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欢》 第1章 《强欢》作者:剥月攻星【完结】 简介: 玉纤凝从小被送到合欢宗当圣女,也与少宗主萧长风订了娃娃亲。 分明在同一屋檐下,但她却鲜少见到那位娃娃亲夫君,作为一枚棋子,金丝雀似的养在宗门内。 大婚日总算见到萧长风,他却留下一句“我心有所属,虽成婚,但你我各不相干”便就此离去。 红烛暖帐,玉纤凝唤来诸多弟子挑选,目光顿在漫不经心把玩骰子的男子身上。 玉纤凝:你,今夜留下。 晏空玄收起骰子轻微挑眉:遵圣女命。 * 新婚夫妻各有所爱,宗门内谁也不知,玉纤凝小心翼翼的维持与男子的关系,但某日她正与晏空玄同修,萧长风却提前回来。 玉纤凝慌乱将衣袍塞入晏空玄怀中:我夫君回来了,今天就到这里。 晏空玄薄唇噙笑,黑眸泛着冷光:所以,用完我?要踹了我? 玉纤凝来不及解释,将他推出门外。 萧长风入门,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得知方才发生什么,勃然大怒,叫玉纤凝十分费解。 他心有所属,为何还气成这样? * 那日之后,晏空玄再未出现。 不久后清天域易主,新主传召合欢宗圣女入宫一见。 传闻新主狠厉,攻城那日直将血染长天。 玉纤凝惴惴不安地立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却等来记忆中熟悉的俊美面容。 厚重的神域之门在他身后关闭,大殿顷刻化为牢笼。 玉纤凝直觉不妙要逃,被他轻松捉住手腕紧紧锁在怀中。 “你疯了,要君凌臣妻?” “是又如何?属于我的,没有放在旁人那的道理。” * 晏空玄很贪心。 他要天下,要她,要她全部的爱,要唯有他一人的心。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腹黑 先后爱 日久生情 主角:玉纤凝 晏空玄 配角:很多 一句话简介:不属于我,抢来便是 立意:做了决定不要后悔 =========================================== 第1章 绯域。 清天域与焚天域的交界之地。清澈灵气与邪崇浊气在此处碰撞,激成独一无二的绯色天地。 邪崇气息浸染过的日头异常毒辣,将土地晒得干裂,砂石也如在油锅中炸至通红,即将爆开。 一片阴影遮来,绯红的砂砾色泽暗下,女子殷红绣花鞋紧跟着踩落,许久没有挪步的迹象。 砂砾吸收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至其脚底,直至细腻白皙的脚背略微泛起粉色,女子这才抬脚,牡丹色的裙摆拂过砂砾,撑伞移步至白杨下,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着歇息。 绯域能生长的植物极少,白杨这等生命力顽强的倒是能存活一段时日,撑出小片阴凉。 玉纤凝撑着玄机伞,又回头望了眼合欢宗方向。 宗门变成个黑点,她带着婢女已然走出许远。 “圣女,咱们该回去了,再往前走,说不好要碰上清天城派来监督咱们合欢宗的守卫了。” 离珠一手挡在眉前朝远处张望,她修为不高,用灵力护着身子这一路没被毒辣日头跟邪崇之气损伤,眼下灵力所剩不多,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玉纤凝将她拉入玄机伞内,完美隔绝日头高温。 “今日没留神走出许远,坐这儿歇歇我们就回。” 玉纤凝从不会离开合欢宗这么远。因她尚在封体阶段,身无灵力,抵挡不了绯域酷烈的天,也应付不了绯域神出鬼没的邪崇。 但今日看着话本,见里头说热敷双脚适量运动可缓解疼痛,眼瞅着封体期又要发作,便拉着离珠出了门,不知不觉竟走了这么远。 “圣女,那话本上说的是缓解女子葵水时的痛,跟封体的痛压根两码事……” “珠儿,你说咱们俩刚刚那样,像不像话本里小姐丫鬟出门游玩?”玉纤凝一手撑着下巴,两眼似平静湖泊望着远方。 离珠看看一望无际地绯红砂砾土地,干燥酷热,时不时还有乌色邪崇气息流动。 话本里的小姐丫鬟们可不会来这种地方游玩…… 但她家圣女,自小体内被下封体秘法,灵力存蓄二十年,与人一朝破体合欢可互相哺养,促使人修为大增,是世人眼中的人参果,处境如何可想而知。 且作为少主的未婚妻,避免被他人染指,她只能被困在合欢宗不得出,终年陪伴她的,只有书架上那些个话本。 在清天域二十年皆是如此,前些时日举宗搬来绯域情况才有些变化,玉纤凝可以稍微在四下走动。因为绯域四下,并无其他宗门男人。 离珠顺着她心意道:“当是有几分相像的。” 玉纤凝又要启唇说话,耳畔却传来轻微叮响,张望四下,见不远处砂砾跳跃。 跳跃的轨迹有些诡异,皆是有规律的朝左右分散,好似头顶当空有瀑布飞流直下,将地面砂石朝两侧冲击开来。 兀地,砂砾跳跃猛然增快,面积扩大,眨眼蔓延到她二人脚下。 “圣女小心!” 离珠猛然将玉纤凝拉至身后,灵力张开护住二人,轰的巨响紧跟着在二人方才坐着的地方炸裂开来。 树倒石崩,烟尘环绕,将离珠张开的灵力罩团团围拢。 尘埃滚滚,外面什么都看不清,离珠也不松懈,戒备地盯着烟尘腾飞处。 黄尘散尽,逐渐露出一道男子身形来。 墨发混杂着砂石泥土胡乱披散,蛛网似的罩在面上,身上衣袍破成丝丝缕缕,泞着血污,饶是成了这般模样,右手还是紧握成拳,不知攥着要紧东西,手背根根青筋冒起,异常分明。 玉纤凝轻拍离珠肩头,示意她收起结界。 “圣女不可……” “无妨,他伤势很重。” 离珠便就照做。 玉纤凝也不靠的十分近,在距离那人三步处止住步伐,撑着玄机伞徐徐蹲下身,粗略打量其一番,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木枝。 眼睫重新抬起,平静无波的两眼兀自染上几分焦急作态,一手握着树枝远远地轻戳男子身体。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 男人重伤纹丝不动,玉纤凝娥眉紧蹙口中喃喃低语,“竟然伤的这么重?坚持住,我马上救你。” 她当下伸手入怀摸索锦囊,从中取出一支紫金的瓶子。 “圣女!这蓄灵丹可是夫人给你的,咱们合欢宗上下总共也不过三枚,你真要拿来救这个陌生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颗丹药死物算什么?让开!” “万万不可啊圣女!你与少主成婚当夜也需要这蓄灵丹!否则封印多年的灵力一朝倾泻而出,肆意冲撞,您恐会有性命之虞!”离珠面色突变,紧忙上前拽住玉纤凝。 玉纤凝紧蹙的眉头忽而松开,生动鲜活的情绪如潮水逐渐退散,又恢复先前那般平静如水的模样,目光淡淡凝着离珠。 离珠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松开拉扯她衣袖的手,“圣女,我……演的太过了吗?” 玉纤凝摇摇头道:“不是,只是有些记不起话本中的那些个主角,碰到救自己还是救他人这种事上,是如何选的。” “当是会选择救自己吧,”离珠说的理所当然,“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也未必。” 玉纤凝看过的话本中,也有舍身大义之人。 她随手扔了枯枝站直起身,将蓄灵丹又仔细放回怀中。 “圣女,那这人……”离珠欲言又止,“救还是不救?” 这是个选择。 玉纤凝还从未做过选择。 或者可以说,她从来没得选择。 她垂眼看着地上重伤的男人,“话本里这样随意救人,我还未看到有几个好结果的,但……” 离珠刚想挽着玉纤凝离去,就听得她话音一转,遂乖乖等着她后文。 “但话本中也有救了好人,助自己日后渡过劫难一类……” “那、救?” 玉纤凝抿唇缄默片刻后选择折中,“不完全救。” “不完全救?”离珠琢磨不透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玉纤凝单手执伞,另一手从袖中摸出个白色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褐色丹药交到离珠手中。 “此丹药可护他一口气,具体是生是死,看天意、看他命数吧。” 二人谈话期间,谁也没注意到地上男人手指轻微一颤。 离珠接过丹药给男人服下,也不多看男人长相,起身便护着玉纤凝朝合欢宗而去。 脚步声远去,男人凌乱的发丝下透出两点亮光,一手艰难抬起,沾满血污的掌心正握着一枚清透玉佩,上面刻着“合欢”二字。 * 玉纤凝只是可以四下略微走动而已,但不代表她可以离开很久,走出很远。 第2章 眼下无人看管,只是因为过去二十年,玉纤凝都很守规矩,是极其乖巧让人放心的孩子。 回到宗门时,离珠心中十分忐忑,毕竟今日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一回,但好在近日宗门招新,宗主跟少主以及门中弟子事务繁忙,她二人才得以相安无事回到圣女院。 玉纤凝面上就淡定多了。事实上,左右无人时,她总是那么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像被抽去三魂七魄空留的躯壳,没有生机活力。 偶尔倒是有些生气,但都是照着话本演的。 代入某个话本片段来演戏,是她过去这些年唯一的乐趣。 她一手撑着下颌看着离珠斟茶,浅色的水柱顺着壶嘴倾泻而出,在杯中冲出一圈漩涡。 “圣女,下回不可走这么远了,今日是侥幸,往后怕是没那么幸运了。” 玉纤凝接过茶水抿了口,如过往二十余年那样,顺从地“嗯”了一声。 主仆二人歇息片刻,离珠却蓦地惊呼出声。 玉纤凝撩眼朝她看去,“怎么了?” 离珠当下起身四下摸索腰身,“我的弟子玉佩不见了,许是方才落在外面了,我得去找找!” 话音又带着万分苦恼,“怎么办,走了那么远,也不知道具体掉哪儿了,万一再出去没及时回来被宗主跟夫人他们发现了……” 她三两步跨至门前,门吱嘎一声打开,冷不防撞入一双沉静的黑眸。 离珠宛若被点穴般浑身僵住,半晌才唇瓣翕动,唤道:“少、少主。” 听得“少主”二字,玉纤凝微愣,偏头朝着门口望去。 门前立着位身着靛蓝长袍的男子,同色绶带束腰,一袭深色,与合欢宗粉边白底的荷花袍格格不入,端着一副风姿雅韵模样,只是眉眼间的疏离淡漠将那点韵味冲散,高山之雪般清冷,叠着几分上位者的威压之气。 玉纤凝两眼朦朦地凝着他,方才从他眉眼寻到几分记忆中的痕迹。 她的未婚夫——萧长风。 第2章 他二人在合欢宗一起长大,孩提之年尚每日来往玩耍,但从他开始修习之日起,他来寻她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起初几月来一次,后来便以年来计算。宗主夫人曾告诉她,萧长风是苦于修炼所以才来不了。 上次来她院中,约莫是一年前,亦或者两年前,她也记不清了。 往事追起,当是心酸悲戚,但玉纤凝心头毫无所感,平静无波,只是觉得此刻,应当要进入萧长风未婚妻的角色了。 眼中熟稔地盈起笑意,转变丝滑自然,任谁都无法瞧出破绽。 “夫君,”她脱口而出,旋身三两步迎上前,目光停留在他面上,仔细瞧过眉眼,又落至淡粉的薄唇,眼底喜色消退,泛起点点心疼:“多时不见,夫君清瘦了……” 萧长风闻言也扫过她面颊。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望着他眼神满是眷恋,容貌倒是出落的更加动人,似水中莲,濯而不妖。 但身形却未消瘦……? 都说相思苦,看来她即便相思,也未曾亏待自己。 这样也好,让萧长风心中少些愧疚。 只粗略一眼收回视线,萧长风开口道:“你……方才出去了很久?” 他沉静黑眸隐着诧异与打量。 “是,一时出神没留意才走出很远,规矩我记得,不会有下次,”玉纤凝目光不离他面容,像是要将过去两年未见到的次数一次性补上。 原来只是一时没留意…… 他早该知道,她性子也没有改变。 宗主夫人教她以大局为重,莫要胡乱跑动,她神色不变应下,后来在清天域二十年,她当真一步未出合欢宗。 宗主夫人说她是合欢宗圣女,未来要与他成婚振兴合欢宗,她也是这副乖顺神情,即日起便拿他当夫君看待。 …… 没有一丝反抗,言听计从,不似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萧长风眼底暗光敛起,往日记忆飞花般消散的无影无踪,双手负在身后,眉眼聚起淡淡疏离。 “我今日来,是有话与你说。” “稍等,屋里还有你喜欢的花茶,我去泡些来,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玉纤凝转身要去准备,被萧长风打断。 “不必了,话很短,我说完就走。” 他抬眼望着玉纤凝,意味不明,喉头滚了滚后才道:“往后……你大可只为自己活。” 玉纤凝不明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回道:“合欢宗圣女,当以大局为重,我怎可只为自己活?” 这是宗主夫人给她从小灌输的理念,他知这怨不得她,但…… “我说完了。” 萧长风眼底光泽暗淡,也未多言,转身离去。 走出许远,身旁观棋问萧长风:“少主不与圣女说定下婚期的事吗?” “尚有三个月,我不说,宗主夫人也自会说,”萧长风顿住脚,嗤声带笑,几分讥诮。 “少主,您还在记恨夫人吗?修行者最忌心有执念,不若都放下吧。” “放下?”萧长风漫吸口气,眸光微冷坚韧,“我若放下仇恨能换阿娘回来的话,我自当放下,可阿娘回不来,她却爬上了我爹的床榻,好好的活着,还当了宗主夫人……” 先夫人的事一直是萧长风心头的刺,观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那些清门正派说合欢道是藉由女子攀爬的废物所修炼的功法,没了阿娘,我爹什么都不是,我断不会再走他旧路,也绝不会……” 他话音止住,回头深望圣女院方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半晌才缓慢松开。 眼底光芒沉静微冷:“走吧,这些时日我要闭关,不准任何人打扰我。” “少主当真要修那无情道?!”观棋上前紧追两步。 萧长风步伐微缓,斩钉截铁一声“是”,旋即脚下生风,扬长而去。 * 玉纤凝立在门口望着萧长风远去,等人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唇角笑意瞬间落下,眉眼浅淡,似拢着一缕薄烟,有种万物一视同仁的平和。 “圣女你听到了吗?少主虽鲜少来,但也不忘关心你!” 玉纤凝没什么反应,转而踱步到书架前开始挑选。 离珠还想说什么,又想起弟子令牌,一拍脑门忙不迭出了门。 屋内只剩玉纤凝一人,安静的只剩下她清浅呼吸声。 她随手从架子上抽出话本翻看,视线恰好落在显眼的一行字上——女子救了他,以为萍水相逢不会再见,不曾想,次日便又遇上了他。 玉纤凝持着书倚在床头,一页一页翻看起来,直至乏累,阖眼睡去。 * 玉纤凝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睁开眼时,话本已被离珠收起,她身上盖着绸缎软被。 耳畔传来吱嘎开门声,她偏头望去,离珠端着一盆水正轻手轻脚往里走,察觉到她视线,紧锁的肩头松开。 “圣女,还是吵醒你了?”离珠面带歉意。 玉纤凝双手撑着身子坐起,看离珠弄湿帕子朝她走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合欢宗被清天城的人驱逐至绯域,宗门上下死气沉沉,很久没有嘈杂声了。 离珠牵起她的手擦拭,叹了口气回道:“昨日宗门弟子照例巡逻,不知怎么碰上清天城的守卫,那些守卫蛮横不讲理,也不说个由头,拦下咱们的人就挨着搜查,换做平日可能咽下这口气被搜查就过去了,可昨日带队的,是云卓师兄……” 云卓此人最是耿直,后面发生什么,玉纤凝猜也知道了。 “咱们合欢宗落没,弟子修为怎比得上清天城的人?昨日夜里巡逻的弟子被伤的很重,还有一个被打的面目全非……清天城那帮人兴许还在附近,圣女这几日还是莫要再出去走动了,我那弟子令牌没找到,也不敢再出去了,还是让师兄们重新给我一块得了。” “给我梳洗吧,我去看看他们。”关爱同门,这也是曾被教导圣女之责的其中一项。 合欢宗原先鼎盛时,在整个清天域横着走。即便门人做出许多荒唐不堪的事,诸如亲兄妹双修媾和、几人同修之类,也无人敢当面讥讽痛骂合欢宗修为之道不正。 那时,合欢宗拥有大片山头,地底更是有条充盈灵脉,门生广众,整日饮仙露吃灵果,金银满砌,四处皆是靡靡之音。 变故出在上任圣女。 与如今的宗主双修不过一年,诞下萧长风后心血来潮与友人出游,紧跟着夜里有人传回消息——圣女被散修察觉身份强掳走了。 宗主带人遍寻,却只找到圣女走前穿的一只绣花鞋,上面泥泞不堪,也有血迹,想必已遭遇不测。 但也有人说,圣女根本没有死,只是用了金蝉脱壳之法,可这已然是宗门禁忌,无人感再提起,也无人得知真假。 没有圣女双修,宗主实力停滞不前,也无门人信服,渐渐的门人散去,合欢宗凋零落败,直至清天城一朝崛起,将昔日霸主合欢宗驱逐至绯域,并勒令改掉先前修行恶习。 第3章 合欢宗眼下确实没了修行乱象,若要行双修,便得先结道侣,也只得一人一位道侣,倘被发现乱象仍旧,后果将不知如何。 没有充斥灵力的山头,只有一座座临时搭建的木屋院落,合欢宗现在的据点,亦是合欢宗的耻辱,但玉纤凝无感,只如往常按部就班的做着每件事。 绯域寸草不生,平日里不屑的草药眼下成了稀罕物,虽还有从清天域带来的存货,但也不可坐吃山空。玉纤凝身上也只带了寥寥几瓶伤药。 弟子院门一推开,内里便传来痛苦呻.吟,浓重腥臭的血气扑鼻而来,身侧离珠下意识抬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玉纤凝粗略一扫,面前几个床铺,有手脚包裹着的,也有吊着腿不能动弹的,最角落里,有个几乎浑身被绷带缠裹住的人,已分辨不出是谁。 “圣女……” 云卓伤了手,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另一手提着水壶迈入门槛,见着抹红色倩影挡在前,当下认出玉纤凝,欠身行礼。 “此处大多为男弟子,圣女不必亲自前来走动,我可以照顾他们。” 自从清天城重新定下规矩,合欢宗男女弟子也不再混住,男子住东院,女子住西院,唯有白日习武用膳时能碰头。 “你也受伤了。”玉纤凝回头,一眼看到他缠着绷带挂在胸前的胳膊。 云卓面有羞愧,“嗯”了一声,“是我太过冲动,连累了师弟们……” “清天城的人有心找茬,你再如何想避开他们都有由头,不是你的过错,坐下吧,我来瞧瞧你们伤势如何。” 话虽如此说,但终究是不会让圣女亲自动手,都是离珠代劳。 那些个男弟子也极为小心,尽量与离珠避嫌,谁能看出,这竟是昔日荒诞的合欢宗? 玉纤凝看着离珠忙碌,余光瞥见角落偏僻处被包裹严实的身影。 他伤势最重,可从她入门开始,竟未听到他发出一丝轻哼。 怕他是重伤难治没了气息,玉纤凝从托盘上抄起一瓶药往角落踱去。 “圣女,里面污秽,莫要往里了。” 圣女对于合欢宗的意义不言而喻,宗门内所有男弟子皆不可与圣女过于亲近,云卓见状赶忙起身单手拦住玉纤凝。 “那位伤的很重。”玉纤凝停在两步开外望着床榻上不能动弹的人。 “这是新招入门的弟子,修为尚浅,所以就伤的重了些。”云卓说。 “新招入门的弟子?” 合欢宗被驱逐至绯域,先不说宗门落没,就这等环境竟然能招来新生,不能说着实不易,简直是奇迹。 “是的,”云卓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弟子令牌,也有新入门报道的签。 莫名的,玉纤凝想起先前从天而落重伤的男子来。 “你昨夜巡逻至何处碰到的他?” “往常巡逻都在宗门附近百米范围内,何处碰到的他,却是不记得了,只是打斗完带着师弟们返回瞧见他也在其中,就一并带回来了。” 没有确切印象,那就更可疑了。 但她那日没有拨开那人凌乱发丝瞧一瞧他真实面容,眼下凑过去看也识别不出,倒是粗略记得他身上的伤,但也不能撕开他的绷带去看。 “既是新入门的弟子,灵力微薄,该多照顾些,这些伤药就放在你这儿吧。” 她说话腔调有圣女威仪,云卓不胜感激,欠身行礼,“多谢圣女。” 床榻上男人睁开混沌的眼,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明艳的红,玉纤凝便旋身出了门外,他眼睛转动,视线落在一侧放着的药瓶上,还有丝丝缕缕余香萦绕。 “清天城的人下手果然狠,里面那个新进门的师弟,我粗略瞧了眼,以咱们宗门现在的医药储备来看,怕是救不活他了……”离珠叹息一声,她略懂药理,还是能看出些门道的。 “我倒觉得,此人……” 余光瞥见人影近前,玉纤凝顺势抿唇,后半句“能活”没说出口。 第3章 “见过圣女。” 来人是宗主夫人身边伺候的苏叶,也与玉纤凝一样尚未结道侣破体。 门下弟子面前,圣女威仪不能少,玉纤凝略微颔首,以作回应。 “夫人有话要我转告圣女,与少主婚期定在一月之后,届时清天城的人会来,夫人要圣女与少主好生培养感情,确保成婚当日顺利进行。” “好。” 苏叶又给玉纤凝指了萧长风眼下所在,便告辞了。 “一个月?”离珠口中嘀咕,“淡对圣女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我看少主虽事务繁忙鲜少来,但心中还是记挂圣女的,培养感情指定快。” 玉纤凝却在看自己脚上的绣花鞋,方才走了那些路,沾了点灰尘。 对于她而言,有无感情都没关系,这都是她被定好的路,没别的路可走。 只是庆幸对方是萧长风,是她从小相识的男人,她不排斥他。 * 宗主夫人的话玉纤凝从不忤逆,毕竟承抚养之恩。 她偶尔也会琢磨,她幼时是否反抗过这条定好的路,兴许没有,因为她一点相关的零星记忆也无,但又总觉得记忆少了些。 她孤身一人撑着玄机伞来到修灵院门前。简单的牌匾门楣,比之在清天域时不知寒酸了多少,只墙壁上溢出的丁点灵石气息让人知晓,此地乃是修炼之所。 看了眼手中食盒,她踱步上前,才将踏上一级台阶,眼前倏然横出一条束着箭袖的手臂。 “少主正在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圣女请回。”观棋面无表情道。 “我知晓的,我不打扰他,”她踏上台阶,将手中食盒交付到观棋手中,偏头看向紧闭房门,贤淑妻子模样:“绯域不比清天域,每日要消耗灵力抵抗邪祟之气,消耗多便难以辟谷,我做了些吃食,劳烦转交给夫君。” 观棋顺手接过,替萧长风道了声谢。 “不知夫君此次闭关到几时?”往年萧长风也常有闭关,少则几月,偶有超过一年的。 观棋摇头:“不知。” 玉纤凝垂下眼睑,复又温婉抬头,“无妨,一月后是我与夫君成婚之日,想必夫君心中自有分寸。” 她撑着玄机伞提步离去,越过拱月门时面上各种表情如潮水褪去,古井无波般淡然。 眼瞧着她消失在视野里,观棋却是眉心敛起,急忙转身推开修灵房门,拧开机关直奔最深处。 八卦台之上,左右冰火两重天。 观棋远远站在入口处冲着内里盘膝而定的萧长风一礼:“少主。” 台中打坐凝神的萧长风眉尖一蹙,迅速收势跃出识海,皱眉凝着对面观棋,一眼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当下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才嘱咐你,我闭关时,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吗?” “少主息怒,观棋此次来并非外人叨扰少主,只是有事禀报。” “何事?” “圣女方才来过,说与少主婚期在一月之后……” “一月?”萧长风长眉皱起,“起先说好的分明是三个月。” 入无情道斩断七情六欲只差最后一步,三个月他应当可以稳固,只月余时间就十分困难了。 “兴许是圣女提议将时间缩短?”观棋只是猜测,具体也未可知。 萧长风视线又落在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上,忆起玉纤凝每每瞧见他时恋慕眼神,漫吸口气无奈吁出。 “我知道了,下去吧,不要打扰我。” “是。” “等等。” 观棋拱手要出,又被他急声唤住。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萧长风一手压在膝上,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食盒留下吧,往后无论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 事情有变,他需一个月内冲关,时间紧迫。 “是。”观棋拱手退下。 房门关闭,只余八卦阵中冰火两重天。 萧长风起身轻跃,身姿轻盈,蓝袍随风而飞,脚上黑色软靴稳稳落至入口地面。 檀木做的食盒,有了些年头,周围镶嵌的细细金丝边已经黯淡无光。 这个食盒,他有些印象。 年幼时玉纤凝封体无法修炼,他每日修炼时,她则去厨房学做菜与点心,每学会一样便提来带给他,用的便是这个食盒。 这食盒装的菜肴点心从起初不能辨物,到后来难以入口,再至色香味俱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日。 如同泛黄尘封的书卷,吹开令人不适的灰尘,翻开来看,内里也有值得品味的地方。 可后来他一心修炼攀登与她见面次数越来越少,而她不知什么时候形如提线木偶,他二人便成了后来这番模样。 拆开食盒,共三层。 第一层凉拌胡菜,泛着清苦气息,第二层浇汁鲫鱼,掀开时刺鼻酸辣味扑面而来,第三层则是一碗汤,热气弥散间夹杂着丝丝甜意,熏的木盒顶上水珠齐聚,点点滴滴落在地面。 第4章 萧长风霎时怔住,脑海中恍若轻微钟鸣,被强行拉入一段回忆。 “阿凝,往后如若还给我送饭,就照我说的,第一道泛着苦味,第二道则要酸辣些,最后一道随便什么,只要是甜的就行,如此提醒你我尝遍苦辣酸,终得甜,甚好。” 青青草地,年幼的他与玉纤凝坐在其中,风吹花瓣左右颤动。他放下木剑与她言说,她就看着他静静听着,复又从袖中抽出帕子替他沾去鬓边汗丝。 她说:“好,往后日日、年年,我都依你所言。” 日日、年年。 他将这些记忆忘却在某个恨意癫狂的夜晚,而她铭记至今。 垂在身侧的手被甜汤浮起的热气蒸腾拂过,指尖逐渐湿润感到灼痛,他于记忆中恍惚回神,扭头望向阵中的八卦台。 一侧冰寒料峭,蓝光幽幽。 一侧岩浆翻腾,红光灼目。 他定神看了许久,终于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手上食盒,将之恢复原状,归于原位,脚下轻点,身形如燕飘落阵中。 往昔是往昔,已不是如今。 * 几日眨眼便过,玉纤凝还是每日去修灵院送膳,自然是听宗主夫人的话想培养感情。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好像回到了跟萧长风的小时候,但不同的是,那时萧长风看到她会当即扔下木剑朝她飞奔而来,眼下等她的却是一扇紧闭的门。 而她也不一样了。 那时候给萧长风送饭应当是开心的,但眼下心头平平,即便强风吹过,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食盒交给观棋,观棋只冲她颔首一礼,再未多言。 玉纤凝又深望了眼紧闭院门,提着裙摆缓慢走下台阶。 话本中描述女子见不到心爱之人时,离去步伐沉重缓慢,且背影纤细寂寥,她怕模仿程度不够,只得行至拱月门时,又停下脚步回转过身,又凝着那扇门看了许久。 头顶日头红热,她撑着玄机伞孑然而立的模样被观棋收入眼底,微不可闻地轻叹出声。 圣女是个绝好的女子,可惜,少主要修无情道了…… * 合欢宗人丁凋零,这一路上除却些许藉由聚灵阵而生的花草之外,并未碰到谁,但莫名的,玉纤凝感觉暗处有视线窥探。 绯域的合欢宗据点按照清天域时布局成比例缩小,前方是一处几米宽水池,另建有凉亭,最主要的是,有棵粗壮柳树挡于亭前。 玉纤凝提步绕过柳树,直入凉亭。 身上瞬间没了黏着的视线,她转而循着方才异样感突生的方向望回。 风吹草动,空无一物。 错觉? 玉纤凝默了半晌,不觉那视线有再死灰复燃的迹象,但为保险起见,还是打算绕路再回圣女院。 男弟子院就在附近,她顺势而去。 在云卓细心照看下,那几位师弟已能下地走动,更有的已无大碍。玉纤凝特意询问了伤重的那位。 “那位师弟……”云卓闻言面色黯下,“宗门内的医师说,若能挺过今日便有救,若挺不过,可能……” “怎会如此?”她娥眉牵起,眼下又是担忧门下弟子的圣女模样。 “伤势过重,若在清天域还好说,可眼下是绯域。”缺灵气,还有妖邪之气肆意,灵药储备也不够,怕是无力回天。 云卓又是一番内疚自责,玉纤凝则绕开他,几步行至门前,就在门口望着角落里的床榻。 那人仍旧浑身裹缠绷带,动作姿势也如她上回来那般,感受不到多少生机气息。 “圣女还是早日回院里去吧,今天日头格外高,虽有玄机伞护着,怕对圣女还有影响,至于这里,我定承担起责任照顾好他们,圣女放心便是。” 玉纤凝应下,还不忘再叮嘱一声“若有需要可来圣女院”,这才离开。 云卓双手抱拳一礼,目送她离开,方才又踏入门中,朝角落那位重伤的新生踱去。 “过几日就是新生资质测评了,你还未资质鉴定,兴许往后还有无限可能,万不能折在今夜,否则这么辛苦赶来绯域入合欢宗是为的什么?” 云卓说着,从袖中取出灵露,往那位重伤新生干燥起皮的唇上点了两滴。 灵露清凉,没入唇线。 云卓见他没有动静,叹息一声起身走远。 眼前光影忽闪,重归于暗。男人绷带下的唇微动,舌尖探出扫过唇瓣水渍。 疏长的眼睫轻颤,幽幽睁开,露出鸦色瞳仁,转而望向门口,意味深长…… 第4章 白驹过隙,弟子资质测评日眨眼便至。 前几日宗门内忙着招新事宜来回奔走,玉纤凝以为不会再有新弟子入门,没成想除却那个伤重的之外,竟还招来了一位,仍旧是位男子。 这些事玉纤凝自然不会去打听,全都是从离珠口中听来。 绯域无聊至极,无甚消遣,离珠的乐趣便成了四处听些新鲜事,顺带回来说与她听。 离珠还说:“那位重伤的弟子当真活了下来,八字真硬,说不好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 玉纤凝不作回应,只是想起那日初次见他,他伤重昏迷,分明已无意识,右手却还死死攥着什么。 那东西必定极其重要,他有执念如此,定不会死。 “圣女,我们也去试炼石那瞧瞧热闹?” 往日在清天域时,拜入合欢宗门下之人何其多,资质测评日更是摩肩擦踵,离珠只觉得人多燥得慌,根本不想去人堆里,现在四下清寂,反倒想去看看了。 “我的话本还没看完,就不去了。” 玉纤凝徘徊在书架前,目光在排列整齐的书册上来回梭巡,选定一本,从中抽出。 离珠瞬间蔫了,“圣女不去,那我也还是算了……改日听他们说说当时情况也是一样的。” 今日难得是个阴天。但并不是如清天域那般阴雨天。 一般绯域出现日头暗淡这种情况,那说明是焚天渊那头邪祟暴动内斗,乌色邪气翻腾,掀起狂沙一并遮了日光。 焚天域内妖邪魔修好斗,这种情况一般会持续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个月,只是不知这次会是多久。 合欢宗有聚灵阵护着,倒是不受影响,只是屋内光线较平日里暗淡,玉纤凝抽着书便去了院落。 没有往日刺目毒辣的日光,院内那棵灼红的桃花树此刻倒是偏向正常的桃红。 玉纤凝薄纱红袖轻扫落石桌上花瓣,将书放下铺开,一手撑着额头翻页看着。 绯色纱袖从腕间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冷玉的小臂,与灼红的花相互映衬,雪落寒梅般安静动人。 再过一会儿便是给萧长风送膳食的时辰,这话本看完一小节她就得动身了。 话本中的世界,比她这枯燥乏味的圣女院要有趣不少,玉纤凝看的仔细专注,指腹轻轻撩起一页翻过,忽的不远处传出一声嘹亮轻吟,宛若玉石激溅。 玉纤凝抬眸望去,只见一道刺目金光平地而起直冲云霄,霎时间无形灵力气涟朝四方震荡。 面前话本被狂风吹得哗啦作响朝后倒飞,玉纤凝伸手捉住话本,整个人瞬间如处海浪之中,险被汹涌波涛带走。 “圣女!” 柔和的灵力罩将她全身包裹,胡乱飞舞的发丝又温顺地落回肩头,离珠关切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圣女没事吧?” “我没事,”玉纤凝将凌乱发丝挽在耳侧,合起手中话本,这才抬头朝前方看去,“方才那光是……” 话未说完,余光瞥见身侧激动到肩头轻颤的离珠。 “圣女,你看到了吗?!”离珠手指着天空中徐徐消散的光柱,“那是玄阳之体的光柱!!” “玄阳……之体?” * 试炼堂内,中央纯黑的石头正在缓缓收拢金光,四下重归晦暗。 许是被那刺目金光晃了眼,围绕四周的众人皆双目圆睁,灼热羡妒地盯着立在试炼石前的男子。 白粉相间的荷花袍紧束于身,没有分毫阴柔,干净齐整,衬的男子身姿挺拔如劲松,脑后马尾以同色发带高高束起,发质分明偏硬,短碎的茬儿从发带紧束处高高翘起,不羁随性。 “玄阳体?那是什么?”苍白带着几分病气的唇轻启,他收回放在试炼石上的手,活动了下被银色绑带紧缠的手腕,狭长的丹凤眼轻抬,看向对面合欢宗宗主萧山。 萧山肃着张脸仔细凝他,旁边宗主夫人先上前一步道:“玄阳之体,合欢宗创宗至今也不过二人,其一便是开山祖师,其二,是我儿萧长风,今日有了第三人,便是你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玄阳体何等罕见,整个试炼堂内肃穆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弓弦一触即发,可男人却仍旧面色如常,整理箭袖。 “我还当是天下独一份,没成想这么多人都有,倒没什么稀罕了。” “不是独一份却也不过寥寥数人,极为罕见,”宗主夫人耐心解释,“以玄阳之体与我合欢宗封体女弟子双修,修为将与日飞增,还有疗伤蕴养之效。” 第5章 “疗伤蕴养?什么伤都可疗养吗?” 宗主夫人眉眼绽开几分自豪轻笑,“自然,无论外伤内伤,被灵力妖力魔气所伤,皆可疗养,这是我合欢宗女修独有的。” 宗主夫人循循善诱,一手推着苏叶复又上前,开口道:“这是苏叶,我合欢宗目前封体的女修中,资质测评绝佳的女子,你若有意,我今日做主将她许配给你,择日完婚,便可行双修之法了。” “我伤重至今堪堪可下地行走,哪儿有气力做双修那等事?”俊美的眉眼带笑,晏空玄落下松了几分的箭袖半打趣又说:“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我可不做,更不想做风流鬼。” 周遭闻言皆低低发笑,宗主夫人待要解释,萧山提步上前,定在晏空玄一步处。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孔,单名玄。”他虚虚一礼,不卑不亢。 “孔玄,玄阳体极为难得,既你目前不愿结道侣行双修之道,我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先行修炼其他,你意如何?” 晏空玄噙笑道:“宗主亲口来问,本不该拒绝,可是在下伤重尚未痊愈,恐受不了严苛的训练修习。” “无妨,宗门内现有的疗伤丹药,你随意取用便是,待你伤势痊愈,再来我院中报道不迟。” “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晏空玄这才慢悠悠冲着萧山一礼。 萧山满意点头,看着立在门前的另一位新弟子,“下一个,上试炼石。” …… “早知道我第一个上试炼石了,风头都让你出了,那些人连我叫什么都没问。”伐竹走过拐角,悻悻斜倚在走廊柱上。 “忘了现在是被清天城通缉的?还那么希望被人关注?” “怕甚?在清天城这些年,你我二人都是易容的嘛。” 伐竹又笑嘻嘻打趣他,“焚天渊近在眼前,你却偏要留在这合欢宗,是不是瞧上哪位女修了?我可提醒你,新婚夜坦诚相待,被人发现后背有清天城独家绝学噬骨雷掌留下的痕迹,那可就……” 他右手抬起,表情故作凶狠的在脖颈上比划,满是威胁。 晏空玄提步至栏杆前,双手环抱在胸,远眺绯色发乌的天,长眉飞扬,眼底锐利精芒混着笑意悄然显出。 “闹了清天城,夺了洗髓玉我都没死,往后也绝不会死。” “你这疯子,还有脸说这话?说了从长计议,你竟然不打招呼就去盗……夺洗髓玉!” “谁说我没打招呼,不是跟你说了?”晏空玄不以为意,饶有闲心看四下风景。 “你那是打招呼吗?!”伐竹情绪有些激动,为免被旁人发现,当下警惕打量了番四周,见无人这才落下心来,继续控诉晏空玄的“恶行”,“你那是打招呼?白日随口跟我提了一嘴打个赌能不能拿到洗髓玉,夜里就孤身一人行动了,我还以为你是开个玩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被他吵得紧了,晏空玄顺势掏了掏耳朵。 “是是是,你从来不开玩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这跟你出生入死这么些年都还摸不透你。” 话到最后,颇有几分怨怼。 想起什么,伐竹深看晏空玄一眼,“咱们在清天城那么些年都忍过来了,缘何这次动手这么着急?” “缘何?”晏空玄双手松松抱在胸前,斜靠在柱上,瞧见虚空有风送来片嫣红桃花瓣,顺手捉住在指尖把玩,“缘因齐云山动了我的骰子,你信吗?” “不信……”伐竹摇摇头,但看晏空玄笑而不语,突然又不确定起来。 “当真就因为这个?”伐竹还没回过神,俨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仔细重复一遍:“你是说因为清天城三公子动了你一颗不起眼的破骰子,然后你就夜里动手杀了他,顺带夺了洗髓玉,险些坏了多年筹谋,丢了小命?” 晏空玄指腹用力碾碎桃花,鲜红的汁液染在他指腹,两指入腰间探出枚圆润的骰子把玩。 “我的东西,没有旁人染指的道理。” 手中骰子抛入虚空又稳当接住,他摊开掌心,瞧着骰子露出鲜红的六点薄唇朝上勾起。 “再说,提前夺了洗髓玉,你我计划已成,不应该高兴吗?” “高兴?是该高兴……”伐竹站直身子,冲着上方虚空双掌合十闭目诚心作揖,“感谢上苍垂怜,护我大难不死又挺过一次。” 他斜眼瞥晏空玄,“你还没回答呢,焚天域近在眼前,为什么非要留在合欢宗?是疗伤?还是……是为了那个‘不完全救’的圣女?” 晏空玄握紧手中骰子递到他面前:“赌一把?猜对了许你一个好处。” 伐竹倒是想赌,可是眼前这人时常剑走偏锋,逢赌必赢,还未曾有人从他手中讨到过好处。 他将面前的拳头推了回去,“不赌,但我猜为了那圣女的概率大些,以你这祸害的性子,该不会是要报复吧?” “前面猜对了,后面这倒是错了,当真可惜……” 含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余光忽地瞥见抹绯红倩影由远而近,晏空玄眉头轻扬,眼尾笑意瞬间荡深,如发现猎物从草丛悄然迈出的狼。 “我自然、是报恩……” 第5章 距离一月之后的新婚还有二十余天,合欢宗眼下在绯域物资紧缺,圣女的婚仪并不大办,所以宗门内风平浪静,不见分毫喜气。 玉纤凝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眼下除却窝在圣女院里看话本打发时间外,有了新的事去做,稍微有些意趣,总归时间比往常过的快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长点也行。 上回前去送饭归途有异样的视线跟随,这回她并不单独行动,撑着玄机伞提着食盒走在前,离珠则跟在她身后。 平日里步伐悠闲缓慢,如徐徐流淌的时间那般,今日倒是连离珠都甩在身后一步之余。 离珠紧追两步赶上,打趣笑她:“脚步这么轻快?圣女这几日心情见好啊,可是因为要去见的是少主?” 未婚妻这个角色要见到未来夫君自然是高兴的。 玉纤凝“嗯”了一声。 她复又垂眸看了眼手中食盒,依照往常苦辣酸甜口味做的,只是每日菜式并不相同,她花费了不少心思,看食谱,也看话本中出现的美食,一遍遍尝试后做的。 离珠循着她视线瞟向食盒,心领神会,顺势挽上她臂弯,“放心吧圣女,你如此费心做的,少主定会喜欢。” 玉纤凝轻抬伞檐望着前方,眼前恍惚出现一片青青草地,七八岁的男童女童相对而坐,嬉笑着用膳,时而抬手拂去对方被风吹乱的发丝,亦或者嘴角沾着的食物残渣,天真烂漫。 这是过往。她已经很久不曾清晰忆起过往了。 胸口好似有喜悦的情绪隐约要溢出,但又很快沉了下去,只眉眼舒了舒,又归于无。 “圣女,你笑了……” 玉纤凝面上神情虽然也生动,但都缺乏些灵魂,毕竟都只是模仿话本中的桥段。 旁人没有察觉,又或者毫不在意,但离珠时常跟着她,第一眼就发现她今日笑容略微不同。 她似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事,诧异失声惊呼,旋即又想起什么凑近她几分,压低声音:“可是又回忆起与少主先前的什么?” 前些年也有过这样的神情,每每问起都是忆起跟少主萧长风年幼时的趣事。 只是这些年圣女渐渐不提,神情也越来越趋于表面,无人时也越来越平静,她以为岁月久长,从前的记忆已然淡忘。 不过须臾,玉纤凝面上归于平静,嗯了一声。 与萧长风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有些久远,寻日里她没有刻意回想,许是往日重现,以至于昔日记忆直接跃于眼前。 离珠静静看着她,将她手臂挽的更紧,“不到一月跟少主成婚,这样的记忆会越来越多,圣女不必再只回忆往昔了。” “嗯。” 她继续往前走,与离珠闲聊:“不知为何,我年幼时的记忆很少,零星的,全都是关于萧长风,对于宗主、夫人的却甚少……” 倒也是有关于这二人的,但全都是和颜悦色的时候,像摆在眼前一张张生硬脸谱。 “珠儿,你也算是与我一同长大,可有印象宗主或者夫人责罚过我?” “这……”离珠垂下眼,张了嘴要说,却倏而面色一白,到嘴边的话也消了声,扯唇勉强道:“圣女自小被家人遗弃,是宗主带圣女回宗才免得一死,宗主夫人更是将圣女从小养大,如亲生的一般,待圣女自然是好的,怎会责罚圣女?” 许是近日话本看多,瞧着那些个亲人之间也并非整日和睦,总有争红脸的时候,现在听离珠这么说,想来话本终究是话本。 对话结束,修灵院也恰好近在眼前。 玉纤凝紧步上前,还未过拱月门,就见观棋端着餐盘走向拐角,不过瞬息出来,餐盘已空,只留些许残汁在上。 第6章 一步迈出,恰好与进拱月门的玉纤凝四目相对。 观棋脚步倏而顿住,眼底慌乱转瞬掠过又恢复平静。 “圣女……” 离珠担忧看向玉纤凝。 见她方才还神色如常,现在眼睫轻颤眨动后一抹黯然霎时浮上,当下心头冒起火气,上前一步便要斥责观棋,被玉纤凝伸手拉住。 玉纤凝抿唇提着食盒上前,将今日的菜样一一摆在餐盘。 “今日的午膳,劳烦转送给夫君,勤修也莫要误了身子。” 双手捧着餐盘递到观棋面前,方才的事只当没发生。观棋却只是默默看着她。 边上离珠一声呵斥:“还愣着作甚?!连圣女也不放在眼里不成?” 观棋这才踌躇着伸手将餐盘接过。 玉纤凝又说一句“有劳了”,旋即转过身去。 不过拱月门,身后传来观棋一声唤。 “圣女!”话音顿住,片刻后才又响起,“往后不必再送膳食前来。” 玉纤凝握着食盒的手倏而收紧,在拱月门下僵立住。 “这观棋好生恼人,一通胡言乱语!少主正在闭关,此事定然是全不知情的,圣女莫要……” 离珠口中忿忿不平,略微抬头,见玉纤凝贝齿紧咬朱唇,白净的齿边缘沁出一圈血线,当下面色瞬变。 “圣女……” 一声轻唤,玉纤凝如从梦中唤醒般,眼底亮起两点清明,贝齿松开朱唇,尝到点点血腥,想确认一下似的,抬手触上红唇,指腹沾染到些许猩热,这才全然回神,先拉着离珠紧步离开。 * 灼灼红梅后,两双眼睛透过斑斓花影望着玉纤凝二人远去方向。 “这圣女倒也可怜,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伐竹连连摇头叹息。 “可怜?”晏空玄斜坐在高处树杈上,一手随意搭在膝头,“你若信了。那可怜人便是你了。”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有何信不信的?别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肠子弯弯绕绕九曲十八折……嘶!” 话未说完,桃花枝兜头而降,断裂处尖刺扎的他痛叫一声。 地面观棋当下抬头望来,喝道:“什么人?!” 伐竹当下噤声,眼见观棋提步赶来,要拉着晏空玄一起跑,抬头却只见花影颤动,不见半点晏空玄的影子。 嘴里咒了声“贼小子”,慌慌跑路去。 * “圣女,你没事吧?快坐下叫我瞧瞧。” 路过凉亭,离珠连忙扶着玉纤凝坐下,手捧着她脸瞧唇上伤势。 血迹已经干涸,黑红的一点凝在唇瓣上。 离珠捏着帕子细细擦过,瞧见唇瓣留下的牙痕,眼中倏然浮起焦急之色。 “我这就回去教训观棋那口无遮拦的蠢材!惹得圣女不快,还伤了自己!” “不必,”玉纤凝将人拉住,神色早已如常,捏着帕子轻轻按在唇瓣:“与他无关,不过走时瞧着话本上的一处情景与方才无异,便不禁又依葫芦画瓢演了出来,下回还是要注意,伤了自己还是挺痛的。” 离珠定定看着她,眼带狐疑。 “当真?”她还是有些不信。 玉纤凝手按着唇瓣,停了片刻点点头。 应当是。 离珠这才面色好转,还是不忘又唠叨她几句,莫要太过入戏,真真假假搞的她都难辨了,像今日这样伤到自己的事那更是不能,如若不然,就没收了那些个话本子。 玉纤凝点头应允,看她佯怒威胁,张口欲语却忽觉小腹刺痛感陡然生出,似尖锐匕首即将从内破皮穿出,只霎时就痛的她额上汗珠密布,唇色煞白。 “圣女?!你怎么了?” 玉纤凝一手紧攥小腹,漫吸口气留点气力抓住离珠手腕,“合、合心珠……” 离珠瞬间反应过来是封体发作,但她分明记着距离发作尚有五日才对,因而今日未带合心珠。 带着玉纤凝返回圣女院已是来不及,四下不见有人呼喊也只是拖延时间。 “圣女在这儿等我,我回去取,片刻就回!”言罢当下急吼吼而去。 封体皆有发作时日。丹田内以秘法封印的灵力会与日俱增,不加调理便如蓄满洪水,满则溢出,轻则伤体,重则丹田破裂要人性命。 破解之法唯二,其一便是与人行双修之道,其二便是以合心珠为引,暂安体内暴动灵力。 合心珠内灌注的是未来双修之人的灵力,而玉纤凝的合心珠自然是萧长风给的。 封体发作从前也是有的,每次都来势汹汹,但从未有一次像是今日这样,不过须臾就险些要了她的命般。 玉纤凝趴在石桌上径自咬牙攥手强行忍耐着,额上汗珠淋漓,身上更是早已汗透,绯红的薄纱长裙黏着肌肤,濡湿成更深暗的红,缎子样披散在肩头的发此刻凝成几绺粘在脖颈面颊。 两眼盯着地面汗水打湿处,呼吸紊乱,两耳嗡鸣。 忽地,余光瞥见双白缎软靴迈上台阶,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脚步沉稳缓慢,垂在身下白底粉边的袍角跟着轻轻晃动,是合欢宗独有的弟子荷花袍。 身形正正好停在她一步前,一言不发,就静静立着,但能感觉到有视线在她身上梭巡、打量。 她艰难伸手拽住来人一截衣袖,张口欲语,却疼痛难言,只是将那衣袖攥的更紧、发皱。 衣料摩挲发出沙沙声响,视野中纯白软靴略微后撤半步,那人紧跟着屈膝蹲下身。 玉纤凝艰难偏头朝他看去,冷不防撞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 第6章 “浮屠一梦,入梦者画皮皆去,本相浮出……” 偏僻角落,疏影遮掩,伐竹从晏空玄身后绕出,顺着他视线望着离珠搀扶玉纤凝踉跄远去。 “还是头一次见你施了这术法没有见血,怎么不动手?不是说她城府不浅擅作戏惑人,又知晓我二人身份留不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晏空玄凝着前方远去倩影,脑海中一闪而逝浮屠一梦中看到的画面,眸光微黯。 “哎?莫不是圣女本相妩媚迷眼,你被迷惑,舍不得下手?” 肩头传来些许重量,晏空玄侧身抖落他手,脑后高束马尾随着动作在肩头左右轻晃:“说了是报恩,怎能对恩人下手?把我当成什么了?” 伐竹闻声嗤笑:“狗屁的报恩,狼崽子,这话哄哄旁人也就得了,我可提醒你,今日动手已经打草惊蛇,再要下手可就难了,她回转过神拆穿你我二人身份,届时你我深陷泥潭……” 晏空玄却抬手揪了片叶子扔在他嘴上:“放心,她不会说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要说早说了,”晏空玄顿住脚扭头瞥他:“不若赌一把?” “就知道赌,你这亡命的赌徒,我可不与你赌,”伐竹道:“事先告诉你,我可是打听到清天城的人还没死心,过些时日兴许要派人亲自到合欢宗来搜查,即便易容你背后的掌印也遮掩不了,现下就只有一个选择,立刻离开合欢宗,前往焚天渊。” “带着至宝洗髓玉跟一身伤回到焚天渊,你以为能活?忘了焚天渊待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伐竹顿时哑然:“焚天渊暂时回不去,清天城的人又穷追不舍,前有狼后有虎,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留在合欢宗,待伤养好,洗髓玉彻底为我所用,万事俱备,再返回焚天渊行大计不迟。” “还继续留在这儿?你莫不是忘了我先前说的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玉石俱焚罢了。” “玉石俱焚?”伐竹气的左右来回踱步,抬手连连虚点晏空玄背影。 后者浑然不觉,步伐轻快随意向前,已然逐渐走远,伐竹只得紧攥拳头低咒一声:“祸害,真真祸害!” 有空得去再求几道保命护身符了。 “嘀咕什么呢,走吧,瞧瞧我那便宜宗主师傅都有些什么药,给你也分点。” * 玉纤凝宛若一脚踩入淤泥塘中,脚下强劲的力道拉扯着她不住下坠,失重感令她头晕眼花,却远远没有落地的时候。 她张口呼喊离珠,可四下漆黑,连她的声音也一并吞噬,没有丁点回响。 漆黑壁墙上兀地睁开双猩红狭长的眼瞳,飞速膨胀变大,直至衬的她如微末蝼蚁。 那眼微垂凝视于她,冰冷的视线恍若能穿透皮肉直视她肺腑魂魄,兀地身形再次下坠。 双眼猛然睁开,眼前是熟悉软帐香榻,跳空的心脏逐渐落回腹中,急促呼吸也归于平稳。 原来是幻梦一场。 旁侧有萤光跳动,晃得她有些难受。 一手遮住那光,一手撑着床榻坐起,听得离珠暗吸口气急忙收回合心珠:“圣女,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好点?” 话音未落,人已至床头将她扶住。 玉纤凝意识沉入丹田查看,暴走的灵力气息已然恢复平静,全无不适。 第7章 “好多了,”她说:“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以免夫人他们担心。” “记下了,”离珠面露苦色,将手中合心珠递出,“还有个事要跟圣女说,合心珠蕴藏的灵力不多了,兴许只能再抵一次发作。” “无妨,一次应当够了。” 封体时间开始不稳定,玉纤凝索性将合心珠贴身收起,以防下次再有万一。 离珠还有些不放心:“不告诉少主,让他再注点灵力进去吗?” “才将发作过一次,距离成婚也不过半月了,顶多再发作一次,不妨事,更何况他现在闭关修炼,正是要紧时候,还是不去打扰了。” “……好吧。” “去给我弄些吃的来吧。”她目前这无异于凡人的身体,经此一遭实在发虚,得好好补补。 离珠远去,她抬手将垂落面颊的发丝拨至耳后,手才抬起,忽而僵住,缓缓将手背凑近鼻尖。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薄荷冷香。 不属于她的味道。 * 萧长风不许她再去送膳,她的日子又回到了往常,在屋中看话本,亦或者在四下闲逛,静静等着成婚那日到来。 对成婚,她应当是有几分期盼的。 突破封体,这具身体不再如凡人软弱无力,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兴许会有些变化。 仍旧是上次没看完的话本子。焚天渊内闹腾还未结束,院落日头不大,她坐在桃花树下看书光线正好。 离珠端了解暑的果子茶给她,见她一手支着额头看的入迷,将茶盏顿下:“看的这么认真,这本讲的是什么故事?圣女不妨跟我也说说?” “先前跟你讲过,你听着太无聊都打盹了。” 玉纤凝端起果子茶浅饮一口,酸甜入喉,心头也跟着清爽不少。 “那我不打扰了,圣女慢慢看吧。” 瞧着有花瓣落在她发丝,离珠顺势将之拂去,露出她墨发上曙红叶形发簪,忽而眼神暧昧,俯身凑近玉纤凝低语:“愿圣女守得云开见月明……” 玉纤凝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说,回头要问她,离珠却快步跑到门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发鬓。 玉纤凝学着她动作抬手落在鬓发,摸到那叶形发簪,指尖微顿,复又将之拔出,鬓边挽起的长发跟着滑落,垂在胸口晃荡。 在清天域的合欢宗,门中种着一棵参天古树,名为凤梧,叶片每逢春秋则会泛红,其余时刻则与寻常树木无异。 那棵树原先不在合欢宗内,是她幼时跟萧长风偷溜出去玩,在山间偶然发现,瞧着那叶片红似火,萧长风便摘下一片替她做成发簪。 “这树在一片绿中尤为显眼,正与应当万众瞩目的圣女相配,我帮你戴上。” 少年满眼笑意,又夹带几分温柔,朝她伸出手来,掌心躺着这样色彩艳丽灼人眼的发簪。 尤记得那日少年望着她眉眼发亮,争得过这发簪三分艳色。 往昔记忆跃然眼前,玉纤凝指腹细细摩挲过发簪,又重新挽起发丝别在鬓边。 躲在门后的离珠瞧着这一幕掩唇低笑。 果然圣女平日里清心淡泊,唯有回忆起跟少主幼时的记忆会略微不同。 离珠心头一番计较,悄然退出圣女院。 手中话本翻过没几页,墙那头传来嘈杂哄闹声。 迁来绯域,合欢宗死气沉沉,很少有这样的闹哄声。本以为很快就过去,但谁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扰的她再难看书。 “珠儿,瞧瞧那头儿怎么回事?” 等候片刻,不见离珠前来。 “珠儿?” 院内安安静静,离珠不在。 “大大大!我押大!” “快开,别卖关子!” 玉纤凝提步靠近墙头,哄闹声愈发刺耳,处在安静惯的环境下,这响动刺的她太阳穴跳痛不已。 “急什么?这不就开了?” 一堆急躁难耐的声音中低磁噙笑的嗓音脱颖而出,虽未见人,但也能从话音中听出几分闲适随性,如猛烈山风中不疾不徐流淌的河。 “一二三,又是小,对不住了各位师兄,这些丹药归我了。” 竟是在赌。 宗门内原先倒是也有此风气,只不过都背着宗主之类弟子们私下偷偷玩。 如今宗门没落,宗主修为不进,底下弟子愈发胆大妄为。 作为宗门内圣女,这些事情她自是要出面管束的。 才将要动,那头突然传出一声厉喝。 “不去修习,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呢?!” 中气十足的喝声,一听便知是云卓。 玉纤凝止住步伐,转而调转脚步朝着屋内方向踱去。 未迈出两步,身后兀地传来衣袂破风之音。 玉纤凝转身望去,那身影正对日头,虽不至于刺目,却也晃眼。 逆光瞧不清他眉眼,只见他一手撑着墙头,劲瘦腰身略微使劲轻松翻越,脑后高束的马尾斜飞,白底粉边的荷花袍跟着翻起,动作流畅恣意,眨眼落地跃至她面前。 眼神交汇,身形交错,他飞舞的发丝似有几缕扬在玉纤凝面上,微微的痒。 擦肩而过,男人噙笑不着调的嗓音低低响起:“圣女权当没瞧见我可好?” 话音未落,人已跃至另一方墙头,剩余的话是随风入耳。 玉纤凝还未来得及答应拒绝,回身望去,男子立在墙头,两指并剑抵着眉骨冲她抬手示谢。 朝前随意踏出一步,脚下踩空,袍角发丝朝上跃动,他身形随重力随意落地。 隔着墙头,玉纤凝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脚步声混杂着男子吹的轻快哨声渐行渐远。 “圣女?!” 门口云卓疾步赶来,追的急,气息急促不紊,见她在院中,连忙止步冲她一礼,旋即目光在四下打量。 “叨扰圣女,敢问圣女方才可有瞧见新来的弟子?” “新来的弟子?” “对,是个玄阳之体,被宗主收为关门弟子,大抵是有些得意忘形,竟敢公然带着弟子聚众赌博,等我抓到他,必定要他领罚!” 玉纤凝抿抿唇,薄纱广袖下的双手稍微收紧,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另外一头却适时传来一声呼喊。 “云卓师兄,这边!” 云卓面色瞬变,冲着玉纤凝拱手一礼急忙退去。 玉纤凝慢呼出口气,转身打算收了话本离去,却听得方才那低磁噙笑的嗓音再次响起。 “圣女刚刚……不是打算告密吧?” 她循声而望,见本该离去的男子正屈着一条腿坐在墙头,手肘随意压着膝盖,腾出一只手冲她挥舞招呼。 眉眼窄长,露齿灿烂笑着。迎着几分阳光,清爽的令人瞧着舒适,不觉方才那问话也无甚威胁之意,只是随口闲谈。 合欢宗现下男女有别,尤其是圣女本人。 玉纤凝淡淡扫他一眼,并不回话准备入屋,才将转身,身后衣袂破风,一道更加颀长的影子将她脚下影子笼盖,步步逼近。 陌生的气息漂浮周身,是微冷的薄荷味…… 第7章 看着地面逐渐蔓延朝上,将她身形完全笼盖的影子,玉纤凝顿了顿,忽而扭转过身,入眼是男子因跑动而略微松散的衣领,凸起的喉结上下微动。 “是。” “是?”男人抱胸微微前倾身子朝她看来,“圣女还真是实诚,都不打算演戏骗骗我?” 玉纤凝迎上男人视线,眸光淡淡却透着几分坚韧,显出几分圣女威仪。 “合欢宗内,禁止弟子聚众赌博,这是规矩,我身为圣女,更应监管引导,绝无帮着犯错弟子遮掩的可能。” 语调似往常并不高,如一线溪流潺潺,却莫名令人无法忽视。 晏空玄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凝她,半晌,他又凑近她几分,舒眉展笑。 “真是公正无私……只是,这是圣女原本真性情吗?” 真性情? 她为子女,便尊听爹娘。 为圣女,便一切以宗门大局为重。 为妻子,便以夫君萧长风为重。 各种身份一直尽职尽责,眼下在圣女身份理自然也是圣女该有的真性情。 “圣女自然公正无私,”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男人,她还是圣女的模样,言:“合欢宗内,不准窥伺圣女,更不准如此近距离放肆,念你初来乍到,今日便不同你计较,自去找云卓领罚吧。” 哪儿知男人站直身子,容色慵懒:“哪儿有人愿意主动去领罚的,当然若是圣女押着我去的话,我自是不能反抗圣女。” 玉纤凝院里鲜少来人,宗门内事务也鲜少需要她来处理,她这些年在圣女院的时候超过九成。 无人前来、无事叨扰,在这样的境地下,除却必要的圣女威仪,她自是逐渐变得无波无澜,风云不惊。 但是今日…… 看着眼前男人无赖笑脸,破天荒头一遭感觉心底有丝丝火气翻涌。 第8章 薄纱袖下的手已经开始收紧忍耐,血流也在加速,脸颊跟着飘上抹淡粉。 男人扫过她面颊,又垂眼看向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紧攥的手,忽而瞧见腰间玉佩有红光一闪而过,当下眉心轻跳,复又抬眸,漆目在玉纤凝面上梭巡。 玉纤凝袖下手掐进掌心,正要发作,兀地拱月门处一道身影兴冲冲疾奔而来。 “圣女!少主叫你过去呢!” 离珠的声音猛然插.入,将玉纤凝逐渐积聚起的怒气生生打断。 见玉纤凝面前站着个男弟子,离珠登时面色突变,提步上前喝道:“哪儿来的男弟子,敢擅闯圣女院落?!” 晏空玄回头瞥了眼朝他冲来的离珠,脚下轻点跃上墙头,叫离珠扑了个空。 “你给我下来!”离珠喝骂。 晏空玄却立在墙头,扭身冲玉纤凝展颜一笑:“多谢圣女今日放我一马,回见。” 言罢纵身远去。 圣女院瞬间安静。 “圣女,那男弟子是谁啊?”瞧着唇红齿白,但却是个面生的,离珠嘀咕。 “珠儿,我刚才……好像动怒了?”这是头一次感觉情绪翻涌,玉纤凝还未回神,口中低声喃喃, “圣女说什么?” 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薄荷冷香,玉纤凝袖下紧攥的手逐渐松开,瞥了眼晏空玄离去的墙头。 “没什么,那个新来的,我也不知姓甚名谁。” “怪不得敢擅闯圣女院落,原来是新来的,”离珠朝她走近,忽而又想起什么,“等等,新来的?难不成是那个玄阳之体?!” 玉纤凝却岔开话头反问她:“你说少主找我?” 面色虽然恢复往常无人时的娴静淡泊,但到底头一遭升起怒气,平静的心湖还有涟漪未平,连平日里该扮演好的角色都忘了,也随离珠唤起“少主”来。 提起这茬儿,离珠眼冒星光连连点头,甚至没注意到玉纤凝口吻变化,帮玉纤凝提了食盒便拉着她往修灵院赶。 往常若有不一样的事做,玉纤凝多少会生出些兴趣并乐意为之,但今日却有些不在状态。 只肖一眨眼,那男子无赖气人的模样就会浮现脑海,将消解下去的怒气再往外勾一勾。 不知是因怒气上涌还是其他,脑海兀地传来刺痛,飞快掠过一副模糊画面,孩童身形,站的笔直。 隔着迷雾看不清那孩童的脸,只听得那脆生生的嗓音掷地有声。 “若要我卑谦听命,除非断我四肢,锁我灵魄!” 声音如钟鸣余音,在耳畔嗡嗡久久不绝。玉纤凝抬手抚着太阳穴,身子在一阵恍惚中晃荡。 离珠连忙将她扶住:“圣女?你怎么了?” 玉纤凝被她扶稳徐徐睁眼,脑海中画面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但那脆生生的嗓音却仍在耳畔回荡。 有些几分熟悉。 “无碍,许是夜里燥热没休息好。” 眨眼又回到圣女身份,也表现出即将见未来夫君的希冀神态。 “走吧,别让夫君等着急了。” 日头渐落,乌红的残阳斜照大地,似一把污血泼在地面,将石子路上飘落的桃花瓣映的血红,诡异幽静。 寻日见观棋守在门口,今日却站在拱月门前,见她二人便迎上前来。 “见过圣女。” “方才不是说少主寻我家圣女吗?现在我家圣女来了,还不速速前去通传?”离珠道。 观棋却皱起眉头,颇有为难:“现在……” “现在怎么了?” 离珠说着就要拉玉纤凝进入院中,却被观棋横臂阻拦。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先前说好的吗?快让开,以免少主等着急了拿你是问。” 观棋仍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眉头越皱越紧,口中支支吾吾:“少主眼下……在忙,还请圣女稍候片刻。” 玉纤凝看他目光闪躲,眼风时不时往院内瞟,便顺着他视线望去。 夕阳只余一线落入山间,院内四下昏暗不明,但还留有微光。 屋檐将剩余微光也尽数阻挡,檐下半点光不入,黑漆漆一片。 玉纤凝隐约瞧见紧闭的门好似动了,有人影转出,瞧不清轮廓,更分辨不出男女。 但许是直觉作祟,她觉得那是个女子。 身影飞快朝屋后迈去,像是老天帮她验证真假,那身影在经过拐角时,一截裙摆随转身动作略微扬起,入了檐下一点明光处。 粉底白边,是合欢宗女弟子的荷花长裙,一抹两指宽的艳红绶带混在其中,十分惹眼。 耳畔是离珠气恼的嗓音,玉纤凝听不清她同观棋在理论什么,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定定三息,握住离珠手腕。 “我们走吧,”又冲着观棋说:“劳烦跟夫君说一声,我改日再来。” “可是……” 不给离珠反驳的机会,玉纤凝已然转身。 离珠愤愤又瞪观棋一眼,不得已紧步追上。 等二人远去,观棋这才暗舒口气,回头望向紧闭的门。 知道萧长风想让圣女死心,但这法子对圣女未免有些残忍。 但主子的事不容他置喙,继续回门口守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回到圣女院,时辰已不早,离珠伺候玉纤凝在镜前梳洗。 看着镜中离珠气鼓鼓的面庞,她问:“今日之事,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比如,夫君为什么突然寻我?” 离珠为她梳头的手骤然一僵,半晌才绕到她面前,低头认错:“是离珠自作主张去寻了少主,想助圣女一臂之力来的,但没想到……请圣女恕罪。” 玉纤凝猜也是如此。 但即便离珠什么都不做,他二人有无感情,届时萧长风还是会与她成婚。 这是她的路,也是萧长风的路。 很早很早以前,他二人就对此心知肚明。 看她眼圈泛红,有水光闪动,玉纤凝说:“往后不必做这些,一切都会按既定好的路进行的。” * 距离大婚还剩七日。 玉纤凝出门次数越发少。 往日还要去附近散散心,亦或者去修灵院转上一遭,近日却只是整日闷在院中看话本,看着看着就出神发呆,做很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那日修灵院看到的女子会是谁,有些好奇。 离珠注意到这点,只当她是被萧长风拒之门外有些落寞,拉着她研究新的解暑茶转移注意力。 玉纤凝将手上面团捏成花朵形状,又用些许果酱点成花蕊,安静中又在走神。 高墙那头跟着传出嬉笑哄闹声。 离珠是个跳脱性子,手上做着活计,听着闹腾声脚下不住往门口挪,探头探脑的张望,回头一看,玉纤凝手中果酱点错了位置。 “圣女,果酱歪了……” 玉纤凝这才回神,看本来是花蕊的果酱点在了盘子里。 离珠又立在门口朝热闹的方向望,挪回玉纤凝身侧:“圣女,宗门新来两个弟子,比往日要热闹不少,待会儿做完这些,我们也出去逛逛呗?你都好几日没出门了。” 玉纤凝抹去盘子里的果酱,仔细点着花蕊:“太过嘈杂闹哄,我安静惯了,你可以去。” “圣女,总一个人看书会闷出来病的,再说少主许久没给你带话本了,原先的那些你都看过不下三遍了,总翻来覆去的看也无甚意思……” 离珠眼底飘起两点异色:“听闻新来的那个弟子,也就是玄阳之体的那位,还会变戏法呢,现在只怕正在那头给众位师兄弟们表演,我们去瞧瞧吧,圣女在清天域时也没看过这些不是?” 玄阳之体四个字入耳,玉纤凝又忆起那日被他勾起的怒气,点着花蕊的手略微不稳,在糕点上斜斜落下一道,遂放下手中活计直起腰身,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掌心。 “不感兴趣,日后不必再同我说。” 踏出门槛,高墙那头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似海浪,混杂在其中的一线低磁清爽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恣意随性,有种饮下烈酒的畅快,闻之令人心间沛然。 她安静惯了,但又觉得,现在的合欢宗热闹点也好。 “见过圣女。” 一时入神,竟未察觉有人进门。 玉纤凝眼皮轻跳朝拱月门望去,苏叶正端立在那儿,冲她施然行礼。 粉底白边的荷花长裙,衬的她亭亭玉立,因着神色微肃,又有股生人勿进的清冷高洁。 玉纤凝目光在苏叶面上扫过,旋即下移,看向她的腰带…… 第8章 两指宽珠光白的绶带缠在腰身,梳理的没有丁点褶皱,垂落在裙摆之中,优雅端方。 “大婚在即,夫人让我带圣女前去测资,再准备婚服事宜。”苏叶道。 女弟子测资与男弟子大有不同,因着封体无法修习,测资,只是在测算秘法封印下的丹田灵力现有几何。 从前不必管这些,但自合欢宗命令规定一生只得一位道侣,这一道测试便加上了,以便双方都知晓自己资质如何。 第9章 倒也有弊端。有些男修在看到女修丹田内灵力并无储存翻倍多少,便找藉口推了婚事。 不过玉纤凝觉得这也不是弊端,倒是看清对方面目的试金石。 “嗯,我们走吧。” 没有多余闲谈,苏叶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在前面引路。 夫人的院落在最深处,从圣女院出发要穿过弟子们自由活动的场地方才能到。 萧长风闭关,修习等事宜是由云卓带领,而眼下正是休息时候。 合欢宗一朝云端跌落,宗主屡屡闭关但修为不进,弟子们倒是留下来些,但却军心涣散,寻日里休息时间大多三五成群分开而坐,今日倒奇,围成个大圈来,不知在做什么游戏,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为这惨淡的绯域添了几分生气。 玉纤凝跟着苏叶穿廊而过时,听得人群中不着调的嗓音传出:“这位师兄不好意思,没中,这丹药又归我了。” 她紧跟着停下脚步,侧身望向人群:“你们在做什么?又在赌吗?” 哄闹的人群霎时噤声,逐渐四散开来,露出中央那人的身影。 果不其然是晏空玄。 他从一块青石上起身,望着玉纤凝方向,将手中石子上下轻抛。 “有公正严明的圣女在,哪儿有人敢赌?