了紧手, 潋滟月光下少年露出来的那节细瘦脚腕白的莹润。 陆柘景仅看了一眼, 便挪不开视线, 眼眸随之暗得深沉。 余南叶察觉到炙热视线,朝陆柘景看过去, 一眼就看到阿景被深衣包裹的紧实上身。 余南叶微微一愣,而后耳尖爬上一抹薄红,他不是第一次见男子穿深衣, 以前尚在林家村时, 男人们在地里干活, 热了便会褪去上衣, 露出古铜色上身。 他那时也在地里干活, 无意间瞥见过,心里却没有半点异样。 然而对象换成阿景, 他便止不住心口狂跳, 脸蛋也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赶紧将脸埋入褥子,旁边的床动了下,连带他这边的床也随之微晃, 余南叶一颗心砰砰跳地更快了。 他紧张到捂住心口,心中默念冷静冷静。 然而随着阿景靠近,鼻腔中挤满阿景的气息——是他习惯,又觉得好闻的香味。 余南叶红透耳根,担心被阿景发现,整个缩进褥子里。 陆柘景看少年闷在褥子里,慢慢靠近,先是关了微敞的窗格,前倾的身子刚好擦过余南叶滚烫的耳廓。 紧实的触感,令余南叶耳尖发痒,大脑空白。 很快,他感觉阿景离远了,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阿景柔声细语道:“别闷坏了。” 话音一落,余南叶在褥子里紧紧闭上眼,黑暗将周遭放大,他能清晰感知到阿景的大手,正一点点靠近…… 下一刻,蒙住脸的褥子被轻柔拉下,露出那张红扑扑的脸蛋。 陆柘景不知道少年是羞红了脸,只以为是闷太久。 见少年紧闭双眼,食指轻柔划过额前长发,露出饱满紧致的额头,和眉心那颗红痣。 陆柘景盯着这颗红痣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可爱。 想遮住,不给其他人看。 陆柘景定了定心神,好半响才收回手,躺回床上,于黑暗中合上眼。 余南叶却因为阿景的亲昵动作,直至夜深才慢慢睡去。 隔日,天蒙蒙亮,鸡鸣此起彼伏。 余南叶慢慢睁开眼,下一刻怔愣当场——他与阿景太近了。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吵醒阿景。 他想抓头,昨晚明明躺自己那边,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在阿景怀中? 还将脸恬不知耻埋入阿景颈侧。 他深深吸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钻出阿景的怀抱。 整个过程,余南叶大气不敢喘,动作小心谨慎,生怕惊扰到阿景。 到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光是那个场景,余南叶都觉得无颜见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余南叶顺利下了床,利索穿上短打,今天还要去镇上,他得做好早饭和路上要吃的干粮。 他不知道在门合上的刹那,原本一直闭眼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显然醒来许久。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囫囵打了冷水洗漱,忙进灶屋烧火做饭。 他煮了肉粥,炒了碗绿豆芽,刚准备和面粉摊饼,骤然想到昨天吴婶给的土豆饼,从柜里取出来热了热。 门外传来细微动静,下一刻光线被遮挡,灶屋陷入昏暗。 余南叶抬头望向门口,高大男人逆着光,身后撒下一片光晕,仿若九重天上的谪仙,教人望不真切。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山野村庄,合该在桂殿兰宫受众人仰望。 余南叶有一瞬息愣怔无措。 直到听见阿景的声音,他才猛然回神,“起来了?我烧点水给你洗漱。” “不必麻烦。”陆柘景摆手,继而转身到院子的木桶前,舀水洗漱。 余南叶看着阿景被冷水刺/激的通红的双手,心疼得不行,决定明早一定要烧水。 他自己用冷水没什么,阿景以前肯定用的热水洗漱,不能委屈了阿景。 陆柘景并不知道少年疼惜自己,洗漱后,挨着少年坐下吃早饭。 余南叶拿油纸包了四块土豆饼,便拎着竹篮出了门。 绿豆芽只有三斤,一个竹篮足矣,一出门,阿景不由分说顺走竹篮。 他来不及阻止,只能任由阿景取走。 此时,天色不早,赵大叔的牛车等在村口。 赵大叔看见两人,“南小子、景小子这是要去镇上?” 余南叶应了声,看向空无一人的车板。 “赵大叔等会才走?”余南叶问。 昨日赵大叔的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嫂嫂婶子。 “不是。”赵大叔似乎早习惯了,眼神里没有半点幽怨,“村里人哪能每日都去镇上。” 余南叶心道,这年月什么买卖都不好做。 赵大叔问:“南小子,你们坐牛车么?” 余南叶想着东西不多,刚要拒绝,阿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文一个,赵大叔拉么?” 赵大叔闻言犹豫了。 第52章 赵大叔之前载过他们, 收了两人三十文,他以为这次也能占到便宜。 他本想再等会还是没人,就回去干活, 没想到等来南小子和景小子。 两个铜板跑一趟镇上, 再跑回来, 得过去一上午。 自然不划算。 赵大叔犹豫道:“不是叔不愿意载你们, 是两文跑一趟, 我家老黄牛也遭罪, 不如给十文, 待会儿我还送你们回来。” 坐牛车他们卖完绿豆芽, 不用在镇上吃, 还能回去, 镇上两碗阳春面都要五文。 两碗馄饨还得十六文。 他不能花太多铜板,还得攒钱买香薰, 阿景身上的香味就很好闻,他想买到一样味道的香薰。 但如果回家的话,早上剩了米粥和土豆饼, 他们中午可以吃这个, 再在镇上买些肉, 和绿豆芽一起炒, 或凉拌绿豆芽。 想明白后, 余南叶不再犹豫,拉着阿景坐上车。 陆柘景见了还有些意外, 他以为按南南的性格不会搭牛车。 不过这点意外, 很快被他收敛,没教余南叶发现。 赵大叔略带皱纹的脸上,展露笑容, 一扬牛鞭,驾着老黄牛赶往镇上。 他们在坑坑洼洼,不算宽敞的官道上行驶,远远看到一道佝偻身影,随着牛车走近,赵大叔才看清这人。 赵大叔唤了声,“王婆婆,您这是要去镇上?” 余南叶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也是南水村的。 被叫作王婆婆的老妪,手中拿了根粗糙拐杖,一头白发包裹在洗的发白的头巾中,有几缕白发落了下来,搭在王婆婆枯黄瘦骨,又满是皱纹的额角。 第29章 “是小赵你啊,老婆子我想进镇里买些东西。” 王婆婆的步伐很慢,照这个脚程,起码得再走两个时辰,等她回来,估计天都黑了。 老家人走夜路不安全,同村的张老太婆就是走夜路,摔进田里,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 但没人觉得可惜,张老太婆坏事做尽,将自家年幼孩子卖与牙子,后来更是伙同村外人,拐走村中小孩。 村里人对此深恶痛绝,然而没想到张老太婆在坏事做尽后,竟有脸回来。 她的父母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拦不住一个泼辣的女儿住回来,两老一辈子就只得了这么个女儿,虽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耻和羞愧,却还是跪求村里人放过张老太婆。 村里丢了孩子的人家,一些孩子多的,十来年过去,那点怨恨也随之淡化。 唯有孩子少,心心念念思恋被拐孩子的村里人不同意。 不仅要村长给支持公道,还要报官。 要知道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县令,听见县令老爷四个字,张老太婆的父母顿时脸色大变。 村长也有些犹豫,毕竟这件事关乎整个村子声誉,村里出了这等恶劣之人,早就该把人逐出村,但张老婆的父母年事已高,将他们赶出村,估计活不过这个冬天。 当时,南水村的村长还不是张村长,而是村中大户赵家。 赵村长暂时将张婆子关祠堂,没想到当晚那几家闹着报官的人家皆走了水,等村里人赶去救火,大火已无情带走几家老小的生命。 没人看见是张婆子下的手,但大伙儿纷纷猜测是张婆子所为,那些被张婆子拐走的人家,担心夜里被活活烧死。 张婆子矢口否认放火一事。 最后大伙儿依旧报了官,原因是查粮官来了,突然少了好几家,自然引起查粮官注意,他们带走相关人等,上报给了县令。 县令刚走马上任,一听五户人家被大火无情吞没,扬言定要查出真凶,以慰苦主在天之灵。 张婆子在公堂上受不住十指连心之痛,正要坦白,她的父母担下此事,一口认罪,表示夜里是他们纵火,与张婆子无关。 之后又有南水村证人,证明孩子乃张老婆拐走。 张家一家被收监,关入大牢。 南水村赵村长被革去村长一职,村里人一致选张恒做村长,也就是现在的张村长。 赵大叔说起这事唏嘘不已,王婆婆也想起来了这件事,跟着说:“只是可怜了张家父母,那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却为了个不孝女认下罪名,在大牢李不到一月便去了。” 赵大叔也认同的点头,余南叶虽然觉得张家父母可怜,却不觉得他们包庇张婆子是对的。 那么多小孩因张婆子与父母分离,他们的结局如何不得而知,虽然有些父母不一定是好父母,可在小孩心中,一定希望能得到父母的关爱。 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每日每夜活在恐慌中。 更何况张婆子纵火行凶,害死多少条人命。 赵大叔说:“后来张婆子在大牢里哭的几度昏厥,县令老爷看她有孝心,准许她带父母回来入土为安,也就是这时候她夜里赶回掉进田里没了的。” 余南叶集聚在心间的郁气一点点散去。 若张婆子还能继续逍遥法外,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惊怕很难消除。 反倒是陆柘景意外平静,他拍了拍少年手背以示安抚。 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阿景。 陆柘景道:“坏人不一定会立马得到惩处,但善恶终有报,张婆子没能客死他乡,也没被县令流放更没如她父母那般,而是摔死在田间,被冷风刮了一宿,也算是她罪有应得。” 陆柘景觉得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善于伪装狡辩的女人,不可能会摔死在田里,按照赵大的说法,那天天色很暗,那时候田地作物茂盛,想藏几个人不难。 县令对于张婆子摔死一事也是草草结案,说明他没能在这件案子上得到想要的好处。 于是他问:“赵大叔还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 这件事整个南水村的村民都印象深刻,赵大自然也不例外,“五年前。” 陆柘景了然点头。 五年前县令刚调任到南水县,自然想拿张婆子做文章。 赵大叔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当年这件事闹得挺大的,不少人都知道。” 陆柘景问:“不知咱们的县令可还是那位?” 话音一落,就见赵大摇了摇头,“如今的县令是上任两年有余的章县令。” 城门快到了,几人不再多言。 余南叶扶着王婆婆下马车,又去牵阿景。 几人和赵大叔道别,转身进城门。 第53章 余南叶和陆柘景来得不算早, 西市上摆了不少摊子,好位置都被选了。 好在他们和周边几家摊子所售不冲突。 眼熟余南叶的妇人,连忙穿过行人, 很快来到他们显得偏僻的摊子前, 当即喊了声, “小老板, 黄豆芽给我来三斤。” 余南叶一脸歉意道:“婶子, 今日没有黄豆芽。” 婶子一听没有黄豆芽急了, 追问:“今日有什么?” “有刚发出来的绿豆芽, 婶子要来一把么?”余南叶笑眼弯弯, 脸颊显露乖巧梨涡。 余南叶取出绿豆芽。 绿豆芽用细麻绳轻捆, 很是规整。 妇人仔细瞧过, 这个绿豆芽和黄豆芽长得极为相似,唯独不同的便是根上颜色。 余南叶解释说:“这个是用绿豆做出来的, 婶子也知道绿豆十文一斤,咱们这个绿豆芽就不按斤卖,这么一把有二两左右, 三文一把, 人少吃上一顿也是够的, 人多就来两把, 两把五文。” 黄豆芽的脆嫩回味无穷, 妇人忙说要两把。 她刚付了铜板,一转身, 就有好几名认出余南叶的姑娘, 挎着篮子靠了过来。 她们的竹篮里装着莴苣。 莴苣是从越国传入的,因茎叶脆嫩解渴,因此也叫千金菜。 莴苣不便宜, 一斤就要四、五十文。 几位姑娘篮里莴苣没多大,大部分是蕨菜,以前蕨菜便宜,二三文一大把,现在得五文一把。 家里煮上一锅厚皮菜,菜少水多,再煮些糙米粥,摊几个粗面饼,便是一顿。 镇上哪哪都要银钱,反而不如村里过地松快。 五六天能吃上一两顿肉已算不错。 她听没出嫁的妹子说,朝廷给村里发了补给,一月每人有二十文,不分男女。 她妹子能拿二十文,家里时常吃猪肉。 相反他们住镇上的没有贴补,日子过得紧巴巴。 好在镇上大部分人都有营生,不用交田税,如今户税也减免一半,日子慢慢好起来。 几位姑娘问过价格,一听三文一把,五文两把,纷纷要两把。 近四斤绿豆芽,自个留了半斤,剩下三斤,被他和阿景分成十五把,数量有限,一炷香不到就被娘子们抢购一空。 后面赶来的人拉着余南叶询问,一副不留下菜就不让人走的架势。 余南叶只好告饶,再三保证明日还有绿豆芽,这些人才松手。 陆柘景将少年护身后,奈何人太多,少年还是被人拽住了。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还有许多女子,陆柘景不可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只能带着余南叶不停后退。 好不容易挣脱,两人相识一笑,这般情况他们不是第一次遇见。 余南叶和阿景去买了五斤绿豆,五斤黄豆,又买了些猪肉,余南叶看到被屠夫剔出来的排骨,花了两文买下。 今日虽然赚得不多,但余南叶为了买熏香,带了一把子铜板,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差了个荷包。 不仅自己,就连阿景也没有荷包。 余南叶生出想绣一对荷包,一个给阿景,一个留给自己的想法。 陆柘景不知道少年想什么,想到少年头上没有半点装饰,又想到自己头上的发带。 发带是素色偏深的,他用水照过,挺适合自己的,就想买条同样式,不同色的发带给少年。 好在之前就问过南南在哪买的,这会儿寻了个借口,和少年分开。 余南叶原本也是要避开阿景买熏香,心底发虚,连连同意。 陆柘景拎起黄豆和绿豆,不等余南叶来拿,转身大步走远。 两人分开后,陆柘景找到镇上牙行,经牙人介绍,寻了个老实本分,孔武有力,从前押镖的信差。 信差年纪三十出头,从前走南闯北,风吹雨淋,看上去皮肤偏黑,一双眼睛却格外精神。 陆柘景报了地址,信差一听要去都城,有些犹豫。 南水村离都城实在太远,驾牛车急赶快赶都要一个月,马车需要二十多日,估计也就骑马快些。 南水镇买得起马匹的占少数,像他这样的脚夫,短距离的全靠走,路太远只能用家中驴车。 第30章 驴车比不得牛车,一来一回少说得三个月。 陆柘景看出对方迟疑,便道:“给你一两定金,若是拿回回信追加一两。” 男人不再犹豫,当即同意。 平时他接个差事,走上半月才二百文,如今两个多月就有二两银子,他当然得把差事办好。 要知道在镇上干苦力,一天下来也才三十文,还不一定每天都有活儿。 送信的活儿也不是每天都有,特别是在南水镇这样的小镇,很少有人出远门,顶多就是从这个村去另个村子,一天下来也才十五文。 除了放榜日,一天下来能有几百文,但一年到头有几个放榜日。 脚夫连忙向陆柘景保证。 陆柘景也很痛快,直接给了一两白银。 随后又给了牙子十五文,这才去镇上首饰铺。 另一边,余南叶去了先前那家首饰铺,在伙计热情介绍下,选出与阿景身上香味相似的熏香。 随后去了东街,瞧了摊子上摆放的荷包。 一个荷包五文,样式精巧的要八到十文。 余南叶摸了下荷包,不是什么好料子。 他仔细瞅过荷包上的绣花后,觉得自己应该也可以。 便去了布行买了块剩下的布料,料子是?麻的,他又买了针线,光针就有好几种。 他揣着买来的针线离开。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余南叶又在一家水粉铺里看到了一面打磨精细的铜镜,想了想他走进去,询问伙计铜镜价格。 得知要五百文后,余南叶只能讪讪离去。 伙计见状也没有笑话,南水村物价便宜,相应的工钱也便宜,看少年穿着,也知对方买不起。 但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想当初他为了给心上人买一支木簪,也是干了好几天活儿,才购买木簪的。 第54章 余南叶拾掇一番, 提着竹篮去了镇口。 先前他和阿景约好镇口见。 不想让阿景久等,他走得飞快,没多久到镇口。 镇口除了阿景, 还有一直等他们的赵大叔。 天色尚早, 来得及回家做饭。 余南叶上了牛车, 没问阿景去做了去什么, 拿出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从里面取出一块土豆饼。 “阿景吃。” 陆柘景摇头, “我还不怎么饿。” 赵大叔不用等人, 一扬牛鞭, 牛车缓慢离开。 几个要回南水村的读书人本想叫住赵大叔, 载他们一程, 乍然瞧见两个生面孔,又是个顶个的好样貌, 脱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刚才两人是咱们村的么?”其中一人道。 另一位穿深色儒衫,十七八岁,模样文质彬彬的书生郎摇头, “不曾见过。” “想来不是南水村的。” 几人只能走路回去。 余南叶和阿景在村口下了牛车。 余南叶道:“谢谢赵大叔。” “南小子客气了, 再说你们付了铜板。”赵大叔乐呵呵说完, 驾驶牛车回去, 先前只吃了个粟米饼, 没什么油水,哪儿管饱? 余南叶和陆柘景很快回到家。 家里还有土豆饼没吃, 炒点绿豆芽, 煮一锅蕨菜粥对付。 陆柘景帮着一起忙活,等吃过午食,两人收了黄豆芽, 和之前从山里找来的豌豆尖。 豌豆尖能吃了,余南叶摘了一批,给吴婶送了半篮过去,剩下的他和阿景也吃不完,打算便宜卖给村里人。 余南叶把这一想法跟吴婶和阿景说了,阿景面色不改,心底却为少年自豪。 吴婶听后十分高兴,连连称赞余南叶,直把人夸得不好意思。 “像小南这样的好孩子,知恩图报,懂得感恩的人已经不多了。”吴婶夸道,“小南可不能全部拿出来,你自己还要留些吃。” 余南叶笑容盈盈点头。 吴婶接着叮嘱,“如今你落户咱们村,但也不能因此卖得太便宜,否则你自己吃亏,他们还觉得理所应当。” 余南叶会想到卖给村里人也是存了感谢的心思,他觉得婶子说的在理,遂问:“豌豆尖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这种菜在我的家乡是能吃的,等上一个多月还会结出豌豆,豌豆也能吃,也不知道这边能卖多少?婶子觉得我收多少合适?” 吴婶是真心为小南着想,闻言认真思考,片刻后说:“一斤一斤卖,你那里的十几斤豌豆尖便不够买,不如像这么大一海碗收三文。” 吴婶拿过两个巴掌大的陶碗。 余南叶觉得价格贵了,“两文差不多,阿景觉得呢?” “可。”有外人在,陆柘景有些话不能对南南说。 好歹没有收一文,吴婶松了口气,又说:“不过如果你要在村里卖豌豆尖,你的本事便瞒不住了,婶子想的是先给村长说说。” “小南觉得呢?” 余南叶除了刚来南水村,跟张村长打过交道,后来就没跟村长说过一句话。 以前在林家村,他同样不常和村长打交道,此时若不是吴婶提起,他压根没想过找村长。 不过婶子说的不无道理,余南叶点头应了好,又教吴婶塞了几个土豆和鸡蛋,才放两人离开。 回到家,余南叶将土豆和鸡蛋收进灶屋的小竹篮里。 阿景跟了进来,说:“可以给村长拿些豌豆尖去,若是不方便说你家乡的事,可以告诉他,种子是我带来的。” 余南叶想要守住这个秘密,点头道:“好,谢谢阿景。” 陆柘景摸上他脑袋,“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第55章 翌日清晨, 余南叶蒸了馒头,和阿景一起就这米糊糊吃,这才带了一小篮子豌豆尖去找张村长。 村长家不远, 余南叶挎着小竹篮一路过去, 两人模样好, 陆柘景更是气质出尘, 两人比肩走而行, 引来不少人注意。 跟余南叶打过招呼的婶子, 这会儿道:“南小子, 这是打算去哪儿?” 在赵氏闲话下, 村里人大都知道南小子他们每日得去镇上, 这会儿天还出现在村里。 他们倍感好奇。 余南叶似乎早想到途中会有村里人问, 没说自己要卖豌豆尖,只说有事找村长 。 众人一听找村长, 几人顿时没了兴趣,倒是有几名妇人乐呵呵追问:“村长啊,应该在家, 你们找村长作甚?你们年纪不大, 又没个长辈在身边, 经常意气用事, 说出来听听, 还能给你们支招。” 余南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面对热情婶子, 他时常不知怎么拒绝。 好在陆柘景没被带偏, 拉着少年,说了句,“各位婶子, 我和阿景还有事,改日再叙。” 陆柘景生得高大,冷脸时让人心里一紧,下意识不敢违逆陆柘景的话,纷纷让道。 陆柘景顺利拉着少年往前,余南叶刚到南水村那会,吴婶带他见过村长,此时不用问路,也能找过去。 村长家是村里少数砌了围墙的人家,从外面望不到里面,余南叶站在大门前敲了敲门,很快引来人围观。 陆柘景敏锐察觉到,当即看了回去,那名年轻汉子对上陆柘景凛冽视线,慌不择乱收回目光。 直到田婶的声音传来,男子也就是钱多才回过神来。 田婶问:“站门口看什么?” 他们和村长家沾亲带故,在村里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若不是近来多盖了几间房,和钱多娶媳妇,他们一家子也不至于如此紧巴。 “没看什么。”钱多说着拧过身,他们家和其他村里人一样都是篱笆,站在自家门前能看到周围几家门前情况。 田婶瞥了自家儿子一眼,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看到对面的余南叶,和那个被余南叶捡回来,模样英俊气度不凡的男人。 田婶好奇他们找村长做什么。 村长家门从里面打开,露出自家姐姐那张脸。 距离隔得远,哪怕风拂过脸,也没带来一个字。 她眼尖看到余南叶手上跨了个小竹篮。 这种竹篮他们村每家人都有,并不稀奇。 奇怪时突然上村长家的两人,且还带着东西。 那里面装着什么? 要她说还是余南叶运气好,无家可归,寻到吴婶,村长也是心善,将人留在村里,没想到才过去多久,南小子就捡了个人回来。 光那身气度,景小子就不是一般人。 得亏他们一家不曾得罪过对方。 听说他们房子盖好时,找人暖房,老吴就叫了赵氏。 赵氏那刁妇竟在两人面前自诩长辈,端着架子一阵数落,彻底将人得罪。 她在心里嗤笑。 赵氏和赵大志一家沾亲带故,又善于伪装,骗过村里不少妇人和汉子。 原先她也以为赵氏嘴不碎,是个好相遇的,没想到张氏,也就是村长的妹子,告诉自己赵氏极其尖酸刻薄。 那头,村长媳妇张田氏,也就是田大妹将两人带进院,田大妹送上热水,“先喝点水,老张出去了,待会儿才回。” 第31章 两人坐堂屋,村长家的堂屋修得宽敞明亮,大圆桌也很大,坐十人绰绰有余。 余南叶道了谢,又把篮子递给田大妹。 他时常和婶子们打交道,下意识更偏向和村长媳妇说话。 “田婶这是豌豆尖,你和村长尝尝。”余南叶还记得吴婶说过,田氏和村长媳妇是亲姐妹。 田大妹从未听过豌豆尖,好奇道:“我在村中多年,从未听过咱们村有什么豌豆尖?” 余南叶正在腹中打稿,骤然被问起愣了片刻,刚想开口解释,阿景的声音已经回响在偌大的堂屋内。 “不瞒田婶,豌豆尖的种子是我带来的,本以为没人种得出来,没成想南南就把它种出来了。”陆柘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此菜是豌豆的藤,只取最嫩部分来吃,估此叫豌豆尖。” 田大妹当着两人的面,不好直接上手,恰在这时,大门被打开,村长走了进来。 看到余南叶和陆柘景后,又后退几步,关上大门,这才快步进堂屋。 余南叶连忙站起身,顺带拉着阿景一道起身,“村长好。” “晨好,这么早过来可吃过早食?”张村长是个面容和蔼的大叔。 余南叶见人笑了,少了见面时的紧张。 “劳村长挂心,我和阿景都吃了,这次我们冒然上门,除了想感谢村长对我的帮助,第二个就是想拿些自家种的菜过来。” 张村长一听他们带了菜过来,连忙让他们拿回去。 “到我这里不用带东西。” 陆柘景看人拒绝,便把刚才对田大妹的说辞说了遍。 张村长一听是从别国带回的种子,当即望向媳妇手中竹篮。 一眼看到碧绿生机勃/勃的豌豆尖。 张村长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惊讶。 似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般翠绿作物,要知道像这种绿油油,瞧着就新鲜的菜,哪怕是五年多前也不多见。 “这……”张村长瞠目结舌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柘景解围道:“若是村长不收下,我和南南也心里难安,我和南南能留在村里,多亏了村长。” 陆柘景继续道:“除了这些南南还种出来不少,我们打算把多余的豌豆尖卖给村里大伙儿。” 余南叶最先听阿景在外叫自己南南时,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听多了,那点不好意思教他偷偷藏了起来。 第56章 四月天, 太阳高悬头顶,地里劳作的汉子们扛着锄头,陆陆续续回家。 路过村长家时, 听见院墙里传来欢快笑声, 汉子们好奇不已, 却也不能听墙角。 回家后跟各自媳妇说起这事。 引得媳妇们心里猫爪痒似的好奇。 村长家, 张村长听两人说要在村里卖豌豆尖, 高兴不已。 这菜绿油油的, 瞧着就鲜美, 听到两孩子报的价格, 张村长对两人连连夸赞,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咱们村有你们是村里之幸,豌豆尖三文一把, 五文两把,若是有谁找你们麻烦,尽管来找张叔。” 几句话的功夫, 俨然从村长变为张叔。 全程余南叶少言少语, 只在价格方面说了几句话, 不明白阿景怎么做到几句话功夫, 就与村长打好关系。 等他们回到家, 余南叶都没能想明白。 陆柘景见状笑道:“南南不必放心上,村长看过你种的豌豆, 又听你开价便宜, 才对咱们另眼相看。” 整个南禹国,只有南南能种出,这般嫩绿, 生机盎然的作物了。 余南叶适才放下心来。 两人在家收拾好豌豆尖,装进竹篮,余南叶不让阿景拎竹篮,索性自己提了个竹篮,从少年的篮子里抓出好几大把。 余南叶无奈看着阿景,心里却是暖暖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篮上没有布遮挡,遛弯的几人瞧了个明白。 一婶子站门前,朝两人热情招呼,“这不是南小子和景小子么?这会儿怎么有空来村里转转?” 余南叶笑了笑,恰巧婶子的儿媳妇走了出来,是个年轻媳妇,眼神很好,一眼看清两人篮中装了什么。 她惊讶道:“哎呀,这不是菜么?” “绿油油的,瞧着就脆嫩,这是什么菜?”年轻媳妇神情激动,几步上前,若不是陆柘景拉过少年,年轻女娘都快扑上余南叶了。 年轻媳妇的婆婆几步上前,看清篮子里装的什么后,也不管男女有别,一把拽住余南叶胳膊。 别问她为什么不敢去拽陆柘景,对方生得高大,一张冷脸凌冽,眼神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余南叶被阿景托住后背,才没被拽个趔趄。 “南小子,你们篮里装的什么?这是什么作物?婶子从前从未见过。”妇人的大嗓门瞬间引来其他人围观,几个眼熟的婶子走近两人。 未几,两人就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对他们篮子里的菜好奇不已。 “南小子这菜叫什么?” “南小子,你们上哪儿买得菜,跟叔说一声,叔明早也去镇上买。” “南小子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那还有没有多余的?如果有多余的匀些给咱们。咱们付银钱!” 余南叶被众人的声音吵得脑袋嗡嗡响,最后还是阿景唤了声,才让激动的大伙儿逐渐冷静下来。 眼神依旧炽热。 越来越多听见动静的村民围了上来,吴婶也来了,听见小南的声音后忙说:“借过一下,让我进去。” 原本听见插队他们还不乐意,看清来人后,纷纷让路。 他们可还记得吴婶/吴大娘是南小子的亲戚,虽然关系远了些,依旧沾亲带故,这会儿万万不可得罪。 吴婶很快来到余南身边,“各位静一静!” 吴婶的大嗓门似穿透云霄,喧闹戛然而止,只是他们的目光依旧如炬。 被这么多双眼睛热络注视,余南叶浑身不自然。 若非身边有阿景,面前有吴婶,他多半脑中空白,不知所措了。 “大家不要吵,一个一个说,这样小南才能回答你们。”吴婶朗声道。 话音一落,当即有位中年大叔开口,“俺是李大,南小子叫我李大叔就成,俺想问问南小子,这个时蔬叫什么?俺想买些。” 余南叶回答,“李大叔,这叫豌豆尖,并非在镇上买的,是我自己种出来的,种子是阿景从一个小国带回来的。” 随着余南叶话落,现场如炸锅一般。 “这般翠绿的时蔬竟是南小子种出来的?!” “难道是在院中?” “小小一块地能种多少?” “我看篮子里的豌豆尖就很多。” 吴婶正要开口打断,便被陆柘景拦下。 吴婶一脸不解,陆柘景摇了摇头,示意吴婶稍安毋躁,别这么快打断众人。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其他人注意,有人听见豌豆尖是南小子种出来的,立马跑去找村长。 同去找村长的,还有钱多,他是陪娘一起来的,听了余南叶的话后,心思一转,示意娘留下,他去寻村长。 若是余南叶手中还有豌豆尖,他们还能买上一些。 这般绿油油,瞧着就鲜嫩的时蔬,他许久未见。 想到这里钱多的脚步越发快了,很快超过其他人。 张村长同样听见外面动静,打开大门,看到疾步跑来的几人。 钱多奔冲在前,高声道:“村长,您快去瞧瞧,大伙儿都围着南小子,和那个被捡回来的男人。” 张村长没想到余南叶他们动作这么快,应了声,穿着干活的短打随几人过去。 田大妹见状和自己的儿子,张翰墨坠在几人后面。 张村长到时,正听见南小子说:“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嫂嫂,咱们种的豌豆尖有不少,这些拿来回馈大家,如果不是诸位接纳了我和阿景,我还不知道在哪落脚。” 有人贪图便宜的,一听余南叶这话,就想白拿豌豆尖。 最好都给自家,其他人家继续吃泡菜。 张村长听着他们议论的声音,听着几人如何高谈阔论分走南小子的豌豆尖。 其中说话声最敞亮的就属赵氏。 第57章 张村长沉着脸, 打断赵氏几人自以为是的装腔作势,“够了,谁敢白拿南小子他们的作物, 就是跟我作对。” 在村里谁都可以得罪, 唯独不能得罪村长, 原本叫嚣厉害的几人瞬间哑火。 大伙儿纷纷让道, 张村长穿过众人, 来到余南叶和陆柘景身边。 张村长说:“南小子和景小子愿意拿出珍贵的作物给大家, 大家非但不知感恩, 竟想白拿,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今早南小子他们就来找过我, 说景小子从小国商队手中买来了豌豆种, 后来被南小子种活了,南小子的意思是豌豆尖没多少, 匀些给大家,我听后第一个不同意。”张村长掷地有声开口。 “原因大家都清楚,我说十文一把, 但南小子说什么都不同意, 南小子说都是乡里乡亲的, 收三文一把, 五文两把, 现下需要的来南小子这买。” 第32章 随着村长话落,不少人到余南叶面前, 有人问:“南小子这个豌豆尖怎么吃?” 余南叶笑着回答, “婶子,豌豆尖可以炒来吃,煮来吃。” 那婶子一听还能炒, 顿时说:“南小子,麻烦给婶子来两把。” 余南叶应了好,和阿景配合着取出两把豌豆尖递过去,婶子痛快付了五文。 “正好家里炼了猪油,今晚就炒来吃。” 当下有大叔高呼:“南小子,可得给叔留四把。” 此言一出大伙儿纷纷要两把,要四把。 三斤豌豆尖,分成十五把,不过几句话功夫,就被人抢空了。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看到竹篮见底,顿时慌了,“南小子,这就没有了?” “没有了。”余南叶点头,“现下只有这么多,下次还有。” 有婶子不死心的将篮子翻了个底朝天,篮内空无一物。 连张村长都惊叹这卖菜速度。 要知道他以前在镇上见过生意最好的菜摊子,都需要个把时辰才能卖完,换到南小子这儿,不到一炷香就卖光了。 虽然他们带来的豌豆尖不多,但也有三斤左右,他估计得半个时辰。 想低价买得村民落了空,暗暗想着下回赶早。 这些人暗自懊悔不已。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他收好铜板,向众人再三保证还有豌豆尖,便拉着阿景和吴婶一起回去。 余南叶坐在堂屋桌前数铜板。 这些铜板对陆柘景来说不算什么,但见少年数地开心,便由着他去了。 余南叶听着铜板的叮咚声,头次觉得赚钱不难,但想到阿景从前过得日子,那点沾沾自喜瞬间消散,双脚慢慢落回实地。 阿景过惯了富足生活,他想和阿景一直生活,就算不用仆从侍候,也要让阿景吃穿不愁。 以前他听村长家的哥儿说过,富家公子们除了仆从伺候,吃穿用度皆是精品。 想到阿景当时买下的那套成衣,那还不是极好的料子,若是锻料,发带大小便要两百文。 若一件缎布做成的衣服,不得好几两银钱? 光一套外袍就要这么多,还别说相应的深衣和中衣。 想到这,他又想起鞋子,他自己穿得是布鞋,一双布鞋二十文左右,能穿好几年。 做布鞋的布料是硬粗麻,价格会比粗麻贵上十来文一匹。 除此外还有几文一双的草鞋。 余南叶以前在林家村时,见过不少人穿草鞋,来到南水村倒是没见到多少人穿。 吴婶一家乃至赵大叔,张村长他们皆穿布鞋,像张村长就是穿得细麻布缝了好几层的布鞋。 这种布鞋近百文一双。 阿景脚上穿的却是长靴。 长靴只有镇上,应该是县里大户才穿得起吧。 这些日子去镇上,他暗中观察过镇里的人,他们穿得还是布鞋,家底殷实的则穿细麻布做的布鞋。 阿景穿的长靴肯定不便宜,说不定也要好几两银钱。 余南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他消沉了会儿,很快又振作起来。 卖不起最好的,但尽自己所能送给阿景的,他想阿景也会高兴。 陆柘景不知道少年心里想什么。 他烧好滚水,给少年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给少年那碗加了饴糖。 这才端着两碗水出灶屋。 “南南,先喝点水。”陆柘景说着递给少年。 “谢谢阿景。”余南叶接过碗,小小尝了口,入口清甜,没有半点腻味。 余南叶连忙又喝了好几口。 看人喝了陆柘景才坐下,慢慢喝起自己那碗。 第58章 今日是钱多的大喜日子, 除了村里混不吝的没请,其他人田氏都请了。 余南叶早早起来,准备随礼——一斤猪肉, 半篮豌豆尖, 下面放了十个铜板的红封。 这样的随礼在整个村都说得过去。 两人吃过早食, 余南叶摘了绿豆芽和豌豆尖, 下午卖给村里人。 剩下的带去镇上。 镇上可以多卖一文。 至于村里人问绿豆芽怎么种的, 他就说是自己发出来的。 估计有人会学。 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村里人。 陆柘景看少年心事重重, 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有烦心事?别憋在心里, 说出来说不定我有法子。” 余南叶点了点头, “阿景, 我打算下午在村里卖豆芽和豌豆尖, 若村里人问起豆芽,阿景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豆芽是怎么发出来的么?” 陆柘景注视少年眼睛, “南南想说么?” 余南叶想了下点了点头,“我担心他们发出来的豆芽不够长,会不会埋怨我们?还有他们会不会怀疑——” 话音戛然而止, 他险些说漏嘴。 悄悄看阿景。 阿景面色如常, “无事, 他们清楚自身情况, 就算发不出来也不会怪你。” 陆柘景的声音沉稳, 平静,慢慢抚平那点担忧。 余南叶双眼亮晶晶的, “谢谢阿景。” 陆柘景无奈失笑, 摸了摸少年头发。 明明都是男子,南南的头发却格外柔滑,摸起来如丝绸一般丝滑。 陆柘景摸过一次后, 就忍不住摸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养成动不动就想摸少年脑袋的习惯。 余南叶压根不知道陆柘景心里想什么,他这会儿在想能不能把发豆芽的方法教给大伙儿。 如果自己真的能帮上大家,也是一件好事。 陆柘景正巧提了一嘴,刚好提到余南叶心坎上,“南南可以跟村长提一嘴,你教他们如何泡发黄豆绿豆。” 陆柘景会让他泡发黄豆和绿豆,都是为了证明一件事——唯有余南叶能种出作物。 并且在他手上能生长得很好。 诚然这个提议,一部分村民不会同意,他们或许会偷学。 到时,他暗中观察即可。 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两人的思绪,余南叶走到门边,听到门外传来吴婶和吴大哥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 吴婶看见人后笑吟吟道:“我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过来叫你了。” “婶子稍等片刻。”余南叶说着连忙转身去拿随礼。 陆柘景端来两碗水。 吴婶道:“麻烦景小子了。” 陆柘景微微颔首。 随礼早已拾掇。 “婶子等久了,咱们走吧。”余南叶挎着竹篮出来,陆柘景也要去,他想取走少年臂上竹篮,被少年拒绝了。 吴婶晃眼瞥见两人举动,只觉得两人关系好,并未往深处想。 吴大拎着竹篮,一行四人往钱家去,村里钱姓人家不多,除了钱多家,还有两户,这两户和钱多家是亲戚。 他们作为钱多的长辈和兄弟,去隔壁村接亲。 余南叶跟村里几位婶子打过招呼,村口传来吹吹打打声,余南叶回头看去,就见浩浩荡荡一行人从村口进来,片刻行至他们跟前。 队伍之前的两位中年男子,余南叶之前在村种见过几面,后来便没见过,那时他还以为两位大叔不是村里人,还是吴婶说他们是村里仅有的吹鼓手。 吹手是哥哥,鼓手是弟弟,村里红白事都会请他们上门,好吃好喝招待,因此两人长得膀大腰圆。 在林家村可没有这般热闹,若是娶得哥儿,哥儿还得自己走来夫家,若是姑娘,一披红盖头出门。 像乘轿子,坐马车出嫁的,都是富户人家的小姐或哥儿。 哪儿像南水村成亲这般热闹。 新媳妇坐在牛车上,一身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前来送亲的是她的两位兄长与嫂子。 兄长们生得身高马大,看着就不好招惹。 余南叶听着人群中小声议论,才知道着青色长衫的是位秀才公。 难怪钱家花了好几两的聘礼。 陆柘景见少年一直盯着牛车上的新媳妇瞧,侧了侧身挡住少年视线。 余南叶收回视线,跟着大伙儿往钱家去,到了钱家门前,钱多抓了把铜钱撒出去,大伙儿纷纷捡铜板。 余南叶跟着捡铜板,陆柘景似被热闹感染,随手一抓,准确无误抓到两枚铜板。 余南叶站起身来看到阿景修长白皙的指尖捻着两个铜板,被阿景严肃认真的模样逗笑。 陆柘景无奈失笑,旋即将两个铜板放少年手中。 众人纷纷道贺,田小妹喜气洋洋,钱父也笑出一脸褶皱。 今日他们家请来村家长的读书郎,张翰墨做礼薄先生,将人请上桌,张翰墨也不废话,提笔在麻纸上写下各自随礼。 第59章 余南叶上前几步, 报了自己的随礼,张翰墨在麻纸上一一写下。 余南叶悄悄升长脖颈,张村长家的读书郎写的字, 没有阿景的好看。 余南叶心底有些小得意, 仿佛写得了一手好字的是自己。 第33章 陆柘景见少年一直盯着面前男子, 特意瞥去一眼, 字写的一般, 没自己的好看。 陆柘景牵着余南叶的手, 和吴婶他们坐一桌。 刚才人多, 担心会撞到芸娘, 便让她先在家中待着, 之后和云云一起过来。 云云没能抢到铜板, 被村里其他孩子笑话,云云可不管她们怎么笑话, 扶着娘亲慢步到了小南哥哥那桌。 芸娘的身子快足月了,估计还有半月就会发动。 女娘和哥儿生孩子都危险,陈氏生孩子时也是提前找好稳婆, 甚至担心自己会提前发动, 说动余父将稳婆提前请来家中。 那时, 余父已不再年轻, 陈氏这胎找镇上远近闻名的大夫看过, 说是个儿子,余父高兴不已, 咬咬牙多给了五百文给稳婆。 稳婆这才同意, 提前五日住下,没想到陈氏还真提早发动,足足提前了四天。 若是等发动了再去请稳婆, 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时辰,若遇上胎位不顺的,几个时辰耗下去,幸运的落下病根,不幸的当场离世。 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爹爹或娘亲。 诸如此类,耸人听闻的事,每年都会在林家村发生。 余南叶也曾担心过,后来到了南禹国。 余南国没有哥儿,自己在他们眼中与男子无疑。 那份不安才慢慢淡去。 如今看到芸娘,他又想起来了。 他问了芸娘几句,得知前不久才去镇上看过大夫,大夫说胎儿很好,又说一个月后会发动,叮嘱他们提前备好衣物。 余南叶闻言,说:“还是要提前找好稳婆。” 这话,他其实是对吴婶说的。 然而桌上几人,除了不满十岁的云云,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一般男子很难会关注到这些。 就连陆柘景都有些诧异,但很快他眼中划过一抹复杂,望向余南叶的目光若有似思。 余南叶话一出口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男子身份,这番言论太过唐突。 好在吴婶他们都知道他这是好心。 吴婶调侃道:“没想到小南连这些都知道,放心吧小南,你吴大哥已经提前找好稳婆了。” “是隔壁村的吴大娘,当年芸娘生云云就是找的吴大娘。” 余南叶这才放下心。 桌上很快摆上碗筷,余南叶几人纷纷动筷,这回喜宴钱家当真下了功夫,不仅有时蔬,还有好几盘荤菜。 炒猪肉,炖猪蹄,炖鸡汤,还有一盘镇上生意红火的卤菜。 余南叶以前没吃过卤菜,此时尝过一口没忍住尝第二口。 他曾在爹爹的手札中见过一种菜,名为卤菜,制作复杂,肉质吸饱卤汁,闻起来便香气浓郁扑鼻。 吃起来鲜香酥糯。 爹爹以前说,有机会煮给南南吃。 年幼的余南叶一直等着爹爹口中的卤菜。 没想到会在另一个时空,吃到爹爹所描述的卤菜。 卤菜好吃的能咬到舌头。 陆柘景以前吃过卤菜,都城刚出卤菜来时,卤菜店每日络绎不绝。 后来时日久了,食客们吃腻了,去店里的人随之减少。 就在众人以为卤菜店会就此没落,卤菜店东家推出卤素菜,价格降低后,平头百姓也吃得起了,生意再度好起来。 他家又借着这股东风,在周边府城开卤菜店,几年过去店铺遍布大江南北。 如今更是开到了南水镇。 卤菜店的东家是贤王,是南禹国唯一的异姓王。 不过知道的人很少。 余南叶这桌有十人,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几个脸生的叔婶。 这四人狼吞虎咽,很快将盘里卤菜风卷云残。 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没吃过卤菜。 余南叶砸吧嘴,回味了下卤菜的味道。 不用想也知道很贵。 听说是镇上新开的卤菜店,不知道一份卤菜得多少。 吃过饭,跟钱家熟悉的村民闹起洞房,现场一片混乱。 余南叶跟钱家不熟,和其他人也不怎么熟,身边还有个即将临盆的芸娘,他挡在芸娘前面,几人一左一右,将芸娘护了起来,往外面去。 瞧见的妇人们笑着打趣。 芸娘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余南叶笑着说:“婶子说的哪里话,自家嫂子我能不爱护么?我还觉得不够呢。” 大伙儿还想从南小子手上买到豌豆尖,十分给面子的不再揶揄。 将吴婶和芸娘送回去,余南叶没多留,与阿景携手回家。 第60章 余南叶越瞧越觉得阿景的字好看, 心中也随之生出学更多字的念头。 他想讲出更多好听的字夸阿景。 若是陆柘景知道了估计无奈又熨贴。 陆柘景挑了两桶水回来,注入大缸中,水缸很快被填满大半, 陆柘景又出了门。 他步伐很快, 不一会儿水缸中就注满了水。 其他人还会觉得担水累人, 可陆柘景从小习武, 两桶水的重量对他而言轻轻松松。 余南叶看在眼里羡慕不已。 以前他在林家村余家就得早早起床挑水, 陈氏不许他挑半桶水, 他只能咬紧牙关, 从村里唯一的水井里打回水。 好在余家离水井不远, 咬咬牙也能坚持下去的。 在林家村挑水做饭洗衣的永远是哥儿。 哥儿孕育困难, 家里若添了个哥儿, 村里人便会嘲笑,生了个赔钱货。 那家人没了面子, 自然会将家中所有活计丢给哥儿做。 至于女娘,尚未出嫁前也会干家务活,家中若有哥儿, 女娘则不用干太多活。 两兄妹关系亲厚, 小姑娘也会帮着自家哥儿哥哥做。 一旦结婚, 不论女娘还是哥儿, 在婆家都需要干活。 像挑水一类的事, 家中汉子们不屑做,公婆也不会做, 家里的妹妹各种借口, 只有新媳妇挑水。 余南叶有次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挑水,他看不下去,出手帮对方挑了回去, 没成想还让那位小娘子挨了婆婆的骂。 来到南水村后,一些人家中打了水井,一些人还是去村中大桂花树下的水井打水。 没捡到阿景时,他自己去打过水,发现水井前等着打水的都是汉子,几乎没一个姑娘。 倒是有几个小孩觉得好玩,央求家里给做了个小水桶,拎着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小木桶,哼哧哼哧提回家。 路上遇见的纷纷夸赞小孩懂事。 小孩得了夸奖,高傲得抬起下巴,挺起胸膛,小伙伴羡慕不已,纷纷求着借小水桶。 余南叶当时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趣。 原来挑水也不全是煎熬。 那时他就想好要留在南水村。 后来捡回阿景,等阿景养好伤后打水的事,全成了阿景一人做。 每次他刚担起空水桶,就被阿景抢了去。 余南叶一边回想,一边书写。 阿景踏进堂屋,看到乖乖写字的少年,没忍住摸了摸少年脑袋。 余南叶抬起头,冲陆柘景甜甜一笑,“阿景,你回来了,辛苦阿景了,我给你倒水。” 说着就想起身,下一刻被阿景按住肩膀,“不用,我自己倒,你先自己写,待会儿我再教你认其他字。” 余南叶乖乖点头,心里十分怡悦,又能学习其他字了。 上次阿景教他写了十个字,不知道这次会教写多少字。 陆柘景很快喝了水回来,他脑中出现蒙学需用的书。 南禹国也有类似《千字文》和《百家姓》《三字经》的启蒙书。 统称《蒙学》。 陆柘景参与了《蒙学》编撰,如今也能默写下来。 第一册内容十分基础,不再是深奥的大道之道,而是更贴近人们生活的字、词。 小孩学起来也会更清楚。 如“你”“我”“他”“她”,这种指代性的字,小孩学起来更快。 接着便是各自的名字。 上回他教少年写的也是这些字,这次打算教少年写名字。 桌边坐下一人,写得认真的余南叶抬起头,看到拿着宣纸的阿景。 余南叶以为阿景又要写东西,正要让他坐正位,就听阿景说:“写的很不错,今日正好不忙,我教南南写名字。” 余南叶点了点头,他以前也会写自己的名字。 略略好奇自己的名字,用南禹国文字如何书写? 很快,他就知道了,只见阿景在宣纸上写下“余南叶”三字,并说:“这是你的名字。” 接下来,又在三字旁写上“阿景”。 “这是我的名字,阿景。” 余南叶仔细观察五个字,发现自己的名字写法和爹爹教他写的名字,有些相似。 不过爹爹教的“余”字,笔画更少些,而阿景写的“余”要多上几笔,但依旧写得好看。 跟爹爹的字一样好看。 然而,余南叶从未想过,他爹爹写的字,是否就真的是大陈朝所用文字? 第34章 毕竟在林家村会认字写字之人少之又少,甚至比南水村的读书人还要少。 可这些都是余南叶不知道,他只知道村长儿子在镇上私塾读书,钱多新娶的媳妇的兄长在县学读书。 更不清楚村里人日子过得不错的,都将男娃送去隔壁村童生开的私塾读书。 这也是为何村里只见小姑娘嬉戏玩闹,不见男孩玩乐的。 朝廷每月给村里的补贴也有这个意思。 村里童生办的私塾束脩不贵,往往两刀猪肉,一包饴糖即可。 当然也有拿鸡蛋的,但两刀猪肉必不可少。 陆柘景讲了这几个字如何流畅书写,手肘与手腕之间的拉扯,执笔姿势,以及需要配合的深浅呼吸。 这样写出来的字才会行云流水。 讲完后,陆柘景又让少年临摹自己写,再纠正需要注意的笔画。 余南叶认真书写,直到屋里昏暗才停笔。 这时,欢快的敲门声响起,不等余南叶起身开门,陆柘景已经大步流星到门口,开了门。 第61章 堂屋内, 余南叶听见云云欢快的声音,“景大哥好。” 陆柘景不擅长应对小孩,他微微点头, 让开道, 云云欢快地迈过门槛, 一边转溜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一边问:“小南哥哥呢?” “我在这。”余南叶站在堂屋前应声。 云云看到小南哥哥快步上前, “小南哥哥, 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写字。”余南叶挠了挠后脑, 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哇!”云云惊喜道, 如果不是娘亲说不可以往小南哥哥身上扑, 她这会儿已经一把抱住小南哥哥了。 小南哥哥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 像她很小时在春天闻到的清香味。 她可喜欢小南哥哥了。 被小姑娘看了自己写的字后,余南叶有点儿不好意思, 毕竟他写的字与阿景的字天差地别。 云云不知道小南哥哥这时候想什么,她看着另一张纸,上头的字写得比小南哥哥的还要好。 小姑娘好奇道:“小南哥哥这也是你写的么?” 余南叶摇了摇头, “这个不是我写的, 这是你景大哥写, 景大哥正在教我认字写字。” 云云又是一声小小惊呼, 在她认知里只有很厉害的人才会读书识字。 就像他们说的村长家的大哥哥, 未来是要中状元当大官的。 云云不知道张哥哥会不会当大官,她觉得她的小南哥哥一定能做大官。 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官。 到时候他们一家就不会收人欺负。 当然现在也没人欺负他们就是了。 “小南哥哥真厉害, 以后一定能中状元当大官, 以后我就是大官的妹妹了。”云云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 余南叶被她的话逗笑,同时意识到自己在南禹国不再是哥儿身份,而是可以参加科举的男子。 可他都十七岁了, 村里十七岁的男子早娶亲生子。 他这时候再读书,也比不过那些自幼启蒙的书生们。 他要求不高,会识文断字即可。 说到考科举,余南叶一下子想到阿景。 阿景的字写得这么好,功课一定也做得很好,如果不是忘了种种,阿景也能回去科考。 云云站在桌前盯着宣纸上的字,眼底满是憧憬与希冀。 她也好想学写字啊! 可是景大哥要教小南哥哥,小南哥哥将来要做大官,她又不能当大官。 还是不要学了。 她就在一旁看看。 她要小心些,可不能打扰到景大哥教小南哥哥。 余南叶看出小姑娘心里所想,取出一张没用过的宣纸,又拿出一张空白麻纸,再把阿景之前写的几个字,放到云云面前。 云云不解抬头,余南叶撞见小姑娘尚未掩藏起来的渴/望。 “云云,想读书么?”余南叶柔声道,他对像云云这样乖巧懂事,又活波聪明的孩子一向很有耐心。 陆柘景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莫名觉得这时候的少年变得不一样了。 他仿佛看到了余南叶一家三口温馨的一幕。 而他将成为余南叶人生中的过客。 念头一起,便肆意生长,他控制不住心头阴暗的想法,想要困住少年。 想法恶劣,他不敢宣之于口,更不敢教余南叶知晓。 手背上青筋暴起,昭示着主人的克制。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他问过云云后,便静静等待回答。 云云犹豫了会儿,趋于内心地点了点头,“我想学。” “乖。”余南叶夸奖地摸了摸小姑娘头发,“以后下午小南哥哥不忙,你就过来,小南哥哥教你写字认字。” 云云眼底盛满喜悦与感激。 一想到小南哥哥要学习,上午还要去镇上买菜,又嗫嚅道:“会不会打扰到小南哥哥?我可以自己回去慢慢练习。” “不会。”余南叶唇角含/着浅浅笑意,“我教你的时候正好能复习一遍,云云帮了小南哥哥大忙。” 云云一听可以帮到小南哥哥顿时点头同意。 “以后下午我会过来找小南哥哥的。”云云仰起小脸,笑容灿烂。 “好,若是哥哥没空,你便把哥哥写的字拿回去临摹,第二天再把临摹的纸带过来。” 云云还不到十岁,听到能读书识字,整个人激动不已,自然忽略了读书所需花费的银钱。 如笔墨纸砚,如家里人会不会同意? 以及她是过来叫小南哥哥和景大哥,去家里吃晚食的。 余南叶看小姑娘兴致高,当下决定教她认字。 他将阿景先前讲过的内容娓娓道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多好。 云云听得格外认真,眼神里的崇拜之情藏都藏不住。 “小南哥哥,你讲得真好,知道这么多。”云云双眼亮晶晶,小南哥哥真厉害。 余南叶被夸得不好意思,“都是阿景讲得好,这些都是阿景告诉我的。” 云云小小“哇”了声,望向景大哥的目光直冒星星。 陆柘景敏锐发现炙热目光,回过头就看到了一脸崇拜盯着自己的小丫头。 陆柘景猜测多半是南南和小丫头说了什么,他正要进灶屋准备三人晚食。 瞧见景大哥进灶屋,云云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看我都给忘了,我是来叫小南哥哥和景大哥去家里吃饭的。” 第62章 余南叶被云云急切模样逗笑, 他起身,把云云刚写过的宣纸反手塞她怀里,才去灶屋叫阿景。 话音刚落, 门外传来敲门声, 别看云云个头小, 但速度快, 哒哒哒跑到大门前拔下栓子, 打开了门。 余南叶见状也走了过去, 就听云云唤了声, “爹。” 原来是吴大找来了。 吴大看见余南叶憨厚一笑, “先前让云云来叫你们, 没想到去了这么久, 这不我就过来看看,担心这丫头玩心太重给忘了。” 以往爹爹说她玩心重, 云云肯定会反驳,不过今日她的确忘记了,低着脑袋, 默不作声。 吴大还在心里感叹自家女儿转性了。 就听余南叶说:“云云很懂事, 她跟我们提了吃饭的事, 是我有事找云云帮忙, 这才耽搁了, 麻烦吴大哥跑一趟了。” 吴大嗨了声,“这有啥好麻烦的。” 这时, 陆柘景也走了出来, 一行四人到隔壁吴家用饭。 吴婶今晚准备了一桌菜,炒豌豆尖、炒绿豆芽、莴苣炒肉片,番茄炒鸡蛋, 还有一大碗鱼汤。 可以说相当丰盛了。 待吃得差不多,余南叶才说起让云云下午到自己这儿读书写字的事。 吴家三人似乎从未想过让云云读书习字。 毕竟女子不能参加科考,普通人家的姑娘读书,这不是有银钱没处花么? 也就大户人家的小姐能读书识字。 芸娘怔愣当场,要说她不希望女儿好是不可能的,可读书得耗费多少银钱? 吴婶同样在犹豫。 家里的日子刚起来,实在没多余银钱折腾。 拿村长家说,他家是整个南水村,除了村里富户外最富有的,可为了供张翰墨读书,也是劳心劳力,寅吃卯粮。 余南叶看出两人犹豫,正要开口,就听吴大哥欢喜道:“好,不愧是我的好闺女,以后你就跟着你小南哥哥读书习字,前几天我在镇上就看到个姑娘做账房先生的,一个月可有一两银钱。” “以后咱们家云云也能做账房先生。” 吴大说出这番话,余南叶还挺意外的,毕竟吴大哥平时里话不多。 芸娘见丈夫松口了,那点犹豫彻底消散,先是对着余南叶感谢一番,又叮嘱云云好好学习。 云云乖乖点头,保证道:“放心吧娘亲,我会好好努力的,先前小南哥哥还夸我聪明呐。” 说着,看向余南叶。 努嘴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 第35章 余南叶嘴角含笑,“对,云云很聪明。” “再则云云也帮了我的忙,阿景教我识字,我再教云云,学以致用,才能巩固知识。”余南叶不想让阿景做好事不留名。 吴婶三人一听才知道原来是景小子教两人,于是他们又纷纷朝陆柘景表达感激。 陆柘景道:“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南南吧。” 眼见吴婶三人又要朝自己道谢,余南叶连忙招呼几人吃饭。 事情说定后,云云当场拿出先前写的字给大家看,吴家三人都不识字,但瞧着自家孩子会写字了,神情之间满是激动与喜悦。 特别是芸娘,她正怀着身子,正是情绪敏感之时,她突然想开了,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可不能让自己的闺女也目不识丁。 芸娘嫁来南水村好几年,却很少去镇上,自然不知道姑娘也能靠学识赚钱。 如今知道了,自然大大支持。 有了一家人的支持,云云干完家务,下午便去找小南哥哥学习新字,回家后拿丫枝沾水在砖块上写字,等写好了,再在纸上写。 这张纸还是小南哥哥给她的,她十分珍惜。 然而再怎么节省,依旧有用完的一天。 吴婶想着不能寒了孩子的心,于是拿出一百文,让吴大去镇上买些笔墨纸砚。 然而吴婶并不知道,一百文买纸是够的,但若是还需要毛笔、墨条喝砚台,一百文却是不够的。 听着一个最便宜的砚台就要一百文。 吴大叹了口气,摸着袖囊里攒了几日工钱,跟书肆掌柜谈了许久,掌柜才同意以六十文的价格将砚台卖给他。 吴大买了一刀粗麻纸,半刀宣纸用去一百文,又花了五十文买了一支毛笔。 一共花去二百来文,回去后他跟芸娘说了这事。 芸娘也是吃惊,两百文够他们一家吃上十天,一直知道读书费银钱,却不知原来光笔墨纸砚都这么贵。 然而驷不及舌,断不能因为几百文就伤了闺女的心,每日看云云如此刻苦勤勉,她也十分欣慰。 云云还不知道娘亲她们已经决定,咬牙也要供自己读书识字。 此时,她正练习昨日新学的字。 另一边,余南叶复习了昨日阿景讲授的内容,陆柘景发现少年学得很快,不过几日,就从每日学二十个字,到每日学五十个字,再过二十日便可学完整本蒙学。 于是他决定尽快写完整本《蒙学》。 这天,他跟余南叶说了要去镇里的事,余南叶原本要跟去,但想到前几日买的针线,之前没空绣荷包,下午正好可以。 于是他叮嘱:“好的,路上仔细些,这些给你。” 他弯腰从床底下,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盖子,里头铺了一层用过的粗麻纸,铜板随着少年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这些铜板是这些天去镇上卖黄豆芽和绿豆芽攒的铜板,另外些是在村里卖豌豆尖累积的。 余南叶抓了一/大把给阿景,“把这些带上 ” 这些铜板加起来不过几百文,对陆柘景来说九牛一毛,然而现在这些铜板垫在手中却格外沉甸。 他心里像被什么滑过,泛起密密麻麻,酸酸涩涩的触感。 他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收下铜板,又将自己还剩下的五十两银票递到少年手中。 第63章 以前余南叶不认识南禹国的文字, 今时不同往昔,如今他已识得零到一千,自然看到银票上明晃晃的五十两。 这么多! 余南叶心惊肉跳推拒, “不用不用, 阿景不用给我这么多, 再说我也用不上这么多银两, 阿景你自己留着。” 以后离开南水村还能用。 少年心思不难猜, 陆柘景只看一眼, 就从他脸上猜了个七七八八。 将银票硬塞进少年手中。 余南叶想退回去, 双手已被阿景紧握。 阿景的目光坚定, 带着不容置疑。 常年身居高位, 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以往对着少年时, 总会收起周身锋芒与气场。 这会儿稍微放出一点儿,就令余南叶下意识收下。 余南叶并不怕这个模样的阿景, 只觉得这时候的阿景很好看,虽然阿景一直都很好看,但气场凌冽的时候, 更有种说一不二, 教他心跳加快。 看人收下银票, 陆柘景收起周身寒意, “你看我都收下南南给的银钱了, 南南收下我的再合适不过。” 余南叶将银票小心翼翼收进铁盒里,又觉得不安全, 打算找村中铁匠师傅打一把小铜锁。 这件事没必要瞒着阿景。 阿景得知后同意点头, “挺好的。” 他之前就觉得小铁盒防不住什么,看着生了锈的铁盒,也不知用了多久。 他提议除了打一套钥匙, 还可以打个铁盒。 余南叶原想拒绝,铁盒再怎么也要一百来文,但阿景说里面放了五十两银票。 想到里头有五十两银票,余南叶瞬间觉得花一百来文做个小铁盒没什么了。 陆柘景要去镇上,刚好会路过铁匠家,顺路让刘铁匠打了。 趁着阿景不在家,余南叶取出针线和苎麻,先在粗麻纸上打样,拿剪子裁下样纸,又比对布料仔细裁剪。 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了,一个时辰过去,堪堪剪裁好两个样式。 余南叶动了动全神贯注有些僵硬的脖颈。 许久没做女红有些手生,他买的料子就这么多,不敢浪费太多,从寝屋里翻出些用剩下的边角料,练手。 几次之后,针脚密实严谨,缝了一圈,又绣了朵没绽放的莲花,才上了圆盘绷子,单面绣花,依旧是将来未开的莲花,下面是盈盈水波,和荡漾在湖上的翠绿荷叶。 余南叶绣完正面已花去一下午功夫,看时辰不早,收拾一番,进灶屋煮晚食。 另一边,陆柘景紧紧赶快赶进了镇,找到上回的牙子。 牙子鲜少见到这般俊美男子,对陆柘景的印象十分深刻,几乎一眼认了出来,“公子来了,今日需要找什么人?” “今日不找人,往日若是需要还会找你。”尽管陆柘景的声音极为冷淡,牙子依旧喜笑颜开,嘴角都快列到耳根,对待他的态度更加热情。 “不知公子贵姓?”牙子态度恭敬。 “我姓陆。” 一般来说,大家会谦虚说一句免贵姓,但陆柘景从小就身份不凡,前二十三年都未在其他人面前谦虚过。 也是在遇见余南叶后,才会在少年面前表现的谦虚,温文尔雅。 牙子见多了心高气傲的公子,对陆柘景的态度习以为常。 甚至觉得像陆公子那般通体贵气的少爷,就该有这样的傲气。 牙子介绍道:“小子姓陈,陆公子今日找小子不知所为何事?” “上回我经你介绍的那名信差可有来过?”陆柘景提起这人,陈牙子立即想了起来。 周信差孔武有力,还会功夫,与那些脚程快的信差可不同。 对方不仅脚程快,还有一把好气力,从前押镖走南闯北多年,经验丰富,交给他的任务都能完成。 陈牙子算了算时日,距周家那厮离开也有近二十日,跑一趟都城也该回来了。 于是,他便说:“陆公子,周信差还未找过小子,不若然小子带公子上他家瞧瞧。” “不必了,若他来找你,便尽快通知我。”陆柘景给了陈牙子三十文。 在南水镇这样的小镇,三十文已经不少了。 陈牙子喜笑颜开应下,将陆柘景送出牙行。 一般来说找人办事,给了定金,事成之后付尾金。 不过一般人家比较谨慎,并不会告知信差自家住址,而是自行找牙子联系信差。 这位陆公子就属这种。 送走这位财神爷,陈牙子哼着小曲教育起自己的弟子。 说是弟子其实就是跟在身后打杂跑腿的。 弟子在陈牙子的耳提面命下,暗暗记下这位名为陆公子的大客户。 却说被陆柘景惦记的周信差,离开南州府一路北上,竟在一段官道上遇到劫匪。 原来近日常丰县山上来了一批土匪,专门劫掠路过商人和独行客。 只是他们没想到陈信差是个会拳脚功夫的,一番交手,五名劫匪竟不是陈信差的对手,几人赶忙逃回山里。 周信差也因此受了伤,在县城养了一天伤才继续赶路,之后的半个月倒是顺顺利利。 进了都城,按照东家交代地地方寻去——看清牌匾上的字后,周信差吓了一跳。 竟然是国师府! 周信差看了好几次信封后写的地址,确认无误,才朝着高门大屋的国师府走去。 不等他靠近,一身铠甲的护卫长戟一指,“站住!何人擅闯国师府?” 周信差被几名护卫打扮的男人团团围住,面上没露出胆怯,心里却在打鼓。 其中一名护卫厉声询问:“何人胆敢擅闯国师府?” 第36章 以前门外没护卫把守,但如今局势不明,国师命他们严密把关,务必不能放任何人进入。 就算是端王来了也不行。 骤然冒出个农家汉子,自然得盘问一番。 “各位差爷好。”周信差面上不慌不忙朝众人拱手,心下大乱。 没想到送信地址竟是国师府! 就算他好几年没来都城,也知道国师身份何等尊贵。 护卫们见此人不慌不忙,不似鼠辈,态度稍缓。 其中一人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来国师府所谓何事?” 饶是周信差走南闯北多年,也极少和这些差爷或官家老爷打过交道,心头隐隐不安,照旧硬着头皮开口,“在下姓周,乃南水县南水镇人士,此时前来造访国师大人,乃是为我东家而来。” 说着,他从对襟里抽出一封信,“各位差爷这便是东家托在下送来的信。” “你东家是何人?”又是先前开口之人询问,看样子他是这帮护卫的头领。 周信差心中有数,接下来只回这人的话,“回禀差爷,在下东家姓陆。” 接下任务时,他特地询问过东家贵姓,不然还不知如何作答。 这名护卫也姓周,叫周浩,他跟在国师身边多年,自然清楚国师大人身边都有那些朋友,这些人中的确有位姓陆的。 他会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自家国师大人说过对方身份不凡,让他们小心对待。 再则整个南禹国普通百姓姓陆的不多,相反只有——周浩不敢想下去。 对待信差的态度一变,示意手下们收起长戟,将人请了进去 。 周信差见状稍稍松了口气,尾金还未收,他还要拿回信回去,就算再怎么不想和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官接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周浩很快告知齐管家,老管家是齐家家生子,从前照顾老爷起居,如今在国师身边做事,深受齐家信任。 齐管家向齐蔺禀明,听说有信差送信,称其东家姓陆,他当即让齐管事把人带去堂厅,他自己换了身衣服,快步而去。 离陛下不见踪迹过去两月。 他第一时刻封/锁消息,同时派人寻找,一个多月过去也没有半点消息,前几日他更是怀疑端王知晓此事。 要知道整个皇室,血统纯正的只剩下端王,若陛下失踪一事被大臣们得知,端王一派极有可能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理由,由端王暂代执政。 若真的让端王坐上那个位置,倘若陛下回来,局势势必会对陛下不利。 齐蔺可不想端王继位。 到时南禹国只会比如今还要缺少生机,生灵涂炭,用不到几年便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 先不论近几年因陛下身上的魇术,从而发生的怪事,单单是端王睚眦必报的性子,那些按照先帝遗照维护陛下登基的大臣们没一个能逃脱。 端王心狠手辣,手段极其残忍阴毒,齐蔺不止一次怀疑陛下会身中祈国大巫师的魇术,就是端王背地所为。 祈国人口稀少,常年于南禹国西北一带秘密活动,传言大巫师可治百病,拥有起死回生之能,精通推演之术。 祈国人常年不出,关于他们的传言愈发夸大其词。 齐蔺见到信差后,当即接过信,一点点拆开,打开信纸快速看了起来,对方虽没表明身份,但这个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会这种书写方式的,整个禹南国唯有陛下。 听说是陛下幼时,有次进到一个奇怪地方,在哪里待了几个月,不仅学会那里的文字,甚至还找工匠改进纺织技术,做出活字印刷术。 甚至连一些菜种,都是陛下从那边带来的。 齐蔺很快看完信上内容,旋即他来到案几前铺开莹白宣纸,执笔,笔走龙蛇写下一行行文字。 上了火漆,又用特殊纸张写了一封,一并交给信差。 周信差拿到信封,松了口气,喝下手边茶水。 国师府不亏是国师府,就连给他这种平民喝的茶水,竟都清雅醇香,唇齿留香。 喝了一杯竟还想喝第二杯,不过他还忙着带信回去。 谢过国师大人后,齐管家将人送出府。 另一边,南水村,余南叶卖完最后一批豌豆尖,跟阿景商量明日除草,挖土豆,之前种下的早土豆也熟了,番薯藤也能吃了。 他打算将番薯藤卖些给村里人。 第64章 隔天一早, 余南叶跟陆柘景吃过早食,将最后一批豌豆尖卖给村里人。 余南叶对众人道:“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嫂嫂们,今日过后豌豆尖就卖完了, 接下来是同样一小把三文的番薯藤。”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 “是个番薯藤是什么?” “听名字像番薯的藤蔓。” “番薯的藤蔓能吃?” 听着质疑声, 余南叶也不着急, 慢条斯理开口, “番薯藤的确能吃, 番薯藤跟豌豆尖一样都是果实长出来的茎蔓, 煮来吃炒来吃, 凉拌也能吃。” 余南叶再三保证能吃, 他们才相信。 余南叶和陆柘景回去除草, 捉虫, 时光悄然无声,很快到吃午食, 余南叶煮了锅米粥,与阿景一起,就着吴婶拿来的泡菜, 和凉拌豆芽迅速解决午饭。 两人休息了会儿, 陆柘景抱着碗筷去刷, 从灶屋出来时少年蹲在茂盛的藤蔓前割番薯藤。 陆柘景转身去了堂屋, 从装工具的篓子里取出一把短镰, 来到余南叶身边,学着余南叶的手法割番薯藤。 陆柘景眼力好, 观察细微, 再加上常年习武,精准度极高,割得红薯藤几乎整整齐齐。 余南叶见了道:“留的太长了, 番薯藤长得很快,十至十五日,又能割一批,阿景再割下去点。” 陆柘景点了点头,没想到番薯藤还能再长,看来番薯和豌豆一样,长出来的茎叶能吃好几次。 “跟豌豆一样?” 余南叶点头,“是这样的。” 他想到爹爹手札上记的,一般的番薯长出来的藤蔓可吃二三次,但有一种红心番薯,在土壤肥沃的情况下,一年可收五次。 不过不论在大陈朝林家村,还是南禹国南水镇,他都没见过红心番薯,想来或许没有。 这里没有说不定外面有。 像这些番薯就是商队带来的。 也不知商队何时会来? 陆柘景发现少年心事重重,遂问:“怎么了?” 余南叶下意识循声望去,盯着阿景那张依旧白皙英俊的脸,刚想摇头,猛地想起阿景以前生活在都城。 听说都城乃天子脚下,是整个南禹国最繁华之地,说不定那里就有。 于是,他问:“阿景,你见过红心番薯么?” 陆南叶有些意外少年会知道红心番薯,据他所知因为红番薯软糯甜香,比一般番薯味美,价格也更贵。 大越的商人会将红心番薯运来都城,和上州等繁荣地带。 像南水镇这样的小镇,很难找到红心番薯。 “见过。”他如实道。 余南叶闻言一喜,完全忘记了他生活在村里的事,赶忙追问:“阿景在哪见过的?” 陆柘景深思熟虑后,不打算隐瞒少年,他毫不避讳的开口,“都城和上州府。” 余南叶只听说都城,没听过上州府,更别说城门开哪边。 不过眼下他无暇思考其他,赶忙追问:“其他地方没有么?” 陆柘景觑见少年神情,看他低下头,露出发旋,显得楚楚可怜,又有几分委屈。 他突然就不想让少年失望,“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比较少,不过我想哪怕是普通番薯,在南南手上也有不同滋味。” 余南叶被夸得不好意思。 两人干了一下午活儿,余南叶要去煮晚食,正要起身门外传来云云的声音。 余南叶起身去开门,这几日忙着除草收割,他自己都没怎么复习,只有晚上能练习几个字。 这几日云云都会过来,帮着除草捉虫,别看云云年纪小,捉起虫来手脚麻利,下手极快,一抓一个准。 等抓完虫,就在一边练字,写完后,再捧着块头让余南叶看。 余南叶回回都要夸奖一番,今日下午没瞧见云云过来,他还以为小姑娘不会来了。 打开门,就见云云手上端着个大海碗。 海碗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饺子。 “云云。”余南叶唤了声。 云云露出明媚笑容,“小南哥哥,这是奶奶叫我端来的,这个叫角子,是我奶奶那边的吃食,上屉蒸一刻钟就能吃了。” 余南叶见小姑娘端得费劲,接走手上大海碗,“吃过了么?” “我已经吃了,小南哥哥还没吃吧?”云云踏过门槛,跟在余南叶身后进了院,看到蹲在番薯藤前的景大哥,乖乖叫了声。 陆柘景应了声,余南叶进灶屋放海碗,出来时给云云端了碗糖水,他知道阿景不爱喝,就没给阿景准备。 第37章 云云喝完糖水,把碗放桌上,“小南哥哥,我先回去了,明日下午再来找小南哥哥。” “好的,路上慢些。”余南叶将人送出门,此时天色稍暗,他目送云云的身影消失,才转身进院。 阿景已经净了手,进了灶屋喝了碗水,又把角子放屉上,家里已经没有干木柴了,他们也早早用上了黑炭。 黑炭的价格比木炭便宜,但这种黑炭能看到淡淡黑烟。 木炭是南禹国本身就有的,木炭无烟无味,通过木料或竹子燃烧后得到的。 几年前木炭也不贵,但随着这几年树木停止生长,栽种的树苗枯萎凋零,朝廷下令禁止砍伐焚烧后,制作木炭的手艺便给了大越。 大越为此送来不少牛羊。 大越也靠着木炭赚走不少白银。 后来有人做出了黑炭,燃烧时会放出淡淡黑烟,价格便宜。 云云送来的角子很多。一刻钟后,余南叶和陆柘景吃完角子,余南叶练了会儿字,便和阿景躺上床休息。 第65章 余南叶要卖番薯藤的事, 仅一宿就传遍整个村子。 第二日,天刚大亮,就有人找上门。 余南叶听见声音要去开门, 阿景已经快步到门前开了门。 门一打开, 是个皮肤黝黑, 精神奕奕的中年男子。 中年汉子看到陆柘景, 先是被他一身凌冽气势所慑, 后又跟人打了招呼, 这才拘谨道:“南小子呢?” 不等陆柘景回答, 中年男子接着开口, “我听说你们今日要卖番薯藤, 所以叔上门是想买些。” 上门是客, 陆柘景不能将淳朴的乡里人赶走,请人进来, 又端来一碗水,大叔不好意思喝。 站在院里一脸促狭地等着。 余南叶很快出来,招呼道:“陈叔, 咱们的红薯藤很嫩, 可炒来吃, 还能煮面条, 跟豌豆尖一样一捆一捆售卖, 一捆三文两捆五文。” 余南叶从手上竹篮中取出扎好的番薯藤,递给陈叔, “陈叔, 你看看,跟豌豆尖一样,都是二两, 陈叔想要几把?” 陈叔接过南小子递来的番薯藤,仔细瞧过后,粗糙的大手显得格外笨拙小心。 我的那个乖乖,这颜色瞧着也太正了,水灵灵地,一瞧就生机盎然。 想到豌豆尖的口感,陈叔嘴里猛咽口水,毫不犹豫道:“南小子给我拿两把。” 说着,从袖囊掏出洗的发白的粗布,打开层层包裹好的粗布,从几十个铜板里数了五个铜板出来。 余南叶收下铜板,将陈叔送出院门。 打眼看去外头已经站了不少人,一水的熟面孔,余南叶跟众人打了招呼,“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嫂子们,待会儿我会和阿景到村中大梧桐树下卖番薯藤,价格和豌豆尖一样,诸位先回去吃早食吧。” 余南叶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关上房门。 围观众人没法围困余南叶,瞬间里三层外三层围住陈大叔,大伙儿七嘴八舌,余南叶在院里听得一清二楚。 陆柘景端出米粥和土豆饼。 两人坐堂屋木桌前,以前他们还会相对而坐,自从有天夜里余南叶滚进陆柘景怀中后,之后的一段时日,两人夜里贴一起,白日里形影不离。 就算去村里卖豌豆尖都是一起。 从相对而坐,变为相贴而坐。 两人的胳膊时不时便会触碰到一起,腿挨着腿,动作间满是亲密。 不知不觉中,余南叶已经习惯了阿景陪在身边。 这段时日,阿景时不时会跟他透露都城的一些事。 如上次的红心番薯,也是阿景告诉自己的,否则他还不知道南禹国,有爹爹手札中记录的红番薯。 他有种预感阿景似乎恢复了记忆。 习惯了阿景陪在身边,他很难接受阿景的离开。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朝阿景露出笑容,陆柘景并未发现少年的异样。 吃过早食,外面的声音也没有小半分,甚至比先前还要敞亮。 余南叶不急开门,等阿景刷好碗筷,才打开一扇房门。 铜门打开的瞬间,门外拦着陈大叔的人纷纷冲向余南叶,若不是陆柘景眼疾手快捞了少年一把,少年估计得摔个后仰。 “没事吧?”陆柘景关切道。 余南叶摇了摇头,“没事。” 其他人见状纷纷止住步伐,若是在以前,他们照旧会不管对面之人情况如何,一把拉住对方询问才是真的。 不过他们现在看着欲开未开的大门,没人会去挤开这扇铜门。 毕竟没看到南小子都快摔了么。 他们可不想这时候得罪南小子。 陆柘景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在场人顿时背脊生寒。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余南叶站稳后,跟阿景道了谢,又瞧见大伙儿神色着急,没让大家等太久,便将两扇大门全部打开。 铜门打开的瞬间,余南叶看清在场人。 他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就又这么多人了。 陆柘景望向还想冲上来的众人,眸光凌冽,众人似乎被这道冰冷刺骨的目光震慑,纷纷止住上前的步伐。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上次村里出了名的混子,想要抢南小子篮子里的豌豆尖,被景小子如拎稻草一般,拎起来狠狠教训一顿的场面。 大伙儿虽然威慑于陆柘景,不敢冒然上前,但他们盯着余南叶的目光依旧火热。 余南叶迎上他们的目光,又看了眼时辰。 巳时三刻。 不早了。 余南叶没兜圈子,“各位叔叔婶婶,有劳大家久等,这便是番薯藤,想必种过番薯的人都知道,番薯藤其实是可以吃的。” 大伙儿一听纷纷面露惊讶。 他们不是没种过番薯,却从来没想过结出来的藤蔓能吃,再则番薯是这几年传入南禹国的,就算他们知道番薯藤能吃,但那样稀少,焉头搭脑的藤蔓也不敢吃。 怎得南小子篮子里的藤蔓就这般翠绿葳蕤呢? 瞧着就鲜嫩美味! 众人看得双眼冒光。 好似能将竹篮射/穿个窟窿,大快朵颐吃里面的番薯藤。 尝一尝它到底有多好吃? 面对这般热火的视线,余南叶以前还不习惯,如今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能扬声开口,“诸位,若想买番薯藤就先去梧桐树前的水井处,我马上就来。” 众人听后又是一通激动,叽叽喳喳一通后,猛然想起什么,纷纷朝着村中赶去。 有人瞧见了想溜走的陈大叔,一把拉住人,将他手中的番薯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看得陈大叔捂着番薯藤狂奔回家,唯恐被大伙儿抢去。 众人见状爽朗大笑,纷纷朝村中唯一高大的梧桐树走去。 第66章 众人匆匆赶往水井前, 生怕去晚了就没番薯藤了。 两竹篮不够装番薯藤,余南叶取来两个背篓才塞下。 先前他和阿景编的方形篓子,已经编好, 用来发黄豆芽和绿豆芽。 豆芽也会卖给村里人, 但大部分会卖去镇上。 在余南叶心里镇上和村里一样重要, 他想让大家吃上更多的菜。 或许可以教村里人如何种植? 比如种番薯、土豆。 再比如——发豆芽。 这一刻, 他与陆柘景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背着背篓提着竹篮到水井前, 众人已等候多时。 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先前没来的这会儿也来了。 余南叶心里讶然,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好在大伙儿不似之前大喊大叫, 整整齐齐排队。 余南叶见状放下竹篮与背篓, 他和阿景一人背了个篓子过来。 篓子里装了不少番薯藤。 大伙儿早从陈大叔那里得知价格, 排第一的是张家婶子, 她脸上满是笑容褶子,“南小子给婶子来四捆, 家里人多,两捆不够吃。” “好勒。”余南叶取了四把给张婶子,“婶子这是你的, 你拿好。” 张氏乐呵呵接过, “南小子四把是十个铜板, 婶子可有说错?” “没错。”南余叶笑道:“两捆五文, 四捆十文。” 张氏捧着番薯藤乐呵呵离开, 下一个是位年轻姑娘,年纪和余南叶差不多, 看向余南叶时带了几分羞涩。 余南叶心思都在番薯藤上, 并没有发现面前姑娘的异样,倒是陆柘景一眼看出对方心思。 想法刚冒出头,心里那股占有/欲/疯狂生长, 想将少年藏起来的念头愈发强烈。 他面上瞧不出半点变化,不动声色将余南叶与小姑娘隔开,取出两把番薯藤给她。 后面还有人等着,小姑娘不好在众目睽睽下,对余南叶说什么,只能先一步回去,只不过看向余南叶的眼神带着浓浓不舍。 此时,余南叶正在询问下一位大叔需要几捆番薯藤,压根没注意到小姑娘含情脉脉的眼神。 第38章 陆柘景见状那点阴郁自心间淡出,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拿了两把递给少年。 余南叶接过番薯藤时,不小心碰触到阿景指尖,明明是正常温度,余南叶却觉得在这么多人注视下,温度持续飙升,指尖烫得发麻。 听见消息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赶来,但他们来得太晚了,还没轮到他们,篓子里的番薯藤已经卖光了。 众人忙问:“南小子,番薯藤没有了?” “叔,今日的卖完了,明日还有。”余南叶凝眸一笑。 此时,骄阳高悬,在暖阳映照下,少年眉心的那抹红痣绚丽夺目。 陆柘景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上面。 一直到回到家,陆柘景的视线变得赤热。 这般胶着的视线,余南叶不可能看不见,一路热着脸回来的。 这会儿没了外人,余南叶被看得更不自在。 阿景怎么一直盯着自己? 他在看什么? 阿景最近似乎很喜欢看自己? 是他发现了什么? 还是看出自己对他有那种意思? 余南叶思绪满天飞。 压根没留意阿景说了什么 ,直到嘴唇传来微微凉意,他才猛地回神。 刚好对上阿景温柔眼神。 余南叶好似被烫了下,不敢去看阿景的双眼。 陆柘景道:“张嘴。” 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余南叶下意识乖乖照做,等他喝了半碗梅子水,才猛然意识到阿景竟然喂自己喝水。 看清他们之间有多亲昵暧昧后,余南叶差点呛到水。 他轻咳几声,陆柘景轻拍他后背,声音柔和,带着些许关心,“慢些,还有很多。” 余南叶红着耳尖点头,心里却如土拨鼠一样,发出啊啊啊的激动声。 阿景怎么突然这么亲近自己? 刚才手牵手回来,又喂他喝水,现在更是搂着他。 余南叶被陆柘景搂在怀中。 陆柘景顺了顺背,叮嘱道:“慢些喝。” 听着耳边温柔轻哄,余南叶内心渐渐平静,“谢谢阿景。”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余南叶心里一暖,旋即想到什么,“这梅子水是何时弄的?” “我托吴婶做的。”陆柘景解释道,“上回去镇上买的,天气热了,喝些梅子水降降暑热。” “还是阿景想的周到,明日去镇上,我就装梅子水去。” “明日不在村里卖番薯藤了?”陆柘景将碗放回灶屋,回来时给少年带了湿布,一根根指头擦拭。 余南叶听见问话,下意识道:“要卖的,不过我想拜托吴婶帮咱们在村里卖。” “绿豆芽和黄豆芽都能吃了,我想让吴婶帮我们在村里和番薯藤一起卖,每日给吴婶十文,我们继续到镇上卖。” “若是一直卖给村里人,镇上人便没有番薯藤吃,趁着这几日正是番薯藤收割时日,我们下午全部收割,明早再卖一趟。” 陆柘景赞同道:“南南想得很周到,他们能遇见南南,是他们之幸,我亦然。” “不过我还得跟婶子说一声,就是不知道婶子愿不愿意。”余南叶被阿景夸了,有些不好意思。 “吴婶会同意的。”在陆柘景看来,吴婶的确对少年很好。 他也一直认为两人有亲戚关系。 余南叶叹了口气,“光我还不够,我想着要是村里人都跟着我栽种就好了,但我也知道,应该有不少人不会同意。” 他想将爹爹手札上的内容传播出去,让他们都知道爹爹。 希望能为爹爹祈福,让他在家乡幸福安康,平安顺遂。 陆柘景心思一转,提议道:“找村长表明你愿意教村里人如何发豆芽,黄豆和绿豆需得他们自己买,卖了豆芽,银钱分三成与你。” “三成会不会太多?我要一成就行。” “不会多,到时候还需要你亲自上手,像上次教我那样,教他们发泡黄豆,绿豆。” 陆柘景可不想让少年白忙活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不能让他们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 余南叶一时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要让阿景过上好日子,他在阿景的凝视下,缓缓点头。 “下午我们一起去找村长?” “好。”陆柘景应下。 第67章 午食后, 他们拎着半篮番薯藤去了吴家。 吴婶正在侍弄院子里的番薯藤,只是她种的番薯,和余南叶种出来的像两个品种。 吴婶见两人来了, 有点儿不好意思, 毕竟小南种得了一把好菜, 院子菜地茂盛葱翠, 满富生机, 不像她这里稀稀拉拉。 她不是没想过询问小南, 但想到小南无父无母, 靠这个手艺维持生活, 可不能让其他人学了去, 自己也不行。 余南叶来过吴家多次, 将篮子放灶屋出来,吴婶洗了手, 看见半篮子的番薯藤,忙道:“小南这些你留着和景小子吃,上次你给的都还没吃完。” “没事, 我和阿景还有很多。”余南叶说着, 没看到云云和芸娘, 便问:“芸娘和云云呢?” “昨日, 你吴大哥又带着芸娘去镇上看大夫, 大夫说胎儿很好,快临盆了, 得适当走动, 我就让云云陪着去村里走走。”吴婶道。 “到时需要什么,婶子尽管开口。” “放心,婶子可不会跟你客气。” 说了几句闲话, 余南叶才说起正事,“我这儿有件事想麻烦婶子。” “什么事?跟婶子说一声便是。” 余南叶道:“婶子别着急,这事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我想麻烦婶子几天。” “不瞒婶子,我和阿景还要去镇上卖番薯藤和豆芽,但村里人对我们有恩,我也不能不考虑大伙儿,所以我想的是麻烦婶子帮我们卖几日豆芽,每日婶子十文。” 吴婶还以为多大个事,闻言,不假思索同意,“咱们之间哪里说那些见外话,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不就是卖番薯藤嘛,哪儿用得着给婶子工钱。” “婶子别忙着拒绝,眼看如芸娘和吴大哥又有孩子,家里多了份花销,为了两个孩子,和在镇上辛苦做工的吴大哥,这笔银钱我也不能昧下,况且除了这几日要麻烦婶子,估计等几日还得叨扰婶子。” 吴婶一听就明白了,小南这是信任自己,又想帮村他们一家。 再拒绝就不识抬举了。 吴婶一口应承。 余南叶道过谢,又说了几句话,便跟阿景一起去了村长家,跟张村长提了教村里人发豆芽的事。 张村长毫不怀疑南小子能用黄豆和绿豆发出什么豆芽,毕竟其他人都种不活的番薯藤,却教南小子种活了。 张村长一口同意,并表示此事他们占了便宜,南小子只管教,其他的我来。 有村长出面,比自己出面好太多。 申时,村长敲锣召集村民,强调了南小子要教他们发豆芽。 常去镇上的人听说过豆芽,听说豆芽脆嫩鲜美,吃过的人流连忘返。 价格也不贵。 就是太少了,他们一次都没买到过。 可南小子怎么会发豆芽? 莫非南小子就是镇上人口中的那位小老板? 猜出来的人积极响应,不明所以的村民们有信任余南叶的,跟着表决,也有持怀疑态度的。 张村长见大部分人表决,便道:“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愿意的跟着南小子学,丑话说在前,豆芽发出来,得按照南小子说的价格卖,卖豆芽得的银钱需得分两成给南小子。” 即使说豆芽卖了一百文,就要给南小子二十文。 二十文虽然不少,但如果没有南小子,他们一文都赚不到,想明白后纷纷朝村长保证。 “村长放心,我们肯定会分给南小子。” “对啊,南小子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呐!” 众人朝余南叶一通夸叹。 夸得余南叶脸热,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值不得大伙儿如此感谢。 张村长一敲铜锣,“我身为村长,便以身作则,翰墨记下。” 张翰墨是村中有名的读书人,他坐在搬来的木桌前,拿出一叠麻纸,写上老爹张大林的名字。 张村长问:“下一个谁?” 话音一落,当即有声音传来,“我,麻烦翰墨写上叔的名字。” 开口的是张翰墨的堂叔,他写下张大田三个字,陆陆续续有人报名。 余南叶离张翰墨很近,他借机看了眼对方写的字。 嗯,不管何时看,写得都没有阿景好看。 陆柘景瞧他看张翰墨,给了几个大半小子几文钱,让他们抬了木桌和木凳过来,又快速回去,取来笔墨纸砚。 陆柘景的速度很快,一来一去不到一刻钟。 他回来时还有不少人等着登记。 见少年一直盯着张翰墨,陆柘景沉着脸,一声不吭到木桌前,沉声道:“这里也能写。” 众人纷纷跑到陆柘景面前。 第39章 陆柘景抬头,和余南叶目光对视,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眼底的冷冽才一点点消散。 “叫什么?”陆柘景对待其他人时,语气不咸不淡,没有半点面对余南叶时的温柔。 “王大壮。”年轻男人报了名字。 陆柘景飞快在纸上写下三字,他写地很快,每个字都有自己的风骨。 仅仅三个字,余南叶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王大壮不会写字,但他分辨得出美丑,景小子的字明显比张翰墨的更好看,更飘逸。 张村长瞧见后,脸上没有不满,整个人乐呵呵的。 张翰墨也抽空看了眼,景兄的字,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很有气势,没有十几年功底,极难写出这样的好字。 他着实佩服。 不到一刻钟陆柘景登记完剩余人,倒是张翰墨那边还排着队。 陆柘景不打算再写,来到余南叶身边。 少年眼睛里盛满碎光,亮得璀璨夺目。 第68章 瞧着余南叶眼底的明亮, 陆柘景眸底蕴着浅笑。 他将登记好的麻纸递给少年。 余南叶如今认识不少字,他慢慢看下去,名单上的名字他几乎都认识。 不知不觉间竟然认识这么多字了。 都是阿景的功劳。 想到这里, 他小声阿景说:“上面的字我基本认识, 多亏了阿景。” “还是南南聪慧, 才能在短短半月学完《蒙学》。” 余南叶心里一暖。 又听阿景说:“不认识的今晚教你。” 余南叶轻轻点头, 心里跟吃了蜜饯一般。 那边, 张翰墨终于登记完, 将麻纸交与余南叶, 这才意识到余南叶和景兄的姿势太过亲密。 张翰墨微微皱眉, 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 余南叶挨个看了名字, 有不少眼熟的名字, 他朝张翰墨道:“多谢。” 他与张翰墨看起来年纪相仿,叫兄不合适, 直呼其名过于生分,表字相称又太亲昵。 张翰墨道:“小事一桩,真的算起来我还得感谢南兄弟, 我比你大一岁, 你若是不嫌弃便唤我张二哥。” “我在家排老/二。” 余南叶点了点头, “今日的确麻烦张二哥和张叔了, 稍后我会和阿景上门道谢。” 张翰墨颔首。 余南叶又跟他说了几句客套话, 张翰墨便要离开。 陆柘景也牵着少年回家。 张翰墨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微微皱眉, 旋即松开眉宇。 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余南叶并未察觉到对这道很快收回去的目光, 相反陆柘景敏锐捕捉到张翰墨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对他来说对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完全没必要放心上。 余南叶心里高兴,解决了一件积压心头已久之事, 于是他到堂屋拿出麻纸写下发豆芽要点。 陆柘景煮了米粥过来,一眼瞧见纸上内容。 余南叶见状有些不好意思。 “字写得工整。”陆柘景鼓励道,“假以时日也能写出一手好字。” 余南叶点了点头。 陆柘景问:“方便给我看看么?” “可以的。”余南叶坐直身子,他不担心让阿景瞧了去。 毕竟他还和阿景一起发过豆芽。 余南叶不仅写了文字,还在旁边画了简易篓子,寥寥几笔勾勒出篓子的外形,十分生动形象。 陆柘景极快地掩藏眼底诧异,心口合一夸道:“南南画得很好。” 余南叶被夸的不好意思。 他修长莹白的指尖挠了挠发烫的脸蛋。 陆柘景让他把东西收起来,才拿出名册,“哪些字不认识?” 余南叶瞬间精神抖擞,让出半边长条凳,拍了拍身边位置,陆柘景眸底含着笑意坐下。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似乎能听到彼此间过快的心跳声。 陆柘景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认真教授少年这些字的写法和读音,好在村里人大都目不识丁,取得名字没什么难度。 余南叶不认识的那几个字,是一些读书人的名字,不过他们以前的小名也是如狗蛋一类的名字,上了私塾后,私塾先生觉得狗蛋名字太过粗鲁,便给他们取了更为文雅的名字。 比如张翰墨,比如罗贤学诸如此类,带着美好祈愿的名字。 为此村里人津津乐道好几天。 隔天,张村长统计好了大伙的黄豆数量。 张村长问:“南小子,你看什么时候发豆芽合适?” “随时都可以。”余南叶回答。 他想得简单,只要哪家村民需要发豆芽,他便上门给他们泡发。 然而只是三家跑下来,不仅是他,连村长也觉得麻烦。 倒是陆柘景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见两人苦恼,解围道:“若是一家一家上门发泡,不仅要重复说过的话,还要重复跟他们讲解,过于耽误时候,我这里有个法子,南南和村长不妨听听。” 话音落下,两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陆柘景没看张村长,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少年身上,望着少年满是期待的眼神,慢慢开口。 倒是张村长先沉不住气,连忙追问:“景小子说说什么办法?” “村长,稻谷场目前是闲置的么?” 张村长点头,以前还能用上稻谷场,但随着这几年作物越发难以成活,稻谷场也形同虚设。 “将登记过的众人召集起来,再在稻谷场搭棚,南南只需要每天前往稻谷场统一指导即可,若有人想要偷学也不用担心,毕竟豆芽在镇上已经卖了几个月,有心之人想来不少,可至今为止除了南南,其他人都没有发出来。” 陆柘景点名余南叶的重要性。 张村长能当上村长,自是有几分聪明。 听陆柘景提起,他当即反应过来,并连声称赞这个方法好,“景小子的这个法子很好,待会儿我就通知众人,让他们去稻谷场集合。” 这样不用一家一户跑,能省去不少功夫。 至少能让少年轻松些。 张村长很快通知下去,并告诉众人需要水缸若干,水桶若干,以及方形篓子,给他们看了余南叶画的方形篓子。 当天下午大伙儿聚集在稻谷场,余南叶跟大家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都没发过豆芽,一听要先用清水泡上一天一/夜,虽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接下来就是各自报备发泡的数目,由陆柘景和张翰墨记录,最后交给张村长。 张村长看后给南小子查阅。 余南叶眼下已经全部认识上面的字了,他仔细看过后,心里有了数。 甚至心里生出了开作坊的想法。 他跟村长提了,村长道:“南小子你这个想法不错,但咱们才刚开始,若是一开始就让他们投入太多也不好办,不如先这样,以后卖了银钱,再提出建作坊,也会更好办。” 余南叶觉得在理,“张叔说的是。” 大伙儿要各自发泡黄豆,被陆柘景阻止,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把黄豆给了余南叶。 余南叶不笨,他隐隐意识到什么,似乎明白了阿景的用意。 他将大伙儿的黄豆和绿豆全泡进水缸,看了眼时辰——辰时三刻。 “明日辰时三刻便可捞出今晚诸位可轮流看守。” 众人应了好。 大伙儿皆心情澎湃,他们信任南小子,既然对方说能发出来,一定能发出来。 当然村里其他没参与的,悄悄张望这头,默默记下余南叶做了什么,打算回去学着做。 他们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动不动就拿好几斤黄豆尝试,黄豆又不是不要银钱。 抓两把试试。 若是不行,他们就等着那些傻子找是余南叶哭去。 几人对视一眼,随后纷纷回到家。 等余南叶发泡完六/大缸黄豆,已过去一个时辰,他也有些累了,跟大伙儿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和阿景一起离开。 第69章 第二日, 余南叶和阿景随意吃了些早食,去稻谷场看过发泡后的黄豆,才和其他村里人坐赵大叔的牛车去镇上。 以前这些婶子嫂嫂们表面对余南叶和陆柘景言笑晏晏, 背地里却蛐蛐不断。 但随着这两日, 余南叶教大伙儿发豆芽, 婶子们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 言辞间都是对两人的维护。 余南叶有些不习惯。 陆柘景却习以为常, 生来便身居高位, 对这些阿谀奉承, 早习以为常, 此刻听到众人的夸奖神色淡淡, 反而因为少年羞赧的模样而眼底含笑。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抵达镇上, 大伙儿下了牛车,热情地和余南叶道别。 余南叶这会儿还有些晕乎, 呆呆的和众人道别。 被阿景牵着进了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卖番薯藤和黄豆芽的。 陆柘景看少年终于从懵懵懂懂, 茫然无措的模样回神, 嘴角微勾, 余南叶突然扭头, 将将好对到这个笑容。 第40章 陆柘景五官优越, 这一笑就更加俊美无俦,丰神如玉, 余南叶不由得看入了迷。 陆柘景感觉到少年的视线, 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两人到西边集市,不少位置上支起了摊,他们选了个角落, 刚放下背篓,几名熟客找上门。 一名妇人道:“小老板,你可有好几日没来了,这几日我们家日日盼着吃上豆芽。” “这几日有事,今日除了黄豆芽绿豆芽,还有番薯藤。” 妇人没听过番薯藤,立即询问:“番薯藤是什么?” “番薯藤是番薯结的藤蔓,可以煮来吃,炒来吃,配馄饨、面条,味道鲜嫩,一把四文,三把十文。” 妇人闻言道:“给我来一把番薯藤尝尝,黄豆芽要两斤,绿豆芽两把。” 余南叶很快算好,“好的,嫂子,诚惠十七文。” 妇人爽快付了十七文。 不过转身功夫,听到风声的镇上百姓纷纷跑了过来,听说还有一种名为番薯藤的新菜,想也不想要了三把。 他们十分信任余小老板。 叫喊声此起彼伏,“小老板,我要三把番薯藤!” “我也要三把,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个呢,今儿个怎么也要尝上一尝。” 众人纷纷开口,热闹非凡,不少被这边动静吸引来的行人好奇张望。 这些人中就有南水村的村民,他们拉着一位匆匆跑来的汉子,“这位兄弟,前面这是干什么?” “你们不是镇上人吧,镇上来了位余小老板,年纪轻轻便种得了一手好菜,听说这次不仅带来了黄豆芽、绿豆芽,还有以前从未听过的番薯藤,哎呀不跟你们说了,再晚些可就没有了。” 几人听得恍恍惚惚,其中一位大叔问:“他口中的余小老板,是不是咱们村的南小子?” “我记得南小子就姓余。”另一位婶子激动拍手,“哎呀!我就说张家的怎么这么积极发豆芽,多半早就知道了。” 这些人中有不相信余南叶的,此时听到这些话,看着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少年人,后悔不已。 早知道当时就该跟他们一起发豆芽了,说不定以后除了豆芽,余南叶还会教别的给他们。 忙前忙后的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卖完最后一把番薯藤,便跟其他人说了过几日有不少豆芽菜,同时提前表明那些豆芽,虽不是他亲手拿来卖的,但也是参与了发豆芽。 “到时望大伙多多支持。”余南叶朝众人拱手。 “小老板放心,咱们就是好这一口吃的,其他人卖的菜没你家新鲜脆嫩,价格昂贵,像蕨菜这些都吃腻了。” “对啊,小老板。” “小老板,那些是你的同村人?” 他们都知道余南叶是村里人,余南叶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对,价格照旧,希望大家多多捧场,今天的豆芽和番薯藤卖完了,感谢大家。” “小老板,我们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哪儿能隔几日就吃上菜。” 五年多前能吃到新鲜菜,可这几年想吃新鲜菜很难,且价格不便宜,家里囤了些菜,都省着吃,担心坏了做成泡菜。 可总吃泡菜也不是个头,不少吃多了泡菜的人,常去医馆说自己头痛脑热。 吃了药也不见好,后来去了县里医馆,才治好。 因着不少人出现这一现象,起初以为是感染风寒,几付药下去依旧不见好转,听说好几个县都出现这一症状,朝廷以为是时疫,派来太医。 太医院院首表示这是肝阳上亢,气滞血瘀,可用天麻、钩藤、石决明、栀子,辅以其他行气清热的草药。 汤药发放一月,各县头晕脑热的才有所好转。 后来朝廷分发粮种,村里人种庄稼,偶尔也能卖些新鲜菜,价格却贵得离谱。 如今有这么便宜的时蔬,他们怎么会不买?! 过几天小老板会来镇上卖大量豆芽菜的消息在镇上传开,甚至连隔壁几个镇都知道了。 隔壁几个镇陆陆续续有人跑来南水镇。 这几天南水镇客栈酒楼的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70章 周信差日月兼程从都城回到南水镇, 为了尽快拿到尾金,夜里歇了两个时辰,又继续赶路。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有一行黑衣人一直隐于其后。 他们轻功了得, 动作如猎豹轻快迅捷, 若非习武高手, 很难觉察到他们的踪迹。 如周信差这般学了几年武艺的, 丝毫发现不了。 当他回到南州县, 在熟悉的客栈吃住一宿。 与此同时, 余南叶组织大伙儿捞出发泡好的黄豆。 篓子里铺上一层麻布, 将膨胀蜕皮的黄豆平铺其内, 其上罩黑布。 此时, 搭好布棚,确保不会被烈阳照射, 又能保证良好通风。 余南叶几乎每个篓子都去看过,看见黄豆铺得不匀整,上手抹匀。 大伙儿有学有样铺弄黄豆, 不过余南叶还是挨个瞧了, 自己也上手了。 已经知道余南叶就是镇上人口中小老板的, 又未报名的, 暗中观察, 悄悄记下步骤,回家后自个捣鼓。 这一晚大伙儿都有些激动, 好些汉子睡不着, 夜里借着月光看篓子。 结果一来,竟来了这么多人,大伙儿面面相觑, 最后默默看着自家篓子。 方便区分,他们在篓子上做了记号。 这一晚村里跟过年似的热闹。 余南叶却在这种氛围下睡得香甜,倒是揽着少年腰肢的陆柘景,心绪起伏,夜深之后才慢慢睡去。 余南叶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发现自己又依偎在阿景怀中,早已见怪不怪。 以前他还会不好意思,次数多了,习惯了阿景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反倒比自己睡还要安心。 他小心翼翼离开阿景怀抱。 阿景依旧睡得安然。 余南叶稍微松了口气,在他快从阿景身上越过去时,脚下一滑,他赶忙弯下腰,慌乱之中,唇角轻轻擦过阿景嘴角。 温热又意外的柔软。 余南叶好不容易稳定身形,又担心接下来会惊醒阿景,悄悄摸摸抬头。 这一看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阿景没被自己吵醒,不然这会儿大眼瞪小眼,他还不得羞愧到当场昏厥。 心跳慢慢平复,余南叶才继续小心翼翼迈过阿景下了床。 他之前担心自己早起会吵到阿景,因此跟阿景提过,自己睡外面,不过阿景不同意,说晚上会起夜担心吵到自己。 可他从未听到阿景起夜的声音。 他下了床,三两下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这才轻手轻脚到门边,打门又轻轻合上。 屋内没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刚才还躺在床上闭眼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一片清明。 陆柘景往门口方向看了眼,才抬手碰了碰嘴角,这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淡淡的余温。 余南叶洗漱后,开始准备早食,今日不需要去镇上,所以早食可以做“丰盛”些。 他先蒸了两碗蛋羹,又煮了碗杂粮粥,里面加了大米、稻米和糙米,熬至粘稠,放了盐,撒了葱,瞧着颜色鲜嫩,他又炒了碗番薯藤,煎了几个猪肉饼。 猪肉还是昨日去镇上买的,趁着新鲜剁了一部分。 剩下的猪肉中午再吃些。 还有两日便到夏至,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猪肉放不了多久,把剩下的猪肉摸上盐和酱油,风干后做成腊肉。 这个做法是他从爹爹的手札里学来的。 爹爹叫“它”腊肉。 早饭刚做好,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便是吴婶的声音,“小南起了么?” 余南叶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吴婶这么早就过来了,他放下手中锅铲,忙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吴婶手中端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吴婶将碗塞少年手中,“这是婶子用番薯藤混着猪肉做的包子,你和景小子尝尝。” 余南叶没有拒绝,“谢谢婶子,婶子等我下。” 吴婶来过余家不知凡几,熟门熟路进了院,看卧门关着,估摸着景小子还没有起。 便没发出太大动静。 余南叶手脚麻利,很快拎了半篮子土豆出来,“婶子,这些是我自己种的土豆,你拿回去和芸娘他们一起吃,对了芸娘日子就是这几日了吧?” “就是这几日。”吴婶道,“小南别担心,稳婆已经找好,你吴大哥可心疼芸娘了,今早早早就提着鸡蛋去了隔壁村,寻思着待会儿就要带吴大娘过来,刚好可以把土豆炖了。” 因着今日要招待客人,吴婶昨日特地跟吴大说买些肉回来,吴大担心买多了猪肉会坏,只买了三斤猪肉,倒是带回不少猪蹄和排骨。 以前南禹国人是不吃排骨的,屠夫觉得排骨赚不到银钱,便将排骨上的肉剔下来,排骨自己家炖了喝汤。 第41章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大伙儿不吃排骨,如今菜少菜贵,猪肉倒是便宜了,可也不能顿顿吃,于是有人琢磨出了炖排骨。 一锅排骨汤能喝上好几日,也能尝尝荤腥。 如今,屠夫也要卖排骨,价格便宜,一斤排骨只要两三文。 相比之下猪蹄就要贵得多,不过芸娘做月子是要吃的,总不可能坐月子比平时吃得还差。 土豆炖排骨味道也不错,吴婶不仅炒了猪肉,炖了排骨土豆。 临近中午叫来余南叶和陆柘景一起吃午饭。 吴大请来吴大娘。 一行人围坐一起吃饭。 这一幕若是让国师齐蔺和其他大臣见了,估计会瞠目结舌。 谁能想得到从不和他们坐一桌的陛下,如今竟会在陋屋中吃着简单,甚至称得上随意的饭食。 陆柘景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看着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年,那点不适顿时硝烟云散。 目视少年一点点吃下,陆柘景也觉得碗里的米饭更香了。 吴婶的手艺很好,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 饭后,余南叶带着陆柘景去了稻谷场,隔着黑布给黄豆洒了水,他拿出麻纸和炭笔记录。 炭笔是吴大哥给的,吴大哥在镇上看到有卖炭笔的,五文三根,吴大哥卖了三根回来,给云云练字,又给了自己一支。 余南叶觉得很好用,拿给阿景看。 阿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71章 周信差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从县城赶回南水镇。刚进镇,他还以为自己来错了镇。 他在南水镇住了数载,哪怕放榜都没有这么热闹。 周信差摸不着头脑, 想到能拿一两银钱, 来不及回家看妻儿, 径直去找陈牙子。 陈牙子见周信差风尘仆仆, 估摸着刚回镇上, 便说:“过几日陆公子会来镇上, 应该会过来。” 周信差点了点头, 看牙子要出去, 顺嘴问了句, “这几日怎么这么多人?” “我看似乎还有其他镇的。” 陈牙子笑道:“你一个月不在镇上想来是不知, 咱们南水镇有福了,可以吃到菜了。” “余小老板带着村里人发豆芽菜, 这不还有几日就要运来镇上,这些人都是过来抢的。” “你人在镇上,可要听些风声, 别错过了那脆嫩的豆芽。” 周信差不知道什么豆芽, 谢过陈牙子好意提醒, 等他带着回信回到家中, 依旧没发现隐藏在他家附近的几名黑衣人。 周信差的妻儿见他回来, 很是高兴,妻子拿出好不容易抢到的黄豆芽, “正好你回来了, 我做个黄豆芽炒肉,你估计还没有吃过黄豆芽。” 周信差咋一听见黄豆芽,又想到陈牙子说的话, “你也知道黄豆芽,镇上很多人买?” “可不是嘛,你离开没几天,豆芽便传遍镇上,我也是听隔壁嫂子说提起,跟着她去抢过一次,后来还有绿豆芽,不过我去晚了没有买到。” “上回那小老板还带来了番薯藤,你估计没听过,别说你,我之前都没听过,我好不容易买到了一把,不巧被我和兰儿吃了,只有过几日早些去了。” 妻子平时是个话不多的,没想到提起豆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咱们早些去,不然又要教人抢去,我听说其他镇的来咱们镇了,以后传开了,估计连县城里的人都要跑来。” 周信差看着妻子手中的黄豆芽,并未当一回事,然而直到黄豆芽吃进嘴里,他才意识到妻子口中所言名副其实。 以前吃的味如爵蜡,如这般脆嫩多汁的菜,已有几年未尝过。 周信差不自觉加快进食速度。 妻子见了言笑晏晏。 南水村,余南叶每天都会去稻谷场给黄豆洒水,天气越发炎热,每日需浇水两次。 上午一次,傍晚一次。 担心太阳太大,黄豆迟迟发不了芽,余南叶跟村长提议在棚上罩一层黑布,张村长一口同意,很快召集参与的村民商讨。 大伙决定凑黑布,缝成适合大小,每家每户基本都有剩下的黑布,毕竟村里人的短打多数以黑色为主,耐脏。 此时正好用。 妇人们心灵手巧,当天夜里大伙儿点灯聚在一起缝制,此等盛况,余南叶还去瞧过,这才猛地想起最近太忙,竟忘记绣了一半的荷包。 好在他们明日不用去镇上,只要将土豆卖给村里人。 找个机会趁着阿景不在家,再绣荷包。 他跟陆柘景说完心里想法,陆柘景听后算了算日子,那人应该送了信回来,便说:“明日咱们在村里卖土豆,后/日我得去趟镇上。” 余南叶没问阿景去镇上做什么,估计是买笔墨纸砚,或是别的。 阿景去镇上,他就在家绣荷包,等阿景回来荷包也该缝好了,他再送给阿景。 也不知道阿景喜不喜欢这个颜色,还有上面绣的莲花。 绣的莲花虽然简单,但这却是他为数不多会绣的图案了,再复杂的只能找人绣了。 他这么想着,就想到芸娘的绣工很好,等芸娘生下孩子后,他再去请教。 两人将院子里的土豆挖了出来,余南叶取出要吃的,其他的都装背篓里,和阿景一人背个篓子去了张村长家。 余南叶逐渐习惯有事找村长。 两人来到张村长家道明来意,张村长看着背篓里比拳头还大的土豆,热泪盈眶。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这般硕大的土豆了。 当即买了一斤。 余南叶没想收银钱,但拗不过村长只能收下。 此时,村长家门外聚拢了不少人。 他们瞧见了余南叶和陆柘景背着背篓上村长家。 有眼尖的发现背篓里,都是拳头大的土豆。 一人惊呼,其他人纷纷瞧去,大伙儿众说纷纭,于是他们特意跑来村长家。 那可是土豆! 土豆量高,作价不贵,两个土豆就能吃饱。 于是,他们扒拉大门往院里瞧,看到村长从南小子手中买走一斤土豆。 他们顿时急了,有人憋不住大喊:“南小子,你可得给咱们留些。” 余南叶听见声音,转过身,才看到敞开的大门外站满了乌泱泱的人。 若是之前他还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得怔愣,但经过这些日子被各种围堵,渐渐习惯。 这会儿看到众人不慌不慌开口,“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嫂子们放心,每家都能分到一斤,至于剩下的我得和阿景卖去镇上。” 这个土豆这么大,一斤只有三四个,对很久没吃土豆的众人来说足够了。 镇上也有卖土豆的,价格是原先的两倍。 吴婶过来帮忙称重,余南叶问:“婶子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们,顺便帮帮忙。”吴婶一边说,一边称重。 第一个拿到一斤土豆的大叔笑得乐呵呵,正要付铜板,才想起问土豆多少文一斤。 大叔忙问:“南小子,你看咱们高兴的忘了问你这土豆多少文一斤?” 余南叶笑道:“一斤土豆五文。” 土豆五文一斤对比其他八文一斤,又小又烂的土豆,属实便宜。 大叔当即付了铜板。 其他人纷纷买走一斤。 余南叶看他们要走,赶忙叫住众人,“各位叔叔婶婶们请留步,一斤土豆肯定不够吃,我和阿景也种不了多少土豆,我与阿景跟村长商量过,打算带大家一起种土豆。” 几年前土豆刚流入南水镇时,他们也学着种过,收成不似传言那般丰硕。 一斤土豆种能种出三四斤土豆。 后来后山上的草木停滞,他们种一斤土豆只能种活半斤,他们索性不种土豆。 南小子种的土豆明显不同。 南小子带他们一起种土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种出这样的土豆? 一瞬间,大伙儿躁动起来,热烈的注视南小子。 余南叶瞧着他们热络的目光,心底生出一股满足感,他想当初爹爹想要做的应该就是这个。 只是那时候的爹爹病了,否则也不可能任由“那人”摆布。 他自幼便知爹爹与那人不合,甚至那时候那人就跟陈氏苟/合。 说不定陈氏带来的“继子”比自己都还要大。 陈浩或许是余父的孩子。 余南叶不想让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目视众人,珍而重之点头,“我会教大家如何种土豆,所以大家一定要留下一个或者两个土豆,我这里的土豆有六十斤左右,除了咱们村,我也想让镇上人吃上好吃软糯的土豆,因此只能卖给大家一斤,等下一批土豆成熟,再卖给大家。” 村里人那里想过镇上人,此时听南小子提起,感慨南小子心地善良。 跟他们只看重己身的人完全不同,是个大好人。 不自不觉中他们看向南小子的目光不再炙热,还有崇敬。 第42章 陆柘景没错过他们眼神的变化。 心底划过一丝自豪。 少年终将独立生长,成为参天耸立的大树。 而他只需要默默陪伴。 等少年需要时,朝他伸出手,与自己一起站上受人敬仰的位置。 余南叶不知道阿景想什么,卖完土豆,就和阿景吴婶回去。 大伙儿朝余南叶道谢,并询问该如何留土豆种。 余南叶把知道的都说了,一点儿也没藏私。 众人一听要等土豆发了芽,还要用草木灰,还得切块,豁然明白为何当初产量如此之低了。 众人朝余南叶表达谢意。 热心婶子送了青果子给余南叶,还有一婶子送来一小篮子鸡蛋。 叶南叶推拒不了,只能收下。 余南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 村民们的感激很是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感谢谁。 就像他当初来到南水村,被吴婶收留,到现在他都感激吴婶一样的。 他能理解大伙儿的心情。 他们背着空背篓回到家,余南叶和阿景选土豆种。 两人很快挑选完,剩下的只需要全部丢进背篓,明早卖镇上去。 翌日,余南叶想背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被陆柘景阻止。 陆柘景按住他肩膀,“我来。” 这些日子余南叶被养的很好,脸上也多了些肉,眉心红痣比以前还要明显,清丽俊秀。 身上也不似从前清瘦,几个月过去身形逐渐张开。 模样更为清丽朗月。 陆柘景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少年身上绽放的光彩,耀眼夺目,教他如何移得开眼睛。 两人在村口遇见赵大叔。 赵大叔家也跟余南叶发豆芽,此时见到两人分外客气,态度比之前还要热情,“南小子,景小子,你们这是要去镇上?” 余南叶对赵大叔印象不错,笑着点了点头。 赵大叔说:“刚好叔今日没什么事,送你们过去,看你们背上满满当当的土豆,快放上车板。” 这话有些夸张,除了陆柘景背的是大背篓,里面装满了土豆,余南叶背的小背篓,还没有装满。 余南叶本想拒绝赵大叔一番好意,但想到阿景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同意了。 可不能为了省几个铜板,就让阿景累着。 实际上这点负重对陆柘景来说不算什么,他出生就拥有神力,十岁便能单手举千斤鼎。 上战场所用长戟重达四百斤,其他人抬都抬不起来,陆柘景却能毫不费劲挥舞手中长戟。 长戟被他挥得虎虎生风,一戟下去将人撞地五脏俱损。 身披金甲的陆柘景所向无敌,直接收腹先祖分割出去的失地。 将塞外联合起来的部族打得四分五裂,再不敢出现在南禹国边境。 不过几十斤的土豆。 陆柘景压根不放心上。 但看少年心疼自己,他压下想翘起来的唇角,在余南叶的劝说下将背篓放牛车上,又提起少年的背篓放车板。 余南叶看阿景轻轻松松提起一背篓,双眼里满是崇拜和羡慕。 阿景真厉害。 “阿景谢谢你。” 陆柘景本想说“不用谢”,但到嘴的话成了,“真想道谢,换个方式。” 余南叶:?? 余南叶不知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 第72章 两人坐上牛车, 赵大叔一扬牛鞭,黄牛缓慢挪移。 车板上只他和阿景。 余南叶问:“不等其他人了么?” “不等喏,这几日去镇上的人越来越少。”赵大叔没半点失望, 相反他们若能发成豆芽, 那才是件大好事。 赵大叔种了一辈子庄稼, 极为看重庄稼, 而不是每日用牛车载人。 在他看来赶车不是长久之计 。 庄稼才是庄稼汉立足之本, 生存之道。 哪怕载不到人, 赵大叔也不觉惋惜, 相反比平日更爱笑了, 甚至为了感谢余南叶, 不收两人铜板。 余南叶没同意, 说什么都要给五个铜板。 赵大叔露出一口白牙,乐呵呵收下铜板。 两人背着篓子进镇, 引来不少人注视,两人样貌不俗,一个清秀温润如玉, 一个高大俊美, 气势如刃。 此等样貌, 整个南水镇少之又少。 两人比肩而立, 众人很难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些日子余南叶习惯了被人围观, 此刻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不见半点赧然。 他们在西边集市一角支摊, 每天都会来这边的镇上人, 看到余小老板顿时冲了过去,语气里止不住的喜悦。 “小老板,你终于来了!” “余老板, 景兄弟,你们可算来了!这些日子就盼着你们那口新鲜菜了,今日带来的是什么?” 余南叶看着围过来的众人,笑眯眯介绍,“今日没有豆芽和番薯藤,不过我和阿景带来了土豆,土豆一斤六文,三斤十五文。” 围观众人一听六文一斤土豆,再一瞧有两个拳头大小,立即喊道:“小老板我要三斤土豆!” “余老板,我也要三斤。” 镇上的人没有田地,用不着留土豆种。 三斤十五文,这是他跟阿景商量后的价格。 眼看小背篓里的土豆越来越少,那些听到风声的酒楼伙计,和富户人家的家丁都跑了过来。 一声大吼,抢走十斤。 眼看土豆越来越少,那些还在犹豫的,当即买了一两斤。 再不下手,可就没了。 他们纷纷感叹这些人疯了,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冲进人群,“余老板,我要三斤!” 周信差的妻子听到隔壁赵婶子喊话,朝自家男人说了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周信差见状抱着女儿芽芽出了门。 没想到平日里瞧着“娇弱”的妻子,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周信差实在好奇,抱着女儿加快步伐,未几到达西市。 此时,西市最角落被众人团团围住。 他的妻子很快扎进人堆,他甚至能听见妻子的声音,他连忙挤了进去,听见一道清脆温润的嗓音,“不好意思了诸位,土豆没有了。” “余老板,啥时候能有土豆?咱们可一个都没买到,也让咱们尝尝。” 周信差听见清润嗓音不疾不徐说:“明日还会继续卖土豆。” 不过他没有告诉大家,明日只有阿景来。 大伙儿一听明天还有,将豆芽抛之脑后。 土豆不论烧还是炖,都软糯美味。 以往想吃土豆,只能去酒楼,一盘子土豆丝就得四五十文。 也就偶尔有闲钱了尝一尝,哪像今日这般一买就是三斤。 人群慢慢散开,周信差一眼看到人群里的妻子。 妻子的篮子里装满土豆。 周信差将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下一刻就对上陆柘景那张俊脸。 陆柘景恰巧也看到了他,朝对方笔了个“稍等”。 周信差看明白后,朝陆公子点了点头,叮嘱妻子带女儿回去,转身走向暗巷。 陆柘景跟少年说了声,“等我会儿。” 大步离开。 余南叶看着阿景的背影,直到光阴消失于拐角,余南叶才转头,候在原地。 第73章 周信差没想到陆公子就是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小老板。 两人来到暗巷, 他取出信件递给面前人高马大,神情冷冽的男子。 周信差看不清男人此时神情。 暗巷似乎比刚才还要冷。 他抖了抖肩膀,男人逆光而立, 五官笼罩在阴影里, 教人瞧不真切。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男人接走信。 陆柘景一眼认出信上标记, 独属于齐蔺的印记。 这种印记只有在黑暗中能看清, 这也是他为何会来到暗巷的原因。 他没管齐蔺在上面写了什么, 将尾金付给周信差。 “多谢陆公子。”周信差感激道, 以往那些东家给尾金可没有这般干脆, 能遇到如此爽快的东家, 周信差别提多怡悦。 “陆公子下次若还需要送什么, 随时吩咐, 我住在梧桐巷,离这里一里左右。” “好。”陆柘景态度不咸不淡, 周信差人品不错,信得过,只不过他眼底暗光涌现。 黑暗遮掩了这抹异样。 周信差毫无所察。 周信差看陆公子不愿意多聊, 又着急回去, 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 陆柘景依旧没动。 行人或许会以为他在发愣, 实际上陆柘景抬头往屋顶一方向看去。 下一刻,两道黑影落在高大男人身前, 和陆柘景相比, 两人的身高并不出彩。 两人跪在陆柘景身前,恭敬道:“主子。” 陆柘景淡淡道:“除了你们其他人来了么?” 其中一名暗卫回答,“回主子就属下和老三来了。” 第43章 “你们暂时留在我身边, 先不要告诉齐蔺我的位置。”陆柘景冷淡吩咐。 “是,主子。”两人异口同声。 两人身形一闪,消失在暗巷中,从始至终没叫任何人发现。 余南叶等了许久不见阿景回来,刚要背上背篓去找。 就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而来,余南叶站直身子。 陆柘景递给少年一串糖葫芦,又递给少年竹筒装的奶茶。 余南叶没见过这个,“这是什么?” “镇上新开的奶茶店。” 陆柘景递给他一根芦管,“用这个喝。” 余南叶新奇不已,含/住芦根喝了口,滋味是他从未想过,更没尝过的。 既有奶香也有茶香。 原来这就是奶茶? 他抿了抿唇,见阿景只买了一杯,便问:“阿景喝么?” 陆柘景以前喝过,这也是贤王折腾出来的东西。 没想到奶茶店开来了南水镇,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对方依旧过得逍遥自在。 端王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陆柘景不怎么喜欢喝奶茶,他本来要拒绝的,目光瞥到少年柔软红润的唇,他点了点头,低下头缓缓含/住芦管。 余南叶看着被自己含过,又被阿景咬过的地方,一阵耳热。 陆柘景像没看见少年的不好意思。 喝了一口后,便不再喝了,“很甜。” 目光落在少年那张清秀的脸上,仿佛在说“南南很甜”。 余南叶的耳根彻底热了起来。 他支支吾吾半响,“你喜欢就好。” 陆柘景依旧凝视少年双眸,目光滑过眉心红痣。 陆柘景心里疑惑,红痣还能越来越红? 像南南这般长在眉心的红痣,少之又少。 陆柘景听见少年的话后,嘴角蕴着浅笑,“恩,我很喜欢。” 余南叶脸颊微微发热。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余南叶声音越来越小。 陆柘景唇角噙着淡淡笑意,背上大背篓,跟着南南回家。 第74章 余南叶每日会去稻谷场洒水, 他 算了算日子,明天就能打开黑布。 他跟大伙儿说了这事,大伙儿期待了许久, 每日瞧上好几回。 听到明日就能收豆芽, 他们如何不兴奋?! 当晚激动得难以入睡。 那些没参与进来, 却自己偷偷摸/摸跟学的人同样情绪激动, 明日他们就能把豆芽卖去镇上。 还不用分给余南叶两成。 光想想就兴奋不已。 他们可真聪明。 不似那些个没些脑子的, 白白叫人赚了银钱。 对此余南叶毫不知情, 更不知道他们小屋后有两名黑衣人。 壹和叁都是陆柘景的暗卫, 两人从小跟在陆柘景身边, 就连他们的功夫都是陆柘景的师傅——空山宗师所授。 整个南禹国宗师只一人, 而这人正是出世多年, 容貌却不曾改变的空山宗师。 传闻他武艺独步天下。 独独解不开徒弟身上的魇术。 空山宗师内疚难当。陆柘景曾多次宽解师傅。 陆柘景的轻功乃空山宗师亲授。 陆柘景养在身边的暗卫,也经由空山宗师点拨。 可以说陆柘景的暗卫, 比端王他们养的死士出类拔萃。 两名暗卫的动静,没有瞒过陆柘景耳朵。 黑暗中,他睁开了眼, 借着下弦月看清身旁人恬静的睡颜。 陆柘景没动, 静静注视怀中少年。 这天夜里, 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去稻谷场查看, 热闹得如同白日。 余南叶在陆柘景怀中睡得香甜。 隔天清早, 公鸡打鸣,余南叶一点点睁开眼, 温热紧硕的触感, 萦绕鼻翼的清香。 瞬间扫去将醒未醒的睡意。 他嗅了嗅淡淡的香味。 香味很熟悉。 像曾经闻过,在没遇见阿景以前就闻到过,可是在哪他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盯着阿景那张少了锋芒的脸, 感受着肌肤相贴传来的热度,细细用目光描摹阿景眉眼。 直到看到阿景眼睫动了下,他才慌不择路闭上眼。下一刻陆柘景睁开眼,看着怀中因紧张而眼睫乱颤的少年。 唇角轻勾。 慢慢松开少年,撑起身,又慢慢靠近少年,在少年快速眨动的眼睫上轻轻吹了下。 余南叶不受控制战栗。 陆柘景嘴角笑意加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余南叶感受着阿景的靠近,眼睫飞快眨动,一颗心跳到极致。 就在他快呼吸不畅时,阿景终于坐起身,离他远了些。 余南余假装翻了个身,背对阿景小心翼翼呼出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叫门声,不等男人再喊什么,一道女声响起,“我说你自己不睡,可别打扰南小子他们,先回去吃了早饭再来。” 两人的声音传进余南叶和陆柘景耳朵里,陆柘景神色不明。 仔细看能发现他眼中蕴藏着些许可惜。 余南叶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大伙儿这么积极。 余南叶不想装睡,当即睁开眼,假装自己被吵醒。 “阿景,晨安。”余南叶朝陆柘景露出大大笑容。 “晨安,南南。”陆柘景眼底带笑,很快起床穿衣,余南叶见状才慢慢起身。 他还是不好意思在阿景面前穿衣。 吃过早食,不少叔叔婶婶等不及纷纷寻来。 他们也不敲门,站在余家门外,一边激动讨论,一边等着南小子出来。 余南叶听见门外动静,将大门打开,看到自家门口或站或坐了几十号人。 他们看到余南叶眼前一亮,热情与余南叶打招呼。 “南小子晨安,可吃过了?” “南小子,昨日你说今日黄豆芽就成了,咱们何时去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余南叶比了个安静手势,“大家别着急,我们等等阿景。” “景兄弟在做什么?” “阿景在刷碗。” 若是听见别的汉子在家刷碗,他们只会觉得是那名汉子无能,但对象换成陆柘景,他们当即各种夸赞。 “景小子真勤快。” “南兄弟这般勤快,以后媳妇有福了。” 大伙儿说说笑笑,没注意到余南叶眼底快速划过的那抹失落。 只有吴婶发现了。 吴婶愈发奇怪。 不等她猜测,陆柘景走了出来,跟众人不咸不淡打过招呼,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稻谷场。 一些人偷偷摸摸跟去。 他们昨夜也激动了一宿。 学了南小子的手法后,他们回去就摘豆芽。 一行人很快到达到稻谷场,余南叶先跟众人讲解一番,而后掀开黑布,露出三尺长生机盎然的黄豆芽。 最排一行人发出惊呼,嘴里念念有词。 “这就是黄豆芽了!” “咱们居然也发出了黄豆芽!” “还得多亏了南小子。” 这句话瞬间点醒大伙儿,众人纷纷朝余南叶表达感激。 一贫如洗的人家,对着余南叶下跪磕头,把余南叶吓得不轻,赶忙扶人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余南叶道,“能有这样的成果非我一人之功,再说大家已经给过谢礼,不必再谢来谢去,我教大家如何摘黄豆芽。” 随着余南叶话落,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全神贯注注意南小子的手法。 大伙儿都是从小干农活,看过一次余南叶摘黄豆芽就会了,立马采摘自家篓子里的黄豆芽。 一斤黄豆能发四五斤黄豆芽,不少人家泡了一斤黄豆,用两个大方形篓子装,里面是嫩生生的黄豆芽。 瞧得众人眉开眼笑。 有的泡了二、三斤黄豆,发豆芽用了六七个篓子,此时打开罩上方的两层黑布,看着郁郁生长的豆芽竟喜极而泣。 余南叶看在眼里,心中被一股复杂情绪填满。 他转头看着身边阿景,弯了眉眼。 陆柘景眼底一片柔和——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温柔。 第75章 今天的南水村格外热闹, 上午采摘黄豆芽,下午称重。 有一斤黄豆发了五斤豆芽的,也有一斤黄豆发出六、七斤黄豆芽的, 两斤黄豆发了十斤, 甚至更多的。 大伙儿喜气洋洋, 家家炒菜炖肉, 堪比大过年。 家中小孩闻着菜香肉香, 在村里欢天喜地跑来跑去。 偷藏起来的人悄悄回家, 按照余南叶的步骤揭开黑布, 然而入目的只有发霉的黄豆。 哪有什么豆芽? 张三就是这些人中第一个不相信余南叶的人, 后来煽动没参与的人去偷学。 现在看着发黑生霉的黄豆, 他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誓言要毁了其他人的黄豆芽。 有人出声反对, 表示下次发豆芽加入他们。 第44章 张三不知道他以为他们做的隐蔽,却被陆柘景的暗卫看在眼里。 壹和叁汇报给了陆柘景。 陆柘景挥手, 他们消失在院子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灶屋里的余南叶没听见动静。 他出了灶屋,“阿景吃饭了。” “好。”陆柘景来到他身边, 两人在堂屋木桌前坐下, 余南叶今日准备了不少吃食。 排骨炖土豆、一碗炒土豆丝、凉拌肉和凉拌黄豆芽。 余南叶看了眼院子里种下的萱草, 跟阿景说:“还有几日萱草也能吃了。” 陆柘景以前没见过萱草, 看了眼开得正艳的黄花, 问:“这也是南南那边会吃的菜么?” 余南叶挠了挠脸颊,“也不算, 我那边的村里人都不吃, 是我爹——我娘亲做来吃过,他说这叫萱草,后来村里的阆中看我采了萱草, 就跟我说萱草是一种药草,能利湿养颜,养血安神。” 陆柘景面上点点头,心里在想南禹国的医馆里有没有萱草?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与少年时刻都会暴露的破绽,陆柘景早知少年不是南禹国人,但不论他是哪里人,都是齐蔺口中那个身负气运之人。 遑论就算南南不是,他也会让他成为那人。 余南叶不知道阿景想什么,担心阿景还会问什么,饭也吃不下了。 没想到阿景却说起村里有人偷学发豆芽,却一根没发出来。 余南叶没问阿景怎么知道的,只以为阿景是听其他人说的。 他困惑道:“怎么会这样?” 若是按照他的步骤发豆芽,不可能发不出来? 他心中隐约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个念头很大胆,可想到自己都从大陈朝来到南禹国,又觉得这个想法合乎情理。 尚在林家村时,他便与爹爹一样擅种地,地里的庄稼比别家茁壮葱郁。 