不过是跟师兄们做个游戏,他们自觉输了想赠我些丹药灵石之类的玩意儿罢了。” 言罢甚至又转眼问那位师兄:“师兄倒是为我作证,说是也不是?” “对,就是如此。” 冠冕堂皇的理由,公然扯皮,偏偏一切被他说的合理,玉纤凝无从发难,深看晏空玄一眼,遂跟着苏叶继续朝前走。 这一打岔,其余弟子也没了继续玩闹的心思,望着玉纤凝二人离去的身影,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圣女鲜少出圣女院,今日跟苏叶师姐出来,怕是婚期在即,例行测资去了。” “圣女封体这二十余年,丹田灵力不知该如何汹涌,能与之合修的人,怕是要一步元婴了。” “我听闻苏叶师姐近日也测资了,灵力十分充沛可观,近十年还未出过灵力储备如此多的女修。” “苏叶师姐也测资?难不成夫人要为师姐寻道侣了?” “还用问吗?新人测资那天夫人不都说了?” 几个人挤眉弄眼地往晏空玄方向瞟,互相无趣的一拍对方肩膀:“别想了,轮不到咱们这普通弟子头上。” 晏空玄恍若没听到,立在原地望着廊上渐行渐远的倩影。 “就知道你小子扎在人堆里寻快活。” 脖颈一紧,晏空玄被伐竹手臂勾着几步到了僻静处。 “那么多人看着,少带我来这种犄角旮旯,近日我可是瞧着有些男修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怕是误会我有龙阳之好。” 晏空玄甩开脖颈上的手臂跟伐竹拉开距离,把玩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说吧,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圣女不到七日成婚,清天城的人届时也到,你还不着急?!” 伐竹一直等着他想对策,没成想这几天他只是混在弟子堆里玩乐,当真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伐竹哪儿还能坐得住。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给我吃个定心丸,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先跑为敬了。” 看眼前男人还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玉佩,伐竹直接将他手按住。 “晏空玄,洗髓玉内设有禁制你目下也毫无头绪,等那些人来,前后围剿,你我二人处境可绝非上次那样九死一生。” 听他正声,晏空玄散漫的神态也收敛几分,手腕一转轻松从他掌下脱出,凝着手中玉佩说道:“洗髓玉为神鸟九凤孕育灵珠所化,内设禁制清天城的人这些年都未曾破开,我自然也没指望一到手就破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运气较他们要好些,眼下已有眉目,只需再寻良机验证一番。” “哎呀,你快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就告诉我七日后能不能活!” “能,”晏空玄笑的神秘,吐出两个字:“我有内应。” “内应?你已经找好了吗?谁?”伐竹面露喜色。 “合欢宗圣女,玉纤凝。” “原来是圣女……你说谁?!” 伐竹的心如被抛入云端再狠狠摔入十八层地狱,感觉自己甚至能微笑坦然的听闻超度诵经迈入轮回。 他开始在四下来回踱步张望。 晏空玄问:“你做什么?” “做什么?”伐竹微笑抬头,“找哪里的风水宝地适合你我兄弟二人埋骨啊。” 晏空玄呵的笑了声,提步便走:“找你的就行,不必惦记我。” “你这浑小子!”伐竹额角青筋直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压低声音:“你得失心疯了不成?浮屠一梦里到底看到了那圣女的什么,现在怎么事事都要跟她扯上关系?!” 看到了什么? 晏空玄脚步微滞,浮屠梦中画面从眼前清晰闪过。 漆黑深渊中,女子被乌黑发亮的铁索穿透四肢百骸,死死定在地面。血液鲜亮似岩浆,顺着诡异黝黑的铁索徐徐滴淌。 身下,已然形成一片血池。 她两眼蒙灰般黯淡无光,彻底丧失挣扎反抗意识,但右手仍旧紧握凤羽长剑,似不屈的意志在苟延残喘。 “喂?喂!” 耳畔伐竹呼声逐渐清晰,晏空玄回过神来,脚下步伐突然一转往回走去。 “你上哪儿去!” “验证那件事,早点计划,省得你总在我耳旁聒噪。” * “见过夫人。” 苏叶推开门,玉纤凝跟着入内,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妇人欠身行礼。 “起来吧。” 夫人一瞧见玉纤凝便眉开眼笑,放下刚要喝的茶起身迎上,将她扶起。 “我将你当女儿一般抚养长大,如今你更是要与长风成婚,我们更是亲上加亲,不必这样客套虚礼,随我来,试炼石已经开了。” 玉纤凝由着夫人牵着朝试炼石走去,她尚不得动用灵力,只得以精血滴在石上。 丹田之力若十分纯粹澎湃,试炼石上显现出来的红光就会更加浓郁。 精血在虚空滴落,正中石心。 在场除却玉纤凝,宗主夫人满眼激动期盼不言于口,屏住呼吸大气不出,就连素日里神情常肃的苏叶这会儿都眸光微动,往试炼石跟前靠了靠。 试炼石半晌不见动静,就在宗主夫人蹙眉疑声“绝无可能”之时,石块上徐徐散开微红光芒。 光芒越来越深,最终停在正红不动。 宗主夫人眼底明光略微暗淡,轻叹一声牵起玉纤凝的手。 “没成想跟苏叶竟相差无几,不过也罢,宗门如今这状态,有你二人这资质也算有盼头了。” 三人遂走出试炼屋,将门关闭。 最后一点光亮被门缝隔绝前,石心那点正红光芒色泽再次加深,变成发黑的朱湛,最终被隐于黑暗之中。 前厅,宗主夫人邀玉纤凝同坐,闲聊些近来生活,问些贴补物资,再切入正题。 “你与风儿近日感情进展如何?我听闻风儿一直在修灵院闭关。” 这会儿,算是宗主夫人女儿的角色,玉纤凝眼睫轻颤,眼底色彩已然变幻,学着话本里女儿宽慰阿娘的模样,将事情往好的说了。 宗主夫人对这一套果然受用,将她的手亲昵放在掌心:“你这孩子自小就最让我省心,我就知道什么事情交给你,最终都能办成。” 又是一番母慈女孝,等茶倒过三盏,苏叶提醒夫人到了休息时间,玉纤凝这才起身告辞。 苏叶替夫人相送,直将玉纤凝送至拱月门前。 “前往修灵院多次,圣女一次都未见到少主不是吗?敢问圣女还要做戏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送到此处,二女相互颔首示意不必再送,哪儿知苏叶突然开了腔,字字犀利,微冷的眉眼更是毫不遮掩对玉纤凝的厌恶。 在她面前,玉纤凝当是圣女身份。敛起面上云淡风轻,覆上几分威仪。 “是否做戏,与你何干?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夫人给你测了资质,当是要将你许配给那个新来的玄阳之体,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 不过是模仿话本中角色说的话做的事,玉纤凝并不往心里去,回到圣女院就忘得一干二净,重新将自己沉入平静湖底。 这些年都是如此。 “圣女?”花园中兀地传来唤声,玉纤凝回头,见绮禾笑着朝她走来。 “听离珠说圣女这几日无聊的紧,我画了几个花样,圣女闲来无事可以做些女红打发时间。” 她说着又给玉纤凝塞了一只荷包:“圣女大婚在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捏着荷包里的丹药瓷瓶,玉纤凝忙要推辞,被绮禾硬推了回来。 “原先在清天域时,圣女给过我丹药的,这些就当我还给圣女了。” 第10章 在清天域时的丹药与绯域可不能相提并论,但她执意给,玉纤凝也不好再推辞,道了声谢便收下。 绮禾走时,她停下来目送其远去。 修道者弱肉强食,如今宗门没落她的身份地位更只是一张薄纸,打心底将她当圣女的,已经不多了。 指腹摩挲过荷包上鸳鸯成好的细密针脚,她收好荷包再继续往前。走的乏累,抬头望着屋檐方向,那灼红似血色的桃花就在不远处。 转过回廊,圣女院就近了。 稍微从圣女的角色中退出些,肩头放松,悠然缓步朝前走,转过拐角,兀的眼前横出一抹白影。 她速度并不快,刹那间也反应过来准备退后避开,却不觉有只手箍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拽。 砰的倒地闷声,她除却一瞬间的晕眩之外,并无痛感。 她整个人栽在了男人身上。 不待看清身下人是谁,她挣扎着要起,掌心撑着那人用力,却觉手腕动弹不得,被那人死死固定在胸口位置。 循着被束缚的部位看去,瞧见一只骨节均匀、修长似竹的手。 白底的箭袖微紧的束着,肤色是较常人的偏白,使了几分力道箍着她,手背几根筋络清晰显出,像披着斯文公子皮相的浪荡子。 那手的主人紧跟着开口:“合欢宗内,不得近距离冒犯圣女,可若……圣女冒犯我呢?” 第9章 “又是你?”玉纤凝娥眉轻蹙,眼底一掠而过的着恼。 她心绪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挑起。 “圣女还记得我,真让人倍感荣幸,不过……” 男人脑后马尾铺了满地,也没有打算起来的意思,望着屋檐的黑眸转到她面上,话音打趣。 “荣幸归荣幸,可我是个正经儿郎,圣女冒犯于我,我也是不依的。” “谁冒犯你?”玉纤凝撑手起身,“分明是你箍着我手刻意为之。” 男人单手撑在身后跟着坐起,交叠衣领经历一番波折松散开来,露出一线白皙紧实。 他哦了一声,眉梢轻挑:“圣女真会说笑,我若箍着圣女,圣女如何起的了身?” “你……” 不给玉纤凝说话的机会,晏空玄拍拍衣摆灰尘起身,又朝玉纤凝伸出右手,放轻嗓音。 “我与圣女不同,念圣女是初犯,放圣女一马,绝不对外人提起圣女冒犯我一事。” 停在面前的手指修长,像惯来提笔烹茶的手,男人露齿笑意盈盈,瞧着清爽无害,但说的话做的事与这爽朗白净的面皮截然不同。 玉纤凝扫过他眉眼,无视伸在眼前的手自顾自撑起身站定。 “无妨,左右你我不过萍水相逢。” 二人心知肚明但并不挑破。 他终究不是合欢宗的人,停留在这儿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玉纤凝从他身侧绕过,朱红的衣裙擦过他白底的衣袖。 他偏头恰好是玉纤凝发顶,凤梧泛红的叶片发簪挽起鸦色长发,有淡淡的木质香气,衬的她面庞肌肤赛雪,芙蓉出渠般动人。 待她远去,晏空玄从胸口处摸出块羊脂玉佩,内里隐隐有红光跳跃。 他眸底波光粼动,望着消失在拐角的倩影,玉佩自手中握紧:“可我恐怕要与圣女来日方长了……” * 绯域接壤焚天渊,虽有一道结界分割两地,但那头有风吹草动还是会清晰传到此处。 天色阴沉几日不见好转,近日更是时不时传出地崩山摧的震动,合欢宗屋舍跟着摇晃不止,玉纤凝实难安心看书做事。 又是轰隆巨响,书架跟着剧烈摇晃,摆放齐整的书尽数扑落在地,横七竖八凌乱摆着。 玉纤凝漫吸口气,蹲在地上耐心的一本一本拾起整理。 “我来吧圣女,”离珠走来接过她手中书册,动作干净利落,“圣女今日还未出门,待会儿咱们还是在附近转转,苏叶师姐递来话,说量着圣女腰身的婚服做好了,顺带过去试穿一下。” 玉纤凝嗯了声,先转去门口透气。 屋外虽灰蒙蒙的,但相比屋内还是要略微亮堂。像她这样许久都不出门的,对光线更为敏感。 抬手遮在眉前,肩头薄纱顺势滑落至臂弯,露出一截细腻如白绸的纤细手臂。鸦色发丝松松挽在脑后,有几缕自肩头垂落轻轻晃荡。 天际灰蒙蒙的光笼罩在她周身,如雨后薄雾中探出的荷。 离珠收拾好屋子便踏出门槛,将她滑落的衣袖扶回肩头,挽着她朝夫人房间方向漫步周游。 路过弟子们活动院落,比前几日还要热闹几分。是以女修们也在。 自从到了绯域,封体的女修们无法修炼,也不似玉纤凝有玄机伞护体,鲜少出门。 已经破体的倒是也有,只不过在合欢宗被驱逐至此时,道侣大多抛下她们离去,也有跟着道侣一同走的。剩下跟道侣都在合欢宗的屈指可数,有时间也被宗主安排同修振兴宗门了。 碰不到女修,更遑论结为道侣同修提升修为? 男修们叫苦连天,起初也有按捺不住夜里偷偷潜入女修院落的,但留下的女修未破体、没有经历过合欢宗荒诞的时日,且深刻奉行一生一世一道侣。 男修没有得逞不说,反被女修们一拥而上五花大绑扭送至云卓跟前,讨了一顿戒鞭。 今日弟子们并不喧哗哄闹,玉纤凝经过时也目不斜视,只余光偶尔瞥向院中依靠聚灵阵而生的花草,舒缓下双目,很符合圣女身份的威仪。 旁边离珠忽而低笑一声。 玉纤凝问:“何事这么开心?” “圣女瞧那些女修,都是前来看那位玄阳之体的,”说话间,离珠挽着玉纤凝稍稍用力,压缓她行进速度,朝着男修群中抬抬下巴,示意玉纤凝看过去。 “听闻这位男修名叫孔玄,性子跟这绯域沉闷枯燥的天全然不同,才来几日就跟男修们打成一片,也真是多亏有他,咱们死水一样的宗门终于活络起来了。” 玉纤凝拗不过耳畔一直撺掇的“快看啊”,终还是移眸望去。 葱郁树下,那些个女修目光含羞带怯,皆望着同一个方向。 玉纤凝跟随她们的目光,一眼看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晏空玄。 清一色的白底粉边荷花袍,但他穿在身上却格外出挑。宽肩窄腰随意斜倚在廊下,衣摆斜落,露出雪白裤下紧紧包裹的长腿,是恰到好处的精瘦。 他抬手揪了片垂在廊下的树叶,在指尖转着把玩,跟眼前三两人谈笑风生。 分明不是合欢宗的人,也分明才来不过几日,但他却好似融入这里许久,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玉纤凝静静凝着,准备收回视线时,晏空玄像有所觉,转眼回眸,恰好与她视线隔空相对。 像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玉纤凝当即侧转过身隔绝了那视线,快速对离珠说:“走吧,不要让夫人久等了。” 有人顺着晏空玄望着的方向看去,瞧见玉纤凝一片朱红衣角:“圣女?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宗门没几日,还不知道吧,我们那位圣女可不得了。” 有人低笑一声,遮掩不住的揶揄嘲讽:“也就是出生命格好,被宗主带回来当了个圣女,动不动就把什么‘圣女应该做的’挂在嘴边,卖弄虚伪又做作,令人不适。” “而且还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伪装的深,让人琢磨不透,苏叶师姐就好多了,最起码让人感觉很真实。” “伪装有什么错吗?”晏空玄翻转手中树叶看着上面的脉络,“不过是保护自己不受伤的一种手段,这世上多的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他撩起眼笑看向众人,眉梢轻挑:“兴许,我就是伪装在其中的之一。” 周围人愣住,旋即有人笑开:“开什么玩笑,你性情这么好。” “你若是,那我们都跑不了。” 晏空玄只是笑笑。 “还在闹哄什么呢?!”另一头提剑的师兄阔步走来,一眼在人群中锁定晏空玄,眼有忿忿,“你,还有一块新来的那个,今夜随队伍同去巡逻结界!” 有人说:“成戒师兄,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是不是丹药输光了心中不平衡?” 眼见那位成戒师兄脸色涨红,眼底凶相更甚先前,晏空玄打断那些风凉话笑脸迎人:“我请示过云卓师兄了,伤势未好之前,暂不去巡逻。” 那位师兄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在这儿混着男修女修一同逗乐就有气力,要你去巡逻就有托词,你是真病,还是根本未将我这师兄放在眼里?!” 铮的一声,手中剑已然出鞘,直指晏空玄面颊。 剑气冷寒逼人,脸上略微刺痛,沁出点点温热。 晏空玄抬手点在刺痛处,看见沾染的猩红,轻轻一搓,血迹晕开淡色一片。 “师兄要我去巡逻,何须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第11章 晏空玄抬眸,剑锋就指在鼻尖,他隔着长剑视线落在成戒面上,眼尾化开淡笑。 “师兄教训不听话的师弟天经地义,伤了和气你待又能如何?找宗主给你做主?”成戒嗤笑,“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指着晏空玄鼻子的剑并不收回,挑衅鄙夷地又往前送了半分。 伐竹来时凑巧赶上这一幕,登时心脏高悬至喉。一个箭步冲将上前挡在晏空玄面前,将那位师兄剑刃小心推开。 “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啊,这位师兄,他真是重伤还未痊愈,此刻跟着巡逻恐会拖大家后腿,并非有意……” “不,”晏空玄拨开挡在面前的伐竹,踏上前去,顺带将指腹血色在他身上抹了干净,笑容温和:“先前是我懒惫寻的借口,望师兄勿怪,今夜,我去……” 第10章 “孔玄……”伐竹低唤一声,拽住他衣袖。 他不过十岁便与晏空玄相识,与他一同闯过虎狼窝,也同他一并被踩入泥里,出生入死十多年,晏空玄的性子他了解。 平日里随性好玩不着调,但若真招惹到他触及底线,他也不立刻发作,事后寻机,亦或者过了某日一时兴起就加倍奉还。 烂泥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想要活下去,旁的兴许不擅长,但一定擅忍,擅伪装。 在清天城里发作一回,清天城便留不得,在这合欢宗再发作一回,那他二人可就无处可去了。 伐竹紧紧攥着他衣袖,试图提醒他。 晏空玄却浑然不以为意,拂开他手,面上笑意不改,又唤一声“师兄”:“夜里巡逻受累,保不齐还有妖兽邪祟伤人,我待会儿回去休整一下,顺带给师兄带几瓶伤药,以防万一。” 成戒顿时舒心,展开眉头归剑入鞘:“算你小子识相,夜里莫要迟到,也别拖后腿。” “记下了师兄,”晏空玄眼眸深幽,唇角笑意不曾落下,“我一定准时,绝不拖后腿。” 成戒走了,左右人围拢过来安慰晏空玄。 “成戒师兄素来就是个小心眼,也输不起,今日纯粹是公报私仇。” “孔玄,你别去吧,”有女修凑过来,眼底有担忧,“近几年结界松动,有些邪祟妖物会从缝隙钻过来,你身上伤还未好,万一碰上那些,可是会危及性命的……” “就是,你可是玄阳之体,伤到了对宗门是多大打击,去告诉宗主,他一定会帮你教训师兄的。” 晏空玄露齿和煦笑着,活动了下手臂:“无妨,应当好的差不多了,再说我跟伐竹来了这么些时日,什么力都没出,确实不当,这不过一点小事,也不告诉宗主他老人家了,去一晚,无碍的。” “你人真好,要是换你来当师兄就好了。” “孔玄,那个……我可以自荐做你道侣吗?” 有女修娇颜通红说出口,顿时惹来左右嘲讽戏谑。 晏空玄将众人调笑声打断,望着那女修半开玩笑道:“此事不由我来做主,宗主怕是另有安排,可惜,倒是叫我今日错失一位道侣。” 那女修眼底没有丝毫失望之色,望着晏空玄的眼里依稀有波光粼动,绣帕绞在身前,低低哦了一声。 伐竹焦急难耐,无法驱散众人,就打着哈哈将晏空玄从人群中拽出快步远走。 “你别乱来。”他开口第一句话,“今时不同往日,你我暂时没有旁的容身之处。” “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遇点小事还这么紧张,”他抬手用大拇指擦过脸颊,那点血迹已经干涸,被指腹直接抹掉,抬眼看着伐竹,“你知道我脾气的。” 伐竹知劝他不动,闭目深吸口气,“好,这事我不管,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说来听听。” 伐竹双手扣住他肩头,郑重道:“离圣女远点,那是萧长风的女人。” 方才那成戒也就罢了,跟萧长风为敌,那合欢宗真的没有他们立足之地。 “而且我听闻那圣女与萧长风相识多年,即便现下不睦,怕也不是你能横插一脚的。” “谁稀罕横插一脚。” 晏空玄冲他勾唇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齿。 “那女人于我有用。” 他取下腰间悬挂玉佩,冲着伐竹晃晃,“大用。” * 婚服裁剪合身,玉纤凝试过一次便褪去了。 对婚服并无多少期待,正红色,比她寻日里穿的薄纱长裙只是颜色更深些,无甚大的区别。 夜里总算没了白日里时不时的轰隆震动,也没有那些个弟子的嬉闹声。 玉纤凝睡了好觉。 可没成想,往后一连几日宗门都很安静。 恍惚间,玉纤凝感觉回到了从前那种空乏的生活。 少了点什么。 玉纤凝用膳时便心不在焉,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直至踏至门前时,看着那一方高高院墙,这才想起少了什么。 少了聒噪嬉闹,少了……那个男人。 已经走了吗? 虽然知道他不是合欢宗的人,早晚要走,也不想与他多纠缠,但眼下得知他走,才习惯热闹的合欢宗,猛然又回到起点,忽然有些不适应。 日子回到从前,她在书架前来回踱步,抽出话本倚在床头翻看。 往日看话本入迷到茶饭不思,今日没翻两页却觉无趣,随手合起放在一边,而后起身又四下晃悠,看看离珠做什么之类。 在旁收拾碗筷的离珠似见鬼般微微睁圆两眼:“圣女,你今儿是怎么了?” “嗯?” “有些不大对劲,”离珠笑说:“感觉今天圣女过于无聊烦闷,话本都看不进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不若同我说说?” 玉纤凝张了张唇想说有没有感觉宗门过于安静,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安静就安静,她之前说了素来喜欢安静。 过几日适应了就好。 离珠还要再问,被她以乏累歇息为由打发了去。 往日四下安静她脑海也安静,但今日周围安静,她脑海中却不停的在回想前几日热闹的时候。 想着想着,直至就这么混沌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日头已落至山顶,几欲坠下。 暮色四合,她翻身下榻,只觉屋内死气沉沉有些透不过气来,起身出门,离珠要跟着,她第一回 没带她,只想一个人散散心。 绯域酷热干旱,水源稀少,宗门内的水也得珍惜着用,但宗主心气不减,地界少,花草虫鱼不可少,硬是在后花园开辟出来点地儿,做了假山流水。 玉纤凝也算有了去处,在弟子们都回屋歇息时,时常带着离珠来这儿看鱼赏花,听流水叮咚。 今日还是那个时辰来,只不过这回独身一人。 乌红的月光照着大地,如薄薄红烟笼罩假山水池,也别有一番意境。 玉纤凝踱步坐在池边,挽起长袖,指尖扫过清凉水面。几尾福寿鲤以为食物上门,探头在水面一番观望,见并不是,无趣一甩尾巴,激起水花点点溅在玉纤凝面上,冰凉冷意激的她轻嘶一声。 “呵……” 四下寂静,兀地传出一声轻笑。 玉纤凝心头瞬间提起,偏头戒备盯着廊下乌黑处;“谁?!” “是我。” 有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踱出,乌红的光顺势从他软靴处朝上爬起,直至照亮他噙笑俊美的脸。 他生的好皮相,这一点玉纤凝承认。尤其笑起来时恣意随性,有种畅游天地,万物信手拈来的洒脱。 竟是他。 没走吗? 眼前男人提步踩落草地,沙沙轻响令玉纤凝从恍惚中悄然回神。 圣女当与其他男子保持距离。 迅速想起身份,玉纤凝顺势起身欲走。 “圣女难不成是心悦于我?” 玉纤凝脚步突然停顿,满面威仪冷睨向他:“胡言乱语。” “既不心悦于我,那便是身正心正,何故我一来你就要走?”晏空玄踱步到假山另一侧坐下,身子稍往后仰才能看到玉纤凝。 “怕我乱来?”他笑着举起紧缠绷带的右手,“许是前日冒犯圣女,已经遭了报应,放心吧,假山为界,我绝不乱来。” 像是想否认他刚才说的话,玉纤凝在原地停留片刻,安安静静坐了回去。 想着他若开口一句,她便起身离开,没成想他竟说到做到,半晌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放轻,若非她凝神,都意识不到旁侧还坐着一人。 夜深人静,四下幽幽,无人叨扰,玉纤凝逐渐放下戒备。 从锦囊中取出一块自做的糕点,掰成碎末撒入池中,惹得鱼儿浮上水面争先抢夺。 玉纤凝眼尖的瞧见一尾孔雀蓝的鱼额上被碰撞出伤口,露出白色的肉,伸手将之捞起,取出药瓶往它伤处洒上些粉末。 鱼儿恐慌不安稳,几次在她手中挣扎要跃出,她便俯身凑近水面,将手中鱼儿半泡水中。感受到熟悉环境,鱼儿终于安稳,任由她握在掌心上药。 第12章 几缕乌发不经意间自肩头散开滑落水池中。玉纤凝松开鱼儿起身时,湿发顺势而起,被浸透的更黑,水珠滴答连连。 她偏侧身子,将湿发握紧,多余水分从指缝溢出,落雨般滴入水中。 晏空玄仰头看看天,不见有雨,循声望去,便见玉纤凝侧身挽发,动作间肩头衣裙半落,胸前雪色春光也映上乌红月光,在水池波纹中荡漾。 他眼底光泽尽褪,深幽不见底,唯有女子红月下挽发的姿仪。 理好发丝,玉纤凝顺势将衣裙扶正,下意识往旁侧瞥了眼。 假山那头只能看到男人一截白衣,他还是方才的姿势,并未变化。 倒是说到做到。 瞧见他垂在身侧紧缠绷带的手,玉纤凝开口问道:“你的手,怎么伤的?”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那头男人回应也更让她深觉冲动。 “圣女这是在关心我?” 只接触过几次,她已然知道这男人是打蛇随棍上的类型,话出口总要先戏谑三分。 好在他并未深入调笑,紧跟着道:“被成戒师兄叫去巡逻结界了,伤势未大好,碰到头妖兽,被咬了口。” 成戒是什么样的人,玉纤凝也清楚,大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默了片刻,她起身越过假山。 跨越二人之间的那道“界”,朝他踱去。 第11章 余光是越来越近的红色倩影,晏空玄眉梢轻动,偏头正视玉纤凝。 她脚下同色绣花鞋,一步一步,切切实实跨过了他方才说的“界”。 昏红的月光下,他半边面庞隐在阴影中讳莫如深,话音仍旧如先前带着几分戏谑:“圣女不怕我乱来?” 玉纤凝近在眼前,他也不起身,微仰了头,一手随意撑在身后,目光在她如玉面庞细细梭巡。 玉纤凝面色不改,从袖中取出药瓶放在他面前:“再过几日我便要大婚,秘法一朝开解,灵力未必在你之下,这个给你,早些痊愈,早些离去吧。” 晏空玄不以为意,拾起眼前瓷瓶把玩:“圣女就这么想我走?” “你本来就不属于合欢宗。” “可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垂眸凝着手中瓷瓶喃喃呓语,被适时吹来的沙沙风声淹没,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拂动,将眼底眨眼掠过的晦暗遮掩。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晏空玄起身,握着瓷瓶的手在玉纤凝面前晃荡:“我都受伤了,这般可怜,圣女却万分小气,把给鱼儿用剩的伤药给我……” 眉眼又恢复先前那般世间万物皆不在意的模样,让玉纤凝感觉方才一瞬间萦绕在他周身的寂寥只是幻觉。 待回过神来,玉纤凝面色瞬变:“你方才偷看?!” 晏空玄神色微讪,轻咳一声抬手扫过鼻尖:“这回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承认先前是故意戏弄于我了?”玉纤凝秀眉倒竖,伸手就朝瓷瓶抓去:“东西还我,不赠你这等宵小。” 猛然探手,晏空玄尚未回神躲闪,她这一下竟稳稳抓住男人温热手背。 晏空玄眉心微动,撩起眼皮顺着手背覆着的柔软素手朝上望去。 四目相对,玉纤凝面色煞变,恍若被烫到急忙缩手。 晏空玄指腹摩挲手中瓷瓶,垂下眼睫掩住淡淡讥嘲,两手环胸前,微微侧头做若有所思状,脑后马尾垂在肩头晃荡。 “第一回 冒犯我已放圣女一马,这么快就有第二回,总是吃亏不得利的事,我可不干,得让圣女做点什么补偿我。” 。 “先前是你故意为之……” “想到了。” 晏空玄并不理会她说了什么,提步朝她阔步走来。 他身形颀长,并不偏瘦,是恰到好处的精壮。近到身前,将身后那轮诡异幽月光芒尽数遮挡,阴影将玉纤凝完全笼罩,压迫感自无形中悄然弥漫。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微抬下巴直迎他视线:“你想如何?” “想圣女记住我名字,”男人勾了勾唇,双手负在身后,俯身与她视线平齐:“我名孔玄。” 唇齿薄荷气息微凉,玉纤凝后退一步从他气息中退出,两眼在夜色中如胧月皎皎清明:“我不想记住,更遑论是个化名。” 言罢,薄纱袖轻甩带起香风,她扭身离去。 晏空玄怔愣原地,嘴角惯来挂着的浅笑跟着凝固。 待人走远方才回神,略微提高声音。 “要不稍微记一下?万一日后圣女需要帮忙,好歹知道唤谁。” 回应他的是晚风习习。 角落处传出一声低笑,被风淹没之后直接放肆笑开。 晏空玄眯眼朝屋顶望去,伐竹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其上笑的肩头乱颤。 与晏空玄视线对上,他更是阴阳怪气模仿:“要不稍微记一下?” 晏空玄直接抄起手中瓷瓶砸他个满怀:“你小子看到了多少?” “不多不少,”伐竹坐直身子,“恰好看到刚刚那幕戏。” 晏空玄黑眉轻扬:“没看到不该看的,那便作罢。” 伐竹嗅到异样立马凑上前:“??刚才发生了不该看的?” 晏空玄打了个哈欠:“好困,回去睡了。” * “圣女不好了!” 离珠破门而入,将正缝制发带的玉纤凝惊了一跳,险些被细针刺破手指。 “出什么事了,头一次见你这样惊慌。”玉纤凝将针勾在天青的缎面上,搁置旁边。 离珠面色煞白:“死人了……” “什么?” 玉纤凝跟着离珠赶往宗门正院,人已经聚集了不少。 宗门弟子所剩不多,如今死了一人自然也惊动了宗主萧山,夫人贾青黛带着苏叶也随行在侧。 玉纤凝前来,左右人瞥了眼宗主方向,侧身给她让开条路。 “见过宗主、夫人。” 给二人见礼之后,玉纤凝才转身看向地上横着的尸体。以白布覆盖不见容貌,但离珠方才在来的路上跟她说了,死的人是成戒。 听说是巡夜边境结界时,被妖蟒偷袭吞食,云卓费了很大劲才将妖蟒杀死,将他从妖蟒腹中剖出带回。 玉纤凝蹲下身想揭开白布确认一下死者,手未探到白布就被离珠眼疾手快拉住。 云卓的声音跟着响起:“成戒师弟面目已被腐蚀,圣女还是不看为妙。” 有萧山跟贾青黛在,这些事情无需她处理,玉纤凝闻言便起身退至旁侧。 视线恰好扫过人群,竟不见晏空玄的身影。 云卓抱拳一礼,将昨夜巡逻事无巨细都告与萧山。 巡逻队伍本来在一处,可中途成戒内急掉队,众人许久不见他回来同去寻人,没找到成戒,只找到一条肚子鼓鼓囊囊的妖蟒。 “后面的事宗主就都知道了,”云卓直起腰。 “既是被妖蟒所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怪他学艺不精,对上区区妖蟒就丢了性命,”萧山目光扫向众人,“这也算给你们提了个醒,日后务必勤学苦练,速结道侣提高修为,以免再巡逻结界碰上妖兽丢了性命。” 萧山拂袖转身要走,云卓忙将其唤住。 “宗主莫急,此事尚有疑点。” “什么疑点?” 云卓蹙眉:“与焚天渊结界虽有隙漏,但妖蟒这等大型妖兽还是鲜少跨越结界,我巡逻也有一段时日都未曾见,这妖蟒出现的实在蹊跷,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事发当夜,我闻到成戒师弟身上有股以往没有的香气,我猜测,妖蟒兴许是被这古怪香气吸引而来。” 云卓面色愈发沉肃:“宗主,成戒师弟,兴许是被人害死,请宗主深究明察。” “你说是被人害死,那依你之见,是被何人所害啊?” “这……”云卓一时犯了难,半晌后掂量道:“弟子心中没有人选,但前日,成戒师弟曾与新来的孔玄师弟当面起过冲突……” “就是孔玄所杀!” 人群突冲出一女子,发丝凌乱双目红肿,看到地上裹着白布的尸首,眉眼戚戚又要落下泪来。 玉纤凝认得那女子,是成戒的道侣绮禾,前几日还赠了她丹药荷包,庆她将婚之喜。 是个很好的女子,也是宗门内鲜少将她打心底当圣女对待的女子。 成戒虽浑,但资质不错,同修对于女修而言有很大助益,如今成戒已死,再结道侣不易,绮禾的修为也要停滞不前了。 在弱肉强食的修道者中,一朝便要沦为末流。 丧侣之痛再加修为之痛,她伤心难过可以想象。 她说成戒是晏空玄所杀…… 玉纤凝抿着唇,笼在袖中的手隐隐收紧。 “你说成戒为孔玄所杀,可有证据?”晏空玄是萧山好不容易收到的玄阳之体,对这个徒弟的事情处理必定慎之又慎。 “成戒与我说了!那孔玄给他的药里参杂着香气,我与他同修时还与我闻了!就是他与成戒冲突蓄意报复杀人!” 第13章 旁边离珠低声嘀咕:“绮禾怎么说这话,这事我可听说了,当时是成戒师兄故意找茬,人家孔玄一切都乖乖听着照做了,怎么会事后报复?” 周围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萧山深吸口气虎目扫向人群:“孔玄呢?让他出来对峙。” 场中众人四下观望,云卓给其中一个弟子使了眼色返回男弟子院查看。 半晌后那弟子返回,冲云卓摇头:“没寻到孔玄,跟他一起的也不见了。” “难不成跑了?”周围人顿时闹哄起来。 绮禾大笑一声:“瞧见了吧?事情败漏他就卷铺盖跑路了!宗主,此事还有什么好分辨?!人定然还未逃出绯域,请宗主下追杀令为门下弟子报仇!” 玉纤凝听得眉心轻跳。 萧山脸色漆黑一片,待要下令时,外围传来狐疑声。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瞧什么热闹呢我也看看。” 众人纷纷让开,伐竹一手提酒一手握着烤鸡跟着上前。 玉纤凝抬眼望去,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晏空玄。 “是你!”绮禾疯魔般箭步冲上前死死拽住晏空玄衣领,两眼怨毒地盯着他,“你杀了成戒,你还有胆子回来!宗主!他送上门来,快快杀了他为弟子报仇啊!” “成戒师兄死了?”晏空玄神情微肃,直至看到地上那盖着白布的尸首方才确认此女话不是作假。 “与成戒师兄相识不过几日,他先去一步我心中也有遗憾,也体会你悲痛的心情,”他垂眼扫向绮禾,抬手将她揪着衣领的手扣住寸寸扯下,“但要冤枉是我杀了师兄,我却也要求个公道。” “你还狡辩!是你给师兄的药里放了吸引妖兽的粉末!是你设计害死了他!” “那敢问我给师兄的药从何而来?”晏空玄冷笑。 伐竹附和道:“本来就是成戒的东西,输给了孔玄,他又原物奉还而已。” “药在你手里那么久,要做手脚岂不简单!” “拜入宗门会例行全身搜索,我若带了什么歹毒的东西,云卓师兄不就第一个查验到了?” 晏空玄看向云卓,后者默然点头,“确实没有多余东西。” “怎么可能……那就是你昨天夜里跟着成戒,引来妖蟒害死了他!” 人群中有人说:“昨日夜里……孔玄好像确实很晚才回来。” 绮禾像抓住晏空玄命门,狞笑道:“你还有什么狡辩托词?!” 晏空玄眸光幽幽,凝着玉纤凝方向:“昨夜,我确实不在弟子院歇息……但是跟某个人在一起。” 第12章 “谁?”绮禾完全不信,只当他又再寻借口,扭头看向大众,“谁昨夜跟他在一起?谁要为他作证?!谁要助这没来几日就残杀同门的人洗脱嫌疑?!” 她双目红肿,三连诘问,字字扎人肺腑。 成戒再不好,但也与眼前这些人同门多年,但晏空玄才来几日? 若真替他作证,岂不是坐实自己是狼心狗肺凉薄之人? 在场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动作,甚至有靠近晏空玄的,也悄然往后退了退,将他独自拱出。 此刻的晏空玄恍若独撑一叶扁舟行于怒涛之上,海内群兽环伺,只等大浪将他掀翻分食殆尽。 而他却似走马观花淡然自若,黑眸仍旧望着玉纤凝方向。 众目睽睽之下,他目光如此直白,引得绮禾注意。 她疑心问:“你一直看着圣女,莫不是想说昨夜与你在一起的人是圣女?!” 她复又回头望着玉纤凝,自顾自的否定,却又带着几分求证:“绝无可能是圣女,圣女不会与你这等人为伍。” 玉纤凝则是静静的,如同以往那样扮演着合欢宗门面圣女,端着威仪。 一语如冷水顷刻倒入滚烫油锅,场中瞬间沸腾。 “圣女半夜跟他在一块做什么?男女私情?可圣女不过三日便要与少主成婚了啊!” “别瞎说,那孔玄才来几日,跟圣女都没见过几面哪儿来的什么私情?不过夜半孤男寡女,依照现在的门规却是不允的,尤其若是让清天城为首的正派知道了,那孔玄跑不了,她也得被逐出宗门,咱们合欢宗这次也怕真的要玩完……” “此事若真,圣女如此,将少主置于何地?!” “此事若真,旁的我不知,那孔玄先等着被扒皮拆骨。” 那些人议论纷纷,仿佛有人突然大手一挥,将遮挡玉纤凝的帘帐骤然扯下,那众目睽睽比日光刺目,在她身上毫不避讳的审视、怀疑、鄙夷、嘲弄。 视线如初晨起雾,潮湿冷意黏着在身,一吸一呼之间,冷气顺着咽喉灌入肺里,喘息有些困难。 玉纤凝还是端立着,圣女的姿态没有分毫变化。 “不是她。” 隐着几分慵懒的嗓音突兀响起,分明轻飘飘一句,却似一场狂风吹过,将玉纤凝周身萦绕的冷尽数带走。 那些责弄的视线尽数又落在晏空玄身上。 他神色自如,杀伐场上的滚刀肉,这些视线于他而言不疼不痒,连眉头都不曾挑动一下,只抬手松了松紧束略微不适的箭袖,面色嘲讽看向绮禾。 “是不是我看谁一眼,你就以为跟我过夜的就是谁?这么算来,方才我来时在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遍,岂不是你们每个人都跟我过了夜?连你也包括在内。” “你!” 绮禾面色青白交加,晏空玄却不看她,抬手压在伐竹肩头,“实话实说,昨夜我跟他在一起。” 多年的默契,伐竹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对,昨天晚上他确实跟我在一起,咳,大家应该也知道,我们私下经常一块……” 话故意说的含糊不清惹人遐想翩翩,晏空玄搭在他肩头的手不着痕迹掐了他一把以作报复。 “他?”绮禾完全不买账,“你们两个新人抱团,素日里交好,他做的证算不得数。” “你这人,我说的话怎么做不得数了?我说的不是人话吗?” 绮禾无视伐竹,扭头问萧山:“此二人狼狈为奸也极有可能,宗主以为如何?” 萧山移目落在晏空玄身上,眸色深沉不可窥探。 半晌之后他启唇:“既私交甚好,所言确有遮掩之嫌。” 绮禾大喜:“既如此,无人替他作证,他便难逃干系,请宗主为成戒师兄报仇!安稳人心!” “我是难逃干系,但你也没有直接证据说明我就是凶手,”晏空玄还压着伐竹肩头,浑然不以为意,“当日成戒师兄寻我时,我记得有许多人都跟我说曾被成戒师兄寻过晦气。” 他目光游鱼般在人群里穿梭:“你,我记得你说师兄抢过你丹药,还有你,师兄曾坏了你结道侣的好事,要按冲突定罪,那在座的都有嫌疑,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谁知会不会是有心人借此良机故意杀人嫁祸与我?” “还在强词夺理!” 晏空玄轻耸肩头:“非是我强词夺理,而是你的道理压根站不住脚。” 云卓说:“绮禾师妹,孔玄所言有理,不能妄自论断,害人性命。” 四下无人再附和。 晏空玄眸底却暗生薄冰,唇角却仍旧轻松自如的勾着笑:“我看不惯那些个自诩清门正派却行卑鄙手段之人,特意远道拜入合欢宗,本以为此地会有所不同,没料想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合欢宗,不待也罢。” 收起压在伐竹肩头的手,他懒散地转身提步要走,被绮禾眼疾手快横臂拦下,左右也有弟子跟着帮衬拦路。 “站住!合欢宗虽然没落,但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若想走,留下偿命!” 晏空玄舌尖扫过干燥的唇,水光润过的唇鲜艳无比,丁点快意狠色被淹没在笑意里:“我这人天生煞命,盼着让我死的,结果都死在了我前面,言出法随,姑娘说话之前可要三思啊。” “我偏不信你的鬼话!” “住手。” 两方人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时,平淡清凌的嗓音飘出。 晏空玄眉心轻跳,敛了几分神色回头,正与从旁侧迈出的玉纤凝对上视线。 绯域白日光线刺眼,照在她一身薄纱红裙上,边缘金绣线都跟着熠熠生辉起来。 如九天仙池孕育而出的芙蓉灵渠,踱步而出,衣裙拂动。没有分毫灵力的凡人,此刻却让即将失控的场面安定下来。 她目光与晏空玄一触即分,望着众人镇定开口:“是我。” 众人微楞,不知她突然如此说的是什么。 玉纤凝迎着众人目光,淡淡开口:“昨夜与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宛若巨石落入平静湖中,顷刻掀起三重浪。 震惊了场中弟子,也在晏空玄心头狠狠敲了一记。 心头余波阵阵,仿佛连上一根丝线,终点牵在玉纤凝手中,只追着她,随行而动。 绮禾面色煞白,俨然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扯了扯唇,又试探问了一遍。 第14章 “圣女,你怎么会……我知道圣女心地善良但是此人来路不明想必蛊惑了圣女替他出来作证,圣女……” “身为圣女当公平公正,绮禾,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事,我没有撒谎,只是陈述事实。” “不、不可能的……”绮禾两眼光芒尽灭,口中疯魔般不住喃喃重复这一句话。 玉纤凝垂下眼帘,转身冲着萧山贾青黛行礼。 “如方才宗主跟夫人听到的那样,昨夜我确实是与……孔玄在一起,但我身正清白,并未做对不起夫君的事。” 她微垂首,露出纤细的颈子,瞧得出是具与凡人无异脆弱的身体,知道会有惩罚,但却没有半分推卸逃避,撑着几分倔强,准备迎接即将落下的惩罚。 依稀的,晏空玄仿佛瞧见了浮屠一梦中,她濒死的本相。 “并未对不起?单凭你一方说辞如何服众?!”萧山沉声,眼里隐隐有火光跳跃。 旁边从未开口的苏叶道:“既然身正,那你可敢入照心壁一验真假?” 玉纤凝抬眸直迎苏叶目光:“愿入,以明正身。” 话说到这份上,萧山大手一挥,风卷起玉纤凝将其送到照心壁面前。 如镜光滑的墙壁,顷刻显出清透纯净的琥珀色。 萧山神色这才舒缓几分。 “虽你所言不假,但此举不妥,今日不罚,恐有人他日效仿,纤凝,你可认?” 面对宗主,玉纤凝化为女儿尊顺父母,颔首一礼:“甘愿受罚,以正门风。” “距离大婚不过三日,那便罚你在祠堂跪抄定心经百遍。” 萧山拂袖离去,贾青黛紧随其后。 苏叶在原地顿了片刻,扫了眼照心壁与玉纤凝,这才跟着离开。 宗主一走,场中被压抑的情绪气氛瞬间释放。 绮禾似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朝玉纤凝冲将过来紧紧扣住她胳膊,两眼通红遍布蜿蜒血丝。 “你为什么替他作证?!为什么!” “为什么帮他不帮我!与你相识久的人是我,旁人不拿你当圣女而尊你敬你的人也是我!” “你大婚之日,唯一给你送上贺礼的人也是我……” 玉纤凝看着她眼眶逐渐溢出的泪水,抬手帮她轻轻拭去。 “绮禾,可是圣女……理当如此。” “圣女理当如此?” 绮禾忽地睁大两眼,发起笑来:“好一个圣女理当如此!” 她眼神陡然狠辣一口啐出:“分明是你本身冷情冷性,饶是用真心也浇不透!还将一切推至圣女职责!” 绮禾抓着玉纤凝的手臂猛然发力,指甲嵌入她肉中,鲜红血色逐渐溢出,她两眼疯狂。 “玉纤凝,你如此没心没肺,他日必遭报应!”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晏空玄眸光一凛,眼见玉纤凝衣袖透出几块暗红,当下箭步上前一记手刀将绮禾劈晕。 眼前阵阵发黑,倒地之前绮禾看到被玉纤凝别在腰间的鸳鸯同好香囊,伸手要抓,只抓住一点流苏,在上面留下点点血迹。 云卓收拾了残局,伐竹跟着驱散围观众人。 晏空玄握着玉纤凝手臂看着艳色纱袖上深色的几点,张口要说什么,被玉纤凝抬手拂开。 “我要去领罚了,借过。” 晏空玄巍然不动,束着箭袖的手臂一横拦住她去路。 第13章 “你受伤了,包扎之后再去不迟。”晏空玄说道。 人前,玉纤凝还是端着圣女威仪架子。 “我受伤与否与你无关,你无需担忧亦或者自责,我只是做了圣女该做的,无论那夜跟我在一起的是谁,我今日都会站出来实话实说。” 越过晏空玄,她招了离珠径直朝着祠堂而去。 今日有微风几许,吹着她衣裙服帖于身,本就纤细的身子,此刻更显几分单薄。 “这圣女……确实让人感觉冷淡到摸不着心的感觉。” 伐竹不知何时凑上前来,看晏空玄还望着玉纤凝远去背影,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复又瞥向他缠着绷带的手。 “诱龙草香气极受妖蟒喜爱,但汁液腐蚀性极强,你这疯子竟空手去拔,早些用药恢复,以免引人怀疑。” 晏空玄仿佛没听到,仍旧望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眼底锐光闪烁:“圣女……原来是这么回事。” “嘀咕什么呢你小子?听没听到我说话?这回是侥幸。下回只怕没那么……哎你小子等等我啊!” 话未说完,晏空玄已然扭阔步离去。 * 修灵院。 门口守着的观棋跟走来的男弟子一番交头接耳,忽而面色凝重。 抬手将那男弟子挥走,他眉头紧锁满是纠结,犹犹豫豫迈上台阶,手在门框上抬起又落,如此重复好几遍之后,他最终还是一咬牙推开了门。 机关咔咔的响,启开一扇门,他径直入内不知走了多久,瞧见前方幽蓝与灼红的光芒交织,有人影盘膝坐在八卦台中央,两种光芒来回在他身上过渡。 他拱手一礼,并不唤人,以免惊扰,待那八卦台上之人运转完周天之后徐徐睁眼,他方才一礼:“少主。” “说吧,什么事。” 观棋抿了抿唇,将正院先才发生的事与萧长风说了。 “她……跟新来的男弟子夜半在外叙话?” 萧长风并不信。 在他印象里玉纤凝规矩乖顺,事事以他为先,以宗门为先。 那些正派魁首给合欢宗定了新的门规,她更是第一个遵守,先不提跟男弟子夜半叙话,就是白日接触也是少有的。 “是,圣女过了照心壁,确实只是叙话,什么都未做。” 萧长风想来她也不会出格,这些年都规矩的生活在贾青黛画好的圈内,她从不挣扎。 甚至,他倒想她做点出格的事,毕竟他要入无情道,给不了她余生,先前那句“往后大可为自己而活”不是他随口说说。 他自然也是想她好的,虽无男女之情,但毕竟还有年少的情义。 萧长风说声“知道了”,挥手示意观棋退下。 观棋拱手又道:“圣女还是头一次如此,会不会是因为少主上次故意引来女子,圣女失望之余要移情别恋?” 萧长风日夜不眠修炼无情道,如今只差最后一个关口,眉眼已显出淡淡冷意。 他掀动眼皮看向观棋:“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起观棋这个名字吗?” 观棋不语。 观棋忙低头认错:“观棋知错,这就告退。” 厚重的门闭合,冷热再次轮转交替。 萧长风又沉入灵海挥剑斩七情六欲。 喜怒哀乐苦,丝丝根植于心,一剑斩落,那丝丝缕缕断裂开来,化为荧光粉尘,铺开一张旧日回忆画面,而后同风远去,再不归来。 他在这挥砍数日,从最初的抬手缓慢到如今下手干脆利落,横剑一扫,无数星光瞬间浮跃滞空,化为万千画面。 起初他会抬头看上两眼作为回味,但现在连掀个眼皮也无。 星尘散去,他抬手又要挥剑,只听得耳畔依稀呢喃。 “阿风是我唯一的朋友,若要报仇定生死同当,切不可丢下我独自一人……” 轻飘飘随风消散的一句话,却如绒毛轻扫过耳垂,握剑的手轻微一颤,动作头一回慢了下来。 * 玉纤凝伤了手臂,即便离珠仔细给她上过药包扎好,抄写定心经也十分困难,每每下笔用力,伤口处总要针扎似的疼上一疼。 她握笔写字坐的端正,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好像又回到先前那副对万物都一视同仁的淡然与无谓。 离珠心疼要帮她写,但玉纤凝还是那句“这是圣女之责”拂了她好意。 每次玉纤凝说出这话来,离珠便知她劝不动了,从来都是如此。 瞧着天色不早,玉纤凝今日也消耗了不少体力,离珠说回去给她准备些吃食送来便动身走了。 门开启闭合,带起的风吹动祠堂幽幽烛光。 玉纤凝抄写的速度慢了下来,一手探在腰间,摩挲着鸳鸯同好荷包。 茶花的鸳鸯,玉髓色的穗,上面沾染的血色干涸变得乌黑。 指腹下是细密针脚的紧实感,她两眼逐渐失了焦距,握笔的手还在纸上无意识的书写。 余光有光影忽闪,她惊觉回神偏头,鼻尖猛然接触到一片温热柔软,吸入的气息是微凉有些令人发麻的薄荷味。 脑海中一声嗡鸣,当即身形后撤跟他拉开距离。 对上晏空玄噙笑的眼,她定了定神问:“你怎么进来的?” 晏空玄看她一眼,手指擦过被她鼻尖轻擦过的面颊,反手指了门的方向:“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玉纤凝回头望门的方向,果然开着,想必是离珠方才离开时没有关紧。 “呵……” 看她一副信了的模样,晏空玄不免低笑出声,掀了袍角懒懒地半蹲在她对面,箭袖紧束的手腕松散压着膝。 第15章 “门是关着的,但我料定敲门你也不会让我进,就擅作主张直接推门进来了。” “我在祠堂罚抄的缘由你忘了吗?出去吧,这次是我宗主才格外开恩,若是换成旁人,只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说着玉纤凝又要提起笔。 晏空玄道:“我瞧过了,周围无人,不会再累你受罚。” 玉纤凝:…… 委婉说不通,她便直接下了逐客令:“请你出去,无人察觉并不代表圣女可以重复以前的错。” “你上过药了?” 晏空玄浑然不理会她的逐客令,自顾自看她手臂,确实是有上药包扎的痕迹。 “是,上过药了,我受伤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担心自责,也可以离开了。” “总赶我走,就不能允我留下来找机会报个恩什么的?” “不需要。” “圣女不需要,但我良心难安,恐夜不能寐,眼下只有继续叨扰了。” 狗皮膏药似的男人…… 对上他,她平静的心湖总是会被挑起波澜。 玉纤凝脑海逐渐刺痛,仿佛尖利的针长驱直入,痛的她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收紧。 先前突然冒出来的画面再次显出,仍旧雾蒙蒙的,只能听到稚嫩的嗓音,看不清身形模样。 她咬唇忍耐静等着痛感过去,无暇理会旁侧观看起她抄写字迹的晏空玄。 “字写的倒是不错……” 晏空玄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桌案,话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酸味,随手拾起玉纤凝最新抄写的一页凑在眼前。 打杀浴血而出的人,虽身上肃杀之气被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外表隐藏的很好,但这道貌岸然的定心经是看不进去的。 粗略扫了一遍,只觉玉纤凝前面倒是写的认真,最后两个字笔触颤了,也跟定心经不搭边,是“冷情”二字。 握着纸的大拇指略微用力,将纸面压皱。 他放下那页纸,撑着脑袋偏头看玉纤凝,见其眸光涣散,贝齿轻咬朱唇,暗自忍耐的模样,眼底趣味光芒退散,深处爬上两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还在想白日那女子评价你的话?” 脑海中刺痛这会儿也在渐渐消散,玉纤凝默了片刻,才又撑着圣女的姿态回他的话。 “没有。” “还没有,”晏空玄眼底蒙笑,将那页纸重新拾起在她眼前晃晃,“都白纸黑字写在这儿了,嘴真硬。” 玉纤凝容色淡淡:“圣女行事公平公正,有事难免伤及人情,都在情理之中。” 晏空玄不予置否地扬扬眉,复又一手压在矮案抵着眉骨仔细观摩她,从眉眼到口鼻,不放过一丝一毫。 目光直接,毫不避讳。 虽未掺杂多余情欲,但如此直白还是让玉纤凝略微不适。 她说:“先前应当与你说过……” 不等她说完,男人截住她话。 “你是谁?” “什么?” “口口声声说圣女应当如此,我倒想问问,你行圣女身份确实该如此,那玉纤凝呢?” 第14章 她所有行为都是基于圣女身份。 若是她本人,会如何做? 她也不太清楚,好像扮演角色久了,已经彻底融入进去,像被扔进各式染缸中,什么颜色都有,已经分不清你我。 或许圣女身份做的事,就是她的本心。 也如绮禾所说,她本身就是冷情冷血,却将一切推给身份。 眼见她两眼腾起迷雾,晏空玄又问:“今日这事,若是玉纤凝本心,会如何做?” 玉纤凝默了半晌,不确定地低声说:“我不知……” 好一会儿之后她又说:“但事情无非就是两种选择,我做了一种,还剩下另外一种,便是不站出来,不让绮禾那么伤心绝望……” 晏空玄蒙笑的眼底微光逐渐敛起。 “可好歹也要给你留处容身之所,虽是机缘巧合,但合欢宗也是你好不容易才有立足之处,不是吗?” 她垂着眼睫凝着虚空喃喃自语,烛光映出小片扇形阴影落在白皙面颊上,几缕微卷的发丝顺着鬓边垂下,安静躺在纤细的颈上。 晏空玄抵在眉骨有节奏轻敲的手指忽而停下。 烛光闪动,在他黑目中上下跳跃,也映着玉纤凝的半张娇颜。 祠堂内好半晌没有动静。 玉纤凝漫吸口气从神思中退出,抬了眼,恰好撞入晏空玄黝黑深邃的瞳中。 四目相对,前者又是圣女腔调轻蹙眉头:“屡教不改。” 后者则不疾不徐地收回眼,视线落在她身上鲜亮的红裙上。 他不喜欢红色,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生杀场中几乎日日见血,以至于他看到红色,鼻尖就会有记忆般的自动跳出那股腥臭味,将他强行拽入修罗场中的记忆。 若非玉纤凝有用,他不会主动靠近。 他收了眼,半打趣地说:“圣女今日穿着倒是挺顺眼的。” 玉纤凝垂眸扫一眼衣裙。 这分明是她素来穿的颜色。 “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我要继续抄了,待会珠儿也该回来了。” “我还有事,”晏空玄还是不肯走,将她扯到身前的卷宗推开。 “你是想我抄写不完再被夫人宗主处罚吗?” “你三日后完婚,以后这合欢宗还要指望你,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玉纤凝直直看着他,抿唇不言语。 晏空玄倒是有眼色,将脸上那股轻佻劲儿收了三分:“我就说最后一句。” “说。” “圣女在宗主、夫人弟子跟前做圣女,在萧长风跟前做未婚妻,日后若只在我跟前,可否做回玉纤凝?” 暖色烛光将他眉眼几分锐气桀骜柔和,还是先前那股打趣的口吻,但仿佛多了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好似只是光影作怪。 “这世上,总该有一个人知道真实的你是何模样,不是吗?” 玉纤凝反问他:“那你呢?这世上已经有人知道真实的你是何模样了吗?” 晏空玄复要言语,鼻尖却突然传来十分浅淡的血腥味,是随着风从远处飘来的,不过瞒不过他。 早些年可是每日都能嗅到的味道,但凡有一日这味道淡上三分,那对于他来说都是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长期处于那样的环境,锻炼出他狼的性子,也有狼的嗅觉。 血液很新鲜,混杂着符纸燃烧的烟火味——召物术。 晏空玄眼底一闪而逝的轻蔑,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他早司空见惯,不过又一个上赶着找死的罢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粒圆润的玉石骰子,瞄了一眼她手臂伤痕,“赌一把,你若输了就答应我。” “可若你输了呢?” 晏空玄扯唇笑了,指尖转动着那枚玉石骰子:“我若输了,你想我走,我立刻就走。” “怎么赌?” “简单,比点数。” “谁先?” “可以你先。” 玉纤凝看他一眼,直接从他手中接过骰子,随意在桌案上一抛,骰子骨碌碌转动,最终六点朝上。 “手气不错。”晏空玄说。 “你输了,走吧,我要继续了。” “输?” 晏空玄也不多说,只是轻笑一声,将骰子重新拾起,两指轻搓,骰子在空中漂亮旋转,落在桌案竟不来回跳跃,只定在一个点飞速旋转。 两息之后,晏空玄一手轻拍桌案,啪的闷响,旋转的骰子霎时停下,竟然一分为二。 一面六点,一面一点。 “七点,”他稍稍偏头示意玉纤凝看仔细,脑后高束的马尾垂落在肩,“没输,险胜。” 顺势大手一捞将玉石骰子收起,掌心灵光明亮,再摊开手,骰子已然恢复原状。 玉纤凝见状眼底浮上点点怒色:“这是耍诈,算不得数。” “这如何算是?赌约开始只说点数也没限制手段,”晏空玄慵懒前倾身子,手肘压在矮案,“倒是圣女,该不会是想耍赖吧?像那个成戒一样,输了的东西,又以武力身份强逼,再要回去。” 玉纤凝轻哼一声别过脸去:“我不会,输了认就是。” 晏空玄将要说话,余光却瞥见腰间那块浑圆羊脂玉佩红光一闪而过。 跟先前一样,她情绪波动,洗髓玉就会有反应。 又或者说,二者是在相互影响。 …… 片刻没有男人的动静,甚至气息也很淡,玉纤凝心中疑惑,移目回身。 将将一动,那嗅到过几次却仍旧让她无法适应的薄荷微凉气息如帐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修长的手指贴着她鬓边发丝而过,她一转眼就能看到男人箭袖紧束的精致腕骨,有三两绷紧的筋络十分明显。 回正视线,男人俊脸在眼前倏然放大。 眨眼拉近的距离能让人清晰看到他唇上细纹,略微干,却如茶花艳。 第16章 玉纤凝心头沉下,将要斥责他得寸进尺,就听得他压低嗓音在耳畔传来。 “别动。” 有些紧绷的声线,像是察觉危险的示警。 玉纤凝情知误会,当即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 耳畔是男人刻意压抑过的呼吸,还有喉结上下滑动的水声,脑后马尾从他肩头滑落,有几缕搭在她肩上。 偏硬的发质,一缕扫过她面颊,痒得难耐,她只得咬紧齿关强自忍耐。 不过短短一会儿,玉纤凝却觉像难入眠的夜一样漫长。 晏空玄退回原位时,她似溺水被捞出,狠狠吸了口空气。 “看。” 晏空玄指尖荧光跳跃,里面包裹着一只斑斓蜘蛛。 玉纤凝虽不曾在外面来回奔走,但书看了不少,话本居多,但各类妖物图鉴也是有摸过的。 眼前的这只斑斓蜘蛛,不过指甲盖大小,但却剧毒无比,那些个有修为却不精的人,被咬上一口也要去掉半条命。 最重要的是它体型小,妖气淡,不易被察觉,所以每年死于这斑斓蜘蛛的修士也大有人在。 “看吧,幸好我赌赢了没走。”晏空玄晃了晃被灵力囚禁的斑斓蜘蛛,略有几分邀功性。 玉纤凝却不看他,两眼直勾勾盯着门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晏空玄瞄了一眼门口方向,黑眸淌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道:“没听到啊?什么声音?” 沙沙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不知名虫子啃咬木板的咯吱声。 烛火光芒跳跃,玉纤凝瞧见个绿豆大的影子乘风忽闪落地,紧跟着角落阴影开始蠕动,密密麻麻的斑斓蜘蛛爬出,朝玉纤凝二人行进。 起初是稀疏的十几只,后来黑压压一片潮水般飞快蔓延。 “合欢宗真是没落了,护宗结界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晏空玄在旁边懒散地说着,全然没有危机降临的感觉,复又侧目看身旁女子。 她前倾身子握住桌案上青铜底座的烛台,快速将灯油照着二人周身洒了一圈再以火点燃。 火光明亮,那些斑斓毒蛛放慢了行进速度。 晏空玄靠着墙壁,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饶有兴趣看着一切,忽觉腰间羊脂玉开始闪烁微光,便握在掌中把玩。 “这点灯油没一会儿就该烧光了,待会该怎么办?” 玉纤凝又回到圣女模样,面上威严不苟言笑,看着逐渐减弱的火光,那些斑斓毒蛛又开始蠢蠢欲动,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好半晌,她说:“放心,你一日是合欢宗弟子,我便会护你一日,我会想到办法的。” 护着他? 晏空玄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以往听到最多的都是杀了他。 把玩玉佩的手适时停住,他视线顺着她薄弱肩头往上,看着烛光映照她的侧脸,点点汗丝折射出异样光彩。 仍旧是淡然的,但比往日镇定,除却那汗丝,也就端直的脊背有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微勾了勾唇,想看看跟凡人无异的她要如何护着他。 火焰渐弱,斑斓蜘蛛靠近的速度逐渐加快。 玉纤凝从怀中掏出合心珠,调出内里灵力,猛然一指,近前的蜘蛛长河瞬间被炸开一圈空地。 晏空玄在后面看着,暗自腹诽她原来还留了一手。 合心珠所剩无几的灵力很快被消耗干净,但那些斑斓蜘蛛却只损耗了不过三成。 玉纤凝额上沁出微微薄汗,目光四下梭巡,另寻脱离之法,可那些蜘蛛从四面八方而来,滴水不漏,根本再无处可去。 “我记得先前跟圣女说,记得我的名字,以后遇到事可以唤我。” 玉纤凝闻声侧头,撞入男人黑眸中。色泽比往常幽深,但仍旧噙着几分浅笑。 “圣女要不要唤个试试?” “没工夫跟你开玩笑,”玉纤凝握着手中还残留一丝灵力的合心珠,“待会儿我会破开一条路,你看准时机快速出去……” 她手指了个方向,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出,顺势扣上她的手腕。 “圣女还真是将这身份贯彻到底,”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发力,“世人面对危机的紧张,全都是源于害怕受伤、对生的渴望,只要自己掐灭希望,就像这样,事情就变得不同……” 第15章 他执着玉纤凝的手,指尖冒出火焰,将桌案上一应书卷纸张点燃。 轰的声火苗窜起,焰声隆隆,朝左右垂落的帘帐飞速扑去,将他二人包拢其中。 祠堂温度飞速攀升,橘色的光烧灼眼前男人俊美面庞。半边明媚,半边匿于阴影之中,如盛放在岩浆怒涛中的明快妖冶。 他垂眼觑着被火焰吞噬的定心经三个字,撩眼睨向玉纤凝,唇边绽笑,黑眸跳跃的两点橘光分外明亮,话音似循循善诱引人堕入深渊的魔。 “定心有何用?不如肆意的随心而动。” 随心而动…… 咚… 像沉入湖底,常年没有波动的心在此刻重跳一拍,脑海中刺痛瞬间袭来。 比往常更加剧烈、汹涌,怒涛拍岸般狠狠击打她脑海边缘,海底深处有什么在共鸣呼唤,拽着她的意识不断沉入深海。 四面八方的海浪冲击,时不时划过锐利的礁石碎片,玉纤凝痛到不能自持,却被那无形的大手猛然拽入深处。 耳畔水声漫过,刹那沉寂,像是浸入另一个独立空间。 眼前是漆黑的深海,有串珠样的泡泡升腾向上。 呼唤声近在咫尺,她用力去看,隐约模糊地瞧见,深处似有被囚困的身影。周身海藻缠绕,折射着幽幽冷光,像是铁锁…… 浪涛倏然翻起,将她猛然卷入更深处,再抛上高空,狠狠拍在砂砾岸边。疼痛自脑海化开,顷刻席卷整个身子,她极力克制,还是禁不住发颤。 晏空玄垂眼看向腰间玉佩。 那红光闪烁的更快、更亮了…… 果然。 火势越来越汹涌,不过须臾就将祠堂变成一片火海,耳畔尽是斑斓蜘蛛被火焰吞噬发出的毕剥声。 玉纤凝稍微从痛楚中舒展开来,粗略一扫,入目四下皆是火光,唯有窗口处还有些空隙。 她唇色微白,强忍疼痛当即起身,下意识反扣住晏空玄手臂将其拽起,抽出玄机伞护住二人,闷头就往窗口方向冲。 绯域本就干燥炎热,加上这一把火,祠堂燃烧速度比寻常快上数倍。 高温扫过肌肤火辣辣的疼,头顶屋脊主骨更是被炙烤的开始卷曲,噼啪声响,下一瞬直接裹着火焰朝二人砸落。 “小心!” 玉纤凝蓦然伸手揽住晏空玄腰身将其摁向自己,沉重的木头紧跟着坠落在伞面,强劲的冲击震得她握伞的虎口阵阵发麻,将方才咬牙咽下的痛楚再次唤醒。 她忍不住将晏空玄搂的更紧,五指深深陷入他紧实的腰身。 晏空玄眉头稍皱,看到她轻颤的肩头,还有虎口震裂的血色,细小的蛇样顺着她娇嫩白皙的手背蜿蜒往下,钻入与血鲜红的袖中。 默了片刻,他下意识将紧绷的腰身放松,任由她用力发泄。 不过一息,玉纤凝再次动身,拉着他往窗口奔去。 窗口半阖,隐约有一丝瘆人寒气夹杂在火焰中飘入。 晏空玄眸底暗芒忽闪,瞥了眼旁侧仍旧闷头带他往前冲的玉纤凝。 距离窗口五步、三步……一步…… 寒气陡然凌厉! 白芒闪烁,兀的自窗口乍现冲出,三尺锋刃径直照着玉纤凝胸口刺来! 脑海疼痛未止,看着突兀袭来的剑刃,玉纤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前光影变幻,突然覆上一片白,微凉的薄荷味将她笼罩。 “怎么还呆住了?” 玉纤凝抬眼,对上男人如往常带着几分调笑的眸子,只不过此刻他呼吸不正常的喘息,极力忍耐着什么。 火焰噼啪炸开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轰隆一声,身后祠堂塌了半边,细小的火星随风飞起,似成群萤火。 木头烧焦跟虫子尸首的臭味被风吹散,再弥漫至鼻尖的是男人身上微凉的薄荷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余光瞥见他肩头绽着一朵红花,眉心轻跳移目看去,却是一片血淋淋的嫣红,中央指节长短的剑刃染着血色从他肩胛透出,随着他呼吸轻轻颤着。 “你……”她想说什么,但喉头滞涩,像被这火焰灼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这红衣今日……却不是圣女的专属了。” 晏空玄瞥了眼肩头血色,扯唇一笑,而后漫吸了口气,朝玉纤凝踏出一步,肩头猛然朝前用力,将那柄剑生生从肩胛挣出。 他面色瞬间煞白,身形踉跄间被玉纤凝稳稳扶住,他脱力似的贴着玉纤凝鬓边,没有先前那等朝气蓬勃,虚弱无力。 “你救我两次,方才我亦救你两次,可我为你受伤,算圣女欠我多一些,你也清楚我脾性,赔本买卖我可不做,他日圣女要记得还……” 第17章 还是老样子带着几分玩笑的腔调,将疼痛的苦压在那腔调之下。 “快来人!走水了!”离珠姗姗来迟,见祠堂大火,急忙大声呼救。 窗外那道黑影闻声飞快遁走。 * 灭火的弟子来时,玉纤凝跟晏空玄已被离珠跟伐竹分别接走。 不知什么人在祠堂附近落了结界,遮掩了火势,若不是离珠前来呼喊,竟无人察觉。 云卓收拾完祠堂之后,照例前来玉纤凝这里询问当时情况。 玉纤凝只答:“是一场意外。” “意外?” 云卓满脸狐疑,显然不信,至少那残留的结界痕迹就无从说起。 但玉纤凝旁的不答,只又是一句:“我即将大婚,闹出诸多事宜传扬出去恐不吉利,望云卓师兄能体谅一二。” 云卓知晓问不出来什么,再多留此处也有不便,遂躬身离去。 他前脚走,离珠端来水跟帕子停在玉纤凝身边:“圣女怎么不如实说?” 如何如实说? 才被宗主跟夫人知道她夜半跟晏空玄叙话,眼下又在一起,怕是她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再者,他眼下又添新伤…… 手被离珠牵起,以浸泡过冷水的帕子轻轻擦拭。 片刻,她打断离珠动作。 “我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等等我,圣女!” 玉纤凝长裙拂过门槛,眨眼没入夜色黑暗。 * 眼下已过子时,祠堂那头距离男弟子院近,并未惊动较远的女弟子院。 玉纤凝来时,院落漆黑一片,角落里却还有一盏灯亮着微弱光芒。 她提步行上前,屋内人警醒地低喝:“谁?!” 玉纤凝嗓音淡淡,如平缓流淌的溪水:“是我。” 屋内人突然默了,安静的让人感觉里面的人是否凭空蒸发。 玉纤凝也不着急,立在门前安静等着。 咔嗒,门闩落下,眼前闭合的门打开,里面温暖的烛光勾勒出眼前人身子轮廓,从她腰身肩头漏出几缕,照在玉纤凝没有波澜起伏的面上。 四目相对,绮禾望了她身后一眼,发声嗤笑:“我以为你会带着云卓一起来呢。” 玉纤凝道:“不准备让我进去坐坐吗?” 绮禾侧身让开一条路,玉纤凝跟着迈入屋中。 狭小逼仄,只是多了一人便觉拥挤的难以喘息。 有道侣可以同修的,宗门会专门配备修灵室,成戒在时,绮禾是与他一同住在修灵室,享受宗门倾斜的资源。 