南禹国的情况他了解了不少,如果自己真能带领大家种出作物。 是件好事。 他兀自喜悦了会儿,打眼看到旁边的阿景,猛然意识到说不定阿景也知道了。 可他没做好一五一十告诉阿景的准备。 不是不信任阿景,而是担心吓到阿景。 他在南禹国唯一挚友,特别在意的人,远超吴婶他们。 “别担心。”陆柘景拍拍少年手背,他以为少年担心自己会沦为众矢之的,“有我在,无人能伤你。” “对南南来说这是件好事,村里人会更加信任南南,让他们明早去镇上卖黄豆芽。” “到时候不仅村里人会信服你,镇上之人亦会对你感恩戴德。” 余南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阿景语气里的自豪感,令他不好意思。 陆柘景没告诉少年,他已经命壹和叁放出消息。 饭后,余南叶看了菜园里的玉米。 掐了颗玉米粒,汁水饱满,玉米仁软糯。 今明两日就能掰玉米。 敲门声骤响,余南叶抬起头,阿景已经去开门了。 房门打开露出吴婶那张焦急的脸。 不等吴婶开口,余南叶急切道:“婶子怎么了?可是芸娘发动了?” 吴婶连连点头,余南叶净了手,忙跟着吴婶离开。 吴婶好半响才找回声音,“大朗去找大夫了,稳婆说胎位不正。” 余南叶后背生寒,“不是说正的么?” “先前问诊的那大夫,镇上人说那就是个骗子,好几对夫妇都被他们骗了,如今人下了大牢。” “我让大朗去找回春医馆的何大夫,镇上人都说何大夫医术高明。” “吴大哥如何去的?”余南叶问。 “借的赵大家的牛车。” 两人到了吴家,屋里传来芸娘痛苦喊声。 云云在灶屋烧热水。 吴大娘从屋里出来,交代吴婶送来红糖水。 吴婶端着红糖水进去。 陆柘景看着少年急切的神情,对着某个屋顶动了动手指头,很快一道身影消失无踪。 余南叶听着芸娘的痛吟,整个人陷入慌乱。 他无法帮芸娘分毫,先前那点喜悦荡然无存。 陆柘景轻拍少年肩背安抚,“别担心,芸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余南叶点点头。 另一边,吴大去了镇上最大医馆,回春医馆,请何大夫。 何大夫一听要去村里,婉言拒绝,表示自己今日要给镇上员外老爷看诊。 吴大苦苦哀求,一个大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何大夫于心不忍,可他只是名无权无势的大夫,那里得罪的起镇上富户员外。 就在他左右为难,员外家的小厮来了,说今日不用去何宅问诊,明日再去。 吴大闻言赶忙求何大夫。 何大夫是镇上有名的大夫,医德仁厚,医术高超,看吴大哭得悲痛,带上一名药童,背着药箱,上了牛车,跟着吴大去了南水村。 吴大刚进院就听到媳妇痛苦的哭声,他赶紧带着何大夫进屋。 看到大夫来了,余南叶紧绷的后背慢慢松懈。 “会没事的。”陆柘景安抚道。 正说着,外面响起陌生声音,“请问有人在么,可否给老夫一碗水?” 余南叶闻言打开门,将老人家请了进来,老者身后跟了个黑色长衫的男子。 男子戴着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瞧不清模样,对余南叶的态度却格外谦逊。 余南叶给老先生倒了一碗水,老者接过喝了口,道了谢。 “老夫姓彭。”老者慢悠悠自我介绍。 若换成其他人,这会儿已经毕恭毕敬。 余南叶却毫不知情。 余南叶点了点头,“彭老。” 彭老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呵呵笑了,他以为自己的大名已经传遍南禹国。 上次他游历大越,就连那边的人都认识自己。 彭老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远近闻名。 看少年反应的确不认识自己,彭老只能自我介绍,“我是一名大夫,如果不介意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余南叶:“?” 余南叶很快反应过来,他朝老先生说:“烦请老先生稍等。” 他不能做主,只能站在门边唤吴婶。 吴婶听见声音后走了出来,此时她满脸忧色,看着小南紧皱的眉宇,依然放柔语气,“小南怎么了?” “婶子,这位彭老先生说自己是名大夫,刚才讨要了一碗水喝,说要报答一碗水之恩,也想进去看看芸娘。” 余南叶长话短说,吴婶耳朵里只听得见彭老先生四个字。 在南禹国能被称为彭老的少之又少,其中最有名望的当属神医彭尧兴。 听说彭老一手疡医,出神入化,可教人起死回生。 是唯一能和祈国大巫师相提并论之人。 吴婶神情振奋,当即询问:“彭老在哪?” 那头彭尧兴听见自己的名字,终于松了口气,担心出来的中年妇人也不认识自己。 吴婶态度恭恭敬敬,将人请进屋。 屋内,吴大娘和何大夫看着怎么都调转不过来的胎位,陷入沉默。 彭老进来后也不多作说明,吩咐自己的“弟子”准备疡术所需工具。 “弟子”拿出麻沸散,一整套疡术工具。 刀、铍针、锋针、砭石针、骨针、长针、镊、钩吻、剪子等一应物具。 何大夫瞬间傻眼,下一刻猜出来人身份,眼中满是激动。 他跟吴大娘都没出去,彭老拿出一瓶煎制后的苍术水进行喷洒屋内,又换下浸满污血的麻布,换上崭新的细麻布。 喂芸娘喝下麻沸散,看人沉沉睡去,彭老才着手准备这场疡术。 “弟子”拿出香薰点燃,香薰用苍术、艾叶制成。 彭老手握刀具在点燃的酒精上过了几遍,才开始下刀。 吴大娘看到这幕已经傻了。 只有何大夫满脸激动。 他竟有幸看到彭老做疡术! 第76章 屋内没了声响, 芸娘的呻吟消失,余南叶有些担心,他看了看吴婶和吴大, 两人脸上的担忧扫去大半, 隐隐浮现松快。 余南叶不解眨眼。 陆柘景在他耳边小声道:“彭老是咱们南禹国有名的神医, 且他还会疡术。” 余南叶不知道疡术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 陆柘景和他离得很近, 热气扑过耳廓, 令他觉得耳尖痒痒的。 “疡术, 便是辅以工具划开皮肤, 再进行缝合。” 余南叶闻言瞪大眼。 这……这也能救人? 少年睁大眼睛的小模样, 十分生动, 陆柘景没忍住戳了下少年脸颊,触/手柔软。 “以前我也不相信, 亲眼见过后才知道这种方法能救治更多人。”陆柘景没告诉少年,他不仅亲眼见过彭老操刀,就连彭老很多方法都是他给的。 余南叶点了点头。 几刻钟后, 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屋内, 吴婶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笑容, 吴大同样大大松了口气。 第45章 屋内, 彭老将男婴递给吴大娘。 吴大娘不愧是接生了二十多年的稳婆,迅速清洗婴儿手脚, 而后用?麻布包裹, 将男婴抱出屋,站在檐下。 “恭喜吴大嫂,贺喜吴世侄, 是位胖男娃。”吴大娘脸上带着笑意。 吴大几步到屋檐下,看了眼吴大娘手中男婴,急问:“芸娘呢?” “芸娘还在里面,你们先找间屋安顿孩子,刚出生的孩子不宜见风。” 吴大往屋里瞧了眼,顺着门缝只能瞧见彭老和他带来的那名男子。 男子正给彭老递什么。 吴婶提早收拾好屋子,此时引着吴大娘去了云云的卧房。 云云在自己的床上铺了柔柔软软的小窝,供弟弟睡觉。 看着新出生的弟弟,云云小脸上满是好奇,和对弟弟的喜爱。 从今天起她也有弟弟了! 余南叶望着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婴儿,心里仍然忧心芸娘。 吴大守在屋外。 吴大娘跟吴婶叮嘱了几句,毕竟有带小孩的经验,吴婶提前备好衣物被褥。 现在只等芸娘平安醒来。 半个时辰后,彭老脸带倦意地出了屋,他身上沾染了厚重血腥气。 余南叶闻见后压下心底担忧。 不等他开口,吴大焦急道:“彭老先生,我媳妇怎么样?” “伤口已经缝合,这几日伤口不可沾水,今晚估计会发热,将这副药给她喂下。” 彭老说完,示意身边“弟子”拿出一副包好的药草。 吴大赶忙道谢,“谢谢彭老先生,谢谢这位小先生。” “这是老夫调配的补气养血的蜜丸,等你媳妇醒了,每日一粒。”彭老递给吴大一个瓷瓶。 吴大连连道谢,脸上忧色一扫而光。 此时,吴婶端来了一盆温水,“彭老先生,您洗洗。” “麻烦了。”彭老洗了手。 原本清澈的温水,瞬间化为血红。 吴婶一言不发倒掉血水,余南叶提来一桶水供彭老洗漱。 等收拾的差不多,吴大换了身干净衣物进了屋。 吴婶备了晚饭,要留彭老和他的“弟子”吃一顿表达感谢。 彭老本想拒绝,看了陆柘景一眼,才点头同意,“那老夫就多谢吴夫人了。” “您太客气了。”吴婶忙摆了摆手,她犹豫了下才问:“彭老,今日多谢您了,若不是有您出手,咱们一家还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您也看到咱家情况,这是我们一家对您的感谢,烦请您收下。” 她说着取出个红封。 彭老救过的贫苦人家数不胜数,往往都不会收银钱。 吴家看着也不富有,有个坐月子的媳妇需要照看,一个刚出生嗷嗷待脯的小孩,哪儿都需要花销。 彭老摆手:“不必,刚才这位小/兄弟已经给过谢礼。” 吴婶和吴大齐齐扭头看向余南叶。 吴婶道:“小南,你这孩子,婶子知道你心善,对咱们的恩情,婶子和你吴大哥一辈子记心上。” 什么都没做,只端了一碗水的余南叶:??? “婶子,我没做什么,再说当初若不是你和吴大哥芸娘他们,我也不能在南水村安家。”余南叶真挚道。 吴婶却不信,只以为是小南谦虚,打心里感激小南。 陆柘景看着吴婶眼底明晃晃的感激之情,又看了看少年依旧迷茫的表情,眸底划过一丝满意。 他要得就是吴家人感激少年,否则他也不会派壹过去,大费周章请来大夫,只是没想到彭老竟然在南水镇。 他身边的“弟子”正是贤王。 贤王是南禹国唯一的异姓王,他的父亲曾跟随先帝收腹失地,立下赫赫大功,被先帝封为贤王。 并世袭三代。 老贤王几年前随先帝驾鹤西去,霍骁昀世袭,成为新贤王。 这也是端王不对付贤王的原因,一是贤王只是异姓王,血统不纯,二是贤王终日不见踪影,三是他更擅长做生意。 在端王看来,霍骁昀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的废物。 晚饭时,霍骁昀终于取下面罩,余南叶这才看清男人模样。 没有想象中的疤痕,反而是一张五官端正肃穆的方脸,小麦肤色,在一身黑袍衬托下,格外严谨。 陆柘景见少年的目光一直放在霍骁昀身上,给少年挑了肉片,“尝尝。” 陆柘景微微侧身,刚好挡住霍骁昀。 余南叶轻轻应了声,“阿景也吃。” 陆柘景眸底带笑的接下。 霍骁昀饶有兴致地注视两人。 饭后,吴大送何大夫回镇上,给了一百文诊金。 何大夫自觉没帮上什么忙,摆手拒收。 吴大只好收回红封,打算明日给何大夫送半篮鸡蛋。 当晚,芸娘果真发了热,幸好吴婶早熬好药,此时和吴大一去喂芸娘喝下。 彭老让吴大拿白酒擦拭芸娘手心、脚心、手窝、脚窝,辅助散热。 一碗药下肚,芸娘流了不少汗,吴大擦干汗,换了新深衣。 看着媳妇腹上一道长长的被包扎起来的伤痕,小心翼翼抱住芸娘。 第77章 彭老和霍骁昀没在吴家住下, 两人离开前找机会单独与陆柘景说了几句话。 陆柘景从始至终神情未变,霍骁昀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陆柘景全当没看见,当夜送走两人。 吴婶欲挽留, 奈何家里的确没有多余房间。 彭老道:“不必担心, 我跟我的好徒儿去我那庄子上便是, 离这里不远。” 吴婶送两人出去, 这才看到篱笆外停着一辆马车。 吴婶吓了跳。 我的乖乖, 她头次见到如此高大的骏马。 这才意识到彭老先生, 不是他们这边的乡野郎中, 而是神医。 神医悬壶济世, 而非养家糊口。 吴婶更是感激。 却不知陆柘景背地里应诺霍骁昀以皇商行事。 整个南禹国没有一户商贾被封为皇商。 没办法谁让霍骁昀是彭老最喜爱的徒弟。 彭老会出现在南水镇, 是被霍骁昀带来的, 霍骁昀想扩大生意地域,在南州附近乃至城镇, 开卤菜店和奶茶店。 没想到陆柘景会和一名少年在镇上卖菜,他们卖的豆芽和番薯藤风靡南水镇,就连周边镇子上的人都跑来南水镇, 为的就是抢绿茵脆嫩的豆芽菜。 霍骁昀开的卤菜店里的伙计, 之前抢到过豆芽菜, 将豆芽菜煮进卤水中, 别提多好吃。 霍骁昀多关注了豆芽菜, 没想到发现了消失许久的陆柘景。 陆柘景当时也发现了他,壹才能这么快找到彭老。 马车里, 霍骁昀跟彭老感叹了两句, 便说起即将开的新店。 奶茶店生意红火,一杯竹筒奶茶不贵,三五文就能喝上一筒, 若归还竹筒,只需三文。 霍骁昀刚才看到芸娘虚弱的模样,忽然想到奶茶与药草结合,做成适合各种症状的奶茶。 彭老也喝过奶茶,对弟子的提议很是支持,甚至表示会提供药方。 霍骁昀谢过彭老,便在马车上和彭老津津乐道商议。 最终霍骁昀决定先从南水镇开中药奶茶店,再发展至周边县城。 另一边,吴家家门外停了辆马车的事,隔天就在村中传开。 大伙儿好奇吴婶和马车之人的关系,但碍于余南叶和吴家的关系,谁都没私下议论。 还是吴大拎着一篮子红鸡蛋,发鸡蛋,众人才知道芸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而给芸娘接生的则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彭老,连镇上有名的何大夫,在彭老面前都只能做学徒。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若不是今日得出发去镇上卖黄豆芽,妇人们估计会一边吃瓜子,一边唠嗑到午时。 大伙儿说了几句恭喜话,将昨日理好的黄豆芽放背篓里,背往村口。 赵大叔家的黄豆芽也要去镇上卖,他干脆在村口等着,需要坐牛车的给上一个铜板,牛车载了三十人,风风火火驶往南水镇。 其他年轻力壮的汉子选择走路,一些妇人蹭了村长老大家的牛车一起出发。 余南叶被村长的大儿子张有才拉上牛车。 官道上遇见其他村的村民,心情大好的南水村村民还会跟他们打招呼。 隔壁村的虽然纳闷,依旧笑着同南水村的人寒暄。 “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镇上。” “平时赶集可见不到你们这么多人。” “咱们这次不算去赶集,我们是去卖黄豆芽。” 隔壁村几人不相信,谁不知道豆芽菜那是余老板才能发出来的。 他们之前试过,豆子都泡烂发霉了,也发不出半根豆芽菜。 听说镇上也有不少人试过,依旧没成功。 渐渐地便传出只有余老板能发豆芽菜的传闻。 且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第46章 事实上若没有余南叶帮忙,南水村的村民的确发不出豆芽。 浩浩荡荡一行人抵达镇上西市。 原本还有位置的西市,瞬间被塞得密密麻麻。 周围支起摊子的老板们看着这群人放下背篓,揭下背篓上的黑布,露出篓子里又白又长,根根饱满的豆芽。 “天啦!是黄豆芽!” “他们怎么发出来黄豆芽的?” 众人议论纷纷,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眼熟的余老板。 众人纷纷打招呼,“余老板,景兄弟你们可算来了。” “小老板,这些人发出黄豆芽了,你们今日也是来卖黄豆芽的么?”这人的话看似询问,实际上是明晃晃的针对。 陆柘景锐利的目光锁定对方,年轻男人对上陆柘景的视线,慌不择路避开。 不敢与之对视。 余南叶没听出那人话里的针对,正要老老实实回答,就听另外一人道:“小老板,我记得你几日前说过村里的人会来卖豆芽,这些都是你的同村?” 余南叶点头,“这位大叔说的正是。” 话音一落,就听张婶子说:“多亏了南小子咱们才能发出豆芽。” 张家婶子是村长的妹子,她一开口,大伙儿纷纷夸起余南叶来。 其中一人说:“昨日我听说村里张三家一阵鸡飞狗跳,后来才知道原是张三偷偷摸/摸学发豆芽,结果一个黄豆芽都没发出来。” “竟然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昨晚就传了。” 余南叶听着他们的话,这才知道村里有人跟着发豆芽,几日过去不见豆芽菜,只有发霉的黄豆。 昨日全担心芸娘去了,都不知道这些传言。 他们口中的张三,余南叶有些印象,是村里有名的混子。 镇上不是没人琢磨怎么发豆芽,尝试了一两次,除了黄豆发霉发烂,没有任何变化 。 也有不信邪的继续坚持,依旧没任何收获,几次下来他们开始琢磨其他发豆芽的方法。 后面更是有人直接询问余老板怎么发的豆芽。 那时,来卖黄豆芽的人散了大半,剩下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他们以为余老板不会回答,没想到余老板竟然如此直言不讳,甚至还说得明明白白,企图真的教会他们。 这些人高兴不已,回去就尝试,照旧收获一堆发霉的黄豆。 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是余南叶撒谎了,这时突然看到这么多的黄豆芽,就有人问起村里人,他们怎么发的豆芽? 有老实本分的当即回答了,也有留了个心眼的拐弯抹角夸了余南叶一圈。 一圈听下来,余老板泡发黄豆的方法,和他们的一样,就连放篓子里,用黑布罩上也大同小异。 怎么他们就发不出豆芽菜呢? 大伙陷入迷茫。 仔细回想余南叶以前说过的,和从村民嘴里套出来的话,拼拼凑凑,从里面找到关键点。 余老板亲自泡发黄豆,亲自盖上黑布,亲自洒水。 而他们这些失败的,无一不是没得到余老板亲自动手。 等他们想明白,从其他镇赶来的人听到风声全跑了过来,不过一刻钟,好几名村民手上的黄豆芽皆被抢购一空。 等他们想买几斤黄豆芽回去尝尝时,刚才还有十几框的黄豆芽,这会儿竟一个都没有了。 没买到的人:?? 那么多黄豆芽,这就没了。 第78章 “余老板何时再有黄豆芽?” 一名跟余南叶有过几面之缘的汉子喊道。 黄豆芽能卖这么快, 余南叶倍感意外。 今日多了大量生面孔,余南叶悄悄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他们都是从隔壁镇来的。 几日前便来了, 每日清早会来西市。 余南叶心下暗自佩服, 若换做他自己很难为了一口菜, 从自己熟悉的城镇到人生地不熟之地。 “诸位, 黄豆芽已卖完, 三日后我和阿景会来卖玉米。”余南叶朗生道。 他担心大伙儿不知道玉米, 早打好腹稿, “玉米是我家乡那边的吃食, 一开始大家不知道玉米能吃, 直到一名农家子因在山中太过饥饿, 无意中吃下一颗玉米,之后带回不少玉米。” “我家乡不是南水镇的, 会来这里也是为了投奔亲戚,为此我特地带来玉米,种下玉米三月有余, 如今也到了丰收之季。” 实际上玉米是他爹爹发现的, 如何种植, 也是爹爹手札中记录的。 第一次当众说谎, 余南叶难免紧张, 若不是身边有阿景,放从前他是万万不敢往外说。 陆柘景看到少年微微发红的耳尖, 知道他没说实话。 哪怕少年不为此找个理由, 他也会让人撒播出去。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从黄豆芽转移到玉米上,都想尝一尝余老板口中的玉米。 “余老板,这玉米如何吃?” 余南叶解释道:“玉米粒可炒, 整个玉米可煮、可煲汤、可烤。” 说到烤玉米,余南叶抿了抿唇,上次吃到烤玉米时,爹爹还在。 那时,爹爹背着父亲和奶奶烤玉米,烤出来的玉米外焦里嫩,香糯好吃。 是他记忆里吃过最好吃的玉米。 后来爹爹走了,他想爹爹时,便会偷偷烤玉米吃。 有次被陈氏发现,陈氏因此罚他跪了两个时辰。 众人光听着余老板的描述就直咽口水,掰着指头数日子。 “余老板,我门可等着玉米了。”一个面熟的大叔笑道。 “到时叔叔婶婶们可得早些过来。”余南叶笑道。 众人齐齐应好。 南水村众人乐呵呵背起背篓,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么轻松就卖完黄豆芽。 这会儿走回村还能赶上午食。 等周围人散得差不多,张家婶子来到余南叶跟前道谢。 “南小子,要不是你,婶子也不能轻轻松松赚二百四十文。” 当初她家买了五斤黄豆,全部泡了,如今五斤黄豆发了三十斤黄豆芽,拿小背篓装,放得稀疏,装了近三个背篓。 一斤黄豆芽八文,三十斤就是二百八十文。 搁从前张家婶子想都不敢想。 有张家婶子带头,越来越多的村里人跟余南叶道谢。 余南叶笑道:“这不是我一人之功,若没有大家齐心协力,光靠我一人,短短几日亦无法发出这么多黄豆芽。” 句句说到村民们心坎,更加感激余南叶。 有些话不能教旁人听了去,余南叶寻了个借口,拉着陆柘景离开。 大伙儿目送两人的背影,直至消失化为黑点,才收起视线背上自己的背篓,三三两两游肆。 以前他们来镇上都是忙着采买,或干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压根没机会闲逛。 正巧身上有铜板,可以置办些回去。 大伙儿取出给余南叶的二成,其他铜板买了面粉和大米,给家里小子或闺女买饴糖,或绿豆糕。 也有到屠夫那里买两斤肉,或是猪蹄排骨的。 今日对南水村人来说是个大丰收。 回到村大伙儿都买了不少东西,张村长喜气洋洋,询问过几人得知两刻钟黄豆芽就卖光了,脸上笑出了花褶子。 连声说好。 他们家去的是老大张有才一家。 老有才笑得合不拢嘴,“爹,你不知道今日不到两刻钟,咱们家的黄豆芽就卖光了,二十斤黄豆芽卖了一百六十文。” 放在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他不似弟弟张翰墨那般会读书,幼时勉强认过几个字。 算术也学不好,想去镇上做个账房先生都不行。 只能在镇上干活,一日下来又苦又累却只有三十五文。 而今日一个时辰不到就赚了一百八十文。 他能不高兴? “爹,我想下次买十斤黄豆,咱们再编几个方形篓子,你觉得如何?” “这个恐怕得问过南小子。”张村长道。 当即大伙儿从中获得了好处,估计会有更多的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就不好开口了。 张村长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算亲自去找余南叶。 跟张有才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可不能一窝蜂去找余南叶。 大伙儿凑一块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先找村长。 在村民们眼中,村长是一村之长,可靠可信。 等吃过午食,大伙儿纷纷朝村长家迈进。 正要去余南叶家的张村长,远远看到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大儿子张有才眼力好,一眼看到队伍中不仅有大伯,还有姑妈张氏,也就是张家婶子。 张村长很快猜出他们的目的。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表达清楚,想增加黄豆数量,并表示可以给余南叶多分一成。 张村长想了下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待会儿我去问南小子,你们将二成薄利拿出来,我登记下,给南小子一并带过去。” 第47章 要跟余南叶提这事,总不可能空手上门。 小儿子去镇上私塾,大儿子识字少,登记抄写的活儿只能他做。 张村长一边登记姓名和铜板,张有才一边收铜板,半个时辰下来大伙儿分分散去。 村长家再次恢复平静。 张村长拿着名册和铜板去了余南叶家。 第79章 铜板被一枚一枚串了起来, 走动时哗啦声响。 张村长从未觉得铜板的声音如此悦耳,来到余南叶家。 余南叶正和陆柘景掰玉米,听见声音打开门, 看到站在门外的张村长。 余南叶忙请人进来。 “村长你坐, 稍等片刻。”把人带去院里石桌前, 陆柘景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眼, 目光和张村长的视线对上, 眸中不见半点波澜。 倒是张村长一直觉得陆柘景身份不凡, 下意识朝陆柘景颔首。 余南叶洗了手, 端了碗糖水出来, 才问:“村长找我有什么事么?” 张村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我是来代表大家感谢南小子的, 这些是这次参与发豆芽的名单。” “张村长不必言谢,不过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余南叶接过粗麻纸, 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少名字都熟悉,上面除了名字, 还注明今日所赚, 提两成给自己。 余南叶看着上面的五两银子,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分到这么多。 这事当初说好了, 他也不能不收下。 收下五串铜板后, 张村长才说:“叔来找南小子,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伙儿今日都很高兴, 就想多发几斤黄豆,不知南小子怎么想?” “这是好事,以前大家无本钱, 才让大家少发些黄豆,如今有了本金,就该多发些,发一斤也是发,发两斤也是发,何不多发几斤?” 张村长笑道:“有了南小子这话,叔就放心了,叔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张村长走后,余南叶将铜板放进新打的铁盒里,锁上铁盒,欢欢喜喜去院里找阿景。 “阿景阿景,没想到这次能如此成功。” “这也是南南厉害。” “这对我来说的确不难。”余南叶挨着阿景蹲下,指尖戳了戳玉米。 “对南南而言不难,对其人他来难如登天,若没有南南,他们发不出豆芽,就如同张三那些人,他们自己发豆芽,学着你的步骤,却发不出半根。” “南南——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陆柘景直视少年眼睛,认真道:“谢谢你,南南。” 余南叶不敢凝视阿景,耳尖一点点变红。 他没有阿景说得那么厉害。 也就种地种的好而已。 然而他在所有人种菜都萎顿的情况下,他能种出绿绿葱葱的菜,才更奇怪。 阿景这么聪明,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会儿,试探道:“阿景——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陆柘景发现了少年的忐忑,他道:“我以前就说过,南南想说的时候再说,这句话不论何时都有效用。” 余南叶当时只以为阿景随便说说,没想到竟真的是阿景的心里话,心里熨帖的同时,鼻尖又泛起细密酸意。 “我知道了,阿景。”余南犹豫了下,似鼓足勇气,“其实我不属于南禹国,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来这里,但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叫林家村,那里大部分人都姓林。” 南禹国鲜少有大姓村,一般都是像南水村这样的混姓村。 “那日清早,我如往常一样进后山,当我沿路下山入目的便是整整齐齐的砖瓦房。” “我在这遇见了云云和吴婶,吴婶见我可怜收留了我,并对外声称我是远房亲戚。” “我很感激吴婶,因为她我才能留在南水村。” 陆柘景问:“南南想回去么?” “来到这儿的第二日,吴婶跟吴大哥带我进了山,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余南叶又跟陆柘景说了大陈朝,和大陈朝有南禹国没有的食菜。 独独没告诉阿景,哥儿的事。 他不想让阿景知道自己是个哥儿,更担心被阿景知道后,会觉得奇怪,从此与自己形同陌路。 余南叶不敢赌。 陆柘景从未听说过大陈朝。 虽匪夷所思,可少年的确来自另一宇间。 陆柘景眼睫微垂,掩去眼底复杂。 余南叶内心忐忑,不敢和陆柘景对视,错过了阿景眼底还未散去的情绪。 陆柘景平复好情绪,揉了下余南叶脑袋,“以后我便是你亲人。” 余南叶还担心阿景无法接受,没想到阿景就说要做自己家人。 他不再无依无靠,风雨飘摇也有人陪。 只因他有阿景。 他鼻子发酸,克制不住拥住阿景,“阿景,谢谢你。” 陆柘景轻拍他后背,感受肩上濡湿,他身子微僵,下一刻紧拥少年。 “以后有我,南南。” 第80章 余南叶松懈下来, 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么宣之于口。 压/在身上的担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一上来怎么都压抑不住,趴在陆柘景肩头, 哭得睡了过去。 陆柘景全程都轻拍他的后背 , 察觉少年睡着后, 轻手轻脚将人抱进了卧室木床上。 余南叶睡不安稳, 白皙手指紧紧拽着陆柘景衣襟, 眉宇轻皱, 眉心红痣随主人一般黯淡厌怠。 陆柘景轻轻抚平少年眉心, 从未安慰过谁, 只能凭本能搂着少年, 视线从黑痣一路往下, 划过秀气鼻尖,落在红润唇/瓣上。 莫名觉得喉咙发紧。 掩饰性地撇开视线, 手下动作不停,依旧轻轻拍着少年后背。 余南叶低喃一声,陆柘景没听清, 凑近了听, 才听清说得什么。 “爹爹……我好想你, 爹爹。” 陆柘景闻言压下皱眉。 爹爹? 他记得少年之前称呼的都是父亲, 语气里尽显生疏, 怎么可能叫爹爹如此亲昵的称呼? 陆柘景还想再听少年说了什么,却久久听不到声音。 陆柘景柔声道:“南南乖。” 余南叶似乎感受到温暖, 在陆柘景怀中蹭了蹭。 “爹爹……” 陆柘景看得出来少年很依赖他口中的爹爹, 甚至是眷念。 他梦呓的爹爹,不会是余父。 会被南南叫爹爹,那人会是谁? 余南叶还不知道一觉睡得迷迷糊糊, 差点就交了底。 等余南叶醒来,睁眼就对上阿景深邃的双眼。 他动了动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脸蛋顺势埋进一片温热柔软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蛋瞬间滚烫绯/红,蹭得跳出阿景怀里。 “我……我不是故意睡着的。”余南叶支支吾吾道。 他低垂脑袋,生怕被阿景看到红成草莓的脸颊。 陆柘景动了动手腕,起身,来到少年身边,眼神温柔的注视少年发顶。 余南叶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阿景那双温柔的黑眸。 “饿了么?”陆柘景问。 余南叶刚睡醒,还有些犯迷糊,闻言看向窗外,余晖散了大半进来,另外一半金橙落在了玉米上,光影斑驳,流光濯濯。 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许久。 肚子应景的咕噜叫了声,还未消下去的红晕,又增显几分。 “走吧。”阿景没有取笑他,揉了两把少年头发,率先出了卧房。 余南叶亦步亦趋跟在阿景身后。 陆柘景去了灶屋,煮了几根玉米,擀面揉面。 陆柘景做起这些来游刃有余,拉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是余南叶擀了好几年面条都达不到的水平,看得余南叶瞠目结舌,羡慕不已。 “阿景,你刀工真好!擀出来的面条粗细匀称,也太厉害了!”余南叶双眼星光闪耀。 “南南会的才叫厉害,我不过是仗着练了几年功夫罢了。” 余南叶这才知道阿景练过武功。 他看了看阿景结实匀称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小声道:“阿景想起从前了?” 陆柘景:“……” 陆柘景将面条丢进滚水中,在灶膛里加了块黑炭,才看向少年。 “记起来一些。” 余南叶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内心七上八下,担心阿景说出恢复记忆的话。 察觉到少年紧张,原本想跟少年说清楚的陆柘景,默默咽下喉间的话语,只化为,“想起了一点儿。” 余南叶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至少现在阿景不会离开自己。 以前他听村长家的哥儿说,话本里都说男人恢复记忆后,想到家中妻儿,或遗忘了与哥儿生活的种种,最后不辞而别。 余南叶听得多了,信以为真。 好在陆柘景不知道余南叶小脑瓜里想什么,否则真想敲开看看。 “南南吃饭了。”陆柘景说着灭了灶膛里的火,盛了满满一碗粥,一碗炒土豆丝,以及两根玉米棒给余南叶。 第48章 两人在灶屋长桌前坐下。 陆柘景盯着少年吃了几口玉米,才说:“本想之前告诉南南,那段时日头痛,不想南南担心便没说,后来脑中就多出来一些记忆,是我在都城生活的事,虽记不全,但我以前应该生活在都城。” 余南叶闻言愣住,他之前猜测阿景可能生活在都城,如今这一猜想得到证实,他眼中满是迷茫。 他连县城都没去过,更不知道都城有多远,都城城门朝哪边开。 如果以后阿景离开了,他还找得到阿景么? 陆柘景看着少年眼底的迷茫与委屈,忽然福至心灵。 他柔声道:“我不会离开南南,我保证,嗯?” 余南叶抬头看阿景。 阿景似乎又长高了,身形比刚捡到时还要高大健硕。 这般样貌和年岁的阿景,估计已经定亲或成亲了? 所以阿景是将自己的妻儿给忘了? 那现在记起来了么? 他想了想问道:“阿景记起家人了么?” 陆柘景觉察出少年情绪不对劲,稍微想了下,似乎猜出余南叶担心什么。 为了让少年彻底放心,陆柘景道:“我没有家人,我的亲戚只想置我于死地,我的父母早已离去,偌大的家里只剩我。” 余南叶顿时泛起心疼,难怪过去这么久,都不见阿景的家人找来。 原来阿景的家人都不在了,甚至还有虎视眈眈想要阿景家产的亲戚。 他抿了抿唇,那句“你的妻儿呢”?还是问出了口。 陆柘景一怔,没想到少年在意这个。 南南,他——其实是喜欢自己的吧? 余南叶望向默不作声的阿景,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他微微低下头掩去眸底失落,就听阿景道:“我没有妻儿,还不曾娶妻,也无婚约。” 随着阿景话落,余南叶猛地抬头,眼底失落一扫而空,眼睛里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碎光。 陆柘景没忍住抬头轻柔少年发顶,“南南相信我么?” 余南叶轻轻点头。 陆柘景轻轻拥住少年单薄的身形,在他耳边柔声呢喃,“若有一我终究要离开,那我也会带你一起。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第81章 晨曦微露, 鸡鸣犬吠不绝于耳。未几,村里传来细密人声,和飘散的食物香。 余南叶昨夜浅眠, 因着阿景那句“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让他兴奋一宿, 久久睡去。 梦里, 他再度回到林家村, 柴屋阴暗潮湿, 没有木床, 没有新褥, 只有陈氏尖酸刻薄的辱骂声。 余父漠不关心, 催使他去田里干活。 余南叶不愿意, 找了个借口上山,不曾想在山里撞见陈尧。 陈尧是陈氏带来的儿子, 年纪与他相仿,巧言令色,哄得余父视如己出。 余南叶撞见过几次余父给人银钱。 往日余南叶都是离这人远远的, 今日他想走却被陈尧死死抓住胳膊。 陈尧那张满布斑点的脸靠近, 语气狎昵鄙猥, “以前还不觉得你长得如何, 仔细看也长得有几分姿色, 眉心红痣也比艳丽。” “说,这些日子是不是背着我们去偷人了?” “妈的, 当真便宜那家伙了。” 余南叶被言语羞辱, 当即反驳,“陈尧休要胡言乱语!” “给我放开!” “我、就、不、放——如今谁能救你?” “我娘可不会打骂我,你父亲也不管你, 你说我要了你,他们知道了会怎么做?” 余南叶后背一凉,不敢深想,眼看陈尧越靠越近,他拼命挣扎,就在陈尧即将撕开他新衣时。 等等,他怎么有新衣穿? 旋即他猛地想到阿景。 他大喊道:“阿景救我!” 话音出口,他猛地想起阿景记起过往。 就要离自己而去。 阿景—— 想法还未落地,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打断陈尧。 耀眼光晕中/出来一人,男人容貌俊美,身姿挺括,一身玄色华袍在金光映照下绚丽夺目。 他眉眼锋锐,是余南叶熟悉的丰神如玉的模样,却又透着凌冽冷意。 这样的阿景,令他心跳不觉加快。 阿景—— 余南叶在心里唤到。 阿景好似听到呼唤,一拳将陈尧打翻在地,陈尧痛的哀嚎打滚。 余南叶心里直叫好。 下一刻手被阿景牵起,朝着树林深处跑去,他们穿过茂密丛林,越过高大耸立的橡树,眼前的郁郁葱葱骤然消散,周遭景乍变—— 他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间对上阿景温柔眼眉。 他悄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阿景身上,整个人被阿景抱在怀中。 余南叶:“!!” 余南叶耳尖不受控制发烫发红,手下触感灼热结实。 感受胸膛上的柔软,陆柘景眸底深沉一片,好半响才松开环拱腰间的手,手背上青筋凸显。 余南叶急忙从阿景身上下去,忙不迭穿衣,整个过程背对阿景,不敢看阿景分毫。 他怎么又睡进阿景怀中了? 他就这么喜欢么? 其实也挺舒服的。 怀中很安心。 余南叶甩了甩头,抛出胡思乱想。 今日还需给大伙儿发泡黄豆。 他迈出房门,刚踏进灶屋,敲门声便响了,他哒哒哒小跑过去开门。 门外是端着角子的吴婶。 “吴婶。”余南叶看到吴婶,敲了敲脑袋,他就说昨日忘了什么,他还没去看芸娘。 他接过角子,问:“芸娘怎么样了?” “芸娘没事,孩子也好好的。”芸娘平安无事,吴婶放下心来,瞧着精神不少。 余南叶问候了芸娘几句,吴婶回屋吃早食。 余南叶洗漱后,就这饺子煮了碗米粥。 陆柘景起来后,两人吃过早食,余南叶拎着一篮子鸡蛋和阿景一起去了吴家。 芸娘在屋里坐月子,余南叶如今的身份是“男子”,不好进去打扰。 倒是吴婶见他频频看向屋内,笑着让他去看看芸娘。 有吴婶陪同,余南叶才好意思进去。 陆柘景狐疑地看向少年,但没有阻拦。 卧房内,芸娘听见动静,慢慢坐起身,后腰垫了软垫,后脑靠在床板。 “小南来了。” 在她心里余南叶跟弟弟一样。 若换做其他男子看望自己,她定然心里不喜,但对象换成小南,心里反倒暖暖的。 余南叶关心了芸娘几句,看人脸色苍白,想着明日去镇上买些红糖回来。 余南叶以前听村长家哥儿说,话本里就说生了孩子的宫里娘娘都吃燕窝,听说燕窝价值千金。 具有很好的益气补中。 他也不懂什么叫益气补中,只知道是好东西,也不知道南禹有没有燕窝? 余南叶这般想着和阿景一起出吴家,没走几步,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个身穿灰色短打的汉子。 等他们走近,余南叶才看清是村长。 “张叔。”听见熟悉的声音,张村长立马转过身。 “南小子,叔刚才还寻思你这么早上哪儿去了,还以为你们去镇上了,正想回去。” 余南叶被阿景牵着走向张村长,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巧。” 他说着打开房门,请张村长进来。 张村长掏出袖囊里的麻纸,上面写满了人名和黄豆数量。 字写得歪歪扭扭,明显不是张翰墨的字迹。 余南叶没多问,上面的字他都认识。 这一看才晓得原来大伙儿尝到甜头,这一次发黄豆,竟都是五斤起步。 余南叶将名单还给张村长,“可以。” 张村长连声应好,又笑呵呵说:“我让他们这就去稻谷场。” 这会儿离午饭还有些时候,他点了点头,“可以,张叔,你先去通知大家,我立马过去。” 张村长揣着名单快速离开,一通敲锣打鼓,大伙儿匆匆忙忙走向稻谷场。 张三几人看他们说说笑笑的模样,懊悔不已。 有几人想加入进去,不就给两成,却被张三等人阻拦,他们这时候才意识到张三可是有名的混子。 然而后悔已然晚了。 有家里人多势众不惧张三的,这次跟着阿景学发豆芽。 原本他们还以为南小子不愿意教,没想到南小子十分果断同意了。 两家人感动不已。 全然成了余南叶的拥护者。 第82章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 将黄豆泡进大水缸,又跟他们说了除了买黄豆,还可以买绿豆, 发绿豆芽。 众人一听绿豆也可以发, 纷纷询问:“南小子, 你说的绿豆芽就是用绿豆发出来的?” “正是。”余南叶回道。 “南小子, 叔想问问, 一斤绿豆能发多少斤绿豆芽?” 余南叶以前记过, 此时想也不想回答, “一斤绿豆可以发五斤或七斤绿豆芽, 一斤绿豆十文, 我想的是一捆绿豆芽三文, 两捆五文,一捆扎二两。” 第49章 大伙儿一听二两绿豆芽就要三文, 听说绿豆芽同黄豆芽一样好卖,纷纷打算下次买些绿豆来发。 几大缸黄豆泡好,余南叶观察后记录下来, 任由其他人继续盯着水缸里瞧, 自己拉着阿景回去。 他们还要掰玉米, 一部分卖给村里人, 一部分卖去镇上, 并教村里人怎么种玉米。 当下还能再播种玉米,九、十月份成熟。 余南叶跟阿景说了后, 询问阿景的意见。 “阿景觉得卖给村里人多少一斤合适?” 陆柘景不答反问:“玉米是整个栽种, 还是点玉米粒?” “点玉米粒,一两斤玉米做种玉米即可。”余南叶说:“我这里就是用了两根玉米种出来的。” 绕是陆柘景也吃惊了下。 土豆已经很高产了,没想到玉米亩产更高。 “这个玉米是南南从那边带来的么?” 余南叶点了点头, “那日清早我去后山割野菜从余家带出来的。” “在林家村叫玉米,但除了林家村其他地方似乎没有。”余南叶记得爹爹说过,玉米只有林家村有。 陆柘景闻言若有所思。 他没有告诉少年,玉米这个名字他以前听过。 那是位模样清秀,语气温柔的青年。 青年说自己有个儿子,很乖巧可爱,跟自己一样喜欢吃玉米。 但青年的儿子,他从未见过。 年幼的他没有多问,待在青年身边,直到被一股力量拉扯,他才回到生活了好几年的大殿。 再后来他从未去过那奇怪的地方。 陆柘景摸了摸少年脑袋,“就按南南想的来,给村民们一斤十五文,给镇上人两斤二十文。” “会不会贵了?”余南叶没买过玉米,也不知道大陈朝是何价。 “不会。”陆柘景问他,“一般而言,地里一个土窝种几粒玉米?” “玉米粒好的话,两粒足矣。”余南叶回答,他之前就是种的两粒,有的两粒都能活,有的只能活一粒。 两粒玉米可结出六七个玉米棒,即三四斤玉米。 陆柘景听后,反问:“南南现在还觉得十五文一斤贵么?” 余南叶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跟张叔说?” “可以。” 两人去找了张村长说了这事,至于种子从何而来? 依旧是陆柘景从外族人手中得来,外族人手里的确有不少种子,只可惜他们不擅长种地。 否则这时候就能像大越一样,运来大批作物售卖。 张村长听到南小子还会教大伙儿种玉米,乐呵呵表示十五文一斤的玉米一点儿不贵。 甚至做主以后卖了玉米,直接分两成给余南叶。 余南叶没有拒绝。 种玉米不似发豆芽那般轻松。 当天下午,张村长再次组织众人。 大伙儿还以为是发豆芽菜的事,跟村长关系不错的便问:“村长黄豆不是已经发泡了么?还有什么事?” 村长没回答,看了眼来得人,全村都来了,才开口,“你们可得好好感谢南小子,这一回他从景小子那里得到的玉米种,被他种活且成熟了,南小子打算十五文一斤卖给咱们。”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张村长接着道:“你们也不要觉得贵,南小子承诺会教大家如何种玉米,这玉米种就是玉米粒,一个土窝里种两粒,能结出七八斤玉米。” 众人一听出口的话又成了各种夸奖,也是余南叶这会儿没在,不然听着这些不要银钱的夸奖话,还不得脸红耳热。 张村长拔高嗓音,着重强调,“虽然南小子心善,愿意帮助咱们,但我们也并非那般狼心狗肺之人,所以我做主卖了玉米的银钱咱们分两成给南小子,你们意下如何?” “村长,咱家没意见。”张家婶子喊道。 有她带头另外几家跟她关系不错的粉粉表态。 “村长我们也同意。” 大伙儿见状跟着附和。 也有十分感激余南叶的,觉得两成太少了,想给四成,被村长以余南叶不愿收为由拒绝。 大伙儿听后感动得不行。 而这时的余南叶还和陆柘景在镇上铺子里买红糖。 店里老板一听余南叶要红糖,下意识夸了句,“这位郎君对自家娘子可真好,这红糖每日一碗配着鸡蛋,补气养血。” 余南叶忙解释,“不是我娘子,是家姐。” “小郎君可真体贴。”老板包好一大块红糖,还送了些枸杞子和大枣给余南叶。 “将枸杞丢几粒,大枣去核一起泡红糖,效果会更好。” “多谢老板。”余南叶道,“若效果好,下回我再来。” 老板乐呵呵点头。 陆柘景听着两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少年似乎对芸娘格外上心。 不,应该说少年似乎知道不少生了孩子的妇人需要什么。 难道少年娶妻生子了? 很快他又否定了。 少年没说便是真的没有,他不会骗自己。 两人又去了糕点铺,买了些点心,陆柘景拉着少年买了两套成衣这才回村。 第83章 回到家, 余南叶分了大半点心出来,油纸包裹,又取出红糖, 放小竹篮里。 陆柘景看在眼里, 清晰认知到少年对吴家人的感激, 脸上神情不变。 余南叶要去吴家, 陆柘景没跟去, 等少年走后, 院子里悄无声息落下一人。 壹一身黑色夜行衣, 动作轻盈敏捷, 他静静跪在陆柘景身前, 等待主子吩咐。 陆柘景的低语隐藏在晚风里, 教人听不真切,壹却听得清清楚楚。 壹恭敬道:“是。” 话落瞬间, 面前没了黑衣人身影,下一刻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余南叶拎着个空篮走了进来。 “阿景, 我回来了。”余南叶嗓音里带着笑意, 听声音就知道心情不错。 “芸娘收下了?”陆柘景扫了眼空荡荡的竹篮, 没话找话。 余南叶喜滋滋道:“芸娘收下了, 不仅收下了, 她还认我当弟弟呢,以后我就多了位姐姐。” 陆柘景闻言一怔, 旋即笑了下, “若南南愿意也可唤我声哥哥。” 叫兄长和哥哥是有区别的。 余南叶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什么,耳尖一红, “我还是叫阿景吧。” 陆柘景闻言有些遗憾。 当晚,两人摸黑掰玉米,上玄月高悬,两人才洗漱睡下。 第二日,两人将整理好的玉米装背篓里。 余南叶要背大篓子,被陆柘景拦住。 “阿景?”余南叶不解道。 “我来。”陆柘景说着给了少年一个小背篓。 余南叶低头一看,居然没装满。 余南叶:“……” 这也太少了吧。 他又看了看阿景脚边一/大筐玉米,以及一个大竹篮装的玉米。 陆柘景猜到少年想说什么,“无碍,我力气大。” 话罢,背上大背篓,拎上竹篮,伸出去牵少年。 余南叶在阿景脸上没看到半点吃力费劲。 一次两次都如此,余南叶相信阿景的确力大无比,这才伸手,心里一暖,握住阿景干燥温热的大手。 两人出了门,刚走几步就看到吴婶。 吴婶跟两人打了招呼,看到陆柘景背上满满当当的玉米,知道他们这是要在村里卖,热心道:“这么重,你们就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们找村长。” 余南叶:“谢谢婶子。” “客气什么,既然叫了我一声婶子,这点小事哪需要道谢。”吴婶佯装生气板脸。 余南叶无可奈何的同时,又对吴婶别扭的知疼着热,感到心里一暖。 吴婶脚程很快,没多久带上村长过来,同时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村里人。 大伙儿都是来买玉米的,张村长担心大家太过急切,冲撞到南小子特意让众人排队。 “排队,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张村长一边喊着,一边让排在前面的到余南叶面前,“王阿婆,您需要多少?” 余南叶面前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王阿婆是村里岁数最大的,足有八十八岁。 余南叶听着吴婶小声介绍,面对王阿婆客气了几分。 他还记得这位王阿婆跟他们一起坐过牛车。 王阿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余南叶的声音温温和和,老人家听不清,便由张村长代为转告。 张村长声音洪亮,不仅王阿婆听得清,其他人也听见了。 “玉米,十五文一斤,大家可以剩一两个玉米留种,之后南小子会教大家怎么种玉米。” “玉米可以种两次,第一次四月种,六七月就能成活,第二次是六、七月种下九、十月成熟。”余南叶说完,大伙儿眼前一亮,他们还以为要等些日子才能种玉米,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种了。 那些要发第二批黄豆芽的,纷纷表示要五斤六斤玉米。 第50章 余南叶和阿景称了玉米重量,两根玉米棒有七十近八十斤颗玉米。 余南叶分了三堆,一堆留自己吃,剩下的晒干做玉米种,第二堆卖去镇上,二十斤,第三堆就在这里,有四十斤玉米。 余南叶粗略算过南水村有五十户,每户能拿一斤,当然也有一斤都不需要的,买一斤,得有三到四个玉米棒,还能留一根做种子。 余南叶跟大家说清楚,王阿婆道:“南小子,给老婆子来一斤。” “好的。”王阿婆哆哆嗦嗦掏出手帕,从里面取出十五个铜板。 余南叶收下铜板,给了王阿婆五个玉米。 之后是张村长的兄弟,余南叶也给了五根玉米。 “南小子,麻烦给我家一斤玉米。” “好呐,叔这是你要的一斤玉米。”余南叶将玉米捧给了面前大叔。 面前大叔皮肤黝黑,他还记得对方之前来家里买过豌豆尖。 陈叔乐呵呵接过。 接下来是张家婶子,也就是村长的妹妹,余南叶也给了五根玉米棒。 田小妹是田大妹的妹妹,跟张村长家也沾亲带故,余南叶同样给了五根玉米。 之后的一些人家,余南叶给得大点的玉米棒,三个便是一斤。 一些被张村长剔除在外,喜欢搬弄是非,或如张三那般的混子,张村长没有算在其中,因此背篓里的玉米足够在场人分。 分完玉米,余南叶又向大伙儿介绍怎么吃玉米。 玉米不论是炖汤,还是炒玉米粒都是一道美食。 “炒玉米粒时可加豌豆吃起来会更好吃。” “除此外玉米还能烤来吃,煮来吃,蒸来吃。” 余南叶接着道:“煮来吃,煮沸后只需两刻钟,玉米便会软糯香甜,蒸玉米同样如此。” “烤玉米同理,烤出来的玉米闻着香,吃起来更香,外皮焦香,玉米仁粉糯醇香。” 众人被余南叶勾得连连咽口水,恨不得现在就回去煮玉米。 只是他们的玉米要留一根出来,家里人少的正好够分,像家里人多的就不够分了。 大伙儿只好把一根玉米分成几段,这才每人都尝了玉米的味道。 下午,余南叶和陆柘景趁着天色晴朗,将玉米粒晾在院子里,等干了就可以点玉米。 土豆也全部挖了出来。 余南叶道:“再过几日,豌豆尖又能吃了。” 陆柘景轻轻应了声,又听少年说:“我打算教村里人怎么种土豆和豌豆。” “都听南南的。” 第84章 余南叶起了个大早, 陆柘景也跟着起来了。 今早他们得去镇上卖玉米和土豆。 昨天筛选了土豆。 两人商量后,决定土豆八文一斤,村里同样卖八文。 这次东西多, 陆柘景不想南南累着, 昨日就跟赵大叔说了今早要用牛车。 赵大叔一听就同意了, 并表示分文不取, 直接将牛车停在小院前。 余南叶看到赵大叔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赵大叔, 这是?” 赵大叔下了牛车, 笑盈盈道:“昨日景小子来找我说今日要借牛车, 这不我一早就把牛车给你们送来了, 没耽误你们吧?” 余南叶连连摆手, “没耽误没耽误,我们正要出门, 赵大叔来得很巧。” “那就好。”找大叔把牛鞭给了陆柘景。 赵大叔昨日已经问过陆柘景,得知对方会驾牛车,才没说给他们驾车。 赵大叔走后, 余南叶看向阿景, “阿景, 你会驾牛车?” 陆柘景道:“会。” 陆柘景一手一个背篓提上牛车板, 余南叶想去帮忙被陆柘景拒绝, “重,我来。” 他们装了满满当当三背篓, 除此外还有两大筐竹篮。 竹篮里装的黄豆芽。 余南叶不想坐车板, 陆柘景就让少年坐自己身边。 陆柘景驾着牛车出了村。 路上遇见不少村里人,大家热情地跟两人打招呼。 余南叶一一笑着回应 。 陆柘景驾车技术比赵大叔还稳,余南叶没感觉到颠簸, 他眨了眨眼,夸道:“阿景真厉害,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颠,之前颠来颠去,险些将刚咽下去的饭颠出来。” 陆柘景被少年夸了,瞧着神色自若,但若是瞧另一边,能明显看到嘴角微微上扬。 陆柘景柔声道:“想学么?” “我可以么?”余南叶下意识想到自己是哥儿,哥儿也能驾牛车么? “只要你想都可以。”陆柘景柔声道。 余南叶以为说的是学驾牛车,嘴角荡开笑,“阿景,你真好。” 少年嗓音清脆干净,含笑时更像吃了好几斤蜜饯,直直甜进陆柘景心窝。 余南叶看见阿景的浅笑,耳尖微红,不敢去瞧阿景。 阿景笑起来真好看。 两人抵达镇上,陆柘景将牛车停在先前摆摊旁,此时西边集市上还有不少空位。 那些空位敞亮显眼,远远望来,一眼就能看到。 但陆柘景依旧选择更靠里的位置。 余南叶要把篓子搬下来,被陆柘景阻止,“就放上面。” 余南叶被摸了脑袋,只能晕乎乎乖乖点头。 陆柘景收回手,捻了捻指尖。 陆柘景刚拿出称,就有人大喊着冲了过来。 来人是名三十出头的汉子,生得不高但魁梧,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丁打扮的下人,“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的肚子都快受不了没有豆芽菜的日子了。” “先给我来三斤豆芽。” 余南叶应了好。 少爷又指着背篓里的玉米,“这是什么?” “这是玉米,十文一斤,这个时节只产了这么多,下次就要等到十月。” 少爷挥手表示全都要了。 余南叶摇了摇头,“这位公子不可,这些玉米说是卖给镇上人,实际上是我想分给大家,不然我已经全部卖给村里人,或留着自己吃了。” 少爷只好捂着心口要三斤,又要了三斤土豆。 这会子功夫,余老板来了的消息再次传开,大伙儿纷纷跑来。 这次来得不仅有隔壁几个镇,还有从县里赶来,甚至隔壁县的都来了。 赵二就是从邻镇过来的,等他跑来时,只听见少年清脆的嗓音,“不好意思各位,玉米已经没有了,土豆也没有了,家里土豆还有两筐,但玉米是真的没有了。” “豆芽菜还有,过几日我会带村里人来的。” 陆柘景将少年护在身后。 陆柘景身量挺拔,比其他人高出大截,余南叶被他护着,众人只能看到少年探出来的脑袋。 “谢谢各位了,明日我们还会来卖土豆和豌豆尖,诸位记得早些来。” 余南叶说完,拉着阿景坐上牛车。 浑然没发现陆柘景的视线朝一个方向看去,旋即慢慢收回。 第85章 余南叶拉着阿景去镇上的糕点铺, 买了绿豆糕和桂花糕,又买了些麻纸和炭笔。 最近忙着收割,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教云云认识新字。 他自己倒是每晚被阿景带着开始学《论语》。 阿景每次夸他聪慧, 他都会脸红耳热好一阵。 余南叶在一个摊子前看到一排荷包, 这才骤然想起自己缝制的两个荷包, 还没有给阿景。 他偷偷瞟了眼阿景。 陆柘景发现后, 等着少年跟自己开口。 他以为少年是想要这个荷包。 眼前的荷包在陆柘景看来做工一般, 上面绣的莲花并不生动。 算不得精品。 但如果少年喜欢, 买上几个也无妨。 他刚要掏银钱, 就被少年拉走。 陆柘景:“??” 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相似, 似乎以前也出现过。 那次南南也是看着摊子上的荷包, 半个月过去, 再次看到荷包依旧会驻足。 或许少年并不是想要荷包。 少年现在身上的银钱够买几个荷包。 南南不可能无缘无故看这些荷包。 陆柘景眼神微眯。 跟着余南叶离开,他们在镇上巷口吃了馄饨, 陆柘景驾驶牛车,和余南叶一边闲聊,一边驾车牛车往城门去。 镇上最好的酒楼, 常轩楼二楼, 大开的窗户里坐着一身锦衣的男子。 男子年纪约莫二十, 一身湛蓝华服, 俊雅无双。 他对面坐着一男子, 约莫二十七八,男子一身黑色武服, 肩宽腿长, 方字脸,尽显严肃。 只是一开口,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急促, “咱们怎么不露面?” “大将军不必着急。”对面男子喝了一口茶,示意对面武将品茶。 周括这时候哪里喝得下劳什子茶水,他只想尽快找到陛下。 距陛下消声遗迹已有四月,这四月他每日都派人寻找下落。 没想到陛下竟然蜗居在西南边的小镇中。 周括以为陛下发生不测,先前跟在陛下身边的侍卫无一人生还,只有跟在陛下身边的德元狼狈回都城。 第51章 不等他们行动,德元就被端王的人带走。 之后他们没找到德元下落。 端王也没行动,朝堂大臣以为陛下秘密巡视。 然而,几个月过去,端王那边恐怕已经部署完毕。 周括只懂带兵打仗,哪里懂什么种庄稼,虽然知道如今庄稼难活,却也无能为力。 他就是个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齐蔺,你就不着急,陛下好不容易有消息,咱们今日就该直接冲上去。”想到这里,周括后悔不已,他猛地一拍桌案,杯中茶水飞溅。 齐蔺依旧品茗,甚至唇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周括见人迟迟不开口,忙问:“我们何时去找陛下?” “刚才就是个大好机会,白白叫咱们浪费了。” 齐蔺终于抬起头看了对面之人一眼,语气不慌不忙,“大将军稍安勿躁。” 周括看人不慌不忙更加心急如焚。 他起身,背对齐蔺,兴冲冲道:“我出去走走。” “大将军可要早些回来。”齐蔺含笑道。 周括没好气的应了声,“我知道。” 话落,大步流星出了雅间。 齐蔺看着合上的房门,无奈一笑。 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急躁啊。 另一边,余南叶和陆柘景回到家。 余南叶分了一半糕点出来,又分了半只鸡,两刀肉给吴婶他们。 他跟阿景说了声,挎着篮子出了门。 两家很近,不会儿到了吴婶家,开门的是云云。 一些日子没见,小姑娘又长高了不少,现在快到余南叶心口。 云云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坐月子的娘亲,下午没去打扰小南哥哥,几日没见到小南哥哥,此时乍一看到,险些就要往余南叶身上扑。 好在余南叶先一步摸住小姑娘的脑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从小竹篮里取出一叠麻纸,和一支毛笔,以及几支炭笔,塞进小姑娘怀中。 云云抱着纸和毛笔,兴奋道:“谢谢小南哥哥!” 余南叶又给了她半包蜜饯,“吃些蜜饯,但每日不可贪多,当心坏了牙。” 云云拉住小南哥哥胳膊,笑眯眯道:“我知道的,谢谢小南哥哥,小南哥哥放心,我每日就吃一颗。” 说着,想到什么又问:“小南哥哥我能给娘亲吃么?” 余南叶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可以。” 话罢夸道:“云云真听话。” 听见动静的吴婶从灶屋出来,看到自家孙女怀中抱着的纸和笔,就知道是小南给的。 “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小南也不用每次都给云云带这么多东西,云云哪儿还有她爹买的麻纸,昨个儿才买的。” 吴婶将余南叶迎了进去。 余南叶闻言看了云云一眼,云云心领神会地朝余南叶点了点头。 余南叶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芸姐生了小子后,家里所有人会被刚出生的小子引走注意,没想到他们还记挂着云云。 如此他便也放心了。 小姑娘很聪明,读书刻苦勤奋,他不想因此埋没了云云的才能。 余南叶和芸娘认了亲的事,吴婶也知道,看向余南叶的目光更加和蔼,余南叶把半只鸡和两刀猪肉给了吴婶,剩下的糕点拿给了芸姐。 跟芸姐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小子还没取名,连小名也没有。 芸娘道:“小南,取名这事姐姐还得麻烦你,吴大大字不识一个,取出来的名字,我真担心叫什么小小。” 余南叶这才知道为何云云,叫吴云云了。 因为芸娘的名字里就有个芸字,吴大哥觉得好听,便给自家闺女也取名云云。 只是他写不来芸,被户籍管理的小吏问起时,便说是天上白云的云。 余南叶一听原来是这样,他原先还觉得奇怪,若是这样的确该好好想一个名字。 “芸姐,名字的事等我想想。”他从未给人起过名字,第一次起名可得好好想想,说不定还可以问阿景。 毕竟阿景知道得比自己多。 “不着急,小南你慢慢想便是。”芸娘笑道,转而说起了孩子。 余南叶这才知道这小子白天睡得沉,晚上闹腾得紧。 这段时日没少折腾芸娘和吴大。 好在吴大哥心疼芸娘,每晚都要哄孩子大半宿。 芸娘又说了几句贴己话,便道:“小南以后不用给我卖这些,当下银钱难赚,趁着年轻多攒些银钱,成亲后还得花费不少。” 余南叶愣了下,点了点头。 他想告诉芸姐自己不会找女子成亲,但想到终究是自己的事,芸姐又在坐月子,就不要让她担心。 芸娘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同意了。 余南叶回到家后,陆柘景明显感觉到少年心情闷闷的。 难道是在吴家受了委屈? 以他对吴家一家的了解,他们多半不会对少年做什么,或许是谁说了什么,才让少年如此闷闷不乐。 陆柘景眼神沉了沉。 明日还得教大家种土豆,虽然之前跟村里人提过怎么种,但他们尝试过后没什么成效,这批土豆可不能再浪费。 他这里的土豆会不够。 他拍了拍脸,打起精神,心里隐约有了个想法。 正巧阿景走进屋,手中端了碗梅子汤,“喝点水。” “谢谢阿景。” 陆柘景在少年身边坐下,没问少年为何心情不好,而是道:“在想什么?” “芸姐让我给孩子想个名字,我想了几个,觉得不合适,阿景觉得叫什么好?” “想的什么名字。”陆柘景没有回答。 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了,“贤学,优哲,敏之。” “都挺好的。”陆柘景目视少年眼睛,“我这里倒想到个,南南听听?” 余南叶点头,两人的距离很近,余南叶稍一动作,手肘、大/腿便擦过陆柘景。 “吴勉知,同仁共勉,勤勉致知。”陆柘景道,“南南意下如何?” 余南叶连声应好,一把抓住陆柘景的手,小嘴夸个不停,“这个名字很好听,阿景取名字可比我厉害多了,以后自己孩子的名字一定会取得更好。” 第86章 “我倒是觉得南南名字取得好, 不如以后孩子的名字就交给南南。”陆柘景眸中含/着淡淡笑意。 余南叶对上阿景的视线,不知怎的有种他们谈论以后孩子的感觉。 先前的郁结一扫而空,余南叶脸蛋微热。 隔着衣物陆柘景也能感受到少年传来的温热, 淡淡的草木香抚平内心躁动。 喉间却干渴难耐。 余南叶嗅着愈发浓郁的香味, 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芬香之中, 脑袋晕晕乎乎, 身子下意识往阿景身边靠了靠。 察觉到少年动作, 陆柘景揽住少年肩头, 柔声道:“困了?” “有点儿头晕。”余南叶顺势靠在阿景怀中, 在他怀里蹭了蹭, “谢谢阿景。” 陆柘景为他揉了揉太阳穴, 将人整个抱在怀中, 天气愈发闷热,小屋里也没有散热的冰块和木扇。 陆柘景喂少年喝下梅子汤。 用内力煽动周遭, 内力推开合起来的房门,屋外清风吹了进来,吹淡了那股浓郁的香味。 余南叶稍微清醒了些, 他晃了晃脑袋, 陆柘景按住人后颈, 触/手细嫩, 那截隐藏衣襟下的皮肤白得晃眼。 陆柘景觉得更渴了。 他端起手边酸梅汤, 喝了口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少年刚才喝过。 陆柘景不着痕迹抿了抿唇,喉间涌起一股痒意。 余南叶看着阿景喝完酸梅汤, 盯着阿景被水泽濡湿而显得红润的薄唇, 红了耳廓。 余南叶立马别开脸,等心跳慢慢平复,才说起想教村里人种土豆的事。 “上回土豆成熟, 我跟他们说过,虽说得仔细,但昨日村长跟我说不少人家没种出土豆。” 余南叶看向阿景,“所以我打算这次大家一起种土豆。” “但如此一来我需要每家每户跑,若一些人家的土豆长得好,一些个头小,到时候还会引起纷争。” “阿景觉得我应该教他们么?像发豆芽那样。” 陆柘景声音依旧放得温和,“南南能想到这些已经高出其他人,但除此外还需考虑他们心里怎么想。” “若是每日都需要找你,那你只能围绕他们转,可若是不亲力亲为这次他们的土豆依旧种不出来。” 阿景果然知道了。 余南叶有些紧张,陆柘景察觉到少年情绪变化,拍了拍他手背以示安抚。 余南叶渐渐冷静。 他继续听阿景说。 “开厂,租用他们的田地,若他们愿意租赁,则能进厂上工,不仅教他们如何种植,他们还能拿租子、工钱和粮食,我想他们会同意的。” “阿景,真厉害,我也想开厂,就是不知田从何处寻。” 第52章 余南叶动作幅度稍大,整个人就如同扑进阿景怀中一般。 陆柘景虚揽少年腰身,等少年情绪平复,才放开手,接着说:“这事得先和村长说一声。” 余南叶点头,旋即想到自己身上没多少银钱,“可是租地建厂,我身上没多少银钱。” “无碍。”陆柘景道:“我这里还有。” 余南叶双眼亮晶晶,“谢谢你,阿景。” 余南叶跟陆柘景商量过后,把自己的想法记了下来,甚至想到工厂建成后,给他们多少工钱,除此外还需要盖厂房。 一笔笔罗列下来花销令余南叶乍舌。 余南叶带着麻纸和阿景去见了张村长。 张村长一听余南叶要租田地建厂,还要给愿意租地的人工钱,还要教大伙儿怎么种土豆,怎么种玉米。 张村长险些老泪纵横,拉着余南叶一个劲夸赞。 “咱们村有南小子,是我们村的福气啊,以后谁欺负了你,直接告诉张叔,张叔一定为你做主。” 余南叶笑道:“那就多谢张叔了。” 张村长召集村民说了这事,大伙儿一听余南叶要建厂,不仅教怎么种地,而且还给工钱,每月还能分到粮食吃,想也不想同意。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不愿意的,他们可不相信余南叶会这么好心。 再说自己的田地怎么能租出去。 张村长听见这些声音,拔高嗓音,“若有不愿意的自行回去,愿意的留下,另外张三一行人也可以回去了。” 平日里和张三一家关系不错,却不混账的人家后悔不已,他们不过是跟着张三想要毁了其他人发的黄豆芽,被村长兄长发现后,对他们各种提防,现在更是严禁他们参与。 如今,他们恨死张三。 村里除了张三还有好几个混不吝的,平日里他们跟张三的关系就不错,此时也被张村长排除在外。 这些人不恨村长,也不怪张三,反而怨恨起余南叶。 他们眼神恶毒,下一刻就被陆柘景凛冽的目光锁定,他们吓了跳,赶忙收回视线,缩着脖子离开。 陆柘景收回目光。 张村长跟留下来的村民说明后,又登记各家愿意租多少地。 眼看登记的差不多,余南叶说:“上回我跟大家说过如何栽种,但这一次我会告诉大家该选什么样的土豆作种,你们选的土豆最后都要到我面前,才会进行下一步。” “我和阿景建的工厂除了种土豆,还要种别的作物,到时候我都会一一教大家。” “咱们的工厂还需要一个上工的地儿,就是统一存放作物的地方,我跟阿景看过,就咱们后山下面那一块,那个通风且凉快。” “以后大家就是工厂的一员。” 随着余南叶话音落下,当即有人道:“我家汉子会盖房。” “我家也会。” “我家汉子是木匠。” “我家也是,余东家尽管吩咐。” 余南叶叶听着大伙儿得话,心里一暖,“好的,等我买回材料,到时一定通知诸位。” 大伙儿连连应好。 第87章 建厂一事谈妥后, 余南叶又去了吴婶家,跟芸娘说了孩子的名字。 “吴勉知,同仁共勉, 勤勉致知。”芸娘重复了遍, “是个好名字, 还是小南会取名。” “这也不是我取的。”余南叶如实道, “是阿景取的。” 芸娘愣了下, 再夸, “景兄弟博学多才, 他能给孩子取名, 也是我们沾了小南的光。” 不可否认, 当他们知道陆柘景真实身份后, 再次庆幸当初和余南叶交好,也赞成他收留“无家可归”的陆柘景。 余南叶咧嘴一笑, 听见阿景被夸,比夸自己还要高兴。 “阿景的确很厉害。” 芸娘唤来吴婶和吴大,跟他们说了小南拜托景兄弟给孩子取名的事。 又重复了遍余南叶刚才说过的话。 吴婶一听连连赞叹, “这名字一听就好, 果然是读书人, 取得名字就是跟咱们不同。” “这次麻烦小南和景兄弟了。”吴大不会说漂亮话, 语气里满是真诚感谢。 吴婶端来一碗大肉包, 余南叶没拒绝,收下了。 又跟他们说了建厂, 和想请吴大来管厂的事, 以及想让云云教大家识字的事。 芸娘闻言对余南叶感激不已,朝余南叶连连道谢。 “不过小事一桩,芸姐和吴婶快别放心上。” “话可不能这么说。”芸娘道, “小南终归帮了我们诸多。” 吴婶跟着附和。 余南叶无奈一笑,“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们愿意收留我,我也不能留在村子里。” 双方感谢来感谢去,还是陆柘景来叫人,他们才相视一笑,余南叶端着一碗包子离开。 吴婶家门外,陆柘景长身如玉,看向少年时的目光温柔缱绻。 余南叶只看了一眼,就好似被深深吸引,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陆柘景眼疾手快搂住少年腰身。 “小心。” 余南叶鼻息中满是阿景身上的香味,脸蛋微微发烫,小声道了谢,不敢去看阿景。 隐藏暗处的暗卫看到这一幕,不知第多少次感叹,他们的主子的确变了。 余南叶捧着碗,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回去。 陆柘景跟在少年身后,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余南叶心口狂跳,清香若有似无,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每次和阿景接触都会脸热心跳快,跟其他人却不会有这样的紧张感。 归根到底不是自己怕阿景,而是他喜欢阿景。 可他对阿景的一切毫无所知。 但阿景的确对他很好。 除了爹爹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应该相信阿景不会伤害自己。 可阿景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救了他? 还是——他也喜欢自己呢? 余南叶陷入纠结,回到家,将海碗放灶屋,回屋翻出绣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荷包。 或许可以用这个试试。 陆柘景没去打扰屋里少年,他朝暗处看了眼。 壹接收到指令,身形一晃,须臾之间出现在陆柘景面前。 “主子。” “让你带的东西呢?”陆柘景声音少了柔和,低沉中裹挟着冷漠,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贵。 壹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精美的木盒,上头雕刻着栩栩欲活的貔貅。 陆柘景伸手接过,打开盒盖看了眼。 壹跪在下方不敢有丝毫动作,只听主子冷冷:“是你告诉他,我在此处。” 壹心里咯噔一声,挺直背脊,“是,国师大人不断逼问,属下只好说了句南下。” “岂料国师大人会派人跟来。” “他们会跟来很正常,下不为例。” 这是放过自己的意思,壹当即跪谢,在余公子出来前躲回暗处。 余南叶完成了荷包锁边,两个荷包花纹一模一样,后面绣的荷包莲花更灵动,最开始绣的少了灵气。 他觉得绣的第二个荷包更好看,他打算将这个送给阿景。 他打开房门,一眼看到站子院中的阿景,以及他手中拿着的木盒。 那个木盒镂空雕花,上面还有个活灵活现的小兽,余南叶不认识,却觉得这个木盒一定不便宜。 是阿景珍藏之物吧? 他在镇上就没见过这般精细,手艺独绝的木盒。 肯定是阿景从都城带来的。 “阿景,你这是?” 难道阿景记起了全部,现下就打算离开? 余南叶不敢深想。 “这是给芸娘的。”陆柘景说着,将木盒递给余南叶。 余南叶接过,不明所以看着阿景。 陆柘景道:“你给她便是。” 余南叶问:“这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 随着陆柘景话音落下,余南叶缓缓滑开盒盖,露出里面暗红一/大块。 余南叶不认识,迷茫的望向阿景。 陆柘景解释道:“你不是想给芸娘买些补气补血的,这是我托人买的圣药。” 圣药? 那不是很贵重? 余南当即想塞回去,陆柘景好似能判断少年的下一步动作,“圣药听着贵重,其实又叫阿胶,补血益气之用,以驴皮制成。” 阿胶? 余南叶听过这名,村长家哥儿说过阿胶十分贵重,一盒就要好几两,只有县里富贵人家的哥儿用得起。 林哥儿说那阿胶是用猪皮,经过繁杂工序制成,巴掌一块就要二十两。 余南叶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手中阿胶格外烫手,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 但很快他又抓住了重点——阿胶不是猪皮做的么? 为何阿景说是驴皮做的? 余南叶疑惑的同时,也问出心头所想。 陆柘景闻言有些意外。 第53章 他解释道:“猪皮和牛皮制成的都不算阿胶,而是造价更为便宜的黄明胶,唯有驴皮制成的称为圣物阿胶。” 他没有告诉少年阿胶只供皇室,哪怕是都城首富,也只能食用黄明胶。 余南叶一听驴皮,当下都快捧不住手中木盒。 陆柘景见状笑了笑,示意少年赶紧给芸娘拿过去。 余南叶晕晕乎乎点头,连荷包都忘记给阿景。 直到站在吴婶家门外,才猛然想起来。 他一拍后脑。 篱笆木门从里面被打开,吴婶笑道:“婶在院里就看到你了,快进来,包子可合口味?” 余南叶夸道:“婶子包的包子就没有不好吃的时候,我跟阿景吃了好几个。” “喜欢的话婶子这里还有,你先等着,婶子这就给你拿。”说着,就要拉余南叶坐马扎上。 余南叶忙说:“不着急,芸姐可歇下了?” 如果芸娘睡下了,就不好再进去了。 吴婶道:“刚才还听见声音,应该没睡,你敲门问问。” 余南叶朝前走了几步,来到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芸娘温温柔柔的声音,“请进。” 余南叶扭头看吴婶,压低声音说:“我和芸姐说几句话。” 吴婶摆了摆手,对余南叶十分放心,“去吧,婶子给你拿包子。” 余南叶笑容明媚,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婶子。” 吴婶笑眯眯去了灶屋,给讨喜的小南装大肉包。 另一边,余南叶进了卧房,担心芸娘吹了风,连忙关上房门。 这些日子屋子是吴大哥收拾的,案上略显杂乱,却将房屋打扫的干干净净,也将床上规整得整洁。 余南叶没在房间里闻见味。 以前他跟着陈氏去看她坐月子的嫂子,屋里便是奶味和血腥味。 陈氏的嫂子衣服凌乱,蓬头垢面,瞧着就邋里邋遢。 不像芸娘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且还是芸娘最喜欢的云髻。 这种样式的发髻,余南叶只在芸娘头上见过,听芸娘说是她根据双环发髻琢磨出来的。 “小南找我有事?”芸娘温温和和的声音打断余南叶的沉思。 余南叶回过神,将木盒放床边。 芸娘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看着眼前这个做工美轮美奂的木盒。 单单只是这样的木盒,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芸娘都不敢想里面装了什么。 她忙说:“小南这是做什么?” “芸姐,这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东西已经熬制好了,可泡水喝,也可蒸在蛋羹里。” “益气补血,对你身子有好处。” 芸娘听说对身体有好处,忙说:“既然对身体有好处,这个你就拿回去吃,姐有肉吃,还有红糖鸡蛋吃,已经很好了。” 在别人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芸姐,我用不上这个就是给你的。” 芸娘也不好再拒绝,道了谢,才打开盒子,看到巴掌大小,色泽暗棕的一块。 “这是什么?” “阿胶。”余南叶没说什么圣药,担心芸娘不收。 普通人家那里听过什么阿胶,只以为是一种可以补气血,类似灵芝一样的草药,价格在几两。 却不知这么一盒阿胶,千金难求。 第88章 余南叶和陆柘景又去镇上卖了两次土豆, 才领着村里人卖黄豆芽。 这次不仅其他镇的百姓来了,连县里都来人了。 更是吸引了不少走商。 走商是县城来的,一行不少人, 带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 来到余南叶面前, 笑道:“余老板, 久仰大名, 我是从南县来的赵名, 我跟我的兄弟们想从你这里运豆芽菜到临近的南州府, 不知余老板可匀多少?又作价几何?” 余南叶还是第一次遇见商队, 他定了定神, 突然想到即将开起来的工厂。 以后种植工厂开起来, 发出来的豆芽菜多半可以售往其他地方。 眼下是个好时机。 “赵老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请随我来。”余南叶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正打算开口的陆柘景:……? 陆柘景略显意外地看向少年。 随即跟着余南叶前往不远处的茶肆。 这个时辰,内喝茶闲聊的人不多。 赵名的那些兄弟没有跟着进去,只带了个额角有疤的男人, 跟着一起进去。 四人坐定, 店小二过来问:“几位客官, 想喝什么茶?” 余南叶哪里知道茶肆里有什么茶, 再加上他出生林家村。 林家村就没人喝得起茶。 更别提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茶肆。 赵名见状善意开口, “便要最便宜的绿茶。” 绿茶也分了好几种档次,最便宜的绿茶就是茶叶渣。 而茶肆里最好的绿茶当属毛尖。 当然南水镇的毛尖自然比不得通州府的甘露毛尖。 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一杯就要好几两。 店小二很快上来店里五文一壶的绿茶, 余南叶得知价格后,还是觉得贵。 这么一壶就要五文,三两口就没了。 周围没什么人, 赵名开门见山说出自己需要多少豆芽菜。 “赵某想将绿豆芽运去通州府,通州府是离咱们最近的府城,再往北就是通阳府,不过我尝试过豆芽菜能放多久,三四日不足以我跟兄弟们赶往通阳府。” “不知余老板愿意卖多少给我们?又是何价?” “我也不瞒赵老板——”说到这里,余南叶看向阿景,对方微微颔首。 余南叶这才继续开口,他知道阿景晓得自己想说什么。 “我已经在筹划开种植厂,以后我们工厂的豆芽菜只会越来越多。” “我这边可以每十日给赵老板一百斤豆芽菜,我卖给镇上是黄豆芽八文一斤,绿豆芽三捆十文。” “我卖给赵老板黄豆芽一斤五文,绿豆芽四捆十文,赵老板运去通州府也是有得赚的。”虽然不知道能赚多少,但在他的印象中府城可比小镇花销高得多。 当然他会知道这些还是听林哥儿说的。 林哥儿告诉他,是从话本里看来的。 陆柘景听见少年的回答,有些惊讶。 他知道少年一直生活在村里,还以为不知道府城物价。 再则少年从另一个地方过来,估计不了其他地方。 他温柔注视少年,随后转头望向对面赵名,眼底没有半点柔和。 “通州府蕨菜一斤就要二十文,赵老板将豆芽菜运去通州府想必是有的赚的,若赵老板觉得可行,我们就先签订契子,付一两定金,等上五日,即可取走豆芽菜。” “每月提供三次豆芽菜,往后只要是我们工厂出的菜都会优先供给赵老板。” 陆柘景开口,语气里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口吻。 赵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和乡野村民商谈,而是跟都城里的世家子弟商榷。 赵名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早前就听说过余老板身边跟着一位举止得体的公子,他们叫其景兄弟,想来那位景兄弟就是面前之人。 “可。”赵名看向身边信得过的老/二,周二点头后,他才同意。 “有赵老板这话在下就放心了。”陆柘景说完看向少年,余南叶朝他一笑。 陆柘景知道这是少年也同意的意思。他叫来店小二准备笔墨纸,开始写契书。 陆柘景以前没写过,但契书对他来说不难,没费多少功夫就写毕。 他将契书递交给赵名,“赵老板过目。” 赵名看过后,确认没问题,当即签字画押。 这样一份契书哪怕放公堂上也是作数的。 两方商定好豆芽菜交货日期,便各自离开。 茶肆的对街正好是镇上最好的酒楼,陆柘景虚虚揽住少年,朝酒楼二楼开窗的方向看去。 二楼雅间之人当即缩回头。 周括心有戚戚,“陛下的洞察力还是这般惊人。” “大将军,陛下已经发现我们了,我可是感受到了陛下的警告。”齐蔺依旧慢悠悠品茶,“陛下不希望我们这时候去打扰他。” 周括大粗人一个,哪里懂齐蔺话里的弯弯绕绕,“何意?” 他坐回齐蔺对面,囫囵喝了口茶。 齐蔺没回答,给了他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 周括撑着胳膊,想得抓耳捞腮都想不出来。 看着对面悠然喝茶的齐蔺,恨不能将人拎起来拽到陛下面前。 另一边,余南叶他们回到南水村,将这事跟厂里大伙儿一说。 众人闻言高兴不已,没想到他们工厂还没建起来,就接到了第一笔单子。 大伙儿脸上的笑容无法遮掩,他们在彼此脸上看到希望。 余南叶充满干劲,当即安排好匠人师傅。 第54章 等第二日材料一到,大伙儿纷纷行动起来,砌墙的砌墙,煮饭的煮饭,收拾各自家里田地的耕地。 余南叶见状十分感动,给每人涨了五文钱,大伙儿不收,余南叶只好提高伙食。 一时间南水村热闹非凡,每日都能吃到肉,还有新鲜的豆芽菜吃,别提多欢快。 笑声穿到附近村,隔壁村只盼着过几日能吃上豆芽菜。 众人齐心协力修建厂房,田地也松了土,余南叶抓紧时辰教大家种土豆。 土豆需得发芽,在通风地方晒上几日,接着大伙儿把所有土豆种汇聚到一起,余南叶一一记下,又拿出自己存下来的土豆种,同时买下大伙儿的土豆种。 当天下午,余南叶带着吴婶和村长兄长去了镇上种子店,买走店里所有土豆种。 店家笑呵呵送他们出门。 余南叶四人坐赵大叔的牛车回村,工地上干活的人都见到了,有人跟余南叶打招呼。 “余东家,买了多少土豆?” 余南叶笑着回答,“二百斤,都是发芽的土豆,明日一早我们就开始切土豆,另外还要准备一盆草木灰。” 众人闻言纷纷应好。 第89章 隔天一早, 除了张三等一伙混子,村里其他人起了个大早。 这些混子俨然被排挤在外,几次像捣乱都没寻到机会。 张三跟其他几人商量后, 连夜去了隔壁村, 找了村里的混子, 打算捣毁豆芽菜。 隔壁是南秀村, 村里早年出了个秀才, 于是就把南山村改成了南秀村, 之后的二十年村里没出过一个秀才, 倒是邻村的南燕村, 今年出了个秀才。 如果余南叶去过南燕村一定知道他们口中的秀才, 就是钱多新迎进门的媳妇的兄长。 为此南秀村这些日子备受南燕村嘲讽。 南秀村好吃懒做的混子不少, 他们不是没想过去南燕村找些银钱,奈何南燕村一致对外不说, 村里汉子一个比一个力气大。 他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压根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不过几棍子就被打得满地打滚。 大强就是这些人中的老大, 谁让他在镇上混得风生水起, 听说有个妹子嫁进员外家做妾。 村里其他混子都巴结大强。 实际上妹子自从进了员外家, 就不再搭理娘家人。 他们一家人没捞到半点好, 每次上门还要被家丁拿棍棒撵。 然而这么丢人的事, 他怎么可能告诉弟兄们。 混子们更是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好日子, 永远都没法实现。 他们听了张三的话, 立即表示今晚就去南水村,拔了他们的豆芽菜。 张三闻言哈哈大笑,招呼一帮混子们吃吃喝喝。 当天土豆已经被全部选了出来, 一些烂的,发霉的,都让余南叶指挥众人丢弃。 剩下的土豆放在建了大半的厂房外,第二天就要将土豆切块,切口抹上草木灰。 若是以前余南叶一下子弄不来这么多草木灰,但村里这么多人,每家都攒有草木灰,余南叶便按照镇上草木灰的价格,给了一盆草木灰五文钱。 手上的银钱越来越少,连阿景给他的银票也只剩十两碎银。 “阿景对不住,我知道要用银钱,却没想到要用这么多,我把你给我的银钱也用了。” 房内烛光摇曳,陆柘景摸了摸少年脑袋,安抚道:“无事,我这里还有。” 他早就让壹准备好银票,此时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给少年。 余南叶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哪来的?” “这是我身上原先就有的,若是不够我在想办法。” 余南叶谢过阿景,他想法简单,觉得剩下的六十两白银怎么都够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最近几日太忙,他都忘了把荷包交给阿景。 他犹豫再三,最后在阿景投来的疑惑目光下,从枕下掏出缝制好的荷包。 “阿景……”余南叶轻轻唤着,语气里揉杂着平时没有的羞赧。 陆柘景看着少年动作,凝视少年手中荷包。 这才明白少年为何总会看摊子上的荷包。 原来是因为给自己买荷包。 陆柘景只觉得少年可爱。 害羞时的模样更可爱。 余南叶在心里默默想措辞,阿景以前生活在都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个荷包恐怕是阿景用过最普通的了吧。 可这是他能绣出来最好的荷包了。 陆柘景没说话静静等着少年动作。 余南叶被阿景注视得不好意思,无意识拽紧手中荷包,在心里鼓了鼓气。 不就是送荷包。 他和阿景都这么熟了。 他磨蹭了会儿,阿景也不催促,耐心等着,若是齐蔺他们在这,估计会大吃一惊。 他们压根没见过陆柘景有这般耐心。 自从陆柘景十六岁中了魇术,性情变了不少,浑浑噩噩时对谁都爱答不理。 清醒过来后,忘了浑噩之时的所有事,对谁都冷淡。 也只有在余南叶身边,他有着足够耐心。 甚至就连陷入浑噩,也对余南叶格外亲近。 余南叶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递出手中荷包。 陆柘景伸手接过,荷包样式简单,上面的莲花也有些呆滞,缺少灵动。 “谢谢南南,我很喜欢这个荷包。” “你……你喜欢就好。”余南叶手中还攥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南南也有一个?” 余南叶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绣了两个,想着和阿景一人一个。” 陆柘景瞬间抓住关键词,“这是南南亲手做的?” 余南叶不好意思点点头。 先前还觉得做工简单的荷包,在此时变得珍贵无比,陆柘景无比真心夸道:“南南的荷包做得很好。” “比外面卖的荷包好了不知凡几,上面绣的荷花也乖巧纯厚。” “谢谢南南,我很喜欢,会一直戴着。”陆柘景注视少年双眼。 余南叶低低应了声,心里欢喜不已,那点紧张担忧瞬间被怡悦席卷。 这晚,余南叶心情极好的多吃了半碗面条,躺上床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身边多了处温热,余南叶下意识往阿景身边靠去。 陆柘景楼上少年的腰,像往常一般互道晚好。 各自闭眼入睡。 确定阿景呼吸绵长后,余南叶悄悄睁开眼,借着月光目光在阿景的脸上一点点临摹。 直到视线落在微抿的薄唇上时,余南叶耳尖不受控制红了,将发烫的脸埋入阿景颈窝,嗅着熟悉安心的浅香,闭上眼一点点睡去。 却不知在他呼吸逐渐平稳后,虚虚搂着他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凑近少年发顶,似乎在嗅闻着什么。 片刻后将人紧紧搂入怀中,薄唇轻轻碰了下少年堪堪消下去粉意的耳廓。 像抱住珍宝一般,拥住少年,禁止任何人/觊觎。 这一晚,余南叶睡得香甜,自然不知道村里悄悄溜进来一伙儿人。 这伙人中带头之人对村里十分熟悉,很快带着人溜来稻谷场。 夜深人静,上弦高悬,朗月皎洁,留下一行人身影。 他们以为自己很小心,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暗黑之人眼中。 壹和叁在心里佩服主子神机妙算,算到今晚会有人来捣乱。 壹和叁对视一眼,叁身影鬼魅,残影如疾风很快消失在暗黑中。 村长家,张村长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正要睡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张村长当即惊醒,毫无半点睡意。 他对田大妹说:“我出去看看。” 田大妹不放心,跟着起来,两人穿上衣物,往院里去,他的大儿张有才也起来了,张有才点燃油灯,他们这才发现院子里有一团纸。 张村长捡起地上的纸团,这才发现揉皱的纸团里有块石头,难怪能发出声音。 他打开纸团,纸是寻常的麻纸,并不贵重,但上面写的字却令村长瞬间提防。 “速去稻谷场。” 张有才也看了过来,他虽然不像弟弟那般读书多,但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爹,这是什么意思?”张有才问:“难不成稻谷场有什么?” 张村长想到明日豆芽就能采摘了,立马说:“有才去叫你大伯,我去叫其他人,咱们一起去稻谷场。” 张村长又道:“熄了油灯,咱们这就过去。” “好。” 第90章 张有才找过去时, 张老大一家正要歇下,听见大侄子声音,张老大从床榻上爬起来, 一边应声, 一边穿衣, 开了门。 “有才, 这么晚了有事么?”张老大问。 张有才说:“大伯、堂兄快跟我来, 我爹已经去叫其他村民了。” “怎么回事?”张老大叫醒自家儿子。 “大伯, 咱们边走边说。” 另一边, 张村长出了门, 敲响几家年轻汉子家。 第55章 他们听说有人在稻谷场捣乱, 纷纷穿上短打跟着村长前往稻谷场。 此时, 稻谷场里,张三等人确认没其他人后, 偷偷摸摸掀开篓子上方黑布,张三借着月光,看清黑布之下白莹颀长的黄豆芽。 张三原想毁掉豆芽菜, 但看着眼前三寸长, 绿绿葱葱的豆芽菜, 张三小声跟身边大强说:“这些黄豆芽都成了, 就这么糟蹋可惜了, 咱们分一分,明早运去镇上, 然后五五分。” 张三说着比了个五。 大强也知道黄豆芽在镇上供不应求, 大伙儿竞相采买。 大强点头。 两人转头吩咐其他人拔了豆芽就走,然而就在他们拔了第一篓子里的黄豆芽,正要采另一篓子里的, 一群人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带头之人正是张村长,别看张村长年纪大了,眼力竟比年轻人敏锐,一眼看出领头人是张三和隔壁村混子。 “你!”张村长气愤道,“张三,你这混账,竟敢伙同外村人偷盗!” “你如何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你如何对得起咱们!” “别跟我提他们!”张三见事情暴露,也不跟他们客气,抽出一根木棍就想往村长身上抡。 张村长往旁边躲去,张三的木棍被村中罗屠夫抓住,一把夺过木棍,扬手就要往张三身上抡。 张三/大叫一声,“你们看着作甚!还不快过来帮忙!!” 然而其他人一动,南水村村民拎着拳头就朝他们身上问候,打得他们唉哟唉哟惨叫不停。 大强见势不妙想带人逃,腿肚子被什么咂中,腿上一软,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唉哟一声,然而痛呼声还未发出,就被人粗鲁的塞住嘴。 再也发不出别的声响。 其他人也被村里大汉揍了个狗血淋头,不等他们怂兮兮惨叫,就被堵上嘴,三两下绑一块。 钱多也跟来了,别看人生得秀气,实际上打人也厉害,一拳一个。 他和张村长沾亲带故,便问:“姨夫,咱们将他们丢哪?” 张村长看了看被绑起来的二三十人,这些人若是全部丢自己家,柴房也不够用。 而且把他们放一起,万一他们逃跑了怎么办? 张村长想了下,说:“丢几人去我家猪圈,其他的你们一人带几个回去,仔细些,别让人跑了。” 大伙儿连连应好。 那些原本就跟张三等人不对付的,又寡不敌众的,此时都积极争夺张三回谁家。 张村长让他们自行安排。 罗屠夫拎着张三回了自家,其他拎着几人回各自家。 至于把人带回去做什么,他这个村长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一晚上村里都没出现大的声响。 余南叶更是窝在陆柘景怀中,睡得香甜,等到第二日公鸡打鸣,才悠悠转醒。 陆柘景此时还未醒,余南叶盯着阿景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越看心跳越快,明明偷看的人是自己,反而看了个耳廓发热。 他想,阿景可真好看,那眉眼闭上时少了锋利,却很温润,那鼻子挺翘,和其他人的鼻梁不同,薄唇,唇形也漂亮,像大师雕琢的精湛的工艺品。 每一处都恰到其份。 真好看。 余南叶的目光落在阿景微抿的唇上,这才发现阿景竟然还有唇珠,虽然不明显,但唇峰上的确有唇珠。 不过没有自己的圆润饱满。 余南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微红,软手软脚爬出阿景怀抱,轻柔穿衣。 只是刚穿上外衫,身后就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南南。” 余南叶险些一个哆嗦摔倒,他连忙手忙脚乱穿上长裤,慌慌张张转过身面向阿景。 “阿景,你醒了,我这就去准备早饭。” 阿景还没完全清醒,他看着含笑注视自己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少年头顶,又一路下滑停在少年脸颊。 一下两下……轻轻抚摸。 整个过程余南叶不由得屏住呼吸。 阿景掌心温热干燥,携着温柔触感,更加清晰明了。 那轻轻的抚摸,仿佛一下下揉进心间。 余南叶憋得脸蛋通红。 陆柘景这才慢慢松开手,眼底迷蒙渐渐散去,眼中一片清明。 但他不后悔刚才的动作。 虽然唐突,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想抱住少年,抚摸少年,亲吻触碰,甚至做更多亲昵,更过分的事,从见到少年第一眼起,贪/念顿生。 待在少年身边,那股躁动不再,可欲念却一天天增长。 “阿景……”余南叶轻轻唤了声。 陆柘景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单薄深衣,因着他的动作衣襟敞开,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余南叶无意看到,匆忙别开视线,不敢去瞧。 然而盘踞在脑中的仍是结实,却不夸张的胸膛,以及隐隐要露出来的垒垒分明的腹部。 陆柘景瞧着少年耳廓渐渐爬上薄红,突然凑近少年,轻轻点了点少年耳尖,“南南怎么了?耳朵这么红,哪儿不舒服?” 周围全是阿景的气息,余南叶咽了咽口水,想让自己冷静,然而出口的话依旧变得支支吾吾,“我没事阿景,我就是觉得太闷了,想透透气。” 陆柘景闻言不再逗人,“快去吧,我马上出来。” 仿佛得了应许一般,余南叶终于搬开腿,飞也是地离开卧室。 全然没看到陆柘景眼底的笑意。 算算日子他们也该找来了,在他们找来之前,还不能同南南表达心意。 自己带他回都城,再说不迟。 第91章 余南叶刚准备好早饭, 吴婶就找了过来。 “婶子吃了否?”余南叶将人请了进来,吴婶手上端了个海碗,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角子。 “吃了。”吴婶把海碗放灶台, “刚下屉蒸好的, 小南和景小子趁热吃。” “谢谢婶子。” “这孩子咱们之间说什么谢, 真要道谢, 还是婶子跟你说。”吴婶笑着拍了拍小南手背, 她已经从芸娘那里知道, 小南这孩子实在, 不仅买了红糖, 还买了什么致胶。 大朗去镇上问过这什么致胶, 医馆里只说有猪皮制成的黄明胶, 巴掌一块就要三两白银。 大朗问有没有驴皮制成的,医馆掌柜唏嘘道:“驴皮做的那叫阿胶, 咱们这里没有,得都城才有。” “老夫也没见过,听我那在都城的堂兄说过, 他以前医治过一位贵人, 那名贵人好了后, 赏赐给他的。” 吴大无法想象那阿胶得有多珍贵, 估计得十几两一块。 这般贵重之物, 小南说给就给,还跟芸娘说不贵重。 芸娘得知后也被吓了跳, 当下就想把阿胶退回去。 教吴婶拦住了, 既然是小南一番好意,若退回去便不识好歹。 于是,吴婶想了想, 做了些小南爱吃的角子。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前几日收的萱草已经晾干,他取了些给吴婶。 吴婶问:“这是什么?” “这叫萱草,是从我老家带来的,我们那边把萱草晒干炖汤、煮面条都可以丢些进去。”余南叶解释道。 “我听那边的郎中说萱草晾干后,可美容养颜,不过芸姐不适合吃,你和吴大哥可以吃些,等芸姐出了月子就能吃了。”余南叶说着,又去菜园里割了几把韭菜 “这个叫韭菜可以和鸡蛋一起炒,不过吴大哥现下不能吃太多。”余南叶说到后面有些不好意思。 韭菜是他从林家村后山带来的,他跟阿景说过,阿景说都城有,却不以食用,而是做药,名长生菜。 长生菜不仅做药,祭祀时也会使用。 “我以前还真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打眼瞧着眼熟,除了这名还有别的名子么?”吴婶拿了几根韭菜翻来覆去地瞧。 “韭菜是我老家那边的叫法,阿景说他以前见过,不过不叫韭菜而是叫长生菜。”余南叶解释道。 吴婶一听景小子以前见过这个韭菜,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在她看来景小子身份不凡,知道的肯定比他们多。 听说从前还游历他国。 在她认知里能游履其他国家的,除了大富人家,她想不到别的。 再则玉米种就是景小子带来的。 陆柘景在她心里已经烙印下见多识广的标签。 吴婶还得回去喂勉致,没做多留,带着萱草和韭菜离开。 陆柘景起来后跟少年吃过晚饭,张村长带着人找来。 “张叔,我正要去找你,今日厂房就搭好了。”余南叶本打算待会儿去找村长,召集村民宣布工厂开业,下午切割土豆,抹草木灰,栽种,争取今明两日做完。 张村长看向余南叶时面容和蔼,说起昨晚发生的事又面容严峻。 余南叶听得皱眉,好半响才问:“张叔打算如何处置?” 像张三这样的混子留在村里终归是个祸患。 张村长本想看在对方父母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继续留在村里,如今看来当初这个决定,差点引起村里其他人愤怒。 第56章 他们不光想毁了村里人希望,甚至还要偷走这些黄豆芽,幸好有人提醒,否则他们今日看到的就是空篓子。 张村长不想姑息,他跟余南叶说了对张三等同村混子的处罚,又说了要去请南秀村村长过来,商讨如何处理这些隔壁村的混子。 余南叶闻言觉得没问题,以前他在林家村,村里大小事也是村长做主。 陆柘景却说:“以防这种事再发生,我建议报官。” 报官?! 从未想过报官的张村长:好好的怎么就报官了呢? 余南叶也被吓了跳,他也从来没想过报官。 陆柘景对上两人诧异的视线,正色解释,“这些混子中只有张三父母已逝,将他赶出村,或是别的,都好办,可其他混子,家里还有年迈父母,他们得知孩子被逐出村,定然会来求村长。” “倒是村长又该如何处之?” 一句话令张村长愣怔当场,双腿仿若灌了铅,旱在原地无法动弹。 片刻后,他搓了搓脸,叹了口气,“就依你所言。” 张村长家有牛车,他招呼了所有参与发豆芽的村民,押着张三等人前往镇上。 也就是这时,村里其他混子的父母,才知道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孽子做了什么。 可是家里就只有这么个儿子,大女儿嫁了人家,还有十来岁的小女儿。 沧天哭地求张村长,“村长,你可不能带我家栓子去见官,我让这个孽子跟大伙儿道歉,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犯!” 张村长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无比庆幸听了景小子的话,否则他还不知该如何决断。 “几位嫂子,不是我不想按照村规处置,这次问题严峻,并非我原谅了他们,大伙儿便会原谅。” 那些早看张三一伙人不顺眼的汉子们纷纷附和起来,“差一点他们就毁了咱们的豆芽菜,我听说朝廷可是规定了,不许毁坏时蔬。” “作物对我们来说这么重要,他们想毁了豆芽菜,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我们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吴大和钱多他们也跟着附和,这一次他们可发十斤黄豆。 一斤黄豆就能发五六斤黄豆芽,十斤黄豆最少也有五十斤,一斤黄豆芽八文,五十斤黄豆芽就是四百文,相当于在镇上做了二十多天的工钱。 若是这次息事宁人,保不齐下次再犯,到时损失的只会更多。 钱多比吴大心眼转得快,很快理清其中关卡,甚至跟其他人讲清楚了其中利害。 张村长闻言颇为赞赏,他发现自己这个侄儿娶了媳妇后,脑筋似乎比以前好用了。 不用自己跟大伙儿掰碎了讲清楚,钱多已经跟大伙儿说得明明白白。 那些原本还觉得没什么的村里人,听到钱多讲的各中利害,看向张三那群混子的眼神充满鄙夷,甚至在面对他们年迈的父母时,也没有好脸色。 不过也有村里年纪大的为这些混子说情,看他们这么大把年纪,汉子们不跟他们斤斤计较。 有混子的娘找到田小妹和吴婶。 大概是觉得吴婶和余南叶关系好,两人还是远房亲戚,如今余南叶的地位可比村长还好使,就想走吴婶这边,让吴婶帮忙劝说余南叶。 吴婶都懒得翻白眼,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只有这么个独苗。 吴婶真想问一句闺女不是你家的,但想到自己和这几人都不熟,便婉言拒绝帮忙。 于是他们又把求助的目光对准了田小妹,在他们看来田小妹是田大妹的妹妹,田大妹又是村长媳妇,求田小妹肯定能帮到他们。 熟料田小妹闻言压根没给他们半个眼神,言语毫不客气,“谁说你家是独苗了,你家不是还有大妞么?” 经过田大妹的提醒,那些险些动了恻隐之心的人,瞬间清醒。 对啊,他们家还有闺女。 咋的,儿子是亲生的,闺女就不是亲生的了? 大伙儿听了田小妹的话纷纷议论。 当即就有和这些人交情不错的劝说:“你这男娃也是娃,女娃也是娃,怎么就不是你们家的了?以后找个赘婿不也一样。” 这些人从未想过招赘婿,他们想的都是女儿嫁出去,家里留给儿子,以后靠儿子养老。 可是他们的儿子究竟如何,他们比谁都清楚,除了向家里要银钱外,其他时候都不着家,家里的活计都是大妞和二丫做的。 就连家里的一半银钱也是二丫绣手帕赚来的,按理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在村里日子应该好过,正是因为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每次回来只会向他们伸手要钱。 不仅在镇上吃香喝辣,甚至还要去逛青楼,那地方可不是他们这些农家人敢想的。 后来更是赌钱,欠了赌坊一大笔银钱,每月不仅要上家里要钱,还要被赌坊的人威胁,要是再还不上钱,就将他们女儿抵押去青楼。 他们当初只一个劲埋怨那些天杀的赌坊的人,现在经过村里人分析. 他们才潘然醒悟,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这个孽子! 想明白后他们不再求情。 跟着张三混的村里混子们,先前一点不担心,他们知道自家父母有多在意他们。 然而当听到周围的声音,他们有些坐不住了,可惜嘴里塞了布,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人的父母不再拦路,甚至跟着村里人一起去镇上。 混子们见状心乱如麻。 第92章 镇上也有衙门, 只不过不及县衙宽敞,衙门里做主的也不是县令大人,而是县丞。 大强示意张三不要慌, 这些年他们在镇上混, 可是给了县丞不少好处。 他相信县丞一定会保下他们。 然而当张村长击鼓后, 衙门内的差役们看了眼今日来镇上的县令, 纷纷出了衙门。 县令道:“没想到本官刚到, 就有百姓击鼓鸣冤, 看来是天意使然。” 作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县丞可不敢对县令大人口出不敬, 当即一通马屁拍得县令心情畅悦。 衙门虽小, 一应皆有, 县令当即决定升堂。 差役们接到指示,出门一看, 见到乌泱泱一片,当即吓了跳。 这边的动静引来镇上不少人瞩目,好些人围拢过来。 嘴里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这是做什么?” “我看牛车上绑了不少人, 这些人犯了啥事?” “看其他人打扮想来是村里人, 许久没看到村里人报官了。” 确实, 一般来说村里有什么矛盾纠纷, 都是村长处理,这些年鲜少见到这么多村里人集体报官的。 他们寻思着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些人一边想着一边咕哝, 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余老板和景兄弟, 大伙儿纷纷朝两人打招呼。 “余老板,景兄弟,你们也是听到这边动静赶来的吗?”一个熟客问道。 余南叶认出这人是镇上张大哥, “张大哥误会了,我和阿景是同来的。” 被叫做张大哥的男人一脸困惑,他身边站着个年纪相仿的汉子,提醒道:“我说老张你给忘了,余老板和景兄弟就是南水村。” 张大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不好意思啊余老板,俺之前没想起。” 余南叶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笑意,“无事,也是我之前没跟张大哥说。” 县令上任两年,顿觉是个大案子,说不定还能为政绩添砖加瓦,当即命差役将他们请进来。 张村长曾听说见官,白身击鼓鸣冤,先打三十/大板。 他已经做好挨板子准备,没想到被差役带进衙门,没有挨一个板子。 张村长稍微松了口气,这才对差役拱手说:“大人,我需得将他们一起带进去。” 差役点头,“可以,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么?” “他们都是受害者。”张村长指着村民们回答。 差役掩下心里诧异,这么多人,看来是件大案子,将受害人带上公堂,余南叶和陆柘景他们就在公堂外等着。 县令大人出来时看到这么多人,顿时板正身形,能不能升迁或许就靠这次了。 “堂下何人?”县令端坐其上,一拍惊堂木。 张村长跪下后,钱多等人跟着跪下,余南叶下意识也想跟着跪,却被阿景一把拉住。 余南叶转头看阿景。 男人神色自若,没有半点见官老爷的促狭与紧张。 余南叶心下感叹,阿景不亏来自都城。 也不知道都城是什么样的? 走神间,县令大人已经审理案子。 案子并不惊天动地,也不复杂,重点在南水村的村民们发出了豆芽菜,而这些人想毁了豆芽菜。 县令大人也听过豆芽菜,只不过豆芽菜只有南水镇有,他想吃只能派人到南水镇买。 先不说一来一去得花费多少功夫,单说半个时辰不到豆芽菜便售卖一空,就算他派人去了,估计也只会空手而归。 没想到这次居然会遇上豆芽菜的案子,县令大人想着结案后,向村长买些豆芽菜。 第57章 为了给村长他们一个面子,他先给张三一伙人上刑。 张三等人痛得目眦欲裂,连连磕头求饶,他们的父母不忍心再看,将头扭去一边。 余南叶对此不了解,只以为县令老爷可以随便鞭挞百姓。 只有陆柘景看得直皱眉。 镇上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齐蔺和周括,两人不远不近跟着,陆柘景一眼锁定两人,而后朝他们示意。 不远处的凉茶棚里,周括坐在木桌前,手里端着碗没什么味道的凉茶,看见陛下的手势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他问对面齐蔺,“我说陛下是何意?你看明白没?” 齐蔺喝了一口凉茶,险些吐出来,难怪凉茶一文一碗,这怕是过了许久的隔夜茶。 都城也有凉茶铺子,凉茶清凉醇香,与这里的凉茶天差地别,自然价格大相径庭。 齐蔺不再喝,看了眼那些自带水囊的人,和他们眼神里的同情,和淡淡的幸灾乐祸。 齐蔺瞬间明白了。 他等了会儿才小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调查那人。” 周括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眼睛始终放在陶瓷烧制的茶碗里,“谁?” 齐蔺:…… 齐蔺摆了摆手,躲在暗处的暗卫接到指令,纷纷行动。 周括尚在状况外,他追问:“怎么不说了?快说说那人是谁。” 齐蔺无语凝噎,后悔当初带这人过来,可惜他毫无功夫傍身,暗卫又都是陛下的人,便想找周括贴身保护自己,结果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南州县县令。”清楚对方急切性子,齐蔺无可奈何解释。 周括嘀嘀咕咕,“那你不早些说,等会儿我就让手下去查。” 齐蔺没阻拦,他带的暗卫毕竟是陛下的,他们也不是事事都听从自己。 另一边,张三等混子挨了二十/大板后,不少人招罪,一五一十说出他们的谋划。 从一开始想要毁了豆芽菜,到后面看到郁郁葱葱的豆芽菜,放弃先前心思,想占为己有,运去镇上贩卖。 只是不等他们行动,村长就带人过来了,他们连一根豆芽菜都没有捞到。 县令看着站在外面众多愤怒的面孔,心知不能处罚过轻,否则会引起民愤,时蔬在南禹国有多重要无人不知。 县令刚要拍板,将人押入大牢,堂外传来雄浑声音,“且慢!” 来人虽穿着一身短打,但背脊挺直,看上去就不像一般人。 县令收起惊堂木,问:“来者何人?” 中年男子进了公堂,行礼道:“南秀村村长见过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我村村民犯了何事?” 南秀村的村长是匆忙赶来的,只知道村里以大强为首的十来人被南水村抓了起来。 至于原因他和赶来的村里人都不知情。 县令一听这是犯事人大强的村长,当即严肃指摘村长,又将大强等人的罪行一一道出。 听到大强他们居然想要毁了豆芽菜,南秀村村长两眼一抹黑,险些昏厥过去。 在南禹国除非是坏了的时蔬,否则一家人是舍不得丟的,哪怕是富户人家也不会如此糟蹋。 更别说毁坏粮食在南禹国可是大罪。 大强他们这辈子算是完了。 南秀村村长闭上了嘴,也不敢再向县令大人求饶,大强他们的父母被肃穆的县令吓了一跳,听说儿子会被关入大牢,只一个劲痛哭。 大强的父母拉了拉南秀村村长,想让村长帮他们家孩子求求情。 他们家大强哪里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南水村张三带坏了他们家孩子,他们的大强可怎么办? 他们家大强是被冤枉的。 大强父母哭嚎不已。 南秀村村长被他们哭的心烦,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大强的母亲被村长一个眼神震住,顿时止了哭泣。 第93章 一场闹剧以张三等人收押收场, 余南叶看着他们被差役拖走,众人哭嚎不止,大强和张三两人倒是硬气的没哭没闹, 只是两人身上的颓气, 连余南叶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张三等人被收监了, 但他们意图所犯之事无法更改, 因此县令罚他们赔偿相应损失。 南水村张村长和村里人对视几眼, 拒绝了这次补偿, 只将张三等混子逐出村。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此等败坏粮食之人就该逐出村, 好教他自作自受。” “是极是极。” “我看他们就是羡慕同村人能发豆芽。” “不过黄豆芽虽然好吃, 绿豆芽也不错。” “说起来我已经有许久没吃到绿豆芽了。” “我记得镇上之前就有人试着发黄豆芽, 结果什么都没发出来, 白白糟蹋了黄豆。” “可不是嘛,我隔壁一大娘就试过, 后来还说余老板骗了咱们,之后她问过南水村村民,人家就发出来了, 一番询问, 跟余老板讲的一模一样。” “余老板还真是实在人。” “可不是嘛。” “余老板还教村里人发豆芽, 我听说这些人就是不愿意让余老板教, 想偷学,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呸!活该!” “这么说想要发豆芽菜, 必须地得到余老板的同意。” “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么个理。” 大伙儿众说纷纭。 隐隐认可了这一说法。 县令带着差役下了公堂, 众人纷纷离开,也有跟余南叶熟悉的快步过来,“余老板, 请留步。” 说话之人是镇上酒楼的何掌柜,余南叶认出来人。 “何掌柜,许久不见。”余南叶招呼道。 “的确有许久不见了,贵村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令人扼腕,好在没叫这些人破坏黄豆芽,这些人罪有应得,我听说余老板近来再教村里人如何发豆芽,不知余老板能否教我酒楼伙计发豆芽,在下必定扫榻以待,双手奉上酬劳。” 余南叶微微一愣,而后看向阿景。 陆柘景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个走向,甚至刚才的一些言论,都是他有意让壹和叁散播出去的。 陆柘景看出少年为难,解围道:“何掌柜若担心豆芽菜供给问题,不如和我们签订契书,实不相瞒我已经和镇上跑商签了契书,往后他们会带豆芽菜前往南州府。” “我想以后知晓豆芽菜的人会越来越多,何掌柜不如与我们合作,我们的种植工厂已建成,后续除了豆芽菜,还有番薯藤,豌豆尖,土豆等作物。” 何掌柜闻言眼前一亮,招呼身边伙计去村里人那买豆芽菜,一边邀请两人进了最近一家茶肆。 此时,茶肆一楼大堂内,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述府城流行的话本。 余南叶分心听了一耳朵,只是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侧耳倾听。 何掌柜把两人带来茶肆,心里不着急了,叫来伙计送壶好茶,看余老板对楼下说书先生说的话本感兴趣,自然而然说起这个话本。 “没想到余老板也喜欢听《花妖记》。” 余南叶心想,原来这里的人也喜欢听话本。 不过花妖,是成了精的妖怪么? 以他有限的想象力,完全现象不出花妖长什么模样,事实上不仅余南叶想象不出,大部分平头百姓也想不出来,然而到茶肆听说书先生说上一说,脑中竟有了花妖模糊印象。 正巧说书先生说到花妖变成人,为了报恩,来到一农户家,和农家子一起种地的故事。 何掌柜看余老板喜欢,笑着介绍,“我先前都还不知道花妖长什么模样,后来听了说书先生的描述,隐隐有了些画面。” “当时我便在想,说书先生是如何清楚花妖样貌,后来我听从东家指令去了趟府城,到书肆里一瞧,才知道那话本之中有花妖的画像,一本五百文,若没有画像的便是三百文一本,府城不少书生,或富家小姐都会买上一本带画的。” “姑娘们纷纷效仿画上花妖的衣着打扮,府城中好几个成衣店和脂粉铺子生意如火如荼,我们东家也学着里面的吃食上在咱们酒楼,生意也比从前好了。” “我想黄豆芽传去府城是迟早之事,既然余老板诚心与在下做买卖,我自当珍之重之,若余老板这边能第一时间为我们酒楼供粮食,我们愿意以十文一斤的价格收黄豆芽。” 余南叶道:“何掌柜言重了,我卖其他人多少卖何掌柜便是多少,后续我们所出的土豆和番薯藤等作物,都会优先考虑何掌柜。” 何掌柜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有余老板这话我就放心了。” 话罢,招呼伙计取来纸笔,写了两份契书,递给余老板过目。 他原本以为余老板出生乡野不识字,还想跟他一行一行念,没想到余老板已经分给身边哪怕穿麻衣,也难掩通体贵气的景兄弟。 景兄弟气度不凡,绝非乡野之户。 多半出自高门大户,因着余老板的这身本领,投其所好,两人这才结为挚友。 第58章 自认为摸清陆柘景底细,何掌柜对陆柘景的态度客气了几分。 何掌柜写的内容清晰明了,并不存在难以理解之处,陆柘景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他侧头看了眼少年。 少年这些日子跟着他学习,目前学到《论语》第二篇,不少字都能认识。 但也有个别复杂难辨的。 余南叶察觉到阿景目光,他悄悄看了过去,正巧对上阿景目光。 他用眼神询问,陆柘景看明白后轻轻摇头,随后视线落到对面何掌柜身上,眼神中的柔和消失地无影无踪。 何掌柜只觉得自己好似被猛兽盯上,后背一麻,心底发飘,不由自主坐直身子。 余南叶对此毫无所察,看完契书上的内容,便将手中那份归还给何掌柜。 随后看向阿景,似乎在等阿景意见。 陆柘景没发现契书上有问题,略略点头。 余南叶道:“可以。” 随后在契书上签下自己名字,摁了手印。 何掌柜见了笑容比先前还要灿烂,两方收好契书,按照上头约定,每旬送菜,价按市价,并适当下调一成。 即是说,市价二十文一斤,可十九文一斤卖给何掌柜。 何掌柜原本只想跟余老板达成合作,没想到余老板如此爽快。 他见余老板对花妖十分感兴趣,从对襟中掏出一小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本话本。 “我见余老板喜欢,正巧我先前去府城买了几本,我与余老板有缘,这本便作为我们这次合作的友好象征。” 余南叶很想推辞,可眼睛好似黏在那不厚不薄的话本上。 余南叶已经被说书先生描述的内容勾起浓厚兴趣,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视线落到阿景身上。 陆柘景习惯扑捉少年一举一动,刚好对上少年寻问的眼神。 陆柘景心里心疼少年。 他的南南,和当被好好对待。 若他还在都城,哪里还需要承他人之情。 只要少年想,他都会为少年送来。 第94章 余南叶和陆柘景到家时, 大伙儿也卖完黄豆芽回来了。 张村长也在,亲眼目睹众人是如何抢豆芽菜后,他重新审视余南叶。 对待余南叶的态度也与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 村长只以为南小子能种出作物, 今日见识了豆芽菜受欢迎后, 他意识到村里的改变全因余南叶。 以南小子的本事, 绝不会屈以与南水村。 未来的南小子必定会任鸟高飞, 不拘一格。 张村长过来给了余南叶银钱, 又说起工厂的事。 余南叶道:“张叔放心, 种子我已经挑好, 土豆也处理的差不多, 下午就能种下。” 想到阿景说的, 播种前摸一摸种子的话,余南叶又加了句, “之后种其他粮食,都需经过我之手,明早我会通知大家。” 原本他想明早教大家种土豆, 但阿景说工厂建成, 他作为这些人的东家, 私底下是南水村村民, 但涉及到工厂、作物, 他就是这些人的东家,必须得树立起威信。 余南叶觉得阿景说得在理, 当晚记录明日事项, 工厂后续治产。 余南叶第一次写,瞧过好几遍,担心有遗漏, 又想给阿景看,不好意思了会儿,才递给阿景。 “阿景可否帮我一阅?” “可。”陆柘景在少年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麻纸,认真阅读。 余南叶写了好几条,从第一条如何御人,在陆柘景看来。少年所写内容过于稚嫩,但少年提出的奖赏制度,令他有几分意外。 余南叶没有让他们直接开垦田地,先了解他们所长,为人如何,是否老实本分等等。 陆柘景越往下看越意外,他想着提点少年两句,没想到少年已自行领悟。 “此处想得很好。”陆柘景夸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人必先知人。” “选用老实本分的人做组长的想法很好,但光用老实人也不行,老实人憨厚,嘴拙,无法管理其他人手,工人之间发生矛盾,亦无法处理。” 余南叶听得连连点头,“阿景真厉害,一下子就找出关键所在。” 陆柘景本不以为意,但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看向少年的目光更加柔和。 余南叶被如此温柔注视,心底生出不自在,和隐隐的喜悦,他别开脸,慢慢红了耳尖。 陆柘景的目光落于规规整整的文字上,“除重用老实人,还需找个与老实人相反,有些小聪明,又能挑此重任之人。” 余南叶听得认真,那点儿羞赧一点点消散,全部心神都在阿景身上。 “比如这个。”陆柘景拿出张村长今日拿来的名册,名字后对应这人给的银钱。 有的是一家人行动,有的分了家,便分开记录。 陆柘景指着一名字,“张家婶子是村长胞妹,两人关系亲厚,又时常往来,村里人对她颇为客气,可以让她做一组组长。” “这个周文,为人憨厚,这次他买了八斤黄豆,发了四十八斤黄豆芽,比其他几家相同数量的黄豆发的豆芽菜多,说明他擅此道,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南南你,如果没有你,他们也发不出豆芽菜,但不可否认这人较为勤奋。” 余南叶被阿景直白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 陆柘景接着说:“再则他家情况简单,兄弟姊妹不多,也没有混不吝的亲戚,让他和张家婶子一组,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 “南南觉得如何?” “阿景想的周到,我只想到了设一个管他们的人,十人一组。” 陆柘景摸了摸少年脑袋,“南南能想到这些已胜过碌碌众生。” 余南叶没好意思说,他这个想法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想到爹爹以前跟他说过的话。 爹爹说,在他的家乡人人都能读书,根据年纪和学习内容进度不同,分了幼儿班,小学班等等。 于是,他想着这么多工人,种子经他手后,分给其他人,分的时候自己能力有限,需要以小组形式分发。 而他只需分出相同数额,再由组长分给其他人,这才想到每十人设一名组长。 陆柘景在名册上圈出自己属意的副组长,组长由南南挑选。 余南叶想了好一会才开始动笔,圈出这些人的名字,按照顺序誊抄。 等写完油灯已过大半。 烛光摇曳,陆柘景给少年端来一盆水洗手。 正值夏令,洗漱也不需用热水,冷水即可,倒是大大方便了不少,等余南叶收拾妥当,阿景已经在床上等着了。 以往也是如此,可今日看着这幅场景,余南叶耳廓莫名红了起来。 “快来。”陆柘景朝他招招手,似没看到他的不好意思。 之前都是自己先躺床上,可如今阿景先躺上床,他想要过去就须得从阿景身上迈过去。 余南叶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双耳通红,陆柘景想看不到都不行。 但陆柘景什么也没做,规规矩矩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陆柘景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南南咱们睡吧。” 余南叶看他实在困顿,到嘴边的话匆匆咽了回去,轻轻应了声,轻手轻脚上了床,左脚抬起正要从阿景身上跨过去,突然看到阿景睁眼,一眨不眨注视自己。 余南叶心里一慌,右脚一麻,小小惊呼一声,整个跨/坐在阿景身上。 隔着长裤也能感受到传来的温热,和健硕的触感。 陆柘景呼出一口气,柔声询问:“没事吧?” 余南叶跨/坐在阿景腰腹,一动不敢动。 原本绯/红只蔓延在耳廓,此时整张脸通红。 陆柘景好似才注意到少年的迥态,视线从少年身上挪开。 就在余南叶以为自己能悄悄摸/摸从阿景身上下去时,阿景突如其来一动,吓得余南叶下意识猫腰趴下,一把抱住阿景。 第95章 阿景常年习武, 身上肌理匀称,结实却不夸张。 余南叶手下的肌理同样如此,温热, 健硕, 紧实, 他从未用如此亲昵的举动对待他人, 一时之间脸红了个透彻。 他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入阿景颈窝, 感受脉搏跳动, 闻着属于阿景身上愈发浓郁的香味, 双手双脚绵软。 陆柘景心底燥热因为少年的靠近一点点被压下, 反而升起一股灼/热。 这种感觉陆柘景不是没体验过, 可这时候他只想紧紧抱住少年, 不让其逃走。 理智在这一刻被贪/念战胜,一点点吞没陆柘景的克制, 他低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鼻尖好似触碰到一片灼热。 薄唇似有似无擦过耳廓。 余南叶一动不动趴着。 阿景轻抚少年后背, 一手环住肩背, 一手托住少年后脑, 腰部发力, 视野迅速变化, 余南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小小惊呼一声, 被阿景轻拍后背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59章 绯/红的脸蛋埋入颈窝。 陆柘景情不自禁低下头, 在少年头顶亲了亲。 余南叶心里乱乱的。 他想,自己和阿景的姿势会不会太亲昵? 还是在小时候这般趴在爹爹身/上过。 但感觉很安心。 阿景身上的清香和爹爹的有些相似,又完全不同。 他想, 他比阿景小几岁,阿景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弟弟? 可他一点儿也不想做阿景的弟/弟。 余南叶越想越难过,那点溢在心间的别扭渐渐消失,只剩满满忧伤。 陆柘景一边克制亲吻的冲动,一边轻拍少年后背,他想放少年下来。 但南南抱得很紧。 陆柘景眼中带着无奈,任劳任怨轻拍少年后背,轻哄少年入睡。 余南叶窝在阿景怀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人睡熟,陆柘景小心翼翼将人放床上,搂着少年,嗅着独属于少年的淡雅清香,一点点入睡。 南水村村民早早去了厂房,余南叶让众人排队,先跟他们说了农作厂的要求。 余南叶看了看身边阿景,今早吴婶也一/大/早过来了,有他们在,余南叶心里踏实,朗声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为了成效,我会将你们分十组,每组十人,每组设立组长从旁管理,副组长协助组长,做好每日登记。” 他说着给了吴婶一踏麻纸,上面写好日期,下方是他们的名字。 吴婶拿着纸格外小心,云云今日也过来了,这些日子她跟着小南哥哥学完《蒙学》,村里人取名简单,她刚才过了遍,都是自己认识的字。 因此此时拿着名单,大声念出名字。 起初云云站在上边,村里人没当一回事,毕竟在他们看来云云只是个小孩。当听到它念自己的名字后,这些人又立马竖起耳朵。 听到念到自己的名字,有人激动地险些喊出声,被身边人制止,依旧小声又带着兴奋的声音说:“有我,有我!”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别说话,待会儿就知道了。”张村长大哥虽也好奇,还是招呼大伙儿安静。 若是大伙儿都七嘴八舌,哪能听到云云念的名字。 张村长在村里很有威望,连带着他们对村长兄长也十分客气,这时候听到对方的话,他们咽下喉间兴奋,耐心听云云念完名字。 等云云脆生生的声音落下,余南叶轻咳一声,转移众人视线,示意大伙儿看过来。 果然,大伙纷纷看向余南叶。 余南叶道:“以上念到名字者任组长,组长负责整组管理,首先是记录组内上工情况,是否点卯,是否按时下工,上工是否积极?” “若全,则全部勾画。” 村民们大都不识字,让他们写也只是强人所难,不切实际,但若是只勾这些人的名字,对应时日,上工情况等,对组长来说会简单很多。 余南叶示意吴婶将手中麻纸发给组长,十位组长拿到名册,他继续开口。 “请大家看上面,第一列是各组名字,大家若是有不懂的字可以问云云,云云跟着我学了不少字,接着我们来看,比如我手上这张,上面的组长是田小妹,那么小田婶,就需要按照要求,在第一行上勾画出这人的上工天数。” “比如今日上工了,那么就要在今日画上勾。”余南叶一边说,一边拿出炭笔在上面打了个勾。 “下面一行是关于是否早早下工,如果这人早下工了,那么就在对应的日子上画勾。” “若这日有组员休沐,则不用勾画。” 休沐对这些汉子来说不陌生,毕竟他们在镇上干活的时候,有时遇到急事,也会向管事招呼一声,只要管事同意,他们就可以离开,只是如此算来工钱会少一些。 “如家中妻子临盆,休沐不仅会批准,还不会扣工钱,我这里还准三日假,在家好好陪妻儿。” “嫂子们生下孩子后,则有四十日假,且工钱不少,但无奖励金。” 那些刚有身孕的小娘子听后,摸着肚子笑得一脸婉约。 赵月是钱多的新媳妇,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了孩子,一家上下欢喜不已,相公公婆都劝她不用来种地,但她还是想来学一学。 南小子之前就说过,像他们这种有身孕的女娘,就安排她们点点种,比如花生种,玉米种之类的,还可以继续发豆芽菜。 余南叶开了作物厂,除却地里粮食外,还包括豆芽菜。 此前,余南叶只在稻谷场教他们发黄豆,如今余南叶决定拆了稻谷场上临时搭建的布棚。 以后他们也会种稻谷,稻谷场得用起来。 厂房建好,往后发豆芽菜就在厂房内,照以前一样,黄豆和绿豆各家购买,最后分两成给余南叶。 大伙十分感激余南叶,想多分一成给他,不过被余南叶再次拒绝。 话说回来,余南叶将名册上的内容讲解清楚后,又示意云云念副组长。 那些被念到名字的,知道自己成了副组长,别提多高兴。 最后余南叶表示,组长每月工钱多二百文,副组长工钱多一百文。 余南叶道:“并不是选了他们做组长和副组长,他们一直都是,如果他们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会有相应处罚,轻则扣工钱,重则卸任,我会从其他人里选出适合的组长和副组长。 余南叶一一讲完组长和副组长职务后,又安排了各组成员。 “以后每旬我们会召开晨会,由组长和副组长汇报这些日子的情况,表现优秀者给予奖励。” 听说有奖励,大伙儿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分配好人员,余南叶给土豆块抹上草木灰,光他一人动手肯定不行。 于是,他和阿景商量过,他先示范,之后交给各组抹草木灰,下种前将这些让余南叶摸一摸,再由他们下种。 余南叶清楚自己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和阿景商讨后,得出最妥当的法子。 这么做也不会叫其他人怀疑。 安排妥当后,大伙儿按照各组分到的土豆块,均匀抹上草木灰,之后放大篓中,由组长和副组长送去给余南叶登记重量,陆柘景称重核实,余南叶摸一遍,篓子上贴上每组的麻纸,再通知各组组长、副组长前来领取。 为了方便村里不识字的村民,余南叶没有给他们起太过复杂的组名,就一二三四组,并给了云云一个月五百文的工钱,让她每日教大伙儿认字一个时辰。 能帮到小南哥哥,云云很高兴,更别说她每月的工钱比爹还多,让她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每天跟着小南哥哥学习都格外认真。 土豆种完后,余南叶又分给了他们其他种子。 正值夏令可种蕹菜,百姓们叫空筒菜,和苋菜;落葵——大家叫木耳菜,莴苣,以及白菜。 余南叶从林家村后山带来的菌子,也被他培育出来,问过阿景才知道南禹国以前也有菌子,后来草木休止。 长在林间的菌子也不再生长,慢慢枯死。 第96章 南水村那些本去私塾上学的孩子们, 也不再去隔壁村私塾。 隔壁村老童生开的私塾一下子少了大半。 起初走了一两个,老童生没放心上,要知道他们南秀村如今只有他一个童生。 不仅本村送孩子到他这里启蒙, 南水村和南燕村的孩子们也只能到他这里开蒙。 以前他教近百名学生, 如今竟走了三四十人。 这次更是连领悟极高的张子晨都不读了。 老童生越想越不对劲, 托人打听, 没打听到南燕村赵家人办了私塾。 老童生姓陈, 年近不惑。 他没从南燕村打听到什么, 便找了村里娘家是南水村的媳妇打听。那媳妇嫁过来好几年, 这几年都没回南水村, 完全摸不着头脑。 没打听出什么, 陈童生先跑了趟南燕村, 村里稍微富足的都把孩子送他这儿来,这些人是认识陈童生的。 纷纷跟他打招呼, 陈童生很满意这些人的识趣,对众人的拥护吹捧十分受用。 他假意去了一学生家了解,村里人对读书人天然尊重, 对孩子的夫子更是如此, 几句话功夫陈童生就套出不少话, 确定南燕村没人开私塾。 下午便去了南水村, 他来过好几次南水村, 以前进了村,大老远就能看到路边玩闹的女娃, 和槐树下嗑牙料嘴的, 如今却不见一人。 陈童生心里纳闷,以前来南水村时,还能见到张三等混子, 今日他在村中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 他随意找了家以前学生的家,敲响房门,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入眼的正是他那个退学的学生, ——张子辰。 陈童生问:“你父母呢?” “陈夫子找我父母有什么事么 ?”张子辰问道,以前夫子问话,他可不敢反问,但跟着云云学了几天,他才意识到陈夫子以前的做法有误。 第60章 短短几日,他就对云云深信不疑。 而且云云比陈夫子讲得好。 云云除了教授他们字词,还会根据这些字词,延伸出相对故事。 