而今…… “其余屋子已经住满了,只剩下这杂物间,不比修灵室,也没有粗茶一盏,便是我的余生了。” 没了往日的和气,绮禾面上噙着嘲讽的笑,随意坐在椅子上看她:“找我是想算账?” 不忘又讥讽一句:“还是为那小子报仇?” 她面色十分坦然,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惊慌。 玉纤凝从袖中摸出几瓶丹药,放在粗劣的桌案上:“这些丹药可以提升修为,应当足够你用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内,可以选择寻下一任道侣,也可以选择离开合欢宗,都由你。” 说完这一切,她转身朝门口踏去。 “站住!” 玉纤凝顿住脚,啪的一声,玉白的瓷瓶在脚下炸裂开来。 她侧目望去,见绮禾面目通红,像是受了某种屈辱瞪眼看她:“你这是做什么?想彰显你以德报怨的良好品行?!想让我看清自己究竟是多么不堪?!” 玉纤凝还是原先那句:“照顾门下弟子,也是圣女职责。” “圣女职责?呵……圣女职责!” 屋中只燃着一根白烛,玉纤凝离去后,风从门口涌入将虚弱的豆烛吹得左右摇曳。 绮禾坐在椅子上,一番歇斯底里后两眼泛起迷茫。 盯着地上打碎的瓷瓶看了半晌,她蹲下身,将丹药一颗接一颗拾起,丝毫没有察觉阴影角落,一只斑斓毒蛛朝她悄然靠近…… 第16章 绮禾死了。 玉纤凝翌日晨起坐在树下绣发带时,从墙那头的悉索碎语中听到的。 不是有意偷听,只是那些人丝毫不压低声调,像有意让她知道。 云卓亲自验尸,鉴定绮禾是死于斑斓蜘蛛之毒,也确实在她屋子里发现了斑斓蜘蛛,与祠堂火后的蜘蛛尸首一般无二。 像是恶人咎由自取的闹剧,众人一阵唏嘘,还不忘再讥讽两句圣女如何“公正无私”。 云卓又上门来,站在玉纤凝三步开外躬身一礼,十分规矩。 “原先答应圣女不外传,但眼下绮禾身故,宗门又少一人,不得不跟宗主还有夫人汇报了,特意前来跟圣女知会一声。” 玉纤凝手中握着绸缎针线顿住。片刻之后,她说了声“知道了”,便又穿针引线。 云卓微蹙眉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一礼后转身离去。 行至拱月门前时他顿住脚,偏头看着那抹沉静的身影道:“绮禾师妹被葬在东南边,可以一眼看到曾经合欢宗的方向。” 玉纤凝眼中光点逐渐散去,坐在树下怔怔出神,连指尖被刺破了都浑然不觉。 “圣女,”离珠端着凉茶送到她面前,瞥了眼云卓离去的方向,又转回眼看她,手中动作也比往日更加轻柔小心,“绮禾师姐死了……” 离珠大抵是以为她没有听到绮禾的死,所以方才只淡淡回了几个字,但她听到了,而且听的很清楚。 这种时候她应该悲伤,但她表现不出来。 甚至连进入圣女角色,行些关心门下弟子,为之悲戚之事,做点圣女该做的门面样子,她都做不出来。 不知为何,心头只觉得疲惫,头一次不想进入角色。 耳畔适时又回响绮禾说的那句“是你天性凉薄”。 指尖被刺破的地方血珠溢出,顺着指腹淌至靛蓝的绸缎上,润成乌黑。 离珠眼尖瞧见,忙握住她的手,惊呼声“圣女”,拿起帕子按住她指尖止血,又急急忙忙擦拭那绸缎上的血渍,可怎么也擦不掉。 “圣女头一回绣东西,而且千辛万苦绣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完成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玉纤凝还是沉默,像没感觉到疼,也并不在意那绸缎发带如何,转而解下腰间那鸳鸯同好的香囊在指尖摩挲。 离珠火急火燎的将发带带入屋中拯救,再出来时,坐在树下的玉纤凝已经不见了踪影。 * 东南角,距离清天域合欢宗旧址最近的方向。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绯域独有的砖红砂砾,直至远处尽头处才能看到点清天域的一线蓝。 是净透的蓝,只是远远看着就好像周身的酷热温度被驱散了去。 宗门弟子无一不想回去。 重回清天域,重回那个属于合欢宗的巅峰期。 玉纤凝撑着伞踱步至此,远远地看着砂砾平地上堆起的坟头,坟前孤立着块石碑。 走近上前,石碑上刻着的字逐渐清晰,一笔一划刚劲有力,但却略显粗糙,应当是云卓临时用剑刻的。 玉纤凝蹲在墓碑前,往坟头又添了两把沙砾,随即将腰间鸳鸯同好的香囊解下,捋顺穗子放在墓碑前。 灼热的风从远处扫来,吹动玄机伞檐沙沙作响,鸳鸯同好的穗跟着颤动,逐渐被风推动的砂砾掩埋。 “你说的兴许是对的,这样珍贵的东西,不配留在我身边,现在还给你。” * “别乱动,你这样我不好给你缠绷带啊。” 男弟子出去巡逻的巡逻,修习的修习,院内就只剩下晏空玄跟照看他的伐竹。 晏空玄松散随意不好好配合,惹得伐竹脸色更臭,最后一步打结时十分用力,俨然掺杂了几分报复心。 晏空玄一手捂着肩头痛的暗嘶口气,剑眉倒竖:“你小子是不是也想要我的命?” “是,”伐竹依旧没好气,自顾自拿了个果子吃,“怎么不疼死你呢?英雄救美救的怎么不把自己搭进去?” 晏空玄呵的笑了声靠回床头,手里又搓着那枚骰子把玩:“你懂什么。” “我确实有点不懂了,”伐竹侧躺在他对面床位,一手支起脑袋,在晏空玄面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来回转悠,“从前你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今儿个怎么反过来了?” 他定定凝着晏空玄,仿佛要在他那张俊脸上盯出来两个洞。 蓦地没头没脑惊来一句:“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对你动心吧?” 晏空玄把玩玉石骰子的手倏然一滞,眼底幽光点点。 那头伐竹话音落下,又觉荒唐无比,自顾自甩手企图挥散这无厘头的想法,复又笑了两声继续啃着果子。 不怪伐竹这么想。 他与晏空玄相处多年,也曾同生共死,对他的来历身世也只是知晓大概轮廓,可见他防备心之深。 从不见他与人推心置腹,热络也只因短暂的利益相交。 第18章 毫不夸张的说,伐竹甚至觉得,如果有朝一日他跟晏空玄的利益起了冲突,晏空玄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相处再久也摸不到他的心,像给久居深山老林内野性十足的狼扔了块肉,它并不会因此而见到你摇尾巴。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爱”呢? 伐竹自言自语半天,不见晏空玄回应他,又觉奇怪:“你怎么不反驳?” 若换成往常,许是又要呛他,亦或者揶揄两句。 不对劲,今日着实不对劲。 可伐竹也压根不会把晏空玄跟“爱”这个字联系起来。 他刨根问底,晏空玄敛起眸光挑眉笑道:“只是试试她的情绪是否跟玉有感应关联罢了,瞧你这想象力,不去说书简直屈才。” “我就说嘛……”像是终于得到合理回应,伐竹重新躺了回去,“那结论呢?” “有关。”晏空玄把玩手中不起眼的玉佩,里面设有的禁制切切实实开始瓦解了。 “有关?!她这圣女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跟神鸟九凤孕育的灵珠有感应。” 晏空玄却是将玉佩骰子一并收起,再不说话了。 “哎,你别不理人啊?那我换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仇家上门,用我的性命威胁你,你会怎么选?” 晏空玄两眼阖开一条缝看他,唇角似笑非笑:“问我这个?确定不是想给自己心里添堵?” “你小子就嘴里能有点好听的话吗!” 伐竹气的坐直起身,只觉手里的果子这会儿也索然无味,扔了又着实可惜,恶狠狠的将果肉快速吃尽,抄起果核砸向晏空玄,正巧落在他紧实的腹上,留下点水渍跟果肉残渣。 “脏不脏啊混小子。”晏空玄嫌弃地又扔了回去。 两人嬉闹,突然晏空玄神色一正,冲着伐竹做了个噤声动作。 伐竹也识相,立刻收了形,警惕望着门口方向,提步欲上前。 褐色的门框边有窄窄的红光一闪而过,地面拉长的影子紧跟着快速撤离。 晏空玄眼皮轻跳,随后道:“别去看了,许是我感觉错了。” “你还有感觉错的一天?”伐竹立马抓住机会嘲讽反击。 晏空玄也不搭话,从床头抄起外袍随意披上系了腰带就往外走。 “哎你上哪儿去?受伤了还不老实?” “屋子里闷一天了,出去透透气。”晏空玄的声音渐行渐远。 伐竹吐槽道:“你这小子怕是只有埋土里才肯消停。” * 晏空玄一步踏出门槛,四下张望,看到墙头露出一抹朱红伞面在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他薄唇轻勾,直接朝着那伞面径直走去,脚下轻点,单手撑着墙头越过,平稳落地。 身上袍子本就随意穿着用腰带堪堪束缚,这一番动作下来,袍子自肩头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有大半紧实的胸膛。 他肌肉线条很流畅,不是过分夸张的虬起,恰到好处,不失美感,也不缺乏力量感。 玉纤凝只注意到他肩膀缠着绷带。 ——竟好巧不巧露出的是受伤的那边。 晏空玄提步朝她踱去,停在她面前两步处,伸手将松散的衣袍规整了下。 “方才瞧见门前有个影子依稀是圣女,一时好奇顾不上其他就追了出来,没想到真是圣女,形容失仪,圣女勿怪。” 他笑容很舒服,莫名就能让人跟着松弛,目光探究似的在玉纤凝面上梭巡:“这个时辰,圣女怎么来弟子院了?” 玉纤凝是想跟他保持距离,不愿过多接触产生纠葛的。 但从绮禾墓前离开,她混混沌沌,等再回过神来时,双脚已经停在晏空玄的门前。 看到晏空玄的一秒,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想见你。” 她一手撑着玄机伞,整张脸笼罩在不刺目的阴影中,隔着伞檐与他四目相对…… 第17章 四下风徐徐吹着,吹动她朱红的伞檐沙沙作响,吹动他垂在肩头的发丝朝后拂动。 风似加热过的蛛网,丝丝缕缕迎面罩来,复又穿堂而去。 晏空玄看着那把红伞下的秋水眸,忽然感觉喉头干燥。 他抬头扫了眼毒辣的红日。来绯域有段时日了,但唯独觉得今天的日头有些难耐。 兴许是他受了伤,正处于虚弱阶段。 脑海中冷不防又响起伐竹的话,他下意识讥嘲地扯了扯唇。 那小子一天净想些荒唐事,他晏空玄是什么人,伐竹还不清楚吗? 此生都不会跟情爱沾边,趋利而行的人。 他漫吸口气,眯眼笑睨着玉纤凝,眸底光芒暗淡,透着丝丝疏离的冷意。 “圣女不过两日便要成婚,说出这话来,是不是不大妥当?” 似当头棒喝,玉纤凝握着伞柄的手骤然收紧,眼底混沌迷雾尽散,又恢复了往日清冷淡泊的模样。 “抱歉。”想解释,却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就止在这两个字。 晏空玄长眉舒展,笑意深邃:“无妨,我什么都没听到。” 余光瞥见巡逻回来换班的弟子朝这边行来,他道:“天热,我回去歇着了。” “等等。” 正要翻过高墙,听得身后玉纤凝又是一声唤,他回头:“圣女还有何指教?” 她近上前来,拉起他手腕,将一个淡金色的瓷瓶塞入他掌心。 “好好养伤,还有……谢谢。” 玉纤凝撑着伞扭身走远,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还在四下热气里萦绕。 晏空玄看着手中的瓷瓶,立在原地默了片刻,转身回到屋中。 “你上哪儿去了?” 他一进门伐竹就问,他也不答,只觉得晒久了眼下有些头昏脑涨,随意躺在榻上,衣领敞着,露出肌肉线条均匀的腰腹,握着瓷瓶的手就压在额头。 “手里什么东西?嚯,还是金色瓷瓶,稀罕物什,你老实交代,刚刚是不是幽会哪个女修去了?” 晏空玄在女修里很受欢迎,绯域资源紧缺,灵果琼汁什么的也只有根基好的弟子才有,但晏空玄刚来就不缺这些东西,都是女修们送的。 伐竹很是眼红,但也不能张口跟他分,这小子心眼小的紧,他的东西,除非他不要了亦或者心血来潮想给你,你是万万拿不走的。 晏空玄瞥了眼手中瓷瓶,没答话,随手搁在桌上。 伐竹好奇,想拾起来瞧瞧,手指还没碰到,一只手就快速伸来,先他一步将瓷瓶拿走。 “看看!我就看看还不行嘛?!” “没什么好看的,”晏空玄索性背转过身。 “这么护着,是什么重要人给的东西?” 晏空玄幽幽睁开两眼,片刻后又阖上眸子:“只是有用的人罢了,再者,我的东西,无关我喜欢与否,都是我的,没有给旁人无条件观摩的道理。” “小气,抠搜!”伐竹在背后小声呐喊痛骂。 * 玉纤凝返回圣女院,离珠正在四处焦急寻她,见她进门,急忙迎上前。 “圣女,你上哪儿去了?我差点去告诉云卓师兄差了弟子一并去寻你呢。” 宗门这两日接二连三出事,离珠很怕她也出什么差错。 玉纤凝定定凝着她。这个陪伴了她近二十年的丫头,因担忧过度而脸颊泛红,神态活灵活现。 “看圣女,我把发带的血渍洗干净了,也没伤到圣女的针线,到时候你可以放心送给少主了。”离珠双手捧着那发带递到玉纤凝面前。 玉纤凝扫了一眼,说了声“谢谢”。 并不是因为心里有感激波动,只是知道这个时候该说谢谢。 入门内将发带收入盒中,跟离珠说了声乏累打发了她去,玉纤凝便孤身一人坐在镜前看着自己。 回想着离珠方才生动的神态,她跟着舒眉牵唇模仿。 她模仿的极像,毕竟是这些年最擅长的事。 可越像他人,越没有自己。 她这会儿完全确认,她确实没有心。 是看似淡泊实则冷情冷心的。 不过也有好处,就像这会儿认清自己的真面目,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罢了,有没有答案,一切还是照常。 后日就是大婚,她复又从盒中取出那条发带织了起来。 靛蓝的底色,是萧长风惯爱穿的颜色,她以银线绣云纹白鹤,才完成一半,且她头一次做,并不熟练,需得紧着时间。 离珠中间又来一次,跟她说苏叶前来传话,她跟萧长风的婚帖已经派发出去,清天城的人会在大婚当日赶到。 玉纤凝应了一声,面色如常,像听到的是别人的事。 离珠又嘀咕,还有两日大婚,还不见少主出关,问玉纤凝要不要去瞧瞧。 玉纤凝只回了一句:“夫君知晓时间,心中有数,不必去问了。” 她是没有情感冲动,但并不代表感知不到别人的。 第19章 萧长风对她没什么感情,她对于萧长风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年少时,那时是美好,可她这会儿忆起,这没有心的躯壳一点波澜也无。 成婚,只是二人顺势而为,不掺杂其他。 这会儿她重要的事是绣完这象征他二人有感情的发带,作秀给宗主夫人还有清天城的人看,而他重要的是闭关修炼。 婚期将近,宗门内比往常略微热闹几分。 云卓领着几个弟子拿着红绸灯笼什么的进到院里,跟玉纤凝请示一番便开始四下张贴布置,玉纤凝顺势吩咐离珠准备些解暑茶来。 起初一切还算和谐,云卓不知接到什么事出去了一趟,那些安分的弟子便渐渐有了声音。 “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要给寡情薄性的人做事,真是世风日下啊。” “跟认识不过几日的人半夜聊天,还出来作证害死同门,装着一脸正气大义,简直令人作呕。” “谁说不是呢?不过就命格好些当了圣女,实际上测资不还跟苏叶姐相差无几吗?” “论起清高虚伪,苏叶姐确实差她一大截。 “咱们现在是因修炼合欢道被驱逐至绯域,有这样的圣女日后主导宗门,日后怕不是可以跟焚天渊那些人一道儿了?” “依我看,焚天渊那些魔修邪祟也抵不过她啊。” “都收拾收拾准备入邪堕魔吧。” 众人一阵哄笑。 玉纤凝就坐在窗口缝绣,那些个弟子也完全不避讳她,她听的一清二楚。 有人又补了一句:“少主要是跟苏叶姐成婚就好了,二人才貌双全,品德兼备,才是天赐良缘。” “而且,我觉得少主说不定跟苏叶姐有真感情,那日傍晚我见苏叶姐从修灵院那边出来的……” “这话就不能乱说了,咱们倒是没什么,过两日清天城的人可要来,若让他们知道咱们修行之法无甚改变,搞不好要发难的。” 声音逐渐小去。 玉纤凝就坐在窗前缝绣,那些弟子也浑然不将她放在眼里,说话毫无避讳,她听得一清二楚。 下针的手略微顿住,心中暗自腹诽一句那日果真是苏叶,便又如先前穿针引线。 啪—— 不知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伴随的是男弟子的一声痛呼怒喝。 “哪个不长眼的乱扔果核!”音色听起来是方才阴阳玉纤凝品行不佳的那位。 “不好意思啊这位师兄,跟伐竹闹着玩一不留神脱了手,师兄勿怪。” 熟悉的腔调嗓音,有脚步声由远而近,被日光拉长的影子从窗棂左边漫不经心往前行,恰好停在玉纤凝坐的位置。 玉纤凝稍微抬眼,就看到桌案上高束马尾的影子,有发丝被风吹得左右轻晃。 “云卓师兄说灯笼不够,我跟伐竹把缺的一并送过来了,胳膊不巧受了伤,劳诸位师兄们折腾了。” 见是晏空玄,那位被砸中的师兄闷闷呼出口浊气,什么也没说,接过他手里大红灯笼继续忙活。 四下挂绸点灯笼,看起来是很麻烦的事,但那些男弟子竟很快做完,到了下一个屋檐。 停在玉纤凝桌前的影子却没有离开,在桌案上定了片刻,随后影子逐渐放大,直至玉纤凝鼻尖飘来微冷的薄荷味。 “那些话圣女没听到吗?怎么不斥责两句?”晏空玄手肘压在窗沿上,两眼却望着那些男修们忙碌的身影,像是偶然路过在屋檐下乘凉,“教训目中无人的弟子,不是圣女职责吗?” 玉纤凝手上动作微微停滞,只抬了抬眼,看着桌案晃动的影子,复又垂眸继续手上活计。 “是,我是圣女……” 晏空玄背转过身,脑后马尾落在窗棂上,听得身后人愈发低的声音说:“可大家不需要我这个圣女。” 她嗓音淡淡,还同往常一样,晏空玄却微微偏头看她。 日头是沉金带红,照不进屋内,但从桌面折射起淡淡的金映在她面上,恬静柔美,如细雨蒙蒙中的莲。 “突然不想履行圣女职责,可是因为觉得绮禾说中了,你本身就是冷血的怪物。” 心事被人说中,玉纤凝倏而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正巧撞入男人似笑非笑的黑眸。 “若我说,圣女并非怪物,只是被人抽了‘心’呢?” “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此地人多眼杂,子夜时分,鱼池边静候圣女,”他手肘一撑起身,朝着那些男修们热络走去,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18章 晏空玄嘴里惯不着调,戏谑人也是常有的事,说的话只可信其三分。 玉纤凝分明心里这样念了无数次,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在乌红月色下踏出房门,游魂一样往前走。 一路上脑海中想的全都是晏空玄说的“抽心”之类荒唐的话,等再回过神来,耳畔已然流水声叮咚。 水面折射着乌红幽明的光,略微晃眼,倒映着一道瘦颀的白影,鱼儿从池底浮至水面,吐出的透明泡泡炸开,激起涟漪将那白影一圈圈晕染模糊。 她顺着光影往上看。 暗朱色的夜幕,没有多余的星子,只有一弯窄月,较往常明亮。 男人坐在假山石顶,手肘撑在膝上,那幽暗的朱色月华镀了他满身,荷花袍上的暗刻纹洇出,不再洁白出尘,似污了血透着几分诡幽。 他脑后银色发带被风吹得与发丝齐飞,看不到脸,只瞧见宽肩窄腰的背影与萦绕在他周身漫天的黑暗,如隐在暗处蛰伏,随时准备一跃而出的兽。 而玉纤凝像是误入这兽领地的猎物。 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略微收紧,脚下不着痕迹的后退,才将一动,男人似是有所察觉般扭头。 看清来人是谁,他眼底冰冷锋芒如雪遇骄阳迅速融去,舒眉勾唇,冲她“哟”了一声打招呼。 他略微侧着身子,暗红的光照亮他眉眼,舒展噙笑,额前几缕散碎发丝随风晃动,与往日无甚不同。 周遭萦绕的紧绷压迫感不知何时散去,好似从未有过,让人觉着历经一场幻觉。 “现在才到,我还以为圣女不会来了。” 他脚下轻点,随意从高处落至玉纤凝面前,看她脚下往后退了半步,轻挑眉梢,“还是说……圣女来了又反悔,想偷偷走?” 玉纤凝不答话,垂着眼帘也避免跟他视线接触。 “没关系,突然那么说难免会有人觉得离谱,圣女是去是留,皆随意。” 晏空玄静静候着她回话,半晌不见动静,他扯唇一笑,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身子:“时辰不早,我回去休息了。” 转身脚下才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女子嗓音。 “等一下。” 晏空玄并不着急回转过身,只唇角微不可察地朝上勾了勾,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既然来了,那便听一听吧,”玉纤凝说。 “只是听一听的话,那我劝圣女还是别了,以免听了之后感觉世界崩塌,一时难以接受。” 晏空玄作势又要走,衣袖却倏而一紧被人拽住。 他垂眼顺着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往上看,落在女子安静淡然的眉眼。 她说:“我想知道,劳烦告诉我。” 晏空玄将袖从她手中抽出,理了理袖上褶皱,慢悠悠道:“圣女可曾听闻……八重锁灵咒?” * 与晏空玄交谈之后,玉纤凝一夜未眠。 他的话音还清晰在耳侧:“若圣女需要,我可以帮圣女摆脱困境。” 困境。 她不懂晏空玄为何用这个词儿。 虽然在合欢宗她常年居住在独立的宫殿院落,鲜少有人来,那些个弟子也并不将她放在心上,但是萧山跟贾青黛待她是好的,所有资源都在往她身上倾斜。 她记忆里从没有萧山亦或者贾青黛对她红脸的时候,离珠也说了,宗主跟夫人将她抚养长大,是当亲女儿看待的。 怎么也跟困境够不上半点。 心中又道了声“他的话信不得”,重新翻出发带,欲将剩下的三分之一完成。 可被压下去的念头,总是跟星星之火一样在脑海深处跳跃,她稍微凝神就会出来晃一下乱她思绪,连针脚都错了两处。 “圣女,苏叶姐来了。” 心神不宁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玉纤凝放下手中物事起身开门。 离珠略微侧了身子,露出苏叶纤细却笔直的身形。 她与苏叶接触很少,只是这几日苏叶代贾青黛传话,她二人见面次数这才多了起来,怕是超过以往两年的见面次数。 玉纤凝对苏叶的印象也很浅,只停留在外表。 记忆里她是个高山之雪般冷艳的美人,眉眼依稀有几分锋锐的攻击性,一看便是很优秀、很有能力的女子。 相比她这种淡泊人伪装出来的威严,苏叶这种不怒自威的类型,更有说服力,也更让弟子们信服。 老实说,玉纤凝觉得苏叶更适合做圣女。 第20章 兴许因她是萧长风喜欢的人,玉纤凝今日格外留意她。 倒不是嫉妒或者其他,她这空心的身子生不出那意思,即便不空心,她也不会,她对萧长风没有男女之情。 只是好奇,就是知道朋友有了心上人,好奇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 苏叶今日穿着粉白的荷花裙,腰间束着一条樱粉的丝带,柔弱的色彩穿在她身上只柔不弱,察觉到玉纤凝视线,便直勾勾的迎了上去。 “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圣女。” 玉纤凝又看她眉眼。 果然还是跟她记忆里的一样,锋锐赛雪的美人脸。 “没有,”又习惯性的在外人面前撑起圣女的姿态,玉纤凝问:“有什么事吗?” 苏叶定定看了她两秒道:“夫人说明日圣女大婚,有礼物要我转交。” 她伸手入袖,取出一块红绸包裹的东西,看凸起的痕迹,像是个镯子。 “夫人说本来该她亲手给你,只是筹备婚事还有处理宗门事务诸多加身,实在分身乏术,要我跟你致歉。” 玉纤凝双手将红绸接过,翻开盖着表面一层,露出里面金镶玉的镯子。里面的玉一眼看着便是上等灵玉髓。 苏叶继续说:“夫人说,这是她祖上传下来的玉镯,对蕴养身体有奇效,今日便赠予你了,希望这镯子能助你往后修习。” 看,贾青黛待她是极好的。 “替我多谢夫人。” 苏叶略微颔首,转身要走,复又停下看她:“明日大婚,少主今日还未出关,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夫君心中有数。” 苏叶深看她一眼,快步离去。 她走出十几步,玉纤凝才倏然回神自己方才一时嘴顺说了什么,张了张唇想解释,但明日清天城的人来,眼下不是时机,索性作罢。 圣女…… 她若不是圣女就好了,不会阻碍旁人姻缘。 玉纤凝垂眸摩挲着手中玉镯,旁边离珠这会儿凑近看了眼,玉髓纯净,不免惊呼一声。 “圣女成婚,夫人真是下血本了。” 事实就在眼前,可不知为何晏空玄的话还在耳畔挥之不去。 她双手捧着玉镯,口中喃喃,像在问离珠,又像在问自己。 “宗主跟夫人确实待我极好的,对吧?” 离珠似没想到玉纤凝会突然这么说,蓦地被口水呛了一下,面上掠过几分不自然:“是的……圣女先前不是问过了吗?怎么突然……又说起?” 言罢说去准备早膳,便匆匆离开了。 若说晏空玄是往她心里放了颗怀疑的种子,那么此刻离珠就像是将那颗种子直接种入了玉纤凝心底。 她垂眸又看向手中玉镯,五指逐渐收拢。 * 合欢宗迁到绯域,也带了一部分重要的藏书过来,全部安置在独立的屋子里。 这儿气候干燥,也怕书册着火,萧山依着她屋子的模样,在书屋墙壁四周镶嵌了寒玉。 玉纤凝停在门口,就能感觉到从门缝中溢出的渗骨冰凉。 这儿比她屋子里的寒玉数量多,凡人的体魄承受不住这样数量的寒玉。 看门的是个女修,见玉纤凝来,有些惊诧。 “圣女来藏书阁,是有想翻阅的书?” 藏书阁里大多是破体才可修炼的术法,玉纤凝这类尚在封体的女修来也无用。 玉纤凝也知道这个,她摇头说:“实在无趣,也无处可去,想起来还从未来过藏书阁,想随便看看。” 女修说:“圣女马上大婚破体,现在瞧瞧可有用的上的术法,也是可以的。” 她给玉纤凝递来笔:“进出都需留记录,圣女劳烦签个字。” 玉纤凝快速在册上签字,娟秀的蝇头小楷赏心悦目。 女修吹干墨迹,便打开锁头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门一推开,寒气白雾扑面而来,激起玉纤凝一身粟米粒。 女修善意提醒一句:“有些书册有禁制,如果打不开的话圣女不要强行开启,小心伤了自己,还有就是里面寒玉数量多,圣女目前的身体恐受不了,定要速去速回,若有不适及时唤我,我就在门口。” 玉纤凝应了声提步跨入门槛,身后的门吱嘎一声竟自然关闭。 屋内光线微暗,唯有墙壁上的寒玉散发盈盈润光,照亮四下。 眼前书架整齐排列,各类书籍分类妥帖。 玉纤凝行走在书架间隔的窄道内,看着各类书的标签,寻找咒法一类所在。 合欢宗修炼之法几乎没有咒术,藏书阁也没有收录。 玉纤凝找了三圈还未见到一本有关咒术的,身子已然被寒玉影响,冻的手背结了薄薄的霜,活动有些困难。 她坚持不住了,必须尽快出去。 又看一眼排列书架,准备最后再走一圈。 “唉……” 耳畔依稀传来无奈叹息声,玉纤凝下意识抬头四望,沉声问:“谁?” 无人应答,四下空空如也。 许是她身子到了极限出现的幻听,玉纤凝加快了脚下步伐。 啪—— 书架顶层掉下来一本黑漆封皮的书,正巧落在她身后脚下,翻开倒扣着。 玉纤凝拾起,恰好看到翻开那页的字。 ——八重锁灵咒。 第19章 八重锁灵咒,可束人灵魄,幽蔽其情感,直至丧失本心,对施术者唯命是从,永不背叛,永不反抗。 短短几行字,玉纤凝一眼扫完。 心头泛起的情绪少的可怜,最多的是觉得冷。 很冷。 四下的寒气像从她骨缝里争先恐后往里钻,在关节处妄为肆虐,隐隐作痛。 身子再也撑不住,手指更是全然僵硬,书吧嗒一声从指尖掉落。 她试图蹲下身拾起,这会儿才察觉双腿也没了知觉。 不敢再逗留,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踉跄踱到门口,僵硬的手臂无法抬起,就用肩头在门上撞了两下。 外面女修听到动静将门推开,一眼见发丝眼睫被白霜覆盖的玉纤凝,登时吓了一跳将她扶出。 炽热的空气当即将玉纤凝整个包围,身上盖着的一层薄霜被瞬间瓦解,来不及化为水滴,直接变成白雾蒸发。 指尖知觉逐渐回拢,玉纤凝缓缓吁出口气,冲着那女修道了声谢,扭身又要往里走。 “哎,”那女修连忙将玉纤凝拉住,“圣女别进去了,你现在身子骨禁不住反复冷热,明日大婚万一感染风寒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我不小心把一本书碰落掉在地上了,放回原位我就出来。” “这种小事,我去就好,圣女身子要紧。” 有关八重锁灵咒,玉纤凝不想被人察觉她翻阅过,但这女修如何都不肯让她再入藏书阁,玉纤凝再过分坚持反而惹人起疑,遂作罢,对那女修道了声谢,撑着玄机伞走了。 那女修目送玉纤凝离开,转回藏书阁内,四下都看了,偏是没寻到玉纤凝所说掉落在地上的书,疑惑嘀咕几句,转身欲走,却见两扇门大开,外头的热气不住往里涌。 这门她分明记得进来时阖上了。 没察觉什么异常,女修将门重新锁上,回到桌案前继续守着。 “今日藏书阁有谁来过?” 空中一片泛着青色荧光的叶子飘飞而来,停在那女修面前,是贾青黛的嗓音。 女修慌忙站起身双手捧住叶片,将玉纤凝方才来过的事如实说。 “她尚未破体,平白去藏书阁作甚?” “圣女说今日无聊也无处可去,许是心血来潮才……” “只她一人?还是有离珠相伴?” “只圣女一人。” 叶片绿色荧光瞬间暗淡,原本墨绿的色泽也在眨眼褪去,沦为被抽走生机的枯黄。 主屋。 贾青黛指尖微光黯下,两眼凝着虚空抿唇不语。 “难得看你露出这幅神情,怎么了?” 萧山修为不得寸进之后,便更加偏执于提升修为,闭关是常年的事,这些时日反倒松缓下来,提着水壶在给花浇水。 “我刚才感应到那本书的禁制松动了一瞬……” “你怕玉纤凝已经看到了里面内容?”萧山放下花洒转身朝她踱步而去,“她现在毫无修为,怎么开启禁制?你想多了。” “可是……” 萧山一手搭上她肩头:“就算她看到了又如何,灵魄怕是早已消耗殆尽,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贾青黛眉头展开笑意:“说的也是。” “原本以为她资质绝佳,没成想跟叶儿差不多,若她不听话,那便换叶儿当圣女就是了。” 萧山半圈着她,包裹着她的手提笔,在洁白宣纸上落下,笔墨游转,逐渐写出个“峰”字。 银钩铁划,他口中幽幽:“今时不同往日,峰回路转了……” * 修灵院。 内室机关咔咔作响,厚重的门由下而上开启,露出一双黑色软靴,靛蓝袍子下同色亵裤紧束长腿,银带束腰,衣领齐整,满头乌发以银冠高束脑后,梳的一丝不苟。 第21章 观棋早已捧着喜袍在门口候着,见着萧长风第一眼便躬身称呼“少主”。 萧长风轻轻抬眼。 还是儒雅俊逸的五官,只是此刻眉眼多了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薄霜,如落了雪的白梅。 饶是从小跟着他的观棋,眼下也觉得萧长风有几分陌生。 “看来少主无情道已成,恭喜少主。”观棋躬身又是一礼 并未完全成。 萧长风眼底光芒忽闪,没有将这话说出。 余光瞥见一抹红,垂眸落在观棋双手捧着的木盒,抿着唇一言不发。 观棋见状将喜袍双手奉上前:“宗主吩咐,若少主出关,尽快试试衣服是否合身,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调整修改。” “不试了,”他嘴上说的淡,视线却不离那火红的衣,“尺寸什么的,掐个诀就可以解决。” “这……” 虽说是这么个理,但明日到底还有清天城的人在,万一被瞧出端倪也是问题。 观棋想说,但萧长风无情道成,短短时日就变得陌生,他甚至不敢多言,踌躇半晌还是作罢。 萧长风踱步出门,打开门的刹那,外面热风灼浪扑面而来,但他丝毫不觉得难受,闭关时的冰火两重天比这要难以忍受的多。 “长风。” 宗门内弟子人人都唤萧长风少主,只有两人唤不同的。 玉纤凝唤他“夫君”,而苏叶会唤他“长风”。 他三人年岁相差无几,起初时也会常在一起,只是没多久玉纤凝便以圣女需要保护为由被隔离。 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苏叶会陪着他。 还记得那时候,玉纤凝是唤他“阿风”。 心思电闪而过,只是眼下忆起往昔,却是不同从前那般心绪起伏,像是饮下一杯毫无味道的白水,无甚滋味。 他移眸望向来人。 女修们统一的荷花裙,腰间今日是条银色珠光绶带,在日头下闪闪发光。 四目相对,人前不苟言笑的苏叶在此刻弯了眉眼。 “恭喜你出关,”她双手摩挲手中木盒,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恭贺你出关,也……祝贺你明日大婚。” “我并不想成这个婚,”萧长风看着她,“你是知道的。” “那就只祝贺你出关。” 苏叶当下改口,将手中木盒又往前送了送。 萧长风只是静静看着:“出关而已,不必送礼,再者,你也快到了寻道侣的年纪,给我送这些以免惹来流言蜚语。” 苏叶弯着的眉眼逐渐落下,捧在虚空的木盒往回收了收又顿住,重新送上前。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在库房随便拿的一条腰带……”她眼尾强撑着笑,声音还是弱了几分,“只送你这一次……也不肯收吗?” 萧长风沉吟片刻,伸手将木盒接过:“只此一次。” 苏叶重新牵眉笑开,宛若高山之雪逐渐融化:“好,就这一次。” 她又说:“不若打开看看吧,试试是否合身,我随便拿的也没有仔细看。” 萧长风闻言拆开木盒,取出里面一条珠光玉白的绸带,上面有暗刻云纹,做工精细。 他手中拿着木盒不好试,苏叶犹豫了片刻道:“要不……我来帮你吧。” 言罢说了声“得罪”,抽走他手中腰带,双手圈过他腰身,低头帮他系。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月沉香,味道不是很清淡,但是令人心安的那类。 头一回被这味道笼罩,她面上开始发热,意识到什么,头埋得更低,不让他瞧出端倪。 从藏书阁失魂落魄走出来的玉纤凝,恰好就看到这么一幕。 蓝衣粉裙,站在一处,堪称壁人。 她垂首帮他系腰带,像新婚夫妻那般。 玉纤凝猜想他出关第一个会见的人不是她,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明晃晃撞上这样的情景。 她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二人,发丝红裙被风吹得轻轻拂动,贴着纤细的身子。 身上被寒玉侵染的寒气还未完全挥透,握伞的指尖又开始轻微颤抖,双腿也有些脱力。 她尽力放轻的步伐,没有惊扰到那二人,悄悄绕路返回圣女院。 “哎,快看那。” 明日大婚,清天城的人要来,宗门弟子今日都不修习,打扫卫生,装点门面准备明日迎客。 晏空玄跟伐竹被安排洒扫,两个人自是偷懒,随意扫扫,然后就换个地方,没成想这一换,发现了新鲜事。 伐竹朝着某个方向抬抬下巴,手肘轻捅晏空玄胸口示意他看过去。 晏空玄嘴里叼着根草枝,舌尖扫过草枝根部,在嘴里换了个位置,闻声朝伐竹示意的方向望去。 玉纤凝定在原地望着某个方向,而后撑伞提步离去。 “那是修灵院,看来里面那位就是圣女明日大婚的未婚夫了,啧啧啧……这是被抓了个正着啊。”伐竹看的乐呵。 晏空玄扫了眼男人侧脸:“长得一般。” “那还叫一般?”伐竹暗嘶了口气,随后道,“反正我见过的男人,还没有这么俊的。” 晏空玄幽幽看向他。 伐竹喉头一滞,紧跟着又补充道:“除了你。” 晏空玄嗤了声,将口中草枝吐掉,视线追着玉纤凝走,见她穿过树丛,脚步似有不稳,几次晃晃悠悠险些撞到树上。 他仍望着玉纤凝方向,问:“合欢宗如今不是不允许一夫二女吗?怎么自家少主就不管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合欢宗几百年来都这样,不是有句老话说,狗改不了那啥吗。” “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也挺令人作呕的,”晏空玄说了一句。 伐竹上下打量他,眼神揶揄,像是在说你也好意思这么说别人。 晏空玄只当没看到他的眼神,将手中打扫的工具塞到伐竹怀里,“拿着。” “都给我了,你干什么去?” 晏空玄舒展了个懒腰,背对着他挥手,“偷懒。” “浑小子,一上午不见人,好不容易见了人又偷溜……” 忽然想到晏空玄先前说的“内应”,伐竹望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这会儿趁虚而入吧?” * 玉纤凝回了圣女院,屋子里空空荡荡。今日宗门清扫装点,人手不够,离珠也被叫走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唇舌,等着身上被冻僵发颤的感觉褪去。 终于稳住,她便坐在圆桌前手掐按眉心。 情况已然明了,她确实是被下了八重锁灵咒,下咒之人是谁也很清晰。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对她下咒,但封了她部分记忆,还做至此,目的必定不单纯。 她需得反抗。 可眼下就她听命的程度来看,怕是灵魄差不多被消磨殆尽。 灵魄彻底消亡那日,她便是行尸走肉一具,世间只有玉纤凝这个名字。 目前唯一能拯救之法,便是提升修为,以灵力延缓灵魄消散速度。 她摸上小腹,封体秘法阵光一闪而过…… 啪—— 窗口传来异响。 她按着眉心的手顿住,起身踱步至门前,偏头看向一侧的窗户。 窗户下多了颗石子。 “不用找,我扔的。” 院墙上,晏空玄随意坐着,日光照在他身上,半边身子被染上绯金。 “你来做什么?” “方才瞧见你灰溜溜的走了,过来看看情况。” “不必看了,我没事。” “没事?”墙上的男人望着远处绯色的天,迎面而来的风将他额前三两碎发拂起,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庞,目光又转回她面上,“没事到险些三次跌撞上树?” 玉纤凝将要解释这个不是因为萧长风二人,晏空玄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说:“他有新欢,你也不能吃这哑巴亏,不若……你也找一个。” 第20章 他仍旧是玩世不恭的腔调,话音含笑,但背对着日光,额前三两碎发将眉眼笼于阴影中,看不真切他眼底神情。 玉纤凝:“且不说我找不找的问题,就算我找,又有谁敢?” 这宗门之中,重压之下,正常男欢女爱都得注意分寸尺度,那些男修在寻常女修跟前都不敢太过放肆,更何况她是圣女,众所周知萧长风的人。 没人敢在未来宗主的地盘上撒野。 热风灼浪从一侧吹拂而过,玉纤凝发丝被吹起,风声在耳畔呼呼。 院墙上坐着的男人抬手在眼前随意挡了下风,轻描淡写回了一个字:“我。” 风止,玉纤凝在肩头晃动的发丝停住,看着院墙上男人遮风的手落下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一瞬间的静默。 “如何?”他开口追问结果。 “真是个馊主意。” 玉纤凝转身回房关上门,隔绝了外头日光还有男人身形。 第22章 被拒绝的很干脆。 晏空玄顶了顶腮,并没有被拒绝的尴尬,望了眼紧闭屋门,从高墙跃下,提步踱近,抱胸斜靠在门前,指节随意在门上叩了两下。 “圣女可还记得先前我替你挡了一剑时说的话?” 圣女多欠了我一点,他日我是要你还的…… 门内闷闷传出玉纤凝的声音:“记得,没忘。” “没忘就好,圣女践诺之后,你我两清。” 屋内没有回话,但他腰间的玉佩却闪过微弱的红光,险些被日光盖了过去。 他勾了勾唇,又补了一句:“不过‘两清’这话不好说,兴许有朝一日圣女会需要我呢?” * 圣女院清净,其他地方却忙的热火朝天。 云卓带着男弟子大面积清扫装点之后,又掉回头准备将男弟子住所一并收拾。 男弟子们并不全在,云卓便亲自动手,挨着收拾凌乱的桌面床铺等。 “哎师兄,那小子的地方我来收拾就好。” 伐竹恰巧从门外回来,一眼看到云卓在收拾他的床铺位置,马上又要走到晏空玄的方向,急忙放下手中扫把赶上前。 “无妨,你二人新来,师兄多关照些是应该的。” 云卓看到他扔下的洒扫工具,又看到他满头汗丝,笑了笑:“今日你也辛苦了,休息吧,这儿师兄来。” “我还不累,还是我来吧。” 为了证明,伐竹抢在他前面将晏空玄桌案抽屉以及床铺飞速整理了一遍。 晏空玄的位置本也不乱,只是有些物件还是不便被云卓看到。 再者晏空玄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伐竹怕云卓这不知情的无意间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晏空玄那小子又要发作。 伐竹动作很快,七零八碎一并收起:“收好了,这些都是他不用的,我拿去扔了。” 云卓看有没用完的纱布什么的,拉住他衣袖:“现在宗门资源紧缺,还能用的东西还是送回库房,别浪费。” 伐竹应了声,从他身侧走过。 怀中抱的东西太多,擦过云卓衣袖,有个瓷瓶掉了下来。 生怕被云卓抓住把柄,伐竹赶着将东西处理,走的飞快。 云卓拾起掉落的瓷瓶打算还给他,却已不见了伐竹踪影。 “又是个性子急的小子……” 云卓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拿着瓷瓶朝库房方向踱去。 行过拐角,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摞高叠布匹,还未来得及避让,那布匹便直直撞了上来,他手中瓷瓶跟着脱手而出,滚入散落满地的绸缎中。 离珠懊恼幽怨地看他:“云卓师兄,我提前说了让让的……”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出神,没有听到。” 云卓当下蹲身将散落绸缎重新收起,每匹绸缎料子的灰尘拍去,仔细认真叠好。 想交到离珠手中,却又觉手中绸缎颇有份量,又收了回来。 “你送去哪儿,我帮你送去。” “送到圣……”离珠忽而皱起鼻尖,在空气中使劲嗅闻几下,“师兄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啊,像是……诱龙草的味道。” “诱龙草?” 离珠不回话,跟着味道一路寻到地上破裂的瓷瓶,“找到了!” 她三下五除二用土将碎裂瓷瓶掩埋,直至那股香气彻底消失,拍拍手转向云卓。 “这诱龙草味道不是很浓,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这样处理一下比较好。” “为何?”云卓不解。 离珠反倒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原先在清天域时,师兄是不是没好好上妖兽的功课?诱龙草,极受妖蟒喜爱,可用来诱捕妖蟒,这几日圣女大婚,我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诱捕妖蟒……”云卓口中喃喃念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兄怎么会有这东西?” “那不是我的,”他顿了顿将手中绸缎送还给离珠,“抱歉师妹,我突然有事不能帮你了。” 言罢快速拾起地上瓷片,朝着库房奔去。 库房人来人往,都闷头忙着清点对比。 云卓站在门口扫了一圈,没有瞧见伐竹身影。 身旁有人经过,他顺势拽住那人衣袖:“有没有看到伐竹?” “伐竹?新来的那个?”那人茫然了一下,随后手指了后方,“方才好像拿着东西去后院了。” “多谢。” 云卓又往后院赶,转身瞬间,一道灵光激射而来,将他手中碎裂的瓷瓶击成齑粉。 “谁?!” 云卓倏然抬头望向灵光来处,只瞧见一道影子闪至高墙外,急忙提步去追。 他身法也不慢,瞬息就至,可惜墙下空空,一点痕迹也无。 “云卓?” 底下传来呼唤,云卓当下回头。 萧长风身着蓝袍立在墙下望着他,眉眼淡淡:“你站在上面做什么?” 云卓急忙从高墙跃下,冲着萧长风双手抱拳一礼:“见过少主,少主出关了?” 萧长风淡淡“嗯”了声。 “少主方才可有瞧见什么人在附近?” 萧长风蹙眉回想了下,摇摇头:“并未见到,出什么事了吗?” 云卓动了动唇想说,话到嘴边又猛然一转:“没有,就是在抓不听话的弟子,跟丢了,少主来库房是取东西吗?” “嗯,取些增补灵力的丹药。” 管库房的男修取来丹药交予萧长风,在本子上记录核对。 萧长风随意一瞥,瞧见册子上近日竟密密麻麻出了不少上品灵药,心下疑惑,却也没多问。 萧长风与云卓私交甚好,取完丹药便漫步闲聊起来。 他闭关时日不久,但是隐隐感觉宗门近日氛围有些变化。 比如:从来死气沉沉的弟子们开始活跃起来,鲜少出门的女修也开始在外活动,时不时凑在一起耳语几句,然后低声笑开。 萧长风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我闭关期间,宗门内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喜事……”云卓被问的有些发懵,“便是少主跟圣女的婚事啊?” 萧长风微蹙眉头,“不是这个。” 他朝聚在一起谈笑的女修们轻抬下巴,“是弟子们,好像不一样了。” “这大抵,是因为新来的一位弟子。” “新来的……弟子?” 萧长风眉心蹙的更紧,有惊诧也有疑惑:“宗门如此现状,怎会有新弟子?” 云卓便将晏空玄与伐竹二人如何拜入宗门一并与萧长风说了。 “方才库房近日支出的灵药,都是为晏空玄养伤用了?” “是。” “此二人来的有些蹊跷,云卓不觉得吗?”萧长风斜睨向他。 虽然当时的情况云卓只能将人带回,且留下也是过了宗主同意的,但仔细想想,却有情急之后的草率。 云卓抱歉道歉。 “罢了,木已成舟,我先去见见那二人,瞧瞧他那伤是怎么来的,再看其人品行如何,实在不可的话,就告知父亲寻个由头将他二人打发出去就是,以免他日惹出祸端。” …… “那么担心小命,做事还不仔细,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那头传来谈话声,谈笑的女修们逐渐噤声,视线追随着走来的男子而动。 不必云卓开口,萧长风停在栏杆前,目光追着其中一人而动:“那便是晏空玄?” “正是。” 萧长风已然提步,不疾不徐地朝晏空玄二人靠近。 左右弟子没看到萧长风,见晏空玄前来,热络打个招呼,也有女修上前给晏空玄递个瓜果什么的。 “谢了。” 晏空玄余光已然瞥见靠近的蓝衣,只装着没看到,与人说说笑笑,如鱼得水般自如随意。 等萧长风近前,月沉香从周身弥漫而出,有人方才注意回头,见是萧长风,当下惊呼一声,急忙行礼。 萧长风在宗门弟子面前算得上和气,但自身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散发出来距离感。 再加上修了无情道,眉眼添了分霜雪冷意,便加重了疏离威压感。 热络的氛围霎时安静下来,左右弟子们纷纷躬身行礼。 伐竹见状也跟着行礼,还不忘拉一下晏空玄衣袖提醒他。 晏空玄仿佛没觉察,笑口吟吟地与萧长风对视:“原来这便是少主,今日终于得见尊容,只是我近日有伤在身,实在不好躬身行礼,还请少主勿怪。” “我听云卓说过了,”萧长风乌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显出几分深褐,凝着面前晏空玄道,“你入宗门前便受了重伤,恰好我今日出关,也懂些疗愈术法,帮你看看。” 他率先扭身朝附近的屋子踱去,行出几步,见晏空玄没有跟上,顿住脚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第21章 晏空玄面容带笑,笑却不达眼底,回说:“已经有人瞧过了,就不劳少主亲自费心了。” 第23章 “无妨,自家门下弟子……” 萧长风话未说完,被晏空玄笑声截断。 “不,我妨事的,我这人虽其他事不讲究,但唯独一点分外讲究,不喜朝秦暮楚、朝三暮四之人碰触,”他露齿笑的自然,好似没有分毫恶意,“少主将将出关,还是留着灵力体力准备明日大婚吧。” 萧长风回转过身,目光平视他,远山眉蹙起,有疑惑与冷意往外溢了溢。 “你说话我听不大懂,不如直言。” “少主心里应该懂才是?” “我不懂。” “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萧长风负手而立,与晏空玄隔空相对。 一个慵懒噙笑,一个容色冷肃,微妙的气氛在二人视线碰撞处逐渐荡开,朝着四方蔓延。 空气如挽月拉弓,弓弦渐渐绷紧滋滋作响。 “少主——” 旁侧一声唤,似锋利的刀剑,将紧绷的弓弦拦腰斩断。 萧长风深看晏空玄一眼,与他错开眼去,紧绷的气氛霎时宽松,新鲜的空气涌入。 他望向来人:“何事?” “宗主听闻少主出关,请少主过去。”来人回答。 萧长风提步便要跟上那人,却见那人又冲着另一个方向作揖:“宗主也请晏公子一道过去。” 抬起的脚步顿时落下,萧长风侧眸,看着人群中晏空玄轻叹一声踱出。 “叫他作甚?”他蹙眉。 云卓在他身侧解释道:“方才忘了跟少主说,宗主还收了晏空玄做关门弟子,他与少主一样,是罕见的玄阳之体。” * 传话的人在前方带路,晏空玄则与萧长风在后方不疾不徐的跟着。 “听闻你也是玄阳之体。”萧长风目视前方漫步踱着,开口说。 晏空玄很随意的“嗯”了一声。 “玄阳之体极为罕见,合欢宗建立以来也不过出了两个,如今被驱逐至绯域,不远万里拜入门下的第一个弟子竟然又是玄阳之体……” “少主想说什么?” “你不懂吗?” “不懂。” 萧长风将他方才的话原句奉还:“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晏空玄脚步一顿,旁侧萧长风好似有某种感应,竟与他几乎同一时间停下,转身,对视。 “到了,两位请。” 前面引路的弟子一回头,看着二人停在几米开外对视且气氛古怪,懵懵问:“二位,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 “没有。” 二人异口同声。 怪异的感觉更甚,领路的弟子干笑一声躬身退到一侧。 二人前脚踏进门,他后脚就溜了。 萧山正在屋子里浇花。红陶土的坛子,上面勾画着花鸟等吉祥图案,盆中生长着一株玉兰,雪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似沉眠待展的美人。 听到脚步声,他并不回头,将多余花枝修剪一番,又松了松土壤,抽出帕子擦拭了手,慢悠悠转过身来。 萧长风准备上前行礼,旁侧晏空玄却早他一步,拱手一礼,道了声“见过师父”。 “见过父亲。”萧长风紧随其后躬身行礼。 萧山眉眼舒展,肃色褪去三分,踱步上前拍了拍晏空玄臂膀:“伤势如何了?” “多亏有师父给的灵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方才还说有伤在身不能行礼,这会儿面对父亲又说好的差不多了。”萧长风嗓音凉凉,斜觑了晏空玄一眼。 “旁人不可,师父一定可。” 晏空玄回话,落在萧山耳中眉眼顿时化开笑来,连拍他几下臂膀。 “好徒儿,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待风儿大婚之后,就来我院中准备修习吧。” 晏空玄拱手说“是”。 “我跟风儿要说明日大婚安排事宜,你先去忙你的吧。” “是。”晏空玄转身离去。 眼看着那一抹白踏出门外,萧长风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我听云卓说了,他来路不明,且又花言巧语品行不端,父亲为何让他入门,还收他为徒?” 质问夹带冷意的语气,萧山才舒展的眉眼此刻阴沉沉压下。 “你出关之后,不主动来寻我这个父亲,我派人亲自来请,而今你站在我面前,却第一时间只是质问?” 萧山朝他一步逼近:“那些个弟子背地里笑话我这宗主,你这少主如今,是否也看不起我这修为再不得寸进的父亲?!” 话音很重,如洪钟嗡嗡。 到底是自己父亲,萧长风深吸口气后退一步,双手拱起。 “长风不敢。” 他蹙眉抬头:“只是此人来路不明,恐他日连累宗门。” “玄阳之体,建宗至今一共不过才三人,初代宗主让合欢宗一跃诸宗之首,可见此体不凡,他若能助合欢宗重返巅峰,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留下他?” “此人不是肯久居人下之人。” “不是还有你吗?”萧山转眼看他,“明日就是你与纤凝的大婚之日,她资质也不错,你二人同修必定事半功倍,返回清天域指日可待。” “爹知道我不想成这婚,还不肯收回吗?” “请帖早已下,明日清天城还有其他宗门的人便会登门而来,你若想看玉纤凝成为全天下的笑柄,那就可以一意孤行,坚决不成这婚。” “……” 萧长风朝前踏出一步,还欲再争,听到话音最后却倏然偃旗息鼓。 萧山见状展开眉眼,说:“回去收拾准备一下,明日大婚莫要叫人看出不妥之处来。” * 满屋高挂红绸,却也艳不过绯域炽烈的天。 玉纤凝坐在镜前,左右三两女修还有帮她梳妆穿衣。 妆容先前已经试过一遍,女修们虽心中有数,但手上却有些轻颤,许是待会儿要来许多人的缘由。 “吧嗒”一声,红珊瑚的耳坠从女修手中脱落,急忙弯腰去寻,口中还不忘跟玉纤凝再三道歉。 “无妨,别紧张。”玉纤凝虚扶那女修一把,安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女修稍微松了口气,将红珊瑚耳坠穿过她的耳洞扣好,“圣女大婚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倒是我们几个紧绷的不行……” 玉纤凝眼睫轻颤,心里默道了句是八重锁灵咒的原因。 离珠在旁翻找着口脂,递给方才的女修:“圣女紧张,只不过经常不流于表面罢了。” 玉纤凝不言语,微张着唇方便女修帮她涂抹口脂。 嗡—— 外头一声清磬,尾声荡开,屋内诸多女修瞬间凝结。 片刻之后玉纤凝先回过神来,问:“外头什么动静?” 离珠闻声朝外踏去,又从窗户口探头过来:“圣女,清天域诸多宗门派的人到了。” 话音落罢,数不清的碎星灵光从天而降,落在窗口、落入院中。 清灵浩荡的湿润灵气宛如一阵风从绿植丰沛处吹拂而来,瞬间将绯域干燥枯陈的空气驱逐。 众人宛若久旱逢甘霖的花儿,此刻伸展叶片,不由得深吸了口熟悉的清气。 有人感慨久违,有人抱怨被驱逐,玉纤凝直接起身朝外踏去,就在屋檐下望着头顶天空。 星辰碎落、祥云朵朵,各式法器从当空穿梭而过,留下凌厉且长的灵光拖尾。 那些人各个霞衣披身,虹光潋滟,满身通灵之气,宛若天宫齐聚,稳稳当当停在合欢宗上空。 离珠口中吐槽:“明晃晃的显摆……” “圣女,收拾好了,我们也去正门吧?” 玉纤凝“嗯”了声,离珠为她面前挂上红色薄纱,几个女修簇拥着她往正门而去。 整个合欢宗的人倾巢而出,在门前垂手而立,目光皆落在霞光最后,那一部龙马车辇上。 龙马精壮,鬃毛在绯域日光下泛着乌红油亮的光泽,身后一尊金玉车辇,珠光飘带,仙气沛然。 飞驰过天空,末端划出一道清透的蓝色灵光。 龙马车辇一路行的缓慢,从高空徐徐降落,已经落地的众人急忙左右避让。 萧山面上挂笑,提步上前,才将靠近,两头龙马当即高抬前蹄噫声怒嘶,激起黄尘溅了萧山满身。 洁净的宗主袍顷刻蒙上黄尘,他还未动手去拂,就听得马车内传出一道男音。 “抱歉了萧宗主,新收的畜.生,还不听话。” 车辇上人影幽幽起身,修长的指节勾住萤光月纱朝一侧拨开,倾身而出。 雪白的软靴踩落在绯域黄尘砂砾的地面,宛若通身贵气陷入泥里般格格不入。 他偏头朝萧山睨去,脑后马尾轻晃,发冠上嵌着一颗蔚蓝方形宝石被日光照的晃眼,那是清天城的象征。 那人提步上前,单手虚虚行礼,举手投足贵气逼人,亦有几分压迫。 “齐云天,代父亲前来祝贺贵宗少主圣女大婚。” 混在人群中的伐竹当下心神紧绷,喉头艰涩滑动,咬牙低声道:“要死,来的人怎么是偏偏是他!” 第24章 立刻回头看晏空玄表情,却见后者漫不经心,抬手弹了弹方才被那龙马溅在身上莫须有的灰尘。 “圣女到——” 不远处女修一声轻唱,方才漫不经心的人闻声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众人簇拥中,玉纤凝款款走来。 朱红的嫁衣,广袖有金线绣制龙凤呈祥图腾,东珠绶带将腰身收紧,不过盈盈一握, 风吹拂间,面上薄纱朝一侧扬起,露出皎月盘玉般的殊俪面庞。 艳。 比绯域的天还艳。 晏空玄瞳色倏然一深,呼吸轻了一拍。 第22章 面纱柔软,重新遮掩玉纤凝面庞,得见她真容的人少之又少,但只是瞧了她一个身段,场中唏嘘声便久久不止。 有人说:“听闻圣女是萧宗主偶然外出救回抚养的女婴,如此气运,当真了得。” 紧接着便是各方附和,萧山虚与委蛇的寒暄。 话过玉纤凝耳畔,她垂了眼帘,面纱下的视线在萧山与贾青黛二人身上淡淡扫过。 偶然? 怕不是偶然。 “为何独见圣女,不见新郎?”齐云天微凉的嗓音吐出,目光四下搜寻不见萧长风,询问似的转到萧山面上,“这婚,当真是双方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与否并不重要,但放在合欢宗就十分重要。 若放任合欢宗如从前三五人同修合欢道,那修者修为必定飞速猛增。 清天城如今独霸清天域,传闻清天城城主有在修真界称帝之心,对于这过往霸主合欢宗仍有忌惮。 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大开杀戒,唯有遏制合欢宗重振辉煌,便以凡间道德名正言顺规训之,非情投意合者不可成婚,非成婚者不可同修,若成婚结为道侣,需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中一人身死之后才可另觅新人。 众人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挑破。 萧山眼底幽光轮转,仍旧温和善面的笑着:“他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有,只是长风这会儿怕是近乡情怯……” “害羞了。”贾青黛附和。 萧山忙道:“对,正是此理。” “近乡情怯……”人群中,晏空玄听到这几个字不免低声发笑。 伐竹忙飞快瞥了眼齐云天方向,而后恶狠狠地瞪了晏空玄一眼,压低声音威胁。 “能不能不出声!能不能安安静静的等那位爷走!” 晏空玄不予置否地耸耸肩,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继续望着玉纤凝方向。 她静静站着,似是空谷池中幽幽绽放的血莲,不妖冶却灼人眼。 她在候人,但候的不是他。 “我曾见过萧长风,并非是那般内向胆怯之人,”齐云天眉眼如霜雪冷淡,分毫不避萧山视线,直勾勾的望回,“大婚之日,没有新郎不迎接新娘的道理,若三息之内新郎还不出现,则视为合欢宗弄虚作假,萧宗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他不疾不徐竖起右手三指,口中一言不发,一息之后便落下一指。 两根手指眨眼落下,萧山身后院落仍旧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齐云天随行之人已然上前一步,右手按上剑柄。 有人佩剑蜂鸣声嘹亮,气氛分外紧绷,一触即发。 玉纤凝透过红纱余光瞥向左右,却见人群中有人朝前踏出一步,明晃晃站在人前,不闪不避她的目光。 荷花袍束着颀瘦身段,脑后马尾发梢被风吹得轻颤,他薄唇轻启,只做口型并不出声。 为了方便她看清,男人口型做的缓慢,玉纤凝在心中读出。 ——可唤我。 玉纤凝拢在广袖下的手倏然收紧,飞快错开视线。 正前方齐云天两眼眯起,正要落下最后一根手指,空荡荡的院落忽而红光闪过。 劲风迎面呼啸,将清天城众人带来的清透灵气尽数吹散,身后龙马受到惊吓高抬前蹄长嘶不止,左右随从急忙拉紧缰绳,几人合力才将场面控制。 院落中,萧长风一身火红长袍出现:“齐长公子,不听话的畜.生还是早些处理了罢,免得乱了我跟阿凝的大喜之日。” 他身形颀长,眉眼冷淡,宛若冰山倾颓于人眼前。 在场无人言语出声,目光除却惊艳之外还有错愕惊诧,还未修合欢道的宗门少主,竟有此实力,他日与圣女合欢道成,前途将不可估量。 悉索碎语响起,萧长风并不理会。 一眼看到站在人前穿着火红嫁衣的玉纤凝,身段婀娜,亭亭玉立。 绯域的天殷红,将场中人一身虹光都压制了去,却独压不住她。 还未稳固的无情道心在此刻轻微震动,像是要将外墙高围起来的厚厚冰壳震碎。 萧长风不着痕迹垂了眼帘漫吸口气,内里灵力悄然运转,将不安分的心压制了回去。 再抬眼,双目清明毫无波动,径直抬步朝着玉纤凝踱去。 苏叶望着他,眼看着他步伐坚定沉稳,距离玉纤凝越来越近,离她越来越远。 直看他伸出手要牵上玉纤凝的手,她立即移开视线,两眼目视前方,恍若无事人。 月沉香从身侧拢来,紧跟着指尖传来试探的触感,玉纤凝回神垂眼,见萧长风修长的手贴着她手背停下,见她看来,掌心朝上,做邀请状。 玉纤凝意会,抬手搭上他掌心。 指腹传来的温度温热,并不柔软,有层略硬的薄茧,给人很坚实、心安的感觉。 与他牵手好像还是年少同游时候的事,玉纤凝早已不记得什么,现在才知晓,原来他的手是这样的感觉。 与萧长风不同,她的掌心微凉,轻微濡湿,指尖更是冰冷。 无关恐惧紧张,只是手脚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大抵跟体内设下的封体秘法有关。 握着她手的大掌滞了一下,而后略微收紧。 “别怕,我会陪着你,直到结束。” 压低的嗓音,极轻、极淡。 有那么一瞬间玉纤凝以为自己听错了,飞快抬眼,身侧男人似有所感应,偏头与她视线对上。 并不言语,只是略微轻点下头。 这一幕无关任何情愫,但落在旁人眼里却是郎情妾意,赏心悦目,分外和谐。 晏空玄却忽然不看了,瞧见脚下有块碎石子,随意一脚踢飞,撞在那金玉车辇上,发出清脆的响。 旁边有随从听到动静稍微动了身子察看,不见什么异常又回到原位,却被晏空玄注意到他手中捧着的漆黑木盒。 隔得远,只能瞧见木盒上刻着些复杂纹路,透着诡异与不详。 晏空玄舔了舔发干的唇,当即旋身大喇喇的走上前,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齐云天视线内,冲着萧山躬身一礼。 “见过师父,恭祝师父今日喜事临门。” 根本不等萧山回话,他自顾自直起腰身,视线在萧长风与玉纤凝牵着的手上一扫而过,笑凝着面前齐云天。 “我方才瞧见齐长公子那侍从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敢问那可是给我师父的贺礼?” 他笑口吟吟,人畜无害的模样。 齐云天静凝了他一眼道:“那是我来合欢宗的第二件事,贺礼另有所备。” 随手一挥,身后随从捧着个金漆盒子上前。 “遮影壁,绯域气候不好,此物可帮宗主及门下弟子避暑。” 晏空玄笑了声,见齐云天朝他看来,道:“清天城送的东西还真是……‘朴实无华’。” “好了,”萧长风蹙眉将晏空玄这场闹剧打断,正色看着齐云天,“吉时已到,请贵客入内,见证我二人拜天行礼。” 他侧身让开,以齐云天为首的各宗门之人当即鱼贯而入。 等人进去的差不多了,伐竹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由分说揪住晏空玄衣袖,压低音量怒声道。 “你这疯子,真是不知死活,直到清天城来人,我应该直接把你锁起来才对。” 他扯着晏空玄走,后者却反拽着他不肯走,目光追随着什么,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伐竹。 “还把我锁起来,你真是不得了。” “跟我走。” “走什么?婚礼还没结束呢。” 那人影越走越远,晏空玄眼神突然凌厉反抓住伐竹手臂,手上猛然用力,带着他朝前飞掠跟上。 * 婚礼进行,敬天礼地,三拜之后玉纤凝与萧长风相对而立。 左右有人端着连红线的酒盏上前,另有一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寒光摄人的匕首。 “请新郎新娘叩问地府,生死结契,往后其中一方身死则契消,生者他日才可另觅良人。” 萧长风望着玉纤凝,伸手执起匕首,毫不犹豫在掌心划下,嫣红血色滴落地面,画出一道阵。 他复又上前牵起玉纤凝的手,以匕首尖端在她指腹轻轻刺下,挤出一滴落在最后阵眼。 “这……”身旁之人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移目看向齐云天。 第25章 叩问地府血阵当以夫妻二人血液各半而成,萧长风此举不符合规矩,但…… 齐云天看着二人不冷不热的说:“少宗主果真对新妇,血都不舍得她多流一滴。” 挥了挥手,让旁侧人退下。 心疼她? 还不都是为了糊弄你。 玉纤凝心思转过,垂眼看着地面阵法。 她血液落地刹那,红光大亮,眨眼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人交杯酒饮过,旁人有人唱一声“礼成”,玉纤凝便被人搀扶着送往圣女院。 一脚踏出门槛,就听得身后萧山问道:“先前听长公子说来合欢宗还有一事……不知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清天城前些时日逃出一名恶徒,性情暴虐,杀了我城中近百人,手段残忍至极,我只怕他逃往……” “圣女你怎么了?” 门外离珠惊呼一声,打断屋内二人交谈。 “没事,只是不小心崴到脚了,我们走吧。” 玉纤凝提步离开。 “我去看看阿凝。” 戏要做全,萧长风闻声躬身一礼便追了玉纤凝而去。 * 前来的宾客都被安置在客房中,合欢宗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那么多屋宅,只有让这些远客挤一挤。 清天城的人身份不一般,单独安排了个院落。 有合欢宗的弟子前来,唤众人前去用膳,清天城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留下一人守着,其余人跟着那弟子离去。 “你又带我跑到清天城的人住所这儿来干什么?!”伐竹气的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大声嚷嚷。 “齐云天带来的那个盒子让我有些在意,瞧瞧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就走,放心,我也不想死,也不会主动寻死。” 说话之间,他轻身掠去,悄无声息落在留下那人身后,掌心一缕细沙流光吹向他,眨眼那人便上下眼皮打架,直接睡了过去。 晏空玄扶着他在椅子上坐稳,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 屋内齐整单一,那漆黑的木盒就放在桌案上,晏空玄进门一眼就能看到。 “这什么东西?”伐竹一手将门关上,凑到晏空玄身旁。 盒子咔哒一声在晏空玄手中开启,看清里面的东西,伐竹面色霎时改变,直接扣住晏空玄手腕。 “跑吧你小子,这回再不走真的走不了了!” 晏空玄转转手腕,将他的手松开,“怪不得齐云山都死了,齐云天这当哥哥的还那么镇定呢,原来是把这东西都带出来了。” “你还有心思说废话?!跑,现在去焚天渊!管他里面是什么牛鬼蛇神,左右你身上伤好的差不多了,再加一个我,也未必全是绝路。” “不能走,”晏空玄将盒子关上。恢复原状,眼底光芒忽闪,“这儿还有个有用的人,再者……留下也未必是绝路。” 门外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开始靠近,有人在外说:“饭还没吃进去,咱家公子也真是的,这会儿就要拿人了……” “别废话了,赶紧的吧,大公子看着情绪稳定,实则一旦发作比死去的小公子恐怖多了。” “你还在这儿睡上了?!” 门外嗒的一声响,有人迷糊中惊醒,慌忙起身将门推开。 “东西在里面呢,我就是打了个盹儿,没耽误事……” 脚步声远去,那些人取了木盒走远。 衣柜内,伐竹还未松口气,就听到有人高声喊:“宗门内所有男弟子集合去主院!” * 天色渐暗了。 萧长风一路送玉纤凝到圣女院。 见他人送到也不肯离去,离珠暧昧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瞟,旋即找了个借口先行退下了。 屋内红烛摇曳,只剩下玉纤凝二人。 她坐在床榻上,衣着锦被火红似火,萧长风就站在她面前两步开外,不近前也不离去。 垂着眼,也不看她。 玉纤凝知道他在避嫌,也知道他可能有话要说,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萧长风轻垂的眼睫颤动,默了片刻后抬起头来。 眼前女子肤若凝脂,面纱下容颜影影绰绰,宛若勾魂儿的魅妖。 “我原以为你能明白我那日语你说的话,没想到……” 没想到她还是执迷不悟。 “罢了,”他又不看她,转身背对着她,“与你成婚非我所愿,你心里知晓,这婚姻也只是为了瞒天过海,算不得数,再者我心……另有所属,所以从今往后,婚姻存续,但你我各不相干,只肖在人前各自扮演好角色就是了……” 他说完,竟是脚下生风,转眼消失在玉纤凝视线当中。 一切在玉纤凝预料之中。能陪她演完这场戏,没让她出丑,这样就完全足够了。 心神略微恍惚,等她再回过神来,小腹铺天盖地的刺痛感竟陡然生出。 今日,本该是她封体解封日。 汹涌的灵力在丹田内肆意翻滚,如利爪四下抓挠,几欲要破体而出。 玉纤凝从袖中摸出合心珠,准备动用灵力压制,才惊觉合心珠灵力在祠堂时已然用光。 她急唤离珠去寻萧长风,待离珠要走,却又陡然想起萧长风方才说的话来,急忙将她拽住。 “不,不要寻他,你听我的,去寻宗门男弟子,就说圣女院有事需要帮忙,多找些,越多越好……” 一为掩人耳目,二便她挑选合适之人。 最后痛的额上冷汗涔涔,手上用力将离珠推出。 他有喜欢之人,往后日子很长,她不能每次都麻烦于他,该另寻一人。 痛感如浪潮,一波汹涌袭来,而后悄然退下。 等玉纤凝经过三遍浪潮,浑身已然痛的香汗淋漓,无力半倚在床榻,显出凹凸有致的身形。 离珠返回的很快,但带来的男弟子却不过寥寥数人。 有一人斜倚在门前混杂其中,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玉石骰子。 “你…留下。”床上人素手一指,落在人堆某个方向。 第23章 “那边的两个, 宗主叫所有男弟子在主院集合,你们二人速速跟上!” 晏空玄与伐竹从安置清天城的人房屋后方绕出,佯装无事四下闲逛, 被到处通知集合的弟子看到, 招呼着让二人跟上。 “这就来了。” 晏空玄随意应了一句, 与伐竹二人吊在队伍最后慢悠悠地往前走。 “你真不走?”眼看着主院越来越近, 伐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他一句。 “专心排你的队。”晏空玄握住他肩头, 将他身子摆正目视前方。 合欢宗弟子没剩多少, 队伍排的不是很长, 进入院门就看到云卓在挨着清点人数,视线落在队伍最后的晏空玄身上,微微顿了一下,又径自移开,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叮嘱在场弟子。 “待会儿入内,一切依照齐长公子吩咐行动, 过了长公子那关的弟子, 可以自由行动。” 那些个弟子齐齐应“是”。 云卓退后一步与队伍拉开些距离,紧跟着视线就有意无意瞥着晏空玄二人方向。 “咱俩好像被云卓重点关照了。”伐竹压低声音,佯装无事跟晏空玄交谈。 晏空玄抬手拍他肩头莫须有的灰尘,神态自若低声回道:“没抓到把柄之前他不会如何的,放轻松。” 言罢,他扫了一眼圣女院方向,而后不紧不慢的跟着队伍朝前挪腾。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不慢,等晏空玄跟伐竹挪至门口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泛红的月光笼罩在地, 整个宗门像披上一层无缝的绯色薄纱。 飞檐悬挂的红灯笼被晚风吹得左右轻晃,内里豆烛摇曳, 照着晏空玄脚下影子忽长忽短。 “唔——” 离得近了,突然听到屋内传出一声痛苦闷哼,尖锐的刀样突然在伐竹心口刺了一下。 他喉头上下滑动,抬手掩在眉前,遮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等面色恢复正常,方才抬头朝窗户上映出的剪影看去。 进门的弟子端立在原地,兀的光芒大盛,紧跟着两条蛇样藤蔓束住四肢,幽蓝的光芒上下扫描,不多时又是一声闷哼,那人颓唐落下手,被人扶着出来。 人从晏空玄与伐竹面前经过,双腿发软,唇色微白,宛若刚从酷刑中解救出来。 “齐长公子在捉拿逃离清天城的恶徒,再过一人就到你们两个了,做好准备。” 云卓近上前来,意有所指的在晏空玄面上扫过,可后者面色仍旧无甚变化,一如既往的松散笑笑,还说了声“多谢师兄提醒”。 “下一个。”里头人嗓音冰冷的唱报。 伐竹前面还有两位,一人掀帘入内,他与晏空玄被云卓盯着踏上门槛,与内屋就隔着一道珠帘,里面发生什么,看的一清二楚。 晏空玄百无聊赖地掀掀眼皮,也朝里扫了一眼。 齐云天跟萧山坐于主位,正前方三步处放着那只漆黑木盒,盖子翻开,里面隐隐有幽蓝光芒跳跃。 第26章 他容色不似先前那般冷淡,透着股冷锐的寒气,还有蔑视生灵的孤傲。 等前方人站稳,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一弹,漆黑木盒内光华涌动,霎时间幻化出两条藤蔓将人紧紧缚住。 盒内有怪异的生物爬出,像一滩生着独眼的烂泥,眸中光芒射出,在那弟子身上来回游走一番,不见异常,又落下脑袋收回藤蔓,重新缩至黑盒内。 齐云天轻哼一声,掌心灵光涌动,隐约可见雷光光芒似小蛇游走,滋滋作响。 翻掌蓦然朝着那弟子拍去,砰的一声带起那弟子痛苦闷哼。 齐云天鹰眼在他身上定定落了三秒,不见有异,方才挥手,继续道:“下一个。” 伐竹前面一人紧张地握了握拳,片刻之后听得齐云天不悦催促,方才提步入内。 眼前再无一人遮挡,伐竹就立在珠帘后,仿佛前面腥风血雨下一秒就会直直扑面而来,而他避无可避。 他回头,不敢吭声,以眼神给晏空玄示意。 藤蔓缚身搜索,甫以噬骨雷掌呼应旧伤,要找出晏空玄来轻而易举。 再加上此地封闭狭小,四下又都是各宗门的人,齐云天早有准备,情况全然不比在清天城时。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晏空玄却不看他,此刻心不在焉望着门外方向,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们几个,随我来,圣女有事唤人帮忙,你、还有你。” 晏空玄立在门前,顺着门框看到不远处离珠在招呼测完的弟子,忽而眉头舒展,在伐竹肩头轻轻一拍,而后扭身踏出门外。 正巧云卓入内,二人在门槛擦肩而过。 “你做什么……” 云卓话未问完,晏空玄就大步跨出门外,旁侧伐竹紧紧抓住他手臂。 “那小子解手去了,师兄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先上?” * 外头月色更加乌沉,血色月光照在地面,如同发酵的沼泽地,人行在其上也有些醉酒感晃悠。 离珠在前面紧步带路,那些个男弟子一脸发懵,问离珠圣女有什么事相帮,离珠只含糊其辞,说等到了就知道了。 晏空玄吊在队伍最后,目光穿过竹影瞳瞳,依稀瞧见屋檐挂着的红灯笼下,两道影子相对而立。 一人身穿大红喜袍,另一人清粉素雅,却是萧长风与苏叶。 红烛光影幽幽,照在二人面上影影绰绰,缠绕在二人周身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 晏空玄望着这一幕,黑眉舒展,神情更加泰然自若,随手摘了路边还未完全开放的花苞,在指尖搓捻着把玩。 这头儿队伍慢悠悠行过,那头萧长风余光瞥见朝这方望来。 只瞧见队伍的尾巴,男人懒散似出来游玩的身形,仅两个呼吸就没入拐角。 他顺着队伍行进方向望去,竟好似是圣女院…… 神游之际旁侧苏叶轻唤:“长风?” 他回过神来,苏叶又凑上前一步问:“你怎么了?” “没事,方才想事情稍微出神。” 苏叶又观摩他眉眼,随后落在他身上喜袍:“今夜洞房花烛,你不去……怎么在这里?” 跟苏叶也有年少的情义在,更甚至,苏叶算得上他在合欢宗的朋友,有些话不能跟同门弟子说的,跟朋友尚且可说起一二。 他垂下眼睫负手其后,看着被月光照出的竹叶影子:“这婚姻非我所愿,自也非她所愿,心不同?如何洞房花烛?更何况……” 更何况他已决意走无情道,如今也只差最后一小步。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方才跟她说,我心已另有所属……” 苏叶呼吸微微一滞,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禁跟着收紧。 想问他答案,眼下又怕知道这答案。 万般好奇疑惑最终压在心底,随着闷热的晚风飞掠远走。 风晃荡着挂在屋檐的红绸,“嗒”的一声,有只红灯笼挂的不牢靠,重重摔落在地,而后燃烧起来。 火团眨眼变大,没多久烧得只剩骨架,内里那点豆烛还在风中苟延残喘。 玉纤凝斜倚在床榻,一手紧攥成拳压在小腹,额上汗珠涔涔,浸透鬓边发丝,直黏连在发白的面上,最后在尖尖的下巴上聚成一滴,坠落在被褥,被吸纳了去,洇开一团深色。 小腹好似有困兽挣扎,指爪利齿嵌入她的血肉,要将她生生撕裂开来。 又有万千海水决堤,压迫着即将撕开的伤口,一波又一波的拍击。 每拍一下,玉纤凝就觉伤口被生生撕裂一寸,能清晰感受到皮开肉绽的过程。 外头灯笼落地轻响,她从痛苦中恍惚回神,扭头望向窗口,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颈子,连着清晰精致的锁骨。 窗外更加暗了,还不见离珠身影。 刺痛再次席卷而来,她蜷紧身子扣住小腹,如同被丢上岸即将渴死的鱼,张口拼命喘息。 终于,外头急促脚步声靠近。 “你们在这儿稍候,我去禀过圣女再进来。” 脚步声顿了顿,又再次朝内靠近。 珠帘叮当相撞,玉纤凝虚弱抬起眼,见离珠已然近到床前。 见玉纤凝这副模样,来不及多说,先给她渡了几分灵力,暂且压制住疼痛,以免在哪些男弟子面前失仪,被察觉到什么。 “圣女,还能行吗?”灵力渡完,离珠压低声音问。 玉纤凝点点头,撑着身子斜倚在床头,“叫他们进来之后,记得按我说的去做,万不可有闪失。” 离珠犹豫片刻,还想问她当真要这么做,又见她此刻虚弱模样,而萧长风不知所踪,当下起身拨开珠帘传唤。 “进来吧。” 在外等候的人还碍着规矩束缚,迟了许多,才有人陆陆续续入内。 来的人并不多,两手之数,全都是在宗门修为排得上号的。 这屋子本来宽敞,如今多了这些人瞬间逼仄起来。 独属于女子的馨香在空气中随着香烛四散开来,是甜中带着点微微苦涩,像是某种药材味道,又似是某种花。 稍微抬眼,就瞧见前方红烛纱帐,有女子身形斜倚榻前,身子婀娜起伏,吐气如兰。 薄幔遮掩,具体看不真切,更有种云山雾绕的虚幻美感,旖旎缱绻,叫人遐想翩翩。 只一眼,那些个男修似被施了定身术,僵了片刻后又蓦然回过神来,面色涨红的飞快低垂下头,不敢再抬眼冒犯半分。 晏空玄就落在众人身后,神态自若,屈着一条长腿靠在门框上,手中搓捻把玩着一颗玉石骰子。 见众人这副鸵鸟模样,勾唇轻嗤一笑,将骰子抛上虚空,再稳稳接住,摊开掌心,露出殷红的六点,黑眉轻扬。 等了许久不见玉纤凝发话,那些个男修有些站不住了,话音惶恐:“敢问圣女召我等前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少宗主的新婚之夜,本人不在,他们这些男修却出现在人家妻子面前,传到萧长风耳里,后果不难想象。 眼前这美人乡,眼下对于他们而言,却无异于狼巢虎穴,就连脚下地板也要化为烫脚的岩浆池。 玉纤凝不回话,在纱幔后看着众人,目光在他们面上挨着扫过,打量、挑选、犹豫。 还是不闻玉纤凝回话,不待有人再开口,晏空玄收起把玩的骰子站直身,“圣女若是没什么事,我等就先告辞了,乏累一天,要歇息了。” 脚下将转,那纱幔后久久不动的人影在此刻终于有了动作。 白生生的素手从纱幔后探出,宛若玉石通体打磨,莹莹润润泛着光泽,令人呼吸都慢了半拍。 修长指尖点向某处,略微虚弱的轻柔嗓音紧跟着响起。 “你…留下。” 没人听出来她话音异常,只觉柔软鸿毛在心尖上扫过,短暂忘记了寻日里对玉纤凝的不满之处,直愣愣看着那只手,齐齐循着那方向转头,最终落在门前要走的晏空玄身上。 人已选定,立在旁侧的离珠吁出口气,对着其余人道:“剩下的人请随我来。” 那些人脚步慢吞,似疑惑玉纤凝此举是何意,又似乎是在留恋什么,但最终还是不想被未来宗主误会,跟随离珠前后出了里屋。 离珠站在门口,旁边摆着倒好的一溜茶水,上前一人便递上一碗,说一声“辛苦了”。 那些人云里雾里,茫然地接过茶水饮下。 离珠神色一正:“今夜你们来帮圣女搬了东西,辛苦了,请各位回去歇息吧。” 那些男修两眼瞳孔涣散,口中含糊应了一声,游魂一般朝着拱月门四散离开。 做完这一切,离珠反手关上门,复又深看了眼亮着烛光的窗,随即快步行至拱月门前守着。 烛光晃眼,将男人身形照在墙壁拉的颀长,他也不开口,就立在珠帘下,伸出一根食指拨弄珠子玩,听着叮当脆响。 玉纤凝才将被离珠用灵力短暂压制下去的反噬又开始隐隐探头。 第27章 她终是耐不住,先开了口:“知道我留下你是为何?” 晏空玄指尖绕了珠帘偏头看她:“我该知道吗?” 他黑眸倒映两点明亮烛光,眼底更深处隐着笑意,玉纤凝看的清清楚楚。 他是装的,他要她亲口说出来。 这个节骨眼,玉纤凝也不再绷着,直截了当:“我封体已到极限,今日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冲破秘术阵法。” 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晏空玄松开指尖的珠帘,双手环在胸前,仍然没有上前的意思。 “所以,我被选定了?”他眼底笑意更加深邃,“圣女知道自己引来的是什么人吗?” “知道,却又不知道。” 只是从齐云天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不能拿这三言两语就当做衡量他的标准。 反噬的痛楚如潮水逐渐漫上,她强自忍着:“我只问你一句,合欢宗少主名义上的妻子,又有四方虎视眈眈,若我要你今夜留下,你可敢应?” 烛火不知被从哪儿溢进来的风吹得左右陡然一晃,晏空玄面上跟着阴影交替,看不清眼底神情。 屋内静谧非常,只闻烛火噼啪声,还有二人不知有意无意屏住的轻吸声。 片刻,晏空玄松开双臂,大喇喇朝她踏来。 “你知我在清天城做了何事,还敢引我前来,你敢说,我又有何不敢应?” 话音毕,人已近在床前。 束着箭袖的手抬起,将遮在她面前的薄纱撩起,露出她此刻真容。 汗湿淋漓,两眼因隐忍痛楚不似往日清明,眸色迷离。 呼吸是克制痛苦的轻喘,胸口跟着略微起伏,肩头衣袖滑落,可见一片旖旎风光。 晏空玄掀开袍角,一步踏上台阶,手肘压在膝上略微前倾身子看她,“从前夺过物,不曾抢过人,今日做了,无非多点新鲜罢了。” 他噙笑眸底亮起两点锐芒,勾唇笑着,虽还似往常,但今日却透出几分侵略性。 像不经意间露出点伪装破绽,隐藏的獠牙在面具下一掠而过。 玉纤凝五指逐渐收紧,攥起一把床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开始吧、”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将先前那蕴灵丹取出服下,示意晏空玄坐在她对面。 可男人不动,只看了眼她完好的衣服:“我记得同修破体,第一步不是这样。” “不同修,”她收回视线不看男人,“神交亦可。” “神交?”晏空玄嗤笑一声,右手落下纱帐起身,“齐云天正在外面搜查我,我正巧这会儿离开,无疑嫌疑最大。” 他舌尖舔过发干的唇,似笑非笑看着纱幔后的倩影:“圣女,我这人讲究高风险高回报,冒着生命危险故意入你的局,只是神交可不足够……” 其实到这儿也可,但他这个人素来不介意从送到嘴边的猎物身上再多扯下块肉来。还有一点便是,他不确定只是神交能否解他身上噬骨雷掌痕迹。 缘由诸多,将内心深处存在的另一丝想法心安理得的掩埋。 他似循循善诱猎物进陷阱的狡狼,继续说道:“若圣女以助我躲避清天城为由,抵消这助你一臂之力,那恐怕不能,先前我说过,圣女欠我一次,我大可不帮圣女度过封体反噬,也可以让圣女无条件帮我渡过搜查。” 玉纤凝说不上话来。 确实如他所言,她先前认下的情,得还,但同修…… 晏空玄眯起狭长黑眸,放下最重的饵:“八重锁灵咒,圣女想解吗?” “你有办法?”玉纤凝朝他看来。 晏空玄重新掀开帘帐,朝她伸手,手背轻点过她面颊,柔软细腻,他顺势撩袍落座,垂眼看她撑在床榻上的手。 指甲修剪的很圆润,十指尖尖,莹白玉色。 这只手,先前在他面前,跟萧长风紧紧相扣。 “圣女应当已经察觉,与我同在一处,心性就会有所起伏,我能不能解,你说呢?” 他抬头,黑眸直望入玉纤凝的眼底。 玉纤凝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又斜觑了一眼她的小腹,笑声说:“更何况,据我所知,神交也只能压制一时,圣女打算我走之后,再换一个人神交?这合欢宗内,还有第二人敢应吗?” 玉纤凝自然想有第二人敢应,方才让离珠叫那些人来,就是为了试探。 她知道,无论如何,晏空玄是否真的如齐云天所言,他都不是最佳选择。 但偏偏,没有其他人选。 心中百番纠结过,反噬再次腾起。 玉纤凝眼中光芒一定,应声:“好。” 她扭头看他,目光坚定:“告诉我破解之法。” 晏空玄眼底映着烛光跳跃,牵起她曾跟萧长风紧扣的手,五指反插.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牢牢相扣,引着她落在他胸口衣领交叠处:“自然,最优服务,直至你八重锁灵咒全解……” 合欢宗的荒诞玉纤凝自然有所听闻,对这些事并不视若猛虎,只是头一回,又偏偏对方是她不知深浅的晏空玄,有些举棋不定。 手指试探的进入他衣领,微凉的指腹触碰到他滚烫肌肤刹那,触电似的要缩回,却被男人死死按在胸口进出不得。 他眼底烛光退却,瞳孔是更深幽的黑,两眼锁定她,倒映她眉眼,喷吐出的呼吸逐渐灼热。 “希望圣女,也能让我这合作伙伴今夜愉快……” 狩猎游戏拉开帷幕,自然是再无退路。 猎物发起反击,意图发泄撕咬一番,餍足的狼却只是闭目假寐,享受那带不来一丝伤害的攻击,待到腻烦,又或者觉得差不多够了,便顷刻翻转局势,轻而易举将猎物倾轧。 剥皮拆骨,在鲜美中逐渐疯狂,几欲将之敲骨吸髓,丁点不留。 烛火噼啪,狠狠摇曳。 豆烛忽而回正,照在齐云天眉眼。暖色的烛火竟分毫暖不化他眼底积聚起来的霜雪。 “全宗门男弟子都在这儿了,确定吗?萧宗主?”他并不回头看萧山,只目光在那些弟子面上一一扫过。 “确定,”萧山说,“长公子有令,我这宗门弟子无有不从,绝不敢欺瞒。” 齐云天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站起身朝着那些弟子踱去,挨着在其面上扫过。 “不对,应当还少了一人。” “不知少了哪位?” 齐云天负手转身凝着萧山:“你那位说我送来的礼物‘朴实无华’的徒弟。” 人群中伐竹心砰的跳空。 早说让那小子别招摇,这下好了,被齐云天记下了。 萧山立马回头:“云卓,他人呢?” 云卓双手抱拳一礼:“方才还在这儿,说去解手了,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那还不快去找!” “是!” 云卓手一挥,门下弟子分成几队,当即四散开来。 齐云天跟着抬手,随行之人朝四面八方探去。 “萧宗主,此子凶恶,我帮着一起找,不介意吧?” 虎落平阳,哪儿有介意的能耐。 萧山笑了笑。 不多时,搜寻之人尽数撤回禀报,没有找到晏空玄。 “你们可仔细搜了?”齐云天沉声问。 “前院、后院、男女弟子院、各个客房、库房、藏书阁,都搜了,没有。” 齐云天沉吟片刻,忽而抬头,“不,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什么地方?” “圣、女、院。” 火光如长龙快速蜿蜒前行,直指圣女院。 准备去修灵院悄然闭关的萧长风见此一幕,脚步倏然顿住,直直上前拦住齐云天去路。 “长公子这是作甚?” 齐云天回:“清天城的贼人逃窜,本公子正要去拿,还请少宗主让开,人跑了,恐对合欢宗不利。” “捉拿贼人自然可以,但我见长公子去的方向,乃我妻子院落所在。” “整个合欢宗上下,就只有圣女院没搜,恶徒凶险,我也是为圣女着想,少宗主,我等堂而皇之进去确有不妥,既然你在,不若你去代我等查探一番?” 萧长风犹豫一二,还是应下。 屋内翻红浪,一派旖旎缱绻。 如若乘舟海上,起起伏伏,浪涛涌落,不闻窗外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窗外一线火光近了,有人影轻声缓步踏上台阶,抬手叩上门扉。 第24章 轻轻两声叩, 仿佛惊扰了屋内暖色的烛,猛地摇曳一瞬回正,而后安静长明。 四下静谧无声, 只能听到门口叩门人的呼吸, 以及身后不远处的火把燃烧的熊熊声。 “唔——” 萧长风本以为屋内无人, 正欲退下台阶, 却兀的听到内里传出一声压抑的痛苦轻吟, 脚步倏然站定。 “纤凝?” 屋内又是哗啦一声, 萧长风神情微肃, 当下直接推门闯入。 冷风霎时灌入屋内,几点豆烛仿佛要被风折断腰身狠狠一曳,半晌才又重新徐徐燃烧。 第28章 “纤凝?” 水声哗啦,萧长风循声望去,却见里间珠帘下,玉纤凝正赤身浸泡浴桶之中。 烟雾缭绕, 烛火通明, 将她玉色肌肤镀上淡淡的金。 四目相对,玉纤凝当即惊呼一声抱臂扭身,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背,将玲珑曲线大半遮掩。 许是被吓到了,呼吸些微急促,墨发下露出一只耳粉的透红。 幽香入鼻,萧长风瞳孔骤然紧缩,片刻怔愣之后回头, 急忙背转过身开口解释。 “长公子说有贼人流窜, 四下都查验过了,只差圣女院……我方才敲过门了, 听你呼声还以为……抱歉,是我唐突了。”他语速极快,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无事,”玉纤凝仍旧背转身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攀在浴桶边缘,没入水中的发丝随水波来回拂动,这会儿语调才稍见平稳,“我方才不小心磕到了,并没有见什么贼人……” 她顿了顿又道:“你等我穿好衣服,可再进来仔细查验。” “不用了,没有什么贼人,我自去跟长公子说。” 他目光不敢半分斜视,昂首阔步而出,竟是比第一次离去还要迅速。 跨出门槛之后,还不忘又垂首回头将门仔细关好,自然也是眼观鼻口观心。 等着脚步声远去,再无动静,玉纤凝方才试探回头。 不见有人,门也关着,她飞快斜瞥向对面帘帐后阖开的窗,被风吹得晃悠吱嘎作响,残留的薄荷味也在风中逐渐弥散趋淡。 她紧绷的肩头缓缓舒展,捂在胸前的手也顿时失了气力滑落,指尖不小心碰触到某处,痛的她轻嘶一声,娥眉跟着皱起。 垂眸看不清伤处,手臂便拨开漂浮水面的花瓣,在晃动的水波中看到她白玉般的上身,左侧锁骨下方有个很清晰、很深刻的齿痕。 白璧微瑕,像是印记。 犬齿部分痕迹尤其深,渗出丝丝血色,被水汽洇开,仿佛在伤口洒了盐,蛰痛无比。 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她穿衣齐胸处,粗略扫一眼或许无法察觉,但若稍微留意,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玉纤凝也不知晏空玄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许是被敲门声打断有些不悦。 咬的重,也不捂她的唇,就任由她自己隐忍或者直接叫出来,而后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在萧长风开门同时推窗抽身离去。 “……疯子。”她捂着胸前伤处,口中低啐一声。 * “如何?” 外头火把连成一线,火光在齐云天等人面上跳跃。 他直视迎面走来的萧长风,问道。 萧长风脚下步伐略微虚浮,目光无焦距,定在齐云天面前三步处停下,抿唇静默着。 “少宗主?” 齐云天拔高音调,萧长风这才如梦初醒,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摇头。 “屋内只纤凝一人,没有长公子说的什么贼人。” “当真?”齐云天显然不信。 “长公子是不信?” “只是怕少宗主心不在焉,错过了蛛丝马迹。” 萧长风眉眼温度跟着冷却:“所以呢?长公子莫不是要亲自进家妻屋内查验一番?” 齐云天负手而立不言语,浑然不避让他视线。 虽什么都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萧长风眉头压下,眼底隐着料峭寒霜,单出一只手:“家妻将才沐浴准备歇息了,长公子请回。” 齐云天定在原地不动,视线在萧长风面上打量审视,不过须臾,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朝圣女院亮着灯烛的窗户望去,脚下欲行。 萧长风顺势落了一只手,红绸广袖下五指暗酝灵力。 绯域灼热的晚风这会儿突然吹得急了。 “人呢?还查不查了?不查的话我可回去就寝了,忙着为少主筹备婚礼,我整整两日没好好睡觉了……” 墙那头,远远地传来男人乏困慵懒的嗓音。 伐竹高悬的心骤然落下,抬手拍了拍胸脯,看一旁云卓还未回神,顺势扯他衣袖:“师兄,那浑小子解手回来了。” 齐云天抬起的脚落回原地,瞥了眼院落,复又看向萧长风:“洞房花烛夜,少宗主好好享受,我就不打扰了。” 拂袖转身,带走一行队伍。 脚步声踢踏,火龙蜿蜒远去,宛若活水注入死潭,冲散一派紧绷死气。 * 主院只有四下飞檐的灯笼照着,一束束红光排列,将夜幕分割开来。 晏空玄就站在最中央的灯笼下,斜倚在漆红圆柱上,看着地面几乎缩在脚下的影子出神。 半晌,许是过于无聊,他站直身子活动了下筋骨,仍不见有人前来,就往弟子院方向行去。 门口火光倏然大亮,齐云天在左右簇拥下大步跨过门槛。 晏空玄舒展眉头:“我还道没人来了,正要回去……” “歇息”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见齐云天蓦然出手,一道雷光闪烁的掌风朝他胸口拍来。 电光滋啦作响,晏空玄眼疾身快,原地一个鹞子翻身将掌风灵活躲过。 掌风不止,啪的声击中他身后门框,留下道烧焦的五指印。 “给我拿下!”齐云天陡然低喝。 左右人如潮水围拢而来,将晏空玄困于正中。伐竹生怕他再闹出事端,要上前相助,却被齐云天的人堵在包围圈外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的着急。 幸好,这回晏空玄没有发作,扫了眼四下,看着齐云天。 “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齐长公子这是当真一点也不把合欢宗放在眼里啊。” “拿下。”齐云天不与他废话,冷声重复了两个字。 晏空玄丝毫不反抗,任由左右将他钳住,扭送至屋内。 漆黑的木盒再次开启,蛇样的藤蔓将晏空玄手脚紧紧缚住,幽蓝微光在他全身笼罩。 一遍、两遍……三遍,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晏空玄转动酸胀的手腕催促:“好了没?怎么其他师兄弟不见得查这么久?” 他被束缚的紧了,开始尝试挣扎,腰身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他动作晃荡。 齐云天定定看着,忽而提步上前,抬手摄住他下颌,在指尖左右转动打量。 转回正面,换来晏空玄露齿一笑:“长公子,我知道你们清天城可能有不一样的爱好,可我修合欢道,只喜欢女人。” 齐云天眉心一拧,厌恶光芒自眼底掠过,当下撒手,目光从他面上下移,落至腰间晃荡的玉佩,顺手将之拾起,握在掌心把玩。 玉质地温润,是块绝佳的玉,只是中间镂空,好似里面另有玄机…… “别动我的玉!” 方才还一脸稀松的晏空玄脸色倏然一变,齐云天睨着他,在他注视下掌心酝起灵力用力一握,啪的声,玉佩在他手心化为齑粉簌簌落地。 晏空玄见状吹了声口哨,揶揄地看着齐云天:“弄坏了,就算你是长公子也是要赔的,至少得这个数。” 被藤蔓束缚的手艰难地比划了下,看的齐云天脸上铁青,手中重新酝起噬骨雷掌照着他胸口直直拍下。 藤蔓束缚着他避无可避,强劲的冲击力震得晏空玄气血翻腾,但并无其他变故发生。 “怎么可能?” 他咬牙生生咽下喉头血气,看齐云天诧异又不敢置信的脸,唇角勾起讥讽:“这一掌,也是要赔的……” “既心中无鬼,方才你躲什么,又跑什么?” 藤蔓收回,晏空玄抬手随意在唇角擦过:“跑?不过人有三急罢了,再者,谁愿意平白挨一掌?长公子愿意吗?” 齐云天深看他一眼:“玉,明日来我住所领,再赠你几瓶伤药便是。” * 旁人的新婚夜锣鼓喧天,推杯换盏,分外热闹。 玉纤凝的新婚夜也很热闹,只不过是剑拔弩张的那种。 看着原本应该离开,却又重新出现在面前的萧长风,玉纤凝不着痕迹地抬手遮住胸口齿痕。 “你……怎么回来了?” 萧长风坐在圆桌前,两眼望着门口方向,目不斜视回着她话。 “齐云天的人在外面,今夜我怕是要在这儿叨扰一晚,以免露出端倪。” 玉纤凝哦了一声,又往床榻里靠了靠,跟他拉开距离,以免胸口印记被他不经意间看到。 “你若累了,就先歇息吧,”他坐的笔直,君子端方,“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绝不越雷池半步。” 言罢,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索性闭上两眼。 玉纤凝也确实乏累了,忙碌一天,又才与晏空玄同修破体,此刻体力到了极限。 看萧长风确实没有要动的意思,便落下纱幔,轻手轻脚地褪去衣裙,小心翼翼缩入锦被中。 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闭目久了,听觉被无限放大,沙沙的落衣声,女子刻意放轻的呼吸,以及唇瓣张启吞咽的水声,都在他黑漆漆的视野中自动形成画面。 第29章 画面的女子,全都是方才误闯进来瞧见的她沐浴身形。 还未完全稳当的无情道心,好似震颤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越发紧握,额上沁出汗丝,深吸口气运起灵力平息心湖。 叩叩叩—— 门外冷不防响起敲门声,萧长风睁眼,瞧见落在门上的剪影依稀是个男子身形。 第25章 萧长风下意识看了眼床榻方向。 玉纤凝像是睡着了, 背对着他,身形如秀山婀娜,呼吸均匀。 他放轻脚步行至门前, 小心翼翼拉开门。 淡朱色的月光率先进入, 照亮他眉眼, 还有额上沁出的点点汗丝。 他看清来人轻微蹙眉:“观棋?什么事?” 观棋躬身一礼, 待要答话, 却被他抬手止住, 回头又望了眼床榻方向。 床上躺着的人儿照旧, 没有被惊扰的痕迹。 萧长风这才松开观棋让其继续。 这一打岔,观棋脑海中正事耽搁,反倒瞧见他额上汗丝,问道:“少主今日怎的起了热?” 萧长风眼底掠过一分不自然:“有些闷燥,无事。” 观棋又疑:“圣女的屋子都是铺了寒玉的,怎会闷燥?” 他脸色越发严肃:“少主可是生了疾?” 萧长风沉眸冷了声:“观棋。” “……不语。” “说正事。” 观棋冲着他急忙一礼:“苏叶师姐说少主有东西落在她那, 要少主过去取。” “苏叶?” “是。” 萧长风抿了唇。他确实跟苏叶见过面, 但落了东西却印象全无。 不由得又看了眼屋内床榻方向。 虽他先前说了各不相干的话,但毕竟二人是名义上的夫妻,今夜他至少应当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装装样子。 张口想推拒,却又兀的想起方才在这屋中何等难熬,非得动用灵力才能使心清目明。 他无情道根基还未完全稳当,不能出现丝毫漏隙,否则将功亏一篑。 沉吟片刻, 他背转过身将门轻缓关上, 吩咐观棋将清天城的暗哨引开,独身去寻苏叶。 他前脚刚走, 躺在床榻上的玉纤凝后脚睁开两眼。 乌色的眸在黑暗中黑白分明,哪儿有半点困倦混沌。她压根没有睡着。 许是破体灵力在四肢百骸散开流动的原因,她将二人在门口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也听的一清二楚。 苏叶让他去寻落下的东西。 他二人方才在一起。 苏叶现在又唤他,他便又去了。 胸口好像有什么往下沉了沉,略微发闷,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她翻了个身想缓解这种微妙,却突然感觉脖颈处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去摸索,竟取出来一块方形物件。 黑暗中看不清它模样,玉纤凝手从锦被中探出,借着窗口洒入的点点月芒观摩。 绒蓝色的……玉。 上面雕刻着古朴繁复的符篆,在幽光下折射着诡异的光泽。 她分明不记得屋内有这么个物件,也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但看到上面篆刻的符篆时,脑海中竟自然读了出来。 “灵……” 光线实在不好,她只看清一个字便瞧不见其他,索性赤着脚走下床榻,欠身将方才吹熄的红烛重新点燃。 火光幽幽燃起,暖色的火光驱散她眉眼昏暗,将她赤色的肚兜镀上一层浅金。 窈窕的影子被映在墙上,随着豆烛晃动而闪烁,影子再次稳定,后方却凭空多了道更颀长的黑影,高束着马尾,朝她身后悄然靠近。 如被盯上的猎物,她毫无觉察身后靠近的猎手,对着灯烛继续研究上面篆刻的纹路。 眼前豆烛轻微抖动,她鼻尖嗅到若有似无的薄荷清香,余光稍瞥,看到墙壁上投射出正在朝她靠拢的另一道影子。 身后一烫,贴上结实温热的胸膛,那人的手灵蛇般圈住她的腰肢,另外一手顺着她纤细手臂攀上,将她握着方形玉佩的手一并包裹。 “这个是我落下的……” 他指尖灵活,游鱼似的从玉纤凝掌心穿入,将那块方形玉转到手中,却不肯就此离开,握着玉的修长手指又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撑在她面前的桌案上,从她身后笼着她,将她困于自身与桌案之间。 看似没有禁锢的“牢笼”,但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他微微前倾身子,下颌抵在她清瘦的肩上,鼻尖轻轻摩挲她细腻的颈子,嗅她身上散发出来似花似叶的香气,口中低声喃喃:“这个也是我的……” 他喷拂的鼻息温热,落在她颈间似绒羽扫过,很痒,激起几颗细小的粟米粒。 玉纤凝偏头躲避他的呼吸,烛光在她侧脸上明明灭灭。 “只是合作关系,你不也说了自己是合作伙伴?” 话说完,顺势将他压在桌案上的手拂开,趁机逃出他长臂下的牢笼。 晏空玄丝毫没有被点正关系的懊恼,观摩了眼手中方形玉,随意将之收入怀中,黑眸映着两点跳跃烛火,跟着她随行而动。 “我说了吗?” “自然。” “我怎么不记得?”看她转回床榻,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跟着,时而撩起她一缕秀发,凑在鼻尖轻嗅,“那我是何时何地说的?不若圣女提醒我一二?” “你……” 玉纤凝将要回话,却兀的想起他说这话的时间地点,滚到嘴边的话倏然滞住,一回头,撞入他笑吟吟的黑眸,才觉又被他戏谑。 她美目怒视于他,面颊却径自攀上淡粉,一路延伸至脖颈,将圣女的威慑力自然淡去七分。 “没空与你在这儿贫嘴,先前说好的,告诉我解咒之法。” “解咒之法,我还以为圣女已经感知到自己的变化,知晓是什么办法了呢。” 玉纤凝抽回被他握在掌心把玩的发丝:“我不知道,还请直说。” 心头又被他挑起火,但奈何今夜特殊,她亦不知萧长风是否会去而复返,尽力的压低声音与他分辨。 “办法就是……” 晏空玄提步上前,步伐缓慢,每踏出一步,便迫的玉纤凝退后一步,直至她膝弯已然抵上床榻,再无处可退。 好似只是将猎物逼入困境还不够,要将之逼入死境才行。他仍然不停,直至脚下白色软靴与她赤着的足并行,她撑不住仰坐在榻上,他方才眉眼舒展,双手撑在她左右。 “……像我们刚才那样。” “我如何信你?怕不是你想借我提升修为的理由?” 玉纤凝直直迎着他视线,倔强地撑起身子。 “真与否,你尝试沉入识海探探不就知道了?” 他笑凝着她,也并不着急动手,耐心等待着,像观望在自己领地嬉戏的猎物。 原先没有灵力,沉入识海这等事她做不到,只会在因缘际会受到某种刺激,被阴差阳错拉入其中。 现在仔细想想,她封体的时间在女修中最长,其实并非是因为她是圣女,也并非萧长风有意延缓婚期,而是给她下咒之人,想在她灵魄完全消泯之后,再让她破体疏通灵力,那时她便完全沦为傀儡为他所用。 而今她在破体前察觉,事情也开始有所转机。 玉纤凝还不太熟练地沉入识海,四下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如同上次坠入的深海。 来过一次的地方,又是她的识海,玉纤凝并不觉得这漆黑一片十分可怖,慢慢地、沉稳地往下潜,直至看到一缕微弱的光,好似海洋中的裂隙,她顺势循着那光源飘游。 光芒隐在蒲扇宽的海藻之中,影影绰绰,她一路分花拂柳深入,终于停在那微光之前。 那如萤火的光芒,是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准确的来说,是她的灵魄。 与她一般无二的眉眼,不同的是她身上有温度、有色彩,而她的灵魄已然与漆黑的海水融为一体,似暗淡的水墨画,只心口处还亮着萤火微光,像烛火即将熄灭,灯芯那一点红。 海水冲来,海藻朝左右歪斜而去,露出八根手臂粗的铁索,穿透缠绕在灵魄四肢,另一头深深没入礁石深处,探不到底。 忽而,她心口那点微光跳跃,握着凤羽剑的右手似乎动了,有簌簌尘埃随着海水漂流四散。 玉纤凝心口跟着一跳,双眼蓦地睁开。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俊脸,沉黑的眸子倒映着她娇颜。 “如何?”他视线锁定在她面上。 玉纤凝喉头滑动了下。 虽不想承认,但确实如他所言。 她静默不语,晏空玄却早已猜出答案,撑在她左右的手轻轻用力便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慢条斯理整着箭袖褶皱。 “若圣女不想继续,那今夜就到此为止,夜深了,我也回去歇息了。” 言罢当真转身迈步,又朝着窗户方向踏去。 这男人,总是不肯好好走正门。 第30章 但以他二人目前的关系,他确实只方便翻墙过窗。 他行出一步,感觉身后衣角传来不正不重的拉扯感,偏头回眸,见玉纤凝贝齿轻咬朱唇,两指捏着他一片衣角,也不知是否是红烛的原因,半边面庞有霞云散开。 “圣女这是何意?” 这种时候他非要装傻,逼得她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 玉纤凝心知肚明,眼底恨恨:“留下,继续。” “好,”他言笑晏晏,浑然没有欺负人的自觉、 朝玉纤凝伸出手,后者心不甘情不愿的搭在他掌心,任由他指腹摩挲。 “如圣女所说,咱们既是合作关系,今夜我又在圣女需要的前提留下,他日我若需要圣女留下,圣女该如何?” 又是循循善诱的姿态。 玉纤凝知道他想让她如何回答:“你如我意,我遂你愿。” “很好。” 再不磋磨,也不引着她先来挑.逗,他提膝压在床榻边缘,反手拉上帘帐,褪去白玉腰带,宽阔的背将她拢在一片旖旎之中。 玉纤凝看到他胸口掌印,抬眸睨他:“只方才一会儿,你就又添新伤,我该说你是天生挨刀的命吗?” “这不来请圣女为我疗伤来了?”晏空玄俯下身想吻她的唇,被她偏头避开,这一吻就落在她脸颊。 他也不恼,好似吻在哪里都一样:“挨刀的命?不敢苟同,这一掌,我是要还回去的……” 床头烛火摇晃,春色开始蔓延。 他身上沁出薄汗来,哑声问:“方才那位在屋中,呆在什么位置?可有到榻前来?” 玉纤凝绷紧身子,双手陷入他后背紧实的肉中:“不在……” 晏空玄忽而轻声笑出,指腹抚过他留在她胸口的杰作,似自言自语:“很好。” “还不运转灵力?!” 看着迟迟不入主题的男人,玉纤凝话音染上几分火气。 “这就来……” 屋内红烛幽幽,外面热风徐徐。 萧长风依观棋所言前去苏叶所在的院落。 苏叶是贾青黛从小带到大的,在宗门之中地位待遇不输玉纤凝,不与女修们同住,单独一个院落。 他来时,屋内烛火还亮着,有人影依在窗前,似在饮茶。 迟疑了下,他还是抬手叩响门扉。 叩的轻响,窗户上的剪影微顿,复又重新支着额头一动不动。 萧长风便又叩了一下,顺带唤道:“苏叶。” 清晰的声音,屋内人定了三秒忽而起身朝门口大步踱来。 门吱嘎开启,萧长风还未看清苏叶模样,先嗅到一股淡淡酒气。 “你在饮酒?”他诧异。 苏叶平时瞧着一板一眼,不料她竟是会饮酒的。 酒精的作用下,苏叶眼尾微红,双目迷离,但尚且清明。 抬手掩了掩唇,她“嗯”了一声:“方才我又见你回圣女院了,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萧长风也切回正题:“观棋说你让我来取落下的东西。” “落下的东西?”苏叶眼底升起迷茫,“我并没有说啊……” “你没有?”萧长风黑眉蹙起,沉吟片刻调转过头,“我回去问问观棋,是谁与他说的。” 第26章 “等等。” 萧长风顿住脚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苏叶从房中迈出, 淡朱色月华落满她面庞,配着微醺后的淡粉,低眉垂眼之间, 恍若海棠花徐徐绽放。 “长风是听到我唤你……所以前来的吗?” 萧长风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他虽是顺势而来, 但就结果来看, 确实是她唤了他, 他前来的。 “嗯。” 苏叶定定看着他, 忽而牵唇笑了。 笑的很灿烂, 似海棠盛放。 她在人前素来不苟言笑,萧长风还是头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开怀,许是酒醉后的缘故。 明日不若提醒她少饮些酒,她大抵也不想自己酒后变得不像自己。 “长风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苏叶面上笑意略微敛起,认真的眸倒映着他的容颜。 “解阵。” …… 从苏叶院中走出来,已是一刻钟后。 萧长风步伐拖沓, 穿过拱月门, 翻起右手看了眼。 虽是苏叶请求,但他也不知如此相助于她,是否正确。 凝神思虑着,不知脚下一片影子靠近。 观棋连唤他两声,他才恍然回神。 “少主,现在是否回圣女院?” 萧长风默了片刻后摇摇头:“不了,如此来去怕是会扰她休息。” “那去修灵院?” 萧长风点头。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小路中,月色幽然, 照的他二人似游荡的魂儿。 萧长风随口问道:“方才是谁告诉你, 苏叶传话要我去拿东西的?” “就是那个……” “是我。” 观棋正要回答,旁侧柳树下绕出道人影, 随手拨开柳条,手中搓捻着一支盛放的花朝萧长风踱来。 “是我。”许是怕萧长风没听清,晏空玄近到他面前,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 看清来人,萧长风几乎是下意识蹙起长眉,毫不遮掩对他的戒备。 “深更半夜,为何不在弟子院休息,在这儿作甚?” “心燥难以入眠,出来散散步,摘摘花……”他晃悠手中才折的花枝给萧长风看。 萧长风又问:“缘何假意传话?” “缘何嘛……”晏空玄双手负在身后,悠闲地从萧长风身侧踱过。 他身上衣袍并不齐整,衣领微微松散,有风灌入,衣领飘摇时露出一线紧实胸膛,肌肉纹理清晰均匀,忽而顿住脚步:“自然是免费牵红线……” 萧长风眉心拧的更紧,长身玉立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你最好今日把话说清楚,我与苏叶,何来红线一说?” 话音中不乏寒霜冷意,可晏空玄浑然不在意,口中自顾自继续说着:“没有红线吗?那为何我总是瞧见少主跟那女人单独在一处呢?” 他眼底眯起笑意:“修灵院一回,方才在那屋舍下又是一回……” “与你无关,不要做多余的事,反倒是你。” 萧长风脚尖转向晏空玄,眉梢挂着薄霜对上他目光。 “今夜,你去了纤凝房中,做什么去了?” 晏空玄笑回:“去的不止我一人,少主怎么独独问我?” “回答我就是。” “我只要回答了少主就信吗?” 晏空玄似笑非笑,看萧长风冷淡着一张脸抿唇不语,唇角勾过讥诮。 “心也散了,花也摘了,我回去歇了。” 他转转手中花枝,凑到鼻尖嗅嗅,心情极好,不再理会萧长风,悠闲松散地往回走。 观棋望着他离去背影:“这小子真是嚣张。” 萧长风只是凝着晏空玄的背影,直至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半晌之后,他收回目光,落在观棋面上:“可你偏偏信了这样嚣张的人传的话。” 观棋惭愧低头,连连保证绝无下次。 萧长风也不继续苛责他,从袖中取出几只紫金瓷瓶:“我去库房取的灵药,明日一早你交给纤凝。” 本来该他今夜转交给玉纤凝,助她独自破除封体阵法,但变故频生,将这茬儿给忘了。 观棋接过,有些茫然疑惑:“少主明日一早还要与圣女同去给宗主夫人请安,何不明日亲自给圣女?” 想了想他方才震颤的道心,萧长风避开观棋视线:“我……今夜闭关,明日就不去了。” * 浑身酸痛,似被碾压过后身子骨肉在生长重组。 玉纤凝甫一睁眼,那痛感便如平静的潮水有规律的刺激神经末梢。 她运转灵力消了大半痛楚,翻身下榻,屋内水汽氤氲。离珠早已准备好热水供她沐浴。 今日一早要去给萧山还有贾青黛敬茶,她得悉心准备。 梳洗过后,披散的发挽成简单的流云髻,钗上灵珠金簪,拉开面前妆奁抽屉,指尖动作忽而滞住。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蓝绸发带,上面云纹飞鹤的刺绣还差三分之一就完成了。 指尖挑起那发带,取出贾青黛送给她的金灵玉镯,将抽屉关上,那发带重新被关在黑暗的角落。 玉镯触之温凉,即便她已经破体,也感知不到丝毫不妥之处。 离珠张了张唇想言语,外头却突然传来叩门声,便径自行至门前。 没过片刻,她手中捧着几只紫金瓷瓶去而复返。 “圣女,观棋送来的,说是少主送给圣女,助圣女破开封体秘法之用。” 玉纤凝静静看着那几只紫金瓷瓶,单是瓶身打磨就需高超技法手艺,以便锁住里头丹药灵性。 这个品级的丹药,现在的合欢宗并不多,他竟一次性拿来三瓶予她。 第31章 许是愧疚,亦或者是其他,玉纤凝无意细究,只道他有心。 有心归有心,但偏偏迟了一步…… “观棋还说……” “还说什么?”玉纤凝指尖点上托盘,指腹在托盘上游移,直至触上紫金的瓷瓶。 瓶身细腻,是不同于玉石的冰凉。 离珠咬了咬唇,方才又道:“说少主今日不与圣女同去敬茶了……” 玉纤凝游移的指尖顿住,片刻后收手将托盘轻推开。 “无妨,他也有他的事要做,收起来吧。” 随即将金灵玉镯套在皓腕,起身朝外踱去。 如今有灵力抵御绯域的毒辣日头与弥漫邪祟之气,并不需时时刻刻带着玄机伞。 一步踏入院内,全身浸在明媚的日光中,头一次感觉并不难受,只是温热了些,晒得人筋骨酥软,昏昏欲睡。 她抬手遮在眉眼前望向远方,几缕光透过指缝渗透进来,斑驳光影落在面颊。 不是被殿宇高墙围拢起来方形的天,不是压在伞檐下的风景,眼前天地辽阔,望不到边际。 胸臆跟着一荡,死气沉沉的身体如逢甘霖春风,有生机渐渐苏醒。 她看向拱月门:“离珠,我们该动身了。” * 大婚将过,清天域来的各个宗门代表还未离去。 绯域入目皆砂砾,离开合欢宗地界还有邪祟之气乱流,说不好还能碰到潜伏的妖兽魔修,因而那些宗门的人也不出去,就挤在这狭小的宗门内,三五成群寒暄几句,再在这没什么景的宗门内闲逛,瞧见女修就上去搭讪几句。 虽合欢宗没落,但终归是在人家的地盘,那些人垂涎还未破体的女修,却也不好做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玉纤凝来时,撞见的就是其他宗门男弟子闹哄哄围着两个封体女修搭讪的情形。 素手从赤色广袖下探出,指尖弹出一道灵力,正中朝一位女修伸出手的男子手腕。 她才通汇灵力,这一击并不多重,只是来的突然,将那男修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何人暗算?!” “我。” 绿荫之后,玉纤凝身穿赤色长裙款步踱出。 墨发如膏高高挽起,两侧有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跟随她轻巧的步伐朝后飘荡,露出一截白腻的颈子,白月之辉般晃人眼。 那些个男修愣怔在原地,旁侧两个女修先行回神,委屈唤了声“圣女”,急忙从男修中脱身,躲在玉纤凝身后。 于人前,她素来端着圣女威严,早已轻车熟路,如今又汇通灵力,更添了几分底气。 “合欢宗礼待客人,不代表尔等可以在合欢宗内肆意妄为。” 那些男修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冲着玉纤凝一礼便匆匆离去。 处理了闹事,玉纤凝复又往贾青黛的住所行去。 宗门内今日人格外多,弟子也因需戒备旁的宗门不去修习,玉纤凝行者一路,便是在众人注目之下。 等转过拐角,屏蔽了那些个目光,旁侧的离珠忽而低声发笑。 玉纤凝问:“何事这么开心?” “方才一路走来,我仔细观察了,那些弟子们看圣女的眼神跟从前不一样了。” 玉纤凝不被那些弟子待见,离珠心中也知晓,但她无可奈何,今日察觉变化,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许是觉得今日的我有些新鲜罢。”玉纤凝淡淡道。 人心难变,她不觉得那些弟子会突然转变态度。 “圣女倒也不必这么悲观,万一呢?” 玉纤凝不回话,人已至院门前。 抬头看了眼深褐色的门匾,她敛起眸光。 从前走了不少遭的门,以为里面是恩人,没成想…… 玉纤凝不禁一时有些感慨,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玉镯,立在门前不远处半晌也没有踏入。 这一幕恰好落入旁人眼中,被解读成了旁的意思。 “幸好少主赶来了,圣女瞧着挺失落为难的。” 萧长风立在玉纤凝身后十几米处,安静望着玉纤凝纤细身形,听得旁侧观棋开口,不禁眸光闪动,负在身后的手跟着收拢几分。 心中默默附和了观棋的话:幸好…… 腹诽将落,紧跟着蹙起眉头,眼底跃上抹复杂。 “少主,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观棋在后催促,他重新抬头,眼底复杂之色一扫而空。 也罢,最后一次。 今日结束他便闭关,大抵不会再与她有什么交集了。 心思打定,提步上前。 玉纤凝将从唏嘘中抽回神思,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以为又是晏空玄那个疯子,竟大胆的敢追到这儿来。 秀眉皱起转身正要训斥,却误撞入靛蓝袍子的胸膛。 鼻尖擦过他身上冰丝的料子,月沉香被顺势吸了个满。 她眉心惊跳,下意识抓住旁侧离珠手臂朝后大退一步。 萧长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扶她,指尖却只捉到一片衣袖,还未握紧,就从指尖滑走,残留点点空气。 他定定看着落空的手几秒,手指缓缓蜷起,片刻才落回在身侧。 “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玉纤凝诧异看他,“少主不是说今日不来吗?” 少主。 萧长风敏锐地抓住她口中的字眼。 也是,他说了各不相干,她怎么可能继续唤他夫君? “先前说了人前还需扮演好道侣的角色,我总不能先坏了规矩。” 原来如此。 玉纤凝眼底诧异褪去:“好,我们一起进去吧。” 行出两步,她忽而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萧长风。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 …… 二人齐齐迈入门槛,萧山跟贾青黛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 “可算将你二人盼来了。”贾青黛笑着,目光在玉纤凝面上打量。 “给二老请安。”玉纤凝欠身。 萧长风在她身侧,只对着萧山一礼,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贾青黛。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贾青黛轻咳一声,示意旁侧人将茶水送上。 玉纤凝执起一盏,双手奉至萧山面前。 广袖略微下滑,露出皓腕上金灵玉镯,贾青黛瞧见,眉眼舒展,跟萧山交换了个眼神。 萧山接过,她又去寻第二盏打算呈给贾青黛,一只手却在她之前将那盏茶拾起,也送至萧山面前。 “父亲,请喝茶。” 方才萧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已经不能当做没看见了。 他将玉纤凝奉的茶顿在桌上,睨了眼萧长风手中茶盏,并不去接。 “奉茶与爹娘,我已喝过了,该给你娘了。” 此话明显压着火,维持双方和气,可萧长风偏偏像是听不出来滋味,端着茶盏的手不偏不移半分。 “阿娘已逝,待会儿我自会去阿娘坟前斟酒一盏,告诉阿娘我已成婚的喜讯。” “你生母是去世了,但坐在这儿的,是你的养母,也敬你养母一杯。” 萧长风不再躬身,挺直脊背迎上萧山视线,眉眼冷漠疏离。 “父亲若能对着清天城城主下跪求饶,今日我便也认贼作母。” 啪—— 萧山猝不及防起身,广袖一挥,将他手中热茶扫落在地。 茶盏碎裂,瓷骨飞溅,茶水洇湿一片地,白色热气向上蒸腾。 “你母亲之死非青黛之过,要我说多少次!” “即便不是她的过错,在母亲身死次日就爬上你的床榻也万分令人作呕。” 萧长风面不改色,反拉住玉纤凝的手腕。 “不止我,还有我的道侣,也绝不可认贼作母。” “你……” 父子之间,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玉纤凝只觉被他握着的手腕生疼,像被钳住骨还在寸寸收紧,暗自咬牙忍耐。 看他眉眼迸出锐芒,冷意蔓延,寒霜密结,抬手小心覆上他手背,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 柔软温暖的触感,萧长风冷硬的心仿佛被绒羽抚过,紧绷的肩头缓缓放松。 贾青黛眼底神色变了又变,这会儿起身拉住萧山,“好了好了,一杯茶水有什么要紧,长风不愿就不愿。还有贵客在宗门内,莫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她又看向萧长风与玉纤凝:“只要你二人好好同修增长修为,其余都不是事。” 说到这个,玉纤凝覆在萧长风手背的手不着痕迹又将他捏了捏。 力道比方才大,像急着跟大人索要玩偶的小姑娘。 萧长风垂眼扫过她覆在手背上的素手,眼底有浅淡笑意一掠而过,正色又对着萧山二人。 “纤凝破体灵力虽然汇通,但还需实战增长经验,从明日起,让纤凝也参加宗门弟子日行。” “这怕不妥吧?”贾青黛说:“圣女对于外界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这样无异于将纤凝置于危险之中。” 第32章 “现在是在绯域,没那么宗门别派,再者,纤凝修为增长,于宗门也是一大助力,不是吗?” 不等二人回话,萧长风又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拉着玉纤凝扭身阔步往外踏去。 等到看不见萧山二人的院落,萧长风才放缓步伐。 玉纤凝跟着停下脚步,顺势从他手中抽回手:“没人了,少主不必再演了。” 萧长风收紧空了的掌心,点头嗯了声。 “方才多谢少主,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如何跟夫人他们开口。” 她八重锁灵咒未解,那两位说话她无法反抗,但若借萧长风的口说出,让他辩驳,那就不受影响了。 “举手之劳而已,”他定定凝着玉纤凝,眸色真挚,“再者,我很高兴听到你提出这样的条件。” 玉纤凝不解:“为什么?” “这样更像你从前。”他说。 从前……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瞬间被拽入相同的回忆,空气跟着凝结不再流动,只朝着过去倒回。 …… “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 拐角处两道身影并肩踏出,晏空玄手中拿着几只瓷瓶全都抛在伐竹手中。 伐竹搓着手中紫金的瓷瓶,两眼发亮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晏空玄,更甚至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你小子还是我认识的那人吗?这紫金的丹药,你真给我了?” 前几日可是一个浅金色的瓶子都不肯给,还说他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也没有给他瞧瞧的道理。 伐竹习惯他这种强占的性格,今日突然大方,叫他万分不适应,甚至想试试他壳子里是不是换了魂魄。 “那小子的东西我拿着嫌晦气,你不要?那拿来,应当能换一笔灵石。” 晏空玄作势去抢,伐竹急忙转身死死护着。 这边嬉戏打闹,伐竹突然抬手阻住他动作。 “别闹别闹,少主跟圣女在那边!” 晏空玄并不信,但看他煞有介事,便朝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走廊尽头最深处,一男一女正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他停下动作,狭长的眸眯起,定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 一手将准备偷溜的伐竹捞回:“往哪儿去,见着少主了,不得过去打个招呼?” 他眯眼笑着,眼底却瞧不见丁点喜色,眸光沉黑。 伐竹了解晏空玄,知晓晏空玄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意味着他心情不大爽利,必然要寻些事来,他并不想趟这浑水,但脖颈被他箍住,逃无可逃,只得调整神色跟着他朝前行去。 脚步声近了,玉纤凝恍然回神。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嗅到淡淡的薄荷香自前方随风而来。 心头倏然一紧,侧眸望去,就见晏空玄与人并肩行来,手中抛玩着那玉石骰子,对上她视线,笑得更加深邃。 萧长风还在身侧,玉纤凝怕被他瞧出端倪,飞快与晏空玄错开视线,希望他能安安静静离开。 可那男人是个疯子,非但没有离开,还在他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见过少主,”他话音噙笑,隐着揶揄转向玉纤凝,“也见过圣女大人……” 刻意拉长的语调,更显暧昧不明。 萧长风并不喜他,上前一步挡在玉纤凝面前隔绝他视线。 不待他开口,晏空玄竟径自越过他继续朝前走去,仿佛真的只是来见个礼而已。 他面上仍旧跟伐竹谈笑风生,左手指尖灵活把玩着骰子,佯装无事的朝她走来。 他应当还是知晓一点分寸的,玉纤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正以为此事揭过,却不料晏空玄把玩骰子的手随意垂下,在经过她身侧时,极其自然地勾上了她的指尖。 第27章 等他过她身前跨出一步, 才又自然地松开勾缠她的指尖,继续跟伐竹有说有笑,也依旧是寻日里那副有些不着调的爽朗模样。 一切仿佛风过湖面, 拖到尾的缠绵, 带起点点波澜, 最后却了无痕迹。 玉纤凝眼睫轻颤, 贝齿轻咬下唇, 听着男人说笑声确实远去, 才吁出口气, 松开了被折磨的下唇。 “此子来路不明,性情看似随意实则乖张,日后还是离他远些好。” 萧长风望着晏空玄走远,方才轻声叮嘱玉纤凝。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偏头看她,却见她目光游离, 唇色是浅淡粉白的芝兰色。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他眼底透出几分忧心关切。 肩头落了温热的掌心, 玉纤凝仿佛被烧灼般惊跳回神,下意识的侧身将那大掌抖落,温和笑对萧长风。 “无妨,许是离了玄机伞,我还不大适应。” 萧长风深以为然:“你才破除封体秘术法阵,灵力虽然汇通,但运用起来确实不熟练,日后还是将玄机伞带着, 不光避暑, 也是趁手的法器。” 玉纤凝“嗯”了声:“少主想来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了, 少主自编。” 冲着萧长风一礼,玉纤凝就顺势扭身离开。 萧长风下意识地朝前迈出一步,抬手在虚空,薄唇轻动。 话未出口,先看到了自己正对着那窈窕背影伸出的手,喉头瞬间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 “少主在做什么?” 在远处候了许久的观棋提步上前,看他维持这个姿势僵在原地,不由得问出声。 做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在做什么。 他收回手,五指在广袖下攥紧,直至指节发青泛白:“去修灵院,我要闭关。” 话说的如最初那般果决,但这回步伐却迟迟不动,深望了眼玉纤凝远去方向,方才转身提步。 玉纤凝今日再未出院落,生怕再碰到那疯子,再做出什么令人应接不暇的事,索性就在屋内融会贯通才解开的灵力。 等到子时,外头月上正中。 那疯子又来了。 窗户被石子轻轻敲响,嗒嗒两声过后,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暖风顺势从外头涌入,将屋内烛火吹得左右摇曳。 风带进来丝丝缕缕的薄荷冷香,斜倚在榻上的玉纤凝紧跟着幽幽睁开两眼。 黑白分明的眼,不似从前空洞毫无波澜,逐渐有了复苏的生机。 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急促,嗒嗒轻响,沉稳却又游刃有余。 薄荷香愈发浓郁,有颀长的影子被烛火映照拉长在地上,逐渐爬上案台、妆奁,最终停在床榻前。 玉纤凝略微侧眸,就能瞧见纱幔后男人一截粉白的箭袖。 “圣女今日跟那位在聊什么,那般出神,连有人近前都未察觉。” 他口中的“那位”,便是萧长风。 “作为合作对象,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多吗?” 玉纤凝翻身下榻,赤脚站在台阶上,拨开纱幔与他对视。 乌沉的黑眸,映着两点烛光跳跃,薄唇平直,不似往常那般似笑非笑,只与她对视时轻挑眉梢,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点弧度。 “圣女这是生气了?” “你不该在少主面前肆意妄为。” “少主?” 晏空玄只听到这两个字,抬起手压在床柱上,这会儿倒是笑了。 “圣女是气我在那位面前肆意妄为,还是气恼怕你我的事情被人发现?” 玉纤凝皱眉隐着怒气:“我与少主约定在先,私下互不相干,但表面仍旧是道侣,是夫妻,他维持我的体面,我自然也要照顾他的颜面,另还有宗门规矩,你以为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恼怒怕被发现,”撑着床柱的手略微用力,晏空玄站直身子朝她迈近一步。 他身量很高,玉纤凝站在台阶上才与他视线平齐,他稍一伸手,便落托住她的臀,臂膀用力收回,她就撞入他胸膛。 很结实很硬朗的胸膛,玉纤凝双手撑在他胸口,像是在推一堵有温度的墙。 他抬手撩过她面颊上微乱的发丝,粗糙的指腹顺势贴上她的脸庞。 柔软细腻,比绝佳的灵玉手感更好,让他忍不住在此处反复流连。 “那不被发现就好了。” “往后在外不准与我熟稔靠近。” “不被发现不就好了?”他笑着又重复一遍。 “你……” 玉纤凝秀眉竖起,欲拂开他的手,却被他早有察觉,反握住她手腕不让她乱动。 男人狭长黑眸眯起笑意,与她四目相对:“我最初就问过圣女了,是否知道自己引来了什么人,圣女答我说知晓……” 托着她臀的手一路朝上,指节分明的五指穿入她墨色发丝,扣住她的脖颈。 “是圣女自己做的选择,那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不是吗?” 她张口欲分辨,男人却突地凑近,将她反驳声尽数吞下。 这是比以往更加肆意的一场掠夺,像是已经被她摘下面具,索性就露出獠牙,进行酣畅淋漓的追逐。 第33章 她逃,他便追,她藏,他便围追堵截。 是逃不过他掌心的小游戏,饶有兴致的随她玩闹。 蓦然舌上一痛,铁锈腥味从口腔中化开。 晏空玄动作一顿,与她稍稍分离,舌尖探出一点,手背在疼痛处擦过,看到化开的嫣红。 “只是合作同修而已的关系,我希望你时刻铭记,大可不必进行这些前戏。” “不必圣女提醒,我记得很清楚,但让过程美妙些,似乎也不是损失。” 再不管其他,连带着唇齿的血腥味一并渡给她。 好一番春色撩人之后,纱幔后方才亮起灵力微光,其中夹杂着闪烁的红,久久才熄。 * 大婚结束,那些个宗门代表并不想在绯域这等鸟不生蛋的地方多留,接二连三离去。 唯独齐云天不着急,清一色穿着云水蓝轻铠的人还留在合欢宗内无所事事。 萧山揣摩不透齐云天的心思,只放了半数弟子出去照例日行,剩下半数看似在忙宗门事务,实则也有监视清天城那些人的意思。 正午的日头十分毒辣,宗门内寒玉少的可怜,独有的分给了玉纤凝,一部分在藏书阁,但藏书阁自然是不能给清天城的人进的。 一时间,清天城的人难以适应这气候,人人都很浮躁,硬着头皮强压着火气。 晏空玄虽才来绯域没多久,但是适应的很快,像生命力强盛的野草,随便在某处洒下种子,就会快速茁壮成长。 伐竹可没他的本事,这会儿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拍了拍晏空玄肩头示意他要回去睡了,又被晏空玄拉住坐到身侧。 “你今儿又对什么感兴趣了?” 伐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颇有些怨怼,看他这笑吟吟的模样,就知道他今日心情不错。 真是莫名其妙的臭脾气,比天气还要多变,叫人捉摸不透。 “难不成是心血来潮想去探探齐云天?”伐竹试探问。 “暂时不关心他。” 晏空玄轻嗤一声。 那一掌他倒是记得,只不过不是现在还,他另有打算。 “那你让我留这儿做什么?陪你晒太阳?我修为可不如你,再晒会儿要晒死了。” “晒什么太阳,美的你,走吧,出去一趟,准备点东西。” 晏空玄双手一撑栏杆跃至地面,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 “好好好,知道了……”伐竹丝毫劲儿都提不起来,软骨似的跟在晏空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地朝大门外走去,旁侧有三五成堆的清天城的弟子围拢在一块,闹哄哄的不知在做什么。 “这么热闹是在干什么?”伐竹好奇说了一嘴。 晏空玄淡淡朝那方向瞥去。 只一眼,扫过那些人兴奋又狰狞的面容,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在围猎弱者。” 他眼底温度退却,泛起点点讥嘲,话音凉薄。 “没用的废物!” 那头不知谁怒骂一声,紧跟着抽射一脚,包围圈顿时裂开缺口,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胸口腹部被硬生生踹出,在地上滑行数米方才停下。 好巧不巧,就停在晏空玄二人的必经之路。 晏空玄仿佛没看见,径直朝前走着,身后伐竹倒是啧啧一声,说了句真惨。 