张子辰很喜欢那些故事,每次都会黏着云云求讲故事。 那些故事都是阿景讲给余南叶的,余南叶又讲给云云,小姑娘再讲给小伙伴和村里人。 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听得兴致勃勃。 教云云一个也是教,不如其他人自己也一起教了。 刚跟阿景说了这个想法,阿景就说云云快十岁了,启蒙不早了,云云这么勤奋,也是想做好带头,不能泯灭了云云的积极性。 如此不仅能让云云加深印象,说不定以后云云还能成为南禹国第一女夫子。 余南叶看云云教得认真,笑容比以前多了,跟小大人似的。 因此余南叶每回都会跟云云多讲些,云云便会讲给村里人和他们的孩子。 张子晨收起对云云的崇拜,听陈童生皱眉问:“自你辞学后这些日子可有学习?” “有的。”张子晨道:“劳陈夫子挂念,学生不曾荒废学业。” “你父母送你去镇上学堂?” 张子辰摇头,“非也,小南哥哥找来夫子教我们。” 小南哥哥? 那是何人? 陈夫子没听说过这号人,至于小孩口中的夫子,他也没当一回事。 他可不相信乡野村夫能请来什么夫子。 多半是小孩子没见识,大人随便说几句,就信以为真。 不陈童生不会得罪那名不知其身份的夫子,数落面前小孩,“子辰你以前可是这般。” 陈童生一脸痛心疾首,仿佛张子辰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张子辰微微皱眉,他虽年纪小,可也听出这句话的不妥之处,他想了想回答,“以前子辰如何?现下又如何?” 陈夫子一时之间竟回答不上来,以前的张子辰听话,功课做得好,但他时常收张子辰父母的好处,才没有像对待其他学生那般贬低张子辰。 张子辰的确比其他小孩聪慧,甚至学东西都远超自己,他的小孩骑马都赶。 陈童生心里不痛快,凭什么一个农家子,父母大字不识生出来的孩子会比自己的孩子聪慧! 陈童生心生嫉妒。 实际上他本人胸无点墨,却总是怨天尤人,否则也不可能四十了依旧是个童生。 陈童生指着张子辰半响说不出一句“大道理”的话,翻来覆去都是不成体统。 张子晨反问:“敢问陈夫子何为成何体统?” “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张子辰道,“可我既没有妄言是非,又无偷听偷看,陈夫子为何言我不成体统?” 陈夫子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张子辰就学会狡辩,他气愤道:“好啊,张子辰圣人就是教你辩驳夫子,妄为学生的?既然你父母不教,那么今日我便替你父母教育你这孽子!” 说罢,陈夫子扬手,就要打张子辰。 一声呵斥从门外响起,“住手!你是何人?” 张子辰的父母,也就是张村长兄长的儿子与儿媳回来了。 两人乍一见到个老家伙要打自己捧在手心的儿子,赵氏顿时不乐意,冲上前将张子辰护在身后。 跟他们一起来找张子辰的云云,见状立马跑去跟小南哥哥说。 余南叶听后看向阿景,“那人出现在张子辰家,还想打张子辰,阿景我们过去帮忙。” “好。” 三人急匆匆赶去张子辰家,路上遇见一些妇人,他们纷纷朝余南叶打招呼,见他们行色匆匆,有人问了一嘴。 得知是张子辰家闯进一人想打张子辰,大伙儿自发赶了过去。 此时张家院子,村长兄长,村长都来了,原来是刚才张明文阻止了陈童生,赵氏立马跑去找村长。 余南叶他们过来时,正好看到一位中年男子想离开,被村长兄长,也就是张大叔拦住。 “考了多少年才考上童生,还嫌弃我孙儿愚笨,我孙儿跟着你学了二三年,三千字都不识得,如今跟着小夫子学了几天都认识三千字了,拿了我们家那么多束脩,原本今年剩下几个月的束脩,就这么算了,好歹你也是子辰前夫子。” 张大叔特地加重了前这个字。 “没想到你竟枉为人师,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黑白,一言不合就要抽打我孙儿,我虽为一介草夫,近来跟着小夫子学了字,也知道有教无类。”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而你身为夫子,嫉妒学生比自己聪慧,翻来覆去讲授同样内容,三年下来三千字都认不全,这不是学生愚笨,而是你无能。”村长数落起陈童生半点不含糊。 说一句酸腐秀才都是高看陈童生。 此时被张大叔和村长轮番说教,陈童生哑口无言,翻来覆去只有“岂有此理”。 光余南叶这会儿听到的都不下五遍,也不知刚才这人说了多少次。 “岂有此理!简直胡搅蛮缠!今日我便放了话,以后你们南水村的学生,老夫是一个都不会收。” 陈童生一拂袖,佯装愤怒,他在围观之人中看到另外几名学生父母,想以此恐吓他们,让他们帮自己说话,然而张村长不等人狡赖,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见其他人没为自己说话,陈童生愤恨羞愧地甩袖离开。 他以为这事不会给自己造成多大影响,私塾照常开,然而好几日过去,私塾里的学生走了大半,不仅南水村,南秀村和南燕村的都有离开。 问其缘由。 他们父母只说这段时日农忙,需得他们回去帮忙。 陈童生自己不种地,家中田地妻女打理,也知道没什么好忙活的。 俨然不知他去南水村,被南水村村长与其兄长联手教训的事传遍南秀村。 他们村以前出过秀才,村长也是识字的,他的孙儿也是送来陈童生的私塾,没几日村长孙儿也退学了。 陈童生让儿子去村里打听,这才知道村里都在传南水村有个很会教书的小夫子,他们想把孩子送去南水村。 气得陈童生想摔东西也无甚可扔。 余南叶听说这事后哭笑不得,不曾想第二日张村长就找来了,原来还真有南秀村的找上村长,想让村长帮忙引荐。 这些人跟南水村有过姻亲,要么姑娘嫁进南水村,要么姑娘外嫁南秀村。 张村长不好拒绝,将客人留在家中,自己来找余南叶。 余南叶听后,想了下说:“张叔你也知道咱们村的确没什么小夫子,大家之所以会这么称呼云云,是因为信服她。” “但至于云云本人怎么想,你我都不得而知,只有问过她想法,我们才能做决定,张叔觉得呢?”余南叶脸上挂着和煦浅笑。 张村长语气和蔼,“好好,我们这就去问问云云。” 若是以前张村长肯定不会将一个十岁小姑娘放心上,近半个月下来,张村长对这个小姑娘有了很大改观。 第97章 余南叶和张村长一番合计, 便去吴婶家见云云。 余南叶下意识看了阿景一眼,陆柘景瞬间明白少年想说什么。 陆柘景道:“如果云云同意收下外村孩子,村长作何打算?” 张村长闻言一愣, 他的确没往这方面想, 若外村父母不同意, 云云便跟以前一样, 若是他们同意, 再去吴婶家授课就不合适了。 张村长想了下回答, “如果云云愿意, 其他人也同意, 咱们村就办村学, 不仅收咱们村的孩子, 外村的同样收,只是到时候就云云一人估计忙不过来。” 张村长说这话时看向陆柘景。 陆柘景怎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 他自然不可能窝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 不过如果要办村学, 光云云一个的确不够,他朝屋顶看了眼,壹收到指令, 悄无声息离开。 陆柘景没表态, 张村长不好再说什么, 一行三人来到吴婶家。 芸娘已经能下地走动, 此时她抱着吴勉致在院里闲庭信步, 听见声音开了门。 芸娘抱着孩子,一面招呼众人进来, 一面道:“村长, 小南,景兄弟,你们是来找家母的么?” 张村长先一步道:“我们来找云云。” 找云云? 芸娘不解, 但还是唤来云云。 云云正在屋里看书,小南哥哥送来不少书。 这些书都是镇上书肆买的,除了四书还有些杂记。 云云这时看得就是杂记。 这本杂记记录的便是南禹国各地的风俗人文,云云从来不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地方,很多她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更别提那些地方特别的风俗习惯,云云看得沉迷其中。 不知不觉竟过去好几个时辰,更是没听到小南哥哥他们的说话声,直到房门被敲响,她才恍然回神。 第61章 云云走了出来,看到小南哥哥脸上绽放笑容,亲亲切切唤了声,“小南哥哥。” 余南叶唇边挂着浅笑,“哥哥有事想问云云。” 云云闻言正襟危坐,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严肃,“小南哥哥请讲。” 余南叶轻轻一笑,摸摸云云的小脑袋,“不必如此肃穆,是咱们的小夫子教得太好,传到隔壁南秀村,南秀村好几位村民找上你村长伯伯。” “村长伯伯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咱们云云是否愿意教外村的孩子们。” 云云闻言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么?” 她虽然一直都努力的教村中大人和小孩,但她不过才十岁,到底有些胆怯,担心教不好外村人,让外村人对南水村留下坏印象。 余南叶看出云云担心什么,他没着急开口,旁听的芸娘脸上满是诧异。 她之前就赞成女儿跟着小南学识字,没想到后来成了教村里人认字,每月还能拿五百文,作为一名母亲,她十分高兴女儿这么有出息。 如今更是远近闻名,连外村人都找来了。 她听见村长说:“我和南小子商量过,打算开办村学,到时云云依旧是村学里的小夫子,每月给云云二两银钱。” 至于给云云的工钱,他们打算一部分从厂里出,一部分从束脩出。 这还是余南叶提出来的,张村长分外感动,一连夸了余南叶许久。 云云想了会儿,她读过书后,明是非知善恶,清楚这是个机会,她需得珍惜。 她点了点头,“谢谢小南哥哥,谢谢村长伯伯,也谢谢景哥哥,我愿意尝试。” 余南叶欣然一笑,随后他们就这村学建在何处,教材方面,和如何收取束脩进行商讨。 整个过程云云积极参与,芸娘在一旁听着孩子有条不紊的提议,自豪感油然而生。 吴婶准备好晚饭出来,听见他们的话,顿觉自己的孙女哪哪都好。 商讨完后张村长告辞离开,回去回话。 南秀村的人听说小夫子愿意教自家孩子,高兴不已,送上自家买的鸡蛋或鸭蛋。 张村长跟他们表示村学还未建成,等修好了就将孩子送来。 大伙儿欢欢喜喜应好,张村长又顺嘴说了句透底的话,“咱们的小夫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学时勤勉,跟着的先生学识渊博,可惜那位先生一馈十起,无暇传授学识,你们也算幸运,能得那位先生弟子传授。” 这些人一听恨不得立马送孩子过来,他们的孩子在陈夫子那里耽误了好几年,可不能再延误下去。 他们还指望孩子们考科举,当大官。 此时,张村长说的年纪小,他们并未放心上。 村学的修建需要全村人齐心协力,至于材料余南叶给了不少,以后村学的收入全归余南叶。 那些帮忙干过活的,可在村学免费上几个月学。 至于孩子们上学便要给束脩。 给村民们说明后,众人都很支持。 工厂这边走上正轨,余南叶每日都会去洒水,教工人如何观察,以及施肥等方法。 不过短短几日,种下去的玉米、土豆、花生都长出嫩苗。 一眼望去一色翠绿,瞧着就让人欢喜。 大伙儿这些日子的笑容比一脸还多,东家教了他们不少,如果没有东家,按照他们以前的方法种植,估计会跟从前一样。 当然他们不知道,倘若他们自己按照余南叶的法子栽种,他们仍然会如从前那般,种出来的菜稀稀拉拉,焉头搭脑,毫无生机。 自家还有地种的跟着栽种,与厂里种下的种子几天就能发芽不同,他们自行在田地里种的菜,一旬了还不见发芽。 他们这才意识到厉害的不是余南叶教的法子,而是余南叶本人。 于是他们对待余南叶的态度更加客气,甚至还带上了尊称。 余南叶察觉到村民们的变化,心绪不似从前那般大起大落,如今的他似乎习惯了村里人的态度。 注意力很快放在即将落成的村学上。 若是要办村学,光云云一人教授定是不行,他也不认得镇上秀才。 找不到夫子,余南叶陷入困境。 后来,他跟阿景提了这事。 陆柘景道:“别担心,先前我去镇上书肆,认识了好几位秀才,跟他们聊过,他们决定来咱们村做夫子。” 他确实单独去过镇上,不过不是去书肆,而是去酒楼见了齐蔺他们。 至于这些夫子是齐蔺从县学找来的,起初他们也是不想来的。 任谁好好在县学做夫子,突然来一个犄角耷拉做村学夫子,别说镇上的秀才了,就是童生都要思忖一二,但他们会这么快松嘴,全靠齐蔺忽悠。 齐蔺告诉这几位名声远洋的夫子,陛下有意推动南水村,这些人才同意的。 余南叶没想到阿景出去一趟,就轻轻松松解决了这一难题。 只觉得阿景真厉害。 他拉过阿景胳膊,“阿景谢谢你,夫子住镇上么?我们要不要去拜访?” “不用。”陆柘景自然而然握住少年的手,“我已经告诉他们住址,不日他们就会过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小孩的惊呼声,余南叶打开大门一看,两辆低敛的马车朝他们家缓缓而来。 有小孩问:“小南哥哥,这是你的朋友么?” 余南叶摸了摸小孩脑袋,“我也不清楚。”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一会儿功夫就围了不少人过来。 都是些妇人和年轻姑娘。 大伙儿好奇看向马车,以前他们村一年到头见不到一辆马车,今年却见着两回。 还都是因为东家。 马车甫一停下,好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探头探脑,好奇里面坐得谁。 车帘被掀开,三十出头的车夫放下马扎,余南叶看到两名留着美须,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踩着马扎下 来。 后面那辆马车也下来了两名不惑之年的男子。 看他们穿着打扮,余南叶眼前一亮,这四人该不会是阿景刚才说的夫子吧? 几人来到余南叶和阿景面前,他们是嘉德三年的进士,曾远远见过陛下一面。 哪怕只是一瞥,陛下风貌天下无双。 他们中进士后一无人脉,留在都城,开销高,家中实在无多余钱财,他们等不到吏部的任命文书,便回乡,在南州县县学做夫子,三年下来名声大噪。 他们也歇了做官心思。 如今只想教书育人。 四人做了介绍,“在下姓周,这是周某同期进士,姓韩,这是陈学信,这是族兄周凌。” “几位夫子好,我是余南叶,我代表乡亲们欢迎几位夫子的到来,我带几位去见见我们村村长。” 余南叶有些紧张,促狭着开口。 陆柘景在一旁看着,见少年一点点克服紧张,眼底含笑。 先前考虑到夫子的住处,他们建村学时修建了可供夫子们休息的寝所。 这会儿正好带他们去看看,还有需要添补的东西,明日托人从镇上带回来。 第98章 四位夫子在村学的寝室住了下来, 第二日他们接触到《蒙学》《论语》等书。 这期间他们了解村学学生情况,得知除了稚童外,还有大人学识字。 期间他们听到不少本村学生提及小夫子。 勾起四人的好奇。 直到第二日, 他们终于见到那名小夫子。 看着眼前及心口的小姑娘, 四人略一诧异, 很快恢复平静。 他们并非那般顽固不化的老头, 这姑娘年纪不大, 听说近几个月才开蒙,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论大人与小孩皆对她赞不绝口。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是真有大才! 于是他们跟这位叫吴云云的小夫子谈过后, 赫然原来教她的竟是陛下。 如果是陛下的学生, 小小年纪就能受人敬重, 实属正常。 听闻陛下不仅天生神力,还过目不忘, 老师又是当世大儒。 陛下的学识堪称整个南禹国之最,就连大儒,也就是太子太傅, 如今得帝师都言陛下学问在他之上。 如水车灌溉, 陇田等法子都是陛下想出, 并实施。 甚至在工部设立水利司, 专司防洪、河道等建设。 如防洪堤坝就是陛下提出来的, 又如水库蓄水,挖渠引水, 河道附近栽种大量树木。 只是这几年树木无法生长, 难以存活,按照以前的生长速度,河道两侧早已绿茵环绕, 古木参天,遮天蔽日。 哪里还是这般光景。 但不得不说,自从陛下找人修建堤坝,挖渠引水,几年下来南方地区再无洪涝,北方地区采用陇田和梯田的法子,田地增多,西北一带利用风车灌溉,前几年收成丰厚,只是这几年全国庄稼都难种,但若是没有这些法子,不用等这几年,往年就已经成为荒地。 以前还有大臣劝阻陛下,如今大家只会对陛下的决断佩服不已。 第62章 四名县学鼎鼎有名的夫子,围着一小姑娘探讨,云云起初还有些紧张,但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知道的后,便不紧张了。 云云现在学完《论语》,小南哥哥告诉他,接下来会学《孟子》。 镇上书肆就有《孟子》,余南叶买了几本回来,这才知道一本竟然就要三百文。 听说以前一本书要五百文,因此大家会选择抄书,抄书之后再买,如此只需一百文。 以前更贵,如今便宜了不少,这也是因为陛下提出的印刷术,几番改良后,如今的印刷术十分成熟,纸张也不是使用的名贵宣纸,价格大幅下降,可供贫寒学子们阅读学习。 余南叶给了云云一本《孟子》,每日下午都会抽空教云云。 云云成长的同时,余南叶也获益匪浅。 夜里不等阿景开口,已缠上阿景想学习新的内容。 这几日,村学已步入正轨,工厂的田地作物长势葱郁,大伙儿整日欢天地喜。 厂房中每日都要泡发黄豆绿豆,隔两日村里人会带豆芽菜卖去镇上,赚来的银钱分两成给余南叶。 铁盒里装满了铜钱,余南叶以前还会拿出来数一数,最近太忙竟都忘了。 如今抱着数了数,竟有三十多两铜板,难怪铁盒都快装不下了。 余南叶内心感慨,以前在林家村想挣这么多银钱,唯有找到珍贵的灵芝或人参。 如今的生活也跟以前不同,几乎每天都有肉吃,还有喜欢的糕点吃,梅子汤喝。 盛夏来临,每日一碗梅子汤,或绿豆甜汤,别提多解暑。 从大越国运来的寒瓜,五十文两个,余南叶买了两个,第一次吃就喜欢上酸酸甜甜,又汁水饱满的感觉。 第二次去镇上,又到瓜果店里买了好几个寒瓜,分给工人和孩子们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前和余南叶签订契书的赵老板,靠着豆芽菜在南州府赚得盆满钵满。 这半个月他来取过两次豆芽菜,据他说接下来要把寒瓜和豆芽菜一起运往通州府。 通州府北临都城,是南边府城最繁荣之地。赵老板的商队一路北上,带去的绿豆芽、黄豆芽广受欢迎。 赵老板这次特意找的马车,为了时蔬不坏,特意在陶罐里装满冰块。 南禹国是有冰鉴的,冰鉴做工复杂,更别提冰块不便宜,只有大富大贵人家用得起。 据说每年一些县城和府城会有商人卖冰,一盆就要一两白银。 普通人家哪里买得起,也就富户能消费。 这些冰需要在冬日里采集,放入地窖,夏日时能拿出来售卖。 赵老板为了这次能打开通州市场,花大价钱买了不少冰,等车队快马加鞭抵达通州府,豆芽菜坏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都还新鲜。 加了冰运送成本自然比以前高,因此在其他地方十文一斤的黄豆芽,直接成了四十文一斤,不过府城工钱高,平头百姓也买得起。 赵老板卖之前还说了这叫豆芽菜,是南水镇一个擅种田的少年培育出来的。 几天下来,通州府的百姓们都知道有个叫豆芽菜的作物,脆嫩可口。 甚至有读书人吃过后,当场写出好几首赞美豆芽菜的诗。 短短几日豆芽菜传遍南北,就连临近都城的泉州府都流传着豆芽菜的传闻。 听说豆芽菜味道一绝,脆嫩欲滴,又听说豆芽菜是一名叫余南叶少年培育出来的。 这位少年不仅自己培育出了豆芽菜,还教会村里人,听说在南州县的南水镇上,他还亲口讲述如何发豆芽菜。 只是没一人成功。 不信邪的府城人按照听说的泡发黄豆,几日过去,打开黑布,篓子里的不是莹润润的豆芽菜,而是发了霉的黄豆。 消息不胫而走,大伙儿更加相信只有余南叶能发出豆芽菜。 通州府内关于余南叶的诗句越来越多,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讲述余南叶的故事。 将余南叶的一生描绘得绘声绘色,神秘莫测,跌宕起伏的人生充满传奇色彩。 大伙儿更加坚信余南叶的不同寻常之处。 对此,余南叶本人毫不知情,更不知道自己掀起大半个南禹国的热潮,他依旧每晚跟着阿景学习。 下午花上一个时辰教云云,只是教着教着院子里就多了四人。 四位夫子也听他讲课,余南叶起初还有些紧张,几次下来慢慢地习惯了。 周家两位夫子对其褒奖不已,韩夫子和陈夫子对余南叶也欣赏非常,得知他不会考科举后,更是叹息许久。 这时余南叶还不知道为何他们要来听自己讲课,一直到仲夏过去,丹枫迎秋。 天高云淡,往远处看,满眼金黄。 比人还高的玉米杆,金灿灿的稻穗子,一眼望去绿油油的藤蔓。 余南叶站在田埂上,看着一/大片即将丰收的玉米、花生、土豆,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当天,他便组织村里人掰玉米,挖花生,土豆还可以再等等。 大丰收,余南叶给大伙儿放了一天假,大伙儿自发上工清点玉米,又把玉米送去镇上。 除了赵老板,还有其他跑商的老板找上门签订契书。 拉走一车又一车玉米。 满载玉米的牛车、马车,去了南州县,到了南州府,赵老板更是运往了天下脚下的都城。 齐蔺和周括已经在南水镇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们见到了陛下,并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他们接到壹的指示时,周括还以为自己眼花耳鸣了,不然怎么可能听到壹说什么,陛下让他们将这些宣传出去。 周括是个大老粗,不喜欢看冗长的文字,他从壹手中抢过好几页宣纸,只看了一眼就一脸怀疑人生。 倒是齐蔺一点点看了起来,越看越发明白陛下为何会继续留在这里了。 原来陛下找到那人了。 齐蔺有些好奇,很想去见一见对方。 不过他知道陛下不想让他们这么早相见。 齐蔺收回思绪,慢慢读起纸上内容。 随后他将信纸放入灯下焚烧,对壹说:“我清楚了,稍后就去办。” 壹不擅言语,闻言点了点头,消失在雅间里。 周括有些不解,他摸着后脑说:“陛下和这个叫余南叶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 他们来镇上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他时常能看到陛下护着一名少年。 就算那人救了陛下,陛下什么身份,也犯不着如此对待那名少年。 齐蔺全当没听见周括的牢骚,叫来自己心腹,把陛下吩咐的事安排下去。 距安排下去已过好几日,南州府城最大的酒楼里,说书先生声情并茂讲述余南叶的故事。 在说书先生的讲述下,余南叶乃神农转世,出生于村户人家,从小善耕。 他种出来的菜颗颗饱满,后来父母离世,年幼的余南叶独自生活,终于攒够赶路的银钱,不远万里来到南水村,投奔亲戚。 哪怕是在南禹国这种情况下,所有的种子经他之手,都能摆脱噩梦,生根发苗,枝繁叶茂。 按照陆柘景的意思,一定要狠狠夸余南叶。 不仅说书先生夸,还有好几位有名的大师,为余南叶写话本。 书肆一上新余南叶的话本,就被人疯抢一空。 九月底,花生和土豆也熟了,十亩地的花生和土豆被运往县城、府城。 有关余南叶的话本也从府城流传到县城,南州县的几家书肆《南语传》卖得最好,其他的话本都要排在这本话本后。 有在县学读书的书生回乡时,特意从县城书肆里买了《南语传》回镇上,和曾经的同窗交流,下意识谈论起《南语传》。 这场文人雅会中就有张翰墨。 张翰墨在镇上学堂读书,上个月家中来信,说有县学的夫子来村学教书,让他辞了学堂回村学读书。 然而夫子这边受益他良多,他不能做那等良心狗肺之人,便一直没回村。 此时听昔日同窗所言,越听越觉得奇怪。 这人口中之人怎么越来越像他们村的余南叶? 张翰墨忽然觉得自己是该回村看看了。 余南叶对此毫无所知,他只知道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99章 自陆柘景消失在朝野已有半年, 据齐蔺和暗子那边传来消息,以端王为首的党羽似乎等不及了。 端王想名正言顺上位,要么找到帝王遗物, 要么就是传国玉玺。 他手上只有证人德元。 一个小太监的言辞难以服众, 甚至还会有大臣将罪名扣到德元身上。 一个小太监死了便死了, 但若是毫无作用, 便白费了他先前一番布置。 端王暂时没弃了德元这颗棋, 而是琢磨如何让读书人推崇自己, 百姓们亦拥戴他。 如此只能依靠他的好岳丈帝师了。 第63章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举兵冒险, 得位不正, 以南禹国如今得形式, 只会动摇民心, 让他背负千秋骂名。 当然他也可以拿几年来花草树木停止生长做文章。 这些年当今陛下实施各种补救,赋税一降再降, 每月未成婚的乡村姑娘有三四十文补贴。 这几年的弃女婴现象一降再降。放在从前几代皇帝身上,他们想都不敢想。 哪怕时蔬难求,百姓们对当今天子也无怨念。 少数知情/人怨恨那个给陛下下魇术的人。 这几年忠心陛下一派的大臣们, 不竭余力地找寻是谁给陛下下的魇术。 多年过去毫无头绪。 也有不少大臣怀疑下手之人是端王, 只是他们没有证据。 陆柘景不是不知情, 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他心里端王不会蠢到起兵造/反。 陆柘景看向卧房外的少年。 这些日子少年过得很惬意愉悦, 他推迟了好几天, 才打算在今日告知少年。 今日过后他将回到都城,收拾那堆烂摊子。 从未担心过什么的陆柘景, 莫名有些担心。 余南叶从院子里进来, 他打算移栽一些萱草到工厂的田地里。 他见阿景一直盯着自己看 ,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 “阿景, 我想着咱们的院子不小,我想喂几只鸡鸭不知道可不可以?” 村里喂鸡鸭的很少,据他了解那些鸡鸭都是喂养好几年的,这几年一直下蛋,主人家便一直养着。 他听说南禹不能随意买卖鸡鸭,需得到专门贩卖鸡鸭的肉铺里购买。 听说是为了防止商人随意调高鸡鸭价格。 “南南想喂便喂,只是眼下有件事要告诉你。”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余南叶跟着紧张起来。 双手放膝头,模样乖乖巧巧,是夫子喜欢的学生,陆柘景同样也喜欢这样的少年。 他听少年用清脆的嗓音询问:“阿景要说什么?” 陆柘景定了定心神,如往常那般握住少年的手,余南叶抬眸,凝视面前俊美男子,似等着对方细细道来。 陆柘景措辞一番,“南南,我记起从前了。” 余南叶:“……!” 余南叶始料不及,怔愣当场。 他虽然知道阿景在慢慢恢复记忆,但没想到阿景竟记起全部! 余南叶有瞬间的心慌意乱。 心里胡思乱想。 阿景这时候说起,是想要离开么? 也对,阿景离家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阿景也有家人。 也会想家人。 就像自己总会想起爹爹。 陆柘景看着少年眼神一点点黯淡,心里不是滋味,他一把握住余南叶,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慎重,“我虽然恢复记忆了,但这几个月和南南的相处,我一刻没忘,我以前生活在都城,那边没我的什么家人,但我一定要回去,做完一些事。” 余南叶整颗心高高悬了起来,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 阿景这是和自己告别么? 阿景这就要离开了? 心里满满对阿景的不舍,和那发自内心的钝痛。 几个月的相处,他不是看不清自己内心,只是他如今只会被当做汉子。 两男子在一起的事,他没听过,也不曾在话本里看过。 他抿了抿唇,忍着害怕接着往下听。 陆柘景:“现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听着阿景说在意自己,余南叶心底一甜,眼中不自觉绽放光芒。 陆柘景接着道:“因此我想知道,南南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都城?” 阿景的话语令余南叶始料不及。 他以为阿景会抛下自己离开。 回到熟悉的都城。 阿景却问他愿不愿意一起离开。 余南叶眼中闪着稀碎的光,欢喜之后,他几乎没怎么想地点头同意,“我想,我愿意。” 陆柘景闻言一把抱住少年,余南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轻轻回抱阿景,耳边传来温热,和阿景温柔的声音,“谢谢你,南南。” 一句话勾得余南叶心底痒痒的,他想说些什么,却好似沉浸在温暖怀抱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斜阳穿过窗户落了进来,撒在两人头顶,脸颊,和肩头。 陆柘景松开手,看着被自己养的白嫩的少年脸上露出红晕,很想伸手捏一捏。 余南叶平复了心底悸动,他想了想,开口:“阿景,我们何时离开?” “就这几日便要动身。”陆柘景回答,似乎才想起他们还需要收拾一番。 南南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这里有他熟悉的人,跟自己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都城,依少年的性子,估计会不习惯。 陆柘景心底满是愧疚。 余南叶诧异,没想到这么快,他想到农作厂,厂里还有那么多工人,大家都是村里人,正是因为卖菜赚了银钱,大家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如果自己冒然离开,工厂这边怎么办? 陆柘景看出少年担心什么,他没放开少年,柔声宽慰,“工厂的事别担心,你可以找两个管事监管工厂。” 余南叶点了点头,他先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他想让吴大哥来管理工厂。 张叔也可以管理工厂,只是他在意的不是工厂谁料理,而是自己不在这边以后怎么接触种子? 土豆和玉米大肆收获,那些自己种了土豆和玉米的收成依旧稀零,村里人便打算让自己帮忙,成熟之后分自己两成。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后来村长再来找他,表示大伙儿愿意把剩下的田地都租给自己。 他虽然愿意租大伙儿的田地,可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银钱。 这事便一直耽搁,后来他听村长说隔壁几村也想进厂,也愿意把田地租给自己。 余南叶一时半会儿没有同意。 幸好他当时没同意,不然以后难不成得两头跑? 余南叶没有好注意,但往后跟着阿景去了都城,这边的工厂也不能放任不管,他自己想不出办法,不代表阿景没有好法子。 他偷偷看了阿景一眼,随后问:“我跟阿景走后,这里的工厂怎么办?大伙好不容过过上好日子,这边镇上的人也好不容易吃上作物。” “前几日张叔还跟我说,村里大伙儿想将田地全部租赁给我,我没同意,昨日张叔又说隔壁几个村的村长找上他,想让他们村的人进我的工厂,我也没回答张叔。” 陆柘景听完,问:“南南怎么想的?” 余南叶认真想了想,“我想帮他们,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以后我得来回跑?” 在余南叶自给自足的人生里,他很少求助其他人,更是没怎么雇佣其他人,除了想到自己去了都城再回来,便想不出其他法子。 陆柘景没想到少年想法如此“朴素”,有些哭笑不得,但南南情况特殊,并不是培养一个值得信任的管事就行,那些作物必须得经过南南之手。 难就难在这一点,不过陆柘景不是没想过这个点,早在知道少年拥有这一特殊能力后,他就在如何运用这一“奇效”让南禹国恢复如初,打破树木停止生长,作物量产低的局限。 陆柘景安抚道:“别着急,你先跟村长和吴大他们交代下,以后让他们管理工厂,至于云云那边,可以让他们跟着四位夫子学习,或是自己学习,若是遇到不懂的写信过来。” 余南叶眼前一亮,对哦,他可以跟云云通书信。 云云之前跟他说,她已经在教芸姐他们学认字识字了。 陆柘景又给出一个法子,“南南可以问问云云的意思,若她同意也可随我们去都城,都城内有国子监,若她想可以去国子监旁听,之后再回南水村。” 这是一个机会,余南叶想了想决定告诉云云。 当天下午,他和阿景先去找了村长,村长听说他们要离开,没有多少意外,只是依旧在内心叹了口气。 紧接着两人又去了吴婶家,跟吴婶他们一家说了这事,吴婶听闻他们要去都城,眼里满是不舍,她是真的把余南叶当侄子看待。 吴婶闻言叮嘱了一番,全然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心,得知他们两日后启程,当晚就准备了适合出门的吃食。 余南叶说了想带云云去都城,吴婶三人十分惊讶。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村里,以前可是连镇上都不怎么去,自从小南教他们如何发豆芽后,他们去镇上的次数才慢慢多起来。 芸娘之前坐月子,出了月子后有时会和吴大一起去镇上卖豆芽菜。 更别说县城了,他们连县城都没去过。 他们自然信得过小南,可也不能冒冒然将云云交给小南看顾,那是对云云也是对小南的不负责。 吴婶和芸娘对视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云云身上。 几个月过去,云云的变化显著,十岁孩子一月的工钱抵得上全家所有人收入。 第64章 云云把工钱给了娘亲,芸娘收了起来,打算留给云云以后用。 家里要商议什么也不会避开云云,家里三个大人也不再拿云云当小孩看。 这会儿三人齐齐看向云云,询问孩子意见。 云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孩了,她周身气质发生改变,不再咋咋呼呼,举手投足已有大家小姐的雅韵。 她知道这是一个彻底改变自己的机会,但她舍不得娘亲,舍不得爹爹和奶奶。 她犹豫片刻,眼中迟疑被坚定取代,“我愿意,我想跟小南哥哥和景哥哥一起去都城,奶奶娘亲爹爹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芸娘摸了摸云云脑袋。 吴婶道:“既然是云云决定的,奶奶哪能不支持。” 芸娘说:“云云想做什么就去做,如今我和你爹也会写字了,想你了我们就给你写信。” 吴大也表态赞同云云去都城。 陆柘景看着他们依依不舍的模样,又看了看微微皱眉的少年,适时插话,“若是婶子你们不放心云云,不如一起去都城,我家挺大的,多住几人也很宽敞。” 他在都城外攘城中有好几处宅院。 吴婶几人一听更加确定陆柘景身份不凡。 吴婶道:“那就麻烦景小子了。” “不麻烦,正好路上还能和南南作伴。” 余南叶知道阿景会带上吴婶和芸娘,全是因为自己,他心里感激的同时,心间涌上一股甜蜜。 吴大道:“我留下来看厂,娘你和芸娘陪云云去都城吧。” 小南把厂子交给自家儿子,是信任他们一家,吴大万不能丢下厂子跟去都城。 第100章 余南叶和陆柘景去见了村长, 跟村长说明离开的事。 村长早知道陆柘景身份不凡,那身贵气仿若与身俱来。 不过他猜想景小子来自府城,没想到对方竟是从都城来的。 都城可是天子脚下, 张村长从未去过都城, 更不敢想象都城有多繁华。 他们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回来。 张村长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接下余小子的嘱托。 第二日, 余南叶召开全员大会, 跟大伙儿说了自己和阿景要离开的事, 并表示以后工厂会由村长和吴大哥管理。 大伙儿对此没什么意见, 只是他们舍不得东家。 余南叶听着他们的话语, 心里暖暖的。 第二日, 他们收拾好行李, 余南叶带上云云他们一起离开。 大伙儿自发到村口相送, 那些把云云当小夫子的大人和小孩朝云云喊道:“小夫子,我们会想你的。” “小夫子放心, 我们一定会好好读书。” “将来我们也要去都城,到时候再来找小夫子。”小孩们的童言童语让云云心里一暖,大人们却没把小孩的话放心上, 却不知他们有一日也考上举人, 入都城会试。 云云鼓励了小伙伴一番, 并表示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给她写信。 孩子们重重点头。 余南叶他们坐上赵大叔的牛车, 牛车载着他们一路往镇上去。 阿景说:“马车在镇上”。 “好。”余南叶应道。 赵大叔把他们送到城门口, 和他们一起卸下车上行李,又跟他们一一道别, 坐上车辕, 他转头看到两辆马车快速而来。 两匹马生得十分高大,比镇上富户人家养的马还要骏。 赵大叔瞬间看直了眼。 我的乖乖,没想到景小子竟找来了两辆这样的马车。 这马车瞧着普普通通, 可车厢上的花纹古朴繁复,没个十年功夫的师傅都做不出这样的车厢。 就他这样的牛车车板都需要近一两,此等车厢还不得十几两银钱? 赵大叔在心里乍舌。 那边余南叶也被面前的马车吓了一跳,他以为找的是镇上时常能看到的小马车,没想到阿景找来的马车如此之大。 竟有寻常马车的两倍有余! 余南叶都被吃了一惊,更更说云云三人。 吴婶惊讶道:“我的乖乖,这难道就是景小子找的马车,这也太高大了吧。” 陆柘景让他们把行李放后面的马车上,才带着几人上了前面一辆马车,前往县城。 马车车厢内宽敞,坐五人也不显拥挤。 但陆柘景觉得不满意,人太多了。 他看了眼正孜孜不倦瞧着外面的少年,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消散。 马车的速度比牛车快,若是牛车可能需要两个时辰,但换成马车,又是这种骏马,一个时辰就到了。 上了土路一路尘土飞扬,余南叶关上窗幔,“阿景,我们在县上吃午食么?” “对。”陆柘景没管坐对面的三人,牵过少年的手,如往常那般把/玩。 吴婶见了没有往深处想,云云更是不会乱想,倒是芸娘觉得奇怪,但没盯着两人看。 再则她怀里还有个孩子,孩子平日里闹腾,她得抱着哄着。 余南叶看三人没望向他们这边,稍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就听阿景低沉声音说:“有人在县城等我们。” “是阿景的朋友么?”余南叶好奇道,他从未见过阿景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应该和阿景一样都是都城人士。 既然在都城,他们愿意千里迢迢赶来,一定和阿景关系很好。 余南叶这般想着。 又担心阿景朋友多了,会不会就把自己被忘了。 陆柘景看少年轻轻皱眉,哪能猜不到少年心里想什么。 不过他没有安慰少年,只说:“算是朋友。” 余南叶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满满都是对阿景口中朋友的好奇。 奈何等了许久阿景也不曾继续开口。 吴婶被土路颠簸得昏昏欲睡,几番之后闭上眼,云云看了眼抱着弟弟打瞌睡的娘亲,贴心地抱过弟弟,示意娘亲睡一会儿。 芸娘摸了摸云云脑袋,心里暖暖的。 见女儿一直盯着自己,芸娘只好假装闭眼,没想到还真睡了过去。 余南叶看吴婶他们都睡了,打了个哈欠,一双杏眼水汪汪,陆柘景抬手轻柔按住少年后脑,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人睡自己肩上。 余南叶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闭上眼,陆柘景挪动身子,随后将少年整个搂入怀中,对面的云云正哄着弟弟入睡,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等弟弟好不容易睡着,马车竟已来到县城。 马车一停,芸娘和吴婶就醒了,陆柘景压低声音说:“先下马车。” 马夫是在镇上随便找的人,这两人四十来岁,留着络腮胡,看着憨厚,两人不知道陆柘景身份,只以为是哪家公子,带着弟弟,和弟弟的家人。 为何是弟弟的家人? 没看到那位公子跟另外三人的关系不亲不近,反而和身边的少年关系好。 两位马夫停在县城最好的酒楼前,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听说只需要他们送到府城就可以回去了,这一趟给了一两银子。 他们兄弟两哪能不仔细对待。 陆柘景五人刚踏进酒楼大门,一名伙计跑了过来,朝陆柘景恭恭敬敬询问:“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我来找人,姓齐。”陆柘景淡淡道。 伙计一听姓齐,立马将人请上二楼。 这家酒楼是县城最大的,也是县城最高,足有三层。 店小二领陆柘景一行人来到一雅间外,店小二敲了敲门,“客官,你要等的友人来了。” 话音一落,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出现在几人面前。 这人身高与阿景相近,身形比阿景魁梧,眉眼冷峻,额角有一条疤痕,看着就不好相与,余南叶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后背贴上阿景胸膛。 身后传来淡淡温热,余南叶这才松了口气。 吴婶三人也吓了跳。 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么个大块头。 这真的是景小子的朋友? 他们面露怀疑。 周括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几个月没见到陛下,再次见到他怎能不激动,张嘴就想满含激昂的唤一声陛下,只是不等他张嘴,陛下一个冷眼扫了过来。 他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清润声音,“公子来了,快些请进。” 周括这才让开道。 陆柘景对齐蔺的表现略微满意,他揽着少年进了雅间。 吴婶三人跟在陆柘景身后,小心翼翼进了雅间。 店小二见状笑盈盈合上门。 周括看了眼跟在陛下身边的余南叶,他见过少年多次,每次对方都跟在陛下身边,之前他还不觉得什么,可这时看着陛下如此护着这名少年。 他越发觉得怪异。 陛下何时如此袒护一人了? 或许是他打量的视线过于明显,一抬眸就对上陛下冷冽的眼神,周括当即收回视线。 齐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起身对余南叶介绍道:“是余小老板吧,我是陆公子的朋友,你可以叫我齐大哥。” 第65章 话音一落,齐蔺只觉得周身一冷,陛下看他的目光比先前对周括时还要冷冽。 眼神里满是警告。 齐蔺面上神色不变,心下却是惊涛骇浪。 没想到陛下对少年竟是这般心思。 想到当初的卦象,又不觉得奇怪了。 余南叶没想到阿景的朋友都知道自己,他好奇道:“齐大哥怎么认识我的?” “南水村余小老板做出来的豆芽菜,在整个南洲县极为有名,不仅我知道,楼下谁人不知?”齐蔺笑眯眯开口。 余南叶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他只知道赵老板的商队将豆芽菜带去县城,没想到豆芽菜在县城也这么有名。 齐蔺看他茫然的模样,轻笑道:“不止南州县,南州府乃至通州府都声名远播,豆芽菜更是一斤难求。” 余南叶闻言不觉得高兴,他的本意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吃上新鲜菜食,可如今豆芽菜运往其他地方,却因为路途等原因,原本的八文一斤却翻了几倍。 他想或许等到了都城,他还可以继续发豆芽菜。 陆柘景看出余南叶心情不佳。 少年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投下一道阴影,看上去委屈极了。 陆柘景朝齐蔺使了个眼色,齐蔺十分有眼力见地去招呼吴婶几人,又交代店小二备午食。 等转过身,就见陛下坐主位,身边坐着余南叶。 吴婶自觉坐在小南那边,她旁边是芸娘,云云挨着自家娘亲坐,还能帮着娘亲照看弟弟。 弟弟太小了,本来娘亲不想带弟弟一起出门,奈何老爹实在不怎么会照顾孩子。 娘亲只好带上弟弟,也让弟弟见识见识都城的繁华。 齐蔺环顾一圈,好在周括这个莽夫没有占了自己的位置,陛下身边空出来了个位置,齐蔺直接走过去,在陛下身边坐下。 这番动作让余南叶下意识看了过去。 齐蔺好似没察觉到余南叶的视线,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笑意。 一顿饭吃完,吴婶和芸娘他们少了些拘谨。 齐蔺给吴婶他们安排了雅间,几人去了隔壁房间,余南叶也要离开,被阿景拉住胳膊。 余南叶眨眼不解道:“阿景?” 第101章 齐蔺给陛下准备了房间, 他着实没想到陛下休息也要带上余南叶。 不过想到余南叶身上的大气运,他又觉得陛下会被对方吸引,是上苍指引。 少年这一手本事, 说是被上天偏爱也不为过。 齐蔺听到余南叶的声音, 十分有眼色地拽走周括, “方才吃得不好克化, 咱们出去走走。” 周括被强行拖走, 臭着一张脸, “拉我出来作甚?我还要和陛下汇报。” 齐蔺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 不用你汇报什么, 陛下早已知晓。” 周括摸着脑袋, 弄不懂陛下怎么会知道的。 齐蔺也不提醒他,陛下有暗卫。 若是暗卫连这些都调察不到, 也不用当暗卫了。 雅间内只剩余南叶和陆柘景两人,余南叶的手保持着握住阿景手腕的动作,他微微仰起脸, 眸光熠熠, 仿佛盛着万千星辰。 零珠碎玉, 又似乱琼碎玉。 “先休息会儿。”陆柘景又在少年身边坐下, “困么?” “阿景困么?”余南叶不答反问。 陆柘景轻轻一笑, “我不困。” 余南叶放开手,眸光微动, 小心翼翼看了陆柘景一眼, “我们能说说话么?” 陆柘景一把握住少年想松开的手,“南南想和我说什么?” 余南叶犹豫了好一会儿,在心里来来回回措辞, 才鼓足勇气开口,“阿景家里有什么亲人?” 陆柘景含笑注视少年,陆柘景的眼眸是深邃的漆黑,仿佛能一眼洞穿他人内心。 冷漠时眼底一片冰冷,柔和时眼中只剩温柔。 此时他看向少年的目光深邃又温柔,满目皆是少年。 余南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选择凝视阿景。 陆柘景指甲勾住少年,语气是面对少年时的温柔,“家里除了伺候的下人,没有别的亲人,对我好的亲人都不在了,只有随时想要我身家性命的亲人,南南害怕么?” 余南叶闻言一愣,难怪从未听阿景提起他的父母,原来两人已经不再了。 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他待自己一点儿不好。 还在大陈朝时,只有爹爹对自己最好。 阿景从来不念叨父母,是不是因为他们也对阿景不好? 想到这里,余南叶犹豫道:“他们对阿景好么?” 陆柘景摩挲少年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不紧不慢,语气里没有半点怀念和难过,“我父亲有许多个儿子,一开始对他一般,后来边好了。” “至于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没多久就去了。” 也正是如此他的父皇一开始才不待见自己。 不过谁让自己是他那几儿子中最成器的,而且他母亲是皇后,只有他登基,才是顺应大道。 先帝想通后才对陆柘景好起来。 先帝的那些儿子,要么年少战死沙场,要么被先帝贬为平民流放,只有从小没怎么宠爱过的端王,先帝放过了他。 先帝要为自己和心爱之人的孩子铺路,那些人都不能留。 后来,陆柘景坐上皇位,南禹国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若不是陆柘景后来中了祈国大巫师的魇术,南禹国将会是几个国家中最强的。 陆柘景原本想趁此机会跟少年坦白,但看着少年眼底的心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等到了都城再告诉南南。 余南叶把握着阿景的手,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慎重,“阿景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若我骗了南南,南南会原谅我么?”瞧见少年如此认真,陆柘景没忍住问出口。 余南叶微微一愣,片刻后道:“这个要看阿景骗了我什么,如果是骗了……骗了我……如果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那我肯定不会原谅,如果只是迫不得已,我、我会原谅阿景的——”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继续往下说:“而且我也愿意等阿景想对我开口了再说,因为——我也有事没告诉阿景。” 陆柘景原本还担心少年会生气,没想到少年还有秘密。 他似玩笑般问:“南南能告诉我么?我都知道南南不是南禹国人了,南南信不过我么?” 陆柘景语气里透着委屈,作出委屈模样。 余南叶见状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不相信阿景,我就是不好意思开口,等以后……以后我一定告诉阿景,好不好?” 少年清脆的语气里带着撒娇和央求,陆柘景对上他清亮的眼睛,哪里拒绝的了这样的少年。 他点头,“好,我等南南想说的时候再说。” “谢谢阿景。” 余南叶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阿景,他也不可能在南水村生活得如此惬意,后面更是在村里建厂。 陆柘景摸了摸余南叶柔顺的发丝,“还是那句话,南南永远都不用对我道谢。” 余南叶耳尖微红,阿景给予的温柔,加注在他身上的特殊,都令他心暖。 怎能不对阿景产生好感。 那阿景呢? 阿景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也喜欢自己么? 余南偷偷看了阿景一眼。 陆柘景假装没看到。 一行人休息了几个时辰,马车也从两辆变作四辆。 中途齐蔺和陛下聊过,确定了身负大气运的少年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同时落实了陛下之前吩咐他做的事,趁着豆芽菜的热潮将余南叶这个名字推崇到最高,不,应该说是让百姓和大臣们都知道余南叶这人。 陛下想给余南叶造势,可这样做的同时又会将人彻底暴/露人前,敞/露在端王一/党人面前。 陛下对此一清二楚,却依旧如此行事,或许在陛下心里,压根就没把端王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齐蔺在心里轻笑,在这场博弈中输赢早定。 哪怕没有大气运者出现,赢方只会是陛下。 一行人在酒楼用了点心,又准备了吃食和汤饮,酒楼外停了四辆马车,有两辆吴婶他们眼熟,是来时坐的马车。 另外两辆比后面两辆更宽敞更繁复,马车华盖坠着金玉吊坠制成的花穗。 只一眼吴婶和芸娘就不敢乱瞄了。 太太富丽了,以他们的见识从来不敢想能看到这么大,还用金子镶嵌点缀的马车。 他们对景小子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 以前她们只以为景小子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今日一见或许景小子是大官的儿子。 云云感叹了一句,早在四位夫子问自己,小南哥哥都讲了什么时,她就意识到景大哥的学识在夫子们之上。 景大哥不会是农家子出身,看景大哥言行举止,云云能快猜出景大哥非同一般的身份。 第66章 此时看到如此富丽堂皇的马车,她也没半点惊讶,她拉着娘亲和奶奶去之前坐过的那辆,吴婶回过神下意识找小南。 就见小南站在景小子身旁,两人似乎要去另一辆马车,她张嘴就想叫小南。 齐蔺跟在她们之后,见吴婶扭头似想叫住少年,他上前一步挡住吴婶视线,脸上虽带着浅笑,眼里却半点不见笑意,“婶子,这边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婶欲言又止,嗫嚅片刻,只能跟着这位齐公子去后方马车。 云云扶着吴婶踩上马扎,上了马车,又扶着娘亲,齐蔺在一旁看着,陛下交代他,送这孩子进国子监,先前他还不明白,这会儿却是明了。 余南叶哪怕被百姓们熟知,拥有大气运,可对朝廷百官来说,他依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夫,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光靠名声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帮手,而那个帮手,陛下明显选择了这个小姑娘。 他跟陛下提过,可以“神话”少年身份,有时候什么都查不到,才是最神秘的。 余南叶的来历在“话本”的烘托下,不少人信了他是神农转世。 《南语传》广为流传,都城最大的书肆也是它最畅销。 齐蔺之前提议余南叶担任农作司长吏,被陛下拒绝。 随着话本传遍大江南北,端王一方势必会注意到余南叶,派遣杀手是端王那伙人常做的。 不过端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也在少年身边。 余南叶回头看,“阿景,吴婶他们不和咱们一起么?” “她们坐刚才的马上,今晚得赶夜路,晚上她们可以在马车上休息。” 余南叶想了想觉得自己和阿景在,她们也不方便。 陆柘景牵着少年上了马车,余南叶弯腰进了马车,才发现车厢内部宽敞,哪怕不弯腰也不会撞到头顶。 马车内除了厢凳软褥,还有一张可供人休息的软塌。 车厢内有好几个木柜,至于里面装了什么,余南叶也不清楚。 第102章 天色渐黑, 余南叶这才知道马车内的小木柜里放了什么。 原来放得全是吃的喝的。 夜行林间,阿景从木柜中取出一碟点心,放到少年面前。 余南叶捻了块桂花糕。 入口细腻粉糯, 不噎人, 不像镇上点心铺买的桂花糕, 甜而腻。 余南叶一边比了个大拇指, 一边示意阿景吃。 陆柘景不爱吃甜食, 见状还是吃了块, 并朝少年点头示意。 余南叶顿时笑弯了眼, “是吧, 我也觉得好吃。” 他说着一连吃了好几块, 陆柘景取出水囊给少年, “喝点水。” 余南叶道了谢,接过喝了口, 才发现不是白水,也不是糖水,而是喝起来冰冰凉凉的薄荷水。 他很喜欢喝, 一连喝了好几口, 又将水囊递还阿景, “这是阿景准备的么?” 陆柘景点了点头, 是他让人准备的, 也等于是他准备的。 余南叶心里一甜,示意阿景喝些。 陆柘景本不想喝, 但看少年因薄荷水而浸湿红润的唇瓣, 到嘴边的拒绝又收了回去,在少年刚才喝过的地方贴上自己的唇。 他的动作很轻,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贵气, 余南叶看着阿景手背凸起的青筋,以及薄唇贴上的地方,突然想到什么,脸蛋红了个彻底。 他和阿景又间接亲吻了? 阿景为什么会选自己喝过的位置? 阿景,是不是不排斥和自己亲近? 或许阿景也是喜欢自己的? 余南叶胡思乱想。 陆柘景看出少年心事重重,他取出一杯奶茶给余南叶。 余南叶问:“这是什么?” “奶茶,喝吧。”陆柘景将奶茶塞入少年手中。 余南叶盯着手中奶茶,一脸茫然,南水镇也开了家奶茶店,他也去喝过,奶茶用竹筒盛装,可他手里的奶茶却用温润玉瓷装放。 瓷器上镶以翠绿玉石,余南叶辨不出是何种玉石,只觉得它被切割的有棱有型,通透漂亮,色泽莹润。 手中的玉瓷和竹筒奶茶差不多大小,木盖被换成银盖,中间凿一小孔,阿景放入一根透明,与芦管有些相似的细管进去。 阿景温柔的声音传来,“喝吧。” 余南叶轻轻点头,低下头就着透明的细管喝了口,巧唇贴上去的瞬间,便意识到这跟细管的不同之处,不似玉那般温润,却是冰冰凉凉,和芦管完全不同的触觉。 余南叶没见过珐琅,并不知这就是价值千金的珐琅。 他只觉得用这个喝奶茶,比用芦管喝更有滋味。 他喝了几口后,才想起坐在一旁的阿景。 将手中瓷杯递到阿景面前,“阿景喝么?” 陆柘景目光沉沉,凝视少年片刻,薄唇含/住少年刚才吸/吮过的地方。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规矩有礼,却又因凸/起的青筋犹显克制隐忍。 余南叶只盯了一眼便匆忙收回视线。 陆柘景像没发现少年的小动作,又喝了一口,随后看向余南叶的目光里除了温柔,还多了无法看出的复杂,余南叶看不透,只觉得这时候的阿景有些奇怪。 正纳闷,就听阿景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很甜。” “南南还要喝么?” 余南叶闻言盯着阿景的薄唇看了会儿,心下告诉自己不渴,不用喝,可看着被阿景含过的地方,他暗自咽了咽口水,在阿景“温柔”注视下,慢慢含/住珐琅管。 “好喝么?”看少年喝了好几口,陆柘景眼底蕴着笑意。 余南叶闻言下意识点头。 突然,竹林间穿来破空声,南禹国这几年草木停止生长,这片竹林里的毛竹也不再葳蕤,耸立遮天。 月光撒在稀稀疏疏的毛竹上,映照出数道黑影。 余南叶听见了突兀的响动,不过没有往刺客上面想,前十七年里他生活在贫困的林家村,哪里见过这般穷凶极恶的杀手! 余南叶还未反应过来,马车便是一个颠簸,他双手下意识胡乱抓了抓,下一刻他就被阿景搂进怀中,余南叶正要道谢,一柄利刃锋利地穿过车厢,直直穿透余南叶先前所在的厢凳。 短刀冒着森森寒气,刀柄上有个孔,余南叶只来得及看一眼,抓钩一样的武器裹挟着一股力量击打在门板上,发出沉重声响。 余南叶再不明白此时发生什么,就白活这么大了。 他睁大一双眼,他们这是遇上土匪了? 这跟他从杂记里看到的不同,土匪还会砸门? 土匪不都是叫嚣着留下钱财的么? 怎么一言不合就动真格了? 余南叶坐在阿景身上,突然想到后方的芸娘几人,他忙道:“芸娘他们,他们有危险么?” 不等陆柘景回答,外面突然响起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护驾,活捉刺客。” 话是周括裹着内力喊出的,马车里的余南叶听得清清楚楚。 护驾? 护谁的驾? 余南叶就算没见过天子,也看过一些话本,那些话本里都是大公公高呼护驾,马车里除了他和阿景,就是吴婶他们。 吴婶他们肯定不是,外面的身影是那个高头大马汉子的,好像叫周括。 齐大哥彬彬有礼,对待阿景却多了些恭敬,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哪怕掩饰的再好,余南叶现下回想,也回忆起其中端倪。 毋容置疑,周括口中需要护驾的人便剩阿景。 总不可能是自己。 陆柘景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眼神暗了暗。 周括刚才的那句话南南应该听到了,不过对方没问自己,他不打算这时候回答,等刺客抓到了再说。 十几名刺客没想到会从黑暗中出来更多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身手了得,更在他们之上。 周括一身武服,衬得身量挺拔,随着他的加入,原本还有余力的刺客瞬间被解决了两个。 那些黑衣人轻功了得,暗器在他们手中游刃有余,一度将威力发挥极致。 几个回合下来,这些刺客明显不敌,在周括长剑左挑右突,横冲直撞下,很快败下阵来。 一些刺客当场服毒,也有想要逃跑的,被暗卫拦截,周括活捉了三名刺客,不等他们服毒,粗暴地往他们嘴里塞了团/塞。 周括来到陆柘景所在马车旁,“陛下,刺客抓到三人。” 周括嗓音里带着和平时不同的严肃。 马车内,陆柘景依旧环抱着少年,听到周括的声音冷冷道:“原地休整,照常处置。” 周括闻言一愣,以往陛下都会说审讯后杀了,今日却没有把话挑明。 他想不出为什么,但还是应“是”。 余南叶不知道照常处置,是怎么处置,他当即询问:“芸姐他们怎么样了?” 周括听到余南叶的声音也不意外,不过刚才他忙着杀刺客了,还真的没留意。 第67章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时,齐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吴婶子他们都没事,小南不必担心。” “有劳齐大哥。”余南叶听出是齐蔺的声音。 “分内事,不必言谢。”齐蔺说完,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周括离开。 周括不解道:“陛下怎么和那少年同乘?” “审问刺客。”齐蔺不回答他。 周括又问:“陛下这才也没说审问后杀了,而是含糊其辞说什么按照以前处置,这都有些不像陛下了。” 齐蔺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大将军还是少说几句,这里可都是陛下的暗卫。” 周括冷哼一声,“就算陛下知道了也没什么,再说别说你不好奇,我看你心里满腹好奇。” 齐蔺翻了个白眼,“我并不好奇,陛下和小南的关系,我一眼就能看出,因此不需要好奇。” 话罢,齐蔺直径去了后面一辆马车。 周括只能去另一边审讯刺客。 三名刺客闭口不谈,估计是谁培养的死士,问不出什么来。 周括叫手下看住三人,他自己去汇报。 陆柘景对此似乎早已清楚。 倒是余南叶听了有些着急,“他们是来冲阿景来的么?” 瞧着少年脸上毫不遮掩的焦急,陆柘景轻轻拍了下少年弓起的后背,“别担心,别怕,他们不是我对手。” 陆柘景没告诉少年,这些人应该是端王派来刺杀余南叶的。 端王的人应该没找到他的下落,否则也不可能只派这十几个人就想杀余南叶。 不过自己一直和南南待一处,相信过不了多久,端王就知道余南叶身边之人就是他。 陆柘景毫不担心,哪怕对方再派刺客前来,他也能护少年周全。 天蒙蒙亮他们继续上路,在南州府一酒楼休息了一晚,一行人继续赶路。 他们的马车引来不少人注意,普通百姓只以为是官老爷的车驾,看到后急匆匆跑远,生怕冲撞了大老爷。 第103章 如陆柘景所料他们刚出通州府, 又遇上一批刺客。 刺客人数比上次多,身手也较之前厉害。 不过陆柘景早已传令下去,除了监视端王一派的暗卫, 其余暗卫皆得接驾。 陆柘景也意放出自己回都城的消息。 忠臣听说陛下即将抵达都城, 彻底松了口气。 近来捕风捉影的谣言愈发猖獗, 一说陛下失踪, 一说陛下魇症发作, 杀光所有人, 早已疯癫。 一派胡言! 陛下怎么可能胡乱杀人! 他们这些老臣又不会是没见过陛下犯病。 陛下犯了病, 谁都不理, 一个劲拿自己泄/气。 再则陛下当初南下, 乃秘密私服, 本就不宜公开,带的人自然就少。 现在听到陛下即将回来的风声, 端王一派自然坐不住了。 端王清楚陆柘景是故意为之,刻意透出风声,先前派去的两拨人无一人生还, 他手底下的暗卫本就不多, 这次更是锐减大半。 端王在府中摔了一地奇珍异宝, 看得府上幕僚双眼直抽。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当真暴遣天物! 端王出了会儿气, 交代心腹去传陛下残暴不仁,罔顾性命, 杀了随行侍卫, 德元公公可作证。 当初,德元这个废物从南下回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瞧着竟是失了心。 只从他嘴里问出陆柘景摔下悬崖,他按照德元说的山头,派人找了好几日,险些被当地村人发现。 他当时就有预感,或许陆柘景没事,不曾想这家伙儿竟福大命大,从悬崖坠落都没事。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派出去的暗卫没一人回来。 那小子身边就是陆柘景! 没想到陆柘景为了活命居然委身农家,难怪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 端王平复了情绪,跟府上幕僚商讨接下来的对策,幕僚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好法子。 甚至其中还有几名幕僚决定离开这场毫无胜算的淤泥,否则哪天还不得沦落到端王一般境地。 为了保命,为了府上大大小小的人,幕僚们不约而合闭门谢客。 端王得知后,没有生气甚至还在手下面前诡笑品茗。 手下瞧得头皮发麻。 都城里关于陛下虐杀侍卫一事,广为流传,百姓们皆不相信。 陛下勤政爱民,定是有叛贼谋反污蔑。 百姓们纷纷抵制不实谣言,听到有人诽谤陛下,比皇城军速度还要快地拦住那人,将其扭送官府。 此消息传进忠心天子的大臣耳中,众人心口一暖,胸腔振奋。 蜉蝣撼树,自取其辱。 百姓们坚信侍卫有问题,并高呼陛下仁德,鸿鹄之志。 那些家境清贫的人家哪儿还能在通州府生活,想当初陛下刚登基,他们逃难至南州府,南州府知府紧闭城门,还是陛下罢免知府,派来新知府和巡视官,施粥搭棚,大夫诊治。 后来他们落户南州府,在府城开始崭新生活。 他们现在所住坊市,便是陛下派人集体搭建的,名济宏坊。 不仅如此,每年还会有太医巡诊。 他们发自肺腑感激陛下,如果没有陛下他们压根没有如今生活! 余南叶他们在南州府酒楼里吃过午食,便继续赶路。 余南叶听到一楼好些人在赞美陛下,抨击流言蜚语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自己当初捡到阿景时,阿景身上的伤,定是被那些侍卫伤的。 那些侍卫定是居心不良! 余南叶愤愤的想。 他如今知晓阿景身份,阿景也跟自己道了歉,不该隐瞒自己身份。 余南叶觉得阿景没做错,再说他也有件事瞒着阿景。 起初刚知道阿景身份,他有些不适应,但他打心底喜欢阿景,只能慢慢克服这种不适应。 以前他还想阿景若是富家子弟,余南叶还想努力种地,或许配得上阿景;知道阿景是陛下后,他又想放弃了,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 像大陈朝的皇帝就有好多妃子。 说不得阿景也有很多后妃。 少年藏不住心事,陆柘景一眼瞧出不对劲。 他拉着人好好谈过一次,解释清楚自己没有后妃,也不喜欢他们,只喜欢南南。 听着阿景温柔说喜欢自己,余南叶整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他想问阿景口中的喜欢是何种喜欢。 然而,那句话怎么都问不出口。 眼下他们来到酒楼,他听着大家对阿景的拥护,既高兴,又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阿景。 不知道阿景在此之前做了什么。 齐大哥和周大哥应该很熟,说不定他可以去问问齐大哥。 陆柘景握住少年的手,“想什么?” 余南叶目视阿景柔和的双眸,下意识道:“我在想那些谣言是谁唆使的。” 听到少年关心自己,陆柘景内心一暖,他揉揉少年发顶,经过几个月精心呵护,少年的头发柔顺黑亮。 脸颊圆润,肤如凝脂,气色红润,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陆柘景颇为满意。 “原本不想拉南南进这淌浑水,但如今我们要回都城,虽有我护着,但暗处之人数不胜数,除了我安排在南南身边之人,其他人皆不可信。” 余南叶乖乖点头。 他初来乍到,有阿景带着,他也好安心种植。 想到这里,他问:“齐大哥能信么?” “齐蔺是国师,可信。”想到少年从另一个宇间而来,多半不知道国师是谁。 余南叶闻言茫然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南禹国有国师,平日里没听大家提起,他还以为南禹国和大陈朝一样没有国师。 他看过或听说过的话本里皆没有国师。 看少年懵懵懂懂,陆柘景笑着解释,“国师并无官职,但有实权,齐家从几百年起就是南禹的国师,他们家人丁单薄,到齐蔺这一代只剩他一人。” “齐大哥的父母呢?”余南叶问道。 齐大哥年纪轻轻想来父母尚在。 想法刚落就听阿景说:“他父母早逝,整个齐家就只有他一人。” 余南叶想到那个画面,齐大哥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独自一人守着偌大家业,家里除了自己,没有亲人,只有下人。 “齐大哥和阿景从小就认识?” “见过,但不熟。”陆柘景想着十岁前见过对方几面。 他看到少年眼中明晃晃的怜惜,眸光一暗,刻意补充了句,“他自小和周括关系亲厚,两小无嫌隙。” 他故意加重后面几个字。 余南叶没听出阿景话里的吃味。 原来齐大哥和周大哥自小关系好。 那就好。 陆柘景说了些两人相处的画面,余南叶越听越觉得怪异。 正巧此时,外面响起敲门声,随后是齐蔺的声音,“公子。” 第68章 “进来。”陆柘景开口,手却没松开,依旧握着少年的手。 齐蔺打开门进来,他身后跟着周括,两人进来汇报抓到撒播谣言之人。 齐蔺问:“公子想如何处置?” 陆柘景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送入官府 由知府抉择。” 通州府知府,官居五品,由陛下一手提拔。 显然是陛下信得过的大臣。 齐蔺不再多言 ,转而问道:“不知公子想何时出发?可否派人通知?” 齐蔺不知道余南叶已经知道陆柘景身份,说话依旧遮遮掩掩,陆柘景不想听这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开门见山道:“南南已知我身份,你将此事交由周铭处置便是。” 周铭便是通州府知府。 齐蔺闻言略显吃惊,前日余南叶害不知情,短短一日就知道了,也不知是谁透露的。 周括听着他们的谈话,还以为是陛下主动承认身份,出了厢房,好一通唏嘘,“我原以为陛下得到了都城才跟那小子表明身份,没想到这么快就说了,不过陛下对他可真好,瞧瞧桌上放着的点心,那可是香沁坊最有名的芙蓉糕,整个南禹就只有他家做的出来。” “我有好几次想吃,派人过来也等了小半日才排上队。” 周括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也不知这香沁坊的东家是谁?” 齐蔺闻声摇了摇头,在心里说了声傻子,那香沁坊乃贤王产业,陛下自然也参与其中,如此算来算得上香沁坊东家。 香沁坊以芙蓉糕闻名,都城同样有贤王经营的摘星阁,一楼是各种点心,以酥山为最,透花滋次之,当然酥山适合夏日吃,春秋得吃八珍糕;二楼便是品茗雅间,三楼是拍卖行。 里面有千金难买的珐琅,和各种奇珍异宝。 摘星阁最顶层只有陛下和贤王能去,顶楼重兵把守,即便是齐蔺也从未去过。 齐蔺和周括亲自去找周铭,周铭一听是陛下旨意,连忙照办。 一番严刑拷打,自是没问出什么。 周铭将此事告知齐蔺,又是好一番告罪。 本就在意料之中,齐蔺并不怪罪周铭,好生安抚一番,带着周括离开。 出来衙门,周括道:“什么都没问出来,你说这人的嘴怎么这么紧,咱们回去如何交差?” 齐蔺没理会周括的自说自话,他和周括从小一起长大,早习惯了这人鲁莽之下自言自语,起初他还会理会一二,听得多了也就不再管他。 没想到这厮独自说完后,也不烦恼,就跟一根筋的柱子般,真不应该叫周括,合该叫周柱。 两人回到酒楼,拜见了陛下。 陛下依旧和少年住一起,周括之前还不觉得陛下和余南叶的相处怪异,只是这次见到陛下喂少年吃点心,他虽然粗大条,却也不傻,心里一琢磨顿时骇然大惊。 后知后觉看了齐蔺一眼,见这人神色镇定,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周括暗自腹诽。 齐蔺这边汇报完,“周大人这边没审问出来,只知这人不是随便找的,说不定是那人身边之人,或是极为信任之人。” 不等齐蔺说完,陆柘景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不必再查。” 齐蔺收起接下来要说的话,态度一如既往恭敬,“是,陛下。” 第104章 齐蔺自知陛下的暗卫善, 想必陛下已有眉目。 果然,陆柘景接下来道:“下午出发,此事我会让其他人办。” 齐蔺应下后, 和周括一起退出雅间, 周括的视线正好落在吃芙蓉糕的余南叶身上。 余南叶察觉到打来的视线, 朝周括眨了眨眼, 笑了下。 周括这一刻忽然觉得, 他们在陛下前面, 和余南叶在陛下面前完全不同。 或只有余南叶可以在陛下面前毫无压力地吃东西, 听陛下与大臣们商议。 就算他们在, 余南叶照旧吃吃喝喝, 眨眼莞尔。 两人离开后, 余南叶喂阿景吃了块芙蓉糕,“阿景查出是谁指使的了?” 陆柘景看向余南叶, “南南真聪明,壹已经查到幕后之人。” “壹是?” 陆柘景回答,“他是我的暗卫, 除了壹还有贰、叁。” “暗卫有很多么?”余南叶没接触过, 话本里很少关于帝王描写。 自是不知道皇帝会培养很多暗卫, 除了隐于暗处的暗卫、死士, 明面上还有禁/卫军、亲军, 往往亲军是从功勋或一二品大臣子嗣中挑选。 这些亲兵可能功夫一般,但必须要长得英俊, 毕竟是在尚辇局之后, 代表皇家脸面的。 除此外,还有净街的金吾卫。 他们会在龙辇前开道,接着才是亲兵列队, 负责宫廷仪仗的尚辇局,其后才是内事宫女,禁/卫军,起居郎记录帝王言行。 若需去太庙祭祀,起居郎之后便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率百官。 场面浩浩荡荡,不少百姓还会悄悄偷看。 陆柘景知道后允许他们旁观,百姓们便会在这日早早候在外郭城。 每看过一次大伙都要津津乐道几日,上千人队伍,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但他们依旧瞧个稀奇,瞧那富丽堂皇,雕龙画栋的龙辇,只觉得陛下英勇非凡。 更有大画师为陛下作画,最后拍出高价,大伙儿都好奇是谁这般胆大,却不知那胆大之人正是贤王。 贤王拍下这幅画后献给陛下,陆柘景看到上面画的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伟岸男子,将画丢给贤王,“别再让我看到。” 贤王面上应好,回家后将其珍藏,偶尔还会拿出来,美其名曰欣赏,实际上就是想好好乐一乐。 反正也没人知道。 陛下将回都城的消息传到诸大臣跟前,他们就等着陛下派来的人通知内阁大臣,到时文武百官迎接陛下而归,只是他们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消息。 却不知陆柘景解决了一批土匪,此时一行马车慢悠悠进了都城城门。 百姓们看到这辆宽大富丽的马车没做他想,毕竟都城中像这样的马车,他们每日能见不少。 也只有皇室宗亲可用骖驾,也就是三匹马同拉一驾,就算是一品二品大官,或其家眷亲属也只能用两匹马。 这马车虽精美,却是单辕,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瞩目。 一直蹲守在城门的探子毫无意外错过了这辆马车。 直到马车直入都城,马车内的余南叶听到喧闹,掀开窗幔,瞧着外面说说笑笑的行人,和街肆两旁的商铺,铺子前或站或坐着不少人。 余南叶好奇道:“那些在做什么?” 少年话音落下,陆柘景贴了上来,胸膛微微贴上后背,看向少年所指的方向。 陆柘景:…… 他没想到只是大伙儿围在一起下棋,就能引起少年注意。 余南叶此时正因为这些人而倍感好奇,忽略了他们挨得有多近。 他微微侧头,目光里满是陆柘景。 少年靠过来的瞬间,陆柘景的身子微僵,下一刻他克制地环上少年肩膀。 从后面看好似被陆柘景搂入怀中。 余南叶眨了眨眼,疑惑道:“阿景也不知道么?” 陆柘景看着一张一合的巧唇,压下亲吻唇瓣的冲动。 他轻咳一声,“他们在下棋。” 余南叶闻言困惑,他只在话本里听过在家下棋,或在村中槐树下下棋。 实际上村里人很少会下棋,毕竟每日不是侍弄田地,就是到镇上上工。 也就镇上人喜欢下棋。 像一些茶肆里就有对弈的,余南叶之前见过一次。 像这种在店门口,街肆上下棋的,他还是头次见。 少年眼睛里满是迷茫,陆柘景揉了揉少年脑袋,“这是一家棋社,想知道他们做什么,我让人去问问。” 余南叶闻言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随口问问。” 陆柘景轻笑一声,“那好,我们先回家,南南感兴趣的话,稍后过来。” “谢谢阿景。”余南叶闻言双眼发亮。 “南南,不用对我道谢,上回便说定了,若是再对我道谢,可是要受到惩罚。” 余南叶闻言猛地想起来,似乎之前的确有过这样的承诺,只是一时半会儿又给忘记。 余南叶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开口,“那……阿景轻点罚。” 第105章 少年如羽扇的眼接颤, 犹如蝴蝶振翅,陆柘景看着少年紧张的模样,嘴角上扬, 眼睛里全是外人难以窥见的笑意。 余南叶看到阿景那双因笑意而显得温柔深情的眼睛, 莫名红了耳尖。 阿景眼中倒影着自己, 好像世间唯有自己。 想到阿景之前说过喜欢自己的话。 阿景真的喜欢自己? 跟自己的喜欢? 余南叶又忍不住想, 阿景会怎么惩罚自己? 陆柘景看着在自己面前走神的少年, 抬手, 停在少年面颊前。 少年这才回过神。 第69章 余南叶一颗心砰砰直跳, 不敢胡思乱想。 阿景会怎么做? 阿景会摸么? 余南叶眼睫似蝶羽轻颤, 感受到阿景的气息, 和掌心的热意, 双耳红了个彻底。 陆柘景指尖来到少年额上,屈指轻轻擦过那鲜艳的耀眼的红痣, 划过秀挺鼻梁,一路往下。 被擦过的地方滚烫不已。 余南叶忍不住向往后,被阿景按住后背, 指腹一点点擦过唇瓣。 余南叶忍着羞赧。 不可避免想到这些天的纠结。 他想, 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阿景是否喜欢自己? 可阿景说过喜欢。 不知阿景口中的喜欢, 是否与自己的一样? 余南叶出神间下意识含住。 指尖流过温热, 酥酥麻麻感传遍全身。 陆柘景凤眼又片刻深沉,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直盯着面前少年。 在少年放松瞬间,下一刻愣住, 似有柔软的棉花糖一点点融化。 余南叶不敢动弹, 微微张唇,似乎被现下的一幕吓了一跳。 余南叶一动不动倒是方便了陆柘景。 棉花糖被彻底消化,棉花糖包裹的小棍被一点点取出。 余南叶窝进宽阔怀抱, 脑袋晕乎乎的,被阿景轻拍后背,才慢慢平复。 这才发现自己与阿景有多近。 他怎么坐到阿景腿上? 余南叶一时间羞涩窘迫,仓皇想要下去,却被阿景以绝对的力量钳制。 动弹不得。 余南叶只得扯扯阿景衣袖,冲对方眨眨眼,眼神巴巴盯着对方,别提多可怜。 陆柘景却好似没看到一般,放在后背的手坚硬如铁,他瞧着少年带了些许委屈的嗓音,“南南想耍懒不认?惩罚还没过去。” “刚才不是已经——” 余南叶话音未落,就听陆柘景理直气壮,又带了些委屈的开口,“南南不会以为刚才的就是惩罚吧?” 什么? 余南叶疑惑地睁大眼,刚才不是已经惩罚了么? 或许是少年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陆柘景循循善/诱道:“南南觉得那是惩罚?” “我可有罚你怪你?” 余南叶摇头。 “我可有磨挫你?刁难你?” 余南叶再次摇头。 陆柘景问:“南南觉得刚才的是什么?” 刚才的是什么? 余南叶愣在原地,想到刚才的一幕幕,原本消下去的红晕再度爬上脸颊。 整张脸在陆柘景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陆柘景只觉得可爱极了。 教他想要狠狠抱在怀中。 担心这样会吓到少年,压下内心冲动,稍稍松开环住少年后背的手,果不其然刚一松开手,少年就往后动了动。 这是抗拒么? 果然,他不喜欢自己。 陆柘景强忍下心里的低落,而后就被一个不算结实,甚至称得上柔软的胳膊抱住腰身,心口传来轻柔的触感。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加快。 他听见少年用极其小声的声音问:“刚才的不算惩罚,那算什么?”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脆,涵盖其中的微弱委屈,和闷闷不乐,叫陆柘景发现了。 陆柘景心里发紧,从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冒出一股难以形容,此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以雷霆之势席卷全身,令他抑制不住抱住少年,拇指指腹摩挲少年后颈。 “不是惩罚,是我的喜欢。”陆柘景原本想等少年适应了都城生活,适应了皇宫生活再摊开自己的心思,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可惜他无法忍受少年低眉顺目的模样,更看不得少年委屈失落的样子。 若少年不愿意,他也不可能放下这份感情,放下对少年的贪/念。 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让他放手,简直痴人说梦话。 余南叶没说话,他听着阿景隔着衣物传来地快速而强烈的心跳声,心似乎也跟着跌宕起伏。 只听头顶响起阿景低沉的嗓音,“我喜欢南南,喜欢余南叶才会想跟你亲近,从一开始向你讨要惩罚就是因为喜欢。” “南南呢?”陆柘景抚摸少年发顶,“喜欢我么?” 余南叶刚要点头,但想到阿景刚才故意吓自己,便嘴犟道:“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阿景。” 陆柘景没听出少年话语里的“嗔怪”,当真少年不喜欢自己。 可他明明感受得到少年对自己的在乎。 难道这些都是假象? 陆柘景低落了一会儿,看着依旧窝在自己怀中纹丝不动的少年,心底那点阴郁消失无踪,一手抚上少年后背,一边压低声音问:“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紧紧抱着我?” “我……”余南叶一下子被问住了,“不喜欢就不能抱了?那你先松开我。” “明明是南南先抱住我的。”陆柘景一脸懊恼又委屈的开口。 “我……”的确是自己先抱住阿景的,余南叶无法狡辩,正绞尽脑汁想着辩词。 马车突然停下,余南叶下意识抱紧陆柘景腰身,他轻呼一声,下一刻外面响起陌生肃穆的呵斥声,“什么人?” 这是到哪儿了? 余南叶眼珠转了转,整个人趴在阿景怀中,嗅着阿景清香好闻的气息,他竟一点儿不担心外面的剑拔虏张。 很快响起周括的声音,“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余南叶好奇周括拿出了什么,下一刻就被阿景一手捏住下颌。 余南叶眨巴眼,怎么了? 陆柘景压低声音,“别分心,南南还没说喜欢我。” 余南叶看着阿景一副不回答就不放开的模样,也起了逗弄心思,故意不回答,悄悄竖起耳朵偷听,外面是陌生的声音,似乎喊着求饶。 很快马车动了。 余南叶将脸埋进阿景胸膛,也不知这会儿到哪儿了。 他想到,村长家哥儿说话本里就是哥儿先同意和书生在一起。 结果书生考中状元,被刑部尚书看中,将嫡女下嫁给了状元郎。 状元郎直言老家已有哥儿,刑部尚书的嫡女看中了状元郎的皮囊,非嫁不可,最终状元郎弃了家中哥儿,和那嫡女在一起。 村长家的哥儿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大都不怎么珍惜,得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后来,村长哥儿又买回那本话本后续,哥儿被婆家赶出家门,凭着做豆腐的手艺,在镇上生活下来,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后来又拜了一名绣娘为师。 而状元郎几年如一日,依旧是个六品小官,等状元郎皮囊不复,刑部尚书的嫡女便和状元郎和离,嫁给了刚丧妻不久的四品文官,没几年就官拜二品。 状元郎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反观小哥儿凭借独到精湛绣工,跟着师傅来到京城,没想到他竟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哥儿。 小哥儿一跃成为皇贵君,后与一武将成亲,成为京城一段佳话。 听完后续,余南叶原先的不畅快一扫而光。 之后他从村长哥儿口中听来,原来那本话本的著作者就是位哥儿,难怪能写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话本。 陆柘景看少年愣神,捏了捏余南叶脸颊,肉乎乎的,手感软乎一不小心多捏了几下,余南叶在他怀中挣扎,陆柘景这才收回“作乱”的手,声音依旧放得很低,“仔细摔着。” 才不会。 阿景将自己抱得这么紧。 马车行驶地很慢,几乎是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偶尔外面还能听见尖细的嗓音,都是些陌生的声音。 余南叶被阿景拥着,心里琢磨阿景怎么不继续问了? 陆柘景不知南南想什么,拾起先前隐晦的念头。 南南这般在乎自己,怎么可能不喜欢? 想明白后他反而不着急知道答案,看余南叶若有所思,问道:“南南在想什么?” 余南叶讲了遍话本内容,将哥儿换成女子,陆柘景认真听着,外面突然传来轻敲声,接着是齐蔺的声音,“陛下,到宣明殿了。” 陆柘景并未回答,余南叶听到什么殿,顿时弓起后背,神情肉眼可见促狭。 陆柘景捏了捏少年后颈软肉,没搭理外面的众人,而是说:“刑部尚书乃三品文官,不可能将嫡女嫁给还未任职的状元郎,就算想拉拢,也只会下嫁蔗女。” 余南叶懵懵懂懂点头,这才知道原来阿景在说自己讲过的话本。 可是外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 他拉了拉阿景衣襟,担心外面的人听见,小声道:“是不是该下马车了?” 看少年着急的眼尾泛红,陆柘景轻轻应了声。 “好。” 余南叶心下一松,刚想从陆柘景身上下来,后背传来一股不容他拒绝的力道。 余南叶迷茫眨眼:?? 陆柘景轻笑一声,在少年不解的目光里,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件披风,将余南叶从头到脚罩住。 第70章 披风里传来少年不知所措的声音,“阿景?!” “别怕,我带你下去。”陆柘景轻拍少年后背以做安抚,少年果然不再动弹。 刚才是太过突然,他被吓了一跳,所以才会挣扎。 他相信阿景不会让自己深陷危险。 不过罩住自己,他还怎么走路? 想法刚落,下一瞬身子腾空。 余南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阿景身前衣襟。 第106章 陆柘景一手托着少年, 一手放后背,稳稳当当抱起少年。 身子腾空,余南叶抓住陆柘景身前衣襟。 察觉到少年的紧张, 陆柘景再次安抚地拍了拍余南叶后背, 温柔道:“别怕。” 余南叶的声音自披风内传出, 闷闷的, 陆柘景仍旧听清了。 “我不怕。” 陆柘景轻笑一声, 心想真可爱。 他天生神力, 抱起少年毫不费力。 听见动静候在外面的内侍监躬身至马车前, 车夫, 也就是壹, 打开车板。 内侍监从车辕上取下马扎, 又从旁掀开车幔,露出做工平平的深色衣角。 内侍太监是名四十多岁的太监, 看着陆柘景长大,对陆柘景有着深厚感情。 先帝在位时,他就是内侍监, 即大公公, 熟悉他的宫女小太监们都叫他大公公。 内侍监姓吴, 单名来。 他看着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的陛下, 心酸不已。 下一刻看清陛下怀中抱着一人后, 他骇然失色,忙低下头, 尖细声自喉间发出, “恭迎陛下回宫,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内侍监跪下,亲军、禁/卫军、宫女和太监们齐刷刷跪下, 高呼陛下万安,洪福齐天。 余南叶耳边回荡着山呼。 这一刻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捡到的人——是皇帝。 他抓紧阿景衣襟。 陆柘景察觉到少年的动作,也不踩马扎,长腿一迈,抱着南南下了马车。 这下不仅吴内侍监瞧见了,好几个觑看的宫女太监也都看见了。 他们素来无欲无求的陛下,竟难得地抱着一人。 那人被披风牢牢包裹,瞧不得真容,但陛下走动间披风摇曳露出来的衣角,显然是男子的衣裳。 众人:!! 等等,也有可能是女扮男装。 那些能近身伺/候的一等宫女太监,无一不想着待会儿定要瞧瞧对方是男是女。 在场除了齐蔺躬身行礼,其他人皆行跪拜礼。 余南叶想往外瞧,陆柘景正要阻止,忽然想到什么,又由着余南叶小心翼翼探头。 余南叶动了好一会儿,盖在头顶的披风滑落些许,余南叶探头探脑,一双杏眼转了转,眼中满是流光好奇,瞧着别提多好看。 余南叶瞧到跪地上的男男女女,他十分没见识的哇了下,声音虽小依旧被身边几名小宫女听见了,其中一名小宫女实在没忍住抬起眼,正好和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小宫女:!! 小宫女骇然失惊,正要慌忙低头,就见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朝自己眨了眨。 不知为何小宫女突然不慌了,甚至还晕乎乎笑了笑。 余南叶见状也跟着笑了下。 陆柘景像是没见到余南叶的小动作,抱着人回了宣明殿后殿寝宫。 陛下走后,大伙儿纷纷起身,亲兵候在大殿外,一等二等侍卫紧随其后,禁/卫军继续巡逻,一等二等宫女太监跟在吴大公公身后。 好巧不巧,刚才与余南叶对视的小宫女也在其列。 看衣着竟是二等宫女! 陆柘景抱着余南叶穿过长长廊檐,进了寝宫,绕过偌大绣工繁复的山水屏风,才把人放下。 掀开披在余南叶身上的玄色披风,对上余南叶好奇打量的目光,陆柘景抬手理了理余南叶鬓角一缕长发,将其别至耳后。 “饿了么?” 余南叶看着面前宽敞明亮,光是眼前这一片就有以前屋子三倍之余,周遭亮堂如镜,四下家什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余南叶忽然明白话本里描述的金碧辉煌是何模样。 连地板都是大理石铺就,凿出各种各样图文,有云雾缭绕的云上仙宫,有溪间嬉戏的双鱼。 还有许多玉石渲铺,白的、绿的、或嫩黄,形成一幅天然雕琢的绚丽奇画,余南叶十分没出息的看花了眼,他小小“哇”了声,教陆柘景听了去,心头生起一股满足,他摸了摸余南叶脑袋。 “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 余南叶从前听村长哥儿说过,据说镇上或县里的富户都会请厨娘烹煮,宫里自然有更多为皇帝做饭的厨娘。 余南叶手艺一般,就想瞧瞧他们做的什么,如果能学会一两道就能做给阿景尝尝。 余南叶心里想什么,陆柘景不得而知,看少年坐榻上转动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也不打扰,绕过屏风,叫来吴来,“备膳。” 吴来:“是,陛下。” 吴来躬身退下,到殿外通传,一层层传下去,半祝香功夫才传至御膳房。 余南叶瞧完暖阁,抬头一看才发现房顶也不全是房梁,而是雕刻成栩栩欲生的虎首。 四角是镂空雕花,他只认得其中的海棠和兰花,却不知是何品种的兰花。 他指着头顶问:“阿景,这些是什么花?” 陆柘景抬头看去,目光落在余南叶手指的地方,一眼看出是什么,假意询问:“哪个?” 问话间,已站到余南叶身后,自然而然反扣少年手背,在他耳畔轻声问:“哪个?指给我看。” 热气扑过耳廓,鼻息间全是阿景的气息,混着暖阁里的熏香,教余南叶整个人晕乎乎的,后背下意识紧/贴宽阔胸膛。 陆柘景一手虚揽余南叶腰肢,“这是芍药花,那是山茶花,左边的是叶艺兰,右边的是色花春兰和惠兰。” “后面三种都属于兰花,另外两种是其他小国发现进而进献的。” 不过后来那两个小国发生战乱,两年过去连连战败,百姓流离失所,两国不少百姓逃来南禹国,后在南禹国生活,算起来最早来的那批人已经和南禹百姓通/婚,生下后代子嗣,少数人去了更靠近他们的大越。 大越也接纳了他们,只不过他们被官员或富户买去做下人,从此成为奴籍。 这些陆柘景都没有告诉少年,只说了两种兰花的来历,余南叶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大越,还有别的国家,他在南禹国生活的几个月,的确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 如今来到都城,又身处皇宫,遇到的人自会比以前更多,他必须得多了解南禹国,才能开始新的种植。 先前不知道阿景身份,想着顶多是都城世家少爷,自己圈一块地,种地,然后请人耕地,但来了皇宫,应该没有能给他种地的地方。 算了,先不想了,说不定阿景知道哪儿可以种地,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回阿景脸上,“那两个小国有进贡其他东西么?像一些种子。” 他看过杂记知道天底下有不少奇珍异花,他寻思着说不定能找到爹爹手札上记的一些作物,于是他在镇上买了本杂记,镇上书肆中杂记有限,等到了府城他想着到书肆买几本。 跟阿景说了后,阿景让周大哥去书肆买回不少杂记,后来到了通州府知道阿景身份后,他想再买杂记,阿景便说宫里有藏书阁,其内经卷古籍游记不计其数。 这些游记由各地官员收罗,誊抄后送来原籍,再由翰林院修撰、编修整理,再交由院士过目,最后收纳藏书阁。 可以说藏书阁里没有话本,其他的都有,想到余南叶之前看了不少话本,陆柘景寻思着让人搜罗些话本进去。 吴来站在屏风后,恭敬道:“陛下,膳已备齐。” “传膳吧。”陆柘景回答。 余南叶骤然听到陌生声音吓了跳,和阿景拉开距离,陆柘景也不气恼,牵着余南叶绕过屏风。 吴来听见动静,立马垂首,目视脚尖,不敢东张西望。 倒是余南叶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公公,多看了两眼,除了面白无须,样貌身形与其他男子无疑。 果然谣言不可信。 市井谣言说太监们没了那处,看起来比平常男子不易衰老。 如今看来果然谣言不可信。 陆柘景察觉到少年的视线,拉着余南叶坐在殿中紫檀镶金玉边的御案前坐下,他朝吴来点头,示意可以传膳,早在外等候的宫女太监们井然有序而入。 他们进入内殿目不斜视,视线丝毫不敢放在上首的陛下,和那位衣着普通,却能和陛下平起平坐少年身上。 其他宫人退下,一等太监和一等宫女留下布菜。 吴来也要留下来,往常他是站陛下身后,为陛下布菜的,但这会儿他刚要上前就被陛下一个手势制止。 吴来停在原地,只觉得陛下与从前大不相同。 余南叶看着一桌子的菜,甚至有些碗下面还有温盒,与各种碗具相似,余南叶能认出温盒的是陶瓷做的,却不知叫何名,看向阿景眼中带着询问。 第71章 陆柘景道:“这是火碗,里面有炭火,可保御膳温热。” 桌上的菜有不少都是余南叶没见过,更没吃过的,难怪光传膳就要一炷香,这么多菜从御膳房过来估计得花不少时候。 “尝尝。”陆柘景夹了一筷子羊肉到余南叶碗里,“这是炙烤的羊肉,南南尝尝喜不喜欢,若喜欢以后便吩咐他们多准备。” “谢谢阿景。”余南叶从未吃过羊肉,这是他第一次吃,他朝陆柘景露出明媚笑容,低头吃下这片薄如蝉翼的羊肉。 不亏是御厨,这刀工也才好了吧。 他恐怕练一辈子,都练不出这般漂亮精湛的刀工。 站在后方的吴来瞧着这一幕诧异不已,莫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陛下何时这般关心人? 听听陛下的声音都快温柔成水了。 这真的是他们陛下? 而不是谁伪装的? 吴来自我怀疑了好一会儿,这才正视陛下对这位少年的不同,同时对待少年的态度更加恭顺。 第107章 吴来自以为摸清陛下对少年的态度, 等他亲眼看到陛下膳后为少年净手。 吴来而“自以为是”感到一阵后怕。 陆柘景吩咐道:“传御裳司来见。” 吴来:“是,陛下。” 陛下的语气依旧漠然。 听着熟悉的语气,吴来突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还是他熟悉的陛下。 不是谁假扮的。 吴来刚感慨完, 就听见陛下用温柔的不像话的语气开口, “我带你去转转, 正好跟南南说说话, 消消食。” 余南叶乖乖点头, 他也好奇皇宫是何模样, 听说皇宫里的御花园漂亮无比。 余南叶心里期待着, 被阿景牵着, 心里甜甜的, 却不觉得他们这样手牵手有什么,反正他喜欢阿景, 阿景喜欢他。 爹爹说,喜欢就要表现出来。 若是他不让阿景牵自己,阿景估计会失落, 乃至难过。 尽管在人前手拉手, 会有些不好意思。 余南叶依然没没松开。 知道少年不习惯人多, 陆柘景只让吴来和两名一等侍卫跟着。 一等侍卫, 可御前带刀。 这些一等侍卫对天子忠心耿耿, 同时和亲/卫/军不同,一等侍卫的武功底子极好, 他们自幼习武, 被陆柘景从慈幼院挑中后,人生和曾经天翻地覆。 除此外,还有些侍卫乃武将之子。 如今太平盛世, 军营里的士兵足够,他们这些武将之后,科考不行,莽夫一个,只能进宫做侍卫。 余南叶扭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带刀的侍卫。 他们的佩刀也太长了吧。 陆柘景注意到余南叶视线,稍一看过去,轻笑道:“这是陌刀,侍卫们专用的佩刀。” “其他人能用这种刀么?”余南叶瞬间抓住关键点。 “放在先皇时不行,在我这里可以,一些镖局的镖师就是用的这种刀,只不过没这么重。”陆柘景柔声解释。 两人从宣明殿出来,绕过游廊,看着三步一景,五步一观,假山流水,不远处亭台楼阁。余南叶不自觉惊呼出声。 陆柘景轻摸余南叶发顶,“喜欢么?” 余南叶闻言重重点头,眼睛里满是喜悦,“喜欢。”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带着些歉意,“阿景抱歉,我刚才不该打断你。” “无事。”对着余南叶,陆柘景有着用不尽的耐心。 看得身后三人目瞪口呆。 好在也只是一瞬,他们很快控制住神情。 “这种刀很重么?” “很重。” 两人边走边聊。 陆柘景从小生活在皇宫,这里的一切都难以勾起他的兴趣,然而和余南叶一起穿梭过无数遍的御花园时,心里竟有几分平和。 “阿景也有这样的刀么?” “我没有长刀,我用长剑,天子剑。”陆柘景的师傅乃一代宗师,空山宗师功夫出神入化,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哪怕去了空山宗师所在宗门,依然难寻。 空山宗师会教授陆柘景武艺,是他亲自找上门。 当年,空山宗师直接来到先帝面前表示要教授小皇子陆柘景武功,先帝得知来人身份,没有责怪空山宗师擅闯皇宫,反而命太监找来陆柘景。 空山宗师阻止道:“我去便是。”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大殿之内。 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除了天子剑,还有一把师傅赠我的景清剑。”陆柘景看余南叶一副侧耳倾听,解释道:“天子剑是先祖与传国玉玺一起传下,拥有天子剑和传国玉玺者,便可号令三军,继承大统。” 余南叶摸着下颌思索,就在吴来三人以为他会肖想天子剑,或想看传国玉玺时,就听少年认真道:“那不是谁捡到了都能做皇帝?” 此话一出,吴来后背一凉,默默为余南叶捏一把汗。 这般大不敬的话,少说得挨二十/大板。 然而,他看到他们常年不苟言笑的陛下,竟然勾唇笑了。 吴来:…… 他还是别瞎担心了。 “并非如此,天子剑和传国玉玺固然重要,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坐上这个位置,血统才是天下人乃至百官的不二人选。” 余南叶似懂非懂点头,随即问:“他们用的刀重,还是阿景的天子剑和景清重?” 陆柘景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想知道?” 少年眼睛亮晶晶,陆柘景朝身后人吩咐,“将朕的佩剑取来。” 一等侍卫顾翰回道:“是,陛下。” 顾翰出自慈幼院,十岁时来的陆柘景身边,有幸得到空山宗师指点,武功才比别的侍卫强,先前他未跟在陛下身边,也不知陛下发生了什么? 宫外的传言他半点儿不信。 陛下乃空山宗师的亲传弟子,轻功了得,功夫也是他们这批中最好的,怎么可能遇险? 顾翰收敛心神,快步离去。 余南叶回头看了眼,问:“这就是御花园?我听人说御花园很大,还能遇上娘娘。” 陆柘景闻言轻笑,“这里的确是御花园,但你说的是后宫御花园。” “诶?”余南叶惊讶道,“难不成还有好几个御花园?” 少年迷糊的模样,陆柘景只觉得可爱极了。 “南南听谁说的?” 余南叶没说是村长家哥儿,“就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陆柘景明白了,不再追问,而是跟余南叶介绍起御花园。 “这里是宣明殿,也就是前殿,方才出来的是我的寝宫,前面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后面是我平时待的地方,这里是宣明殿的御花园,你说的是后宫御花园,那边是这边的三倍有余。” “好大啊。”余南叶感叹道。 “想去看看么?” “我可以么?”那里应该有宫妃。 似乎看出余南叶心里所想,陆柘景似有意无意开口,“后宫不远,况且宫中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再则后宫中除了几位太妃,也没别的宫妃。” 猝不及防听到想听的,心头那点儿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太妃就是先帝的妃子们。 这么说阿景没有后妃,而且还只喜欢自己。 余南叶心里甜滋滋的,似羽毛轻飘荡漾。 风一吹就会飘起来,荡啊荡。 少年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们去看看?” 几人顺着宣明殿一路北上,穿过亭台榭宇,脚下是青金玉石地板,匠师们镌刻出各种图纹,或双鱼,或青莲,或锦鲤。 御路两旁石斛盛开,斜阳映在优雅的花形上,熠熠生光。 池中鲤鱼打挺,穿过石拱桥,精巧影壁凿出复杂虎首雕,逸影如年华。 往远处看,金砖玉瓦映着斜晖,宝塔耸立,雕甍画栋,汉白玉蟠龙梁柱直入而上,撑起金丝楠木雕刻的重檐翘角。 再走近便是白玉雕栏的月台。 月台金栏云纹镌镂,金玉铎铃随风叮铃,红绫飞舞,光影斑驳。 余南叶问:“那边是?” “藏书阁。”陆柘景坠在少年身后。 待走近,隔着白玉台阶,余南叶看清牌匾上笔走龙蛇,气势如虹的三个字——藏书阁。 余南叶在心里默默数着,一层、两层、三层……这得有七层了。 是他见过最高的楼阁。 一般的楼阁也就二三层 。 看出余南叶的好奇,陆柘景问;“要上去看看么?” 藏书阁虽名藏书,但实际不止藏书,四层以上只放着陆柘景才知道的东西。 余南叶想了下摇头,“我们还是先去御花园吧,下次我再来这里。” “好,到时我陪你过来,自己来也行,我会安排人照顾你。”陆柘景柔声道。 余南叶不习惯有人跟着,便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第72章 陆柘景轻轻一笑,“我们南南真厉害。” “你笑话我。”余南叶嗔道。 陆柘景摸了摸余南叶发顶,安抚道:“乖,南南对这里不熟,找个人一起玩。” 余南叶突然想到云云,便问:“吴婶他们也住宫里么?” “他们不住宫里,南南若是想他们了可以随时出宫看,待会儿就挑一个宫女,嗯?” 余南叶想了下,他的确不熟悉皇宫,也不可能一直跟在阿景身边,阿景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也有事要做,想到这里他点头同意,又说:“不过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在我面前别说一个要求,就算无数个都行,南南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我想继续种地,你也知道我就这个爱好,我打算在宫里种种地,可以的话还想开个工厂,让更多人吃上菜。” 余南叶虽然来了都城进了皇宫,豆芽菜依旧在南州府、通州府广为流传。 陆柘景早想好了,他会让农作司的人跟着南南一起,也准备好了田地,以及都城郊外的庄园,只要南南想,明日就可动工。 跟在身后的吴来和一等侍卫只觉得腹部格外撑。 走了快半个时辰,余南叶以为到后宫了,便问:“阿景还没到么?” “快了,刚才是南南说不坐步辇的。”陆柘景轻笑道。 余南叶哪里知道后宫的御花园离宣明殿这么远。 难怪阿景一开始问自己坐不坐步辇,不过都走到这里了,他也好不意思再坐步辇,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后宫御花园。 还未走近就听见女子的声音,“娘娘,奴婢听说陛下回宫了,咱们要去见见陛下么?” “不用,本宫乃太妃,能在宫里过得如此自在,不用为生计忧愁,还得多亏了陛下。” 余南叶闻言悄悄看身边阿景,总感觉阿景当了冤大头。 陆柘景自然听到她们的对话,也看到余南叶瞧自己的眼神,以前没遇到喜欢的人,他便没管这些前后妃,如今看来还是应该将她们遣送出宫。 这般想着,就听余南叶小声道:“她们看着好年轻,一直待宫里实属可惜。” “南南说得在理,等以后南南开始种地,就让她们也跟着一起。”陆柘景一本正经开口,并觉得这样很合理。 “啊?这样不好吧?” 再怎么说她们都是先帝的后妃,跟着自己做农活终归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陆柘景说这话的声音没有压低,不远处的几人听见了。 一名宫女高声呵斥,“谁?谁在哪?” 余南叶一惊没想到会被发现,他下意识想开口解释,不想一直跟他们身后没出声的吴来,突然大呵,“何人大呼小叫!还不快出来行礼!” 余南叶:!!? 余南叶大为震感。 这难道就是先礼后兵? 吴来的声音在宫里还是很有辨识度,更何况这个大宫女还会时常见到吴来,听到这个声儿,冷汗直下,小脸都白了一圈。 太妃见宫女这个反应,就知道来人不一般,当即带着两名宫女,绕过大片海棠,出现在陆柘景等人面前。 看到陆柘景的瞬间,太妃险些没站稳,险些跟着宫女跪下去,她连忙行礼,“见过陛下。” “想必太妃已经听到朕刚才的话了,这是余先生,以后由他指导你们如何种地,以后你们须得听从余先生指令。”陆柘景冷淡吩咐。 陆柘景完全记不得面前太妃。 可不能让南南觉得自己败家。 像这些无关紧要的太妃,就该发挥她们作用。 这位太妃听到陆柘景的吩咐后,紧咬牙关才没有当场潸然泪下,两位宫女则已经失魂落魄。 她们刚才怎么就嘴贱呢?! 陆柘景吩咐身后吴来,“吩咐下去,别说朕厚此薄彼,想出宫的太妃可到尚宫司领份额,不想出宫的就等候通知,届时一切听从余先生安排。” “是,陛下。”吴来应下,又小心翼翼询问:“给出宫的太妃们何几?” “五十两白银,不可多了,她们身边的宫女,愿意跟着的便一起。”陆柘景沉声道:“三日后,朕不想看到无关人等。” “是。”吴来赶忙应下。 第108章 陆柘景的一番动作弄得人心惶惶, 一些背景不差的太妃,想方设法递出消息。 不过一日,大臣们便知道陛下不仅回来了, 甚至还要遣送太妃们出宫, 更荒唐的是竟然让身份最贵的太妃们种地。 先不说她们会不会种地, 单是遣散费又是一笔开销。 陛下这些年做的事看似利民, 实际上早已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大臣们不好直接和陆柘景对着干, 毕竟他们如今的这位陛下可不是先帝。 还会由着他们。 当下有大臣坐不住, 连夜进宫面见, 只是连陛下的面都未见到, 就被吴来请走了。 后来听说陛下不是独自回来的, 陛下带了一名少年进宫。 百官齐齐猜测少年身份。 他们先前安插在宫里的人手, 早被陛下连根拔除,如今想探听消息, 只有等端王那边。 端王府,端王早早叫来幕僚和几名心腹。 陆柘景回宫事出突然,幕僚们刚知道不久, 此时纷纷接到端王通知, 汇聚此处。 会客堂内, 端王撤掉侍候的下手, 跟大伙儿说了宫里眼线传来的消息。 那位不仅回来了, 还带回一名少年,那位对少年亲厚无间。 其中一名心腹念出信上内容, 越念越觉得不对劲, 但端王没喊停,他也只好继续读下去。 那位一回宫就命尚裳司为少年备衣,又亲自陪着逛了皇宫, 将人带去后宫御花园,见到贤德太妃和伺候的宫女,听到两宫女埋汰少年的话,当即命其种地,还让他们都听少年的话。 这名眼线说的事全是宫里传开的谣言,真假参半,传出来的消息也是陛下对那名少年如何恩宠。 至于那人是谁,姓甚名谁,出自哪个家族,信中半个字没提。 心腹念了一半,舍去那些令人牙酸的言辞,拼拼凑凑念了出来,依旧让在场人神色古怪。 他们中也又三品四品文官,哪里见过陛下如何和颜悦色对待谁? 就是国师在他面前也是恭恭敬敬的。 更别说他们这些和陛下鲜少来往的大臣了,完全摸不透陛下心思。 反倒是坐上首的端王听完后哈哈大笑,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看得大伙儿面面相觑。 端王狂笑道:“没想到陆柘景也有这一天,这人一定握有陆柘景的秘密,否则陆柘景为何要把人放身边?自然是为了随时监督对方,你们放心,本王会派人接触对方。” 端王压根没往陆柘景喜欢之人上想。 在他眼中,陆柘景无情无义。 他知道什么叫喜欢么? 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大伙儿听了端王的话纵然觉得奇怪,也没人反驳,毕竟这时候的端王瞧着也不太正常。 他们可不想触霉头,大伙儿一言不发离开,出了端王府这才面面相觑,最后几个相熟的各自使了眼色,纷纷去了酒楼。 端王对此不是不知情,或许是压根没放心上,只要他的岳父支持,他不相信等他坐上那个位置,百官们会反对。 端王会如此自信是因为他找了个好岳家,他的岳父乃当朝太子太傅,如今该叫帝师,连陆柘景都要给几分薄面,虽无太大实权,但广受天下读书人敬重。 当初还是他使计才让帝师唯一的嫡女嫁给自己,否则帝师那老家伙多半想送人入宫。 如今听说陆柘景带人回来,指不定在府上发火。 别说还真让端王说中了,帝师的确在府上大发雷霆,陛下刚及冠时,他数次明里暗里示意过自己有个与其年岁相当的嫡女,然而每次圣上就像没听见一般搪塞过去。 次次如此,完全没将他这个老师当一回事。 这一辈皇室人丁淡薄,贤王是异姓王,不在他考虑范围,也就剩个端王配得上。 只是端王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时时想要算计陆柘景,将其拉下皇位。 他尚还掂量,不想这厮竟背地里算计,若不按照他的意思将小茹嫁给他,这个疯子便要将这等败坏名声之事弄得人尽皆知。 到时他该如何与其他人拉拢关系。 他思忖再三,只能同意。 如今他跟那人绑在一处,陛下将一切看在眼里,恐怕早已和自己离心,如今更是回来了也不通知他这个老师一声,甚至还带了个男子进后宫。 简直胡闹! 帝师发了一通怒火。 他倒要会会那少年。 “来人备车。” 帝师以为还像从前,想见陆柘景就能见,不光没见到圣上,还被一个太监请离。 帝师愤怒不已,他没有直接出宫,而是朝宣明后殿而去,从前他来过几次,这会儿也不需要人带路。 第73章 余南叶看着吴来送来的数名宫女和小太监,他们年纪都不大,有的瞧上去比自己小几岁,余南叶不习惯有人跟着,但阿景说的对,他初来乍到,的确需要熟悉皇宫和都城的人。 于是,余南叶同意下来。 今日吴侍内监才会带来这么多宫女和太监,余南叶一圈看下来,没想到还在这么多人中看到个眼熟的,正是那日见到的那位小宫女。 对方当时偷看自己,被他发现后,还对自己笑了笑,想到这里,余南叶朝她招手,“你过来。” 那位小宫女愣了下,没想到这位主子会点到自己,她认出余南叶。 “小主。”她上前几步,轻轻唤了声,在她意识里面前少年能被陛下抱在怀中,一路抱回寝宫,一定是小主。 熟料她话音刚落,就遭到吴大公公训斥,“什么小主,这是余先生,以后你们都称余先生。” 余南叶刚想摆手,示意不用叫先生,叫他名字就行,可想到吴公公是阿景派来的,便没有阻止。 吴来训诫了一番后,又把余南叶夸了一通,夸得余南叶颇为不好意思,最后又提点在站的宫人,“以后跟在余先生身边做事可是你们的福分,余先生很是看好各位,你们可不要辜负了余先生的期望。” 一席话拿捏得十分有度,众宫人听后纷纷行礼,甚至有人羡慕乔乔。 乔乔就是那名宫女,她是被父母送进宫做宫女的,如今已有十载,算是宫女的“老人”了。 从杂役宫女摸爬滚打数年,面容天真单纯,实际上有自己的小算计。 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了二等宫女。 吴来带来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中不乏一等二等或三等。 按理说像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只会从一等里挑选,但陛下吩咐了不拘于此,而是要选余先生中意的。 吴来近身伺/候两位主子,不仅知道陛下对余先生的态度,还知道余先生就住在宣明殿,还和陛下同床共枕。 这哪里是什么先生,这可是祖宗! 帝师绕过芍药花,看一排排宫女太监,这些宫女太监年纪看着就很小,在他们前面坐着一人。 少年身着锦缎,样式也是时下盛行的,上面的云纹极为眼熟,仿佛以前在那儿见过,帝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少年身上的衣裳可是云州那边进贡的云缎。 这种云缎万金难求,整个南禹国只有云州云氏会织,且上好的云缎只有陛下能使用。 没想到这个刚被陛下带回来的少年如此受宠,帝师想到这里一阵恼怒,若当时陛下同意嫡女入宫,如今这些都该是属于他们覃家的,而不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无名无姓小儿的。 帝师眼底蕴着愤懑,不管不顾大步流星朝余南叶走去。 余南叶察觉到炙热的视线当即抬头,一抬眼就看到一位留着白须,两鬓斑白的老人疾步而来,眼底的不满与不屑不加掩饰, 余南叶:?? 余南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人,或者说得罪过对方。 看这人穿着考究,没戴官帽,应当不是官员,可又能随意进出皇宫估计身份不一般,果然想法刚落,吴来唤道:“帝师大人。”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帝师吓一跳。 帝师来到余南叶面前,他虽在回答吴来,目光却一直盯着余南叶,“我进宫见陛下,不知这位是?” 余南叶正要老老实实回答,吴来毫不留情开口,“陛下不在此处,帝师大人该去御书房找陛下。” 明晃晃撵人,就差没把“你该走了”几个字挂脸上。 一个宦官——自己是何身份! 奸人尔敢! 他可是帝师! 帝师怒火中烧,看向余南叶时面露凶狠。 余南叶被对方的眼神吓了一跳,险些往后退了步,好在想到阿景身份,他顿时挺了挺腰板。 吴来叫他帝师大人。 等等,那对方不就是阿景的老师,可阿景的老师为何对自己露出如此凶悍表情? 他们不是才见面么? 余南叶想不明白。 吴来却是先一步挡在余南叶前面,若是以前他还要敬对方几分,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陛下的老师,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唯一的嫡女嫁给端王。 谁不知端王和他们陛下之间的嫌隙。 身为陛下老师,不站在陛下这边,竟倒向另一头,别说吴来气愤,就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大臣们都满腔义愤,就差指着对方鼻子骂。 若不是顾忌对方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少大臣想劝陛下另选大儒。 和其他国家不同,南禹国的大儒需得陛下亲封,有的是真才实学,有的则胸无点墨。 如今的帝师覃清连,便是先帝册封的大儒,实际水平与韩成相比判若天渊。 以他这些日子对陛下的观察,陛下是有多宠余先生,完全没必要为了个已然不放心上的人,得罪陛下真正心尖之人。 “吴来,你这是不给老夫半点颜面了!老夫这就去告诉陛下,”覃清连气得吹胡子瞪眼。 吴来正要开口,突然涌入一群禁/卫军,三两下将众人围困。 覃清连被困在其中,看着前面禁/卫军统领,面色阴沉。 他当真是小看了这人,没想到陆柘景竟如此在乎这人,竟让禁/卫军统领守着。 禁/卫军统领奉命前来,不给覃清连废话,直接道:“帝师大人请吧,陛下召见。” 阿景— 听见阿景的名字,余南叶立马抬头看了过去。 在他心里帝师是阿景的老师,他担心这个凶神恶煞的帝师会责骂阿景,脸上满是担忧。 禁/卫军统领想到陛下的交代,特意跟余南叶道:“余先生放心,陛下心里有数。” 陆柘景哪里想见覃清连,先前也不会拒之不理,这会儿更不会见,他的原话是别打扰了余先生。 禁 /卫军统领心领神会,直接把覃清连“请”出宫。 覃清连顿觉脸面尽失,在宫门前与死对头韩成狭路相逢 韩成出自大家韩家,从小就天资聪颖,七岁考上童生,十岁中秀才,成为当年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韩成比覃清连小十岁,跟覃清连二十岁考上秀才善钻研不同,韩成确有真材实学。 偏偏韩成沉稳持重,刚正不阿,一秉至公,不讨先帝喜欢,先帝将人放于国子监,一待就是十几年。 却不想如今竟是桃李满天下。 覃清连如何甘心。 余南叶这边选了乔乔外,还选了个叫小江的小太监。 乔乔性子较活泼,小江性格内敛,两人皆为二等宫人,被余南叶挑中后直接晋升为一等宫人,羡煞其他宫人。 吴来遣散其他宫人,跟余南叶告辞后,回去复命,在御书房外看到快步而来的韩成,韩大学士。 第109章 韩成对吴来印象不错, 再加上对方又是内侍监,相当于前朝大太监。 大公公往往都是帝王身边的大红人,一个大太监若无意外, 往往能陪在天子身边数年, 同样也是朝臣们阿谀奉承的存在。 这位吴公公却不同, 他从不透露陛下一举一动, 也不会收受大臣好处, 一心一意为陛下。 韩成对忠心耿耿之人很有好感。 跟人打过招呼后, 韩成便进了御书房。 吴来候在门外, 一直到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韩大学士迈过门槛, 两人点了点头, 吴来才进了御书房汇报先前之事。 陆柘景听完后神色不变,眼底划过吴来难以察觉的暗光, 他道:“你做得很对,以后都以南南为重,吩咐下去让农作司的司吏听从南南指挥。” “是, 陛下。”吴来再次确定余先生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农作司是陛下两年前设下专司农事, 司吏正六品。 农作司汇聚了南禹国最会种地的能手, 然而两年过去效果显微, 朝中大臣早有不满, 御史台多次想弹劾,但碍于农作司直属陛下屡屡作罢。 也不知大臣们再得知, 农作司以后由余先生说了算, 又会如何? 余南叶对此毫不知情,这会儿他在乔乔和小江的带领下转悠皇宫。 先前有阿景跟着,他有不少地方没去, 担心自己打扰阿景处理奏折。 如今有熟悉皇宫的乔乔和小江,也能在宫里转悠了。 余南叶穿着尚裳司送来的衣服,他以前没见过这等料子,却是知道布料极其考究。 外袍上绣得祥云精湛生动,仿若真能被一阵风吹走,下方开屏的孔雀尾羽穿过霞光熠熠生辉。 对襟以祥云织就,金丝云霞,衬得余南叶像极了不问世事的贵公子。 他从房里出来,乔乔便是眼前一亮,小嘴巴巴开始夸赞,“余先生穿这个也太好看了,浅色很衬余先生,上面绣的孔雀灵动飘逸,奴婢就没见过像公子这般贵气的人,小江你说是不是?” 能在宫里小小年纪混成二等宫人的,都不是木纳呆板之人,小江只是寡言少语,又不憨傻,当下明白乔乔用意。 第74章 在心里感激了乔乔一番。 面上肯定赞叹道:“乔乔姑娘所言不假,主子穿这一身的确好看,除了衣裳本身好看,也是主子本身气质出挑,通体贵气更是与生俱来。” 余南叶站在偌大铜镜前,铜镜打磨得光滑明亮,清晰照出自己穿上这身衣裳的样貌。 从来没穿过花纹如此复杂的衣袍,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习惯,听见乔乔和小江的话后,他稍微放下心来,至少他自己穿来不会怪模怪样。 余南叶前几日就想去藏书阁,今日时候尚早,跟乔乔说了,乔乔还不知陛下允许余先生随意进出藏书阁,就是最顶层都默许。 此时,听余先生提起,乔乔犹豫了下,“余先生想出藏书阁的话可得陛下准许才可。” 余南叶还记得一段路,直径往前走,乔乔和小江见状连忙跟着过去。 “余先生等等奴婢们。”乔乔追上前,这才发现余南叶脚程很快,两人追地气喘吁吁。 余南叶站在一岔路口,他面前有三条路,他回头看撑着双膝喘气的两人,“走哪条?” “中间那条。”小江喘着气回答。 小江看余先生“义无反顾”的模样,想到陛下调来禁/卫军一事,瞬间明白主子有多受宠。 没一会儿,他们来到重兵把守的藏书阁。 甫一看到身穿玄甲的禁/卫军,和一等带刀侍卫,余南叶还愣了下,上次他和阿景过来时可没有这些人。 余南叶压下心底疑惑,朝前迈了几步。 乔乔和小江忙跟了上去。 生怕这些禁/卫军唐突了主子。 好在他们担心的事没发生,这些侍卫非但没阻拦余南叶,反而主动推开厚重大门,一副邀请余南叶进去的模样,看得乔乔和小江瞠目结舌。 余南叶朝面前侍卫颔首浅笑,道了声谢,迈过门槛垮了进去。 这才想起跟来的乔乔和小江,回头看向两人,正好对上两人惊讶的目光,余南叶柔声道:“你们要进来么?” 乔乔结结巴巴道:“我、不对,奴婢们也可以进来么?” 余南叶没回答,看了眼候在门口的侍卫,小哥对上余南叶视线,瞬间福至心灵,朝乔乔两人开口:“你们若想进去便进去,陛下吩咐过,余先生可随意进出藏书阁,你们是余先生身边伺候之人自也行。” 先前他还好奇陛下口中的余先生是何许人也,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 看样貌出乎他意料。 “多谢,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余南叶知道他是阿景身边的一等侍卫,说不得以后会时常见面。 “余先生客气了,大人称不上,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纭,众口纷纭的纭,我比余先生虚大几岁,余先生不嫌弃便唤在下一声张兄。”张纭朝余南叶拱了拱手。 余南叶觉得有意思,学着对方的模样拱手,“怎么会嫌弃,我初来乍到,能这么快结识张兄,也是你我有缘。” 这人能佩刀,又是这些人的领头人,显然受阿景信任。 阿景都信任的人,他自然相信的。 余南叶再次朝张纭道谢,便带着乔乔和小江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部极大,一楼宽敞明亮,阁内金丝楠木木桩高耸,其上云纹璃龙雕刻,栩栩欲生。 蟠龙藻井威严凌然,余南叶只看了一眼,就被眼前一幕震撼。 阁内灯火次第亮起,火光摇曳,于白玉地板上映出斑斓霞光。 眼前一幕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余南叶看得目不暇接,身后跟着的乔乔与小江同样不遑多让。 两人咽了咽口水。 他们面前是高丈许的木柜,木柜造型奇异,镂空雕花精美绝伦。 余南叶在心里小小哇了声,光是摆在面前的两列书架上的书,都比他曾今去过的书肆里的书还要多。 他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站着看了会儿就有些腿酸,他朝四处瞧了瞧,看到四面书架之后的窗幔前,摆着紫檀木的书案。 余南叶不认识紫檀木,只觉得书案光泽细腻柔和,色泽深紫如繁星点缀的星空,打开的窗霏前偶尔有风吹过,带来淡雅清香。 走近看才发现书案边缘镶嵌螺钿与宝石,腿柱上的八宝纹金光熠熠。 余南叶在心里感叹一番,而后在雕花檀木椅上坐下,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你们也找些自己爱看的书吧。” 乔乔和小江赶紧行礼,“谢谢主子。” 两人在书架前找了起来,两人认识的字不多,只选了些不复杂的书看,他们不敢跟余南叶同桌,坐在小马扎上看起来。 光影掠动,晚霞洒落,打在少年肩头、侧脸,露出恬静优雅的一面。 陆柘景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乔乔和小江见到陛下后吓了跳,连忙放下书退了出去。 余南叶正在看一本杂记,书中所写内容令他沉迷其中,压根没注意到出去的两人,和进来的陆柘景。 直到头顶的光被遮挡,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余南叶才骤然抬头。 男人逆着光,依旧能看清那张优越的五官。 陆柘景眼底带着旁人从未见过的柔和,在他面前是全心全意注视自己的南南。 “阿景,你怎么来了?”余南叶起身,余光落到窗外,这才惊觉黄昏已至。 “竟酉时两刻了。”余南叶自言自语开口,“阿景是来找我的么?” 说话间,他绕过金绘书案,来到陆柘景跟前,十分自然地抱住陆柘景胳膊,脸上洋溢着笑容,“阿景饿了吧?我们快些去吃晚食。” 陆柘景握住少年的手,捏了捏骨肉匀称的手指,“想在哪儿吃?” 余南叶想了会儿道:“我都可以,阿景想在那便在哪。” 陆柘景轻轻一笑,眼底满是宠溺,他牵着余南叶往藏书阁外去,余南叶先前看得那本杂记还没看完,走到门口骤然想起杂记还被他攥在手里。 他忙道:“阿景,书还没放。” “无事,带回去看也没什么。”说着,从余南叶手上顺走那本杂记,丟给了跟在身后的小江。 小江手忙脚乱接住。 帝师覃连清被禁/卫军请出皇宫一事很快传开,第二日朝会上,就有端王那派为帝师说话,并弹劾韩成。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大伙儿众说纷纭,原本严肃的氛围,因为两派的争论热闹非凡。 陆柘景高坐宣明殿大殿龙椅之上,垂眸不言不语,百官猜不透帝王心思,吵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陆柘景等所有人都不吵了,才目视众人:“帝师覃清连德行有亏,贸然擅闯后宫,若这就是一国帝师,朕觉得帝师之名,南禹大儒不过徒有其名。” 陆柘景一番话可以说没给覃清连任何颜面,曾经的太子太傅到如今德行贬损,不被帝王信任,究其缘由皆自行其果。 帝王一派的大臣瞬间心气平顺,端王那派的大臣各个噤若寒蝉。 陆柘景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才道:“帝师之过失,朕不想发生在其他爱卿身上。” 大伙儿面面相觑。 陆柘景又道:“另朕此前命农作司专司作物,如今朕寻到一人,齐蔺。” 齐蔺出列,“回陛下,此子乃臣当年占卦所指之大气运者,此子姓余,上南下叶,民间关于此人的传说众多,后来臣将余先生请来都城,望陛下准许其进农作司,承司使一职。” 齐蔺在心里感叹陛下当真给余南叶铺好了所有路,《南语传》更是广为流传。 如今更是直接将人安排去了农作司,相信很快他们南禹就能一改当初命运。 齐蔺话音一落,就有大臣出列,此人立场中立,是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行礼道:“国师大人当真确定卦象所指此子?” 齐蔺眉眼微挑,“程大人是不相信本官?” “国师大人哪里的话,不是程某不相信国师大人,而是我朝历代都没有司使一职,敢问国师大人觉得农作司司使该官居几品?”面对齐蔺的追问,工部尚书程大人面不改色作答。 齐蔺不紧不慢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以前尚且没有农作司,如今便有了。” “以前从未出现过草木停止生长的情况,如今几载皆如此,余先生乃身负大气运,我想诸位同僚都听说过《南语传》,那便是讲述的余先生生平,当然我想各位或许听说过通州府的豆芽菜。” “以及南州府的土豆、花生、玉米等产物皆出自余先生之手。” “当然若是没尝过豆芽菜的,或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尝到了,据说豆芽菜脆嫩多汁,做法也多样。”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居于诸位大臣是否阻拦,到时若其他人吃上新鲜时蔬,可别在府中哀怨哭诉,自怜自艾。” 说罢,齐蔺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好似面前的工部尚书已经被排除在外,独自在府中唉声叹气。 陆柘景静静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等工部尚书程大人被挤兑得哑口无言,才轻咳一声。 第75章 在场人瞬间打直脊背,肃容,手握朝笏,视线下垂不敢直视帝王。 陆柘景仿佛没看到端王一派之人,背地里交换眼神的一幕。 他正色道:“国师言之有理,余先生乃国师占卦,天意所示的大气运者,自当于旁人不同,便封其为农作司司使,官居四品,因特殊之处,赏黄金万两,可随意进殿。” 那些没得到消息的大臣羡慕不已,知道实情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陛下的意思不就是明晃晃告诉他们,余南叶是他庇护之人,且还和陛下住一起。 圣旨下来时余南叶还懵懵的,不明白自己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四品农作司司使,且还率领农作司上下。 他问过小江后才知道,以前的农作司司吏只是个七品官,压根不需要上早朝,但四品需要上早朝。 好在不是每日都需要上早朝,一般初一、初四、初八上早朝,现下是十月廿一。 也就是说三日后,他便要跟着阿景一起上朝! 他看着手中才看没多久的话本,这话本还是他从乔乔那里看来的,没想到这就不能看了。 小江跟余南叶连说了好几声恭,祝贺的话语,乔乔才回过神,忙跟着说:“主子,恭喜主子,这是陛下看重主子,以后主子不仅能随意进出皇宫,还要去农作司当差。” 余南叶问:“这农作司是何地方?听名字像是负责农事的。” 可他没在书里看到农作司,只有工部。 在他看来工部就包含了农事。 乔乔在宫里无事时,会听其他一等宫女闲谈,知道农作司隶属陛下。 将知道的统统告诉余南叶。 余南叶一听是阿景管自己,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担心自己做不好给阿景丢了面子。 晚些时候陆柘景回来,一眼看出余南叶心不在焉,他握住少年的手,问:“南南想什么?怎的愁眉不展?是因为圣旨之事?” 余南叶没想到阿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担心自己做不好,给阿景惹麻烦。” “无事,若南南都做不好,整个南禹就没人能做到。”陆柘景摸着少年侧脸,柔声道:“南南不怪我便好。” 余南叶抱住侧脸的大手,“我本就想种地,如今有阿景在,我也能安心种地,农作司在宫内还是宫外?” “城郊。”陆柘景拉着人坐下,将少年抱进怀中,“我会让壹和叁跟着你,他们在暗处保护你,我会让禁/卫军统领跟去。” 陆柘景亲了亲余南叶耳畔,安抚地轻拍余南叶后背。 余南叶提起来的心在陆柘景有一搭没一搭安抚下,慢慢落于实处。 余南叶还在想自己何时能见到禁/卫军统领,没想到第二日刚吃过早膳。 小江便入殿通传,“主子,张统领来了。” 余南叶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张统领是谁,微一怔愣才想起,忙放下手中话本,将它藏于书案上的红漆雕花木匣里。 “请张统领进来。” 随着余南叶话音落下,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入目的是小江那张熟悉而偏稚嫩的脸,随后才是站在小江身后身高挺拔的禁/卫军统领。 张统领跨进殿内,朝着余南叶拱手:“余先生,在下张辰,今日由我和我兄弟二人送你去郊外。” “不知张统领的兄弟是?”余南叶声音还未落下,张辰身后就出来一人,来人余南叶见过一次,正是那日在藏书阁前的带刀侍卫张纭。 没想到张纭竟然和禁/卫军统领是兄弟关系。 余南叶招呼两人坐下,张纭和张辰都没坐,余南叶见状也只好跟着起身,两兄弟对视一眼,这才在余南叶的桌案前坐下。 小江送来茶水,兄弟两喝了一口茶,又朝余南叶道了声谢。 第110章 余南叶和张家两兄弟简单聊了几句, 便出发去郊外。 外郭城没有田地,只有都城郊外有农户田地,周边还有几个大庄子, 农作司就在其中一个庄子上。 庄子上共有上百亩田地, 除了农作司几位大人外, 还请了附近村民耕种。 一路上, 余南叶从张家兄弟嘴里得知农作司所属官员, 以及农作司的田地。 张辰也是昨日才知道, 这会儿跟余南叶说起时, 还会一边会想, 有时想到什么说什么。 余南叶拿出宣纸炭笔, 记录张辰说的关键点。 比如水田六十五亩, 良田二十五亩,薄田十亩。 良田便是水分和土壤极好的田地, 薄田土壤一般,水分缺乏的田地,往往这样的田地需要更多的水。 陆柘景为了推行新的育苗方式, 和耕地法子, 特意在薄田周围搭建了水车。 三人坐在一辆宽敞富丽的马车中, 这辆马车是陆柘景吩咐人准备的, 其上雕刻的玄武若隐若现, 被光一照,上面的玄鳞流光溢彩, 光泽绚丽。 让人一瞧就感叹四轮马车的做工, 和其上活灵活现的图纹。 一看便知桥中之人非富即贵,外面行人一边心驰神往,一边往后挪了挪。 余南叶听到张辰说:“农作司原先最大的就是正六品的司吏, 下辖农部员外郎三名,七品,主事十名,正九品,以及令史若干,他们没有品阶。” “除此外还有陛下新设的农师,官职六品,他们主要负责种地。” 余南叶点了点头,道了谢。 同时也听明白了张辰话里的意思,农师虽是六品,却是虚职。 他们农家子出身,是陆柘景花了大半年,从天南海北寻来的擅种地的好把式。 这些人从全国各地而来,他们大都不识字,除了种地,便是学习。 