二人谁也没有要搭手的意思,也不觉得新奇,仿佛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脚踝上蓦然一紧,倒地的男子求助地抓住他裤脚,声音虚弱且痛苦。 “求你,帮帮我……” 晏空玄垂眼睨了那男子,眸子深幽,不见往日挂笑的模样。 他讨厌弱者。 讨厌被恐惧侵蚀大脑之后就丧失动力,跪地求饶的弱者。 “借过,我赶时间。” 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话,他再次朝前迈步,将那男子揪着裤腿的手挣开。 “清天城还是老做派,一点新鲜花样都没有。”伐竹跟在他身后又吐槽。 晏空玄只提步走在最前,一言不发。 清天城的那些弟子像鬣狗再次围拢上来,对着那弟子又是一痛拳打脚踢,各类难听的话自然不绝于耳。 晏空玄漫步走着,只当听了一场聒噪的雨。 “没用的废物!连利用的价值也没有,难怪连你爹娘都抛弃你!” 一步跨到门槛的晏空玄忽而止住步伐,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发力,手背根根青筋冒起。 啪的声,门框被他硬生生掰断。 身形如电光瞬闪至方才说话那人面前,脚下横扫将人放倒,一脚踏上他胸膛,缓慢蹲下身,手中木刺从他咽喉处往下滑,抵在他心口。 他眸色沉黑,不见一点光,宛若深夜从林中悄然迈出觅食的黑豹。 伐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脑海中嗡一声响,急忙闯上前来将他臂膀扯住,压低嗓音在他耳畔急声道:“你清醒一点,这儿是合欢宗,不是从前那个地方了!” 一点清明回于晏空玄眼中,瘆人的寒气逐渐收敛。 被他踩在脚下的清天城弟子这会儿从变故惊吓中回过神来,反倒恼羞成怒。 “合欢宗的腌臜货色,也敢踩在我头上?!反了你!” 他挣扎要起,晏空玄脚下微微用力便将他定的动弹不得。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怕了这下九流的合欢宗不成!” 左右弟子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照在晏空玄眉眼,森气逼人。 “没胆量只敢抱团的东西,”他嗤笑一声站起身,目光乜过在场众人。 兵器撞击声铮铮作响,凛冽灵光闪烁不断。 玉纤凝白日通汇灵力之后,方才出门准备散心,再顺带了解下门中弟子日行,以便后续跟上。 却不料才行至正院,就瞧见与清天城弟子缠斗的晏空玄。 他身手矫健,出手尤其狠厉,几乎招招直击要害。 左右又有清天城跟合欢宗的弟子闻声赶来,眼见这边混战,各个拔剑就要加入, “都给我住手!” 清脆的嗓音,夹带灵力的威吓,场中清天城的弟子下意识手中动作顿住。 晏空玄却是慢了一拍,一掌将近前的人拍飞,随后才停下动作,扭身朝玉纤凝方向望来。 玉纤凝阔步行来,目光定在他面上几秒,方才扫向左右。 “合欢宗弟子听令,将闹事的清天城弟子还有门下弟子暂时羁押,禀报宗主听候发落,你,跟我过来。” 她深看晏空玄一眼,扭身阔步朝前方迈去。 红色的裙摆翻飞似水浪,她走的很急。 晏空玄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整理着自己打斗时弄乱的衣襟。 水流声潺潺,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玉纤凝终于停下步伐,回头直直望着朝她缓步走来的男人。 “不是说在外要装着不熟,勿近吗?”他笑容随意。 玉纤凝瞧见他面上血渍,提步上前掏出袖中帕子递给他。 “不是我的血。”晏空玄没有接她手中帕子,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把。 血色在脸颊上擦开一片猩粉,隐隐将他眉眼隐藏的锐气显出。 “为什么动手?”她蹙眉问。 他舒展眉头:“圣女这是担心我?” 仍旧是这副随心所欲的模样,如此严肃的事情面前还是这样。 玉纤凝牵起眉头:“合欢宗眼下处境堪忧,齐云天现在也不走兴许就是在找错漏,你今日动手,无非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哦,原来是担心那位的宗门,”晏空玄扯扯唇,已然转身朝反方向踱去,“若是担心这个那圣女不必操心了,宗主舍不得我这玄阳之体,他自会摆平这件事的。” * 事情很快传到萧山跟齐云天的耳朵里。 宗门内斗殴,还是与清天城的人,并不好处理。 萧山唤来人挨着审问当时发生了什么,提问到伐竹时候,伐竹当即指着清天城的弟子喊:“他们欺负人!我二人经过时实在看不下去,悍然出手相助,为的是仙门道义!行正义之举!” 那头人骂:“放你娘的屁!你二人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帮忙!那小子突然不知抽什么风就动了手!” 伐竹直接从那人未说完的话音中穿入:“什么没打算帮忙!我二人那是一开始不方便帮忙,毕竟其他宗门的事,后来你们越发过分,眼看着要出人命,我二人才不得已出手!” “你!”那人气的瞠目结舌,又不知作何反驳。 伐竹又道:“宗主,这根本不是宗门内斗殴,我们区区两个人,你看看他们,五六七八个,战力如此悬殊!是他们单方面要欺负我们!” 黑白颠倒,却又句句事实。 “宗主,你可得为我二人做主,这可是合欢宗的地界,怎么能被旁人骑到头上?” 句句话都点在萧山心窝子上,他回头看向齐云天。 “我门下弟子不过两人,怎斗的过清天城众多弟子?总不至于整日灵药仙丹吃着的门派魁首弟子,打不过我这落没的宗门新人吧?” 第34章 齐云天面上结起寒霜,森然目光扫过下跪几人,挥袖起身。 “合欢宗门内发生的事,宗主看着办就好了,本公子不插手。” 齐云天已然给了台阶,萧山也不好太过偏倚。 生事的清天城弟子依照门规各领三十鞭,而晏空玄则被勒令在藏书阁罚跪一夜。 事情从离珠口中传入玉纤凝耳里,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 天色昏暗,云霞染粉。 玉纤凝捏着茶盖拨开茶叶的动作微顿:“此话当真?” “自然,这事我骗圣女作甚?”离珠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她喜滋滋说着,“现在宗门里可传疯了,说孔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打的是清天城的人,为咱们合欢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纷纷赞他英武神勇呢。” “所以,不是他先挑的事?”她放下茶盏,手有些紧绷。 “对啊,是清天城的人欺负人,他跟伐竹实在看不下去才动手的,最初也没想帮。” 玉纤凝又问一遍:“当真?” 她有些不相信,那男人分明是不肯消停的,没成想,这回倒是她想错了,她误会了。 “他现在何处?” “被宗主罚去藏书阁面壁思过了,藏书阁遍布寒玉,今晚可有他受得了。” 玉纤凝眉头压下,默了。 子夜时分,玉纤凝提着食盒抄小路穿过院落,停在藏书阁门前。 守门的弟子回去歇了,门上只落了把锁。 她上前一步,掌心灵力催动,嗒的轻响,锁头落下,她顺势推门而入。 屋内寒气似白雾弥漫,甫一进入,身上骤然受不了这冷热交替,激起一层粟米粒,待到灵力运转开来方才缓解。 正前方,男人悠闲挑了把椅子坐着,随意翻看着书架藏书,仿佛不是来受罚,只是个来看书打发时间的人。 他并不看玉纤凝,手中书翻了一页:“圣女来这做什么?想看我有没有再给那位的宗门惹麻烦?” 话音凉凉。 玉纤凝反手关上门,提着食盒朝他走近,从中取出热气腾腾的甜汤递到他面前。 晏空玄看着她动作,合上手中书:“圣女这是做什么?” 第28章 “喝些暖暖身子。”玉纤凝将甜汤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藏书阁内寒玉生烟, 他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目光落在她手中甜汤,又转回她眉眼。 “除却合作时间之外, 我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吗?” 听出他话音之外的揶揄讥嘲, 玉纤凝垂了眼睫, 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他手臂, 将甜汤亲手送至他掌心。 碗底温热, 将他冰凉的指尖逐渐暖化, 甜汤热气朝上蒸腾, 被冻得失去嗅觉的鼻尖回暖,依稀能嗅到丝丝甜香味道。 他唇角笑意落了落,目不转睛地看着近上前的玉纤凝。 “确实只是合作关系,但也是唯一的盟友,我现在需要你,你亦离不得我, ”她长而卷翘的眼睫撩起, 迎上男人视线,“我不希望你出事。” 那眸子黑白分明,真挚、诚恳,倒映着他审度的神态,不掺杂分毫杂质。 他面色不改,握着那甜汤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掌心被碗底灼红都浑然不觉。 “趁热喝吧,”玉纤凝从食盒中取出汤匙搭在碗边, “今日是我心急口不择言了, 抱歉。” 晏空玄眸光渐渐回拢,手持汤匙搅动甜汤, “我是不会说什么无妨之类的话的。” 红豆的汤底,又点缀了些蜜豆果饯,不过分甜腻,还有丝清爽。 他舀起一勺,看着她又补问一句:“圣女亲手做的?” 玉纤凝“嗯”了一声。 他眼底笑意隐的更深:“既这甜汤做了赔礼,此事可就此揭过。” 他瞧着随性,但不粗俗,举手投足慢条斯理,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骨子里又偏偏多了分公子哥没有的野性,叫人难以捉摸他身份。 只看他如此安静的吃着,二人之间的氛围难得和谐,玉纤凝舒展眉头。 “日后我二人也照这般平和相处,如何?” 总归是一条船上的,往后也不知还要相处多久,平和总比针锋相对的好。 “圣女应当知我三分脾性,这我可不敢保证。” 一碗甜汤见底,他修长的五指撑着碗底递到她面前,黑眸莹莹,笑露白齿:“不过,偶尔试试似乎也无妨。” 玉纤凝将碗放回食盒中,收整起身:“宗主还是偏心于你,只这一晚,熬过就好。” “偏心?”晏空玄笑笑,“我若不是玄阳之体,他还会偏心吗?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玉纤凝也无可反驳:“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寒玉侵体,需一晚上用灵力抵御,你自己多加注意。” 叮嘱完,她扭身朝门口踱去,才踏出一步,忽觉腰间飘带被什么勾住,再无法踏出一步。 “寒玉侵体,却也蕴有灵力,可助人修炼,我记得再通汇一次灵力,就将圣女四穴彻底打通,可以升阶修炼其他功法了……” 他握着玉纤凝的腰带不肯松开,眼底噙着的明光闪烁,意图再明显不过。 玉纤凝面上涨起点点血色,将腰带用力拽回:“这种地方……休想!” 才将平和了一会儿,眼下他就原形毕露,果真是不能对他抱有太多期望。 落锁声利落,砰的声撞在门框上,召显女子不轻的怒气。 晏空玄坐在椅子上,呵的轻笑出声,咋咋舌,唇齿还残留着那甜汤味道。他虽然不喜甜,但这味道还不赖。 随意又从面前书架上翻出本书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阁楼静默,四个方向拳头大的灵珠散发莹莹光辉。 门前又传来锁头咔哒声,晏空玄翻页的手一顿,朝门口方向望去。 待那门推开,露出伐竹鬼鬼祟祟的脸时,晏空玄眉梢轻挑,唇角笑意跟着落下,注意力回到手中书上。 “怎么是你?” “你这话说的,”伐竹登时撸起袖子,兀的转变神色朝他大步踏来,也从旁边抽出张椅子,反坐在其上,双手交叠压在椅背,“那你本来想着会是谁来?” “没谁。”手中书乏味无趣,晏空玄将之放回,随手重新抽了一本。 伐竹脸上笑意却更加深邃:“想圣女来?” 晏空玄翻着书不语。 “我来时可是瞧见圣女刚从这屋子里出去,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圣女动心了?” 见晏空玄还是不说话,伐竹轻踢了下他脚尖:“说话,别装死。” 晏空玄被他扰的无心看书,索性将书合上,随意放在书架上:“说什么呢,我这人像是会动心的人吗?” 他起身朝别的书架踱去,指尖在一摞摞书上划过:“不过是有用之人,多些往来罢了,等解开洗髓玉禁制,离开合欢宗,也就再没什么交集。” “是吗?”伐竹看着他背影,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又寻不到什么破绽,只得道:“这样也好,世上多的是人要你死,没有负累牵挂最好不过。” 晏空玄在书册上划动的指尖倏然停下,眸光如被风晃动的烛火,摇曳一下又恢复如常。 他勾勾唇,索性就将指尖下那本书抽出,背靠在书架上翻阅:“更何况,什么友情爱情,久长的只有利益,在背后捅亲近之人一刀的例子,你我见的还少吗?这世上能信得过的人,唯有自己。” “我也不能信任吗?”伐竹半开玩笑问。 “你算半个。” “我真是谢谢你了,没良心的东西。” * 给贾青黛敬茶一事被萧长风给打断,第二日,苏叶又来传唤,叫玉纤凝前去主院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苏叶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恭喜圣女破体,灵力积攒多年,兴许能一步迈入元婴之境。” 玉纤凝客套地回了声谢,便看着她端的笔直在前引路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感叹。 她与萧长风成婚,作为与萧长风两心相悦的女子,竟还能如此真心实意的恭喜她,如此气量,令人佩服。 行至门前,她停下脚步,侧身让开条道冲着玉纤凝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说今日与圣女有要事相商,我就不进去了。” 一开始就没让她带上离珠,眼下又说是要事相商,玉纤凝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要事。 嗯了一声,孤身一人踏入花厅,身后的门跟着关闭。 屋内晕暗,不见贾青黛人影,玉纤凝便如从前那样,乖顺地垂首在原地候着,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日光照着门窗的影子朝西偏移了一寸,前头才传来动静。 珠帘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纤凝眼皮轻跳,不着痕迹敛了眼底多余神色,抬眼望向来人,乖巧行礼。 “见过夫人。” 八重锁灵咒在体内不知种下多久,这些流程她早已深入骨髓,随手做来,不掺杂任何刻意痕迹。 第35章 贾青黛微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叫你久等了,可怨我?” 玉纤凝摇摇头:“夫人事务繁忙,纤凝不过多候了片刻罢了,怎会怨夫人。” 贾青黛坐在她面前,视线不离她眉眼:“前些时日,我听闻你去了藏书阁,那时你尚在封体期,藏书阁的功法你又无法修炼,怎么突然去了?” 玉纤凝还是最初那套说辞:“离珠在忙,屋内话本也看完了,实在烦闷,出去走走,没成想路过藏书阁,一时兴起就进去看看。” 这个回答贾青黛还算满意:“那你进去都看了什么书?” “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都是些看不大懂的功法,没有话本有意思,翻了几页撑不住寒玉就出去了。” 眉眼恭顺,没有多余的情绪。 贾青黛眼底狐疑退去些许,冲她招招手:“怎么站那么远,显得咱娘俩都生疏了。” 玉纤凝闻声提步上前,停在她身侧。 贾青黛上来就牵她的手,有意无意摸过她的手腕,确认那只金灵玉镯还在,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已破体,灵力不知增长几何,又突破到何种境界?” “夫君繁忙,破体之后再未同修,我的灵力还在汇通适应阶段,还未冲击炼段。” “那你可得好好加把劲,”贾青黛语重心长拍她手背,“如今宗门倒是又多了个玄阳之体,我有意将他与苏叶匹配,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急不得,咱们宗门现下,还是只能靠你了。” “是夫人,我一定努力与夫君同修。” “还叫夫人?” “阿娘。” 贾青黛大喜,伸手亲昵的捏她脸颊,复又起身牵着她:“来,阿娘带你去见个新鲜玩意儿。” 玉纤凝一路由着贾青黛牵着,逐渐进入到那日测灵石的位置。 本以为就到这里,没成想贾青黛还在往深处走,手在博古架某处按压一下,面前空荡荡的墙壁竟然开启一道金光法阵。 贾青黛指尖并剑,在虚空快速画着繁复纹路,最后一笔落下,金光阵从中一分为二,墙壁跟着朝左右拉开。 眼前黑黢黢一片,唯有墙头一颗灵珠散发幽幽光芒,照的密室鬼影曈曈,更显幽森。 玉纤凝暗暗心惊,她在合欢宗多年,竟未发现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随我来。”贾青黛回头,观摩玉纤凝神情,不见有异,便牵着她继续深入。 四方四正的密室,在贾青黛踏入的刹那陡然开始变幻,如拆解积木,破碎、重组,看的玉纤凝烟花缭绕。 最终画面一定,四方四正的密室竟变成只可容纳二人的小隔间,面前一尊矮案,供奉一鼎香炉。 不似寻常插着三炷香,上面只插着一炷,甚至只有半截,顶端亮着猩红的光,烟雾徐徐缭绕着。 不知是不是玉纤凝的错觉,感觉那香雾中有股血肉烧焦的味道。 封闭的小隔间,半炷燃着血肉味道的香。 这场面,怎么看都透着股邪气。 贾青黛也不避讳她,伸出食指点在香的顶端,嗤的一声,烟雾飘散更快,方才那股血肉烧焦的味道也更加浓郁。 片刻后,火光似灭,从贾青黛食指渗出一滴血,顺着那半炷香往下淌,直至没入香灰。 平实的香灰开始蠕动,从中爬出一条乌黑的百足虫子,舔舐那些血液之后,身上隐隐有红光闪烁。 趁着那百足黑虫舔舐血液的空挡,她伸手入香灰,取出一颗乌黑的蛋,递到玉纤凝面前,冲她微笑。 “纤凝,吃下去……” 第29章 明晃晃的试探, 即便知道有问题,玉纤凝也只能张口吞下,以免打草惊蛇。 贾青黛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又如先前那般亲昵地牵着她走出密室。 脚下踏出密室的刹那, 玉纤凝余光回瞥了一眼, 积木变化重组, 最终恢复成她看到第一眼的模样。 离开主院, 在贾青黛看不到的方向, 玉纤凝脚下步伐陡然加快, 迅速避至一处偏僻角落,指尖暗蕴灵力封住身上几个穴道,而后指尖光芒大亮,用力点上自己腹部。 剧烈的反胃感冲击,可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 她唇色微白,当即闭目内视, 见方才那黑色的蛋已然在腹中开化, 化为一道漆黑暗光,徐徐钻入她识海,一路深潜查探。 目标,是她识海中亮着的那微弱光芒。 那是她灵魄最后一点心火。 不敢怠慢,玉纤凝当即返回圣女院,只交代离珠一句“不许任何人打扰”,便将门关上,在床上盘膝入定, 沉入识海, 与那黑色暗芒缠斗。 她灵力将才通汇,从前也并未接触过运用之法, 只靠着本能笨拙催动。 等将那黑色暗芒斩尽,体内灵力已然枯竭,汗水淋漓地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就睡到子夜时分。 窗户开启,脚步声靠近,人影投照在纱幔,覆着她面容,她都浑然不觉。 屋内未燃灯,只有几束诡幽月光从窗户渗入,照亮男人半边侧脸。 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撩开纱幔,正欲唤一声圣女如何,就见床上女子发丝湿透,黏连在面上,唇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白。 像破败的莲,花瓣片片散落。 他当即掀开帘帐坐在床边,一手捉住玉纤凝手腕,灵力紧跟着探入。 见其丹田内灵力枯竭,复又抬手点上眉心,乌沉的眸中一抹幽暗红光闪过,再窥她本相。 被八重锁灵咒束缚的灵魄,原先只心头一点火星,眼下烧成豆烛明焰。 当下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眼底红光隐去,轻挑眉梢,荡开抹笑意,手背在她汗湿的面颊上轻轻抚过。 他讨厌被恐惧吓到就缴械投降的人,而玉纤凝是刚好相反的人。 “圣女辛苦了。” …… 仿佛山中清凉的泉水从指尖注入,顺着手臂筋脉朝着四肢百骸徐徐流淌,滋润了干涸开裂的土壤。 玉纤凝灵台点上清明,意识逐渐回拢。 还未睁眼,先嗅到萦绕在周身的薄荷冷香。 紧绷的身子无意识的渐渐放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睁开眼,略微抬眸,就看到斜倚在床榻的晏空玄,一手撑着脑袋正百无聊赖把玩她的长发。 “跟上次一样的时间,圣女真是要人好等啊。” “方才是你帮了我。” 像终于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晏空玄停下把玩她发丝的手:“是,圣女应当知道我素来不做无利不讨好的事,打算如何谢我。” 玉纤凝一手撑着身子坐起,松散的衣袖从肩头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 晏空玄好整以暇地候着,想瞧瞧她会奉上什么礼物。 片刻后,她芙蓉出渠般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放大,紧跟着呼吸纠缠,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短暂停留后分离,在他唇上留下点点湿意。 晏空玄双眸陡然一窄,恍若被风猛然摇曳的烛,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唇,目光幽暗地落在玉纤凝面上,观摩、梭巡。 “谢礼,如何?” 虽二人有过更亲密的举动,但“吻”却是不曾有的。 晏空玄只凝着她不说话,眸如深潭,有什么在深处翻滚,被压抑的看不清。 双臂紧跟着缠上玉纤凝腰身,稍微用力便将她托至腰间坐好。 “谢礼很好,好到有些溢出,”他五指拂开遮掩她面容的发丝,更加清楚地看清她眉眼,“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修为,”她回答的干脆。 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强大的修为,她要自己掌控人生。 “你能给我的,不也就是快速提升的修为吗?” “若我能给你更多呢?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玉纤凝拉下他在面上摩挲的手指:“我只需要修为。” “好,”他松开扶着她腰身的手,屈起一条手臂枕在脑后,“那你来取。” 从来都是他主动掠夺,要么便是他牵引着她,这还是头一回要她自己来。 玉纤凝一时没了方寸,面庞不知是被那绯色月光映照还是其他,红意逐渐朝脖颈蔓延。 “呵……”男人突然笑了。 玉纤凝轻蹙娥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落下枕在脑后的手,劲瘦腰身微微使劲,便颠倒了二人位置。 指骨清晰的手拨开垂在她脖颈的发,手背几根青筋清晰。 他疏长的眼睫轻垂:“没什么,只是觉得,跟圣女平和相处也不错。” 晏空玄从未像今日这般投入、安静过。 从前像是猛然得到垂涎已久猎物的兽,兴奋之余控制不住地啃咬、撕扯,不顺心意便再施加些武力压制。 整个过程都掺杂着急切想将猎物拆骨入腹、强行占有的欲.望。 这回节奏慢了许多,少了狩猎场中刺激贲张的心跳环节,似流水潺潺,涟漪阵阵,荡开数不尽的旖旎。 第36章 不多时灵光亮起,红蓝雾气交融闪烁,转眼从莹莹之光膨胀数倍,整个屋子被照的亮如白昼。 瞬息,屋内重归黑暗。 玉纤凝攀附在男人脖颈,感受体内筋脉拉扯、拓宽,几乎将整个人生生撕裂开来,打碎重组的痛感。 咬牙死死撑着,直至灵力如泄洪之水喷涌而出,再也忍不住,张口咬在男人肩头。 晏空玄只身子紧绷一瞬,就徐徐放松,眯眼任由她咬着,温热的血液顺着脊背蜿蜒流淌,他也未曾轻哼一声。 大掌轻抚她后背,理她柔顺发丝,偏头含着她耳垂轻咬。 像狼群中互相表达爱意的啃咬方式,他享受在其中。 好半晌,玉纤凝身上亮起淡淡金光,光芒如水波晃动,越来越强。 丹田内开始巨变。 先是生出肉眼可见的丝丝气流,转眼气流汇成江海浩瀚,凝聚成金灿灿的丹,继而金丹生出眉眼四肢,如她灵魄模样坐镇丹田,幽幽旋转。 一步元婴。 玉纤凝还未来得及感受体内从未有过的澎湃力量,就觉丹田内灵力突然像被什么抽走,朝着某个缺口处汩汩飞逝。 “这东西有问题。”一只手先捉住了她戴着金灵玉镯的手腕,晏空玄垂眼看她,“你有头绪吗?” 玉纤凝转动手腕从他掌心脱出:“有。” 今日她有意戴着这镯子,想试试有什么玄机,现在知道了,是吸取她灵力,限制她成长的枷锁。 贾青黛对她真是用心良苦,八重锁灵咒,又是说不上名字的诡异虫子,现在又是这镯子…… 她不禁开始好奇,贾青黛究竟要做什么。 要她性命?却也不见得。 好像只是贪她的灵力。 但天底下灵力澎湃的女修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是她? 她将手腕上的金灵玉镯取下,随意抛在床榻边缘,再感知体内灵力。 只这一会儿,就退化至金丹。 “圣女的处境也不是很好,”晏空玄偏头看了眼肩头她留下的齿痕,“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走?” “你要走的路,难道是什么康庄大道吗?” 晏空玄扯唇轻笑一声,不予置否。 “你知晓的东西倒是不少,可知有一种虫子……” 玉纤凝将今日见到那诡异的百足黑虫特征说与晏空玄。 “听起来像是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玉纤凝被养在合欢宗深宫殿宇之中,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便是话本,巫蛊之术,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晏空玄食指抵在薄唇上作噤声状,看玉纤凝神情跟着严肃,不禁轻笑出声。 “巫蛊之术在如今可是禁.忌话题,也就我敢与你说。” “禁.忌?” 晏空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与她将巫蛊之术说了大概。 巫蛊之术源于巫族。巫族强悍、嗜杀成性,所过之处横尸遍野,邪念恶行逐渐滋生出邪祟、魔族。 人族苦不堪言,逼不得已与仙族联手,在千年前将巫族覆灭,所有与巫族有关之物尽数焚毁、丢弃、封印。 而那封印之地便是如今的焚天渊。 仙族虽也实力强悍,但在千年前一战中人丁折损,如今所剩仙族不过寥寥,仙力也大打折扣。 焚天渊巫族怨气不消,还有诸多法器无法焚毁,吸引诸多邪祟妖魔前往,以至于千年前仙族的封印开始松动。 仙族自顾不暇,封印焚天渊的事,就落在人族修者身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玉纤凝口中喃喃自语,不禁又想贾青黛如何懂巫蛊之术?巫族人不是尽数覆灭,被葬在焚天渊了吗? “巫族人若现世,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无需你出手,自然有人急着要她死。” 她出神之际,有温凉的指尖在她面庞勾勒形状。 话虽如此,但她抓不住贾青黛的把柄,一着不慎,恐打草惊蛇。 见她不理他,晏空玄略微不满,伸手摄住她下颌强迫她看着他。 “修为跌至金丹,要不要今夜我助圣女再冲上去?” 他好似没事人一般,玉纤凝却是没有精力了,手臂稍微用了些力道,推他离开。 晏空玄却不肯走,直接拉着锦被横在二人身上。 “方才解答圣女疑惑,也是要讨利的,今夜,我要在这里歇。” “你疯了不成?” 晏空玄直接闭上眼,手臂压着她胸口要她躺在身侧。 “小点声,你那侍女可就在隔壁。” 叩叩叩—— 敲门声适时响起。 晏空玄睁开两眼,揶揄地看着玉纤凝:“瞧,被你招来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第30章 “圣女?可是魇着了?” 外头离珠关切发问, 玉纤凝调整了下情绪,安抚她两句,打发她回去歇了。 回话期间, 晏空玄也是不肯消停的, 指尖从她脖颈处缓缓往下滑, 游离在衣领处, 大有再往下的趋势。 玉纤凝呼吸骤然一紧, 下意识扣住他乱动的手, 于昏暗中横他一眼。 他低声轻笑, 长臂将她勾到怀中,挑起她一缕发丝,搔过她的脖颈。 玉纤凝强忍着痒意,等离珠脚步声远走,扭身便将他手拂开。 “才说的平和相处,你莫不是忘了?” 晏空玄耸耸肩。 他今夜决计是不会走了, 玉纤凝也不与他再争执, 侧身朝里闭目假寐。 腰身后背处还被他搔弄,玉纤凝隐忍不发,没多时,他觉得无趣便不再作弄。 一条手臂搭在她腰身,须臾之后,二人竟就这般相拥睡去。 * 天空是宛若桔梗的幽紫,不知是黑的发紫,还是紫深成黑, 将眼前的城掩在昏暗之中。 高低错落, 仿佛传说中的鬼城酆都。 脚下是枯黄的矮草,歪歪斜斜的生着, 一脚踩上去,矮草清脆断裂,被轻松碾在脚下。 穿着宽松白裙的女子手牵着还不到她腰身的男童行至此处,继续往前,停在断崖边。 刺骨冷风从崖底呼啸而上,掀动她白裙肆意翻飞,紧贴着纤薄的身形,仿佛能被狂风摧折的细腰。 及腰的长发随风乱舞,她素手将之挽在耳边,就立在此处朝那鬼城眺目远望。 脚下风声呼呼,依稀混杂着各类非人非兽的低吼。 旁边男童小心翼翼地往女子身侧靠了靠,牵着她的小手也紧张的收紧,看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仰起头看她。 “阿娘,这儿感觉怪怪的,我们走好不好?” 牵着他的女子偏头看他,缓缓蹲下身子,风陡然凌厉,吹得她发丝斜飞,纤瘦的身子禁不住跟着轻晃。 她怜爱地抚着他面庞,紧跟着眼里落下两行清泪。 “阿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害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手抬起,沾去她眼角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一时慌了神,张开短短的胳膊将女人紧紧抱住。 “阿娘不怕,我会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 女子面上泪痕未干,欣慰地笑开,反手将他小小的身子拥的更紧。 “阿娘过的不好,很不好,阿娘恨透了清天城,也恨透了这个世界,幸而阿娘身边还有你……” 男童松开拥着她的臂膀:“阿娘恨清天城,等我长大就毁了清天城,阿娘厌恶这世界,等我长大,也灭了这世给阿娘看。” “好孩子……” 女子抚着他后脑,与他额头相抵,旋即缓缓起身,牵着男童又朝崖边踏出一步。 “我儿若要成长,若要护阿娘无虞,就需得变强,比任何人都强,我儿可有决心?” “有。” 她望着远处笼罩在黑暗中死气沉沉的城,视线缓缓收回,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断崖沟壑。 灰色的雾气缭绕,依稀有数不清的红光瞳瞳闪烁其中。 她莹白的手指向脚下,对着身边男童说:“那么第一步,从这儿跳下去……” 男童踏上前一步,看着深不见底的沟壑,眼中震颤,回头又望女子:“阿娘……” 女子泪眼婆娑,缓缓松开男童的手:“阿娘也舍不得你,因为阿娘如今只有你,但……” 她眼泪流的更加汹涌,男童回首踮起脚尖替她抹去泪痕。 “我不在时阿娘要少落泪,千万照顾好自己。” 言罢,竟是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那万丈深渊。 崖上女子哭声愈烈:“记住,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 砰的声落地,仿佛心脏跟着狠狠震了震。 倏然睁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窗口处依稀有暗朱色的红色月光渗入。 几乎是醒来的一瞬间,晏空玄便下意识放轻呼吸声。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在睡梦中,即便是噩梦梦魇,也会下意识克制着呼吸情绪,以时时刻刻确保自己不被其他狩猎者察觉,处于安全境地。 第37章 鼻尖是女子身上似花似叶的香气,他眼中警觉逐渐撤退,手肘撑起身子,看着熟睡中的玉纤凝,指尖搓捻起灵光,轻轻送入她鼻尖。 玉纤凝呼吸更沉。 他顺势收回搭在她腰身的手臂,从怀中摸出那方形玉佩,双手结印,注入玉中。 玉佩还有三分之二处红光闪烁,见状,他牵起玉纤凝的手握住玉佩,再以自己的灵力为媒介,调动玉纤凝的灵力在玉佩中流转。 红光闪烁愈发急速,几个周天下来,如井中之水,又往下退了退。 晏空玄又小心翼翼将玉纤凝的手放回,替她掖了掖被角。 指腹摩挲着那方形玉佩,口中低声喃喃:“再有三次应当就可以完全解开了……” 解开之时,便是他离去的时机。 余光勾着旁边熟睡的女子,他摩挲玉佩的动作逐渐放缓。 片刻之后,他轻嗤一声,收起玉佩依着她身旁安静躺下。 * 清天城的人在合欢宗多逗留了几日,今日终于决定启程离开。 穿着云蓝软甲的人分列两侧,齐云天在合欢宗众人的相送之下提步跨上龙马车辇。 “合欢宗肩负重任,守护结界的事,就有劳宗主了,等我回去奏请父亲,可再拨一队人马前来相助宗主。” “长公子有心了。”萧山拱手相谢。 齐云天颔首示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落在人群中跟伐竹闲聊的晏空玄身上。 后者不知有无感应,压根没有回头,继续跟身边人有说有笑。 他竖起一只手,紧接着龙马长嘶,脚踏虚空扬长而去。 萧山瞥了眼,并不多留,轻甩长袖扭身回屋。 贾青黛跟在他身后,转身瞬间瞧见立在旁侧的玉纤凝冲她欠身一礼,她顿住脚步定定望着她。 二人距离不远不近,玉纤凝分明感觉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什么,但读不透。 片刻,贾青黛回她以颔首,带着苏叶提步远去。 围拢在四下的弟子们也渐渐四散,各忙各的。 人.流在眼前来回穿梭,她略微抬眼,看到拢在混乱中的晏空玄。 察觉到她视线,他回头望来,冲她勾唇一笑。 来来往往的人遮挡了她视线,待人散去她再望,原地已不见晏空玄身影。 脑海中冷不丁想起他先前说“这一掌他定会还回去”的话来,几乎是立即扭头望向龙马车辇远行方向。 他孤身一人,如何能破开队伍近的了齐云天的身? 应当不会…… * 龙马车辇飞跃至空,没行出多久就被毒辣的日头赶至地面。 龙马油光的皮毛被晒出汗渍,不停打着响鼻吐出舌头散热喘息。 齐云天坐的车辇皆有玉石灵器所制,没有被日头侵扰半分,精神正好,反观一直饱受暴晒的随从,不多时便蔫头耷脑,步伐拖沓,精神萎钝。 齐云天放眼四望,不见有个歇脚处,只前方百米有白杨撑出小片阴凉。 “前方休整调息,等会儿继续前行。”他下令。 沉重的队伍像被短暂注入了生机活力,略微加快速度朝树荫靠近。 荫凉地儿很小,全然不够遮蔽队伍所有人,齐云天的意思,是让他们多饮些灵泉水恢复灵力,抵抗日头与邪崇之气。 灵泉水这一路消耗的也不少,剩下的量也不够每个人充分饮用,到最后难免争夺起来,齐云天闭目假寐,并不理会这等杂事。 在他看来,手下少点杂鱼也是好的。 “你这废物伸什么手?”拿着灵泉水的人看见朝他怯生生伸出手的瘦弱男子,当下眉头皱紧,“喝了也是白白浪费!” “求你,只要一口就足够了,我灵力即将干涸,只需要一口让我走出绯域,回到清天城就好……” 他唇色苍白干裂,说话只有气无音,伸在虚空的手颤抖着,衣袖滑落,露出手臂青青紫紫的伤痕。 “滚!你爷爷我还没喝呢!” 身后一人上前,直接一脚将那瘦弱男子踹倒出树荫,双手被滚烫的砂砾磨破,邪祟之气顺着伤口争先恐后往里钻,他如被火焰炽烤的叶片迅速蜷缩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回树荫下。 有人笑了起来:“白淳风,你也是个修者,血液里都是灵力,算起来,你的血也算灵泉水,这水实在不够分的,你喝点自己的血凑合一下吧?” 叫白淳风的男子闻言眼底散开茫然,视线缓缓移向自己受伤流血的手臂。 眼见混着泥土的污血顺着手腕汇聚成饱满一滴即将坠落,他瞳孔霎时紧缩,抬起手腕送入口中拼命吮吸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微愣,旋即放声大笑。 “这小子可真够疯的!” “白淳风,吃口灵肉兴许能活更久哦。” 哪些人更加肆意张大嘴笑着,笑容狰狞,笑声刺耳。 白淳风好似听不见,更加用力的吮吸伤口渗出的血液。 终于恢复几分力气,他停下动作,也牵唇跟着那些人笑了起来。 白齿染血,那些狂笑的人突然止住笑声,阴沉着脸起身又是将他一脚踹翻。 “恶心人的东西!” 左右人一拥而上,直至将他打的再也动弹不得方才作鸟兽轰散。 “清天城还是老样子,令人作呕……” 那些人闹哄归闹哄,却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张扬,以免吵嚷到齐云天,眼下不知从哪儿轻飘飘冒出来的一句话,将那些人闹出来的动静轻松盖过,众人几乎是瞬间戒备,四下张望。 “齐长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话音调笑,忽远忽近,队伍的人四下寻不到具体位置,已然无头苍蝇般先乱起来。 嗤的轻响,一人身子突然僵直,脖颈裂开条纤细的口子,喷出漫天血雾,毫无征兆地重重倒地。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清磬,嗡鸣尾声拖的很长,场中活物宛若被定身,死水般静默。 咚、咚、咚,又是接连几声重物倒地,血腥味连带着恐惧一路朝着龙马车辇飞速蔓延。 “保护长公——” 最后一个字未喊出来,喉头已然绽开血线,污血喷溅到龙马身上,惊得龙马高鸣长嘶,几欲失控。 车内齐云天抬手重重拍在扶手上,充沛的幽蓝灵光迅速膨胀笼罩四方,稳住受惊的龙马,驱散漫天黄尘。 一片昏黄中,有道颀长的身影逐渐显现。 通身如夜的黑,脑后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发带随风高高扬起,猎猎作响。 那是一张寻常的脸,只是棱角更分明些,黑眸狭长,眼尾荡着笑意淡去眉眼七分锐利。 “晏、空、玄!” 齐云天眸光陡然一厉,手中幻化长剑朝晏空玄直直扑来。 劲风如哨,晏空玄立在风沙之中寸步不移,看着飞速逼近的男人,右手虚空一握,剑柄在指尖灵活转动,轻轻一甩,剑身发出清亮嗡鸣。 他两眼眯起,抬手接住那雷霆一剑,脚下尘沙炸开,他话音在刀剑碰撞中轻飘飘而出。 “久不见长公子,还以为长公子已将我忘了呢。” “洗髓玉在哪儿!” “我以为长公子更关心齐云山的死呢,看来长公子也是重利之人,什么手足亲情,都是过往云烟罢了。” 齐云天额角青筋跳起,手中剑势更猛。 每挥出一剑,剑刃便炸开滋滋雷光,头顶风云异动,黑沉沉一片浓云压将过来。 “我自然也要你为三弟偿命!” 晏空玄呵的轻笑出声,手中剑势陡然加快,剑花挽起,架住他手中长剑,左手跟着掐起灵诀,周身凭空凝出剑芒。 “单凭你,还远远不够……” 周身剑芒迅猛发动,噗噗几声穿透齐云天肩胛小腹,血色飞溅之余,他腰间灵牌亮起莹绿幽光。 “云天?”那头传来威严肃郁的嗓音,“出了什么事?” 晏空玄捏碎手中剑光,看着眼前受伤半跪在地的男人,手一挥,风沙徐徐而起,逐渐将他身形吞没。 “若想报仇,就来焚天渊找我。” 黄沙逐渐将他噙笑的眉眼掩去,剩下半句话随风中喃喃。 “我在焚天渊恭候长公子大驾光临……” 风沙卷去,徒留满地尸首。 * 天色骤变,又有雷云积聚,合欢宗的人探回来消息,说齐云天的队伍遇袭。 两家本是死对头,但如今合欢宗后力不济,若是清天城的长公子在绯域出了事,合欢宗难逃干系。 云卓眉头压着,迅速召集弟子,从正门张扬而过。 玉纤凝在宗门内四下晃悠看弟子们日行,看他如此便示意离珠打问一声,知道齐云天遇袭,她娥眉牵起,想起晏空玄来。 那个疯子,莫不是真的去讨还那一掌去了? 神游天外间,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圣女发呆在想什么?与我有关吗?” 玉纤凝回神偏头,余光瞥见靠在回廊上的晏空玄。 第38章 他姿态慵懒,眉眼似有乏累,扫眼望着旁侧日行修习的弟子们,抬手随意在低垂的枝头摘了片绿叶。 玉纤凝疑惑了。 他人在宗门内,是如何出去讨要那一掌的。 “齐云天的队伍出事了。”她说。 二人距离不远不近,大抵三步有余,旁侧就是教武场,弟子们正刻苦修习,呼喝声震耳。 “那看来刚刚闹哄哄的,大抵就是此事了。” “你不知道内情吗?” 玉纤凝漫不经心踱步停在树下荫凉地儿,离他近了一些,也看着教武场的方向。 “我记得你先前曾说过,要讨还那一掌。” 那头男人垂首低笑,额前碎发跟着动作轻微晃荡,单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转着树叶把玩。 “你笑什么?” “圣女不光想着我,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我开心。” 玉纤凝:…… 没了与他说话的兴致,玉纤凝转身回了圣女院。 听离珠说,傍晚时分云卓带着去寻齐云天的队伍回来了。 随行之人只有一人活着,被云卓带回,寻不到齐云天身影,给清天城发了传音书,得到回信说齐云天已经返回,事情算暂告一段落。 “你是说,云卓带回来一个清天城的人?”玉纤凝问。 离珠点点头:“那个人圣女应当也有印象,便是前几日孔玄看不下去出手救下的那位。” 玉纤凝端着手中解暑茶,捏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茶水。 “既他来自清天城,那想必知晓很多清天城的事吧?” “那应当是自然的。” “我还从未去过清天城,若能从旁人口中听听也好。” 离珠放下手中活计拍拍莫须有灰尘:“那我陪圣女现在去寻他,权当无聊解闷。” 白淳风暂且被安置在客房,到底是清天城的人,没有弟子想与他同住。 玉纤凝二人来寻他,也就方便许多。 离珠上前叩门,不多时门从里打开,露出的却是云卓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庞。 “云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离珠问。 云卓:“清天城那位弟子身上有伤,我在帮他上药。” 他视线越过离珠,看向她身后的玉纤凝:“圣女可是有事?” “听闻你带回来个清天城的弟子,过来看看。” 云卓拱手一礼:“他身上有伤,灵力枯竭,若就此放任,只怕他走不出绯域,所以云卓擅作主张将人带回,待他灵力恢复些许,就将他送出绯域。” “无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玉纤凝提步上前,绕过他迈入门槛。 床榻上的白淳风见她进来,当即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玉纤凝抬手在虚空轻轻一压。 “你身上有伤不必起身,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离珠搬来椅子,她顺势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白、淳风……”他手肘撑着床榻,艰难的仰起头,尽力维持礼仪。 “齐云天来我宗门,对弟子百般拷问,说清天城出了恶徒,逃离至绯域,敢问,那恶徒犯下何种罪行,要长公子如此上心?” 白淳风张了张唇,不知如何是好,踌躇着。 “即便你现在不说,他日我只需派人去清天域稍加打探,也会知晓,眼下你还需留在合欢宗养伤,倒不如先开了口,卖个人情。” 白淳风又默了片刻,最终垂下脑袋,凌乱发丝遮掩住面庞。 “我说……” 屋内烛火燃着,灯芯时不时噼啪炸响,混着男子虚弱的嗓音。 片刻后,门框被人清脆叩响。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玉纤凝心头倏然一紧,闻声望去,见男人一袭荷花袍抱胸斜倚门前,垂在肩头的发丝被门外涌进来的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黑眸亮着两点明光,望着她浅浅笑着。 第31章 玉纤凝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面色不改:“在聊清天城。” “清天城?”晏空玄手指摩挲下巴,“拜入合欢宗之前,我在清天域倒是对此地有所了解。” 他落下手看玉纤凝:“圣女若是好奇, 不若直接来问我?” 四目相对, 短暂无言。 云卓没有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 插嘴道:“你也对清天城有所了解?” “接触过, 算是了解, ”晏空玄并不看他, 视线仍旧与玉纤凝相对, “此人到底现在还是清天城的人,以合欢宗与清天城现在的关系,此人所言能信吗?” 云卓默了。 玉纤凝紧跟着缓缓起身:“那便来听听你口中的清天城吧。” 她抬脚跨过门槛,被风吹起的发丝拂过他面颊,留下微微的痒与淡淡香气。 晏空玄抬手接住那发丝末尾,看着最后一点在掌心滑走:“在下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鼻尖香气散尽, 他跟着站直身子,紧随玉纤凝身后。 月光幽幽,似朦胧薄纱笼罩大地。 玉纤凝在前方踱步走着,晏空玄落在她身后一步处,跟随她的速度压着步伐。 不多时,前方传来流水叮咚,月光穿过假山石孔照在水面,映处一轮榴花红的月, 鱼儿偶尔浮跃水面, 将那月啄成涟漪虚影。 玉纤凝顺势坐在池边青石上,指尖点过微凉的水:“从前在清天域, 我在合欢宗圣女殿,终年不出,偌大个清天域,我只见过头顶一片天,更不知将合欢宗取代的清天城是什么样。” 她话音如深山内流水潺潺,听不出起伏,但却有零星孤寂回响。 脚下一道影子近了,将她半边面容遮掩后又徐徐朝另一侧移去。 “没见过兴许是一件幸事,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石子在池水另一侧扑通落入,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惊散汇聚的鱼群。 玉纤凝手压在青石边,撩起眼皮看向坐在假山对面的男人:“你在清天城做了什么。” 晏空玄瞟她一眼,眼尾荡着笑,似笑她终于切入正题。 他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空碎星与那一轮月,额前碎发落向两侧,喉结分外明显。 “我想想……做做赌、打打架,再往上面的位置爬一爬,大抵就这些,”他勾唇轻嗤一声,“现在想想以前的生活也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偏头朝玉纤凝望来:“还是现在更有趣些。” “看来你不打算说实话。”玉纤凝起身。 “说不说实话有那么重要吗?”风从身上过,吹得晏空玄脑后高束马尾轻颤,他随手拾起石子又往水池中抛去,“我与圣女不过合作关系,说不定某天就会突然终止了。” 玉纤凝背对着他,闻言偏侧过头:“我知道,跟你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有些时候有点糟糕。” 晏空玄扯扯唇,呵了一声。 “但这记忆,却是我有生之年最生动的一段,不想这段记忆中的人太快模糊掉,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步伐款款,话音渐远,转眼消失在月色之下。 晏空玄独坐原地,手中搓捻着还未抛出的石子,没回头追着玉纤凝的身影,只望着那一汪假山流水。 池水中鱼儿腾起,见仍有人在岸边,慌乱窜入水中,激荡了平静的湖。 好半晌,他手中最后一颗石子脱手而出,未中池水,砸到了青石边缘弹落在地。 * 萧长风已跟贾青黛与萧山交代,要玉纤凝参与弟子日行。 从前在清天域时,合欢宗弟子日行倒是丰富,除却日常修习之外,还会下山历练除妖,亦或者参与些拍卖,将本门的丹药符纸灵器什么的拿下山交互。 眼下在绯域,四下寥无人烟,弟子日行就变成了枯燥的修习、巡逻结界、搜集药草灵石,偶尔碰上妖兽再打杀一番,剖剖妖丹,抽筋拔骨,不放过一切有益于修行的东西。 昨日玉纤凝观摩了弟子修习,得益于过去二十年整日看书,她专注力极强,记性也很好,回到圣女院自己演练即便,不出一个时辰就得心应手。 今日,她准备跟弟子们出门搜集药材等宗门所需之物。 宗门领队就只云卓一人,又要带着弟子们去结界巡逻,也要带着弟子去采集,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玉纤凝的加入无疑解了他燃眉之急。 “圣女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圣女头一次出去采集,对四下地形恐还不太熟悉,另外还有邪崇之气……” 云卓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扭头望向自己带去巡逻结界的队伍,目光在一群人中扫过,最终定在某个人脸上。 “圣女稍等,我分出一人给你,路上好帮衬你,这样稳妥些。” 玉纤凝应了声“好”,看他朝排成一线的队伍迈去。 人群中,有一人踏出,整齐的队伍瞬间凸出一角,十分惹眼。 他荷花袍衣摆被风吹得翻飞,听着身后有人揶揄发笑:“还要带队出去采集呢,你说等会儿要出去碰到妖兽邪祟,她会不会搬出‘圣女职责’救人?” 第39章 “救人?不指望她坑害同门就不错了,整日端着清高架子,干着把昔日同门往火坑里推的事。” 讥嘲声越盛,晏空玄准备转身瞧瞧嚼人舌根之人的眉眼,余光却瞥见朝这边大步踏来的云卓,略微正了正身子。 一句“师兄”还未吐出,云卓已然大步跨过他面前,从他身后拉出一人。 “程牧师弟,你去采集过几次,应当有经验,今日结界巡逻你先不去,随圣女一道采集吧。” 程牧两眼混乱还未退去,人就被云卓拉着到了玉纤凝面前,好生叮嘱了一番。 不待他回过神,云卓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不早,再不出发恐邪祟之气达到鼎盛,圣女也早去早回。” 云卓拱手冲着玉纤凝又是一礼,道了声平安之类的话,朝着那头早已等候的队伍一挥手,率先踏出门去。 队伍最后,两个人立在纹丝不动。 伐竹提步要走,看旁边双手抱胸望着玉纤凝方向的晏空玄,禁不住抬手压上他肩头,嘴里嘲讽道:“有人上赶着想去陪圣女,可惜愿望落空,被旁人捷足先登咯……” 晏空玄不语。 “好了,回来再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摇晃晏空玄肩头,“别忘了今日出去还另有正事。” 晏空玄还是纹丝不动,凝着站在玉纤凝面前的程牧:“那小子不对劲。” 伐竹嗤一声:“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是你不对劲,八成脑子里一根筋搭错,如今搭到情爱弦上,见到是个男人站在圣女面前都有问题。” 晏空玄毫不客气抬手捅在他肋骨之下,看他痛的闷哼躬身,嘴里轻描淡写一句:“说了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小子再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伐竹口中嘶声不断,看他提步走远,搓了搓痛处紧忙跟上。 “我们也出发吧。”玉纤凝瞥了眼迟迟才走的晏空玄二人,对着面前程牧道:“我今日头一次出门,有诸多不懂,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程牧嘴里嘀咕:“知道自己诸多不懂还要出门给人添麻烦……” “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牧漫吸口气,扭头看向准备出去采集的众人,“众位师兄弟,出发了,今天路可不好走,大家仔细帮扶些。” 他回头又看玉纤凝,瞥了眼她身侧的离珠:“圣女出去是采集,不是观光赏花,就不需要侍女在旁边伺候了吧?” “你……” 离珠要发作,玉纤凝抬手将她话音打断:“他说的不无道理,你回圣女院吧,做些解暑茶等我回来。” “可是圣女第一次出门……” “还有那么多弟子随行,不会有事的。” “圣女大人,请问好了吗?”程牧抿唇笑着。 玉纤凝拍拍离珠肩膀让她安心,提步行至程牧面前:“好了,动身吧。” * 绯域合欢宗境内尚且有聚灵阵法隔绝邪崇之气与毒辣日头,出了聚灵阵法,俨然是两个地界。 地上砂石被晒得滚烫,有夹缝中生出的野草直接被日头晒得自燃,化为一撮火焰眨眼即逝。 行出大抵有半个时辰,玉纤凝撑着玄机伞倒是尚有余力,但看其他弟子已然面上显出疲态,看前方程牧还闷头走着,没有多说什么,暗暗记下路线。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问:“程牧师兄,昨日采集就在附近停下了,师兄怎么还往前走?” 程牧回头看来:“你们懂什么?昨日才采集过的地方哪儿还有东西给你采?再往前走走,云卓师兄前些时日带我去过,那物资丰富些。” “可是再往前走就要到绯域跟焚天渊的边界线了啊……” “有结界挡着,你们怕什么?再说还有云卓师兄他们巡逻呢。” 玉纤凝抬眼朝程牧走的方向尽头望去。 绯色的天与墨色的天水.□□融,交界之地日光无法漫入,生着漆黑一片树丛,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玉纤凝开口:“虽有结界挡着,但也难保万一,结界要巡逻的点不止这一处,云卓他们未必在此处,为了保险起见……” “保险?最保险的是呆在宗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样最保险,只要踏出聚灵阵法,绯域哪儿还有保险的地方?” 程牧说:“我也是为了门下诸多弟子着想,想他们平日能多分一瓶丹药,多拿几块灵石,所以才走这么远,也是,圣女锦衣玉食,哪儿知道我们这些底层弟子的死活?就像现在,我们靠灵力维持体力陪你在日头下浪费口舌,可能会导致后面灵力不继倒在半路,被邪崇之气侵蚀,而你只需撑开玄机伞,便百毒不侵,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想法共通呢?” 玉纤凝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按你说的来吧。” “别介,若让圣女受累,那我回去免不了一顿处罚,不若圣女现在原路返回?当然,诸位若有觉得不妥的,可随圣女一同返回,我并不强人所难。” 在场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动作。 玉纤凝:“我自请出来采集,不会因为受苦受累就退缩的,你放心,大家继续前行吧。” 程牧轻哼一声:“浪费大家半天灵力,你倒好,可以躲在玄机伞下。” 这回玉纤凝听到了,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徐徐将伞收起。 毒辣的日光立即将她捕捉,光线似滚烫的针扎在身上,她当下运起灵力,学着众人的模样用灵力将体表包裹。 她并不熟练,但好在昨日看了弟子修习,很快将体表铺开不均匀的灵力稳住。正好,可以磨炼一下对灵力的控制。 皮肤刺痛感当下消失,她漫吸口气提步跟上众人。 程牧舒展眉头,脸色好看不少,朝前行进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在路上稍微耽搁这一会儿,程牧让众人加快速度,以免返回时灵力不够用。 越靠近边界,邪崇之气混杂着魔气的气息就越浓,同行的弟子各个露出不适的神情,但意外的,玉纤凝并没有多大反应。 “到了。”程牧呼出口气,抬手擦去额上汗珠,“大家各自分组四散采集吧。” 玉纤凝扭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男修,准备上前,后者却急忙拉着身侧人快步离去。 倒是有三两个女修,但都有道侣,与道侣随同离去。 玉纤凝便看向前方程牧。 程牧:“圣女尽快找人组队,以防万一,一个时辰之后在这儿集合。” 言罢,也与人三两成群离去。 四下树木漆黑如铁石,高耸入云,将头顶光线密闭遮掩,透不进分毫。 玉纤凝一袭红衣孤身立在林中,像黑夜中飞舞的蛾,万般不起眼。 环顾四下一圈,仔细感应还能感知到四散开来的弟子气息。 她心头平静,握着玄机伞开始四下搜索宗门可用之物采集。 程牧倒是没有骗人,此地药材倒是有不少,玉纤凝将之尽数收到玄机伞中,一路继续往前,也小心留意感应四下弟子的动静,避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远了。 “嗖”的轻响,身后树叶沙沙作响。 玉纤凝当下握着玄机伞戒备。 树丛摇晃,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暗自酝酿灵力,随时准备驱动玄机伞。 “嗖”又是一声,有某物从树丛中猛地窜出朝她扑来。 玉纤凝右手灵力灌注玄机伞,一发灵力朝那东西激射而去,啪的声,那东西在空中炸裂开来,黑色的雾气腾出,将她周身包裹。 眼前朦胧的黑,她甩袖尝试驱散这雾气,却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她用灵力震散黑雾,循声望去,见一抹熟悉衣角在树后翻飞而过。 是程牧。 他溜的飞快,玉纤凝根本来不及追,也不想在此处追赶,以免失了方向,继续寻找药材亦或者灵石。 “月儿圆、月儿弯、月儿荡在天上似人.血,饮一口……” 玉纤凝蹲在地上小心处理草药的根部。只是靠外采集,绯域资源也并不多,此举无异于坐吃山空,倒不如带回去看看是否能在聚灵阵中培育。 灵药根部极其脆弱,她用指尖小心扣开土壤,全须将其取出,仔细收入玄机伞中。 抬手擦了汗丝,却忽闻密林之中传出孩童哼唱歌谣的声音。 嗓音稚嫩,曲调欢快,但歌词却令人十分不适。 此地靠近焚天渊,不会有凡人的孩童在。 玉纤凝提步转身要走,裙摆却被刺棘勾住。 弯腰摘下裙摆的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出现在她臂弯。 “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那张脸透着童真稚气,略微婴儿肥,但那双眼却是纯黑没有眼白。 见玉纤凝没有反应,那女童又道:“你不怕我吗?我不是人。” 玉纤凝自然知道。 来这绯域与焚天渊的边界线,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被她碰到了。 第40章 她出现的一瞬间让玉纤凝心头惊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得益于那日夜里晏空玄与她讲的巫族之事,也顺带将魔族与邪祟说与她听。 魔族为巫族嗜杀欲望化身,邪祟则为其他恶念。 自然,魔族也好斗残忍,尤其喜欢挣扎的猎物。 玉纤凝摇摇头,索性蹲下身开始去挖另一株灵草。 灵草很难在魔气与邪祟滋养的土地长大,即便长大也沾染着各类气息,回去得用灵力净化一番。 “你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玉纤凝与她说话,忙活着手中动作,拖延时间。 “家人?”女童作思索状,那乌黑的圆眼眯起,片刻后冲着玉纤凝咧嘴一笑,“魔族可没有家人。” 玉纤凝:…… 她准备再说什么,那女童却蹲在她身边,扣住她挖灵药的手。 冰冷的触感,宛若攀爬上一条毒蛇。 “你只需要这些灵药吗?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玉纤凝看着她,摇头:“我只需要灵药,不需要其他东西。” “我给你想要的灵药,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女童越发凑近她,玉纤凝甚至能嗅到她唇齿中透出的血腥气息。 直觉告诉她,不能开口拒绝。 她问:“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对你刚刚说的‘家人’感点兴趣,不过嘛,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能否让我先体验一下?” 玉纤凝还未回答,手腕却倏然一紧。 女童腾空掠起,玉纤凝如风筝一般被她攥在小小的掌心,朝着焚天渊的方向一跃而去。 转着流光的结界逐渐显现,眼看着女童要穿过结界到达焚天渊去,玉纤凝握紧手中玄机伞准备反击,不料女童却突然下坠落地。 忽高忽低,玉纤凝有些头晕目眩。 略微缓了缓身,看向四周,早已陌生,也感知不到合欢宗弟子的气息。 “欢迎到我……‘家’?做客。” 女童牵着她,抬手指着前面一块墓碑。 如树干粗壮的灰鳞妖蟒盘踞其上,冲着二人喷吐蛇信。 第32章 玉纤凝与那妖蟒视线对上, 那妖蟒蛇信一吐,从墓碑上游下,伏低头颅。 握着她的那只小手略微使劲, 拉着她行至妖蟒面前, 摸小狗似的拍拍妖蟒脑袋。 女童手很苍白,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凡间三岁女童肉乎乎的手, 搭在那灰色妖蟒的脑袋, 仿佛石块上放了一粒明珠。 “乖小蛇, 看门看的不错。” 说完收回手, 那妖蟒却还要蹭上前,女童烦了,一脚将那妖蟒踹飞,将粗壮的树撞断十几棵,那妖蟒才重重落地,激溅起朦胧尘埃。 “又想偷食我身上魔气, 再有下次, 小心我直接剁了你炖蛇汤。” 女童漆黑的眼瞳泛起冷光,玉纤凝感觉攥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捏的她指骨发疼。 “跟我来。” 没有方才的稚嫩,嗓音冰冷仿佛泛着锋锐匕首的锋芒,随时会在她身上落下一刀。 女童拉着她大步跨向墓碑,身形碰到墓碑的刹那,冷硬的石碑表面泛起水波纹,她身形轻松没入其中。 玉纤凝一眨眼, 人就到了另一处天地。 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 乍眼一看玉纤凝还以为回到了清天域的合欢宗。 忽而,那烛火动了。 不是被风吹的抖动, 而是凭空生出四肢,在穹顶跟随女童的步伐缓慢朝前爬行。 耳畔尽是这些灯火爬行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顺着玉纤凝的耳廓爬入,叫她不禁蹙了蹙眉。 前方是一条两人同行的回廊窄道,女童大喇喇的朝前走,玉纤凝这边空间就逼仄几分。 赤色的纱裙拂过淡赭的立柱,玉纤凝余光瞥见那柱子上竟凭空张开猩红的大嘴,露出利齿张口朝她拂过的纱裙咬下。 她眼疾手快将纱裙拽回,还是被生生撕下一截,在那生着利齿的大嘴里嚼着,仿佛尝到了什么美味,反复咀嚼不肯吞咽。 “这些邪祟倒是识货,也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呢。”女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玉纤凝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诱人的香气,有的只是灵力,但魔并不喜欢带着净化之气的灵力,莫不是方才程牧方才朝她丢来的那黑色雾气? 思虑间,牵着她的女童停下脚步。 玉纤凝回神,看着眼前厢房卧榻。 清一色的红,如女童口中歌谣唱的那般,人.血色,并不鲜亮,粘稠的沉闷感,引人不适。 手上冰凉的感觉抽离,那女童身子轻飘飘飞起,落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看她:“现在开始吧,让我试试‘家人’是什么感觉,若是感觉不错,那我就给你灵药,随你挑。” 若是感觉差了是什么结果,她并没有说。 玉纤凝:“好。” 她环顾四下,又说:“我可以自由活动吗?” “随你。”女童索性倒在床上,把玩着一颗被盘出釉色、不知什么动物妖兽的头盖骨。 玉纤凝便提步出门去了略微空旷的地方,动用灵力生起火,将玄机伞方才采的灵药取出,准备做点药膳。 女童要体验家人的感觉,可玉纤凝也没有家人。 原以为贾青黛跟萧山算是,但没想到那是灵魄被封锁后的错误认知。 不过兴许也有,因为她是被萧山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前她会相信他们说她是个遗孤,但现在看来未必然。 话本中家人有许多相处之道,但眼下,玉纤凝只能做到煮一锅汤,待会儿与女童似家人般坐在一起吃。 灵药慢慢煮着,玉纤凝就守在旁边看着火。 头顶逐渐亮起光,耳畔沙沙之音越来越近,她借着烛光看到从四周围拢而来的邪祟。 她没有多少恐惧,反倒觉得有些新奇。书中说邪祟有千万种形态,但没有具体的画像,今日倒叫她一次性见识了四五种。 似乎知道她是女童的人,邪祟围拢在她四周,伸长脖子贪婪嗅她身上味道,但并不敢靠近动手。 玉纤凝不禁也抬起衣袖凑在鼻尖嗅嗅。 已经过去许久了,程牧泼在她身上的黑雾气息应当已经散尽,为何这些邪祟还是对她这么感兴趣。 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药膳已煮好,玉纤凝端起行入屋中。 女童躺在榻上,方才手中把玩的头盖骨此刻覆在她面上,呼吸匀长,似是睡着了。 玉纤凝将药膳放在桌案,盛出一碗端着朝床榻踱步,在距离床榻还有半米处停下。 魔对周遭气息十分敏感,她端着药膳踏入门的刹那,女童便有所警觉,见她停在床榻旁没有进一步动作,纯黑的眼瞳自头盖骨的孔洞中睁开,望着玉纤凝。 玉纤凝开口:“家人会坐在一起用膳,这是我给你做的药膳,尝尝吧。” 女童视线从她面上转到她手中药膳,撑着身子起身,头盖骨从面上滑落,齐眉的刘海回正,长长的发披散在肩。 玉纤凝提步上前,舀起一勺吹到合适温度凑到她嫣红的唇边。 那女童嗅了嗅药膳,张口咬住汤勺,再离开时,玉纤凝手中汤匙只剩下勺柄。 银制的勺子在女童口中嚼的咯吱作响,没几下就随药膳汤汁一并吞入腹中。 她咋咋舌:“不怎么样。” 复又看向玉纤凝:“家人也不怎么样。” 她小手一挥,打翻玉纤凝手中药膳,将桌案剩余的部分也击得粉碎。 盛汤的器具瓷片飞溅,玉纤凝手背跟着一痛,划开细细伤口,点点血色悄然渗出。 女童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左右,短短的腿儿在床边踢着晃悠。 “灵药不能给你了,你付出的代价全然不够,你有别的可以交换的吗?” 玉纤凝抿唇默着,抬起手看了眼手背伤口,只是一条细细的口子,仿佛被树叶划破那般,渗出的血色已经干涸,遂用帕子拭干。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更好闻了?” 女童闭目前倾身子在虚空用力嗅闻:“这个味道,好熟悉,像是从前在哪儿嗅到过。” 玉纤凝飞快看向手中擦拭过血迹的帕子,当即将之甩至远处。 女童宛若寻回的猎犬倏然飞射追去,双手接住那染了血迹的帕子拼命嗅闻,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下。 腥味入口的刹那,她身上魔气突然失控,似逐渐沸腾的水翻涌而起。 “好熟悉的气息……”她又重复一遍,扭头朝玉纤凝望来,如兽一般四肢在地爬行朝玉纤凝缓慢靠近,“是那个人,但又不是……” 她自言自语,嘴角咧至夸张瘆人的弧度,露出满嘴利齿,彻底丧失了宛若凡人孩童的样貌。 “你要灵草,我给你,将这片灰域树林里所有灵草都给你,只要你每日给我一碗血,如何?”女童身上魔气沸腾叫嚣的更厉害,“一碗血而已,不会要你的命……” 第41章 周遭邪祟仿佛也嗅到了诱人的香气,毒蔓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靠的越近,那香气越清晰,如锋利钩子上挂着新鲜肥美的肉,诱惑它们上去啃咬撕扯。 咻的一声,有抵抗不了诱惑的邪祟飞身而来,张口欲落,被一道浓郁魔气卷住,生生绞碎。 邪祟畏惧女童再不敢上前,但包围着玉纤凝的圈子却并未扩大,还在悄无声息的缩小。 “好。”玉纤凝答应的很痛快,“你觉得家人无趣,但我没有家人,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往后你可以每日陪我用一餐吗?” 那药膳汤虽不好喝,但也不伤她。 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女童同意了。 身上沸腾的魔气重新收回体内,又变回齐刘海的瓷娃娃女童的外表。 “能让这些东西离远点吗?被盯着看很不舒服。”玉纤凝扫了一圈四下邪祟。 “当然可以,它们蚕食我的魔气为生,我早都看它们不顺眼了。” 女童当下伸手入胸口,抽出一根白骨,朝着四下用力挥落,劲风呼啸,将围拢的邪祟尽数湮灭。 很强悍的实力,单论修为玉纤凝应当只是稍微差上一点,只是这女童明显实战经验丰富。 修为差点,实战经验又相差太多,那胜算只能说聊胜于无。 玉纤凝敛起眼底眸光,广袖下的手微微收紧。 同行出来的宗门弟子不知会不会来救她,她只能暂时靠自己。 “来陪我玩!”女童朝她扑来,引着她转入里间。 * “说出来办事,你坐在树下乘凉算怎么回事?” 晏空玄靠坐在一棵白杨下看着其他弟子在结界边缘忙碌。 此次出来巡逻,让云卓发现结界一处裂隙,带着众多弟子正以灵力修补。 伐竹从日头下踱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你变了。”他又看着身旁男人说道。 “哪儿变了。”晏空玄看着被日头晒出满头汗的众人,索性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更加松弛。 伐竹吐槽:“一点不着急做正事。” “我倒是想做,那位让插手吗?”晏空玄朝着云卓方向抬抬下巴,复又转眼瞥他,“你倒是急着做正事,挤进去了吗?” 伐竹神色讪讪挠挠鼻尖,嘴里咕哝:“云卓师兄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还不都是你非要在齐云天面前惹眼。” “焉知是我惹眼,还是因为你掉了诱龙草汁液的瓷瓶?” 伐竹面上一红,摆烂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好,赖我,都赖我。” 晏空玄并不多说什么。暖风从他面上扫过,吹得发丝轻颤,斑驳光影在脸上摇晃。 看着那些人身上灵光渐弱,没什么意趣,乏味至极。 “浪费时间,与其在这晒日头,不如回去躺着乘凉,走了。” “这就走?好不容易靠近结界一回,事还没办成,这就着急回去了?”伐竹拾起地上一片被晒干的枯叶,指尖轻捏叶片,发出嚓的脆响,“还是说,急着去见圣女?” “你想继续烤着你就留下,帮我跟云卓说一声,灵力不济,不舒服,先回去了。” “哎……” 根本不理会伐竹在身后呼唤,晏空玄已行出许远,背对着他随意挥了挥手。 地上砂石吸收了大半日的温度,此刻行在上面,即便有灵力护着,仍旧感觉些微烫脚。 晏空玄双臂横展朝着合欢宗的方向飞掠,眼瞅着远处出现宗门的影子,他忽而又止住身形落地。 抬手遮在眉前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还早。 这会儿回去宗门,就他一人,似乎只会更无聊。 踢飞脚下一颗碎石子,他舔了舔被晒得干燥的薄唇。 踌躇片刻,张开双臂朝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他虽然还未跟着宗门出去采集过,但采集的地图点位他倒是无意中扫过一眼。 几个采集点距离并不远,他转眼掠过几处,不见有人,就朝下一个点飞掠。 最后一个点位,仍旧不见有人。 晏空玄额上已然出现汗丝,燥热感更浓,日头强盛,他烦躁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前小片肌肤,在刺目日光下折射出一片水光。 四下张望,视线扫过前方一片树林,他两眼逐渐眯起。 * “你们是没瞧见她受到惊吓紧绷的样子,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会那么高高在上镇定自若呢,原来也知道紧张害怕。” 采集结束的弟子聚拢在最初约定好的位置,听着坐在石块上的程牧说笑。 有人说:“师兄将邪祟之气洒到圣女身上,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她不是跟少主已经圆房破体了吗?那邪崇之气又不多,吸引点小怪罢了,,再说,她那种人应付不了,一定会呼救,召我们过去替她送死。” 程牧满脸嘲讽,十分不屑。 有人又说:“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咱们的人都齐了,还不见圣女……” “兴许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乐不思蜀了吧?等等再说。” “你往她身上洒了邪祟之气?” 身后兀地响起低沉嗓音,喷拂在耳畔的气息恍若毒蛇吐出的蛇信,惊得程牧一骇。 倏然转身,看是晏空玄,使劲揉了揉跳痛的胸口。 “你小子,神出鬼没的要吓死人啊?你不是跟云卓师兄巡逻结界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 树林内光线昏暗,瞧不清晏空玄此刻神情,只能看到他眼底两点寒玉般晶亮光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又怎么样?”心神稳定,程牧又坐回青石上,“许她坑害同门,不许别人给她吃点小教训?” 他像是想起什么,偏头去看晏空玄:“你倒是挺关心圣女,该不会她帮了你一回,你就芳心暗……” 话未说完,肩头落下些许重量。 晏空玄修长手指扣着他肩膀锁骨,稍稍用力,手背筋络凸显分明。 许是无意,在程牧脉门处按过,而后抬起,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 “圣女终究是圣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待回去之后,只怕你得好好想想如何写遗书……” 他语调平缓,还如往常夹杂着丝丝戏谑笑意,四下空气却莫名紧绷。 场中人分明众多,却安静的听不到丁点呼吸声。 “程牧师兄,你说对吗?” 肩头又落下轻轻一拍,程牧恍若梦中惊醒,不自觉地点头:“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他紧跟着吩咐众人:“大家分散开来寻找圣女,越快越好!” “程牧师兄果真识大体。” 肩头一轻,胸口的滞闷感跟着消退,程牧整个人如释重负,下意识的想离晏空玄远些。 “我去那边找找!” 晏空玄颔首点头,目送他快步走远,继而跟着提步入林中,张开灵力搜寻玉纤凝踪迹。 感应不到分毫,他伸手摸向腰间方形玉佩。 * 墓碑结界中,玉纤凝被女童拉着玩摆头骨的游戏。 谁将圆滑的头骨堆的更高,便是谁赢。 不借用灵力魔气的修为,小孩子的手没有她方便灵活,每次都是她赢。 赢一局便观摩那女童眉眼,见她眼底燃起火光,斗志越发昂扬,没有分毫不悦,玉纤凝便将赢局继续。 小孩子的外表,耐心也似小孩子那般,对游戏的新鲜感维持不了多久,便手一挥,将那些头盖骨扫成齑粉。 见她看来,玉纤凝抢在她前面开口:“我饿了,你陪我一起用过膳后,我给你今日份的血。” 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女童自十分高兴应下。 “灵草在何处,我需要那东西,否则魔气与邪祟之气侵染太久,我会死,你也就得不到想要的血了。” 女童小手随意指了个方向,从虚空中拉开一道几近透明的帘,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味。 “进去挑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童随手招来生着四肢的烛火邪祟在手中把玩,玉纤凝顺势抬脚跨入那类似结界的地方。 里头灵草堆积成山,不分品相等级随意扔在地上。 玉纤凝朝深处踱步,瞧见角落里躺着一株飞燕蓝的草植。 只片刻,她捧着一堆药草,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鲜菇之类可食用的野菜。 女童停下撕扯蜡烛四肢的手扭头看她:“就这些?” “就这些。” 女童随手就将结界关闭:“去做吧,做好了叫我。” 嗤啦一声,她将那豆烛的脚扯下,冒出一缕带着臭味的烟雾。 灯烛扭曲挣扎,反倒惹得那女童咯咯直笑。 笑声尖锐,刮着玉纤凝的耳膜。 她转身踏出屋门,停在院中原先煮药膳的位置,仍旧用灵力点了火,不疾不徐地将食材依次下入。 一切妥当,就安静守着火。 等到热气沸腾,药香飘散,她照先前那样端进屋子,单独盛出一碗放在一侧。 第42章 “可以过来用膳了。”她唤女童。 女童扔掉被她玩的半死不活的灯烛,跳下凳子掠上桌案。 “就一碗,你的呢?” “我随身并未带多余的碗。” “那这碗给你,”女童将碗推到她面前,手朝着床榻方向伸出,那被盘出釉色的头盖骨吸入掌心,“我用这个。” 虽是孩童外表,但不似孩童那般心思单纯。 玉纤凝接过那头盖骨,给她重新盛了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着,忽略各中细节,倒似是一对和谐的母女。 女童并不先动筷子,只看着她。 玉纤凝只当没察觉她的目光,浅饮一口汤汁,而后慢条斯理吃起来。 女童这才放心,双手捧着头盖骨,滚烫的一碗直接仰头倒入嘴里,咕嘟一声吞下。 速度很快,没有尝到先前那种让她不喜的怪味道,她满意地眯起眼咋咋舌。 “我喝完了,等你吃完就该给我今日的报酬了。”女童有些迫不及待。 “每日一碗血,不出三日我就会亏空,十日之内就会有性命之虞……” “怎么,你反悔了?” 玉纤凝放下汤勺,抬眸看向女童:“送我原路返回,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儿有尝了一口美味反手丢了的,痴心妄想!” 女童身上魔气翻滚,咧嘴露出兽相:“没事,本来也没指望你乖乖给我,我自己来取……” 玉纤凝祭出玄机伞,朱红的伞面灵光闪烁,下一瞬,她身形逐渐透明,消失在女童眼前。 合欢宗为她贴身打造的法器,除却避暑隔绝邪崇之气外,还多加了许多保命的效果。 毕竟圣女就一个,他们需好好护着。 玉纤凝本以为这辈子玄机伞都只能当普通伞用,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女童瞳孔圆睁,紧绷片刻逐渐放松。 “在我的地界,没有我指引,你是出不去的,别藏了,出来吧。” 女童猛扑向角落,什么都没有,缓缓转过身,魔气铺天盖地涌出,如同触手朝四下蔓延。 “地界就这么大,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又能藏多久?” “现在乖乖出来,我还是每日只取你一碗血,否则我耐心耗尽……” 玉纤凝只站在暗处,静静看着她。 黑雾如河流,距离玉纤凝脚下越来越近。 余光瞥见手背上的伤,她指尖灵光亮起,将掌心划破。 嫣红血色顷刻涌出,接二连三滴淌至地面,腥气朝着四面八方徐徐扩散。 仿佛一群淤泥地里即将渴死的鱼,那些邪祟嗅到血腥气立刻回光返照般换发活力,顾不上女童魔气威慑,争先恐后朝血腥气袭来。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将手掌血液朝着另外方向挥去。 血液似雨点滴落在各个方向,那些邪祟似过江之鲫横冲直撞,彻底干扰了女童判断。 玉纤凝持着玄机伞跨过抢食的邪祟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女童身后。 玄机伞灵力灌注,照着她心口激射。 灵力波动引起女童警觉,在关键时刻她偏侧身子,那一束凌厉流光正中她肩胛。 魔族没有血,只有魔气抑制不住的从伤口流散。 那些邪祟又趁机上前吞噬她四散的魔气。 女童双手掐诀试图将伤口修补,阻止魔气外溢,但手中法印尝试几遍都无济于事。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请你喝了一碗汤。” 玉纤凝身影渐渐显出,回完她这句话,又再次隐匿。 “那汤分明你也喝了。” “幸而我兵不着急,只喝了一小口,还好。” “你……” 不等女童再发怒,那些邪祟趁她不注意竟从伤口处直接钻入,在她体内肆意啃噬起来。 魔气在疯狂流失,她的身体逐渐变如烂泥不成形状。 惊恐与怒气错综交加,在看到烛火邪崇从她胸口透出的刹那似火山瞬间喷发。 “你们……都该死!” 她身上魔气似油锅沸腾,转眼身上衣裙崩裂,魔气腾起数米之高。 内里红光积聚,似越烧越红的木炭岩浆。 结界内突然起了风,如小鬼过境哀嚎嘶鸣。 玉纤凝心下暗叫一声不妙,避至一侧蹲下,以玄机伞护住全身。 嘭—— 魔气炸裂,蚕食魔气的邪祟顷刻化为灰色烟雾消散。 地表震动,头顶石块接二连三滚落。 玉纤凝虽有玄机伞护着,但仍旧被这女童最后全力一击震得肺腑翻涌,终是抵抗不住,唇角溢出粘稠血色。 黑暗中,女童自爆的位置腾起一缕黑气,如灵虫倏地飞起,目标直指玉纤凝眉心。 她抬手阻拦,也试过用灵力将那黑气击散,但都无济于事。 那黑气穿过她手掌,直接没入她的眉心。 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脑袋有刹那眩晕,等这感觉过去,再无别的不适。 四下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继续,结界似乎裂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从外面射入。 玉纤凝强撑着身子站起,顺着那缝隙朝外望去,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耳畔除却轰隆坍塌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 同行采集的十余位弟子,当真无一人前来寻她。 那裂隙处沙沙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压在裂隙处,掩盖了微弱的光。 凝神仔细去瞧,却见猩红的蛇眼从裂隙处透出,扁长的嘴探入裂隙,蛇信喷吐,嗅到内里浓郁的魔气,还有一股更吸引它的味道。 妖蟒开始躁动,身子扭动腾空而起,轰地砸落。 结界本就崩毁半数,被那妖蟒如此一震,前方巨石坍塌,将震开的裂隙压实,连同玉纤凝前行的路一并截断。 邪祟尽灭,一点烛光也无。 她尝试用灵力点起微光。 光芒莹莹似晨曦,照亮她眉眼,还有脏污的衣裙。 她头回孤身一人闯荡,活了下来。 眉眼还未牵开,她复又将灵力熄灭。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前来寻她,也不知那妖蟒什么时候会突然冲进来,她得尽量省着灵力体力。 四下陷入一片漆黑,妖蟒还在头顶翻滚震动。 玉纤凝只靠在拐角处,握着手中玄机伞,紧绷着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似被困在深海的牢笼之中,外面游过的巨兽觊觎窥伺于她,拼命撕扯、啃咬、冲撞牢笼。 而她则近距离清晰地看到那些尖牙利齿,跟想将她吞之入腹狰狞欲.望。 每一次震动,都仿佛在她心头狠狠敲上一记。 数十次之后,她逐渐有些麻木,分了心神想起其他。 合欢宗的那些弟子不喜欢她,不会来寻她,兴许回去之后也不会如实跟萧山贾青黛汇报她的消息。 萧山不怎么管她,贾青黛也不时常召见她,等她被发现失踪,可能是很久之后的事。 整个合欢宗内,兴许只有萧长风会来救她。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人不错,会念着儿时之情照顾她。 但萧长风在闭关,不许旁人打扰,听不到她失踪的消息…… 她一手捂上心口,压下怪异的酸涩感。 掌心流出的血液并不多,许是这地底下的温度太过湿冷,她只觉寒气从指尖爬上,顺着筋脉直往心口处蔓延,要在心口处扎根…… “圣女?” 熟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玉纤凝身子微僵。 凝神静听,不闻第二声,知晓大抵是幻觉,惊觉这种关头她怎会生出有关那个男人的幻觉,而后自嘲地扯扯唇。 前方一点萤火光芒亮起,似晨光熹微,照亮男人俊美无俦的眉眼。 他身着荷花袍松弛地斜倚在墙头,见玉纤凝朝他看来,眉眼盈了笑,依旧是往日那般信马由缰的模样。 “圣女大人?听到了怎么不应我?” 第33章 玉纤凝怔怔望着前方, 那点莹亮光芒分明清晰映出男人怡然笑意的眉眼,但她眼底却迷茫不减,似仍在确认是幻觉, 还是现实。 不闻回应声, 晏空玄站直身子, 鬓边光芒游动, 一路飞舞至他前方。 他行一步, 那光点便朝玉纤凝靠近一分, 直至微光逐渐从她手臂处爬上, 停在她灰头土脸狼狈的眉眼,茫然愣怔地望着他。 朝她走来的男人脚步忽而顿住,停在她身边的那点光芒狠狠一晃,应声熄灭。 四下重归黑暗。 玉纤凝适应片刻光线,再朝前望去,依稀看到男人的身形轮廓。 他还在。 她张口想唤他名字, 才动了动唇, 黑暗中那道瘦颀身影便朝她踏来,停在她身侧撩袍坐下。 “圣女弄的好生狼狈啊。” 耳畔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有些微行动带起的风拂过她鼻尖,夹杂着清爽微凉的薄荷香,将弥漫她周身的血腥味与魔气覆盖。 第43章 玉纤凝顿感空气清新,胸腔的沉闷感都散去不少。 “圣女怎么一直不说话?吓到了?”旁边人话音带笑,“不应该啊,方才那响动当是圣女搞出来的, 我都没来得及上场表演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记得他分明跟云卓去结界线巡逻去了。 “那头人手足够, 用不着我,待着无聊四下闲逛就碰到了采集的弟子, 顺带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玉纤凝问。 “靠……心有灵犀?心电感应?” 他满嘴不着调,玉纤凝虽看不到他,但也能想象出来他此刻必定笑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等她反应。 她张了张嘴,还想问同行那些弟子,但最终话到嘴边滚了滚,没说。 “怎么熄了光?”她换了个问题。 一个很随意的问题,男人却默了。 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黑暗能隐藏很多东西,你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你,这样更安全,不是吗?” 仍旧是调笑的味道,但话音中玉纤凝隐约听出几分其他情绪,不免想看看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可惜黑暗很重,除却他身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遂打消这个念头,她瞥了眼旁侧被石块阻断的路。头顶仍传来不断的轰隆声,也不知是那妖蟒在作祟,还是结界崩毁还在继续。 “这边路走不通,你方才从哪儿进来?要不……” “别想原路返回的事了,那头也崩塌了。” “既然如此,不若就用灵力在这儿炸开条路来。” 方才她孤身一人需得省着些灵力,眼下有晏空玄在,集二人灵力完全可以杀了妖蟒安然返回合欢宗。 “我倒觉得按兵不动更好,毕竟对此地不熟悉,结界还在崩塌,那妖蟒占据天时地利,即便我二人灵力足够,只怕也难免折损,要想带着伤安然无恙走出这树林,可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可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谁说要坐以待毙了?我们不出去,那妖蟒自然会进来。” “可若它不进来,存了耗死我二人的心思呢?” 妖与魔不同,魔为巫族杀戮之心化身,灵智全为杀戮支配,因而玉纤凝激怒那女童将其重伤后她便要玉石俱焚。 而妖为精怪修炼而成,灵智开启,甚至会随修为年限增长。 大妖的灵智,丝毫不弱于人族。 她见过那妖蟒,会伺机而动,灵智也不低。 晏空玄又说:“那就候上一日,它若不进来,我们再动手不迟。” “此地魔气邪祟之气浓郁,我恐怕撑不了多久。” 玉纤凝站起身,手握玄机伞就要动作。 晏空玄在她身后起身,话音意味不明:“圣女就这么着急离开吗?” 伸手捉住玉纤凝将要施术的手,冷不防摸到一片黏腻血腥,尚且温热。 握着她的手倏然僵住:“你受伤了?” “方才……” “受伤为何闭口不言?”那声音并不凌厉,只是低沉了些,周遭空气跟着微微凝滞。 玉纤凝张口要解释,手上却传来不容置喙的力道,拉着她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耳畔“嗤”的声响,方才熄灭的光点重新亮起,悬停在二人之间,光线昏幽。 男人拉着她的手,见掌心一片猩红黏腻,忽而扯扯唇抬眼觑她:“伤药,圣女在宗门备受优待,身上应当有备吧?” 他话音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玉纤凝蹙了蹙眉尖,说了声“有”,就从玄机伞中取出一瓶。 晏空玄也不客气,接过伤药放在一边,继而掀开外袍,将雪白的里衬嗤啦撕下一片,擦拭她手上血迹。 擦了半天,手中白绸条完全染成血红,她掌心血迹也不见减少半分。 借着光细看,她掌心有道横截的伤口,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还在往外渗血。 “这血怎么止不住?”他幽暗的眸看向玉纤凝。 伤口并不大,不会危及性命,玉纤凝当时下手有分寸,并不觉得怎么样。 “给那魔物炖了断尾草,她有疑,我便跟着喝了一口。” 断尾草。 一如壁虎断尾再生不止,受伤的地方也无法轻易愈合。 晏空玄听她神情淡然的说完,突而偏头舔唇发笑。 “不愧是圣女,灵丹妙药在手,一点小伤有何畏惧?” 他将瓷瓶塞子拔开,药粉洒在玉纤凝掌心伤处,旋即又撕下干净的里衬,将她掌心包扎。 药粉虽好,但也只起了一点作用。 过了一会儿,血液还是透出纱布。 晏空玄松开她手:“我只能做到如此了,圣女有天大的本事,想必会自己解决。” 从刚才开始,他的话音就很古怪,带刺儿一般,非要扎她两下才肯罢休。 玉纤凝皱起娥眉:“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 他倏然站起身,脑后发丝因这凌厉的动作甩动:“圣女不是着急出去吗?现在就催动灵力炸开一条路来,早点返回合欢宗,自然有更好的药治疗伤势,没什么大不了。” “圣女这会儿又不动手了吗?那我来吧,现在好歹披着合欢宗弟子的皮,帮圣女做事,也是职责所在。” “你这是在生气,冲我发脾气吗?” “岂敢,”他转回头,那一点微光堪堪照亮他挂着薄冰的眉梢,“圣女稍候,路这就要通了。” 他抬起右手在虚空一握,兀的剑光四射,如日坠临。 洞穴内一粒尘埃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玉纤凝看到他衣袍猎猎,发丝随劲气肆意飞舞,脑后纯白发带扬成旌旗。 他额上汗湿涔涔,脖颈密布水光。额前发丝凌乱着,往日齐整的荷花袍此刻也如被人狠狠揉了一把,皱巴且松散。 除却头一次见面之外,这是玉纤凝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既然无事四下闲逛,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玉纤凝不懂。 待那凌厉的剑气将要挥落之时,玉纤凝望着男人低唤。 “孔玄。” 轻吟一声,似是云朵幻化的手,抚过男人生出尖刺的心。 剑光忽闪,霎时弱了。 晏空玄偏头看她,嘴角泛起嘲讽:“这似乎是圣女头一回正经唤我。” 先前唤过他一次,便是为他作证那日,孔玄两个字在她口中磕磕绊绊,说的并不连贯,也并不情愿。 他记着。记得很清楚。 玉纤凝仍旧望着他:“我虽修为暴涨,但术法不精,也没有实战经验,那时候的情况,我只能自伤。” 她认真解释,又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嚓”—— 宛若琉璃之物轻声碎裂,晏空玄右手陡然发力,将掌心剑捏碎成光点消散。 劲风停了,剩下的那点微光不再摇晃,但这点光亮只能模糊照出晏空玄五官。 “担心?圣女是不是搞错了,我对圣女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提步行至玉纤凝身旁,随意松散地坐下,身上凛然气息已然消退,如重归风平浪静的海面,“若说合作对象的话,那我倒是会担心担心。” “不管怎么样,今日之事都谢谢你,”她知他不做无利不讨好之事,又道,“等返回宗门,丹药灵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作为答谢。” 男人却扯唇嘴里低声嘲弄:“圣女倒是分的清楚……” 他语调恢复正常:“好,等回去之后我好好估个价,再来跟圣女讨要。” 事情算尘埃落定,二人一时无言。 洞内幽暗,唯有旁侧一点星光光芒闪烁着。 玉纤凝坐回他身侧:“等结界彻底崩毁,那妖蟒若是没有动作,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 晏空玄不说话,低头拂去袖上灰尘,算是同意。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头顶轰隆声不间断,偶尔有尘埃簌簌落下,玉纤凝打开玄机伞撑在二人头顶,紧跟着手背覆上温凉,晏空玄将她手中伞柄接过,却并不看她。 “手还在淌血,就别乱动加重伤势了,不然我帮的越多,收的利也就越多。” 玉纤凝乖乖将玄机伞让给他。 旁边光点闪动,她望着昏暗虚空,半晌叹了口气。 “圣女因何叹息?” “有些迷茫,”她说,“从前浑浑噩噩,现在逐渐清醒,一时之间不知未来该做什么,又何去何从。” “不知该做什么,那就什么都不做,走一步看一步,兴许走到某处,你就知道了。” “方才那魔物说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你说我日后要不要去寻寻真正的家人?” “他们有什么好寻的?” 男人呵了一声,随意中夹带着点点不屑。 玉纤凝回头看他。 只一点光芒,照着他面上幽暗,瞧不清眼底神色。 第44章 “万一……” “万一你是被他们抛弃的,寻回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他转眼与她视线相对,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泛着凉薄:“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家人这东西,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好,甚至可能很多时候,你的不幸都是名为‘家人’的他们造成的。” 一番话连珠似的吐出,他似被什么敲了一记,胸臆中露头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定神一看,玉纤凝正疑惑地望着他。 当下两眼一眨,换上平日里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我随口胡诌,圣女若想寻,那就去寻。” 坐得累了,他手肘撑在膝上,换了个姿势。 玉纤凝静静看着他,忽而开口:“那你有家人吗?” 光点晃动,停在晏空玄鬓边,照着他侧脸优越骨相,似隐于暗处未出鞘的刀。 他疏长眼睫轻颤,而后淡笑一声,微仰起头看着虚空,喉结分明。 “我哪儿有那种东西?” 好半晌,四下静了,依稀听着他喃喃低语:“最初的从前,兴许、大抵有过……” 他从不曾提起自己过往,甚至有意无意不想玉纤凝了解他。 今日,他固若金汤的防御阵线,好似裂开一条细缝,透出些许不为人知的隐秘…… 轰隆一声巨响,洞穴突然猛烈震动。 碎石与尘埃骤雨似的下落,脚下仿佛游船,晃荡的无法站稳。 “结界崩裂,那畜生坐不住开始拱火了。” 晏空玄倏而眯眼望向某处,似察觉敌情警觉戒备的猎手,将玄机伞交给玉纤凝,顺势抬手将漂浮的光点熄灭。 黑暗中的狩猎场,谁更耐得住性子,谁抢占先机。 而晏空玄则是这游戏的一把好手。 洞穴内静谧许久之后,侧方传来轻微沙沙声,像风扫过落叶,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 晏空玄轻扬眉头,右手掐诀,万千剑刃凝在虚空,霎时朝那方向猛然激射。 箭雨齐发,不见尘埃,只听得厉嘶一声,腥风掀起,玉纤凝下意识用玄机伞防御,却不见再有动静。 晏空玄抬手凝聚一团明亮光芒抛至虚空,整个洞穴通明如昼,慢悠悠地朝前方踱去。 玉纤凝收起玄机伞跟在他身后,没行两步,就瞧见妖蟒巨大的蛇身盘踞在地,身上千疮百孔,腥臭的妖血汩汩流出。 晏空玄手持光剑在妖蟒尸首上划拉,剖出圆滚滚的妖丹。 “妖丹倒是精纯,圣女,见者有份,你我均分?” 还不待玉纤凝回话,就听得洞穴再次隆隆震动起来。 晏空玄抬头轻瞥一眼:“这魔物不光设下隔离结界,还设了一道自毁结界,走吧圣女,这回真得出去了。” 二人朝着妖蟒开辟出来的路行出。 晏空玄落在玉纤凝身后却丝毫不慌,临走前,还顺手掬了把四散的魔气。 看着掌心游走的漆黑魔息,他噙笑的眼底眯起冷芒,将五指缓缓收拢。 第34章 墓碑波纹晃动, 从中踏出两道身影。 才踩实脚下地面,身后墓碑就咔的一声碎裂成齑粉。 晏空玄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粉末:“巫族杀戮之心生出的魔族还真有够可怕的。” 话虽这么说,但面上轻松自如, 哪儿有半分惊恐的模样。 抬眼, 见玉纤凝四下张望。 “圣女在找什么?” 玉纤凝望着空荡荡的四周, 不闻人的气息游动, 垂下眼睑:“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提步要走, 手腕被身后人拉住。 “圣女走错了, 这边。” 灰域树林内树木高耸入云,如削至笔直的剑,顶端叶片宽大,将日光万全遮掩,又有邪祟之气游走,竟也有丝丝寒意。 前路深幽, 牵着她的那只手很暖。 玉纤凝随他牵着, 落在他身后半步处,略微偏头就能瞧见他薄唇与清晰的下颌线。 风吹来的薄荷味还在,但混杂了些汗水的味道。 忽而,行在前方的男人唇角勾起,玉纤凝意识到什么,慌乱目视前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圣女大人,日后要想不被察觉, 可得见好就收, 不能太过贪婪……” 玉纤凝微微侧过脸不看他,也不否认。 昏幽的光线中, 她耳尖染上浅浅的淡蕊色。 前行的脚步止住,她狐疑回头,手腕却倏然被强劲的力道朝前拉去,直至撞上男人紧实的胸膛。 他胸前衣襟松散,微微前倾身子衣领就跟着敞开,玉纤凝近在身前,稍微垂眼就能一眼望到底,看到纹理清晰的腹肌。 “你做什么?”玉纤凝尽力别开脸。 晏空玄低声发笑,胸腔跟着震动,说出来的话音磁软,尾音似带着钩子:“方才说圣女日后需得小心莫要贪婪,但是今日嘛,可以贪心些,看吧,想看多久都可以……” 他略微俯身,黑眸与她平齐,想让她看的更清晰些,凑她越来越近,直至鼻尖能感知到彼此的温度。 眉目漆黑,怡然浅笑,宛若盛着明光碎玉,倒映着她的眉眼。 鼻息纠缠,薄荷香与玉纤凝身上似花似叶的气息交融,比同修在榻还要滚烫。 玉纤凝还未回神,男人眸底却逐渐幽深,忽而直起腰身偏头望向远处跟玉纤凝拉开距离,语调故作轻松。 “好了,今日就让圣女看到这里,那些采集的人应当还在四周,寻了他们一道回吧。” 玉纤凝嘴里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见他仍旧牵着自己,手有些不自然地往外挣了挣,却被他握的更紧。 他说:“光线不好,当心走散,待会儿见着人影我会松开圣女的。” * 又走了一段路,玉纤凝终于看到了采集的那些弟子身影。 松松散散的零落在四下,像是在寻找她,但没一个人脸上透出担心焦急,甚至有人寻的累了,挑了片合适的空地坐下。 早有预料,她的身份只在宗门内有效,出了那扇门,没了身后的贾青黛萧山跟萧长风,这些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旁人不在意,你也无需在意旁人,没有什么劳什子的职责,岂不是乐得轻松?”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她心头要积聚起的阴云冲散。 察觉到这头脚步声,那边以程牧为首的人相继起身,见是晏空玄与玉纤凝,程牧上前。 “圣女,不是说采集完在此地集合吗?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成心要我回去之后被宗门刁难?” 也有人附和嘀咕:“不知道非要跟着出来做什么,大家采集完都够累了,还要分头再去找你,净添麻烦……” “就是说啊,我灵力耗费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回去路上免不了吃一顿苦头。” “方才碰到了……” 玉纤凝将要说魔物的事,肩头落了只手将她话音打断。 晏空玄从她身侧踱出,望着程牧:“尔等身为合欢宗弟子,保护圣女是职责所在,不问缘由不问经过,也不关心圣女被邪祟缠身伤势如何,倒先责难,也是弟子该有的行径?” 他跳过了那魔物。 想来是怕这些人问起他二人在结界中如何如何。 跟他们分辩没有意义,玉纤凝只将目光对准程牧一人。 “方才我被邪祟缠扰,多亏孔玄相助才得以脱身,程牧,你将邪祟之气泼洒在我身上,让我遭逢祸事,希望待会儿回到宗门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什么时候做了?圣女你可别含血喷人!” 晏空玄立在玉纤凝身旁,双手慵懒环胸:“你自己亲口说出,其他人不知承不承认听到了,左右我是听到了。” “孔玄!”程牧眼神恶狠地盯着晏空玄,视线又转到玉纤凝身上,“你二人相识不久,平日里也不见你二人说话,怎么关键时候总处处相帮,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嗯,你说得很对,”晏空玄笑眯起两眼,放任他说着,“随你回去跟宗主亦或者谁告发,但不要忘了将今日的事如实汇报。” “出来许久,该回宗门了,走吧。”玉纤凝率先提步朝前。 晏空玄满不在意转过身,便跟在她身后朝宗门而去。 回到宗门,见她浑身狼狈的离珠好一番心疼气愤,要找程牧算账,被玉纤凝拉住先处理伤口。 断尾草的效果还在,她只饮了一口,掌心伤口到这会儿都无法愈合,离珠有些慌,急忙去库房取解断尾草的药。 屋内只剩玉纤凝一人。她坐在镜前整理凌乱的形容,抬手时,看到缠在手背的绸布。 裹缠的熟练细致,这会儿也没有半分松开的痕迹。 微微出神之际,一双黑眸便冷不防从脑海中趁机跃出。 心头像被轻敲一记,她眸底光芒忽闪,看向镜中的自己,复又无事一样挑了湿帕擦拭脸上尘埃。 “纤凝?!” 第45章 脚步声急促,玉纤凝才闻声回头,就见贾青黛快步踏入门槛,飞起的裙摆还未落下,身后跟着苏叶,竟是御风而来。 玉纤凝有些意外。 寻日里贾青黛寻她都是让苏叶代为传话,要她过去,今日怎么亲自上门,还如此……匆忙急慌。 “见过夫人。”她照常行礼,还未欠身,面前香风扑来,贾青黛将她双手扶住,上下仔细打量她。 如此近的距离,玉纤凝能清晰看到她眼底担忧焦急之色,不似伪装。 她更不懂了。 发现她掌心缠着的绷带,贾青黛捉住她手:“这是邪祟所伤?拆开叫我看看伤口有多严重,无妨,我可用灵力助你恢复。” 玉纤凝想说不必了,离珠已经去取药,可贾青黛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已将绷带拆开半数。 细细一条横截的伤口,血色不断地往外涌出。 贾青黛一眼看出不对劲:“断尾草?” “嗯,”玉纤凝将手收回,“为了脱身,不得已用了点,离珠已经去取药了,没什么大碍,叫夫人担心了。” 贾青黛不言语,重新捉住她的手,催动灵力笼罩她的掌心。 血液流速越来越缓,贾青黛额上逐渐沁出汗丝。 等到伤口全然愈合,不留一点疤痕,一点汗珠顺着她鬓边滚落。 “断尾草不是寻常之物,库房那些个药你且得用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如初,这样就彻底好了,我也放心。” 贾青黛眉眼舒展,玉纤凝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翻滚。 明明给她下了八重锁灵咒,明明送给她抽取灵力的金灵玉镯,明明试探着逼她吃下那扑灭灵魄的巫虫,眼下却又担心她,待她好。 为什么? 因为需要她的灵力? 但只是为了灵力的话,她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影响计划不是吗? 何必只是受了点小伤,她就如此紧张? “圣女,”贾青黛牵着她的手,抬手捋了捋她鬓边凌乱的发丝,细细观摩她眉眼,“你可是我的圣女,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话说的情真意切,叫玉纤凝如处幻境,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只余漫天迷雾。 苏叶立在旁侧,看着二人母慈女孝的场景,眼底光华渐暗,索性垂下眼,再不多看分毫。 没多久,离珠就带回来消息,说程牧被罚戒鞭一百,被抽的血肉模糊,如今正卧榻修养。 玉纤凝听完,下意识翻起掌心,看着完好如初的手,眼底神光涣散。 “圣女?圣女?” 离珠方才不知说了什么,连唤她两声方才回神。 “嗯?” “圣女再不用药就凉了,”离珠冲着她手边抬抬下巴,狐疑看她,“圣女怎么了?” “没什么。” 她瞥了眼手边的药汁,是离珠抓来祛邪祟之气的。 受伤在魔气邪祟堆里呆了那么久,体内难免被感染,需甫以药物祛除。 喝完之后,离珠告诉她,这都是夫人叮嘱她做的,夫人很上心。 玉纤凝默了。 想不清楚贾青黛究竟是敌是友,但能肯定的一点是,贾青黛在她身上必然是别有用心,她还需谨慎。 就如晏空玄所说,走一步看一步,总有一天会拨云散雾。 “我去趟藏书阁,可能要很久,晚膳不必传我那份。” 宗门内恢复平静,对于玉纤凝而言却是又有些微妙变化。 比如原先无视她的那些人,眼下都望着她,目光带着不善与嫌恶。 她不在意,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钻入她眉心的黑气。 她无视众人穿过正院,径直走向藏书阁,在门前看守处填写了出行记录,便推门而入。 寒气霎时扑面而来,但对于现在的她并没有多大威胁,只感觉凉爽。 四下扫了一圈,朝着第一个书架踱去。 停在某处,伸手去够高处的书,身后却贴上温热,手背紧跟着被覆上。 “我很好奇,圣女是铁做的吗?” 第35章 鼻尖又是那薄荷香气。 初次嗅到这味道, 只觉如盛夏胸口落入一粒冰,能让她心脏瞬间瑟缩一下,但现在…… 兴许是熟悉了, 那粒冰在胸口被焐热, 与她的体温无异, 没有旁的感觉。 男人将她探出的手拉回, 翻开掌心看了眼, 轻笑:“倒真是铁打的, 看来那位宗主夫人对圣女倒是确实上心。” 玉纤凝偏侧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凸显的喉结与清晰下颌线,稍微抬眼,与他垂下噙笑的眼相对。 只一眼,她又收回视线,将高处的书取下。 “我的事你好像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自然,”晏空玄从她身后绕到旁侧, 随意抽出本书,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毕竟这宗门内,跟我关系特殊的只圣女一人。” 他信口说来,玉纤凝心口却好似落了一粒火种,烫的她有些发热。 放回手中书,转身佯装无事绕到书架对面,脚下步伐却比平日里迈的大些。 隔着书架缝隙,她只能看到男人齐整交叠的衣襟, 心头逐渐落回平静, 继续在书册之中寻找于她有用的那本。 藏书阁内只闻翻书的沙沙声,片刻之后传来男人百无聊赖的叹息声, 脚步声从那一侧开始朝她靠近。 玉纤凝站在原地,余光瞥见书架尽头处露出的衣角,还待要再近些,门却突然开启。 “唔……孔玄,你也在这儿?” 门口来的不知是哪个弟子,与孔玄有几分熟稔。 晏空玄便停在那处,跟那弟子寒暄几句。 “你来找什么书?头一次来藏书阁吧,可需要我帮忙?” 那男弟子倒是十分热情,脚步声朝着这头靠近。 每个步伐都似踩在玉纤凝心头鼓点,握着书的手不禁开始收紧。 合欢宗内,不许男女修独处一室,尤其她是圣女。 即便没有这层规矩,她身为萧长风明面上的妻子,与其他男人独处一室也是说不清。 “不用,”男人仍靠在书架上,露出来的那片衣角不曾移动半分,游刃有余的回着,“我不过一介懒人罢了,你什么时候见我修习过,外头燥热,我只是来此地避暑罢了,你忙你的。” 朝这头靠近的脚步声止住,那头人笑说:“你总这样下去怎么行?宗主可是开始传唤你过去定省修习了。” “再说吧。” 那人仍旧笑:“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躲一天是一天。” 翻书声沙沙,没多久门再开启,那人冲晏空玄打了个招呼走了。 屋内重归于静,玉纤凝只觉面前凝结的寒雾都开始流动起来,悬着的心落回腹中,继续若无其事的在书中翻找。 “刚刚好久没听到圣女的呼吸声,圣女点了自己的穴道吗?” 他戏谑她。 玉纤凝翻书的手微微一滞,复又恢复如常:“你与旁人交谈,没仔细听罢了。” 晏空玄并不戳穿她,狭长的黑眸弯弯,要朝她靠近。 “别动,”玉纤凝打断他,翻书的动作却不见停,“待会儿还会有弟子进来。” 晏空玄长叹一声,双手环胸靠在书架上,长腿交叠,仰头望着屋顶。 “那请圣女下回去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玉纤凝:…… 她只专心翻书不说话,晏空玄指尖绕着寒雾把玩,许久也腻味,偏头看她:“圣女从刚开始在找什么,这么认真?” 玉纤凝已翻了书架上大半书,但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漫吸口气放下书:“才见过魔物,有些好奇。” “先前跟你说了,那都是巫族杀戮之心所化的东西,还好奇什么?说来听听。” 玉纤凝视线从书上移开,双目虚无焦距:“好奇魔气这东西,若是侵入人体,会是如何?” “魔气侵入人体,会令人丧失神志,被杀戮驱使,若是侵入修者灵体,灵气与魔气在体内排斥缠斗,轻者痛不欲生,重者爆体而亡,就这样。” 玉纤凝握着书册的手收紧,指下那页被攥的发皱。 “那如若魔气入体……大抵何时发作?” “看轻重程度,轻者被灵力净化驱散无所察觉,重者嘛,越重发作越快。” 玉纤凝心中计较着,钻入她眉心那一缕,应当不算多。 她现在丹田灵力澎湃,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自行被净化了。 “怎么了?” 男人察觉她异样,敛了眼底笑意,正色看她:“方才在那结界之中,你被魔气侵染了?” 玉纤凝张口要否认,带着薄荷味的风却迎面扑来,手腕已然被男人扣住,精纯灵力自手腕涌入游走四肢百骸。 没有异常,晏空玄眉心复又荡开轻松怡然,握着她的手却不松开:“无妨,管它什么魔气邪祟之气,夜里等我,都能解决……” 第46章 * 修灵院。 萧长风盘膝坐在冰火两重天的八卦台上,闭目眉心紧皱,脖颈衣襟早已被汗水打透,放在身前结印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根根青筋冒起,如陷入梦魇泥沼,在苦苦挣扎。 半晌,掌心结印金光破碎,他两眼蓦然睁开,喉头血腥气直涌,被他咬牙生生咽下,呼吸急促粗沉,心似在怒涛之中激荡,久久才息。 他剑不够锐,最后一缕前尘丝,他又没斩断。 他闭目缓和,眼前却跃出女子一片肌光赛雪的后背,水珠顺着脊骨腰身的曲线悄然滑落,没入水中。 耳畔适时又响起那句话:“往后日日、年年,我都与你如此……” 他徐徐睁开两眼,眼底华光淡去,紧攥着的五指跟着松开。 幽蓝灼红的光芒各披他半身,交错闪动,好半晌,还是各据半数,将他整个人分割。 机关门后,依稀有气息游走,他撩起眼:“是观棋吗?” 四下静了片刻,机关运转咔咔响起,紧跟着有阵法印记亮起毫光,观棋从中迈出,冲着他拱手一礼。 本想斥责他,事先分明与他说过任何事不许打扰,但话到嘴边却又落下,眼底聚起毫光,盯着坐下八卦台。 “什么事,说吧。” * 若如晏空玄所说,侵入体内的魔气不多,那对她便不会有伤害,许是已被她的灵力扑灭,所以至今她没有丝毫不适。 玉纤凝悬着的心回落腹中,选了一本感兴趣的术法回到圣女院中钻研。 如今有了修为,也不需要刻意避开日头,她就坐在那棵烈焰般的桃树下,借着树荫翻着一页又一页。 得了感悟,她放下书顺势起身。右手虚空一握,点点光芒宛若星辰汇聚,逐渐凝成光剑形状。 “圣女如今灵力突飞猛进,可是已到元婴?!” 离珠一脚踏出门槛,看到玉纤凝手握光剑的模样,端着点心的手激动到发颤。 玉纤凝“嗯”了一声。 那金灵玉镯她只戴了一次,虽吸走一部分灵力,但与晏空玄同修又补了回来,灵力甚至比先前还要澎湃汹涌。 她已然元婴之境,也不知与她同修的晏空玄如今修为几何,等夜里顺带问问他。 离珠端着点心送到石桌上:“灵力凝剑极耗气力,圣女有玄机伞,无需多消耗那些,那玄机伞为圣女量身打造,更容易上手不是?” 玉纤凝捏碎光剑,对着屋门一伸手,玄机伞便主动从屋内飞出,撑开落于她掌心。 回忆着方才看到的术法,她将灵力灌入伞中,登时灵力化针,顺着伞骨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伞从手中脱出,蕴着灵力悬浮在空,她从伞柄抽出两指宽薄剑。 灵力气涟激荡,桃树被狠狠撼动,万千赤红的花瓣落成雨。 她穿着嫣红长裙立在雨中,手中剑游走如龙。 一招一式,翩若惊鸿。 她逐渐沉溺其中,到最后已然忘我。 手中薄剑兀地轻鸣一声,归入伞柄,她顺势伸手,伞重回掌心,朝着前方猛然扫落。 劲风激荡,伞面遮掩视线,隐约瞧见一抹靛蓝在眼前闪过,她当即旋身收势,重心不稳,后背撞上男人温热胸膛,脚底跟着踩上男人纯黑软靴。 脑后传来男人压低的轻嘶声,玉纤凝仿佛被刺到,急忙转身冲着男人道歉。 “抱歉,我不知你来,没看清,险些失手……” “无妨,”萧长风佯装无事,勉强舒展眉头。 桃花瓣似火在空中纷纷飘落,二人一时无言。 玉纤凝问:“少主……怎么来了?” 全然没料到他会出现,方才灵力才没有收住,想必带着灵力踩到他的那一脚非常痛。 少主。 她的称呼依旧没有改变。 兴许往后也都是如此,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 一如原先决定唤他夫君,也如原先应下不出圣女院半步…… 萧长风静静看着她,半晌没有回话。 “少主?”玉纤凝见他半晌没有变化,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我无事。”他终于开口。 他是玉纤凝在合欢宗接触最多的人,也是玉纤凝最了解的人。 她一眼瞧出,他今日神色不大对。 想问问他是不是闭关练功走火入魔了,但又觉得如此说可能不大礼貌。 见他又盯着她看,玉纤凝还是咬了咬唇:“少主可是练功……出了差错?” 萧长风瞳孔微微紧缩,面色又恢复自然:“是出了点差错。” “无需担心,我相信以少主的能力,一定能攻克难关。” 萧长风眼底眸光微敛,近似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也觉得这难关定是暂时的……” 许久不见,可以说的话也变少了。 玉纤凝不知再起什么话头,只看着花瓣片片飞落。 “少主要不……” 玉纤凝打算找点什么借口脱身,却不料萧长风的声音几乎跟她同时响起。 “我可以留下来用个晚膳吗?” 第36章 话说出口, 二人均是一愣。 萧长风面色倒是无甚变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来这儿是听观棋说她头次出门被邪祟所伤,本想着来看她一眼, 若是安好他便悄无声息离去, 却不料见她花下舞伞出了神。 现在又鬼使神差说出想留下用膳的话…… 他负在身后的手越收越紧, 指节开始泛白, 一直落在玉纤凝面上的视线跟着垂下, 跟着飘摇飞落在地的花瓣游移。 “少主方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方才他二人声音同时响起, 她听了个大概, 但是有些不确信。 “没事,”萧长风紧攥在身后的双手悄然放松,有种没被察觉不堪那一面的庆幸,“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他莫不是听说她被邪祟攻击的事特意出关? 大抵是了。 因为她儿时的玩伴萧长风是很好的人。 看着转身踏步离去的那一抹靛蓝, 玉纤凝立在原地, 牵开眉眼。 “阿风。”她唤儿时对友人的称呼。 清脆温柔的嗓音,不同于先前的乖顺死板,似蕴含了春的生机与柔和,随风吹拂至萧长风耳畔。 宛若一声清磬在耳畔长鸣,他脚下步伐猛然一滞,脑海有瞬间的空白。 记忆如繁花过眼,停留在二人相伴的最初。 明珠拂尘,浅淡的光芒重新燃起, 将久远的记忆一一照明, 逐渐清晰。 他脊背端的笔直,如拉满的弓弦紧绷到轻颤, 想回头看看那眉眼,却又怕是幻觉一场。 徐徐半晌,他就这么僵住背对着她,听得那声音再次响起。 “修习之余,也可来圣女院做客。” 耳畔那一声清磬更加嘹亮,如明光霎时晃了眼,看不清前物,只听得有稚嫩的嗓音接二连三从迎面拂来的风中传来。 “阿风,修习结束记得来找我玩啊!” “阿风今日来晚了些,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圣女殿很无聊……” “阿风若要报仇,记得带我一起,切不可丢下我一人,独自扛着……” “阿风……” “阿风!” 一声又一声,欢喜的、担忧的、抱怨的、真挚的,生动鲜活,落雪般簌簌将他掩埋。 一点都不冷。 应该欣喜她又有了往昔模样,但他仍是不敢回头,朝前踏出一步,便似六神归位,大步流星出了拱月门。 背影狼狈。 桃花纷纷而落,玉纤凝立在其中,望着远去的那抹靛蓝,眼底笑意敛起,若有所思。 天色眨眼擦黑。 玉纤凝坐在镜前梳理长发,手上动作迟缓,两眼看似望着镜中,目光却虚无焦距,神思不在。 印象里萧长风沉稳冷静内敛,今天委实是有些不大对劲。 感觉不仅仅是修习上遇到问题那么简单。 琢磨半晌也想不出缘由,兴许他会告诉苏叶帮他排忧解难。 这样也好,她不必太过担心他。 梳发的动作又开始流畅,她眸底聚起光芒看向镜中自己,却瞧见镜中她的后方,不知何时立了一抹颀长白影。 他双手环在胸前,斜倚在雕花床柱边,狭长黑眸凝着镜中的她,不似往常带着笑意,只是一片深沉的黑。 二人视线对上,他松开双臂直起身朝她踱来。 停在她椅背后,双手撑在扶手两侧,似个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修长如玉的手指抬起,对着镜中帮她把勾在唇边的发丝拨至而后,露出她清潋的面庞。 “圣女在想什么,想的那般出神?” 气息微冷,喷拂在她发顶。 玉纤凝看着镜中男子的脸,回道:“想了些事,但回过神来发现并不需要我操心,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47章 这个回答还算令人满意,晏空玄眉头舒展,多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来了有一会儿了,看圣女想事情出神,实在不忍心打扰。” 他垂眼看着她墨发如缎,发鬓别着一支珊瑚赫的叶形发簪。似是不知名的树叶所做,边缘已有些泛黄。 “旁的宗门女修浑身法器灵宝,偏圣女这般朴素,发簪都旧了。” 玉纤凝摘下发簪,仔细收入妆奁。 抽屉内靛蓝的缎子一闪而过,晏空玄轻挑眉头:“那是什么?” “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罢了,”玉纤凝合上抽屉起身回头看他,“你对女子的饰物很感兴趣?” 晏空玄耸耸肩,跟在她身后朝着床榻踱去。 水到渠成的同修,没有最初的激烈与博弈,没有狩猎场的追逐躲藏,有的只是如浸泡温泉水中惬意放松,想更加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更清晰的感知。 两股灵光相继亮起,游鱼般在二人体内穿梭,光芒愈来愈亮,直至明光刺目。 事毕,玉纤凝乏累躺在枕上昏昏欲睡,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停在她脸庞,轻轻摩挲,勾勒她下颌线,抚过她唇的形状。 她抬眼看着上方男人,问道:“你现在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嗯……”晏空玄一手撑着额头稍作沉吟,旋即眉眼弯弯,“大抵这宗门内无人是我对手。”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涉及他的底细就模糊其辞,虚虚实实,不让她摸透。 甚至让玉纤凝觉得在结界内他说的那番话,只是黄粱一梦。 她收回眼不再看他。 “圣女想知道?”他绕上她一缕发丝,在指尖摩挲。 “想知道的话,你会说吗?”玉纤凝重新睁开眼。 晏空玄薄唇轻抿,深沉眸光凝着她,半晌,扯唇笑了。 将柔软腹部敞露给对方,便是把底牌跟弱点交出,主动臣服。 是那些成群结队弱者群体中的生存法则,而非他这类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 玉纤凝看他一眼,侧转过身准备睡去。 身后安静许久,不多时那坚硬滚烫的胸膛又贴靠过来。 “圣女,再来一次如何?” “今日乏累了。” “可圣女要修为,不是吗?” 玉纤凝撩起眼在他面上扫过:“我是要,但也有利于你,眼下分明是你更迫切想提升吧。” 晏空玄不予置否,长臂已绕过她腰肢将她转过身来。 大掌从她脖颈发丝穿过,微微用力,将她按向他的唇。 玉纤凝又偏头侧过,那吻就落在她脖颈。 暖帐似春,灵光灼灼…… 不知持续多久,直至玉纤凝沾枕即睡。 旁边男子手背顺着她面颊抚落,划过脖颈线条,点在她精致的锁骨处流连。 手中又拿出那块方形玉佩,勾动她体内灵力,在玉佩中流转,直至红光再次消退停止。 还剩两次。 他收起玉佩描摹她眉眼,一路向下,点上他方才没吻到的唇。 洒入窗中的绯色月光悄然撤离,屋内黑暗笼罩,双目不可视物。 他悄然起身,于黑暗中悄然靠近猎物…… 诸般神色旖旎,不可说的心思,尽数掩埋在黑暗之下。 瞒过众人,也瞒过自己。 * “你小子一大早在那雕什么呢?” 伐竹随诸弟子修习回来,踏入门的刹那,就看晏空玄靠在床头,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捏着圆滚滚的玩意儿在琢磨。 他出门前晏空玄就是如此,现在回来了,晏空玄还是这姿势不曾变。 怕又是个宝贝,伐竹好奇地小心凑近,抻长了脖子看,忽地面色瞬变。 “妖丹?!”他惊呼一声,“这精纯度可不差,哪儿来的?!” “小点声,别把云卓招来了。” 伐竹飞快朝四下张望,不见有人,这才放心坐在他身旁,看他刻刀蕴着灵力直接从妖丹上划下,丹体粉末簌簌往下落,心疼地眉毛直抽。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心头气愤,从怀中摸出个灵果恶狠狠地啃。 “见者有份,给我分一半。”宗门内灵果稀罕,晏空玄手里也许久不见灵果了。 伐竹坐直身子凑近他,冲着他手里妖丹抬抬下巴:“见者有份,分我一半。” “晚了,这颗有主了。” “我只要一半……” “我说,一整颗都有主了。” “谁?” “她。” “他?”伐竹嚼着灵果的动作顿住,脑海中绕了半天也想不起与晏空玄关系好的“他”,除了他本人还有哪个,最后恍悟,原来是“她”。 是“她”那就很好思考了。 除却圣女不作她想。 “这么精纯的妖丹给圣女?!” 晏空玄淡淡“嗯”一声,仍旧专注手中妖丹。 “你……”伐竹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小子是不是这辈子的抠搜吝啬只用在我身上了?把兄弟我当清天城那帮兔崽子忽悠?” “还有两次。” “什么两次?” “还有两次洗髓玉禁制全解,你我二人就该离开了。” “那你雕这妖丹作甚?不是说只是有用之人?还想给那圣女留点东西做纪念?你小子该不会要来真的吧?” 晏空玄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将刻刀随手抛在桌上,懒懒地靠在床头转着那妖丹把玩:“胡说什么呢,我若给她此物,必定会从她身上取点什么好处,你还不了解我吗?” “若是这样那最好不过,只是别怪我多嘴提醒,你你二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等你过段时日走了,四海天涯再难相见,她自然后脚就找个新的人同修,没多久就忘了你是谁,还雕什么劳什子妖丹,自取其辱……” 旁边人默了片刻,忽而轻声发笑:“我突然想起,上回你与我赌输了,现在我想讨点利……” 他笑得灿烂,眼底却隐有薄薄冷光泛起,伐竹微怔,将啃了一口的灵果飞快堵住他嘴。 “利,给你了,我还有点事去忙,先走一步。” 晏空玄抬手捏着灵果啃了口,眯眼望着伐竹仓皇远去,垂眼又看着手中妖丹。 妖丹已被他炼去妖气,变成夕阳红的珠子。 他指腹转着妖丹,脑海中想起昨日夜里玉纤凝对镜出神的模样,眼底神色逐渐幽深,若有所思。 第37章 第二日夜里。 晏空玄没来。 往日的他太过准时, 甚至会提前到,所以玉纤凝从不在意时辰。 在榻上翻看术法书册,一整本看完, 又在心中默念心法将术式施展至熟练。 微感疲惫, 翻身下榻饮了口茶水, 偏头顺着窗望见西斜的月, 才惊觉早已过了晏空玄该来的时辰。 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望着窗棂半晌, 玉纤凝浅饮了口茶水, 放下茶盏安静的返回床榻,熄烛歇了。 天明离珠端着早膳进门来,玉纤凝已然梳洗齐整在榻前翻看术法书册。 一页一页翻的仔细,旁边已然放了厚厚一摞。 离珠暗抽口冷气,快步上前将早膳放在桌上:“圣女,你不会一整晚没睡, 都在看这些术法吧?” “嗯。” 玉纤凝淡淡应一声, 离珠顺势看她的眼,果然在她眼底寻到一片沉青。 “这么修习怎么能行,当心身子啊,”离珠夺下她手中书册,牵着她往桌案前走,“快来用膳,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今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圣女安心休息、” 玉纤凝坐在桌案前慢条斯理用膳:“采集过了, 今日我想随云卓出去巡逻结界。” 结界那头能碰到的邪祟妖兽多些,她刚好试试新学的术法。 再者, 云卓不似旁人,若她有错漏之处,他定会出手相助。 “可是……” 离珠还待要再说,玉纤凝却已用完膳起身:“院子里就劳你看顾了,云卓他们出发早,我得快些。” 言罢,手在虚空一伸,玄机伞自动飞入掌心。 她一步踏出门槛,撑开伞朝着正院踱去。 日头初上,夜里巡逻结界的弟子将将从正门回来,面上尽是乏累倦怠之色,闲聊的气力也无,似阴沉沉的一片浓云,朝着弟子院缓慢有序地移动。 玉纤凝就撑伞立在角落,望了眼云卓该来的方向,不见有人,便默念熟悉她昨夜刚学会的术法。 须臾,前方传来交谈与脚步声。 玉纤凝抬起伞檐正身朝前方望去。 云卓领队走在最前,满头发丝以玉冠高束在脑后,远远踱步而来,身材笔挺,周身正气。 见着玉纤凝,他略微一愣,远远冲着她一礼,玉纤凝却撑伞朝他缓步靠近。 “我今日想与你一同去巡逻结界,不知是否方便。”她问。 “圣女要同行,自是方便,只是不知宗主与夫人那边如何?” “宗主与夫人那边,少主先前已经知会过,允我外出历练。” 第48章 “那便无妨。” 云卓克己守礼,但却并不畏首畏尾,落落大方的与她保持距离笑谈。 问过她如今术法如何,又叮嘱她若是碰到妖兽邪祟亦或者魔修当如何站位,切不可冲在最前之类云云。 在宗门中,云卓也是屈指可数恭待她之人,在面对他时,玉纤凝也难得发自内心舒眉浅笑。 气氛融洽。 “瞧见了吗?” 换班巡逻结界的弟子陆续前来,伐竹跟在队伍里从墙角绕出,见此一幕,冲晏空玄使了个眼神,视线重新落在二人身上。 “我说什么来着?” 晏空玄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见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谈笑风声。 伐竹的声音还在耳畔:“云卓师兄……虽不是玄阳之体,但资质也是上乘,人还本分些,不会再跟宗门其他女修乱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晏空玄收回视线,拂去袖上褶皱,不去看那说话的二人:“你关心的倒是不少,晚上的计划还记得清楚吗?” 前面队伍开始走,晏空玄落在最后,活动了下手腕慢悠悠吊在队伍最后。 那位程牧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行走还是较常人缓慢,落在晏空玄二人之后,眼神怨毒。 “哎,那小子一直盯着你呢,看来是把你记恨上咯。”伐竹悠哉悠哉,浑然不担心,只是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模样。 晏空玄勾勾唇,连回头看一眼程牧的想法也无,漆目只望着前方,似被日头晒得乏困,慵懒的味道更浓一分。 距离结界还有段距离,伐竹了无意趣地四下张望,最终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一抹显眼的云蓝身上。 他手肘轻捅旁边晏空玄:“瞧,被清天城丢下的那一位,云卓竟带着他去结界。” 晏空玄略收了视线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白淳风。 被左右两位合欢宗的弟子勾肩搭背夹在其中,时不时吃点暗招,本就瑟缩的步伐又踉跄起来。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晏空玄嗤了一声,望着前方带队的云卓,“善心大发将人带回来,怎么不送佛送到西?” 略一抬眼,正好看到云卓走到玉纤凝身边,解下腰间灵水递于她。 白莹莹的手从朱红伞檐下探出,接过那水囊,衬得男人小麦色的肌肤都有些发暗。 灵水喝完,又是一来一往,谈笑寒暄。 绯色的日光刺目起来,晏空玄望着前方眯了眯眼。 终于,隔断焚天渊的结界到了。 日头还未落山,弟子们分列两队沿着结界线东西两头分开而行。 玉纤凝稍作迟疑,还是跟上云卓所在队伍。 结界在白日里肉眼不可见,只修者能感觉到不同的、更精纯的灵力流动。 抬手按上,结界会如荧光闪烁,生出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人震开。 若以灵力强行攻之,结界则会加倍返还。 因而,唯有掌握解开结界的秘法,才能自由出入来往,至于修补,也另有特殊阵法。 玉纤凝听云卓与她说着这些,不免感叹一声:“不愧是仙族留下的结界,果真不同凡响。” “圣女知道?”云卓有些讶异,“我还以为玉纤凝在圣女院中鲜少出来,对这些都不了解。” 玉纤凝垂下眼:“起初是不了解……” 这些都是晏空玄告诉她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带队将结界巡逻一圈而后不疾不徐地返回。 “结界没有问题,可是要回了?” 云卓摇头:“焚天渊那头的东西随时会攻击结界,裂缝这会儿没有出现,但不代表下一秒不会出现,所以要一直来回巡逻,直至跟下一队巡逻弟子交接,分毫不能松懈。” 确实是个苦累的活,怪不得清天域那帮人费尽心思要推合欢宗迁来绯域。 瘦死的骆驼有些实力,足以修补看顾结界,顺带又将之困在绯域这资源匮乏之地,终身限制,一箭双雕。 “圣女若是累了的话,还是在方才那棵树下歇息吧,不必随我们来回巡逻。” “无妨,我出来并不是散心,是想学习些东西,日后能有所帮助。” 云卓闻言舒展眉头,感慨道:“得圣女如此,实乃宗门大幸,他日宗门有少主跟圣女坐镇,何愁不兴?” 玉纤凝只牵了牵唇,将要言语,耳畔却传来道陌生的嗓音。 “这宗门有你是幸,而身于这样的宗门,可是你之幸吗?” 这话音雌雄难辨,在耳畔响着,又好似从灵魂深处传来,嗡嗡如钟鸣。 玉纤凝似被定神,僵在原地不动,许久都未回神。 “圣女,圣女?” 云卓连唤她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道她是初次出来,邪祟之气吸入的多有些不适,口中说了声“得罪”,扣上她手腕。 正要过渡灵力,玉纤凝却突然回神,看向落在腕间的大掌,云卓当下意会将手抽回。 “我没事,只是刚刚想问题一时出神。” 云卓眼底担忧之色并未退去:“圣女还是歇息会儿吧,距离巡逻结束还有几个时辰,圣女歇息会儿再加入也不迟。” 无论玉纤凝说什么,云卓都不肯再让她跟着,无奈只得照着他所言,回到那棵白杨树下歇息。 云卓一路护送她到树前,看她朝着树下走去方才安心带着众人又折返巡逻。 风如热浪滚滚吹来,伞檐被吹得掀起,玉纤凝握着伞柄的手跟着震动轻颤,索性将伞收起。 伞檐落下的刹那,抬眸瞬间恰好对上男人深沉的漆目。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男人坐在树下,屈着一条长腿,手随意搭在膝上,指尖把玩着一颗圆珠。 额前碎发与脑后马尾被风吹得朝一侧扬起,面庞上有散碎斑驳的光影游动。 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凝着她,不见笑眼,也没有第一时间与她说话。 二人距离不过几米之远,但此刻之间却像是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星河,无法跨越。 气氛有些微妙。 男人先错开视线,偏头望着远处,玉纤凝也不多说什么,提步上前,绕过晏空玄,安静地坐在他背面的树荫下。 风声止息,二人的呼吸声逐渐漫上。 绯域难得的静谧,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空气在博弈较劲,所以没掀起丁点的风。 