司吏是前几年的二甲进士,农户出身,原本轮不到他上任,听说他父母是种地的好把式,吏部便留下他。 将其他几人的名册一起呈交给陆柘景。 陆柘景过目后选出背景干净的二十人。 和农师他们一起耕种,放在几年前,上百人侍弄田地,该是一亩百石,然而现实是一亩不到十石。 陆柘景得知后,吩咐他们换粮种,然而像土豆、番薯等作物,依旧生长得稀稀疏疏,成熟后依旧稀零。 大臣们拿此事做文章,欲逼陛下遣散农作司,奈何面对朝臣逼责,陆柘景无动于衷,甚至完全没把他们放眼里。 农作司照旧运作,那些上串下跳的大臣被反将一军,他们昨日叫唤明日就被神武军关入大牢。 他们这才知道贪墨之事暴/露。 他们贪污的还不是老百姓的钱财,而是陛下拨下的款项,整整十万两黄金,他们就贪墨了五万两。 陛下怎能不生气! 怎能不愤怒! 陆柘景雷霆手段,这些官员的家眷一个没放过,一番动作打得端王等人措手不及。 此前还要以死相逼的大臣纷纷缩进龟壳,哪有前几日的满腔奋勇? 张辰把这些当做趣事说与余南叶听,余南叶听后心里涌起心疼。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阿景没做错! 他在心里打气。 他一定能行。 张辰见余南叶不再做声,也不再言语,目光落在余南叶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以及眉眼处那明艳,甚至称得上妖冶的红痣上。 他想,怎么会有人的痣长在眉心,就恰恰长在那么好看的地方。 还有那颜色怎么就恰恰好是红色。 余南叶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张辰略显惊慌地收起视线。 他虽然不清楚少年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但也知道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心里那点小心思被他偷偷藏了起来。 眼神无处安放,左看看右瞧瞧,无意中看到弟弟张纭的视线,竟也落在余南叶身上。 张辰赶忙轻咳一声,张纭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目不转睛盯着余南叶。 自己如此失礼。 当真不应该。 张纭连忙收回视线,越看越止不住想要观察余南叶。 张辰发现弟弟眼神中藏不住的好奇,那是对一个人的好奇,也是心动的表现。 张辰没想到自家弟弟竟和自己一样,都喜欢上了见过几面的少年。 他比弟弟大上几岁,他有通房,但弟弟没有,弟弟的年纪也和余南叶差不多大。 可想到对方能住进皇宫,且还是宣明殿,张辰压下这份喜欢,同时警/告弟弟张纭别肖想。 兄弟两关系不错,张辰一个眼神,张纭便明了,心里有些落寞。 他能从余南叶眼中看出,不论是对他还是兄长,都没有他们想看到的神情。 或许余南叶只把他们当做侍卫,也许他们能成为友人,却不会是情投意合之人。 余南叶压根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此时他正在回忆爹爹手札上的内容。 爹爹曾在手札上写过一种种植方式,这种方式不仅可以改善下一批种子“品质”,还可以衍生出一种全新的作物。 第76章 名叫移接。 比如两个同样属性的果树,或是作物转移到一起,可以生出另一个,或是“品质”更好的作物。 余南叶想着可以先从育苗开始,培育优质稻谷,除此外果树也可以移接,像野外生长的枣树,可以和培育起来的枣树进行移接,还有柑橘一类的果树也可以培育出口感更好,水分更充足饱满的柑橘和金橘。 除此外还可以培育出更茁壮的桑树,提高桑叶数量,到时做出来的蚕丝布料可以卖往其他国家。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只是他还没想到,不过可以先把这些记录下来。 他这么想着就拿出炭笔和宣纸写了起来,张家两兄弟看得面面相觑。 驾车的是小江,乔乔也跟来了,和小江坐一起,两人以前没怎么相处过,若不是他们都被余先生选中,估计一直到他们老后出宫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就是这么几次接触,两人都觉得各自性格不错,如今的关系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两人这会儿小声说着话,并没有教车厢内的三人听见,小江驭马自有一套,又因是天子御驾,车轱辘上缠了一圈鹿皮,用棉絮填充。 一路上过来车上几人都不觉得颠簸,等到了农作司,还没进山门,远远的就有一行人走来。 他们是农作司的,从官职最大的司吏到文书,一眼望去竟有三四十人。 马车停了下来,坐在车厢中的余南叶,还不知已经到了,张辰掀开窗幔往外看了眼,才说:“余先生,到了。” 余南叶心想这么快就到了,便见张家两兄弟打开车板,下了马车,小江取出马札,张辰掀开车幔,余南叶不需要弯腰便踩着马札下了马车。 这一眼看去,才发现竟来了这么多人,大伙儿纷纷看了过来,昨日他们收圣旨,自不敢违背,得知余司使今日会来。 为表诚意他们早早候着。 同时农作司上下也十分好奇这位余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 如今一瞧竟是如此清秀的少年郎,这小脸蛋白的,这细胳膊细腿,真的能带领他们种地? 怕是连锄头都举不起。 大伙儿倍感失望。 余南叶好似没看到他们眼底落寞,跟众人介绍道:“我姓余,上南下叶,你们以后可直接唤我名字,也可叫我余司使。” 大伙儿面上应好,心里却想回去做各自的事。 小江四人跟在余南叶身后。 想到阿景对自己的期许,余南叶在心里打气,这才道:“我听说农作司除了各位大人,还有不少大师,那些大师在何处?麻烦司吏带我过去,其他大人可自行离开,等我看过田地后再议。” 司吏姓苟,叫苟文。 苟文被点名,碍于余南叶的官阶,听说这人没什么背景,但奈何陛下十分信任,不仅允许他随意进出皇宫,听说连他的亲戚也一并接进皇城。 余南叶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看话本,或看杂记尚且不知外郭城中事关自己的传言,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余南叶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陛下南下受了伤,正是余南叶所救,除此外就是各个书肆中售卖的《南语传》,以及各大酒楼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描述的故事。 故事围绕《南语传》展开,加入了更为跌宕起伏的经历,这些故事无不简练传奇,听过一遍皆能“口口相传”,更不要说大伙儿听过好几遍。 于是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听过故事后,回去就给街坊四邻掐头去尾,有板有眼讲了一遍。 于是,市井传言越发玄乎。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反对的声音,暗中之人以为这次能引发百姓和大臣们对余南叶的厌恶。 然而一到第二日,好不容易散播出去的谣言又会不攻自破,完完全全消隐于大街小巷,昨日还会流传的诬陷余南叶的流言蜚语,一早便消弭与黑暗。 或被说书先生的其他故事吸引,哪里还记得之前听过的模棱两可的谣言。 几日过去,此次如此,没把背后之人气得摔了一地瓷器。 农作司众人毫不知情,陆柘景不可能让这些消息传进少年耳朵里。 余南叶这边和苟文几人熟悉了下,就由苟文带着余南叶进庄子。 庄子上住了近百号人,其他来上工的农家子是附近村民,他们会回家住。 田地被分成了数块,每两块相对应,大小均等,连土壤也大差不差。 每块田地栽种的作物不同,余南叶一眼看过去,正巧看到面前地里,几名穿着短打弯腰查看土豆藤的汉子。 然而眼前土豆藤稀稀拉拉,藤蔓焉头巴脑,间或参杂些许萎顿之意。 余南叶没打扰他们,放眼望向其他菜种,除了土豆还有番薯,以及这个季节该种的蕨菜,晚菘、凤尾菜、萝卜、豌豆、黄豆、绿豆,和芝麻。 余南叶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芝麻,虽然稀稀拉拉,但从卵形叶片,和矩圆形蒴果依稀能瞧出这是芝麻。 他还记得爹爹的手札里说过,芝麻是一年生直立作物,芝麻可摊饼,摊出来的饼叫芝麻饼。 以前家里没芝麻,爹爹不能做芝麻饼,便在手札上画芝麻饼,又跟他讲述如何摊芝麻饼。 给从未吃过芝麻饼的余南叶留下深刻印象。 除此外,余南叶惊叹于这里竟然有这么多菜种,不仅有他见过的,还有没见过的。 这边的田埂旁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渠,方便庄稼汉浇水灌溉。 余南叶看到最远处有个大大的木架,瞧着和他在藏书中看到的风车相似。 想来那就是水车了。 耳边是苟文介绍的声音,“除了这边,那头山坡也有,只是不方便耕种,不过陛下说有种叫梯田的法子,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骤然听到记忆里的名字,余南叶猛然睁大眼。 竟然是梯田! 等等,苟司吏刚才说是阿景提出来的,阿景怎么会知道梯田? 爹爹说梯田耕种的方法是他们老家那边的,难道阿景去过爹爹老家? 阿景能去,自己是不是也能去? 余南叶心中燃起一股激动澎湃,如果不是还得和这些种地老手攀谈,他都想现在回宫问阿景。 他观察了几块田地,苟文以为余南叶细皮嫩肉不会种地,刚要解释这些是什么,就听身边少年道:“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除了这些我还想栽一些其他时节的瓜果。” 苟文: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就算他们有种子,也不一定能种出来,像土豆这些能长成这样,已经是他们费了千辛万苦才达到的效果。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面前少年看着清秀乖巧,很好拿捏的样子,但说不准人家就是个软硬不吃的。 苟文没接话,余南叶也不生气,倒是乔乔有些不乐意,狠狠白了苟文一眼。 他们家主子可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这人如此怠慢主子,当真没把他们主子放在心上! 乔乔偷偷看了眼主子,意外于对方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好似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苟文的轻视。 然而不是余南叶不在意,而是他想到农作司现有种子,他们种地的确耗费心神,只是效果与南水村从前不分伯仲。 余南叶不会贬低他人,他道:“农作司现下还有未开垦的田地么?” 苟文歉意笑了笑,“望余司使见谅,你也看到了,我们种的作物类别多,需要的地儿自然多了,如今只有十亩地还未开垦,只不过离小渠和水车比较远。” 余南叶不再追问,又看过几块田地,才问:“司里可有菜种?” “还有,在库房,余司使要去看看么?” “那便去吧,再把登记的册子拿过来。”随着余南叶话音一落,苟文便在心里鼻翼,他以为余南叶跟那些官员一样只知道贪墨。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到库房,钥匙在苟文手里,在众人注视下苟文只能取出钥匙开门。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苟文见状想驱散一些工人,只是不等他开口驱赶,余南叶先一步开口,“既然大伙儿都感兴趣,咱们便都看看,说不得还有意外之喜。” 围观过来的大师和工人们,对余南叶说的话不报太大希望,除了常见的种子,还有什么? 然而,当余南叶让小江他们把布袋,或缸里装着的种子取些出来给大伙儿瞧瞧时,他们看到了不少没见过的种子。 余南叶没想到会在里面见到玉米种,番茄种、茄子种、葵菜种、韭菜籽、姜、蒜、蕨菜种、葫芦种、苜蓿种、菠菜种、莴苣种、辣椒种和白菜种。 看到这些余南叶挺意外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菜种,有些菜种的名字他从未听过,但想到两个地方的差异,比如在大陈朝土豆叫洋芋,但在这里就叫土豆。 而且听说土豆也不是从其他地方传进来的,而是南禹国某一日突然就有了的,除了土豆、番茄、茄子等都是某天突然出现的。 第77章 这些作物被大越的走商运走,后来南禹的作物、草木花果停滞生长,大越的走商就从南禹买走种子,栽种出来后,又把菜运来南禹售卖。 除了这些菜种,余南叶还在库房里看到不少花种、瓜果种子;如黄瓜、冬瓜、寒瓜、南瓜的种子。 又如梨、桃、李、枣、柑橘、甜瓜、葡萄、石榴、哈密瓜、荔枝、龙眼、甘蕉、椰子的种子,或带着土壤的嫩苗。 余南叶道:“苟司吏,这些带土壤的嫩苗何时送来的?” 苟文虽觉得余南叶不懂栽种,很是放心表示这些带土壤的嫩苗两日前运来的。 细白手指捻了捻土壤,土壤很是湿润,这时候移去田里刚刚好。 于是,余南叶对身边的小江和乔乔说:“你们找找看这些土壤哪些是湿润的,那些干的,干的放一边,一会儿我来洒水,土壤湿润的放一边,待会儿我们移栽过去。” 小江和乔乔纷纷应好,两人学着余南叶的样子蹲下身,查看面前带着土壤的嫩苗,两人不认识这些嫩苗,更不会栽种,有些担心的往主子的方向看。 主子不仅毫无所察,脸色也不曾变一下,就好像真的擅耕。 苟文看着余南叶动作有条不絮,越看越觉得余司使像会种地的,瞧那娴熟的手法,似乎比自己还要熟练。 苟文今年二十有七,出生农户,未开蒙前也曾下过田地,十岁左右,家里日子好起来了,村里与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小子都去了村里老童生开的私塾启蒙,家里只他一个男丁,他上面有个出嫁的姐姐,下面有个小了自己七八岁的小妹。 苟小妹是父母的晚来女,生得白嫩软乎,似糯米团子,十分讨喜。 家里上下都喜欢这个小年糕。 后后小妹大了,家里也没让她下地干活儿。 顶多在家做饭。 好在小妹喜欢研究各种吃食,哪怕是简简单单的水煮肉片,都煮的比别家好。 他启蒙后,家里也不让他种地了,家里十亩地,租了五亩出去,剩下五亩家中父母耕种。 他跟着乡里的老童生学了两年,便下场考试,没想到一下子就考过了乡试、县试、府试,成了当地有名的神童,家里越来越好。 那时他每日要见不少人,村里的乡绅,镇上的员外等等。 众人皆对自己赞不绝口,渐渐地他开始得意忘形,心思不再放于学文,考了两次秀才都名落青山。 有道是“白首书窗成巨儒,不知簪组遍屠沽”。 他开始自我反省,又考了两次才考中秀才,那时已经十六岁,到了县学,县学里人才辈出,他在里面并不算什么。 慢慢地他沉淀下来,一直到两年后才考中一甲进士,举家迁至都城。 现下想来他为自己先前的自以为是而感到懊悔,好在余南叶不知情,否则他就真的得罪了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余南叶不知道苟文怎么想的,他挑选出带土壤的嫩苗,起身道:“苟司吏可否带我们去较近的田地。” 苟文想了下,回答:“这边有,这些要移植过去?” “对,得尽快栽过去。”余南叶手中拿了不少嫩苗,苟文认出这是番茄的嫩苗,可如今已经十月,番茄要么早春栽种,要么六、七月栽种。 都城位于西南方,冬日里虽不至于严寒到大雪纷飞,却也是冷手冷脚的。 苟文不觉得在草木停止生长的时下,能种活番茄。 苟文担心余南叶不认识这是番茄嫩苗,刚想张口提醒,蓦然想到少年先前的手法,顿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或许余南叶真的有法子。 他把人带去最近一块地,这里离水车很近,不过这个季节的番茄苗不需要太多水分,于是余南叶换去另一块土地。 小江和乔乔跟在身后,他们手上同意拿着拿着番茄苗,其他人见了,有些跟着帮忙转移带土壤的番茄苗,有的则是来看热闹。 余南叶一边移栽,一边跟苟文说:“我知道一种法子,哪怕不是当季也能栽种,之前我和阿、我跟陛下说过,陛下也想到了这点,已经让尚擅作的人做了,估计很快咱们就能用上。” 想当初他跟阿景提起爹爹手札中记录的种植方式时,还担心阿景不会赞同,没想到阿景一下子就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陆柘景那时候除了想到这个,还想着南南怎么知道“大棚”。 大棚种植不是这里的,而是他从另一个世界借用的。 第111章 或许是看余南叶干得太娴熟, 很快就有不少人加入。 苟文见状捆上广袖,下了田地。 心想,刚才还不如不换衣裳。 为了见余司使, 他特意换下之前一直穿的短打, 担心在余南叶面前留下不好印象, 毕竟这位可是天子臣,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他去。 像他这种无权无势, 通过科考好不容易坐上七品官的进士不乏其数, 所幸他所在的农作司隶属陛下。 跟翰林院大学士, 国子监博士还真不一样。 余南叶今日过来穿的虽是长衫, 却是窄袖, 干起农活照旧利索。 有其他人帮忙, 一块地很快移种上番茄、茄子苗。 那些不是他亲手移栽的幼苗,他会用特质水壶撒上些许水, 等他弄完,天已经擦黑。 苟文锤了锤后背,他原以为余南叶坚持不住, 没想到他都觉得腰酸背痛了, 这人竟是面不改色, 看不出半点儿疲累。 这还是人么? 苟文带着一行人去了净房洗漱。 时候不早了, 庄子上的厨娘备好晚食, 苟文见余南叶盯着不远处上涌的徐徐炊烟,邀请道:“时下备好饭菜, 余司使何不留下用饭?” 余南叶摇了摇头, 他有一日没见到阿景,而且阿景说不得还在等自己,他婉言谢绝了苟文好意。 “苟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我见你长我几岁,唤我小南便是。”余南叶笑道。 苟文闻言当即道:“小南也不用叫我苟大人,我比你虚长几岁,小南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文大哥便是。” 余南叶唇角露出笑,“好,文大哥,今日我便先回了,明日再来。” “刚才移植的番茄和茄子嫩苗,我已经弄好,劳烦文大哥叮嘱其他人不必洒水。”余南叶虽是面上带着浅笑,说出口的话语却不容置喙。 苟文头次听到余南叶用如此严厉声音开口,怔忪片刻,下意识跟随点头。 余南叶满意应了声,带着小江他们上了马车。 小江驾马,身边是干了半日活的乔乔,少女脸上的淡妆因汗水流了大半,露出秀气的五官,给人小家碧玉之感。 乔乔察觉到小江的视线,转过头,问:“看什么?” 小江摇头,“没看什么。” 马车内,余南叶和张家两兄弟相顾无言,他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 俨然不知,农作司的庄子上正有一名大师询问苟文:“苟大人,刚才过来的大人姓甚名谁?” 苟文睨了他一眼,语气不耐,“赵越,你问这个做什么?” 苟文以为他是看余南叶穿得上好缎子,心里起了不该有的想法。 就听赵越眼中满是喜悦的开口,“苟大人有所不知,刚才我重新查看了遍,先前还有些焉头搭脑的幼苗,如今充满了生机。” 赵越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苟文松了口气。 他就说像这些把田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家伙,怎么可能攀附权贵。 可能权贵在他们眼中,还不如地里一根黄瓜。 苟文放下心,语气随之缓和,“那是余南叶,余大人,咱们农作司的司使,官居五品。” 赵越对官居五品没多大概念,但余南叶三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被官兵们找来之前,都是目不识丁的村野人,后来到了庄子上,陛下派了夫子教他们识字写字,不过他们的心思全放在田地上,字写的如同蚯蚓。 好在字认识不少。 一次休沐他去了趟外郭城,听了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记下余南叶这个名字。 原以为是杜撰的,没想到后来在书肆里看到《南语传》,这才知道真有余南叶此人。 正是发出豆芽菜之人! 赵越激动道:“苟大人,这位余大人是不是就是发出豆芽菜的余南叶?” 苟文一脸茫然。 听见赵越声音的“大师”和工人们都走了过来。 有人惊喜道:“余南叶在哪?” “听说他发出来的豆芽菜极其美味,可惜咱们都城没有。” “刚才那位余大人就是余南叶!”赵越激动澎湃道。 大伙儿一听如同失了心智又跳又笑。 苟文:这是集体疯了? 众人七嘴八舌,“难怪余大人只洒了些水,那些嫩苗就跟活过来一样,原来他就是余南叶。” “如果是余南叶就不奇怪了,他可是神农转世!” 第78章 苟文越听越迷糊,他侧头看了眼高兴不已的文书,问:“余大人怎么了?” “大人莫不是不知道余大人乃神农转世。”文书说着,十分珍惜的从衣襟中掏出一本书,“这是《南语传》,大人有空就去书肆里买一本吧。” 苟文伸手,“给我看看。” 文书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可就这么一本。” 似担心苟文会收缴话本,一轱辘跑远。 这小子。 苟文摇了摇头,摸着下巴想了想,自己也有许久没去外郭城了,不如——去转转? 庄子上有马车,来去方便,苟文当即拍板决定,驾车进城,自打陛下登基废除宵禁,外郭城的夜市便愈发热闹。 苟文买到心心念念的《南语传》,当晚点着烛火看了一宿,第二日眼下挂着乌青,魂不守舍的模样吓了文书一跳。 文书:“苟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哈哈昨晚我在想小南说的培育番茄、茄子嫩苗,还需要什么,一时想的太晚。”苟文打着哈哈,一心想糊弄过去。 文书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马鸣,和人们说话的声音。 苟文和文书对视一眼,苟文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出了天井,看到前院停着几辆马车,马车车板上用黑布包裹着什么,足有车板那么大。 两人摸不着头脑。 再瞧其他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 车夫中有昨日见过的小江。 苟文上前问:“小江公公,可知这是何物?” 小江笑道:“咱家奉主子之命前来,主子说这是珐琅的另一种类别,颜色纯白,几近无色透明,没珐琅杯硬,也没珐琅杯壁厚,但可以更好的聚合阳光。” 什么意思?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成了他听不懂的话了呢? 苟文迷惑的挠头,但既然是余南叶让人送来的,他收下便是。 小江又说:“苟大人当心些,目前陛下只安排做了这些超白珐琅,坏了可就没有了,另外我家主子麻烦苟大人准备黄豆和绿豆。” 昨晚看过《南语传》里面讲述余南叶如何以黄豆、绿豆发出豆芽菜,后来更是带着南水村全村发豆芽菜。 想到这里,苟文大手一挥,让人去外郭城买上百斤黄豆和绿豆,又让人去搜罗簸箕等物。 小江看苟文行动起来,便回宫复命,余南叶听完松了口气。 还好苟文同意了,不过他怎么转变的这么快? 余南叶心下疑惑。 这时外面传来吴来的声音,“陛下到。” 宣明殿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在南禹国只有上朝百官会跪拜,其他时候则是祭祀时跪拜,当然天子发怒时也需跪拜,其他时候只需行叉手礼。 陆柘景挥手,吴来十分有眼力见地带着所有人离开。 宣明宫大门缓缓合上,余南叶起身走向陆柘景,“阿景回来了,今日朝会怎结束得这般早?”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必理会即可。”陆柘景揽住少年,将人带到自己身边。 “南南今日不用去庄子?”陆柘景抱着人,把/玩余南叶修长白莹的手指。 “我让小江带人将超白珐琅送去了。”余南叶仰头,话音刚落,额头就落下一个轻柔温热的吻,紧接着是两颊。 “南南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种菜的?”昨日听少年提起,陆柘景就想问了,不过他没着急,而是跟他说了自己已经让人准备这种珐琅了。 这种方法是他以前待过地方有的。 余南叶不想瞒着阿景,如实道:“是我从爹爹手札上看到的。” “爹爹?”陆柘景挑了挑眉,他可还记得当初余南叶叫的父亲,语气也满是对他的不喜。 余南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补救,“我说错了,是娘亲的手札里看到的,娘亲说他的家乡都用这种方法种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菜。” 陆柘景有片刻恍惚。 意识好似回到多年前,曾经也有一人这般告诉自己。 余南叶看阿景走神,偷偷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阿景,我听苟大哥说,你还让庄子上用梯田的法子耕种,阿景是怎么知道的?” 陆柘景闻言一怔,他反问:“南南也知道梯田?” 余南叶想了下回答,“我是从爹、娘亲的手札上看到的。” 手札…… 以及爹爹的手札…… 南南口中的父亲和爹爹应该不是同一人,毕竟下意识的语气骗不了人。 南南口中的爹爹,极有可能写了一本手札,并曾经教南南认过上面的文字,而根据南南透露出的信息,南南口中的爹爹应该来自,他所知道的那个宇界。 陆柘景收回思绪,他没有追问南南,低头吻上红唇。 两人的呼吸分不清彼此。 泽泽水声渐起。 余南叶嗓音沙哑道:“我让小江麻烦文大哥泡黄豆和绿豆了。” “文大哥是谁?南南怎么这么多哥哥?”陆柘景不给余南叶说话机会,含/住、舌忝舌氏。 余南叶气喘吁吁,脸蛋而激动而绯/红一片。 “叫一声哥哥听听。”陆柘景在他耳边低喃,声音低沉沙哑。 余南叶无法拒绝,低低叫了声,“呜、哥哥……” “乖。” 陆柘景勾住纤细的手指,一根根覆盖。 余南叶窝在陆柘景怀中,玩着阿景垂钓下来的外带,“对了,阿景,我来都城有几日了,也不知吴婶他们如何了,待会儿我去看看。” 本来昨日就该去的,但昨日突然接到圣旨,只能将见他们的事延后。 陆柘景知道余南叶记挂吴家一家,取出吴大寄来的信,说了吴婶他们如今住在皇城司南苑,云云也到国子监读书。 余南叶接过信封看了起来,感叹道:“如今南水村也步入正轨,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也要尽快让都城,和周边几个府的百姓吃上菜。” 陆柘景揉了揉少年发顶,“别累着自己。” 余南叶摇摇头。 知道吴婶他们都安顿好了,余南叶当天下午去了农作司的庄子上,查看了超白珐琅搭建进度,又挨个查看泡黄豆和绿豆的大缸子,将手伸/进去摸了摸。 苟文看过《南语传》,对余南叶有着迷之自信,若是昨日他一定觉得是余南叶胡闹。 现在只觉得余南叶这么做,定是有天大的道理。 第二日,余南叶组织众人捞出泡得褶皱的黄豆和绿豆,有过南水村的经验,如今指挥起大伙儿来同样得心应手。 大伙儿知道他是余南叶后,不仅不唱反调,反而十分信服,种地充满干劲不说,还时不时偷看余南叶侍弄田地。 除了番茄,余南叶将其反季幼苗挪栽进大棚内。 余南叶这时候才有空去看吴婶他们。 第112章 司南苑离皇城内六部衙门不远。 余南叶乘坐轿撵路过六部衙门, 引来几名大臣注意,要知道皇城不允许骑马乘轿。 官员们上值皆从皇城大门步行至衙门。 此时看到做工精致的车辇,几位大人目视许久。 工部郎中看了眼车辇离开的方向, 问身边的员外郎, “这是谁?” 工部员外郎摇头, “下官也不知, 看驾车之人, 应是宫里出来的。” 工部侍郎行至两人面前, 三人行礼。 工部侍郎才说:“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南司苑。” “南司苑怎么了?”工部郎中问。 “两位大人才回来不久, 这南司苑以前是给起居郎休息的, 后来为方便当值, 被先帝调至宣德后殿, 南司苑便闲置下来,几日前我家下人看到两辆马车驶了进来, 也不知现下住了何人?”工部侍郎道。 工部郎中和工部外员郎面面相觑。 恰巧工部尚书快步而来,看到站在工部衙门口的三人,问:“站此地作甚?” “谢大人。”三人纷纷行礼。 工部尚书回礼, “诸位大人安。” 工部侍郎问道:“谢大人可知那南司苑住进了何人?” 工部尚书摇头, 继而想到小儿子说的话, 说国子监来了名女同窗。 国子监中的监生有从学府中脱颖而出的才子, 也有依托身份进来的世家官宦子弟。 他们的学文往往不及各府学翘楚。 然, 不管国子监分多少派别,都没有女子进国子监的先例。 如今却是来了名小丫头, 比其他人小了好几岁不说, 听说学文也是顶好的。 说不得那司南苑就是住的那小姑娘一家。 他们又是何人? 工部尚书不得其解,工部侍郎等人更是不知道了。 余南叶手上有阿景给的令牌,此行畅通无阻, 很快到了皇城西南角的司南苑。 小院里,芸娘和吴婶正尝试耕种前院。 第79章 现在他们住的比以前大多了,前院更是从前的三倍有余,原先花圃里的花草早已凋零。 她们寻思着像以前那般种菜。 芸娘抬起头,一眼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南。 芸娘笑着打招呼,“小南,这是忙完了?” “还没。”余南叶笑了笑,招呼小江他们把带来的瓜果蔬菜放去灶屋。 芸娘一边唤吴婶,一边对余南叶说:“这些太贵重了,我们一家能住进皇城也是托了小南的福,小南下次来便是,不用如此客气。” “再说咱们住这儿,可是和六部里的大官吃得一样。”芸娘眼睛里满是感激。 她和娘亲之前去了外郭城,瓜果蔬菜的价格得是南水镇价格的五倍,都城的宅子他们连一进都租不起。 她们这才知道以自家情况,在都城怕是租房都成问题,更别说吃喝了,云云也不可能进得了国子监。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南。 芸娘发自内心感激小南。 吴婶从屋里出来,看见余南叶后热情招呼,余南叶跟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取出吴大哥送来的三封家书。 第一封是给吴婶的,第二封是芸娘的。 他挨个递了出去。 “这封是给云云的。” 余南叶将最后一封信交给芸娘。 芸娘收下,说:“芸娘去了国子监还未回来,等她回来了,我便一并交给她。” 余南叶点了点头,和两人说了几句话,又去屋里看了看吴勉致,才说了吴大哥即将来府城的事。 两人听后都很高兴。 余南叶又道:“如今我在京郊的庄子上种地,若吴婶和芸姐觉得无趣,可跟我一起过去,不过那边有些官员,当然他们为人清连,品行端正,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吴婶和芸娘知道这是小南一片好意,他们原要同意,但听说庄子上有官员,复又游移。 余南叶看出她们担忧什么,心下叹气,想要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属实不易。 余南叶不再逼迫,“若是想去了,吴婶、纭姐尽管提。” 吴婶笑道,“好,等过些日子云云休沐了,咱们一起过去。” 提到云云,余南叶又道:“稍后我去接云云,带她出皇城转转。” 云云是他们中最忙碌的,来都城第二日就穿上崭新长裙到国子监读书。 几日下来俱是早出晚归。 余南叶跟两人道别,坐上轿辇,吩咐道:“小江去国子监。” 小江应了声,跃上车辕,随后拉了乔乔。 轿辇路过六部衙门,再次遇见工部郎中。 恰巧余南叶掀开窗幔,撞入工部郎中那双丹凤眼中。 看清少年面容,工部郎中微微一愣,随后朝对方颔首,余南叶见状亦露出浅笑。 车辇哒哒哒走远,工部郎中身后传来外员郎声音,“大人在看什么?” 此时,工部外员郎也瞧见先前那辆车辇,“是刚才那辆马车,转弯了,看方向应是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么? 工部郎中收回视线。 另一边,余南叶很快抵达国子监。 国子监位于皇城西北方,换做旁人想去国子监,需先出宫门绕行,从西北方宫门入。 这也是他为何能如此快抵达。 陆柘景没有后妃和子嗣,像先帝在时后妃虽少,却也有数十人,皇子在国子监念书,公主在太学念书,皇子去太学也需绕行,而不能从后宫越过。 正值下学,陆陆续续有监生出来,甫一看到低敛车辇,都愣了下。 眼前马车车厢镂空雕刻,金丝楠木与白玉镶嵌辉映,华盖精巧,独具匠心,窗扉之下镌刻山川异草,华虫彩藻,窗格之上是星轨穹宇。 车厢前坠下随风摇曳,发出“叮叮咚咚”的金铃。 在南禹国车厢纹饰不可随意雕刻,如龙、凤、玄龟等瑞兽只有皇家能镌刻;再如宝相花、盘龙、日月星辰、华虫、黼等章纹,亦只有皇家可用。 即便一品大臣的马车也多以楠木或紫檀,五品以下官员只能用柏木、松木作车厢,普通官员用鹿禄、蝙蝠、锦鲤纹饰车身。 哪怕他们中一品首辅之子乘坐的马车,也只是镶银,或金线描边,绘刻仙鹤。 不仅首辅之子愣住,其他人也齐齐愣在原地。 不说这马车在他们面前是如何古朴精致,单是能在皇城中乘坐车辇,便不是常人。 哪怕是首辅杨大人每回进了皇城,要么陛下派人来接,要么步行进宫。 连杨首辅和帝师都无法随意乘辇,这人却做到了。 出来的监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华侈车辇,心底好奇不已。 大伙儿不着急离开,都想看看这辆车辇接的人是谁。 云云学习的时日虽不及他人,博士却对其另眼相看,对其评价悟性极高,人性使然,未来不可同日而语。 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是对吴云云的认可。 但其他人却觉得博士和学士包庇吴云云,就因为对方是女子,而且还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小丫头,跟他们这些三岁就开蒙的相比,吴云云在他们眼中,既不能参加科考,未来还要嫁作他人。 来国子监学习,当真是耽误了博士和学士。 而且他们没听说哪个世家姓吴,没打探出对方家世,对吴云云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盼着这人受不了自觉离开。 博士或学士时常点她作答,她按照以前小南哥教的回答,下课后博士和学士前后脚找来,询问她先前是谁教授。 吴云如实回答。 二人听到她叫陛下景大哥,对视一眼,随后叮嘱她早早回去。 吴云云背着娘亲编的背包往前走,外面驻足了不少同窗,她假装没看到这些人,而后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车辇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皇城内见到车辇,她眨了眨眼,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吴云云,你一介女流,凭什么进国子监!” 吴云云不喜欢这人尖锐聒噪的声音,对方是杨萧身边的人,杨萧是杨首辅的嫡子,身份尊贵,不少官员世家子弟攀附,这个周辉军独独讨人厌。 他不仅四处散播自己家没名没权,说他们一家搭上某位权贵的船,自己才能进国子监。 不仅如此周辉军多次嘲讽她早些相看人家,混迹在男子中是何居心。 吴云云一开始还会生气,听多了更是懒得与对方置气,反正她会好好念书,若是这样就想让她放弃,当初她也不会跟着小南哥哥来到陌生的都城。 见这人不搭理自己,周辉军当即快步上前,想要去抓吴云云的胳膊,吴云云连忙躲开。 周辉军疾言厉色,“给脸不要脸!” “你!”吴云云往后退了步,担心这人又想做什么。 “你什么你!你不就是想让你这般对你么?”周辉军也不过十四五岁,被家里养得张扬跋扈,除了比自己厉害的,其他人都必须要听从他吩咐。 吴云云正要开口辩驳,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羞辱我家主子的小妹。” 声音有些尖细,却带着严厉与不容反抗,“刚才哪只手碰的我家小主的手?你一个外男当真无礼,你的父亲,你的先生就是这般教导的你?” 周辉军看着明显宫服,比自己大几岁的白嫩小太监,挑了挑眉,问:“你一个太监,你主子又是何人?知不知道我父亲可是刑部侍郎?” 小江还未说话,余南叶已经走近,“我记住这位公子的话了,不过你羞辱我家阿妹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余南叶侧头看向小江,“无故羞辱官家小姐,应该如何处置?” 小江立马回答,“回主子,无故羞辱官家小姐送都城府,鞭二十。” “既如此,那便送他见官吧。“余南叶说完,小江撸袖子将这人抓起来,周辉军也是带了书童的,书童当即拦在身前,“放肆!青天白日竟敢随意抓人!” “我看放肆的是你!“小江当即高喊一声,巡逻的禁/卫军听见声音,快步走了过来。 围观的监生没想到禁/卫军来得这么快,要知道平日里不等上半个时辰,都见不着禁/卫军的影,禁/卫军从不听他们吩咐,有一次还被一个叫张纭的禁/军凑了顿。 回去还得藏头缩尾,担心被父母看到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 杨萧一直盯着余南叶,刚才他亲眼看到面前少年自车辇中下来。 皇城中的禁/卫军虽不认识余南叶,但他们认识这辆车辇,以及跟在这名少年身边的一等宫人。 一等宫人虽不同于内侍监这样有品阶,但一等宫人相当于是陛下身边之人。 他们禁/卫军虽是皇/家/军却不是谁都能见到陛下的,这几名禁/卫军对着余南叶客气了不少。 领头的百户长道:“发生何事了?” 不等周辉军回答,小江立马将刚才发生的事“不偏不倚”说了遍。 第80章 百户长闻言皱了皱眉,显然对夜郎自大者不屑一顾。 正要带人去都城府,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人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见一行黑服的侍卫出现,他们手持长刀,乃陛下身边的一等带刀侍卫。 周辉军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在看到这些人后立马放松下来,不等余南叶等人反应他当即大喊起来,口喊冤枉,将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歪曲一通。 他以为这些一等侍卫会相信自己的话,没想到领头之人却朝余南叶点了点头,一张冷漠的脸上竟带上几分尊敬。 不等周辉军继续抹黑余南叶,一等侍卫中的韩子荥大手一挥,身手两名一等侍卫一前一后上来堵住周辉军的嘴,在众多监生围看下,将人直接带走。 众人一阵唏嘘,看向吴云云的目光瞬间变了,眼底的轻慢消失殆尽,只剩惊忧。 杨萧更是皱起了眉头。 一等侍卫如此做事当真是嚣张跋扈,他们就不担心刑部侍郎告御状? 还是他们有的放矢? 又或者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杨萧越想越不明白,他却不知道身边跟着的几名少年,面面相觑后都往后挪了挪。 余南叶未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这些日子他生活在宫里,习惯被围观,此时他能做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牵着吴云云上了车辇。 小江一杨马鞭,宝马调头,一路扬长而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他们还没看到有谁在皇城中驾车的。 有人想要跟上去,只是等他们拐了个弯,就遇上巡逻的禁/卫军,教禁/卫军直接赶了回来 ,几人见状只能走国子监旁的宫门离开。 他们家中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杨潇也出了皇城,正要坐上府中马车,就看到刑部侍郎家跟在周辉军身边的书童,一路跑去周家的马车前,跟车夫说了什么,两人快速离开。 杨萧心想,刑部侍郎周大人上头就是刑部尚书,据说两人关系不错,以刑部尚书的能力,相信周辉军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不仅是杨萧这么想,就连知道此事的刑部侍郎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都不打算惊动刑部尚书,直接派人去刑部衙门让人把周辉军带出去。 然而没想到派去的人被打了不说,还完完全全没见到周辉军。 刑部侍郎看着自己派去的下手,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再回来人竟然已经鼻青脸肿,对方不是对一个下人动手,而是狠狠打他的脸。 对方这是没有把他放眼里! 刑部侍郎怒道:“谁干的?” 他不相信在刑部还有自己提不出来的人。 “回老爷,是禁/卫军的人做的,小的不认识他们。” 禁/卫军? 他们怎么会管这些事? “你从头说起。”刑部侍郎吩咐道。 下人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讲述,“小的按照老爷的吩咐直接去了刑部,小的亮明身份,让他们放了咱家少爷,没想到他们说什么没见过咱家少爷,这里也没有什么少爷,小的又报了周家,他们脸色一下子变了,接着就对小的动手。” “是禁/卫军动的手?” 下人点头,“是刑部的两位大人叫来的禁/卫军,小的听见其中一人叫另一人何大人。” 何大人? 都官司的郎中? 他何时如此多事? 难道是有谁从中作梗? 刑部侍郎一时想不到是谁,但也不能看着唯一嫡子锒铛入狱,带上厚礼去了刑部尚书家。 刑部尚书与他师出同门,看在恩师的面子上,希望师兄能帮一把。 刑部尚书是端王一派,不过随着陆柘景回到都城坐镇皇宫,刑部尚书又开始犹豫了。 甚至最近都没有参与端王一派的任何行动,端王有所察觉,如今已有许久没找过自己。 他不想答应刑部侍郎的求助,但想到当年同门之情,他还是同意了。 刑部尚书很快打探出周辉军没在都城府地牢,也没关押在刑部,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刑部尚书无能为力。 刑部侍郎只能叫来当日书童,让他再讲一遍当时发生的事。 书童口中的小姑娘,他也有几分耳闻,但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犹豫再三他选择进宫面圣。 第113章 斜阳扫过宫墙, 蔓上金光。 宫中的奇花异草因为余南叶的到来,格外葱绿。 刑部侍郎一眼就发现了宫中变化。 心下微动,旋即眼观鼻鼻观心, 等着吴大公公出来。 刑部侍郎在殿外站得腿麻, 金玉辉煌的殿门才从里面推开。 吴来小心翼翼迈过门槛, 没发出一星半点声音。 刑部侍郎朝里面张望, 不等他看到什么, 殿门从里面缓缓合上, 挡住了刑部侍郎的探视。 吴来道:“周大人请回吧。” 刑部侍郎从怀里掏出荷包, 不等他说什么, 吴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语气冷硬, “周大人这是何意?咱家也是按旨办事,周大人与其在这里求见陛下, 不如去问问令郎做了什么。” 刑部侍郎闻言咯噔一声,难道书童没说实话? 周辉军除了羞辱了个小姑娘,还干了别的事? 陛下也知道这事? 刑部侍郎后背冷汗直下, 只得浑噩噩离开, 回府后又派人打听国子监中的小姑娘, 这才知道周辉军羞辱的小姑娘, 竟就是住在皇城司南苑的一家。 小姑娘的兄长正是那余南叶。 他那蠢儿子得罪人的竟是陛下身边大红人的阿妹, 刑部侍郎听完后,脑中只剩完了。 刑部侍郎没了救儿子的想法, 就让他在大理寺多关几日, 省得以后这小子又作出无法无天的事。 余南叶是看着周辉军被带走的,没把这事告诉阿景,隔日去了农作司的庄子, 继续栽种当季果蔬,如草莓苗、黄瓜、南瓜等。 大伙儿看着之前种下的番茄、茄子幼苗,似长高了些,色泽葱绿。 大伙儿干起来农活来更加卖力。 豌豆和蚕豆当下也能种,豌豆荚一月便可食用,如今种下十一月底正好可以采摘,豌豆荚可以采摘多次,第一批摘下等上一月又可采第二批,直到春回大地,豌豆也能吃了。 余南叶想到之前吃过的凉粉,虽是御厨做的,方子却来自民间,听说在通州和南江那边很是时兴。 只是冬日里吃的人少了,后来都城的商人琢磨出凉粉的做法,又在凉粉基础上想到了凉面。 冬日里吃不适合吃凉面,那名厨子开动脑筋,想出适合冬日里吃的炒面,做法与凉面相似,过滚水后放油锅里炒,加上土豆丝,萝卜丝,配上他自己调制的酱料,一度成为都城热卖吃食。 一度达到供不应求的地步,不少人吃过后觉得炒面简单,回去自个琢磨,只可惜做出来的炒面有型无味。 也有其他酒楼效仿,皆做不出特有的美味,总差了些味道。 那日带云云出宫,他们就在外郭城中吃了炒面,的确好吃。 现在回想余南叶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待会儿去吃一碗,顺便给阿景带一碗回去。 余南叶跟大伙儿花了大半天耕完两块地,剩下两块地他打算明日再种。 离开前去瞧了之前种的粟米,摸了摸稀拉枯黄的穗子,又去看了篓子里待发的豆芽。 这才离开庄子。 余南叶来农作司的次数虽不多,但每次来苟文他们就会发现幼苗似乎又长高了些,连以前看起来焉头搭脑的小麦和大麦都精神了不少。 三日后,他们数着余南叶说的天数,打开盖在篓子上的黑布,看着篓子里三寸高,郁郁葱白的豆芽菜。 他们真的发出豆芽菜了! 众人欢呼雀跃,欣喜若狂,这一刻屏弃官阶、出身之分,有的只是对眼前之景的欢喜。 “快快!派人去通知司使!”随着苟文话音一落,就有人冲了出去,套上车厢,就要离开。 又猛地被苟文叫住,“等下,等下,哎呀看我把这事给忘了,司使不住在外郭城,咱们过去也见不着人,估计明日或者下午司使就会来。” 其他人跟着附和。 对啊,余先生住皇宫,乃陛下的救命恩人,国师大人更说过余先生乃卦象所示之人,《南语传》里说余先生是神农转世,如此看来此言非虚。 否则为何余先生能发出豆芽菜,他们发的却是发霉的豆子。 大伙儿更加坚信余先生就是神农转世。 一上午众人都在等余南叶,不过余先生没来,中午附近村里来帮工的汉子们回去,回家后跟家里人讲了这事。 于是,等余南叶下午到庄子上,就发现大伙儿看自己的眼神,比从前更加炽热。 余南叶:?? 见大伙儿眉开眼笑,余南叶也跟着笑了笑,便教大家采摘豆芽菜,从中选出几名手法娴熟的大娘子,让她们负责各个篓子里的豆芽菜。 第81章 一直忙活到落日斜晖,才摘完豆芽菜,一行人手脚麻利整理豆芽菜。余南叶跟苟文他们商讨后,采取分成一小把一小把。 每把半斤,每把黄豆芽五文,绿豆芽三两一把,每把十五文。 余南叶原想绿豆芽八文一把。 却被苟文告知都城绿豆一斤三十文,足足是南水镇的三倍。 苟文道:“余先生有所不知,都城的绿豆大部分来自其他小国的行商,小部分来自大越,绿豆没有大越的圆润饱满,价格却与大越跑商价格相同。” 然而百姓们买不到大越的绿豆,就只能买其他小国的。 余南叶闻言很是感慨,想到种在南水村的绿豆,还有几日就要熟了,到时候可以让吴大哥运些过来。 余南叶看着庄子上还有不少没用上的土地,除了种植瓜果蔬菜,还需要种一些药材。 余南叶和苟文他们拉着十几篓豆芽菜进城。 陆柘景登基后取消宵禁,此时黄昏已近,城里依旧有不少人。 余南叶坐在柏木制成的马车里,听见苟文吆喝,“快来看看!快来瞧瞧!新鲜的豆芽菜,农作司司使带领大伙儿刚发出来的豆芽菜,一把黄豆芽五文,一把绿豆芽十五文!” 话音落下,众人立马朝声源看去,看到车板上,篓子里装着的满满当当的豆芽菜,纷纷涌了过来。 这些人中有些已经吃过豆芽菜的,他们不问价格,“给我来五把黄豆芽。” 苟文应了声,给了面前男子五把黄豆芽,对方才问:“五把黄豆芽作价几何?” “一把黄豆芽半斤,半斤八文,五把就是四百文。”苟文话音一落,那些等着的人纷纷冲了上来。 七嘴八舌喊道:“麻烦给我五把黄豆芽。” “绿豆芽作价几何呢?” 苟文从嘈杂的声音里,敏锐捕捉到这句话,连忙回答,“绿豆芽三两一把,一把十五文。” 要知道绿豆得三十文一斤,不少平头百姓舍不得买绿豆吃,没想到换成绿豆芽一把只要十五文,当即表示要买几把。 苟文让庄子上的其他人给大伙儿拿豆芽菜,再挑了几个算术不错的算账。 余南叶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 十几篓豆芽菜已卖力大半。 余南叶正要吩咐小江回宫,不远处跑来好几名中年男子。 看穿着明显比普通百姓好,他们身后跟着家丁模样的年轻汉子。 余南叶猜想这些人应该是谁家的管家。 随时几名中年男子到来,百姓们看出他们衣着不凡,大伙儿下意识让道,几名管家来自不同人家,有人乐呵呵朝大伙儿拱手。 余南叶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幔,听着大伙儿的交谈声才知道面前态度和蔼客气的是城里惠民酒楼的掌柜。 第114章 余南叶听说过这个酒楼, 惠民酒楼名副其实,楼里的菜都不贵,寻常百姓亦能消费。 在都城声名远扬。 中年管家客客气气要了十把绿豆芽和十把黄豆芽, 又朝众人拱手, “诸位父老乡亲有礼了, 咱们惠民酒楼明日推出以豆芽菜为主的吃食, 价格依旧, 欢迎诸君前来品鉴。” 话音落下, 大伙儿纷纷叫好。 另外两家酒楼的管家直接黑了脸。 中年汉子中还有几名官家管事, 他们瞧苟文一行人的短打, 没把他们放眼里。 身着最好的管事趾高气昂道:“我是刑部尚书家的管事, 你们的豆芽菜开个价, 咱们刑部尚书府全要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大伙儿纷纷后退。 看着豆芽菜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他们也想吃。 苟文闻言有些为难,他是六品,人家刑部尚书乃正三品,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若是以前他不会主动得罪。 但现在他的上峰是正四品司使, 官阶虽比不上刑部尚书, 却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听说刑部尚书从前和端王走得近, 说不得两人间有所牵扯。 想到这里,苟文腰板一挺, 压根不带怕的开口, “抱歉,不管你家主子是刑部尚书还是谁,剩下的几筐豆芽菜, 每人最多买两把,价格照旧。” “你!无知小子,竟不把我们家大人放眼里!”中年管家气急败坏,忽地眼珠子一转,质问道:“你们随意在正道上摆摊,可在市令登记过?” 市令是都城府下设专门管理外郭城买卖的,以前还会遇见刁难摊主的,摊主送些瓜果蔬菜或铜板。 后来被陛下知晓,将行贿贪污之人全部革职查办,如今顶上来的市令外员朗们压根不敢敛财。 中年管事想,他家老爷可是刑部尚书,只要给市令递上一句话,对方还不得乖乖照办。 刑部尚书家的管事,当即使唤家丁去市令。 市令衙门虽在都城府衙门中,却归于户部管辖。 将一切收入眼中,余南叶问:“那名家丁想做什么?” “看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去市令。”小江回答道。 余南叶第一次听市令,问:“这市令是做什么?” “市令负责都城外郭城中的买卖登记。”小江回道。 幸好南水镇不用登记。 他问车缘上的小江和乔乔,“苟大哥知道要登记么!” “这个……”小江迟疑。 “主子,奴婢觉得苟大人多半不知情。”乔乔直言不讳。 余南叶:“……” 果然没一会儿,刑部尚书府上的家丁带着市令佐吏来了,几人来势汹汹,大伙儿纷纷让道。 苟文几人作寻常农家子打扮,市令佐吏只以为他们是寻常百姓,他们得了好处,二话不说就要押苟文他们离开。 农作司几人反抗,苟文喝道:“住手!哪有当街抢人的,谁说我们没登记,我们可是一早就派人登记了,本官奉皇命将第一批发出来的豆芽菜卖与大家,这些都是陛下的良苦用心,是陛下心里记挂着咱们百姓。” 众人一听陛下想着他们,心下一阵触动,他们就说怎么可能有商人发出豆芽菜。 豆芽菜传到通州府时,两城之间隔得不远,就有人去了通州府买,黄豆芽一把就要十五文,哪儿像这会儿半斤才八文。 也只有陛下才会低价卖给他们 当即有人问:“这豆芽菜是何人发出来的?” “我们是农作司,这些豆芽菜都是我们司使,也就是余南叶,余先生发出来的,不仅如此咱们农作司还有别的粮食,到时咱们培育出来的粮食,会按陛下要求售卖。” 那些担心他们真被抓走的百姓们瞬间不慌了,看着越来越少的豆芽菜,作势就要买,却被市令的人吼住。 “你说是农作司就是农作司,谁不知道农作司压根就没种出什么来。”这名收了好处的佐吏咄咄逼人道。 这些豆芽菜如此新鲜,怎么能便宜了这些贱民,等把这些人抓了,这些豆芽菜也是他的了。 “放肆!农作司属陛下管辖,所做何事岂要向你禀明?”苟文怒喝一声,其他人撸了撸袖子。 马车里的余南叶想到自己的玉制腰牌,取下玉牌递给车缘上的小江。 小江接过腰牌,几步来到人群中,朝着市令几人举起玉牌,“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瞅瞅,我家主子可是陛下亲封的农作司司使。” 第115章 为首佐吏看到玉牌上龙飞凤舞雕刻“司使”二字, 冷汗顿下,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农作司。 农作司司使乃陛下钦点,正五品, 而他只是个不入流, 哪里得罪得起? 然而刑部尚书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佐吏思忖道:“尔等贼人竟敢顶冒司使大人, 将他们全部带走!” 佐吏的声音不小, 余南叶听见后, 眉宇皱起。 小江厉色, “你才放肆!我家主子可是余先生!” 大伙儿一听余先生, 连忙拦着市令的人, 当即有人掏出《南语传》珍藏版, 其内有余南叶的画像。 《南语传》珍藏版是陆柘景提议的, 贤王按照陛下的要求找人写了这个故事,话本中加入了陛下给的奇怪字符。 符号新颖, 但只要根据上下文就能猜出符号用意,看话本更为流畅。 陛下以前就拿出来过不少好东西,如奶茶、豆腐、豆花、豆浆等等, 都是陛下给的法子, 第二年陛下便公开了这些方子。 百姓们靠着这些法子, 和朝廷补贴, 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娶妻生子,齐家和睦。 南禹国地广物博, 每年出生的女婴不计其数, 光是登记在册的就有几百万人,但凡农籍女娘,每月皆可领取三十文补贴。 这部分银钱是陆柘景拿的私库填补。 每年会有不少当地官员想贪墨这笔银钱, 不过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对家告发了。 前几年这样的检举案不计其数,地方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再不敢觊/觎这笔银钱,否则今天收,明日流放。 十年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做了官,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82章 ?南语传?收藏版内的画像,跟写意画不同,它更注重写实,寥寥几笔勾勒出画中之人全貌。 除此外《南语传》珍藏版中人物画,幅幅上色,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这位小哥手中的只是收藏版,但黑白画像,寥寥几笔,也画出余南叶的样貌,如风和煦的气质。 仅一个照面,众人就认出马车中露出的半张脸,正是余南叶本人。 大伙儿眼中只剩余南叶,哪里看得到市令几人,灵活挤开几人,快步朝马车围拢。 余南叶没想到偷看会被抓包,见他们快速跑来,心下一紧,却没有缩回视线,他想或许他们有什么话下和自己说。 这些人脚步急切,脸上难掩激动。 余南叶慢慢放下心。 乔乔见他们聚拢,忙挡在前面,小江迅速回防,喧嚣引来巡街的神武军。 神武军领头人道:“何人喧哗?” 以前神武军往百姓们面前一站,大伙儿便四下而散,今日他们来了这么久没人理会不说,队长的声音也叫激动喊声掩盖。 队长仔细探听,听见余南叶三字。 神武军众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人道:“马车里的难道是余南叶?” “天啦!居然真的是余南叶!他们这是做什么?” 十来名神武军被大伙儿挡在外围,一名女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看看,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待会儿本姑奶奶没拿到签名,你们可得赔我!” “你——等等,签名是何物?”那名被瞪的神武军是个面嫩的小少年,被瞪了也不生气,反而好奇姑娘口中的签名。 “你们没看《南语传》?”姑娘一边说一边往里面挤。 几名神武军见状主动维持秩序,另外几名看过《南语传》的神武军跟着姑娘行动。 妙龄姑娘取出随身携带的《南语传》。 得意洋洋道:“我的是收藏版,里面有余先生的画像,看到没?画像上的人和马车之人一模一样,马车上的一定是余先生,画像左下角留有空白,专门留来签名的。” “签名就是余先生签上自己的大名,你们买的不是收藏版吧?” 几人点头。 姑娘提醒道:“那你们拿出《南语传》,带时候让余先生给你们签到他序上。” 随着第一个人将画像递给余南叶,余南叶看清画作所用画法微愣。 他听苟大哥他们提过《南语传》,后来自己也曾看过,只是没想到还有收藏版的,上头的作画风格与爹爹在手札上所很像。 恍惚间像爹爹回到他身边。 余南叶嗓音有些沙哑,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余先生,感谢你给大家带来希望,如果不是你,我们哪儿有新鲜菜吃,这书是我攒了许久的银钱买的,烦请余先生在上面写上自己名字,或想说的话。” 余南叶心里触动,他点了点头,在马车里翻找,没找到笔墨,略显歉意的看向男子,“抱歉,我这儿没有笔墨,感谢厚爱,我只是做了自己喜欢,又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其他人听见后纷纷叫好。 附近酒楼、客栈的掌柜,听见余南叶说没有笔墨,当即使唤店里小斯回去拿笔墨。 几名掌柜齐声道:“余先生笔墨这就来了,麻烦诸位让我等进去。” 周围人看见他们手上笔墨,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几名掌柜快步来到马车旁,其中一名掌柜研磨,一名掌柜递给余南叶一支笔。 余南叶道了谢,在画像下方写下名字,这才还给下方男子。 年轻男子捧着签了名的画像欣喜若狂,跟余南叶连连道谢后,大笑着冲出人群。 苟文等人看得张目结舌。 市令几人更是被热情的百姓挤到犄角旮旯,有神武军在他们压根不敢对百姓们动手。 市令里的几人没看过《南语传》,此刻看着疯狂的众人,震惊到结舌。 余南叶没有下马车,依旧坐马车上签名,大伙儿也不觉得不妥,在他们心里余先生是神农转世,本就和他们这些凡人不同。 有第一次签名经历,第二次就得心应手许多,一开始他写自己的名字还很慢,渐渐地他速度越来越快。 手写的发酸,余他以为没多少人了,一抬头就看到乌泱泱冲来的人群。 余南叶:!! 余南叶顿时睁大双眼,这么快?! 余南叶叫了声小江,若不是小江个头高,估计还会被隐没在人群里。 小江应了声,他身姿灵敏地穿过众人,极速来到马车旁,捞起被众人挤去一旁的乔乔。 突然被抓住胳膊,乔乔小小惊呼一声,小江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驾驶马车。 大伙儿大喊着余南叶的名字,想让他留下来继续签名。 余南叶有心无力,继续写下去就不是一个时辰了。 神武军见状调来更多人手,除了神武军,皇城内的御/林军也冲了出来,近千名神武军和御林军护卫着余南叶进皇城。 皇城外守卫森严,百姓们不敢硬闯。 马车里的余南叶往后看了一眼,仅仅一眼就让小江停下马车,跟小江吩咐了几句。 “主子心善。”小江说完,快步来到皇城正门前,“诸位放心,我家余先生说了,感谢诸位厚爱,时候不早,改日余先生会邀请大家,大家先回去吧,仔细脚下。” 大伙儿一听余先生还记得他们,当即安静下来,朝马车方向瞧了瞧,这才三三两两回去。 只要余先生还记得他们就好。 第116章 大伙儿行至一半才想起豆芽菜还没买, 急匆匆跑回去,哪里还有苟文一行人? 问过其他摊主才知道,他们走后, 不少人买走豆芽菜。 大伙儿不觉得懊悔,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拿到余先生的签名。 摊主刚才也拿到了签名, 看几人是同道中人便提醒了一句, “刚才那位农作司的苟大人说五日后, 他们还会过来卖豆芽菜。” 众人眼前一亮, 喜悦难掩。 余南叶回到寝殿, 意外看到阿景, 他几步走了过去。 “阿景。”余南叶轻轻唤了声, 陆柘景握住少年的手, 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一手以保护和占有的姿态将人牢牢圈住。 “我听说南南被百姓们围住了?” “阿景怎么知道的?”余南叶侧头看了过去, 忽然想到应该是神武军告诉阿景的。 果然他听到阿景回答,“是神武军汇报给我的,南南打算怎么做?他们已经认出这辆马车, 往后去农作司得换别的马车。” 余南叶点了点头, 百姓们没有恶意, 但他也不想天天被堵。 “我听阿景的, 我很感谢他们对我的爱戴, 我想了下打算多发些豆芽菜,另外农作司周围村落的田地也要种起来, 阿景觉得我是过去直接教他们?还是租下他们的田地, 再请他们耕种?” 若是以前余南叶会想开个种植厂,得知阿景身份后,便歇了心思。 “南南想怎么做?一切以南南的意愿为主, 不过我这里收到吴大的信了,他已经到了通州府,不日就能到都城府,这次他们过来,带来不少粮食和种子。” 陆柘景看着少年清澈的双眼,“我有一个猜想,或许经过南南种出来的作物,预留的种子不需要南南亲自种亦可开花结果。” 余南叶没想到自己和阿景想到一处。 陆柘景道:“等吴大送来种子,咱们可拿一部分验证。” 余南叶点了点头,他也想知道结果,如果应验,未来他需要种更多种类的作物,留作种子,将这些种子送给农家人耕种。 他还可以教他们如何种植,这些法子是爹爹手札上的,倒时越来越多的庄稼汉种出粮食,南禹百姓便不愁吃了。 树林、花草重新栽种或许也会恢复? 但南禹地广物博,若只靠他猴年马月也完成不了。 陆柘景似猜出余南叶所想,他拍了拍少年后背,“不着急,花草树木咱们会想到法子。” 余南叶轻轻点头,旋即开口,“如果这个法子可行,我还能教他们种地的法子,这些方法都是爹、娘亲告诉我的。” 陆柘景再次注意到少年用的“爹”字。 不过看余南叶如此紧张模样,他假装没听见,“可以,南南想做什么都可以。” 余南叶放下心来,突然想起今日要签名的大伙儿,他想了想说:“我让小江告诉百姓们,我记得他们,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出尔反尔,所以我打算补偿他们,阿景有好的提议么?” 陆柘景先前就想好了,吴家可以当做南南在这里的“娘家”。当初他才会允许吴云云进国子监,吴云云的确没让他失望。 这次比试拿到了甲等的好名次。 接下来还需加强百姓对南南的崇敬,要让他们发自肺腑感激南南,还得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南南乃天作之合。 民心所向,到那时大臣反对也无济于事。 第83章 陆柘景提议道:“南南可在都城书肆内举办一次会晤,前一百名赠书,剩下的则需要自己带书,南南便在他们的书上署名。” “阿景真厉害,一下子就想到这个好法子。”余南叶毫不吝啬夸赞。 他如今也是看过不少游记和话本,但哪怕大家之作也从未有人想出这种法子回馈读者。 陆柘景将人抱坐腿上,摸了摸余南叶头顶。 “能帮到南南就行。”陆柘景语气温柔,说完在余南叶脸颊上亲了亲。 余南叶脸颊变红,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回应地在阿景脸上亲了亲。 “谢谢阿景。” “换个方式谢我。” “什么方式?”余南叶耳尖发红,不等人开口,唇/瓣已被吻住。 余南叶一开始想着自己有多少银钱,可以用这些银钱买《南语传》送给大家,到后面完全忘了。 清风吹过叶片,翠绿的叶片在空中摇曳打旋。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落在叶片上,亲昵诉说什么,过了许久才离开。 很快下起了一场秋雨。 秋雨去地快来地也快。 余南叶第二日醒来,觉得穿长衫有些薄了。 他侧头看了看床侧,阿景已经起了,想到昨日和阿景下棋到深夜。 耳廓微红。 他一次都没赢过阿景,阿景的毅力和耐力惊人。 余南叶甩了甩头,丢开纷乱的思绪,透过洒进来的阳光辨出时辰——巳时初。 余南叶慢悠悠坐起身,在殿外候着的小江听见动静,敲了敲门,“主子可要起了?” 余南叶应了声,小江和乔乔一人端着玉盆,一人端玉架进来。 玉架精巧,雕刻之物栩栩如生,能看出匠师极其精湛的技术,上面共三层,玉架做成四轮手推车样式,哪怕像乔乔这般的小宫女推着也不费力。 玉架共有三层,每一层所放之物皆不同。 玉架及乔乔心口,第三层放置的是洗漱用的玉盏,象牙制的毛刷,以及兰花香的牙粉。 余南叶刚开始用时还不习惯,几次下来便知道牙粉得好。 听阿景说差人做一种凝脂样式的牙霜,将作监配合御医做牙霜。 若牙霜成本低于牙粉,阿景说会和贤王合作。 贤王的铺子遍布整个南禹,听说奶茶店和食府开去大越。 想来牙霜很快会遍及南禹。 余南叶也是那时才知道那日跟在彭老身边的年轻男子,就是贤王。 为此余南叶感慨了翻。 余南叶用牙粉漱口,玉架第二层放置的珐琅盆,里面备好温水,旁边放着香澡,听阿景说这也是御匠大师们研制出来的。 香澡不仅闻起来清香扑鼻,用料也是余南叶以从不敢想的。 如沉香、檀香、龙脑、蔷薇水、从苏合中提取的苏合油,以及珍珠粉,白茯苓粉等等,除此外还有各种药粉,如白芷磨粉、白蔹磨粉、白术,桃仁、杏仁、防风等美白祛斑润肤的名贵药材。 这些药材除了清热解毒,健脾益气,皆归三阳,也就是脾经,又叫脾阳;胃经、又称胃阳;心经,又叫心阳。 因此这些药材对普通百姓来说不便宜,因此阿景想做出一种可取代豆澡的香澡,百姓又买得起的。 余南叶洗漱后,乔乔从玉架第一层中取出一小脂盒。 乔乔道:“主子,这是陛下让尚司局送来的,听说是太医院新做出来的面脂,眼下气候干燥,主子脸嫩,可要仔细些脸。” 余南叶应了声,随便擦了擦脸,的确比刚才干爽清透。 等吃过早膳,余南叶这才乘坐马车去农作司。 这次他换了辆马车,没引起多少人注意,顺利来到农作司,在苟文带领下大伙儿购买了不少黄豆绿豆。 苟文跟余南叶汇报昨日卖了多少银钱,余南叶听到有五十两白银,也是吃了一惊。 余南叶道:“接下来除了发豆芽菜,我还需要栽种不少作物,有些种子到时我会送过来,你找人种下,到时我们再看幼苗的情况。” “好。” 泡发了黄豆和绿豆,余南叶又去大棚里看了茄子和番茄等作物,算算日子竟快到十二月了。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南禹快一年了。 还有半月番茄和茄子也熟了,吴大哥那边带来的种子可以先在庄子上试一试,若当真如阿景猜测那般,可作种子下发。 余南叶回忆爹爹手札上关于番茄和茄子留种的记录,还真叫他想起来一些。 他提前吩咐:“还有半月番茄和茄子就熟了,选出好的母株,和大而饱满的番茄和茄子,作为种果。” 苟文应了好。 余南叶又查看了一圈田地,经他之手,先前还稀稀拉拉的作物,如今已慢慢变得嫩绿。 大麦、小麦和菜籽长势喜人。 翻了春,到了四、五月小麦和大麦便能收割。 三月还能收菜籽,晒菜籽,榨菜籽油。 南禹榨油工艺很是成熟,比起大越还在以猪油为主,南禹这边不仅吃猪油,还吃各种植物油,如菜籽油、花生油、玉米油、橄榄油、 南禹榨油以前用的楔式压榨,多以硬木或铁箍反复碾磨粉碎,以前这一步大都用的人力,但随着水车大量投入使用,如今已取代人力。 陆柘景登基后,公开了榨油工序,其中将楔式榨转变为螺旋榨,提高了菜籽等作物的出油量。 后来,工部重新整合,将单螺旋变为双螺旋,硬木变为金刚,速度更快,水力变风力,出油量从二成增至四成。 菜籽油价格每年都在降,寻常百姓亦吃得起。 大越那边也想吃植物油,他们用不少畜牧和木材,跟南禹换取植物油。 第117章 余南叶没想到自己会在皇城门前看到吴大哥。 吴大不是一人过来的, 村里好几汉子跟着。 余南叶看到村长家的儿子张有才,张翰墨,村长大伯的儿子张明文和他的儿子张子辰, 以及其他年轻力壮的汉子, 他们租了三辆马车, 又拉着自家牛车, 走了半个来月才抵达都城。 一到都城, 他们就被都城的繁华迷了眼, 之前哪里见过这般繁荣的城池? 他们还以为通州府已经够繁华了, 没想到都城更大, 来来往往的行人, 以及周边装修精致的店铺, 一路走到皇城前,他们看得目不暇接。 他们被拦在皇城外, 吴大正要从袖囊里掏出令牌,这块令牌是跟信纸盘缠一起送来的。 不等他掏出来,就听见清越熟悉的声音, “吴大哥!” 吴大循声看去, 其他几人也跟着吴大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道声音对他们来说同样耳熟。 余南叶掀开窗幔, 看着齐刷刷望过来的众人, 朝大伙儿露出一个笑容,“几位张大哥, 各位兄弟们一路舟车劳顿了。” 他说着又看向这些大人中的张子辰。 两个月没见小少年又长高了, 脸上稚气未脱,但因在三位夫子教导下,懂得的学识越多, 周身气度与旁边几人不同,像极了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那张本就不凡的脸庞,在彬彬如玉的气度映衬下更加丰神俊朗。 余南叶察觉到张子辰的变化,而这些改变对张子辰来说都是好的一面,不由得对他温和一笑。 张子辰看着熟悉的笑容,心下松了口气。 那时,午后,槐树下和他们笑容晏晏讲故事的小南哥哥,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张子辰唤道:“小南哥哥。” “乖。”余南叶夸道,让小江带其他村里人去最好的酒楼用饭,他带着吴大哥去找吴婶他们。 张子辰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垂下眸,掩去眸底的低落。 他其实还想问问云云。 小江将大伙儿带去附近酒楼,这家酒楼是全府城最好的,平日里接待的全是王公贵族。 伙计头一次见到身穿短打的普通百姓来这里用食,不过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伙计心下一番计较,认出这人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布料,像宫中之物,虽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伙计连忙在前面带路,语气里是满是恭敬,他寻思着这些人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身份。 伙计语气不由得带上客气,“几位可要雅间?” 小江道:“要。” 小江语气平平,看向周围的目光没有半点诧异,仿佛见过更好的。 伙计招待起来更加卖力。 张子辰跟在父亲身后,他还是头次来到这般宽敞大气的酒楼,比他们一路过来看过的酒楼都要大。 如果不是这位小公公带路,他们压根不敢进这般金碧辉煌的酒楼。 小江安排好众人饭食,便去找落脚的地方,他们要等一段时日离开,住客栈的确不方便,小江手中有主子给的银钱,不担心银钱不够。 找牙子寻了一套三进院的宅子,和牙子一阵砍价周璇,最终以五十两两个月的租子租下宅子。 第84章 小江找人打扫,这才回到酒楼,领着众人过来。 张翰墨等人连连感谢小江。 小江摆摆手说:“诸位公子不必客气,诸位远道而来,又是我家主子贵客,今日我家主子无法招待各位,便只有我来接待,还望诸位海涵。” 张翰墨朝小江拱手,“有劳这位小公公了,同时也替我们向余先生表达感谢。” 小江跟众人说了几句,留下两个伺候他们洗衣做饭的下人,便回去复命。 另一边,余南叶今日是在南司苑用的饭,吴大他们带来的粮食,运进皇宫,差人清点。 余南叶只需要陪大伙儿吃一顿团圆饭,芸娘和云云她们很高兴,吴大连连对余南叶表达感谢,余南叶摆摆手,示意吴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最后还是吴婶叫住了吴大,否则今晚上吴大会一直道谢。 吴大本就不善言词,几句话道谢话说完,就说起一路上的见闻,还有村里的事。 吴婶三人才知道村长他们家的两儿子都来了,不仅他们来了连张子辰父子也来了。 吴云云一听就想到那个总是粘着自己的小少年,张子辰比她小些,她十岁时,对方也才九岁,如今她已经十一岁,张子辰应该也十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个头。 学问如何了? 余南叶察觉到云云的心不在焉,想到云云这些日子在国子监上学没个朋友,应该怀念南水村的同伴,便问:“云云想和子辰玩么?” 吴云云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她当然想和朋友一起玩,她来国子监多日,国子监中的监生要么比她大许多,要么和她差不多大,他们以前看不起自己,如今躲着自己。 听说刑部侍郎不仅没把周辉军从大理寺捞出来,自己反而被送了进去。 周家一家很快被关了起来,刑部侍郎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悬空,她隐约听说不少人对那个位置垂涎。 只是不等他们发力,前刑部侍郎的上峰刑部尚书也一同入狱。 其罪名和刑部侍郎一样皆是贪/污/行/贿。 吴云云在国子监上学,每日除了听课就是看书,偶尔还能听那些人议论,逐渐明白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比如这次入狱的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除了贪/赃/枉/法,还有最大的共同点——都是端王的人。 据说景大哥没在都城的那些日子,端王四下笼络人心,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大臣,听到些风声便信以为真,错上贼船。 景大哥回来后,他们立马想下贼船,可惜上船容易下船难。 国子监中的一些学生,她的同窗中就有上了贼船的,那日看见小南哥哥来见自己。 或许是觉得小南哥哥身份不一般,这几日有意无意朝自己示好。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帮忙。 这些事她都没告诉娘亲和奶奶,免得她们担心,如果有曾经的同伴陪着自己,倒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可是这样就是拉其他人下水。 余南叶何其了解云云,看她这样就知道小姑娘有心事,因此饭后,带着小姑娘出来走走,顺便打听一二。 没想到还真的被他问出来了。 余南叶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阿景这么快就动手了。 想到这里他说:“既如此,云云你便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妹妹,至于那些来找你求情或是别的,我会让小江过去,到时候他们不会在你面前晃悠。” “至于张子辰,那孩子我瞧着不错,读书勤奋刻苦,也有天赋,听其他夫子说张子辰的成绩是整个村学最好的。” 再则张子辰秉性不错,或许明年就可以下场科考了。 阿景虽没说,但余南叶已经明白阿景想做什么。 明年或许不光张子辰会下场,就连云云也一样。 余南叶抿了抿,不打算这会儿就告诉云云。 第二日,吴云云背着背囊正要去国子监,打开门就看到站在外面身穿一等宫服的小江。 吴云云唤了声,“小江公公。” “云云小姐客气了,叫我小江便是,主子已经跟奴婢说了,云云小姐放心便是。” 吴云云点了点头。 果然今日国子监众人在看到身穿一等宫服的小江后,眼神就变了。 在宫中并非所有宫女太监都是一等宫人,一等宫人的数量寥寥无几,但他们确是能接触到各宫主子。 不过当今陛下后宫空空,因此这些一等宫人自然能见到陛下。 这些一个个在家称王称霸的纨绔子弟,纷纷老老实实起来。 小江虽年纪不大,但身量够,又经吴来之手调/教,早今非昔比。 往台上一站,冷着一张脸,得了吴来几分真传,倒有几分唬人。 底下少年人皆被唬得一愣一愣。 听完他的介绍,大伙儿看吴云云的眼神又不同了。 如今谁不知道余先生? 就是他们《南语传》就看了不下三遍,他们更是余先生的拥护者,确认吴云云是余先生妹妹后,大家不仅不再阴阳怪气,还时不时热络的看向吴云云。 这边搞定后,余南叶那边也得到陆柘景同意,破格让张子辰入国子监,同时安排了好几名县学府学的夫子为其点拨文章,推荐入学。 余南叶则被陆柘景拉着下了一宿的围棋。 第118章 吴大在司南苑待了几日, 便启辰回南水村,之后他们还会运来更多菜种。 余南叶把准备好的菜种给了他们,几大车的种子, 都是从都城的种子铺里搜罗出来的。 余南叶亲自挑了遍, 确保每个都经过自己之手, 拿布袋或木箱封存。 张子辰也被入学国子监的消息砸懵, 在吴云云面前直接傻愣愣了。 张子辰的父亲张文明要跟着回去, 最后把儿子交给吴婶一家, 给了银钱, 吴婶收下后, 笑道:“明小子放心, 婶子一定把人看顾好, 子辰如此听话,又跟云云关系好, 以后到了国子监两孩子也有个依照。” 张文明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此事还是麻烦婶子了。” 张翰墨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还有些不真实, 自己还没考上秀才, 他这个侄子就被夫子联名推荐进了国子监。 想到这里, 他决定要勤苦努力, 可不能比侄子后考中秀才。 他们离开后, 余南叶继续投身到发种子上,他拿出一部分种子, 让庄子上大伙儿试着耕种, 一旬后发出嫩绿的幼苗,他才把剩下的种子交给农作司,让他们将这些分发给附近村民。 村民们一听是余先生给的种子, 纷纷抢着要,苟文又把种地法子跟众人说了遍,若是以前谁会听你个当官的指挥种地,但如果是余先生说的,村民们各个转变/态度,纷纷竖起耳朵,唯恐没听清。 两天忙下来,苟文嗓子都喊哑了,他跟余南叶反馈后,余南叶跟陆柘景一说,第二日农作司的庄子上来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陆柘景派去的禁/卫军。 有禁/卫军帮忙,苟文只需要跟他们说一遍,又盯着他们复述一遍,没问题后,就将种子全部给了他们。 几十号身强力壮的禁/卫军,拎着几十斤种子去了附近村落。 禁/卫军做事利索,人多力量大,苟文他们要花好几日才能做完的事,他们仅一天就做完了。 回到庄子汇报完情况后,获得苟文等人一致感谢,禁/卫军们还从未得到过如此朴素的感谢,众人热情淳朴的感激,令他们招架不住的同时,又感到心口一暖。 余南叶给的种子都是这个月能种的,他算着日子的同时,农户们也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出去。 很快传遍都城大街小巷,百姓们津津乐道,觉得这一次一定能改变整个南禹。 端王那派的人依旧孜孜不倦放出污蔑传言。 只是相信的人很少,特别是在农作司又一次运来豆芽菜售卖,百姓们更是自发检举散布谣言者。 被收买之人出师不利,不等他们逃走,就被蹲守许久的神武军抓走,押入大理寺,一番严酷审讯。 先前还死鸭子嘴硬的几人,实在受不了酷刑,哭着求着供出背后之人。 “我说我说,求求你别阉了我!” “是刑部的赵大人!” “我也说,我也说,是工部的肖大人。” 这些人供出来的基本上是端王那派的,端王收拢了多少大臣,陆柘景心里有数,本想等些时候,找出他们营私舞弊的证据,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 陆柘景没让他们把这些人藏着掖着,直接命人散播出去。 那些污蔑诋毁余南叶的传言,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全是关于某某大臣买凶妄图杀余南叶,和某某大臣收买他人,散播不实言论。 顿时引发群情激愤。 余先生给的种子,一定能种出作物,这些人居心不良诋毁余先生名声。 百姓们想不通为何这些大臣要派人抹黑,甚至还要杀害余先生。 按理说余先生种出了作物来,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第85章 他们中有不少人去农作司的庄子上瞧过,以前庄子不对外开放。 但陆柘景为了快速提高余南叶在百姓们心中地位,允许每五天开放一次,允许百姓们参观。 恰巧昨日就有不少外郭城百姓去参观,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幼苗,和葱葱郁郁的土豆藤和番薯藤,不自觉露出笑容。 不过一晚城里百姓都知道农作司庄子上种出大片作物。 如今听到有些大臣派人针对余南叶,他们愤怒不已,压根不管这些大臣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一人提出告御状,几人跟着附和,很快那些有所顾虑的百姓在激情澎湃下,也被带动起来。 一行人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告了御状,陆柘景在宣明殿接见了他们。 众人纷纷状告好几名大臣,提供了证词,陆柘景这才派人假装查证,农作司庄子上的确长出了嫩苗。 农作司上下都愿意作证。 陆柘景把原先抓起来的几人带上大殿。 几人瑟瑟发抖,再次供出幕后之人。 陆柘景早已经注意到这些端王余/孽,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派出去的暗卫也拿到他们作假的账本,以及他们儿子买凶杀人的事。 被害小姑娘的父母一听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雪恨,二话不说同意作证。 还有人家拿出了证据,一番查证当真是某大臣的扳指,人证物证俱在,陆柘景吩咐神武军抓人。 一时间不少府邸前传来百姓们的叫好声。 等刑部尚书一伙人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时,他们已经连同家眷齐齐被关押进大理寺。 这一次证据确凿,陆柘景有合理的理由罢官流放。 端王瞬间损失多名大将,在府中大发雷霆,一方面觉得他们太蠢,蠢笨如猪,一方面手底下能用的神仙人手越来越少,眼看就要会试,到时陆柘景又有一批卖命的大臣。 这次会试他动不了半点手脚,原本已经打点好吏部和翰林院,没想到这次牵扯进的官员里就有吏部和翰林院的,恰恰好都是他花了不少钱财收买的。 眼下别说收拢那些举人,就是那些人来了,都没有半点风声,据说这次这些人一进都城,在城门口就被陆柘景的人接走了,保证不让他们接触到任何一名大臣。 端王咬了咬牙,实在不行,他只有去找覃清连。 覃清连虽在殿前失了颜面,但好歹是陆柘景的老师,陆柘景就算真想对覃清连做什么,到时传出来,也会被天下人不耻。 端王又去求了覃清连,并许诺往后会给诸多好处,还承诺会立小诺为后,覃清连这才同意。 第119章 流放当日全城百姓围观。 往日罪臣们瞧不上的蝼蚁, 此时却高高在上,眼神中没有胆怯,有的只是愤怒, 当第一个烂菜叶子砸在他们身上后, 无数的垃圾扔入囚笼。 往日不可一世的大臣, 如今被困在方寸之笼, 无法挣脱, 百姓们见他们无法出来, 纷纷狂砸。 “这些天杀的贪/官, 不仅贪/张/枉/法, 更是陷害污蔑余先生, 余先生大义不跟尔等鼠辈计较, 但我不是余先生,今日都要好好骂一骂你们这些狗/贼!” 男子声音很大, 不仅周遭人听见了,众罪臣也听见了,然而那些人动了动唇, 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男人见状给身边人使眼色, 身边几人跟着叫骂, 叫骂声很快带动其他百姓, 那些原本还有所迟疑的百姓, 纷纷开口叫骂。 大道上满是对众罪臣的畅快骂声。 端王一派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神色变化精彩。 这事传到端王耳朵里, 刚换上的玉器又一次四分五裂。 余南叶—— 又是这个余南叶! 这人当真比陆柘景还要可恶。 这一次他一定要让余南叶身败名裂,而站在他身后的陆柘景,则会失去百姓们的信任, 到时再引导一二。 他就不相信陆柘景可以安然无恙,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皇宫,宣明殿内,壹和叁站在大殿之中,两人汇报完最近收集到的内容,这些内容里有端王一派大臣的,也有端王的,还有中立一派大臣的。 壹道:“属下发现端王和帝师有过几次来往,端王曾两次夜访帝师府,面上说是端王妃病了,希望帝师能去看望。” 陆柘景反问:“你觉得端王妃真的病重了么?” “属下觉得事有蹊跷,端王估计是想拉帝师上船,帝师最终应该同意了。” 陆柘景交代道:“继续追踪,另外将端王妃病重的消息散布出去。” 壹恭恭敬敬应下,“是。” 壹退下后,陆柘景继续看着手中奏折,这些奏折有不少是上述农作司贩卖豆芽菜大肆敛财,还有上表吴云云的。 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进国子监,影响真正的读书人。 陆柘景嗤之以鼻,将这些奏折全部丢一边,想了想又唤来了叁,让他记下这些大臣,等过些时候再清算。 叁按照陛下要求记录名字,最后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列举出来,陆柘景这才发现除了端王一派的弹劾农作司,还有一些保持中立的大臣上表吴云云不该入国子监。 不过这些把持中立的都是上了年纪,又没什么建树功绩的老臣,他们担心什么,陆柘景岂会不知道。 不过朝廷不养废人。 吴云云天赋很高,又相当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其水平如何,陆柘景清清楚楚。 年后的乡试他打算让吴云云试一试。 为了不让那些老家伙抓住把柄,这些都会秘密进行,年前便要结束。 陆柘景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宫外又出现了农作司依靠豆芽菜大肆敛财的谣言。 并打着“余南叶供出法子”的由头,让余南叶交代。 百姓们议论纷纷。 接着又有传言说余南叶不是神农转世,至于他为何能种出菜,那是因为他是精怪所变,所以才会“种出菜”。 就连那些菜也不是他种出来的,而是他施展邪术变出来的。 谣言愈演愈烈,还有人说吃了农作司卖的豆芽菜上吐下泻,家里人倒下两个,医馆里的大夫瞧了直摇头。 这几家的家人在医馆门前痛哭流涕,最后将奄奄一息的几人抬去农作司摆摊的地方,讨要说法。 若说之前的谣言大伙儿还有些不相信,毕竟农作司是陛下的,而且农作司卖的菜物美价廉。 至于余先生,就余先生的样貌和浑身贵气,瞧着就不像妖人。 当然也有人觉得余南叶会种出菜肯定使用了什么,如果他们能学会,是不是也能种出菜来? 总之前两个讨论的人多,相信的人却不多,但如今看着躺在架板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几人。 大伙又迟疑前两个谣言是不是真的? 他们也担心自己吃了农作司的豆芽菜后也这样,纷纷讨要说法。 苟文一边对几人怒火中烧,一边安抚其他人,并解释这几人压根没在他这里买过豆芽菜。 苟文道:“我这人没什么种菜的本事,这些豆芽菜都是余先生领着我们发出来的,你们想想如果当真吃了豆芽菜会中毒,那之前吃了这么多次豆芽菜的怎么没事?” “还有这几人我压根就没见过,他们会中毒定然是吃了别的,这是想要朝我门泼脏水,另外本官是奉命行事,之所以价格会这么低,全是因为陛下和余先生体恤诸位。” “至于你们说得为何就余先生一人能种出作物,发出豆芽菜。” 苟文声音洪亮,哪怕被百姓们重重包围,后面的人也能听清他的话。 “那是因为余先生不是一般人,余先生可是神农转世,国师大人也说过,卦象显示之人正是余先生,是余先生的出现给咱们带来希望,我们可不能因为不可信的谣言,而让余先生失望。” 众人一听纷纷闭上议论纷纷的嘴,担心引来余南叶的不痛快,到时候他们无法吃新鲜又便宜的作物怎么办? 寻衅的几人没想到这些百姓三言两语就被这人糊弄过去,他们后背冒冷汗,来不及哭天抢地,就听这位官员问道:“既然你们说是吃了咱们的豆芽菜才导致家里人如此,那么你们是何日买的豆芽菜,又是何日烹煮?” “为何家中你们吃了豆芽菜,依旧活蹦乱跳,这几人却奄奄一息?” 这几人一愣,没想到会被逼问。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稍一回答错误,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们已经无法想象。 但想到即将到手的,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那点心虚又快速收拢。 其中一人还算冷静,先说了自己姓甚名谁,又报了自家住址,让围观之人相信他们的确是都城的人。 这时,围观之中有人表示他们的邻居的确叫这个。 有榆木之人又有些相信了。 这名年轻人开始讲述那日买的豆芽菜,又讲了那日吃的豆芽菜,而他们孝顺老人,豆芽菜珍贵,便把豆芽菜都让给老人吃。 第86章 年轻男子一边说,家里人便一边哭,男子的媳妇哭得泣不成声,好不凄惨。 众人不像之前那般七嘴八舌,大部分人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想看苟文如何处理。 只有少部分人产生了共鸣,再次怀疑农作司贩卖的豆芽菜。 苟文耐心听完,让人取出账本,开始翻看,片刻后道:“我们每日售出多少都会记录,这些往后都是要呈给余先生和陛下过目的,可不敢弄虚作假。” 说着,他念了起来那日所收账目,每一条都标明了时辰,以及售卖了多少豆芽菜,卖者是男是女,穿的什么衣物,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然而全部念完也没有这人说的数目,苟文又找来几名识字的,这些人都是随意挑的,苟文请他们帮着念了一遍,依旧没有相应的数字,以及符合的年纪和衣服。 几人表示账本没问题。 于是,众人看向几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麻烦让让!” 外围的百姓回头一看是神武军校尉,连连让道。 刘校尉带着一排神武军而来,他们护送着身穿宫服的小江,以及身穿太医院院首服侍的中年男子。 有人认出了中年男子,“这是太医院刘院首。” 小江来到苟文跟前,两人颔首。 小江朝众人道:“我家余先生听闻有几名百姓因吃了农作司发出来的豆芽菜陷入昏厥,特意觐见陛下告知情况,陛下派来太医院刘院首。” “相信过不了多久便可水落石出。” 以年轻男子为首的几人神情略显慌乱,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像这样的活儿他们以前没少干。 这几人有远亲关系,加上又是从外地过来的,街坊四邻压根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之前他们接的几单,就是诬陷另外一家食舍,这种事他们做了不少,依靠这个他们牟取不少银钱。 知道这次污蔑的是官员,他们本不想干,但奈何对方给的太多,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拿到这笔巨银,他们几家人凑一起,进行了“精密”计划。 然而他们压根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完全脱离掌控,早知如此他们绝不会同意。 刘院首不是一人来的,除了带来太医院的博士,还带来了不少医术精湛的太医,其中还有特别擅长各种解毒的谢太医。 待几名太医和博士查看后,刘院首面色沉重,继而看向同样诊断过来的谢太医。 两人目光对上,谢太医似看出刘院首想问什么,冲他确定地点了点头。 小江将两人的举动收入眼底,随后道:“刘院首,谢太医,不知你们诊断出了什么?” 刘院首看向一脸稚气,却沉着脸的小公公,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这几名病患并非食物中毒。” 第120章 刘院首话音落下, 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 太医院刘院首都说了不是食物中毒。 既然不是因吃了某种食物导致的昏厥,那就和豆芽菜没关。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他们自己就吃过好几次豆芽菜, 如果豆芽菜真有问题, 他们怎么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众人想通后, 看向几名年轻人的目光瞬间变了。 饶是这几人做了不少偷蒙拐骗的事, 却没有哪次是在众目睽睽下, 眼下这十来人额头冷汗直下, 后背汗涔涔。 小江像没看到这几人骤变的脸色, 朝神武军刘校尉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地打了个手势, 侯着的神武军众人不动声色围住几人。 这几人还想摇唇鼓舌, 奈何他们说的话,在场无人再信。 刘院首一面说出几人病情, 一面取出医箱中的长针短针,按照穴位,对胃经各处的几个穴位施阵, 下一刻躺在木板上的白发老者呕出一团污秽。 紧接着刘院首又给他扎了几处穴, 老人灰青的脸色渐渐有所好转。 谢太医取出一粒太医院制作出来的浓缩丸, 喂老者吃下, 一边向大伙儿解释, “这几人皆长期服药,长年累月累积下来, 无法克化, 便出现水肿、头晕目眩,昏厥等现象。” “这是我们太医院按陛下旨意最新制作出来的解毒浓缩丸,虽不能解所有剧毒, 但像汤药中残留的余毒,通过脾经是可以慢慢排除的,之后只需好好调理身子,若依旧以身试药,不爱惜己身,恐没几年好活。” 刘院首将四名老者救醒,四人听到谢太医的话后,连忙求助。 刘院首又给他们在脾经上施针,正想开药,就被小江阻止。 小江笑眯眯道:“几位也是瞧见了,咱们太医院刘院首和太医们本事大着了,救你们不过几副汤药,咱们余先生宅心仁厚,可也不是谁都能波脏水的,再说刚才刘院首和谢太医都表示尔等不是食物中毒,大伙儿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但这几人——” “恕咱家心直口快,这几人可是你们的儿子?” 四名老人别看胡子花白了,一听小公公这话就明白了,这次他们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其中一名老者指着冷汗直下的年轻男子控诉,“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我对不住余先生,对不住农作司各位大人,你们如此辛苦,费尽心思为咱们培育出豆芽菜,老朽却没有教好这个逆子,令他被钱财迷了眼,才会干出如此混/账事!” “只希望小公公能原谅小老二的无知。”老者说着,想起身给小江磕头,不过被神武军拦住了。 众人听完老头的话后也猜出事情始末,纷纷睁大眼,没想到还真有人因为一己私欲陷害小神农。 老者连忙给儿子使眼色,几名年轻男子纷纷行礼道歉,并表示以后再也不会了,又恳求刘院首和谢太医救救他们的父亲。 原先他们以为父亲活不成了,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竟然还有救,他们就算坏事做尽,还是有几分孝心。 小江要的是他们当众供出幕后之人,这也是吴来大公公给予的提示。 只有这样才能揪出躲藏在暗处的臭虫。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咱家一定会央求刘院首救下诸位。”小江脸上神情依旧和煦,这些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却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眼下事情没办成,那人估计不会给五十两尾金,这边不仅能治好他们,还能免去牢狱之灾。 几名老人似乎没怎么思索便供出指使之人,“我改,小老儿一家都改,是翰林院编修家的下人找上咱们,让我们抹黑余先生和农作司!” 说到这里老者话音一转,哽咽道:“我们原先是拒绝的,可他们是做官的,咱们小老百姓哪有拒绝的份,翰林院编修家的下人恐吓咱们,说若是不按照他家大人的吩咐办事,就抓咱们一家下大牢。” 老者声音里的哭腔无法掩盖,听得围观之人愤愤不已。 “小公公,我们一家小老是真不愿做诬陷余先生的事,我家能吃上新鲜又便宜好吃的豆芽菜,都是托了余先生的福。” 接下来老者将余南叶狠狠夸奖了一番,夸得余南叶天上有地下无。 小江观察了一圈围观众人的神情,几人脸上的愤怒不作假,小江这才让刘院首和谢太医救下这些老者,接着让神武军当场带走这些人,趁着人多,他干脆把这些人带去了翰林院编修府上。 翰林院编修官居六品,放在都城压根掀不起火花,只算得上芝麻小官。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官却可以住三进院的宅子,众百姓已猜到这些银钱从哪儿来了。 百姓们愤恨不已。 小江带着神武军校尉杀进编修府,百姓们跟进来瞧热闹。 府上下人都被吓了一跳,翰林院编修出来正要呵斥,就被几名神武军扣下,接着从他家库房里搜出两箱白银,粗略估计得有几千两白银。 几千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围观百姓们看着几箱沉甸甸的银锭子,眼底好似要喷火一般。 当即有人唾骂翰林院编修,瞧着这人相貌堂堂,年纪也不大,没想到竟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翰林院编修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这几千两白银并不是贪污来的,而是前几日才收下的。 府上管事看到那几名老者后,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不等他做什么,就已经被神武军扣了下来。 接着神武军又把府中家眷们都带了出来,除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就是一名瘦弱的小姑娘。 据小姑娘自己说她是这个家的丫鬟,来府上不久,夫人宅心仁厚,将她从牙子手中带回,待她不错。 翰林院编修的妻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眼看出这些人中做主的是谁,客客气气对小江开口。 “不知这位公公发生了何事?” 小江看出对方的确不知情,态度稍微缓和,“这就要问你夫君了,你夫君贪/污/行/贿。” 女子颇为年轻,一张方正脸,十分果敢和端庄。 女子闻言先是看向丈夫,眼中满是不相信,她迟疑道:“其中可否有误会?我夫君寒门出身,寒窗苦读数载,最是知道贫苦人的不易。” 第87章 小江指着地上好几箱白银,“这是从府中库房收出来的。” 女子看着地上满满当当的白银,难以置信的望向夫君,随后道:“那日我在后院,听说帝师府中管事找我夫君,我夫君定是被威胁了,才不得不收下这笔银钱为他们办事。” “去年咱们刚来到都城,正好遇到不少行乞之人,我们一连施粥半月,那段时日家中险些揭不开锅。” 众人听姑娘说完,有人觉得女子眼熟的,当即喊道:“对对对,我见过这姑娘,我就说怎么这般眼熟。” “诶,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还真的是那家人。” “或许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这娘子不是说了么?帝师府上的管事来过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这都大好几级了。” 翰林院编修不善巧言,本以为这次就这么完了,可惜连累妻子和家中下人。 至于府上的管事,却不是家里的,而是帝师府中的一名小管事。 没想到妻子的一席话,极有可能拯救他们。 翰林院编修跟着开口,“公公和这位校尉明查,下官此举乃迫于无奈,前去这几名百姓家中威逼利诱,他也不是府上管事,你们也瞧见了这宅子四下干净无痕,那是因为我们一家才搬来几日。” 妻子跟着附和,“除了我身边伺候的丫头,就是个烧火做饭的婆子,还有个门房其他就是我夫的车夫,这个管事乃帝师府上的小管事,否则以咱家情况,怎么请得起这等气质的管事。” 众人越听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小江和禁卫军校尉环顾四周,又不动声色打量翰林院编修和他的妻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低垂脑袋,却依旧看得出气度不俗的管事。 翰林院编修妻子接着道:“这位公公,这位校尉,以及诸位,你们瞧瞧我与夫君身上的衣物料子,你们再看看管事身上的衣料,比咱们两个还要好,哪有当主子的衣料还不如下人的!” 众人一看果真如这位小娘子所言。 小江看了眼三人,而后跟校尉说了声,将几人统统带走。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知道是帝师朝余先生泼脏水,抹黑余先生和农作司。 余先生是他们的恩人,之前他们就听说余先生发放了不少种子给周边农户,更是教他们如何耕种,从《南语传》中可知,凡经余先生之手的种子,最后都能开花结果。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有新鲜时蔬吃了。 大伙儿纷纷跟上小江他们,看着他们将人押进都城府,才放心下来,三五成群一边议论一边离开。 他们却不知道,等他们走后,小江紧跟着将那名小管事提去大理寺。 第121章 那名管事起初并不担心, 后来意识到自己进了大理寺,面上的镇定自若顿时土崩瓦解。 不等小江威胁,这人便竹筒倒豆子说出实情。 管事是帝师府上的小管事, 二十五岁, 是帝师府中的家生子, 对主子忠心耿耿, 主子找他做这事, 他立马同意。 他不光坦白了帝师的计划, 还透露端王几次悄悄摸摸见帝师, 帝师同意协助端王, 第一步就是抹黑余南叶, 让陛下在百姓面前失去民心。 一个失去民心的君王,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大伙儿心知肚明。 光是简单的两句话, 就足以给端王和帝师扣上以上犯下,乱臣贼子的罪名;陆柘景却觉得不够,必须要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南禹国这几年草木停滞, 是从他浑浑噩噩开始, 也是中了祈国大巫师的魇术开始。 普通百姓并不知道祈国大巫师, 但不代表祈国不存在, 有余南叶在身边, 魇术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 或许某天能不药而愈。 祈国善隐藏,他们的大巫师更是神秘, 轻易无法抓住对方, 与其敌在暗我在明,不如主动出击,先击垮端王。 早前派出去找大巫师的暗卫, 没传回半点消息。 陆柘景不着急,他派人顺着小管事调查,调遣暗卫多次夜访端王府,还真叫他发现了不少东西。 顺着小管事提供的线索,挖出不少证据。 叁将证据呈递给主子。 陆柘景看过后,吩咐道:“将此事散播,除了都城,通州、南州也要传过去。” 叁应下,在熟悉的脚步进来前一刻消失在御书房内。 余南叶推开门进来 ,他还不知道污蔑一事,今日他一直在宫里,小江被阿景叫走后,他干脆去了后宫,看了看留下的太妃种的菜,种子是他给的,太妃们种下后精心呵护,没想到还真长出嫩苗。 先帝在时她们并不受宠,先帝走后他们虽然不用跟着殉葬,日子依旧如从前一样,浑浑噩噩,做什么都不得劲。 自从跟着余先生学种地后,每日她们都期待种下去的种子发芽,真看到破土发芽的菜苗,整颗心都好似重活新生。 几名留下来的太妃太过边缘,无家可归,都是苦命人,如今因为种地大伙儿迸弃从前,姐妹相称,偶尔还能相约出宫。 放在以前她们想都不敢想。 余南叶过来看了一圈,众位太妃热情招呼,余南叶谢绝了邀约吃饭的好意,出了后宫就去找阿景,将这一好消息告诉阿景。 便有了少年来找陆柘景的一幕。 陆柘景拉着人坐下,时候不早,陆柘景吩咐吴来准备午膳,才跟南南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余南叶道:“之前给太妃们的种子,太妃们都种了出来,跟阿景设想的一样,现在就等着百姓们是否能种出菜苗了。” 他窝在陆柘景怀中,想到什么说什么,神情惬意自在,“对了,今日太晚,明日我再去地里瞧瞧。” “好。”陆柘景抚摸少年脑袋,余南叶的头发很是柔顺,摸起来十分舒服,陆柘景很喜欢一边抚摸少年发丝,一边盯着少年那双仅有自己的浅眸。 “不要累着了。” 余南叶听话点头。 余南叶心情很好,说了不少未来规划,按照他的想法是先实践,倘若真的跟阿景说的那般,之后就在农作司多栽种,留下一批种子,这些种子可以低价卖给农户,除了都城的农户,其他地区也需要顾及。 这时候就需要用第二种办法——挨个让余南叶摸菜种。 为了保证这种法子的有效,在余南叶的计划里,他打算每隔一天,就要摸一次菜种,总共不能少于三次。 菜种之后会运往其他地方,由当地官员发放给农户,等种下去的种子发苗后,第二批种子就需要收取少额铜板。 余南叶一边想一边说,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愉悦,陆柘景没有打断南南的喋喋不休,也没有否决少年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耐心等少年说完。 看着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 陆柘景眼中带着浅笑,递了一杯温茶给他,“喝点水。” “谢谢。”余南叶接过玉瓷杯,下意识道谢,等来的却是阿景汹涌的亲吻。 少年白皙的脸蛋绯红一片,气喘吁吁,耳边是阿景低沉带着蛊惑的声音,“下次还要道谢么?” 余南叶好不容易平复过快地心跳,刚才他感觉空气都像被抽离了,他连忙摇头。 “不会了,不会了,我刚才就是没记住。” 陆柘景低低一笑,温热的拇指指腹擦过水光潋滟的红唇,复在巧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温柔又带着珍重。 余南叶能感受到阿景传递而来的紧张,他一直知道阿景很在乎自己,而他也在乎阿景。 心里甜滋滋冒泡,正当他想要凑上去,吻上那红润的薄唇时,腹部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声。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内,彼此都听见了。 余南叶顿时不好意思往后挪了挪,被阿景一手托着后背,“饿了?” 余南叶不好意思点头,陆柘景唤来吴来,“备膳。” “是。”吴来恭恭敬敬应下,尚膳司的宫人们等候在外,吴来出了暖阁,宫人们很快鱼贯而入,将美味佳肴摆放在长条御案上,而后纷纷去了屏风后,留下两名一等宫女。 余南叶闻着香味就有些等不及了,从陆柘景身边起来,几步到了不远处的御案前坐下,他侧身朝阿景招手,示意阿景快来。 陆柘景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几步来到少年跟前,在他身边坐下。 以前他们还会对坐,但自从互相标明心意后,陆柘景便坐在少年身边,不仅给余南叶夹菜,看到少年喜欢吃,还会解释怎么做。 听的一等宫人和吴来诧异不已,后来听习惯了,心底有些羡慕,更多则是觉得余先生和陛下天造地设一对。 今日的御膳用了白术、黄芪炖鸡汤,以及余南叶喜欢的酸菜鱼。 酸菜鱼的方子同样来自民间,御厨按照自己的经验,加入八角等调料调味,是余南叶先前最喜欢吃的两道菜。 然而,待一等宫女打开银蛊上的盖子,浓郁鸡汤钻进余南叶鼻子里,等来的却不是少年清脆的赞叹,而是一声清晰的“呕”。 第88章 余南叶下意识扭头,胃里翻江倒海,恰巧又闻到那股浓郁粘稠的味道,余南叶再也忍不住呕了声,一等宫女吓一跳,下一刻就从角落里拿来银盂。 陆柘景扶住少年,让人撤走鸡汤和鱼汤,又命人排出御书房里的味道,等少年吐了些清水,才抱着人往外走,“吴来传太医。” 吴来也被余南叶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应下,叫来自己的小徒弟,一路飞奔去了太医院。 陆柘景将少年抱回寝殿,又让人重新准备午膳,寝宫里没了哪些味道,余南叶稍微好受了些。 陆柘景送来一杯温水,余南叶就这阿景的手,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余南叶的脸本就小巧,五官随着长开愈发精致,此时苍白着一张脸,陆柘景瞧了一眼就心疼不已。 余南叶喝了小半杯温水就喝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喝不了了。 陆柘景把人抱去床上,又摸了摸少年额头,吴来的小徒弟小德子很快领着几名太医过来。 刘院首和谢太医两名太医祖上世代为医,更是出了好几名神医。 陆柘景对两人的医术十分放心,让他们诊脉后,便问:“南南如何了?” 刘院首有些不太确定,恭敬道:“陛下可否让臣再号一次脉?” 陆柘景不想耽搁,侧身让他们再号脉,眼睛一直放在在南南身上。 刘院首将手搭在余南叶脉上,神色越发复杂,谢太医的表情同样古怪。 就在陆柘景耐心即将耗尽,刘院首和谢太医对视一眼,刘院首道:“陛下,余先生的脉象流畅圆润,跳如滚珠,气血充盛,此乃滑脉。” 谢太医附和道:“回陛下臣号出来的脉象与刘院首相同。” 这种情况闻所闻未。 余先生虽个子比寻常男子偏矮,但怎么看都是男子。 陆柘景却因为两人的话怔愣片刻。 余南叶没想到仅一次,自己就有了。 以前继母张氏就说他哥儿痣淡,不好生养,他也以为自己不好生养,却不知因为他来到南禹国,哥儿痣早发生改变。 余南叶悄悄看阿景脸色,阿景面无表情,但余南叶能看出阿景有些不高兴,是因为自己有了? 还是因为自己骗他了? 余南叶胡思乱想。 陆柘景很快冷静下来,想到余南叶来自别的宇界,极有可能知道自己的这一特征,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隐瞒。 可以说在揣度余南叶想法上,陆柘景一直都猜得很准。 陆柘景目光放在刘院首和谢太医上,“南南身份特殊,此事不可声张。” “是。”两人齐齐应下。 刘院首与谢太医一番商讨,决定了给余南叶的用药,询问过陆柘景和余南叶意见后,两位太医才揣着大秘密离开。 虽然早知道少年跟陛下关系不简单,但他们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关系,那个孩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的。 只是孩子的身份和来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两位太医能想到的事,陆柘景自然也能想到。 他摸了摸余南叶的侧脸,掖了掖被角,看余南叶睡着才离开暖阁,到了外殿。 贰已经在外殿等着了,看到主子过来,当即行礼,陆柘景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多礼,便在长案前坐下。 “主子,属下们已经找到祈国大巫师下落。” “人在哪?”陆柘景找这人快三年了,如今终于有下落。 贰行礼道:“祈国的大巫师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大越,在大越做农妇生活,且还有一男孩,约莫五岁,属下看那孩子的眉眼和端王有几分相似。” “目前孩子已经被我们藏在安全地方,大巫师想要找回孩子,主子接下来有何指示?”贰低下头去。 “将孩子秘密带回,一路留下些许线索。” 短短一句话,贰已经知道主子想做什么,他应了声,而后悄无声息离开殿内,仿佛从未来过。 有帝师府上小管事提供的证据,很快帝师派人污蔑余先生的消息传遍整个都城,乃至周边几个府城。 百姓们一听帝师不仅派人污蔑余先生发的豆芽菜不能吃,甚至还打算毁了余先生种的作物,也不管这人多年来经营起的名声,各地纷纷组织起来上书,要求朝廷,恳求陛下严惩帝师。 从未弹劾过帝师的御史,多次弹劾帝师,哪些以前站帝师的大臣纷纷倒戈。 一夜之间,原本声名远扬的帝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等城郊农户传来种子发芽的喜悦时,帝师更是被一名学生告上大理寺,这名学生是翰林院修撰,原先他也是端王一派,但因为被端王暗卫找上门,他们一家在神武军帮助下死里逃生,为了一家老小,他只能求见陛下。 请求陛下庇护。 陆柘景根据这人提供的证据,派了御林军、禁/卫军,将此事交由都城府府令调查,不出两日证据确凿。 神武军围堵帝师府那日,全城百姓围观,往日备受读书人推崇的大儒,如今引来的却是辱骂,一时情绪激动接受不了,一头撞墙,幸好被刘院首妙手回春救了回来。 端王妃得知此事,多次求见端王,却都被拒之门外,眼看覃清连被关大理寺地牢两日,端王妃也明白端王想要明哲保身。 端王妃愤恨不已,然而此时却做不了其他。 这日,府上突然喧闹起来,端王妃问陪嫁丫鬟,“外面发生何事?” 陪嫁丫鬟道:“王妃,王府进了贼人,奴婢这就去把院门关了。” 端王妃应了声,陪嫁丫鬟刚把院门关上,一转头就被人从后面敲晕。 端王妃看着进来的被黑布包裹,戴着面罩,神秘又诡异的人,强稳心神,“你是谁?” 来人声音悦耳,“你就是端王妃,我要见陆真,带我去找他。” “你——”端王妃没想到黑斗篷之下的会是个女子,“王爷不会见我,你是谁?” 全身包裹严实的女子正是祈国大巫师,她追踪那些人留下的线索一路而来,看见那些人进了端王府。 先前她就猜测那群身手不凡的人是端王派来的,没想到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 “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大巫师的声音很悦耳动听,端王妃听着不自觉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自觉告诉她,这人很危险。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就带我去找端王,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端王妃有所犹豫,下一刻睡醒的小世子跑了出来找娘亲,大巫师一把擒住小世子,拿唯一的儿子要挟端王妃。 端王妃急忙道:“求你别伤害他,孩子是无辜的,我这就带你去找王爷。” 大巫师一手提着小孩,一手示意端王妃带路,端王妃看了孩子好几眼,最终把人带去书房。 端王府的管事得知此事,忙让下人保护好王妃和小世子,又匆匆去找端王。 端王一听一个身穿黑衣,身披黑色斗篷,蒙面的女人挟持了王妃和小世子,微微怔愣,不等他吩咐,书房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 站在光影里的是陪伴了自己好几年的王妃。 和近六年未见的祈国大巫师。 端王眼中看不到站前面,孤立无援,眼中满是求助的王妃,而是大巫师。 “你怎么来了?” 当年不是说好办完那件事,就老死不相往来么? “交出小恒,否则就别怪我对这个小孩下手!”大巫师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人叙旧,她如今早不是当年那个刚从巫谷出来,单纯好骗的小丫头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抓走小恒?”端王一脸茫然,眼下局势不稳,连帝师都废了,不少人倒戈,向陆柘景提供了不少证据,一旦掌握足够的证据,整个王府都得跟着一起玩完。 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关键时候,消声遗迹五年的大巫师出现了。 端王几乎立马想到对方的巫术,想用巫术对付陆柘景。 大巫师听着对方口中的忽悠和欺骗,满口谎言,不耐烦打断,“够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你忽悠的丫头片子了,再说一遍交出小恒,否则就别怪我下手了。” “我真的没抓小恒,这些年来我也很想你们。” 端王妃听着端王温柔的话语,直直打了个冷颤。 端王妃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受伤,趁着两人掰扯,猛地朝大巫师扑去。 与此同时,神武军悄无声息包围整个端王府,藏在暗处的暗卫纷纷冲向书房。 大巫师见人扑来下意识刺向端王妃。 小孩惊慌大叫,“娘!” 端王这才猛然清醒,刚想唤人,二十多人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紧接着几十名神武军横冲而入,止住王府内所有下手。 大巫师身手一般,并不是这些暗卫的对手,而且这些暗卫并没有保护小孩的意思,任小孩如何哭闹,他们先制止了王妃,又七八人围堵端王。 第89章 端王身上抵不上暗卫,很快落于下风,被几名暗卫联手打伤,端王妃想到已经入狱的父亲,又看着这些明目张胆闯进来的神武军,明白这是陛下授意。 很快,不仅神武军刘校尉出动了,就连禁/卫军统领张辰也带了几十名禁/卫军冲了进来。 张统领和刘校尉从小习武,又有暗卫从旁协助,端王等人很快被扣住。 端王怒道:“你们想做什么?” “关于六年前陛下遇刺一事,以及祈国大巫师与你的关系,请端王如实招来。”张辰道。 叁依旧一身夜行衣,然而身上的气息如同手中长刀一般冷冽,“端王,陛下有请。” 大巫师挣扎了几下,喊道:“是你们带走了我孩子?” “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没人回答。 三人连带一个小孩都被带走。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端王一党脑中只剩完了。 他们早知道以陛下的性子会清算,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百姓们对此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周边农户地里的作物发芽了,众人欢喜鼓舞,赞美余南叶和陆柘景。 这一刻余南叶如同他们的神明。 在他们心中余南叶早已经和陛下平起平坐。 端王几人被带走没被关进大理寺地牢,而是直接被带去了宣明殿大殿之上。 除了他们还有前帝师在内的其他同党。 他们看到端王等人被押进来,将头埋得更低。 陆柘景高坐龙椅之上,将下方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而后才开口,“尔等可知罪?” 其他人立马磕头,“陛下我们知道错了,求陛下赎罪求陛下赎罪,先前犯下的重重罪孽都是端王的指示。” 端王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反水,他怒目圆睁,知道这次逃不过,趁着其中一名禁/卫军不注意夺走他的长刀,将刚才开口的大臣一一抹了脖子。 “废物!叛徒!去死!” “都给我去死!” 阴狠的模样吓了端王妃一跳,她赶忙紧紧搂住吓晕过去的孩子。 陆柘景没有阻止端王一通砍杀,也算是为自己解决了一/大堆麻烦。 等端王杀红眼,眼看就要挥刀向帝师时,陆柘景一个眼神看向叁,叁立马出手夺走端王手中长刀,将人制止。 端王红着眼,发出野兽般的狂叫,“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当年没杀死你这个畜生,如今这个位置早该是我的!” 帝师也被癫狂的端王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被端王发现后凶狠地瞪向他,“你个贪慕虚荣的老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我可不会让你如愿,你以为我真的会立你女儿为后,我告诉你等我上位,就是你这个老家伙,和你宝贝女儿的死期,谁让你们知道的这么多!” “本来一切都该天衣无缝,德元那个废物也是,那样都没将你弄死,陆柘景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陆柘景神情不变注视着端王,发现没激怒陆柘景,端王更加暴戾。 齐蔺接到消息和周括一起赶来,两人刚好听到端王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两人站到一边,静静看着大殿之中发疯咆哮的端王。 等端王情绪发泄够了,陆柘景才看向浑身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大巫师。 “大巫师不在祈国,怎么来我南禹了?” 大巫师并不怕陆柘景,她是祈国大巫师,身份最贵,一旦自己的死讯传回祈国,祈国上下势必会为自己报仇。 然而她却忘了如今的祈国人为了活下去苟且偷生,早将她这个大巫师抛之脑后。 甚至他们祈国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大巫师拿走祈国圣物,否则他们国家的位置也不会暴露,惨遭好几个国家围杀。 见她不回答,陆柘景也不生气,继续开口,“听说祈国人一直在找圣物,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圣物被你给了南禹端王,巫师们会放过你么?” 大巫师想到为了坐上大巫师所吃的苦打了个寒颤。 “而且你不是要找你的孩子么?只要你当着天下人面供出当年做了什么,你和你孩子都可以活下去。” “你可要想清楚了。” 话音一落,两名一等侍卫带着一名五岁男孩进殿。 看到自己的孩子,大巫师只犹豫了会儿,便坚毅道:“我说!只要你放了我孩子,当年的事我都说!” 端王并不知道余南叶能缓解陆柘景身上的魇术,只以为陆柘景活不久了,哪怕活着也是痛苦,当即制止,“你疯了!别忘了当年你答应过我什么?” 大巫师看向他,“可是你也说过只会爱我一个,到头来我不过你的一把利剑。” “当年我为你给南禹陛下下魇术,一旦成功,我便要用已身作为养分,南禹大地作为养分,因此这几年南禹草木不生,以我的实力根本无法施展魇术,我凭借圣物才做到,可圣物被磨成粉,被南禹陛下喝下后,我们祈国也从几十万人变成几千人,如今更是残喘苟活。” “我在逃难,在受尽折磨时,你扭头就用卑鄙手段娶了帝师的嫡女。”大巫师声音里带着浓厚悲伤,她扯下头上斗篷,一头银发散开,被严严实实面罩遮挡下的脸竟如迟暮老者一般枯黄。 众人看清大巫师的脸后愣在当场,端王更是闪过不可置信,“你……怎么……” 一句话卡在喉间半响,好一会儿端王才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看你这样,我死后,你也能来看我了。” “正好带着那个小孩,那可是咱们的孩子呢。” 大巫师瞳孔一瞬间扩散,不等她反应,端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出一把匕首,匕首直直朝着小男孩飞去。 大巫师想也不想飞扑过去,匕首穿过肩胛,黑衣染红一片,她抽出袖囊中一把短刀朝着端王砍去。 陆柘景端坐龙椅之上,面目表情看着下方闹剧。 端王被愤怒的大巫师捅了几刀,然而端王生命里顽强,察觉到禁军的松懈,他当即反击大巫师,原本就打不过端王的大巫师很快受了重伤,就在端王即将戳穿大巫师心脏之际,端王妃拔下头上金钗,从端王后方一连通了几下,好巧不巧正好捅进心脏。 端王砰的一声倒地,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端王妃哭着朝陆柘景磕头,“端王五年前勾结祈国大巫师谋害陛下,臣妾深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唯有手刃叛贼,望陛下看在帝师年迈,孩子幼年的份上,宽恕他们,罪臣愿替他们待过,并将端王所犯大罪昭告天下。” “求陛下成全。” 陆柘景黝黑的眼眸落在下方跪拜女子身上,半响后道:“朕允了,谭清连剥去帝师之名,永不入都城。” “叩谢皇恩。”谭清连红着眼睛开口。 陆柘景叫来太医诊治大巫师,刘院首摇了摇头,表示流血过多,无力回天。 陆柘景跟齐蔺商量后,决定将两个孩子送去南方的慈幼堂。 当天下午,端王妃一纸认罪血书传遍都城,百姓们唏嘘不已。 知道陛下放过两孩子后,议论了几句,便咒骂起了大巫师和端王。 余南叶一觉醒来,才发现端王被端王妃杀了,端王妃招供了,帝师被逐出都城,祈国大巫师死于端王之手。 余南叶眨了眨眼消化了好一阵,才问:“阿景身上的魇术消了么?” 陆柘景亲了亲余南叶唇角,“遇见南南后,便已经好了。” 余南叶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摸了摸肚子,想到爹爹,便在心里说:“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的,我还有了孩子,阿景对我很好,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爹爹,我想你了,想见你,爹爹想我了么?”在陷入黑暗前余南叶这般想着。 “小南,我的孩子,快醒醒。” 余南叶听见温柔悦耳的男音,那声音他十分熟悉,曾经梦回过无数次,他又梦见爹爹了么? 第122章 余南叶听到熟悉的声音,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这张脸他很熟悉,是记忆中的脸, 与小时候见到的爹爹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 爹爹容颜不变, 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微微一愣, 好一会儿才感觉身下的床不一样, 很柔软, 身上的被子也很轻柔舒适, 蓝天色的被套, 上面有小熊还有一只兔子, 图样很是可爱。 他挺喜欢上面的图案。 他摸了摸被褥,触手真实,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梦? 毕竟梦里可没有这么清晰。 想到这里,他看着面前一头极短头发的爹爹,低声道:“爹爹?” “好孩子。”秦奚摸了摸余南叶的头发, 像跟从前那样把人抱起来, 才发现他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 确认是爹爹后, 余南叶立马抱住爹爹, 扑鼻的是记忆中属于爹爹的青草香。 第90章 “爹爹, 爹爹,我好想你,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爹爹了。” 秦奚抚摸少年后背, 安抚道:“乖,不哭,是爹爹不好, 当初不该离开小南。” 秦奚好一通安慰,余南叶才渐渐冷静下来,这才发现爹爹所在的房间,里面有好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看他目光中充满好奇,秦奚一一介绍,“小南这就是爹爹以前跟你说过的,爹爹的家乡,这里是爹爹的家,这是笔记本电脑,这是平板,爹爹的工作有了进展,往后爹爹想办法开辟一个新的空间领域,到时候想爹爹了,爹爹就带你过来。” 余南叶点了点头,只觉得爹爹真厉害,住的房子也好大,秦奚领着儿子参观了三层大别墅,又讲了不少现下才有的东西。 余南叶听得认真,吃过爹爹做的晚饭,才想起还没跟爹爹说自己有孩子的事。 见他犹犹豫豫,秦奚想了想道:“爹爹走后,余南叶在大陈有认识其他朋友么?” 余南叶诚实摇头,又把自己去到南禹的事跟爹爹说了,最后一咬牙说了自己有了孩子的事。 秦奚没想到自己十年没见的孩子,一见面就告诉自己有喜欢的人,且还怀了那人的孩子。 他问:“那人是谁?” 余南叶没瞒着,“阿景,陆柘景。” 话音一落,秦奚表情变得些许复杂。 下一刻,就见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一名长发黑袍的年轻俊美男子。 陆柘景突然来到明亮的地方,先看了看周围,从记忆中摸出几分熟悉,抬头就看到了看过来的清秀男子。 面前男子十分眼熟。 多年前的记忆在这一刻顷而出,这里正是他幼时来过的地方,面前的男子也是他曾经视为“哥哥”的人。 “你——”秦奚也认出了突然出现的人,小南却比他动作更快地跑了过去。 “阿景。” 陆柘景看到少年微微怔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南南,特别是听到南南介绍面前男子是他爹爹后,陆柘景表情格外复杂。 他这才想起秦奚曾说过,他也有个孩子。 没想到那个孩子就是南南。 可南南又来自大陈。 陆柘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秦奚来自这个被称为后世的世界,后来实验出现问题,去到了大陈。 按照南南之前的解释,他在大陈是哥儿,眉心的红痣就是哥儿痣,而秦奚是南南的爹爹,眉心同样有一颗红痣。 他想起多年前在这里学习到的知识,后世并没有哥儿,但秦奚却能去到大陈,或许就是跟他其实是少数的哥儿身份有关。 三人坐一起用晚饭,秦奚也说起自己多年前会被传送至大陈,或许真的跟他的身份有关。 就在上个月考古队发现了一个陌生,却只存在了一百多年的朝代,这个朝代使用的文字与汉字相仿,根据墓碑上的记载,他们发现那个朝代叫大陈。 从记载中可知大陈有种哥儿的性别,后来哥儿反起,推翻了大陈,可惜没几年就被好几个国家吞并,最后彻底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至于陆柘景能来到后世,秦奚猜测他多半是使用了某种空间类的物质。陆柘景唯一能想到的是祈国的圣物。 当晚,陆柘景和余南叶睡一起,秦奚在得知小南喜欢的人是小景后,放下心来,也不阻止两人交往,甚至说起了两人的婚事。 陆柘景道:“我能感受到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回去后我会下旨,和南南成婚。” 秦奚点了点头,这几天带两个孩子在宁市逛了逛,又去了好几个著名景点。 几天时间就这么过去,这天清早,秦奚依旧等着两人起来用早饭,等了许久却不见两人下来,他上了楼,打开儿子的卧室门,看着屋内空无一人。 知道他们这是回去了,心里有些失落,但想到说不定他们还会过来,那点失落又消失了。 同时觉得失落的还有余南叶,他一觉醒来就发现又回到了龙床上,阿景在他身边,看他闷闷不乐,安慰道:“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过去。” 余南叶点了点头。 当日,随着越来越多的田地发芽,百姓们欢欣鼓舞称赞余南叶时,陆柘景以“神梦”为由,下旨册封余南叶为后,两日后举行册封大典。 百姓们非但不觉得奇怪,还各种赞成。 文人雅士更是为两人写了不少赞诗。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每日绘声绘色讲述余南叶和陆柘景的故事。 册封大典上,余南叶一身红装,其后凤凰在阳光下光彩夺目,栩栩如生,他接过吏部尚书递来的圣旨,拾阶而上,站在了万人敬仰的大殿之上,被阿景牵着,接受百官跪拜。 余南叶看向阿景,陆柘景侧头看来,两人眼中皆看到了爱意,以及对南禹越来越好的希望。 一年后,余南叶生下一男孩,消息传出宫,百姓们敲锣打鼓欢喜不已。 如今菜价下来了,百姓们也吃得起菜了,至于男后为何能生孩子? 余先生可是神农转世,那神仙的本领多了去了,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找送子娘娘求来的,也是个小神仙。 余南叶看着被阿景抱在怀中的孩子,动了动手指头,被阿景牵住。 陆柘景抱住两个宝贝,在少年额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轻吻,“辛苦了,南南。” 余南叶摇了摇头,摸了摸阿景眼下的青乌,“阿景,抱抱。” 陆柘景轻轻一笑,抱住了他为之一生珍重爱护的人。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