玉纤凝望着远方,看着巡逻归来又折返的弟子,不觉四下有异,便闭目开始内视,寻找方才出现的诡异声音源头。 不知过去多久,树的那一头传来石子击打落地的声音。 玉纤凝眉心轻跳,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继续沉心静气寻方才耳畔响起的声音所在。 那头石子敲击的声音还在继续,缓慢且有节奏,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紧跟着石子破风而出,几个呼吸之后重重落地发出清脆的响。 那头男人拍去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他给的灵水味道如何?” 玉纤凝闻声徐徐睁眼,不明所以,还未回话,那头声音随着风再次飘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圣女跟除却那位之外的男子交谈的如此开心。” 看不到树那头人是什么神情,只听得那嗓音一如先前从容随性的慵懒:“圣女大人,云卓师兄,就是你的下一位吗?” 第38章 “什么意思?”玉纤凝问。 树隔着二人, 谁也看不到谁眉眼神情,话音全靠风来传达。 “圣女不是知道我快离开了,开始物色下一位吗?” “你离开后, 我若物色下一位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玉纤凝重新闭上双眸:“你说这么多会让人生出错觉, 我记得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 他守分寸守得好, 不露出分毫过往底细, 不让她接触他内心深处, 也不让她走入他的世界。 前些时日他亲口说了, 二人是随时会终止的短暂关系。 玉纤凝心下明了,也在告诫自己该学学他。 那头默了半晌,玉纤凝闭目寻不到那声音所在,将昨夜学的术法心经默念了一遍,才又听到那头风送来他的声音。 “圣女所言极是。” * 夜色逐渐暗下。 结界边缘的天与玉纤凝在绯域宗门看到的也有不同,像是污水混入暗朱色的血液之中, 整片天透着混沌迷乱。 邪祟之气逐渐重了, 空气中隐约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白日里不显现的结界,此刻化为一道清透的灵力光墙将两片地域阻隔。 玉纤凝睁开眼,就能看到白日里没什么动静的那头,此刻魔气如毒蔓蛇虫,悄无声息地靠近结界,顺着灵力壁垒缓慢朝上攀爬。 砰的声,壁垒明光大亮,骤然震荡, 攀附爬上的魔气瞬间被弹出百米开外。 壁垒萤光流转, 恢复如初。 那头杂乱脚步声靠近,云卓带队归来, 跟另外一队在树前碰头。 听不到交谈着什么,但玉纤凝看到云卓神情逐渐严肃。 伐竹从另外一支队伍中迈出,朝着晏空玄大步流星走来,张口要说什么,前者冲他轻挑眉头,余光瞥了下玉纤凝所在方向。 第49章 “你小子每次出来都乐得轻松,可苦了我了,跟着来来回回巡逻那么多遍,脚底都要磨穿了,”伐竹意会,到嘴边的话音一转,探头朝树后的玉纤凝看去,“圣女也在?” 玉纤凝颔首以作回应,望着前方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头结界出了点小裂隙,不是什么要紧事,基本每天都会有,不是大窟窿,用阵法修补一下就好了。” 碰头的队伍交错开来互换方向,云卓带人朝着有裂隙的方向行进,另一队在原地稍作停留休息。 玉纤凝当下起身,加快步伐跟上云卓。 坐在树下的伐竹瞥向晏空玄:“今日怎么说?” 晏空玄一手撑地起身,顺势将指尖夹着的碎石随意抛出。 “嘶……” 那石子在空中抛出优美弧度,好巧不巧的,正砸中坐在地上才将歇息的程牧头上。 看他捂着脑袋倒竖双眉回头,晏空玄抬手招呼:“手滑,抱歉。” 程牧受伤没有大好,跟着队伍行了一天,再加上这绯域气候极差,他已然心浮气躁。 头上被小碎石砸了一下虽然没有多痛,但扭头对上晏空玄轻松闲适的笑脸,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 晏空玄说完不再搭理他,跟伐竹有说有笑,快步跟上玉纤凝。 也不离她很近,只落在她身后两步处。 风扬起她长发,他顺势朝前伸手,柔软的发梢正好从他指尖滑过。 程牧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当下起身悄然跟上。 “鱼上钩了。” 听到后方悉索的脚步声,伐竹压低声音与晏空玄说了一句,后者只是笑笑,恍若不知,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玉纤凝。 “我收纳袋不见了,里面还装着十几颗灵石呢!” 留在原地的队伍将要行动,突然有人惊呼出声:“定是落在那边方向了,头儿,我要回去找找!” 前方人摆摆手,示意他去,旋即将身侧白淳风踢到他面前:“带着这个在别人宗门吃白饭的废物一块去,帮你找到,也算他有点作用。” “得嘞!多谢头儿!” 那人毫不客气勾上白淳风脖颈,力道之大,白淳风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瞧瞧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怪不得清天城的人瞧不上你。” 他这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混着血污的臭味,熏得那人当即撒手捂鼻,一脚踹在白淳风后背,将他踹的朝前扑出几米。 “妈的,你多久没洗了,跟粪坑里刚爬出来的一样,你上前边找,上点心,否则仔细你的皮!” 绯域缺水,这等稀罕物自然不能给白淳风一个清天城的弟子。 他从晒了一整日的砂砾中爬起,手臂又添了不少新擦伤,隐约有血色渗出,但却汇聚不成一滴,肤色惨白如纸。 白淳风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饭了。云卓照顾他时少不了他一日三餐,但这些时日云卓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他,也就无人理会一个外来弟子。 他强忍着腹中饥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拔过聚灵阵内的花草果腹。 浑身发软,那人一脚踹的他两眼昏花,身如浮絮,好久都没爬起来。 挣扎着要起身,那头脚步声靠近,又是一脚踏在他后背。 “偷懒是不是?我合欢宗给你吃了那么多粮食都白吃了?!少装!你们清天城的,没一个好东西!” 谩骂怨咒声接连不断,白淳风强忍着痛楚,站起身子,回头冲着那人低声赔笑:“师兄莫要再打了,我一定找到你的收纳袋。” “师兄?我呸!”那人似被侮.辱,脸色瞬间涨红,反手一掌抽在他面上,“谁是你师兄!清天城的狗杂种……还不快滚去找?!” 耳内嗡嗡作响,口腔内隐隐显出血气。 白淳风舔了舔干裂的唇,将血腥混着口水一同吞入腹中。 先前清天城的人说了,这是灵血,能让他撑得更久些。 他步伐踉跄,低垂脑袋默默朝前行着,在污秽的夜色下仔细寻找不属于他的收纳袋。 * 朝前又走不久,玉纤凝看到云卓带着的队伍,正站好方位结印准备做阵。 旁侧那流光似的结界如镜面裂开一道缝隙,浓稠的邪祟之气与魔气纠缠,拼命往缝隙内挤压。 玉纤凝仿佛听到结界撑不住,清脆徐缓的碎裂声。 布好修补结界阵法,云卓手中结印,指尖溢出灵光从阵眼流出,细小星河般朝着结界裂隙飞去。 察觉脚步声靠近,他回头看到玉纤凝,将要开口,又看到跟在玉纤凝身后的晏空玄与伐竹。 “你们怎么来了?” 每次修补结界,云卓都不许晏空玄与伐竹参与,虽不明说理由,但手底下人也都清楚。 眼下见二人靠近,云卓眉梢登时沉下。 玉纤凝并不清楚情况,知晓晏空玄二人在身后,也并未多言。 如今看云卓神色不对,也不知怎么回事。 “圣女一个人在结界边缘走动,我不放心,特意送圣女过来,现在人已送到,我去那边歇着了。” 他转身顺势拍了伐竹一下,二人结伴朝着对面远处行去,身形逐渐被夜色所笼。 “圣女在旁侧稍候,我等要全力修补裂隙。” 看得出来这道裂隙修补起来比较吃力,云卓额上已然沁出汗珠。 玉纤凝也朝着对面不远处踱去,跟晏空玄的距离不远不近。 以为他还是会跟先前一样跟他保持距离,没成想这回,他提步朝她走来。 边界的夜色脏污,二人身形笼于其中被模糊。 晏空玄停在她身侧,顺着她视线望着修补结界的方向。 “圣女看的这么认真,日后是想学修补结界?” “技多不压身,万一日后能用得到呢?” 晏空玄不予置否地点点头。 余光瞥见旁侧角落有阴影鬼祟靠近,他唇角不着痕迹勾起:‘圣女在这儿看着吧,我就不打扰了,去那边散散心。’ 他今日有些古怪,但玉纤凝又说不上来具体何处古怪,轻蹙眉头,又望着那头修补阵法。 暖风拂面,吹得晏空玄额前发丝轻颤,他抬手随意捋了一把,身形忽闪至准备掉头离开的程牧面前。 “我都瞧见了,”程牧咧嘴一笑,“你跟圣女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要回去告诉少宗主,你等死吧孔玄!” “回去告诉少主路程这么远,你身上剩余灵力足够回去吗?云卓不就在这儿吗?不如告诉他……” 血月当空,晏空玄背对着那月光,周身被镀上一层绯色光辉,俊美面庞笼于黑暗中,眼底两点精芒闪烁,冲着程牧露齿轻笑。 掌心翻起,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他顺势拍落在程牧肩头。 “去吧……” 他指尖再一点,封住他的咽喉。 察觉到魔气,程牧面色微变张口欲语,但丁点字音发不出来。 看眼前男人还如从前那样冲他笑着,只觉一股寒气似毒蛇顺着脊背爬起。 四周漂游的邪祟之气嗅到这魔气开始躁动,循着味道回拢而来,争先恐后的从他七窍涌入肺腑。 灵力与邪气在体内争斗,似要将他整个人从中撕裂开来。 程牧双眼瞳孔蓦然睁圆,巨大的恐惧如狂风过境席卷全身,不顾一切的朝着云卓等人奔去。 修补结界的阵法正进行至关键时刻,云卓不由得屏息凝神,生怕出一点差错,余光瞥见冲来的程牧,张口欲斥责,却见他周身缠绕灰蒙蒙邪祟之气,眉心当即拧紧。 他是阵眼,若他一动,则阵法失效,修补前功尽弃。 随行而来的弟子灵力已禁不住再修补一次阵法。 但若他不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被邪祟缠身死在眼前? 万般纠结,指尖灵力跟着闪烁不定。 “师兄……”旁侧有人担心唤他一声。 正当此时,玉纤凝御风横空而出,朝着往阵法疾奔的程牧而去。 第39章 程牧浑身黑气外溢, 体内灵力被吞噬似粉雾开始随风消散,惊恐与痛楚致使他面目狰狞扭曲,不顾一切燃烧剩余灵力朝着阵法中央的云卓飞扑而去。 速度之快, 玉纤凝竟难以及时赶到, 索性将手中玄机伞先行掷出。 朱红叶片纹路伞面张开, 携着灵力光芒朝着程牧飞射而去。 “去伞下!”玉纤凝高呼。 似被恐惧的阴影所笼, 翻滚的魔气遮挡视线, 程牧毫无所觉, 只认准了云卓的方向, 用尽浑身力气朝云他伸出手。 玉纤凝轻蹙眉头,催动灵力再次提速,却见程牧小腹有明光闪烁,似蝶破茧般开始鼓胀。 有道身影从远处疾掠而来,握住玉纤凝悬在空中的伞,利落旋身一转, 横挡在二人身前。 砰的一声, 后方炸裂。 有人厉声嘶吼程牧的名字。 面前男人持伞挡在她身前,什么都看不到,只嗅到空气中血气与魔气交错的味道。 第50章 “他那样的人,也值得圣女去救?” 伞檐将月光遮掩,男人面庞于黑暗中浓墨重彩,顿了顿他又说:“亦或者,圣女是想拦下他,救云卓?” “我是在救自己、救天下苍生。” 结界破损无法修复, 裂隙持续扩大, 等到无可补救之时,焚天渊倾巢而出, 届时死的岂止一个程牧? 头顶男人点点头,将手中伞合起交于玉纤凝。橙红的月光洒落,照着他清俊容颜:“是我目光狭窄了,圣女勿怪。” 玉纤凝接过伞,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望向云卓等人。 这头散落的邪祟魔气冲击,与裂隙那头的魔气开始呼应,逐渐凝成一股,从云卓等人上空漂浮而上,朝着裂隙靠近。 云卓唇色一白,扭头冲着玉纤凝高呼:“圣女!” 玉纤凝应声飞来,玄机伞脱手而出,充沛灵力将游走的魔气与邪祟笼罩,眨眼净化驱除。 “噗……” 结阵中有人力竭口吐鲜血软倒在地,阵法光芒骤然暗淡。 云卓顾不上痛心程牧的死,急忙收势将倒地的人扶起,按上手臂以灵力一探之后才知,方才魔气炸裂程牧肉身时,此人距离最近,受到冲击,受了点内伤。 再加上今日劳累一天,灵力又因结阵飞速消耗。才力竭倒地。 “他可有碍?”玉纤凝上前关切。 云卓摇头:“不是大问题,休息几日就好,只是……” 他抬头望向结界裂隙,修补至一半没有灵力供给,残留的裂隙又朝上下延伸。 “谁还有余力结阵?”云卓看向周围众人。 在场人各个蔫头耷脑,有人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师兄,真没余力了……” “师兄,再来一次我恐怕回不到宗门了……” “师兄……” 一声声有心无力的回应,尚有余力者寥寥无几。 云卓眉心拧起个结,一筹莫展之时,玉纤凝踏出一步。 “方才结印阵法我看过了,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缺位太少,只圣女一人还不足够,”云卓思量传音去另外一队中调遣人来,但一来一往弟子们又消耗不少灵力,即便到了也未必能帮上忙。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晏空玄二人。 沉吟半晌,他终于似下定某种决心。 “孔玄、伐竹,你二人可否出力修补结界?” 晏空玄没有说话,旁边伐竹冷嘲热讽:“师兄从前压根不让我二人到跟前去,今日没人了倒是想起我兄弟俩了,这算什么道理?” 晏空玄抬手止住伐竹话头,眸光落在玉纤凝面上,重复她方才说的话:“此言差矣,结界一破,你我二人具有性命之虞,救己,也是救天下。” 云卓略去感谢寒暄的话,起身挥散众人,教授起几人修补阵法结印手势。 玉纤凝与晏空玄学的很快,伐竹却是慢半拍,各个手势都会,但连在一起就总出错。 头顶结界咔咔碎裂声接连响起,云卓焦急催促,伐竹手上就更是慌乱无章。 二人额上汗珠涔涔,皆紧绷神经,一边留意结界,一边教授伐竹。 咔的又是一声脆响,宛若琉璃碎裂。 玉纤凝抬眼望去,见结界被那头魔气撬开尾指大小的孔洞,一缕魔气如触手悄然探入,如纸平铺开来,覆盖整个裂隙走势开始蚕食。 “时间不多了,”玉纤凝肃声开口,“我昨夜有在书中看到傀儡咒,一夜修习应当算是熟练……” 旁边晏空玄眉梢轻挑:“圣女昨夜修习一整晚没睡?” 玉纤凝没理会他,只看着伐竹:“待会儿我用傀儡咒控制你,你只管配合,先将结界修复。” 伐竹点头应“是”。 众人分位站好,云卓口中指挥:“结印。” 玉纤凝手中动作干脆利落,结印结束,指尖亮起莹莹微光。 余光瞥着旁侧被傀儡咒控制的伐竹,与她动作无异,虽然生硬,但动作到位,指尖也跟着亮起微光。 脚下阵法光芒大亮,重新汇聚成一条细碎星河朝着裂隙处修补。 堵在结界处的魔气寸步不让,玉纤凝心神一动,玄机伞腾空飞起,将那缕魔气斩断净化。 精纯的灵力,宛若霞光洒落,泄入裂隙之中。一边与魔气邪祟缠斗,一边将裂隙修补。 须臾之后,裂隙恢复如初,众人收势。 玉纤凝与晏空玄灵力澎湃,修复个结界不算什么,只是云卓力竭,半跪在地以佩剑撑着身子,唇色略微苍白。 其他弟子更不必说。 “结束了,多谢诸位出手相助,接下来,等换班的队伍来就好。” 换班的队伍不多时赶来,云卓带着众人返回宗门。 结界壁垒那头,迷蒙黑雾遮天蔽日,有两道身形隐匿其中。 一道魁梧,一道瘦削。 瘦削的人开口说:“方才修补结界的灵力有些熟悉,怕是那位要回来了……” “你只感觉到一股灵力比较熟悉吗?” “不是吗?难道还有?” 魁梧那人却不回答他的话,低沉的嗓音染上点点兴奋:“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属于焚天渊的世道就快到了……” “此话何意?你倒是说与我听啊?” “走慢点等等我,那位就要回来了,你不想想对策?” 黑气翻涌,二人逐渐走入更深处,将身形彻底掩盖。 * 玉纤凝以玄机伞释放灵力笼罩众人,带着云卓一行人安然返回宗门。 踏入宗门的刹那,原本还有余力搀扶师弟的云卓,骤然心神放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险些吓坏一干弟子。 玉纤凝又帮忙安顿好云卓以及众人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在院中小坐歇息。 有男弟子上前给她奉了杯茶水,一礼之后不等玉纤凝说话就匆匆退下。 玉纤凝已经习惯弟子们只在宗门内对她的恭敬,正好也渴了,端起茶盏欲饮,却瞧见昏黄茶水中漂浮的一颗灵果。 果子皮肉莹亮,瞧着十分新鲜,像是才采摘下来。 玉纤凝定定看了几秒,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没多时苏叶来了。 一般结界生出裂隙修补情况都要告知于她,再由她转达给贾青黛。 眼下云卓昏迷,无人汇报,同行弟子要么灵力耗尽躺着歇息,要么忙着照顾云卓等人,能回话的,就只有玉纤凝。 将当时情况复述与苏叶,她听完之后问玉纤凝道:“圣女可有受伤?” 玉纤凝摇摇头:“没有,只是我在旁侧还是没能救下程牧,十分遗憾。” “此事也非圣女之过,人皆有力所不能及之时,圣女尽力了。” 苏叶合起手中小册:“圣女只一晚上时间就学会了傀儡咒,当真令人佩服,此事我会转告给夫人与宗主,圣女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当心身体。” 玉纤凝冲她道了声谢。 苏叶表情微微怪异,顿住脚步踌躇片刻,复又提步走远。 乏累一日,玉纤凝确实该休息了。 经此一事,更加切实感受到术法的重要性,日后更不能怠慢。 那盏灵果泡的茶水有些作用,她起身返回圣女院。 前脚从男弟子院门槛踏出,余光瞥见旁侧靠着一人,身形颀长,姿态怡然。 玉纤凝脚步微滞,只当没瞧见,一路前行。 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行一步,那人就跟着行一步,她停下,那人也不再动弹。 “跟着我做什么?”玉纤凝不回头,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晏空玄落在她身后,走马观花般看着四下:“有话想问问圣女。” “什么?” “圣女昨夜当真一晚没睡?” “是。” “为何没睡?” “在修习术法。” “修习术法什么时候都可以,圣女为何非要整夜不眠、如此刻苦的修习?” 脚下正好转过偏僻拐角,玉纤凝顿住脚步,身后脚步声这次没有停下,朝着她身后靠近,淡淡的薄荷香从四下围拢而来。 热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拂动她的发丝至男人胸口。 男人伸手想接住那缕发丝,那发丝却又动了,从他指尖溜走。 玉纤凝转过身,抬眸直面眼前男人:“你究竟想听到什么?” 晏空玄双手负在身后看她,染笑的黑眸一如既往:“想听到让圣女一夜未眠的真实答案。” “方才告诉你答案了,你看起来并不相信,”玉纤凝两眼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什么样的答案符合你心意?” 热风扫过绿叶,带着茎叶的气息拂过晏空玄鼻尖,吹得他额前碎发左右轻颤,映在眉眼的阴影跟着晃动。 他静静望着面前女子,黑目中星星点点的笑意逐渐消退深沉。 “是想听我亲口说出彻夜不眠的原因是你吗。” 第51章 第40章 “所以……这是真实答案吗?”晏空玄一瞬不瞬锁着玉纤凝眉眼。 玉纤凝不闪不避, 直直迎上他视线,人淡如水:“真假与否并不重要,于你是如此, 于我更是。” 言罢, 不再给晏空玄说话的机会, 扭身款步离开。 修武场上, 弟子们正在持剑对练。 齐云天送来那块遮影壁, 虽不贵重, 但确实实用, 遮住头顶一片烈阳天,底下修习的弟子们好受多了。 晏空玄靠坐在树下,两眼望着不远处的对练场,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搓捻着颗圆珠子把玩。 身后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分毫反应,目无虚焦仍旧望着前方, 嘴里念念有词:“到现在我还是想知道真实答案, 于我而言应当是重要的……” “嘴里嘀咕什么呢?”旁边人一撩荷花袍角大喇喇坐在他身旁,从怀里摸出来颗果子,作势要一分为二,见晏空玄毫无反应,便顺势止了动作,吃起独食。 “没什么,在想事情。” 伐竹懒得深问。怕张口一问,又跟玉纤凝有关, 他不想听。 “有人说云卓醒来寻了你一次, 没寻到人,说不定待会儿还来找你。” 晏空玄收起手中搓捻把玩的珠子, 抬手随意搭在屈起的长腿上,望着距离最近对练的二人。 “找就找呗。” “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知道程牧死的那夜有蹊跷?” 晏空玄看着从远处走进修武场的身影:“不必费心思猜测,人来了,你很快就清楚答案了。” 云卓在修武场观望一圈对练弟子,进去亲手指点了几人,随即余光瞥见在树下看热闹的晏空玄二人,提步朝这头正正走来。 “你来宗门也有段时日,身上伤应当已经痊愈,今日可有兴趣上修武场与人对练一番?”云卓直勾勾望着晏空玄。 “我说没兴趣的话,师兄今日也不会放过我吧?” 云卓笑笑:“你既已是合欢宗弟子,自然要遵守弟子的规矩。” 他手一伸,远处两名弟子腰侧佩剑铮铮作响,倏而飞来落入他掌心。他随手分出一把抛给晏空玄。 “我来当你的对手。” 晏空玄抬手接住剑柄,三指宽的剑身寒光凛然,清晰映着他眉眼。 “师兄昏迷才醒,身子不要紧吗?” “无妨。” 晏空玄又看向场中对练之人手中木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慵懒起身。 “既躲不开,那就只能请师兄多多指教了……” 他双手抱剑一礼,云卓回之一礼,脚下倏然轻点,身形掠风稳稳落在修武场中央。 晏空玄紧随其后,脚下若点水,落地无声。 二人遥遥相对,气氛虽不剑拔弩张,却也有股肃气从中蔓延。 左右弟子纷纷停下动作四散开来,观望着场中二人。 “比试,点到为止,不伤同门和气。” 云卓说罢,摆出进攻姿态:“我要上了。” 晏空玄立在原地一甩手中剑尖:“师兄请吧。” 宗门不比从前,地盘小,二人切磋并不使用灵力,只拼剑招。 云卓攻势迅猛,剑刃连连碰撞,炸开火树银花,将晏空玄逼的连连后退。 周遭人叫好声一片,更有人为云卓加油鼓气。 伐竹仍在原地啃着灵果,眉眼闲适自若,丝毫没有为晏空玄担心的模样。 见晏空玄又退一步,他却笑了:“这小子,又当游戏玩了……” “为何只守不攻?”云卓自然察觉端倪。 晏空玄架住他剑招,与他四目相对:“师兄剑招高超攻的又猛,实在招架不住。” “油嘴滑舌。” 云卓手上剑刃一震,又与他攻来,晏空玄脚下踏出迷踪步,看的他眼花缭乱,等他回神,晏空玄的气息却出现在身后,当即回首刺向身后。 晏空玄横剑一挡,那剑尖正刺中他手中剑身,抵的剑身滋滋作响。 “昨日修补结界多谢你出手相助。”云卓说。 “师兄已经谢过了,不必再言谢。” 云卓换了剑招再次朝他攻来:“有一事我不解,不知孔玄师弟能否帮我解惑?” “师兄有问,孔玄必答。” “昨日程牧朝我奔来求助时,我亲眼见他身上缠绕一缕魔气,但我在附近巡逻许久,并未察觉到外溢的魔气,师弟可知这魔气从何而来?” “师兄在绯域许久都不能解答这魔气来历,我初来乍到,不了解绯域环境,怕是不能为师兄作答了。” 剑刃击撞,震得嗡嗡作响。 “那我换个问题,程牧奔向我时,像是张口欲语,但却未发出半个音节,师弟觉得此事可有怪异?” “此事倒确实怪异,人在惊恐之下应当会大喊大叫,程牧师兄莫不是被那魔气侵蚀了咽喉?” 云卓眼底眯起精芒,与晏空玄四目相对:“可惜师弟尸首无存,不然能查将一二,是否为魔气侵染咽喉。” 手中剑气喷薄而出,晏空玄脚下轻点朝后飞掠,云卓单手持剑紧追不舍,直指他咽喉要害。 “昨日我见程牧飞奔而出的方向,与你掠出的方向一致,对此,孔玄师弟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晏空玄双臂展开朝后滑行,“天大地大,站在何处是我的自由,亦是程牧师兄的自由。” 退无可退,晏空玄索性停在原地不动,见那剑刃迎面而来,手中长剑抖出剑花挑起云卓手中剑尖,铮铮两声,二人手中剑同时脱手而出,斜插入地。 晏空玄瞥了眼落地佩剑,冲着云卓一礼:“师兄好剑术,孔玄佩服。” 他直起腰身,油盐不进的懒散模样:“若无其他什么事,我先休息了,跟师兄对练实在耗费气力。” “站住,”云卓唤住他,“我传宗主令,有事要你去办。” * 周天布星辰。 绯色月华似发酵的池水逐渐漫上圣女院窗棂,屋内不点灯自明。 玉纤凝斜倚在榻前,手中捧着术法书看着。旁边一颗拳头大的明珠散发和光,照的她眉眼柔和。 指尖翻动书页,投射在墙壁上婀娜的影子跟着动作。 空气中隐约传来窗户开启的吱呀声。 玉纤凝眼皮轻跳,继续注视书中内容,权当没听到。 高束马尾的影子被拉长至窗前,薄荷香随性而至,她仍旧面色不改,不抬眼,不出声,全然沉浸在术法世界之中。 半晌,男人终是忍不住出声:“圣女真是专注刻苦,连屋中进了人都全然不知……” “重要的事,自然得专注用心些,”玉纤凝又翻一页,还是没有看他。 晏空玄双手环在胸前踱至床头,顺势掀帘坐下,从她手中抽出书册。 “什么术法的书能比与我同修重要?” 瞥了眼上面的“易容术”三个字,他随手将书合起放在一边,“圣女真是什么都肯学,学了易容术,想易容成谁?又上哪儿去?” “学了未必要用,这都是后话。” 书被抽走,玉纤凝也无兴致再看,抬手抽开腰带,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开始同修吧。” 又如先前一样,她神色淡然,想没有任何过程的直奔主题。 晏空玄却不动,黑眸凝着她眉眼,寸寸仔细扫过。 好半晌,他才开口:“明日回去要我要仔细与伐竹分辨一番,累的我两日夜里不曾来圣女这儿,圣女待我冷淡不少……” 这话随口说来,却也是解释他两日夜里未来圣女院的缘由。 玉纤凝垂下眼睫,明珠光芒映下一片阴影,恰好将她眼底神色遮掩。 “没有冷淡。” “没有冷淡的话,那是……腻了?” 他抬手,微凉的指腹穿过拆解开的腰带往内。 仿佛冰粒突然落下,玉纤凝被激的身子骤然一紧,呼吸微微急促。 “同修这等正事,无关、腻不腻……”她话音开始断续,强行按捺压抑着。 “不腻便好,”他一手撑着床榻前倾身子朝玉纤凝靠近,另外一手更加放肆朝上攀爬,气息呵在玉纤凝脖颈,看着被他激起的粟米粒,眉眼荡开怡然笑意。 “圣女说,与我的记忆有些糟糕,但想记忆中的人存在的久些,在情理之中,我深以为然,不若趁现在,再与圣女制造些美好的记忆,最好是能记着一辈子的那种,如何?” 玉纤凝启唇欲语,一股酥麻感如电迅速传至脑海,贝齿急忙咬住朱唇,按住罪魁祸首作乱的手,美目怒瞪他。 “你做什么?!” 晏空玄黑眸眯的狭长:“做我们往常一样、却又有点不一样的事……” 箍着她腰身的手臂如铁索,蓦然发力,她眼前天旋地转躺倒在榻。 男人悬在她身上,长长的马尾自肩头垂落,末梢在她额前扫过,轻微的痒。 指节分明的手抬起,自她唇瓣流连,顺着锁骨婀娜身姿一路往下。 第52章 等停下时,玉纤凝美目圆睁,这才知晓他说的一样又不一样的事是什么。 张口想骂一声“混账”,可到嘴边的话音却变得细碎不堪。 她衣衫凌乱,晏空玄以手肘撑在她鬓边黑眸深沉噙笑,衣襟齐整,只有丝毫褶皱,似极了那般的斯文败.类。 “那个答案,我还是想听听……”他看着她意乱情.迷,在她耳畔低语。 “什、么。” 这会儿玉纤凝说话极其困难,硬是咬着牙说出口。 话音不知变了多少,看男人眼底暧昧笑意更浓更深,玉纤凝面上桃花粉,惊觉中了圈套,贝齿死咬着朱唇别过脸去。 似激流湍急,转而变为小溪潺潺,这会儿平缓下来。 晏空玄垂首轻吻在她发鬓,温热的呼吸就在那处停留:“圣女彻夜不眠的缘由,对我好像挺重要的……” 第41章 喃喃低语在耳侧, 缱绻磁软,温泉水般潺潺流入心头。 玉纤凝身子紧绷似弦,竭力克制压抑着异样的感觉, 瘦削的肩微不可察地轻颤。 她紧咬唇关不答, 更偏侧过头不去看他。 晏空玄逐渐眯起两眼:“圣女真是不乖, 如今人在我手里, 还不听话……” 他稍微发力, 玉纤凝便娥眉蹙紧, 从喉头发出不可抑制的轻.吟。 “圣女若是一直不肯说实话, 那我就只好一直如此……” 玉纤凝又回头瞪他,美目凌厉,若此刻得以动弹,只怕晏空玄少不了要吃点苦头。 可男人浑不在意,薄唇朝上勾着,恶意得又作弄她。 “回答我。” “你……”玉纤凝深吸口气, 气愤非常, 眼尾不知如何染上一抹品红水光,潋滟似雨后初荷,切切道:“是你,缘由是你!” 似一滴水从高空落入心湖,“嗒”的轻响,四下静谧,平静湖面荡开波纹阵阵。 晏空玄定定看着眼前人,眉梢轻扬, 漆黑眼眸逐渐亮起明光碎玉。 玉纤凝却趁着喘息时刻撑着起身, 狠狠咬在他肩头,直至齿关尝到血腥味, 方才松离他。 “混账东西,”她气的胸脯上下起伏,怒斥一声。 晏空玄却浑然不恼,面上笑意不减,抬手抚着她脑后长发。视线自她眉眼细细扫过,指腹流连在她眼尾那抹绯红水光处轻柔摩挲。 “我就是混账,旁人不知道,圣女却不是头一天知道,不是吗?” 玉纤凝怒目看他:“你也莫要多想,不过是时常来的人突然不来,我疑惑,想不清缘由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晏空玄唇边笑意凝了下,抚着她后脑的手也跟着一顿,而后五指张开从她长发中滑出。 “哦?原来是这样……” 不再浪费时间,开始同修。 他一手箍着玉纤凝腰身,腾出一手抽开腰带扯开衣领,露出结实胸膛与劲瘦腰身。 不是恰到好处的薄肌,而是稍壮紧实的肌肉。平日里穿着那弟子荷花袍只觉他身形瘦削颀长,眼下褪去衣物却看到他拥有爆发力的腰身。 他掐着她腰的双手不断发力,手臂冒起蜿蜒青筋还浑不松懈,仿佛要将通身的精力在这一次全都释放。 玉纤凝只觉在薄荷味的海洋中狠狠浮沉一番,与他灵力交汇时,她险些乏力中断,咬牙死死撑着。 如贾青黛所言,玄阳之体的好处诸多,短短数日,她的修为便从元婴跨至化神。 同修的功法可怖,也不怪清天城如此忌惮。 一次结束,晏空玄却还不肯放过她,等她撑不住灵力交汇,这才收势作罢。 他躺靠在床头,看着旁侧被他随手扔在一边的书册,翻开还是易容术那页。 忽而轻笑出声。 玉纤凝乏累,手指也不想动,也懒得问他因何发笑。 温热的指尖在她发鬓摩挲,男人的声音从头顶飘下。 “今夜来寻圣女,是前来辞别的。” 辞别。 也终于到了二人终止的时刻。 玉纤凝阖着眼,面上没有分毫神情变化,只从鼻腔轻哼出一声淡淡的“嗯” 男人垂眸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将随手抄起的书再次礽回原处。 “云卓师兄命我与伐竹几人去清天域采买物资,许是要去上大半月,”他口中喃喃不休,“清天域灵气充沛,法器灵宝众多,尤其那清天城内还有个网罗各地的藏书阁,绝非合欢宗所能比拟……” 假寐的玉纤凝眼皮轻跳,抿了抿唇。但仍不睁眼。 晏空玄只当没瞧见她这些小动作,侧转过身,手肘撑着床榻,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把玩。 “若我在清天域乐不思蜀,今日可就是我与圣女最后一次见面了……” “被清天城通缉的人想在清天域乐不思蜀,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玉纤凝终于睁眼。 “说的也是,”晏空玄松开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手臂撑着身子直起,“明日一早就要动身,路途遥远,我得走了,有些时日见不到圣女,圣女可千万照顾好自己。” 他作势翻身下床。 “等等……”身后女子声音低弱,若非他耳力过人,只怕要错过。 晏空玄眼底笑意藏了藏,回头看她:“怎么了?” “清天域……当真那般好?” 晏空玄“嗯”一声:“很好,自是比绯域好上不少,圣女在清天域多年,应当知晓。” “可我在清天域时,多年只在圣女殿内,并未出去亲眼看过……” “哦?那实在可惜,跟坐拥金山银山却没挥霍一个道理。”晏空玄眉眼尽是憾色,“圣女日后若是有机会,就回去看看吧。” 他作势又要走,玉纤凝飞快抬手揪住他衣袖,蹙眉望着他:“你分明知道……” “知道什么?”晏空玄满眼迷茫不解。 玉纤凝揪住他衣袖的手更紧,美目含嗔:“你分明知道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圣女不说我怎么知道?”晏空玄笑凝着她,“难不成……圣女想跟我一起去?” 他分明知道,但他偏要装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何主动走入他布置好的陷阱里,一副天然高位狩猎者的姿态。 “是。”话到这地步,玉纤凝也不打太极,直接开口。 什么灵器法宝都是次要,在清天域时,合欢宗也并未缺她这些东西。 她想要精妙术法。 他心里也知道,刻意抛出先前那饵看着她上钩。 而她只能上钩。 “宗门圣女,若要将你带出去事情败露,只怕我不光要被清天城的人追杀,连这绯域的合欢宗也不会放过我……” 他黑眸噙着轻盈浅笑,话虽如此说,却浑无惧怕之色,只是抛出钩子,要她给些顺遂心意的好处。 他就是如此,不做无利之事。 玉纤凝也装不懂,只问他:“你怕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圣女还是好好想想,予我些什么好处,能叫我心甘情愿承了这风险……” 他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面上,眼底黑亮灼热。 想要什么好处已不需言说。 玉纤凝揪着他衣袖的手微微用力,他便顺势佯装被拽至她面前。 张口欲语,眼前芙蓉出渠般的五官迅速放大,紧跟着唇上一软,沾了点温热,一触即分。 他伸出舌尖轻舔薄唇,依稀有甘甜的花蜜残留。 全然没有被喂饱的餍足,他眯起漆目:“清天城守备森严,我是冒着性命之虞带着圣女进出,只这点好处,可是远远不够……” 玉纤凝娥眉皱起,伸手勾住他脖颈,狠狠吻了上去。 寻日里都是晏空玄引导,她并不是很会这些,吻的笨拙且发泄怒气似的用力,偶尔还会磕碰到彼此齿关。 只那舌尖游鱼似的滑入,试探性的扫过他的唇齿,无意间带起微微的痒。 晏空玄眸光霎时一黯,酝起风浪,反扣上她后脑,捞住那一截细腰,开始尽情索取他的报酬。 虽已有过两次,但这次他的兴致却依旧高昂,甚至隐隐盖过先前。 分外放肆、横冲直撞。 玉纤凝怕惊到隔壁的离珠,咬牙紧绷着身子克制。 许是将他缠得紧了,晏空玄喉头都溢出闷哼,黑亮的眼中酝着迷蒙幽暗,掐着纤腰的手背青筋蜿蜒。 如处淤泥之中艰难行走几步,等前路开阔,又如旷野的狼开始肆意驰骋。 他额上汗珠淋漓,顺着下颌滴落在她身上,后背水光层层,在夜明珠光芒下折射出淡淡肌理光彩。 许久之后他才停下,是不同以往的餍足。 就是这样。 心甘情愿、属于他的,才是最好的。 他侧身躺在乏累的玉纤凝身旁,掌心摩挲她光滑玉臂,黑眸凝着她透着疲惫的眉眼,眸色逐渐深沉,若有所思。 好半晌,等她沉沉睡去,他敛起眸光,引出她体内灵力注入玉佩之中,待到红光再次消退,方才起身离开。 第53章 还差,最后一次。 * 玉纤凝昨夜睡的昏昏沉沉,幸而今早准时晨起。 时间紧迫,易容术也只学了个七七八八,还不熟练,恐出差错,但也没时间让她继续修习了。 要走很久,旁人不能告诉,但瞒不过离珠。 玉纤凝还是跟离珠坦白,要她在圣女院中见机行事。 只半个月时间,平日里圣女院鲜少来人,玉纤凝并没有多担心,以圣女的模样先行至正院。 云卓正跟晏空玄几人说话,看样子是在叮嘱交代什么事宜。 晏空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余光第一个发现她,薄唇不着痕迹地勾起。 “需要采买的东西我已列了字条,宗门灵石储备不多,自然价格越低拿到手越好。” 云卓视线扫过几人:“路途遥远,万万小心。” “师兄放心,我们一定平安归来。”晏空玄回。 云卓看他一眼,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弟子,在空中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并不多言。 “好了,时辰不早,你们还要赶路,即刻出发吧。” 几人齐齐一拱手,扭身朝宗门外踏去。 晏空玄指尖灵活的抛玩着他那颗玉石骰子,等一行人走出段距离,突然开口:“我有东西忘在宗门,你们先走,我等会儿就到。” 几位弟子口中抱怨,却也没办法,只叮嘱叫他快点。 晏空玄确实返回的很快,只是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人。 “赵明?”其中弟子满脸诧异,“你带他来做什么?” “师兄说人手不够,临时又让我带了他来。” “他修为不济,常在宗门烧火做饭,师兄莫不是糊涂了,不怕他灵力不够,在半路出事?” 晏空玄回道:“许是师兄怕我们一路饿着,特意安排吧?放心,都是同门,我会看照他,不会拖你们后腿。” 出行之人,除却伐竹晏空玄也就两人,眼下他这么说,另外两人自然没有意见。 将要走,余光却瞥见晏空玄牵着那赵明的手…… 第42章 “你、你们……” 随行的另外两个弟子, 一个叫温离,一个叫李子浩,看着晏空玄牵着赵明的手, 互相对视一脸, 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 将二人牵着的手举起:“嗯?是在说这个吗?关系亲密的证明。” “呃……” 赵明手腕一转, 从他掌心挣脱, 沉着声音朝前迈出:“时辰不早, 该动身了。” 绯域辽阔, 众人皆御风而行。 不知行了多久,李子浩抬手招呼,神色疲乏地往地面落去。 “歇歇吧,灵力消耗实在太快。” 他擦了把额上汗珠,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附近的杨树底下乘凉。 温离也没好到哪里去,坐在他身旁大口喘着气儿, 太过闷热, 索性将衣领扯开,露出一片胸肌来。 赵明恰好迎面走来,见此一幕脚下倏然止住,背转过身站在树荫下望着远处。 李子浩抬手招呼他:“过来休息啊?怎么还在那站起岗了?” “你们休息吧,我还不累。”赵明回。 “不累个屁。” 李子浩直接起身,伸手就要拉着他到树下乘凉,旁边晏空玄的手先他一步伸出,将人拽到他身旁。 “这边坐不下, 我带他到那边歇息。” 说完揽着赵明的肩头, 转身朝着另一棵树下行去。 李子浩坐回树下,与温离小声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跟新来的关系这么好了?” “好的有点不正常……”温离看着二人背影暗吸口气感慨。 “注意些, 莫要露出马脚。”赵明肃着一张脸开口,这会儿竟是女子嗓音。 晏空玄一手支着脑袋看她,全然没将她的话听进去,抬手又捏捏她的脸:“圣女这易容术学的倒是快,没看出什么马脚破绽。” 玉纤凝斜他一眼起身:“我去那边看看。” “别走太远。” 玉纤凝没回他。 这块地儿距离清天域算是近了,迎面拂来的风不似先前灼热,蛛网蒙面般难受,有淡淡的灵气掺杂其中,微凉。 晏空玄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眯眼望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伐竹从旁凑上前来,顺着他的方向看。 “出去采买还要带在身边,我真是服了你了。” 晏空玄转眼看他:“就你小子眼尖。” “不是我眼尖,是你表现太明显,”整个宗门内,他何时对旁人这样。 伐竹从地上拾起块碎石把玩,朝前一扔,惊出地洞中不知名鼠类,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兄弟,你玩真格的了。” “真格?” “不然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又是偷摸炼化妖丹,又是出门带着,不是真格是什么?” 晏空玄望着不远处还在视野范围中的身影,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不是。” 他是有悸动,但这应该是狩猎时都会有的兴奋。 伐竹:“?” “这么看着我作甚?”晏空玄落下枕在脑后的手坐直身子,随手从地上拾起石子,朝前一扔,正中鼠洞,两只灰色的毛茸茸霎时惊慌逃出。 “不是?” 伐竹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最后憋出一句:“既然不是,你那天说回宗门,转道去寻圣女作甚?后面还顺手解决了程牧那家伙?” 他戏谑笑着:“难道说……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可不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 晏空玄眸光微暗,搭在膝上的五指逐渐收拢。 某些时候他确实有些异样,但…… “她是有用之人,自然略微不同。” “从前那么多有用之人,也没见你这样,只希望你可别因为她坏了返回焚天渊的……” 话未说完,额上蓦地一痛,他看着落地的石子,瞪向晏空玄:“打我作甚?!” 晏空玄:“有这功夫琢磨我,不如多提升一下修为,连那劳什子阵法结印都没学会。” 伐竹小声嘀咕:“……恼羞成怒。” 晏空玄撑着身子站起,闻声迈出去的脚收回,偏头侧目笑睨着他:“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方才没听清。” “我说是是是,回去就把结印手法学会。”伐竹清清嗓子,看那头温离二人休息差不多了,起身拍去身上灰尘朝那头行去。 晏空玄停在原地,静静望着玉纤凝方向。 是有不同,他承认。 但有伐竹说的那么夸张吗?还坏了计划? 只不过是一场特殊的狩猎游戏,而他从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的悸动。 离开时他会从容抽身,但现在,他只想好好享受过程。 他舒展了下腰身,冲着那头吹了个响哨,见她回头,笑说:“该出发了。” * 飞跃过一条绵延山脉,眼前豁然开朗,清透的雾气弥漫翻涌,宛若身临仙境。将那灵雾吸入肺腑,瞬觉神清气爽,连带行路三分乏累被洗去。 从前合欢宗的空气就是如此。 玉纤凝知晓,清天域到了。 又朝前行进一段距离,玉纤凝一眼看到盘踞在整座山体的飞檐殿宇,白墙黑瓦,虽不奢靡堂皇,却巍峨肃穆。 “那便是清天城了。”晏空玄说。 “清天城……” 玉纤凝远远望着那殿宇高墙的方向,有不少穿着云蓝轻铠的弟子御剑飞掠而出,在清天域内随意来往。 倒也见地面有其他宗门弟子的装束,但无人使用术法飞行。 旁边温离道:“该下去了,清天域内,除却清天城的人,其余人不可随意御风飞行。” “所以说,这天下还是在自己手里最好。” 旁侧男人语调慵懒随意开口,将隐藏的勃勃野心掩盖了去。 李子浩也愤愤然开口:“就是,从前我合欢宗是清天域话事人,那是何等威风,都怪上任圣女,无缘无故非要乱跑什么?!” 现任圣女玉纤凝:…… 她开口:“一个宗门的兴衰全都仰仗一个女子,为保兴盛不衰还限制她人身自由,也不怪合欢宗被清天域各大宗门鄙夷。” “赵明,你在厨房烧火做饭做疯了吧?都是合欢宗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怎么说啊,孔玄。” 晏空玄:“要我说,她说得对。” “你、你们……” “别你啊我啊的了,随口说着玩,别当真,找地方歇脚去。”伐竹出来和稀泥,勾着那两人肩膀,不由分说往前走。 城内分外热闹,灯火璀璨,烟火寮寮。各类叫卖声不绝于耳,多的是玉纤凝从未见过的吃食玩意儿。 但身边有温离二人跟着,她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以免露出破绽。 忽而见人头攒动的前方,某物冲天而起,旋转着朝一侧越飞越高,不多时又开始徐徐降落。 第54章 她稍微伸手,那物什好巧不巧,落入她手心。 圆圆尖尖似草帽,上面以草汁染出一张简陋的孩童笑脸。 她指尖细细摩挲着竹条边缘,还未在掌心焐热,前方一位汉子肩头坐着个小姑娘逆着人.流朝这头挤来。 “哎呦,多谢小公子,这是我家囡囡的小玩意儿,幸好公子捡到了,我还担心是不是被人踩坏了。” 玉纤凝又垂眸看了眼掌心那物什,托起送至女童面前。 那汉子抬眼看着坐在脖颈的女童,摇摇她手臂:“小公子帮了囡囡,囡囡应该说什么?” 女童冲着玉纤凝笑,碎米似的小牙还未长全,嗓音嫩生生脆甜:“谢谢小哥哥。” “不客气。” 那父女二人逐渐没入人海,玉纤凝方才回神,垂眸又看了眼空空的掌心。 余光瞥见人影上前,她落下手,继续朝前走。 落脚的客栈随处都是,玉纤凝随便挑了一家就往里走。 不出须臾,几人被“请”了出来。 跑堂的面上还带着笑,等一行人跨出门槛,他登时将肩头帕子一抽,晦气的抖了抖,嘴里嘀咕念叨:“穷鬼……” “赵明,你也不看看门匾派头就往里冲啊?”温离嘴里念叨,“现在的合欢宗,可不比从前,这清天城内可没有几家咱们住的起的,再说,云卓师兄给的也不多……” “抱歉……”她从未出来,自然不懂这些。 “无妨,时辰不早了,先随意寻一家暂时落脚吧。” 天色渐暗,已没有时间让他们仔细挑选,就在附近的偏僻巷子里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地儿,还没有厢房,只有一间通铺。 李子浩二人倒是不嫌弃,毕竟身上乏累,一步也不想动了,拿着东西就随小二往里走。 玉纤凝无奈,只得跟上。 前脚踏入门槛,后脚温离二人就开始宽衣解带,玉纤凝面色微变,扭身就要往外走,被一条手臂拉回按在怀里,耳畔传来低声。 “上哪儿去?就这么走了,不怕他们怀疑?” 玉纤凝自然也知道,但眼下这情况,要她怎么安然自在地待着。 “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像这种情况,你可以放心的利用我。” 晏空玄半揽着她,身形挡住宽衣解带的温离二人。 通铺一张,他带着玉纤凝睡在最边角,侧着身,玉纤凝便看不到那头是什么情况,那头也瞧不见她,紧绷的心这会儿总算松了松。 其余几人修为皆不如玉纤凝二人,躺在榻上不多时便传来匀长偏重的呼吸声。 玉纤凝低声道:“大家赶路确实累了。” “你还不累吗?”晏空玄黑目灼灼看着她。 玉纤凝脑海中登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满脸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惹得男人轻声发笑。 “待八重锁灵咒全解,真不知圣女会是如何个趣人。” 他又说:“只是问你累不累,脑子里在想什么?” 玉纤凝心里发虚,但面上丁点不显:“你先前也说了,你不是好人,说出来的话,也不怪旁人会多想。” “多想?多想是好事,”男人伸手落在她腰侧,稍微用力就将她勾至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鬓,掌心在她腰身摩挲,“往后也多想想我。” “我跟你说的应当不是一个意思。”玉纤凝垂下眼,正好看到他穿着的常服衣襟处绣着简单的回形纹路。 “那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拥着她的手臂微松,男人稍离了她,垂下眼睑,于昏暗中凝着她。 正常的月光白从窗棂透入,朦朦胧胧的光在屋内悄无声息洇开。 屋内人沉睡着,唯他二人清醒对望。 距离很近,温热的呼吸在不清不楚地纠缠…… 第43章 玉纤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垂下眼睫,嘴里喃喃:“你的心思只怕这天底下无人能猜到。” 又在枕上蹭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嘴里似梦呓低语:“即便猜中了也不会告诉我真假……” 说完闭上眼, 转过身睡了。 晏空玄躺在她身后, 盯着她后脑, 等她匀长的呼吸传出, 薄唇翘起, 口中自言自语:“这不是猜中了吗?” 伸手揽着她腰身, 似在圣女院时那样, 就这么闭眼睡了。 * 昨日赶路乏累,睡的昏昏沉沉,但每日晨起还需修习,温离跟李子浩早已有了生物钟,到那个时辰就自动睁眼,迷迷瞪瞪地开始穿衣, 俨然忘了人已在清天域。 等穿好常服, 戴好佩剑,准备踏出门去,才惊觉四周环境有些陌生,来清天域的记忆倏然回拢。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瞬间的愕然,紧接着便是狂喜。 急忙蹬鞋脱衣又往床榻上扑。 “啊——” 忽而,温离似见鬼似的大喊出声,两手紧裹着解开的上袍往后缩去。 “吵什么, 还有人睡觉呢……”伐竹不满地又翻个身。 李子浩也嗔怪看他一眼, 见后者看他一眼,又冲着某个方向抬抬下巴, 当下循着看去…… “啊——”李子浩手中外袍登时落地。 躺在床榻的伐竹呼吸一滞,而后深深吸了一口,倏然起身,怒目相对:“你们两个浑小子,大清早一惊一乍什么?!合欢宗没教你们什么叫礼数,什么叫……” 未呵斥完,见李子浩二人同时小心翼翼朝着旁边指了指,压下火气蹙眉偏头望去。 床榻角落,晏空玄和衣而睡,长臂将赵明圈在怀中,下颌抵着他头顶发丝。 任谁怎么看,这都不是两个男人该有的睡姿。 更何况,这两个男人认识还不久…… 伐竹身子一僵,训斥二人的话瞬间死在腹中,佯装无事,用力清了清嗓子,企图吵醒还在熟睡的二人。 “扰人清梦……” 晏空玄幽幽睁眼,嗓音含着未全然苏醒的沙哑,揽着赵明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今夜另寻他处,还是分房睡为好。” 没分房睡这二人尚且如此,分了房……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温离年纪小,性子莽,皱眉开口:“怪不得你千里迢迢跑来绯域拜入合欢宗……也就我们合欢宗包容度高,能接受你这样的了。” 原先的合欢宗,荒诞不经,好男风只能算是个小插曲。 “说完了就出去。”晏空玄复又闭上眼。 “凭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不用早修睡个懒觉……” 两个弟子争嚷起来,伐竹倒是利落干脆的跳下床,也顾不上两只鞋穿错脚没,一手揽着一个,嘴里说着软话,手上发力,直接将二人带出门去。 一路将二人带至客栈门口他方才停下,呼出口气,笑看着面前二人:“很好,你们多活了一天。” 晏空玄那小子倒是没有起床气,毕竟过去那些年能睡觉都是奢侈。不知为何方才的话音全然不对,以伐竹对他的了解,刚刚慢上一步离开,兴许就要出事了。 三人衣衫不整地站在客栈门口,虽是初晨,但街道已有行人过往。 经过几人身旁,皆眼神怪异地看三人一眼,而后脚下立即加速,飞快远离。 三人相继低头打量自己一番,急忙将衣物快速穿好。 “既然被赶出来了也没办法,晚上再回去跟孔玄那小子算账,现在去采买吧,圣阴节快到了,还得准备点节日的东西。” * 屋内人走了个清净,晏空玄揽着玉纤凝的手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闭目抵着她额头,感受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探头动作,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玉纤凝很早就醒了。 温离二人起身刹那她就睁了眼,只不过事情走势越来越离谱,她只得继续装睡。 确认不会有人突然回来,玉纤凝暗松口气。 头顶男人呼吸均匀,兴许是又睡了,她动作轻缓地将他手臂往下推,眼看着就要滑下腰身,那手臂却突然绷紧,索性顺势托住她的臀,将她往上一送。 深黑的眸幽幽睁开,惺忪中散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才帮了圣女,眨眼就要将我推开?真是好生无情的女人。” 玉纤凝心神波动,面上赵明的脸如雾气被风吹散,露出她原本的面庞。 张口欲语,后脑兀的传来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推至晏空玄。 朱唇贴上柔软温热,有灵活有力的舌趁她不备撬开齿关长驱直入,深深一吻,她肺腑气息即将耗尽时,箍着她的手臂这才松开。 来不及看男人什么神情,玉纤凝飞快离了他,双手结印重新易容成赵明模样。 又看了眼仍旧紧闭的房门,肩头这才落下,皱眉看着起身的男人,低啐:“疯子。” “又没人在四周,做点经常做的不是很正常吗?圣女缘何骂我?” 看他仍旧带着笑,全然没骂醒他,玉纤凝也不再理会,起身快速梳洗,一个清尘咒将衣服换新,拉开门踏出外去。 第55章 清透的空气,没有污浊的邪祟魔气,照在身上的日光温暖,迎面吹来的风却夹杂着丝丝凉意,吹去一日赶路乏累与风尘。 她脚下轻点,立在屋顶飞檐之上,眺目远望。 天地辽阔,尽在眼中。 胸臆中一荡,识海深处已然亮了半数的灵魄心火开始跳跃。 握着凤羽剑的右手忽而动了,挣断束缚手腕的铁锁。 识海内霎时起了一场小型风暴,她周身跟着亮起玄金之光,转瞬又熄。 晏空玄斜倚在门前看着这一幕,眉梢轻扬,将要开口说什么,腰侧那方形的玉佩竟然腾空飞起,红光闪烁之后化为净透的羊脂白,内里华光灵气流转不息。 未与她最后一次同修,洗髓玉禁制却在这一刻全解了。 不等晏空玄反应,一束光柱从玉中忽而激射而出,直冲天穹,击散祥云。 灵气激荡开来,有御剑在空的清天城弟子察觉异常朝这头飞掠,晏空玄当即紧握玉佩,手中掐诀将玉暂时封印。 灵气转瞬消散,还未赶到的清天城弟子感应不到异样,复又掉头御剑散开。 “刚刚那是什么……”玉纤凝回头,看着门前的晏空玄。 她刚才感觉到一股精纯浓郁的灵力波动。 男人神色自若:“没什么,下来吧,我们该出门了。” * 清天城大殿内,坐在明黄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倏然睁眼,一步掠出殿门,望着虚空被击穿的云雾,虎目中光芒涌动。 “没想到真被你小子解开了……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 玉纤凝跟着晏空玄走在街道上,看着人来人往,问他:“我们应该采买些什么?” “采买?”晏空玄看着街道左右两边的小玩意儿,牵着玉纤凝慢悠悠往前走,“伐竹跟那两个小子会看着买的,跟你我二人没关系,再说,云卓又没给我钱。” “那我们不然还是回去等温离他们吧?” “等他们作甚?圣女难得出门,就不想四下逛逛?” 玉纤凝抿着唇不语,余光却望着右前方一处卖着孩童玩的拨浪鼓风车之类的小摊,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晏空玄勾唇低笑,故意拉着她从那摊子前缓步走过,感觉牵着的那只手越来越沉,他揶揄笑道:“圣女该不会是想要这些三岁孩童才玩的东西吧?” “不是,”玉纤凝否认的很快,余光却徐缓收回。 “就是,圣女哪儿能惦记稚童的小玩意儿。” 玉纤凝沉默不语,但余光仍旧回望一眼那小摊。 总觉得那些物什,勾动了心底的什么,但她想不起来。 晏空玄偏头睨她一眼,忽而揽上她腰肢朝反方向大步走去。 “怎么走这么快?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晏空玄捏捏她腰侧,“易容术摘了,大街上我揽着个大老爷们太引人注目了。” 须臾,玉纤凝被晏空玄拉着停在一处门前。 门口扬着幡,白底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赌”。 “赌馆?” “正是。” “带我来这做什么?” 晏空玄凑近她耳畔,故意说着暧昧不清的话:“昨夜通铺睡着实在不便,圣女难道不想赚些钱来开两间上房?” 这话说的玉纤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耳尖逐渐开始发热,面色仍如先前。 她说:“一人一间。” “看圣女能赚多少间的房费吧。”晏空玄牵起她手,轻车熟路地大步往里走。 晏空玄从旁侧竹篓里取出两只兽形面具,一狼一兔。 自己戴上狼面具,将兔面具递给玉纤凝。 “戴上,这是里面的规矩。” 玉纤凝哦了声伸手接过戴好。 由他牵着,继续往深处走。 嘈杂声越来越近。转下楼梯,再行至甬道尽头,停在一扇推拉的竹门前。 嘈杂声就在门的那头,像被圈禁的一群野兽在咆哮狂欢。 玉纤凝伸手按在门上,感受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感。 她抬眼透过面具看着男人,男人则轻抬下巴,示意她开启。 哗—— 她将门猛然拉开。 振奋的狂欢声倏而停止,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纷纷朝向这头,视线透过面具打量、审视他二人。 似大水淹没至头顶,玉纤凝只能看到眼前景色,除却自己的心跳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像初次出笼的鸟儿,除却对外界好奇兴奋的探究之外,也有紧张对未知的不安。 牵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似在给她传递安慰。 晏空玄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头顶飘下:“一场游戏而已,圣女只需放松好好享受,其他的有我……” 第44章 那只手牵着她一步踏入门槛, 从容不迫地穿入人群。 不过须臾,方才因他二人突然出现打破的喧嚣,眼下再次沸腾起来。 骰子转动、筹码落地、呼喝□□声嗡嗡在耳, 玉纤凝竟不觉聒噪, 甚至觉得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这个阿凝有经验, 玩这个吧?” 牵着她的手停下, 还是熟悉的嗓音, 但是那一声“阿凝”叫玉纤凝晃了神, 抬头懵懵然看着眼前男子。 狼面具下黑眸回望着她, 轻挑眉梢:“龙蛇混杂,不是想让我在这里叫你别的吧?” 上一任圣女就是因为身份暴露被人盯上从而发生惨剧。 “不是……只是从无人唤我阿凝,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玉纤凝垂下眼,看着仍旧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晏空玄笑笑:“旁人叫过的我还不叫呢。” 复又俯下身凑近玉纤凝,黑眸一瞬不瞬锁着她眼眸,如狼靠近戏谑猎物:“我唤你阿凝了, 你该唤我什么?” 那黑眸似燃烧火把, 凑的十分近,只目光都能将人烫到。 “孔玄。”玉纤凝迎上他视线回答。 “不要这个。” 玉纤凝张唇又要回答,他却又逼近一分:“阿凝想好再回,你也知道,我这人有点疯……” 人再多的场合,也限制不了他什么。 玉纤凝读懂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心神微紧,索性挣开他手偏头看向赌桌:“又不是真名, 没必要那般计较。” “真名就行?”男人直起腰身, 反问回来。 玉纤凝拢了拢垂在身侧的五指,没有回话, 看着赌桌上几人摇骰子。 那几人一眼便是老手,转手看的玉纤凝眼花缭乱,只听到骰子在容器中激烈碰撞。 “啪”的一声,骰子顿桌,四下围拢的人不由自主跟着屏住呼吸。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没有旁的规则。”晏空玄站在她身后,双手抱着膀子,将左右拥挤的人群从她周身隔开,“还是先前说的,阿凝负责赚夜里住宿钱,赚到够开几间房的钱,就开几间。” 玉纤凝当下出声:“我要下注!” 戴着蝙蝠面具的庄家看她一眼:“姑娘有筹码直接下就是。” “我没有筹码。” “没有筹码下什么注?”蝙蝠面具下的眼眯起,顿时不善,“故意找茬儿?” “不是,只是想问问,能不能拿什么来抵?” 庄家面色稍微缓和:“自然可以,金银灵玉,值钱之物皆可,姑娘要拿什么抵?” 玉纤凝朝旁侧让开一步,露出身后晏空玄:“他。” 晏空玄勾起的唇角微凝,两眼垂下,透过面具盯着面前毫不犹豫拿他作赌的玉纤凝,环着臂膀的双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鼓胀。 他眯起眼,笑口吟吟:“阿凝说拿什么作赌?” “你。”玉纤凝又重复一遍。 “好,”晏空玄微笑着点点头,片刻后又重复一遍,“很好。” 玉纤凝能感受到那笑意之下压抑的波涛汹涌,但她身无长物,也确实平日里受他作弄,想趁此机会扳回一成。 “活人亦可抵,”庄家上下打量晏空玄一眼,估了价,“抵银五百。” 话音一落,旁侧自然有人上前将晏空玄团团围住,顺带将一支写有“银五百”的竹签插在他发鬓。 他唇角笑意更甚,黑眸却似燃着寒星磷火:“拿我下注,请务必赢一笔大的。” “请姑娘下注。”庄家开口。 玉纤凝复又看了一遍他掌心下按着的骰蛊,还有场中的筹码。 押小的筹码堆积成山,而大那头空空如也。 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大。” “阿凝选好了?” 玉纤凝闻声回头,晏空玄正侧目凝着她,头上插着的竹签随着他动作轻微晃动,他微笑:“是不是决定的有点快?” “买定离手——” 根本不给玉纤凝开口的机会,庄家那头高唱一声,干净利落地掀开骰蛊。 “豹子通杀,大!” 场中所有筹码被推至玉纤凝面前,周遭振奋的呼喝声瞬间沸腾。 第56章 晏空玄长眉轻扬,并不摘下发鬓竹签,上前一步从身后揽住她腰身:“赢得漂亮,怎么做到的?” 她是新手,未见她动用灵力,且下注如此果决,运气成分自然有,但她又分外笃定,应当还有旁的法子。 玉纤凝回:“先前话本里的主角都是反其道行之押注,无一例外会赢,我跟着试试……” “所以,你拿我这赌注当话本做试验?” 头顶飘下的嗓音听不出喜怒,箍着她腰身的手臂却在收紧:“回去再与你清算。” 有人输光筹码垂头丧气起身,晏空玄顺势带着她落座,手臂箍着不让她乱动,稍稍用力,将她按在腿上。 “你做什么?已经赢够筹码了,我们该走了。” “夜里住宿费是够了,其他开销还不够。” 腾出圈住她腰身的手,指骨分明的手搭在赌桌上,将她半困在怀中,五指轻而易举拢住骰蛊,屈起食指在骰蛊上方轻敲,示意再开。 玉纤凝挣扎着要起身,他开口道:“稍安勿躁,很快就好 。” 庄家开始摇骰,晏空玄却不紧不慢,反抬眼看身侧女人:“阿凝来?” 玉纤凝知道与他反着来只会拖延时间,并不想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便抬手按上骰子,随意摇了两下顿在桌上。 男人只是轻笑,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后来停下骰子顿在桌上的庄家。 “押大押小?”庄家问。 晏空玄朝着前方抬抬下巴:“跟阿凝一样,押大。” 他又伸手将面前的筹码拨至一边,抬手指了指自己发鬓的竹签标:“全押。” 庄家再次起蛊:“豹子通杀——” 满面得意,示意手下将晏空玄拿下。 “别着急,我这不还没起吗?”晏空玄瞥了眼左右靠过来的人,不慌不忙覆上玉纤凝的手按住骰蛊。 玉纤凝娥眉轻蹙,在他耳侧低声道:“这把大抵是不行……” 她还以为他会用桌上的筹码继续赌,没成想竟然用的还是自己。 早知这样,方才就认真点了。 “后悔了?”瞧见她眼底担忧,晏空玄眉眼舒展,“放心,我这人气运烂了一辈子,全攒在了赌桌上,逢赌……必赢。” 他握着她的手起蛊,内里三只骰子尽数碎裂,点数清一色被抹成一点朝上。 “这……” “连星?!”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出声,庄家还未回过神,晏空玄已揽着玉纤凝收了筹码起身,运起灵力眨眼不知去向。 “赢了为何要跑?”玉纤凝被他紧紧牵着,不解发问。 “这种地方开着是为了赚钱,被你我二人捞了这么多,自然不会安然放我二人离开,本来是用不着跑的,只不过来清天域是要办事,这么早就引起骚动不大好,”晏空玄抛着手中玉石骰子,回头看她,“日后阿凝接触外面世界多了就知道了。” 玉纤凝不自然别开脸:“已经出来了,不用再这样唤了。” “嗯?阿凝说什么?”他故意装听不到。 她反应越大,他就越是来劲。 玉纤凝已摸出点路子,直接跳过这茬儿,专心看起街道左右的新鲜玩意儿。 玩类的物件没买,买了不少没见过的吃食点心,亦或者话本中看到过的,边走边吃,还多买了伐竹三人的份。 不知不觉,红日已沉下山头,天色昏了。 晏空玄带着她去了新的客栈,以传音咒给伐竹三人留了口信,便带她回房。 “怎么是两间房?今日赢得还不够多开一间吗?” 晏空玄推开门将带回来的东西都放在桌上,活动了下手腕,回头看她:“自然不够。” “休要骗我,我方才看到价目了,三间房应当绰绰有余才是。” 晏空玄径直朝她走来,将打开的门反手关上,瞥了眼桌上的东西:“没买这些东西之前,是够开三间房的,可惜……” 玉纤凝看向桌案上摆着堆成小山的东西,不确定的咬上朱唇。 一路上确实买了不少,东西很多,她也不记得具体物价,也不知花了多少,兴许是不够。 但这话是由晏空玄说出,真实性就低了四分。 回头要与他分辨,转眼就对上男人近在咫尺的黑眸。 “好了,该与阿凝好好清算清算,拿我押注的事了。” 他双臂环在胸前,眯眼浅笑着朝她步步逼近,“阿凝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心下理亏,又被他如此迫着,玉纤凝脚下不受控制的连连后退。 “我身无长物,不得已的法子……” 后背抵上冰冷墙壁,再无退路,想要调转身形,晏空玄已然上前伸手将她拦下。 “哦?身无长物?玄机伞不是物?金灵玉镯不是物?那种害人的物件阿凝都舍不得拿出去作赌,偏偏用我?” “你先前说,合作利用的关系,这种时刻可以充分利用你。” 晏空玄眸底光芒倏而黯下,抵在她耳畔的手指蜷紧。 利用。 这两个字贯穿他的一生。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却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刺耳。 定定凝了玉纤凝好一会儿,他垂首轻笑一声舔了舔发干的唇,抬手将额前散碎的发随意捋至脑后,发丝微微凌乱,如他烦躁的心。 漫吸口气,望着玉纤凝的黑眸深沉,仿佛可以吞噬光。 “我的话你记得倒是很清楚,我还有另外一句话,你应当还记得。” “什么?” “你需要我时我回应,我需要你时,你也不许拒绝。” 漆黑的眼锁着她,双手将她禁锢在身体与墙壁之间,忽而俯首噙住她的唇,吻的汹涌激烈,眨眼将她带入颠簸翻涌的浪涛之中。 第45章 情正浓, 他似是被刺激到的野兽,不顾一切的进攻。 玉纤凝尝到唇齿内有血腥味散开,秀眉蹙紧, 抬手抵上他胸膛就要用灵力将他震开, 唇上却忽然一冷, 晏空玄离了她, 额头抵上压着墙壁的拳背。 玉纤凝侧目瞥向他, 只能看到他一截清晰的下颌, 喉结滑动, 脖颈凸显着一条筋络,喘息声很沉、很深,像在竭力克制纾解着什么。 片刻之后,粗沉的喘息声归于正常。 他手臂稍微用力,身子跟着站直,额前被他拨弄凌乱的发丝搭在眉眼前, 如隔雾看花, 瞧不真切他眼底神情。 四目相对刹那,他忽而牵唇,环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恢复以往做派:“罢了,圣女说的也不错,你我二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关系……” 话音至最后逐渐低沉,他垂下疏长眼睫,眸光敛去大半, 根本不待玉纤凝看清, 眨眼那神色又一扫而空。 “孔玄?人呢?!” 外头传来伐竹几人的呼喊声,晏空玄顺势转身开门。 吱嘎声响, 一只手当即伸来抓住他手臂:“水,快给我倒点水……” 伐竹三人如被扔到岸上的三条鱼,乏累饥渴,奄奄一息。 玉纤凝转瞬已易容成赵明模样,踱步至圆桌前,将买的梨汁分给三人。 “还有没有吃的啊赵明?”温离饿的声音有些虚弱。 知道宗门困难,也知道云卓给的银钱并不多,一通采买下来,兜里根本没剩几个子儿,几人是一口水一口吃的都没舍得买,硬扛到现在。 虽说到了清天域可以吸食灵气抵抗一二,但在绯域这么久未断五谷,要突然戒断难免不适应。 玉纤凝又将包裹一个接一个拆开:“刚好还热着,都是给你们买的。” 话未说完,李子浩手里已经捏了两个肉馅儿油饼往嘴里送,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你小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云卓师兄是不是单独给你开小灶了?” “没有,是方才出去……赚的。” “赚?怎么赚的?”温离一口肉饼一口梨汁,眨巴眼看着她。 伐竹瞥了眼靠在门前抛玩骰子的晏空玄,顿时意会,胳膊肘轻捅旁边温离:“还能怎么赚,有些人的老本行呗。” 李子浩跟温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又看晏空玄一眼,再未多说什么。 “这还有个包裹,是什么吃的?”伐竹伸手就去扯那包裹。 空气中嗖的声响,伐竹手腕跟着一痛,嘶声甩手,怒看向收回骰子的晏空玄。 “你小子又抽什么风?” 晏空玄朝玉纤凝抬抬下巴:“别人的东西,人家让你动了吗?” 伐竹顿时偃旗息鼓。 玉纤凝瞥了那包裹一眼。深蓝色的鼓鼓囊囊,纹路是不规则的尖锐东西。 她对这包裹没有印象,买的大多数都是吃食,不曾买过这样的东西。 下意识看了晏空玄一眼,后者却仍旧专注把玩他的骰子,不知听到什么动静,他眉梢轻扬,收起骰子大步朝窗口踱去。 窗户甫一推开,就瞧见不少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在御剑飞行,地面不知何时也多了些,拦下穿着其他宗门弟子装束的人上下打量。 第57章 “怎么清天城巡逻的人突然多了?”玉纤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看着下方一幕开口道。 晏空玄双手压在窗棂上,视线从清天城弟子身上移开,望着远处盘踞整座山体的城堡。 “大抵是嗅到了肥美的猎物进入了领地吧?我出去瞧瞧。” 他旋身欲走,玉纤凝适时伸手攥住他一截衣袖,张口想说什么,又瞥了眼温离几人,压低嗓音:“小心。” 晏空玄眼底绽开抹笑,叫上伐竹一同踏出门去。 屋内霎时安静。 李子浩起身往门外探了探,不见晏空玄二人身影,转身顺势将门带上,问玉纤凝:“赵明,你今日跟孔玄那小子去了赌场?” “嗯。”玉纤凝答。 “还有没有去其他什么地方?” “再就买了点吃食。” “你跟他一直在一起吗?” 这话音未免有盘问的意思,玉纤凝反问:“怎么了吗?” 李子浩与温离又对视一眼,后者回:“没什么,随便问问。” 二人飞快吃完东西,就回他们屋中睡了。 临行前又停在门口问她:“赵明,你不跟我们一个屋?” “不了,我东西都在这儿,不方便挪腾。” “又跟孔玄一起?”温离挑眉。 玉纤凝放在窗台的手微紧,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李子浩肩头轻撞他:“别说了,咱管好自己就够了。” 门彻底关上。 玉纤凝放在窗台的五指逐渐松下,想着方才温离与李子浩的古怪,心里暗道他二人来清天域只怕并非采买那么简单。 想不出二人目的,玉纤凝暂且将之搁置一边,视线落在桌案角落的包裹上。 晏空玄说这包裹是她的,但她并不记得买过这些。 踱步上前将包裹拆开,里面东西当即滚落而出,发出咚咚轻响。 竟是她在街头瞧见的那些孩童玩具。 耳畔复又响起当时晏空玄的嗓音:“圣女都这般大了,不能还喜欢稚童的玩意儿吧?” 她将包裹内的物件一一取出,拾起那些个幼稚的玩具在手中把玩。 拨浪鼓点声轻快,脑海中关于童年的记忆逐渐回拢…… “阿凝!看我做了这个!” 年幼时的萧长风手中拿着拨浪鼓朝她飞奔而来,发丝被风吹得倒飞在脑后,眼底熠熠神光却不减分毫。 “你现在还不能修习,无聊了就拿这个玩,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 脑海中突然凭空出现一段记忆,玉纤凝转动拨浪鼓的手止住,鼓点声停息。 万想不到,从前竟还有这么一段记忆。 垂眸再看包裹内的东西,才惊觉当时萧长风将人间孩童的玩具给她做了个遍。 现在想想,当时瞧见这些东西新奇也有,但更多的应当是埋藏深处的记忆在呼唤她。 阴差阳错,她将这些记忆重新挖掘了出来。 她坐在圆桌前,手中把玩着孩童玩具,仔细读取着过往记忆,将过去的自己逐渐填充丰满。 晏空玄回来时,就看见她在烛光前正爱不释手把玩那些小玩意儿,连他闯入都浑然不觉。 “就这么喜欢吗?” 声音从窗口传来,玉纤凝握着玩具的手微紧,回头望去,见男人从窗口一跃而下,朝她信步走来。 “嗯,”见来人是他,玉纤凝舒展眉头,“你给我买的是吗?谢谢你。” “不是我买的,”晏空玄矢口否认,“应当是圣女今日买东西多,忘了还买了这些吧。” 玉纤凝笑笑,也不拆穿他:“这些东西让我想起了过往的记忆,很感谢买给我的那个人。” “过往的记忆,”他拉开凳子坐在她身侧,对她的感谢充耳不闻,只抓着前面几个关键字眼,一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她,“什么记忆?” 玉纤凝转着手中物件:“这个,阿风从前送过我,还有这个,都是他亲手做的,我的记忆被篡改,竟将这些给……” “阿风?” 她话未说完,旁侧男人忽而嗤笑出声,她抬眼,男人正收回手环在胸前往椅背后靠去,黑眸凝着她。 “叫圣女唤我一声各种不肯,唤那位倒是张口就来,熟稔的紧。” “我与阿风认识比你久,自然要熟一些。” “认识的久?”他眼尾带着讥讽,“但这些年又见过几次?大婚之日将圣女扔下,圣女还惦记他过往的好……” “我与他……” “好了,你二人的过往什么事还是留给自己慢慢咀嚼吧,”他直接起身,椅子被他动作弄得朝后退去,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又瞥一眼桌上的一堆物什,手伸出,灵力笼罩,东西尽数自动打包好被丢去看不到的角落。 “你做什么?” “自然是做正事。” 两人之间气氛微微紧张时,外头突然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清天城查人,开门!”呼喝声霸道蛮横,敲门声咚咚作响。 玉纤凝看向晏空玄,以眼神询问他。 后者勾唇轻嗤:“这么快就闻到肉味了。” 他朝玉纤凝伸出手:“走,暂时避避风头。” 玉纤凝看他一眼,大步朝着装玩具的包裹踱去,晏空玄见状几步截住她,扣上她手腕。 “都什么时候了,圣女还想着这些?” “可那是你给我买的东西。”既然给了她,如何处置自然由她。 “重要?” “自然重要。” 凝着她黑白分明无垢的眸子,晏空玄眉梢轻扬,伸出手,那包裹自动飞入他手中。 “既然我买的东西重要,那就带上吧,走了。” 他手下滑,熟稔地揽上她细腰,从窗口一跃而出。 砰—— 客栈内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有黑影从他二人的反方向快速飞掠而出,前来的清天城巡逻当下飞身追上。 “那是伐竹,在帮咱们引开那些人。” “他孤身一人如何脱身?” “放心,那小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还没有一次被抓住过。” 玉纤凝稍稍安心,看着在脚下飞退的景色,仍有不少清天城的人在紧锣密鼓地搜查,还有不少御剑的在朝这边靠近。 “人太多了,咱们迟早会被发现……”她反捉住晏空玄手臂,“现在离开清天域吧。” “离开?”风迎面而来,清冷月光照亮男人眉眼,偏头看她,额前碎发被风得左右轻颤,“心心念念的藏书阁还没去,圣女甘心就这么离去?” “可情况不大对。”总不能明知有危险还让他往里面跳。 “银货两讫,这是我惯来行事风格,”他说,“既答应了圣女,那我一定会做到。” “那边——” 前方有人大喝一声,四面八方在空中巡逻之人当下朝这头围拢而来。 金光闪烁,一张灵力编织的大网从高空朝二人兜头罩下。 晏空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飞扬,黑眸透出几分不羁野性:“圣女,抓稳了。” 第46章 “不必, 看顾好你便是。” 圈着她腰身的手松开,玉纤凝便与他稍稍拉开距离,玄机伞冒着灵光旋转在身侧。 “险些忘了圣女也不是什么弱女子。” 他单手掐诀, 周身凝起无数剑光, 如若漫天星辰, 汇聚周身, 兀地朝上空激射。 与灵力网相撞的刹那, 轰隆声炸裂, 坠落无数火树银花。 剑光不止, 咻咻声撕裂夜空,轻而易举穿透那些人身上轻铠,血腥气随风在空中蔓延。 玉纤凝玄机伞趁势力旋飞而出,掀起狂风飞沙,将地面赶来的人阻截。 风沙缭绕,待到被风徐徐吹散, 空中早已不见玉纤凝二人身影。 * 风在耳畔呼呼的吹, 玉纤凝二人已飞掠出几丈开外,眼前景色已然换了一遍。 头一次出手,心头振奋渐渐消下,看着越来越近的清天城,玉纤凝轻蹙娥眉。 “那些人应当是冲你而来,现在这节骨眼,你还与我去清天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正想说不若告诉她藏书阁位置, 她自己前往, 毕竟如今已经破体,灵力通汇, 不是从前那个如若凡人的她了,就听到耳畔男人浑不在意地轻笑。 “那又何妨?刀尖上的路我走多了,不差这一回。” 玉纤凝定定看他侧脸,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怎么说?”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候又……” “又如何?” 她默了片刻,晏空玄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风中又送来她低柔的嗓音:“……还不错。” “不错?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形容我。” “那说明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另一面,不是吗?” 素来话多不着调的男人这会儿不知为何再未说话,玉纤凝尝试回头看他,但天色昏暗,只瞧见他被风吹乱的发丝,瞧不见他面上神情。 第58章 夜里的清天域灯火迷离,热闹仍旧,似发酵的酒,比白日更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晏空玄带着她缓缓落地。 环顾四周,盘亘整座山脉的清天城就在头顶,巍峨恢弘,黑瓦白墙肃穆压抑,镇的人心头发闷。 看着进进出出巡逻的守卫,玉纤凝不禁也绷紧几分神经。 身侧男人却一如既往,牵起她的手,直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等等,可用玄机伞……” “不必那么麻烦,圣女只管跟着我就是了。” 他对此地分外熟悉。计算着每一处巡逻交替的时辰,每一处法阵死角位置,牵着玉纤凝似出游逛街般如入无人之境。 有几次险些跟清天城的人对上,他都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 他好似天生就在危机四伏的杀伐场中打滚,无论什么险境他都如鱼得水,自由肆意地穿梭其中。 反倒是玉纤凝,头一次出合欢宗干潜入其他宗门的事,害怕倒是不曾有,紧张却是有的。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浑身血流加速,在瓷白的面庞上映出淡淡的粉。 前方脚步声靠近,晏空玄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拐入另一旁死角。 角落狭窄,晏空玄从身后拥着她刚好藏匿其中。只是空间实在逼仄,两具身子紧紧贴着,双目不得视物,触感更加敏感,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体曲线,包括某些地方细节,但都被紧张的情形占据,无人在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本圈着她腰身的手不安分的悄然朝上,停留在她胸口。 男人稍微俯下身凑在她耳畔,用极低的气音在她耳畔说:“圣女心跳的好快……” 眼前漆黑,冰冷铠甲碰撞的脚步声还在靠近,玉纤凝本就紧张,耳畔又吹拂来温热滚烫的气息,似绒羽撩拨她心尖,心骤然跳停一拍,紧跟着浑身血流加速,被他气息呵过的地方开始滚烫。 “怎么跳的更快了?”男人话音噙笑,分明知晓缘由,故意在她耳畔又送了口热气。 与她磨合多次,晏空玄基本知道她身子何处敏感,耳垂算一个。 玉纤凝贝齿咬着下唇压抑着,这空间不够让她转身,只能抬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以防这疯子更加放肆,嘴里低声警告:“不许乱来。” “不许怎么个乱来法?我实在愚笨,猜想不出……” 手被她按着不能乱动,他就在她耳垂更加放肆,呵气不够,索性吮住,舌尖轻轻扫过。 如电流迅速传遍四肢百骸,玉纤凝几乎将下唇咬破才没发出声音,身子紧绷似是拉满的弓弦,扣着他大掌的手也沁出汗丝。 “你……” 玉纤凝咬牙切齿,偏侧回头要斥他两句,谁知圈着她腰身的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抵着她下颌让她维持偏侧的姿势,晏空玄顺势吻了上去。 二人距离极近,玉纤凝能看到他在黑暗中闪烁狡黠光芒的眼,惬意得逞地眯起,与她在暗色中四目相对,尖尖的犬齿轻咬过她的唇瓣,竭力挑.弄着。 脚步声就在旁侧,那些巡逻的声音清晰无比,玉纤凝甚至能听到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声。 但这疯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隔着并不厚的一堵墙,试图撬开她的齿关,与她唇津交融。 玉纤凝只想应付他,等守卫走远,暂时乖乖配合。 谁知黑暗中那双眼逐渐深沉,他吻得越来越放肆,被她按住的手也开始挣扎,轻而易举从她掌下溜走,试图挑进衣服边缘…… 先前说了,他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 便是这般发疯的时候…… 在晏空玄失控边缘要再进一步时,那些守卫终于走远,玉纤凝张口用力咬过他攻势愈猛的唇。 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蔓延,让逐渐失控的兽渐渐恢复清明。 玉纤凝转身将他推开,蹙眉低声斥了一句:“忘了这儿是何处?” 虽说她如今修为不低,但术法不精,还是未打磨的钝刀,有杀伤力,却并不骇人。 如今在清天域的地头蛇地盘下,还需多加注意。 “忘了,”男人从角落一步踏出,整理了下凌乱衣袖,回的理直气壮,“还是熟悉的环境,在哪儿对于我来说都一样。” 他抬手将唇上的血珠擦拭,薄唇染上嫣红,衬的他俊美无俦的脸有些妖冶:“圣女下口可真狠……” “那都是轻的。”玉纤凝轻哼一声。 看她越发生动的神情,晏空玄笑笑,朝她伸出手,看她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藏书阁,不去了?” 被他捏着脉门,玉纤凝漫吸口气压下怒火,重重搭上他掌心。 “请在外务、必、自重。”玉纤凝刻意咬重那几个字。 “在内就可以吗?” 玉纤凝:“……” * 藏书阁相对清幽,巡逻来往的人没有前半程路那般密集,玉纤凝紧绷的神经稍松,旁边晏空玄还是一如既往,走路步伐姿态还是原先的松弛模样。 “前面就是藏书阁了,跟合欢宗的藏书阁大不相同,此地网罗了各类功法书籍,传闻还有上古秘法,但能否得到全看本人气运,还有跟秘法的缘分。”这会儿他倒是正色几分。 “缘分?” “圣女待会儿进去就知道了。” 藏书阁门厚重无匹,上面镌刻着繁复的纹路,被烛光照出深沉的金属光泽。 守门的人起身戒备看着二人,将要出声高呼,就被晏空玄一掌劈晕,顺势蹲下身在他身上摸索出一把六边形的钥匙。 钥匙嵌入大门,晏空玄又注入灵力在某处接连按了三下,指尖灵光闪烁,画出个法阵,紧接着只听咔咔几声响,大门缓缓开启。 柔和金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不见罗列书架,只瞧见上空飞舞着各种色彩斑斓的游鱼。 “那些就是秘法书籍,单靠蛮力抓是抓不住的,圣女献出灵力,有合适的秘法会主动降落,不一定只降落一本,”晏空玄退至门前,半观望外头风声,“圣女慢慢选,不着急。” 玉纤凝踏上前一步,看着头顶交错游过的鱼群,双手结印,精纯的灵力从指尖源源不断溢出,漂浮至虚空。 鱼群不为所动,还在按照原有的轨迹懒散地游着。 以为是灵力不够,玉纤凝又加大灵力输出。 精纯灵力腾在虚空,如一片虚白的云在空中四散开来,将鱼群笼罩。 仍旧没有鱼儿愿意尝尝她灵力的味道,对四散在空中的灵力视若无睹,在其中甩着尾巴游来游去,昏昏欲睡。 “这正常吗?”玉纤凝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不禁回头看斜倚在门前的晏空玄。 晏空玄也是头一次见这些鱼群不吃人的灵力:“再加大灵力等等看。” 玉纤凝闻言照做。 再不收着,通身灵力光芒大绽,源源不断朝着上方输送。 灵力澎湃,如同掀起波澜的海,上方游鱼受到惊扰开始躁动起来,在灵力海中没有目的地胡乱游窜。 玉石穹顶开始隆隆作响,从中开裂,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但被混乱鱼群挡着,华光凌乱,玉纤凝什么都看不到。 兀地鱼群朝着两侧飞速退散,中间留出空白,玉纤凝这才看到玉石穹顶裂开的缺口,似深海中的裂隙,有只幽暗的眼从中探出,徐徐游来。 玄黑的一条鱼,幽暗的眼周有金光闪烁,刻画着繁复不知名的符篆。周身鳞片泛着凝夜紫的光泽,尾鳍极长,似随风飞舞的绸缎,依稀瞧见上面纹路显出四个字——生魂摄术。 它一眼看到玉纤凝,张口吸食了上空所有灵力,而后徐徐朝下方游动,跟玉纤凝四目相对。 她脑海中霎时响起先前熟悉的嗓音,悠长而深邃,仿佛能敲击至她的魂魄,不辨雌雄。 “终于找到你了……” 第47章 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 带着岁月悠长的沧桑,还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兴奋。 玉纤凝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染着金色符篆的眼锁定, 没有回神。 “上古巫族之术?!” 旁侧突然响起晏空玄微沉的嗓音, 她回神偏头, 那鱼却兀地朝她冲来, 没入她眉心。 脑海胀痛无比, 泛着凝夜紫光芒的古怪符篆自动排成一列, 悉数过心, 眨眼便让她将生魂摄术融会贯通。 心力消耗,疲乏感汹涌而来,脚下宛若踩在游船上晃悠踉跄,旁侧修长的手伸来将她扶住靠在他胸膛。 “我方才听你说……这是上古巫族之术?”她额上沁出汗丝,面色也微微发白。 “是。” 她的灵力可解九凤孕育灵珠禁制,如今又被巫族上古秘法选中…… 晏空玄看着她, 眼底惊诧之色已过, 腾起些许疑惑复杂。 “为何巫族秘术会选中我?”玉纤凝百思不得其解。 巫族乃世间禁忌,人族与仙族共同的敌人。若被人知晓她学了巫族秘术,只怕又是一场祸患。 最主要的是,刚刚那古怪的声音。 第59章 许久未曾出现,但方才又出现了,比先前听到的更加清晰。 那一缕侵入她体内的魔气,压根没有被净化消失,它在跟巫族秘术呼应…… “缘分, ”晏空玄神色已然恢复正常, “不必过分担忧,巫族秘法虽然可怖, 但同时也说明术法强大,日后圣女将术法融会贯通,若想做什么,无人能阻拦,也是好事一桩。” 有被些许安慰到,玉纤凝面色和缓。 玉石穹顶那裂缝再次扩大,已然支撑不住房梁开始隆隆闷响。 阁楼四方红光一闪,触动法阵光芒冲天而起。 “被发现了,”晏空玄口中嘘声,垂眼看怀中玉纤凝,“还有力气吗?” “有。”玉纤凝撑着站直身子,调整了下气息,周身亮起灵光,化为赵明模样作势御风掠空。 晏空玄眼底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牵起她的手直接破窗飞掠而出。 异样的灵力喷薄而出,直接触动清天城的抓捕阵法。 数不清的红光从地面飞起,如同灵蛇般穿梭捕捉玉纤凝二人身影。晏空玄牵着她左闪右躲,空中灵活地鹞子翻身,在如雨林密集的红光阵中来去自如。 刺激的令人血脉喷张,心跳声声如擂鼓。 她偏头看身侧男人,发丝被风吹得肆意而舞,束发的红色绸带朝着一侧飞扬如帜,似烈焰鲜明。 他面上不见分毫紧张恐惧,眼底跃动耀眼精芒,笑容灿烂。 他在享受,全身心的享受着这场围剿追杀,在刀尖上寻乐。 无比鲜活张扬的生命力,似烈酒散发芬芳,将玉纤凝中八重锁灵咒消寂许久的心跟着点燃。 砰的声,脚下炸开火树银花,数不清的幽蓝光芒从四面八方围拢,那些人口中呼喝着什么,紧接着头顶亮起金光网阵,朝着二人兜头罩下。 “瞧,这大抵就是天罗地网了,”晏空玄回头,黑眸在夜色中亮着两点明月之光,“若我带圣女逃不出去怎么办?” 玉纤凝看着他醉玉倾颓的容颜,依旧如先前闲适自若,跟着他,心中实在生不出什么危机感,反而胸臆畅快,如饮烈酒一线过喉。 她不觉得他带她逃不出去,但…… “你若带我逃不出去,那换本圣女带你。” 夜色弥漫,术法之光在左右轰隆炸裂,照亮她眉眼,依稀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如同磨砺将成要出鞘的锋刃。 晏空玄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初见时,她灵魄握剑傲然不屈的模样。 心口也如初见时,咚的跳漏一拍。 他面上笑意逐渐敛起,黑眸中炸裂的术法光芒接错交闪,转瞬拨云去雾,通透清明。 有术法从身后袭来,他稍微侧头,那光芒擦着耳鬓飞掠而过,隆隆声震耳,气浪将他额前碎发掀起,狭长黑目闪烁熠熠神光。 “那自然还是由我来带圣女出去,我要圣女多欠我一些,银货……不两讫。” 他右手虚空一握,灵力凝化金光剑气,朝上方蓦然挥落。 剑气浩荡,仿佛引动天地,四方空气也跟着震动。 兜头而降的金光网接触到剑气,一如冰雪遇骄阳,眨眼消融。 弯月似的剑气仍旧朝前飞掠,将盘踞在山体的清天城拦腰斩断。 轰隆巨响炸开,浓烟缭绕,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救我,城主大人——” “还请城主大人出手相助!” 空气转瞬静默,仿佛有什么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唤醒,睁开眼,于夜色中窥伺人间。 还未见其人,先感应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玉纤凝渐渐正色,握紧手中玄机伞。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出来了!” 方才惊慌四喊的声音转而染上兴奋,被晏空玄一剑击溃的士气重振,提剑再次将他二人团团围拢,但并不急于上前。 忽而,空气里的风冷了。 咻的轻响,宛若一粒石子划破虚空,响起道清磬似的,尾声刺耳悠扬,所有活物都屏了息。 晏空玄二人周身有风掠过,发丝还未拂动,就见一人凭空出现在身侧。 几乎是同一时间,晏空玄拉着玉纤凝飞身后掠。 “警惕性这么强,我道你如此胆大妄为,定是无所畏惧才对。” 前方虚空凭空出现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须发皆白,腰系龙纹金腰带,只是立在那处,就如出鞘锋刃悬在脖颈,让人不敢妄动。 他垂眼,凝着晏空玄手中灵力所化金色剑光,刻满皱纹的眼逐渐眯起。 “数月前,我清天城内有一小子胆大妄为,一人一剑,杀了吾膝下三子齐云山,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连斩弟子过百,盗走吾宗门至宝,令吾宗门损失惨重,遁走之时,受吾一掌,吾记得,他当日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样一把剑……” 苍老的眼撩起,定在晏空玄面上:“相貌虽变了,但……是你吧,小子?” “你老眼昏花,已经开始靠剑认人了吗?”晏空玄手握灵光凝剑挽了个剑花,“离这么远看得清楚吗?不若我靠近些,叫你瞧个仔细。” 他扬唇露出一排白齿,手中已然掐诀,万千灵光剑阵从身后凝出,破风咻咻朝齐渊激射而去。 齐渊单手在虚空画圆,灵力凝成结界眨眼扩至数十倍,将身后诸多弟子尽数笼罩其中。 剑光击撞在结界壁上如金属锵锵作响,半数剑光闪过,他面前灵力结界竟被击裂开来,纹路如蛛网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他眼底光芒倏然变化,急忙不着痕迹加大灵力输送,维持至剑光消失,长袖一甩将结界收回。 再看向对面男子,苍老的眼底只余深沉。 才数日不见,他的修为竟到了如此地步,今日若想将人留下,只怕得用那一招了…… “你自己缴械投降,还是要吾……亲自动手?” 晏空玄像听到什么绝顶的笑话,笑得双肩颤动。 好半晌他才恢复常色,把玩着手中灵光剑:“要人缴械投降的话我听多了,一种是怕弄脏自己的手,另一种是察觉只有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拿下对方,威逼利诱,你大抵是后一种吧?” 他抬眼,戏谑看着对面齐渊:“我这人最不喜欢的说法就是缴械投降,而最喜欢的……是玉石俱焚。” 心思被看破,齐渊恼羞成怒:“冥顽不灵,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口中低喝声“摆阵”,四下弟子当即围拢而来,身冒金光,灵力喷涌。 玉纤凝抬头朝虚空一望,只见漆黑夜色中金光凝成,宛若天道之眼窥探人间。 “不太对,”玉纤凝上前一步,“此阵合欢宗门有记载,天道之眼,一旦启动将人困在其中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无法挣脱,定不能让他们启动!” “天道之眼?名字倒是威风,”晏空玄还是没什么危机感,反牵着她的手,“若走不了,你我二人就是苦命鸳鸯?” “没空与你说笑,分头行动,只需打断他们结印施法即可。” “你术法未通,实战经验不足,还是我去吧,你留在此处,我会护着你。” “我被留在合欢宗‘护’了二十年,不想再被人护着了,破体已过,你能做到的,我亦能。” 不再废话,玉纤凝扭头朝着一侧施展术法的清天城弟子飞掠而去。 手中玄机伞脱手而出,绕身旋飞,将一圈弟子尽数击倒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晏空玄在旁看着,舔了舔发干的唇,欣慰一笑,扭身解决自己那头。 二人似浪花打来,将越来越多的施术弟子拍打在岸边,头顶天道之眼光芒渐弱,齐渊白眉拧起:“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拦住他们!今日务必将人留在清天城!” 城中陆续有弟子飞跃而来,将玉纤凝与晏空玄分别围堵在两侧。 二人疲于缠斗,眼看着那阵眼光芒大盛,阵法将成,玉纤凝面色瞬变,顾不上其他,灵力将周围人震开,直接朝着齐渊飞身掠去。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男子面容,两眼却清透无比,眨眼闪身掠至齐渊面前,纤细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倒。 齐渊掀了掀眼皮。 方才此人的战斗他尽收眼底,强归强,但还入不得他的眼,这般直晃晃闯到眼前来,无非是主动找死。 “胆子不小,可惜有勇无谋是为蠢也……” 齐渊嗤笑一声,身上蓦地灵力翻涌,似掀起惊涛骇浪。 那纤细瘦弱的男子立在眼前,身上简朴的袍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却仍旧不闪不避。 黑眸直直望着人,突然亮起幽紫光芒,摄住他眉眼。 生魂摄术—— 第48章 幽紫诡异的光泽在她眼瞳一闪而逝, 齐渊身子倏而发紧,两眼圆睁,口中嗬嗬有声, 不受控制的倒抽冷气:“巫、族……” “解印。” 面前相貌平平的男子口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身上衣袍被风吹得猎猎斜飞, 瞳孔幽紫的光芒微冷, 如绽放在冰原的大片幽冥之花。 第60章 齐渊张口想低斥反驳, 可像被下了封口咒, 余光瞥见指尖灵力光芒暗淡, 低头一看,结印的双手竟在寸寸分离。 他强行运起灵力想要抵抗挣扎,但那幽紫的瞳眸淡淡注视着他,便如天神窥伺,威压倾崩,将他才升起的反抗念头生生碾碎。 眼前人瘦削的身形恍惚间化为横亘在前的巍峨高山, 他不过蚍蜉撼树, 永生永世也无法逾越。 “退下。” 那瘦弱男子口中又简短吐出几个字,眼前威震四方的清天城城主蓦然垂首,松开结印双手,广袖一甩,恭敬侧身让开条路。 眼底不见憋屈,唯有惊恐与骇然。 多年前被巫族支配的记忆重新回笼…… 黑夜里,红衣女子墨发披散,赤着嫩白双足行在路上, 口中哼唱着轻快歌谣, 踏出一片血与火交织的黄泉路。 那歌谣尤在耳侧,齐渊面色倏然发白, 额上沁出滴滴汗丝,心头不自控地狂跳起来。 左右弟子皆不明白齐渊为何突然让步,面面相觑时,有人察觉异常提剑攻来。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偏侧回头,幽紫的眸在那人面上如春风轻轻扫过。 朱唇未启,那人却身形骤然僵住,本该刺向玉纤凝的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生魂操控,无人能敌。 狂风开始撕扯,玉纤凝立在虚空,身上长袍被吹得紧贴于身,脑海中依稀有个不属于她的声音,笑得放肆张狂,不可一世。 “杀了他,杀了他们……”那声音如魅妖蛊惑她。 “父亲!” 玉纤凝两眼烟雾迷蒙,将要朝前踏出一步,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呼,有些熟悉。 不待她回头,旁侧突然风响,一人迎风掠来,手中光剑朝着她身后脱手而出,另一手紧扣她手腕朝着前方迅速飞掠远遁,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冷风吹拂面庞,玉纤凝眼底逐渐恢复清明。 “生魂摄术,果真可怖。”晏空玄回头看她一眼,黑眸晶亮,有些灼热。 “温离他们。” 眼看着距离清天城越来越远,玉纤凝抓住晏空玄衣袖,“为何走这么急?还未告知温离他们……” “再不走,可要被齐长公子认出来了,至于温离他们,”晏空玄眼底渗出薄薄冷光,跟着嗤笑,“圣女以为清天城的人是怎么那么快搜到客栈的?” 联想起先前温离二人对她类似盘问的对话,玉纤凝默了,半晌后又道:“宗门已对你起疑,你最后的归处怕是没了。” “归处……我从来没有归处,也从未将合欢宗视为归处,至于起疑,圣女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玉纤凝看他。 男人垂眼笑睨着她,轻挑眉头:“我是让圣女修为大增、罕见的玄阳之体,不到撕破脸的时候,那位宗主舍不得我。” “修为大增不是你一个人体质的事,”玉纤凝错开眼,低声反驳。 “圣女说的极是,”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微微用力,她悬浮在空的身子便朝他身侧撞去,“那要不要分个体质高下?” “如何分?” “找个地方仔细试试……” 玉纤凝知道他嘴里说不出正经话,直觉多余一问。 两眼有些不适,乏倦感滚滚而来,原本还自己撑着朝前飞掠,眼下心神松懈,大半个身子靠在晏空玄肩头,阖上眼竟是昏睡了过去。 晏空玄圈着她腰身,一手握着她手腕渡入灵力在她体内转了一周,不觉什么异常,放下心来,手顺势朝上,抚上她脸庞来回摩挲。 “方才大展神威,圣女辛苦了,好好休息。” * 等玉纤凝再次醒来,发现她在原先的客栈之中,穹顶构造无甚变化。 旁边淡淡的薄荷香飘散,她略微侧目,就见晏空玄守在床榻边缘,闭目假寐。 不知她昏睡了多久,外头日光暗淡,也分不清晨昏,唇舌干燥,她偏头望着圆桌上的茶水,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起身。 才一动,手腕被人扣住拉回床榻。 “圣女醒了,怎么不唤我?” 晏空玄幽幽睁眼,漆目残留着的困倦惺忪逐渐消退。 “我有些口渴,看你睡着就没打扰你……” “嗯,圣女稍候。” 他起身踱到桌前,斟满一杯茶水返回床边。 玉纤凝伸手要接,他手却往后一退,仰头饮了一口,捏着玉纤凝下颌吻了上来。 带着茶水冰凉的薄唇柔软,灵活微滑的舌尖企图撬开她唇瓣渡水进来,她不动,他就像个耐心的猎手好整以暇的等着。 他能跟她对峙到地老天荒,玉纤凝对此深信不疑。 闭上眼微张唇,晏空玄紧跟着闭眼还以深吻,将茶水渡去她口腔,舌尖游鱼似的还要与她再纠缠一番。 故意翻搅出水声,狭长两眼眯出一条线看她紧闭双眼,眼尾慢慢染上粉红,而后眼底亮起愉悦的光。 终于,他兴致被满足,从容松开她。 薄唇不知是茶水还是二人唇津,渡上一层水光。 他说:“照顾圣女一夜,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不、过、分。”玉纤凝咬牙切齿,但偏偏他理由正当,不好反驳。 收了气,她环顾四周:“怎么还在清天城?” 原以为昨夜他会带她连夜离开这里回到绯域。 “圣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未看遍四方,怎么就急着回去?” “他们定在四下搜捕……” “正因为他们在四下搜捕,所以你我二人才不能着急回绯域,说不好现在回绯域的路上,就有他们的人,”他起身将茶盏送回圆桌,“圣女想把合欢宗牵扯进来吗?” 这个绝对不能。 合欢宗的人还不知晓她出门,更不知晓她做的这些事。 宗门的人虽没有几个讨喜,但离珠跟萧长风在,她总得为这二人着想。 “他们只怕也想不到咱们还在清天城,易容一番开心玩耍两日,等他们以为抓不到人,我再带圣女返回绯域,届时玩也玩了,危险也消失了,岂不美哉?” “温离他们……” “温离,”晏空玄转身抵在圆桌前,笑觑她一眼,“圣女这两日嘴里总是出现这个名字,这么担心他?” “至少还是同门,若他二人没有回去,待你回去免不了一通盘问。” “圣女不必担心,我看过了,那两个兔崽子早连夜走了,比你我二人处境要安全。” “什么?”玉纤凝倏然起身,开始整理略微凌乱的衣服,“那我们更不能呆在这里,得尽快回去。” “做什么?”晏空玄握住她手。 “赵明还在宗门!等他二人返回对峙,我出门的事就不攻自破,会连累珠儿!” “这确实是问题,”男人将她手翻转平放在掌心摩挲,“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在宗门附近留了法阵,以他二人脚力,到达绯域至少得明日,圣女还可以多玩一夜……” “你什么时候?”玉纤凝暗吸口气,看着眼前笑口吟吟的男人,“你早知道这次出门是鸿门宴?” “起初只是怀疑,有备无患,现在看来……”晏空玄牵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我怀疑没错。” 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到镜前。 红木的梳妆台,镜面映着他二人的眉眼。 他说:“易容吧,圣女换个女子模样,与我易容成一对夫妻……如何?” * 清天域地域辽阔,也没有绯域酷烈的天,无需撑着玄机伞,走到何处都清凉无匹。 易容过的晏空玄带着玉纤凝在城内四下闲逛,带她游湖赏花,带她爬山涉水,带她体验从前困在圣女殿所有未曾体验过的事。 时间也过的飞快,转眼夜幕再次降临。 玉纤凝累了,他便带她返回客栈,但玉纤凝不肯,她指着域内最高的建筑:“我们去那。” “遵圣女命。” 二人双臂一展,轻飘飘落在那最高建筑的飞檐之上。 玉纤凝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坐在屋顶,垂眼望着清天域万家灯火,吹着掠过万户人家与山海的风,心头是不同于被八重锁灵咒困锁的平静祥和。 “他们这样的生活还挺让人羡慕的。”她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中人来人往。 晏空玄顺着她视线望一眼:“我不羡慕。” “为何?” “若有大敌当前,圣女猜想街道下的人,有几人有能力活下去?” 他停下把玩骰子的手,放眼望四方,“还是拥有绝对的力量更让人羡慕,届时站在万万人之上,必定会过的很好、很自在,圣女可要与我联手?” “算了吧,要爬到那个位置的过程必定很累,我只想清净、安宁、自由,护想护之人周全。” 晏空玄耸耸肩:“若只是这样,那这个目标圣女已经达到了。” 他指尖打了个响指,旁侧突然飞出一点光亮,似萤火般绕着玉纤凝飞舞,拖着荧光绿的长尾,还有碎星依稀洒落。 第61章 “这是什么?” “圣女抓住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光点就绕着她周身飞舞,她伸手去抓,那光点却似灵蛇,次次轻松从她掌心下逃脱。 玉纤凝起身去捉,那光点上下飞舞,一路将她引至晏空玄身旁。 光点停下,落在晏空玄胸口,她双手跟着按在那处,力道之大,将男人扑倒在地。 掌心下是男人隔着衣料温热的胸膛,能清晰感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晏空玄黑眸盈笑凝着她:“圣女好生主动,要在这里吗?” “我只是捉那个光……” 话音才落,那光点从空中旋起,飞落她手背稳稳停下。 很古怪的造型,不像是活物。 顶端圆圆尖尖的一个物什,似草帽,但却是玉石做的,鼓起来的地方不知镶嵌了什么灵玉,只要注入灵力就会闪光。 玉纤凝记得这东西。初到清天域时,落入她掌心的那个小玩意儿。 她看着手背那光,垂眸又看身下男人。 他单手枕在脑后,高高的马尾混着红绸发带随意散了满地。 头顶明月皎洁落他满身,漫天星芒尽在他眼…… 第49章 “你做的?”玉纤凝拾起那物什放在掌心, 指腹抚过莹润如玉的表面,又偏头看他,“送我的?” 晏空玄并未起身, 手仍旧枕在脑后, 两眼望着夜幕碎星, 习习晚风吹得他铺了满地的发丝轻颤:“圣女捉到了, 就是圣女的。” 他绝口不提“送”这个字。 不是他送的, 是她抓到的。 狩猎场中, 谁先抓到就属于谁, 这是默认的规则。 玉纤凝望着他,眉心揉开笑意。 突然好像有那么点了解他了。 绝口不提、甚至逃避他“好”的一面,亦或者是将这些隐匿在黑暗中,让谁也无法察觉。 他胆大妄为。敌人在侧也敢肆意高歌,战火纷乱中也可随性起舞。 但眼下玉纤凝却望着他笑说:“胆小鬼。” 他把玩着玉石骰子的指尖轻微一顿,转瞬又在修长指尖流畅转动, 勾唇淡笑不语。 或许旁人看来是这么回事, 但只有他知晓,这二字跟他从来不沾边。 他在看感兴趣的猎物走进狩猎范围,引着她一步一步迈入他的巢穴边缘。 四下狼环虎饲,而他孤身一人,要细细思量,是否将她带入巢穴更深处,将她完整的、彻底的占为己有…… 在刀尖上行走这些年,他能活到现在, 靠的可不是天真跟一时冲动。任何时候他都很清醒, 眼下也是。 若将她带入巢穴更深处,她便随时会成为插在他心口的利刃。 是有史以来最高风险。 那双眼眸似染了夜的黑, 深沉无比。 忽而,一点亮光飘入他满是黑暗的眼,视线不由得跟随那光点移动。 耳畔传来女子清脆笑声,他眉心轻跳,转眼看向旁侧。 玉纤凝坐在飞檐边上,风很大,衣裙发丝被齐齐吹起,露出纤细脖颈,指尖亮着微光指挥那光点随意飞舞,像逆风飞行的蝶。 晏空玄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半晌之后启唇说:“此物名为飞陀螺,人间孩童的小玩意需得乘风而起,圣女这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起飞……” 玉纤凝待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地面巡逻的清天城门人躁动起来,御剑凌空而出,流光将夜幕切割的七零八落,口中齐齐高呼。 “生魂摄术现世,巫族出!城主请诸位宗主前去清天城一叙!” 冷风猎猎,玉纤凝望着那些眨眼消逝的身形,口中浅浅吁出口气。 “大抵是要变天了,”她回头又看男子,“我们该回绯域了。” 晏空玄一手撑着身子坐起:“圣女今日玩的可还尽兴?” “嗯,尽兴。” 咻的一声哨响,远处夜空有烟火升空炸裂开来。 天色骤明,映的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璀璨。 玉纤凝循声望去,见烟火自清天城顶飞射而出,接二连三,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夜空炸开五彩斑斓的花,流光坠逝,玉纤凝隐约看到城顶立着一位女子,独身一人在顶楼漫步,将簇簇烟火点燃。 张唇欲语,手腕却蓦然传来一股大力,微微的疼。 “圣女,该回了。” 他分明回头望了一眼,却倏然收回视线,原地掐诀启阵,脚底瞬间金光大亮,紧跟着耳畔风声撕裂。 玉纤凝睁不开眼,也看不到晏空玄神情,只能感受到攥着她腕骨的手丝毫不曾放松。 大约几息之后,风声止住,还未睁眼,就感觉周遭灼热的气浪扑来。 玉纤凝站定身子,抬头望头顶,那一轮血月当空。 “方才……” “到了,”晏空玄打断她的话,神色看起来如常,“这几日生事不少,圣女应当乏累,回去好好歇息吧。” 他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什么都不让玉纤凝探到。 早习以为常,玉纤凝低了低眉眼,应了一声便撑开玄机伞隐身,堂而皇之从正门踏入。 一路穿过正院再到圣女院,四下一如既往,无人察觉她这圣女接连几日不在宗门。 直至踏入圣女院内,玉纤凝收了玄机伞,看她屋内光芒亮着,勾了勾唇,提步踏上台阶,抬手叩门。 里面烛光晃了下,默了片刻才传出模拟她四分的嗓音。 “谁?” “我。” 里头当即传出凌乱飞快的脚步声,转眼便至门前。 “圣女?!你可算回来了!” 门吱嘎一声打开,看清眼前人,离珠怔愣一瞬旋即扑身将她紧紧拥住,委屈地直落眼泪。 留她一人在院中何处也去不得,确实委屈她。 玉纤凝拍她后背安抚,将人哄入屋内,拿出在清天域给她买的各类吃食物件。 “虽然出去几日,但我可没忘记你,怎么样,这些可以让珠儿少委屈些吗?” 离珠夜里似是没用膳,瞧见新鲜的点心就往口中送,呜呜哽咽着连连点头,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玉纤凝便开始沐浴洗漱,一点也不担心出去几日被人察觉。 那头离珠吃完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道:“圣女,有个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玉纤凝泡在温热的水中,只觉筋骨酥软,几日奔波的疲乏全部释放,靠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昏昏欲睡。 离珠抿抿唇,嗫喏许久才小声开口:“少主他……来过……” 玉纤凝搭在浴桶边缘的手倏而收紧,微阖的双眸幽幽睁开。 * 翌日。 玉纤凝用过早膳提着食盒往修灵院行去。 经过正院拱月门时,瞧见温离与李子浩回来了,风尘仆仆,往正厅行去。 在二人身后,晏空玄跟伐竹远远地吊着,好似压根不知温离二人先前故意告密将他二人丢下的事。 男人很警醒,第一个察觉她,移眸朝她望来。 她身形婀娜,如往日红裙加身,手中提着个朱褐的食盒。 那食盒他有印象,先前跟着她,她每每去修灵院送膳时,提的便是这个食盒。 伐竹跟他说着话,不听他回应,瞥眼就瞧见玉纤凝,口中打趣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再如何,人家二人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你是过客。” 过客? 晏空玄才在唇边绽放的笑意微微凝滞,旋即越扩越大。 收回望着玉纤凝的眼神,直直看着近在眼前的正厅,大步迈入。 距离很远,玉纤凝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见他视线一错而过,前往正厅,便也收了视线,继续朝修灵院踱去。 有些时日没来修灵院,眼前的一草一木还是老样子。 她立在拱月门前往里望,观棋还是如往常守在门前。 离珠说萧长风并未识破她偷跑出宗门的事,但她不敢确定,今日想借着送膳来探探口风。 但他原先分明说了不必她再来送膳,今日亦不知能不能见到他…… 她漫吸口气,在拱月门前立了片刻,提步朝内迈入。 脚步声近前,观棋闻声看来,见是玉纤凝便冲之行礼。 “我……” “圣女是来寻少主的吗?” 不待玉纤凝开口说明来意,观棋反问她一句,顺带侧转过身让开条路,“少主在内门修炼,我去通传一声,圣女在此处稍候片刻。” 他走的很快,玉纤凝甚至还未回过神来,他便没入那扇紧闭的门中。 她摩挲着手中食盒,木质的提柄在这些年已被磨的圆润。 八重锁灵咒如今解开半数,兴许有反弹,以至于她现在有什么情绪波动都清晰的厉害。 眼下很紧张,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怕被他识破她偷跑出门,也怕他知道她与晏空玄的事。 毕竟先前有约在先,虽各不相干,但名义上他二人还是道侣,他是宗门少主,总不能让这事传出,叫他沦为各界的笑柄。 第62章 脑海中似剪开万千线头,凌乱的她理不清。 烦乱之时,身后有熟悉的月沉香气靠近,她没有察觉,直至那人温润的嗓音响起。 “你来了。” 玉纤凝心头微紧,调整面色恢复自然,方才提着食盒转过身。 有些时日不见,他眉眼好似褪去先前几分冷霜之气,看着她时温和如跳跃火烛。 像最初记忆中的模样。 眼前人视线在她眉眼处流连,片刻之后,垂眸看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 玉纤凝如被烫到,急忙将食盒背在身后:“知道你不想我来送膳,所以这食盒里面没有东西……” 食盒只是她来修灵院的一个由头,空手前来,那目的未免太过明显,也难免惹旁人猜忌。 萧长风眼底光泽黯淡,视线不离那食盒,口中喃喃自语:“有些时日没吃过你做的膳食了……” “阿风说什么?” 眼前人黯淡的眼眸因这一声“阿风”重新亮起两点光。 “年幼之时,你便是唤我‘阿风’,也有许久未曾听到了。” 玉纤凝笑笑。 说起往事,眼前人好像不是宗门少主,成了她熟悉的玩伴。 “是啊,我还记得你当时喊我‘阿凝’呢。” “阿凝。”他紧跟着脱口而出。 他似云上之人出尘,口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眼,如三两清风吹动薄云,心梢仿佛也能跟着晃动。 玉纤凝微愣,偏头看他。 他黑眸在日光下呈现出褐色,平添一抹柔色,与她四目相对。 “现在还可以这么唤你吗?” 很久远的一个称呼,以儿时玩伴身份说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 她说的自然不是他不介意,是说他的心上人,那位苏叶。 也不知萧长风有没有听明白她这言下之意,他只是看着她,又唤一声:“阿凝。” 温热的风从屋顶吹过,吹得那棵繁茂的树枝叶沙沙作响。 玉纤凝听到他的声音混在其中,又再开口。 “上回阿凝说闲暇之时也可去圣女院坐坐,此话……现在还作数吗?” 第50章 “不对、不对……” 玉纤凝还未回话, 萧长风又兀自低声喃喃起来。 他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视线从玉纤凝面上飞快移开,背转过身负手而立。 眼前修灵院黑瓦褐墙, 沉重肃穆的色调犹如压在他心头的山, 将他起伏不定的心重新镇回原位, 凌乱的喘息声逐渐平复。 “阿风?”玉纤凝凑上前一步唤他, “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望着修灵院飞檐上的黑色瓦片, 瓦片不大, 却将他困压在此处。 “你回去吧,偷溜出宗门的事,我不会告诉旁人,放心。” 他气息平稳,语调好似又恢复先前的冷淡疏离。 玉纤凝握着食盒的手收紧。他果然知道…… 被下了逐客令,转身欲走, 余光又多看他一眼。 记忆中熟悉的靛蓝长袍, 似是比往日宽松了些,肩背薄削,风吹过,袍角轻颤更加紧贴于身,透出几分秋凉的萧瑟。 负在身后交叠的十指修长,骨节也凸出了些,似竹清瘦,紧紧握着, 将指节掐出青白之色。 玉纤凝视线掠过, 提着食盒踱步远去。 旁侧观棋行至他身侧,望着玉纤凝远去的方向, 张口道:“少主,圣女走了……” “我知道。” 观棋还欲再说什么,但看萧长风神色最终还是止住话头。 萧长风立在原地半晌,对着观棋口中喃喃道:“今日的绯域的风,好像没有那般灼热难耐。” 观棋转眼望天空,那日头与往日一样刚烈,哪儿有甚么变化? 萧长风一语罢了,提步踏上台阶,重新朝着内室迈去。 法阵启动,中央八卦台又被红蓝幽光笼罩,他一步步迈上台阶,在中央盘膝坐定。 双手结印,身上灵光如呼吸般明灭,好一会儿,他方才入定。 映在身上的红蓝幽光似开始颠倒变幻,化为一抹没有脸的鬼影绕着他飞舞,声如鬼魅低语。 “你的剑还是不够利……” “最后一缕尘世丝还是没有斩断……” “你又失败了……” “你入不了无情道,你也报不了杀母之仇,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口中信誓旦旦说着脱离合欢道,但眼下却只能滚回去修那个嗤之以鼻的道术……” “萧长风啊萧长风,你真是无能。” 那鬼影飘飞,忽而缠绕在他肩头,幻化出手抚过他冷汗沁出的面庞,凑在他耳畔拉长尾声蛊惑。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助你一臂之力……”那声音突然放轻,“杀了她。” 宛若一滴寒气四溢的冰水滴落灵台,萧长风兀地睁开两眼,掌心灵力汇聚,将缠绕他的鬼影击得溃散。 那声音在虚空发笑,讥嘲他的愤怒:“我由你执念而生,击溃我也没用,咱们下次再见……” 他额角青筋鼓胀,脖颈也绷起一条粗筋,一拳用力砸在身下八卦台。 没有用灵力,拳背顷刻溅出血来。 前方法阵转动,灵光忽闪,大门开启,观棋从外踱步进来。 才要开口,却见八卦台上萧长风神色不对,又瞧见他染血的拳头,手中提着的东西当即一颤。 “少主……” “我无事,不必担心。”他收回拳头,随意放在膝上,指尖耷下,血色便顺着瘦长的指尖往下滴落,“你提着什么?” 观棋抿了抿唇,将手中食盒拱手送上:“方才离珠来过,说圣女院今日做的五色甜汤多了些。” 萧长风视线在食盒上打转,他又说:“离珠传圣女话来,要我转告少主。” 他眼底毫光闪动:“她说什么?” “圣女说,吃什么口味,全凭自己挑选,少主不必尝遍酸甜苦辣后再甜。”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萧长风滞涩的喉头跟着滑动一下。 片刻之后,他忽而勾起薄唇:“全凭自己挑选……她好像又回来了。” “少主,”观棋仍旧担忧望着台上男子,“鱼跟熊掌不可兼得,连观棋都懂得道理,少主怎会不懂?无情道不比其他,若不能狠心做下割舍,只怕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 “少主,若放不下,不若紧紧握着吧。” 萧长风只是坐在八卦台上,双目凝着他手中食盒一言不发。 好半晌之后,他垂下眼睑:“五色甜汤……我还从未尝过。” * “圣女今日怎么忽然要送甜汤去修灵院?” 离珠推门而入,看着坐在圆桌前翻看术法书的玉纤凝。 她近日愈发用功,回来便又去藏书阁取了一摞书回来,说是学习,但却不如以往看的精细,倒像是在翻找什么。 玉纤凝翻书的动作微顿,继而又翻过一页:“他情况不大好,作为朋友,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其余的就交给旁人吧。” “原来是这样,”离珠坐在她身侧,一手撑着下巴,有些婴儿肥的脸被挤得鼓起,“圣女真是太好心了,都忘了少主先前新婚之夜弃你不顾……” “不是这样,”玉纤凝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书,索性将书合上扔在桌上,抬手掐了掐眉心,“虽说我二人听过原先荒诞的合欢宗,但正因为听说过,所以更加接受不了,有些东西、有些事,只能做给心上人,他那么做是对的。” 离珠轻哼一声别过脸:“我反正是不懂。” “更何况,他也并未完全弃我不顾,那日夜里齐长公子要上门,不就是他将人挡在门外?” 玉纤凝朝前探出身子,伸手捏了捏离珠气鼓鼓的脸:“他很好,一直都是,只是我与他各自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少主是不错,但圣女更好,”离珠转回脸盯着玉纤凝看,“圣女破体之后,好像与先前有些不同了。” 玉纤凝回道:“往后应当会更大不同,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 夜色渐深。 玉纤凝借着夜明珠光芒又翻看了会儿书,还是没有从中找到有关生魂摄术的记录,亦没有魔气在灵体内长存不灭的记录。 那缕魔气带来的声音,她委实在意,想尽快寻办法将之除去。 如此想着,娥眉不禁再次蹙起,又拾起方才丢下的书翻看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窗棂射入的月光西斜几寸,另一侧传来轻微响动。 玉纤凝眼皮轻跳,知晓来人是谁,将书合起,起身将书放回博古架。 手臂还未落下,就被温凉的大掌扣住,有力的手指强行穿过她指缝,与她紧扣着,将那手固定在博古架上。 身后滚烫的胸膛紧跟着贴上她腰身,与她婀娜身姿曲线契合,另一只大掌顺着她小腹抚上,停在那处,用了力,将她摁向自己,叫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第63章 “你……” 玉纤凝偏头看他,一个字还未吐出,那俊脸便俯身凑上前,直接摄住她的红唇。 大掌顺着小腹沿路向上,指尖勾起衣襟边缘滑入其中,两指带着略微薄茧,轻轻搓捻,她便娥眉蹙紧,惊呼的声音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她偏头要躲,那手指从她衣襟抽出,固定住她下颌,要她竭尽所能地迎合他。 那吻激烈,似狂风骤雨,舌也用力地翻搅,将她固定在博古架上的手收紧,温凉的掌心逐渐火热沁出薄汗。 他蓦地松开她,夜明珠光晕下,男人黑眸深沉,似平静海面压着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步跨至床榻,不待她调整姿势,整个人便欺身而上。 大掌极为熟练地抽开她的腰带,温热的空气当即覆上她身,并不冷,但有一瞬间的惊慌。 “你怎么了?” 玉纤凝总算得以张口言语,才吐出四个字,就被他再次吻住,甚至还略带惩罚性的咬上她唇珠,听她吃痛嘶声,长眉轻挑,并不答话,只自顾自的进行下一步。 他没有褪去衣袍,上半身衣冠楚楚对着被剥光的玉纤凝,看着她肌光似雪,眸如幽潭,俯身咬上她光滑纤细的脖颈。 “唔……” 两道闷哼声同时响起,一个吃痛,一个似痛苦似压抑欢愉。 “你今日、怎么了?” 脖颈虽痛,但并未如同之前见了血腥,痛过之后便是微微的痒,湿湿的润。 疼痛的感觉让她也蹙起娥眉,不满地抬手,五指穿过他发丝,逐渐发力扣紧。 她不说话还好,每次一开口,就像狩猎场中被狼咬住咽喉的野兔,稍微挣扎被狼察觉,就更加激烈地咬住她。 深深契合。 他悬起上身,居高临下看她发丝凌乱。 夜明珠不知何时滚到床榻底下,屋内只余一点猩红月光照耀。 更加旖旎,更加不可言说的魅惑…… “圣女今日去了哪里?”他终于启唇,声音逐渐变得粗沉、断断续续。 “去了、修灵、院。” 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也如实回答,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去修灵院,见了谁?” 修灵院有谁在,他心知肚明,但他还是问,要她亲口说。 “阿、……” “风”字还未出来,她便似在海上颠簸,被迎面而来的风浪直接拍碎。 她贝齿轻咬朱唇,眼尾添了抹艳丽的红:“见了他,还有观棋。” “为什么见他?是旧情难忘?还是余情未了?” 风浪愈急,她不过一叶扁舟乘风海上,已然要支撑不住支离破碎。 男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单手扣住她纤细手腕反将之按在她头顶,与她四目相对,要清晰看到她眼底神情。 “圣女还给他带了食盒,装的是什么吃食?可是我尝过一星半点的那类?” 他眼底蕴起风暴,突然止住动作,俯下身凑近她,缓慢推进,看她焦灼难耐。 “再回答我,我走之后,圣女是否会很快忘了我,与他再续前缘?” 第51章 他动作越来越缓慢, 玉纤凝娥眉越蹙越紧,焦灼难耐,口中气音断断续续。 “我是提了食盒, 但是并未装膳食, 只是被他知晓我不在圣女院中, 过去探个究竟……” “当真?” “自然。” 仿佛羽毛在她心尖痒处轻轻扫过, 半分解不了痒意, 她眼底也染上两簇火光。 “你究竟还做不做?” 晏空玄长眉舒展开来, 好似压抑的海面拨云去雾, 金灿灿的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他俯身凑近她脖颈,方才被他咬的那处微红,浅吻着安抚。 “做……”他就停在她脖颈处抬眼看她,狭长的眸噙笑眯起,“定让圣女满意。” 不知是圣女体质缘由,还是他技术实在好, 玉纤凝对这种事情有些食髓知味。 被他主导的久了, 也学会翻身做主。 垂眸瞧见他惊诧却又很快泛起兴致盎然的黑眸,想起他方才故意磋磨她,起了报复的心思。 她压下眼尾,卷翘的眼睫被绯红月光照出一片阴影,盖住眼底的心思,开始学着他方才那样。 缓慢推进。 晏空玄瞳孔倏然张大,眼底兴致盎然一荡,笑意越扩越大, 如同发现新鲜猎物兴奋的兽。 “现在换我问你, ”她美目散着两点笑意精芒,神态愈发生动有灵气, 似即将雕琢而成的月光美玉,“先前回答过你这问题,今日为何又问?” 这磋磨堪比世上最狠厉的酷刑,晏空玄面上笑意荡漾,脖颈却绷起一条粗筋,血色从俊美面庞一路蔓延往下,盯着她的眼晶亮灼热。 磨牙舔骨,似是要将眼前人拆之入腹的浓欲。 “因为与先前不同了……” 玉纤凝更加缓慢:“哪里不同?” 晏空玄却是再受不住,指骨分明的长指陷入她腰身,手背经络根根绷起,克制忍耐到极限,蓦然发力。 眼前一花,视线颠倒。 “下次再答圣女……” 玉纤凝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究竟有下次,还是托辞,依旧还未张口,便被他用力吻住。 比先前吻的更加激烈,似洪水决堤,要一股脑释放的焦急难耐。 不知最后是如何结束。 玉纤凝只觉经历一场暴雨,而后又一场细雨绵绵,最后乘着溪流潺潺,停在温泉池中,筋骨酥软的不想再动。 昏昏欲睡之际,察觉有人在拿湿帕子给她擦拭汗渍,身上粘热感逐渐消失,睡得更加安心深沉。 晏空玄将手中帕子随手扔到旁侧,指尖勾动,滚入床榻底下的夜明珠自动飞落他掌心。 他托着那夜明珠凑到睡过去的玉纤凝面前,看着她脖颈绽放的朵朵红梅,指尖抚过,停留在那处摩挲,薄唇勾起,满意又餍足。 将那夜明珠放在一侧,他拥着玉纤凝躺下。 鼻尖是似花似叶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味道让他有些心安,入睡得也很快。 * 正是夜里,左右阁楼林立,在血月之下,楼阁仿佛幻化为隐匿在树后的曈曈鬼影。 可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风吹着旁侧布幡与纸扎的灯笼左右晃荡。 血月将一条影子拉长,延伸至那灯笼底下。 那影子在原地顿了顿,片刻后才往前走,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等走出屋檐遮蔽的阴影下,来至血月照耀的街道,才看清他模样。 俊瘦的一位少年,遍体着黑,身形颀长。脑后马尾高束,发带紧束的位置有发丝铮铮翘起,被晚风吹得轻颤。 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步行幅度晃动,脚上黑靴破烂不堪,露出染着污血的脚背。 通身散发着浓郁血气,但尽数被掩盖在那身黑衣之下,在月光中什么都看不清。 他眼中没有受伤的痛感与麻木,黑眸映着两点月光,眼巴巴望着街道尽头的巍峨城墙。 记忆中这城永远是灰败中透着死气压抑,但今日城墙两侧遍挂灯笼。 灯笼内明烛燃着,似悬在城墙上成串的樱桃。 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七日前。 那城墙内的人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睨着他:“七日后就是血月祭了,若在那日之前回来,有新做的饴糖糕点吃。” 高位上的人说着话,抬手至旁侧桌案,捻起一枚花形的糕点。 饼皮层层,他只是轻轻捻着,雪白的饼皮就似雪花簌簌掉落,两指用力,将糕点从中掰开,内里有饴糖如花蜜般滴落而出。 那人取了一块扔入口中,安静的殿内能清晰听到他餍足的咀嚼声。 少年立在殿下,望着高台上那一幕,甜腻的香气仿佛已经穿过鼻尖,他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饴糖糕点? 是什么滋味? 他想知道。 提剑退出大殿,他便前往狩猎场,一去七日。 直至四周再无一头妖兽,直至再无一个站立的对手,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望着高耸的城墙,眼中映着灯笼光芒,心里念着即将得到的饴糖糕点,一步一步,踉跄的加快脚步。 那死气沉沉的城内灯火如昼,从未听过的欢歌笑语。 光芒跳跃,灵光映彩,将他如夜漆黑的衣袍染上色彩。 他一步踏入殿内,望着上方沉浸在笙歌热舞中的男人。 “我回来了。”他开口,目光不离长形矮案上的那盘花形糕点。 座上那人面上笑意逐渐敛去,抬手挥退左右,喧闹的殿内顿时寂静无声。 “要这个是吗?”那人端起面前盛着糕点的托盘问他。 少年不说话,只颔首点头。 那人却突然眉头锁起,露出为难遗憾之色,手指轻轻上抬,托盘中的糕点尽数洒落在地。 他又起身,黑靴踩上糕点,直将那糕点踩得不成形状。 第64章 “你来晚了……”他满脸憾色,“这盘糕点已经不能吃了。” 少年立在殿下不说话,黑眸直勾勾盯着上方人。 距离甚远,那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负手在上方闲适踱步。 “不过处理点南边的垃圾,竟然用了这么久,我的耐心早已耗尽,孩子,下回记得回来早些……” 他面上又腾起讥诮,甩袖欲走,却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那少年提着剑踉跄地朝他走来,身上伤口未包扎,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 旁侧昏黄烛光映照,他掌心长剑亮起锋芒。 离得近了,那人才看清眼前少年眉眼舒展,黑眸噙笑,满满充斥的少年气息,即便手中拎着剑,也让人嗅不到一丝危机。 “你……” 他眉目不屑,垂眸睨着少年,张口要呵斥他怎配踏上大殿,却见那少年手中剑灵活一转,紧接着脱手而出。 长剑撕破空气,发出刺耳嗡鸣,正中他心脏。 剧痛在胸腔化开,他口中嗬嗬有声,欲张口呼救却是不能,沉重的身子撞上身后墙壁,当场滑坐在地。 视线中少年一瘸一拐地靠近,迈上台阶,蹲在被踩烂的糕点旁,伤口因这动作挤出更多血色,滴落在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地毯上。 他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就这么拾起地上被碾碎的糕点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嚼了起来,吞咽至腹中。 没有嫌恶,只是对待普通食物那样。 别说碾进泥里的食物,就算掉进血池的吃食,为了活下去,他也啃过。 这些糕点是他应得的报酬,属于他的,所以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咋咋舌,看着地上剩下的丁点残渣,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而又踉跄地朝那人踱去,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剑柄上。 那人深知大限将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少年的手:“你、是我收留了你,你别忘了……” “收留?”少年眉眼绽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见底,似露出森白利齿的狡狼,“你要我替你杀人,而我需要一个栖身之所,互相利用罢了,怎么还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你的甜点味道不怎么样,我要收点别的利,就用你的命……还有这座城池来换吧。” 他蓦然拔出手中剑,噗嗤一声血液喷溅,星星点点激溅在他俊瘦的少年气面庞,手背抬起随意在脸上一抹,连带着脏污擦在死去那人肩上。 幽幽转身,看着空旷的大殿,一览无余。 他转而大喇喇坐在那人方才的位置,将手中剑钉在桌案撑着身子,眼底野心光芒跳跃。 “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果真不一样。” * 鼻尖犹似还有血腥味弥漫,晏空玄眉头轻皱,黑眸倏然睁开。 如平静的潭水,他醒来也没有丁点声响,安静地观察四周,鼻尖似花似叶的气息拂动,他知晓此刻身处何处,放缓呼吸,偏头看身侧人。 玉纤凝睡的正熟,清晰的锁骨露在锦被外,那处还绽着两点桃花。 他伸手指尖又在那处抚过,帮她掖了掖被角,旋即手肘撑着膝盖,抬手掐按眉心。 还是那些梦。 像是轮回一样断断续续出现在脑海。 一段又一段,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像是提醒他该做什么的魔咒。 天不知不觉的亮了,血月光华退去,扶光从另一头漫上。 外头已经有弟子起身修习,他也该趁着这个时候走了。 从窗户离开,他三两个起落便悄无声息混入正院。 那头伐竹一眼瞧见他,当即提步朝他大步走来,神色不似以往轻松。 “你昨夜又去那儿了?”他压低声音问。 晏空玄自然不否认:“嗯,怎么?” “云卓今天一大早寻你,正好撞见你不在床位,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但怕是无用。” “他一大早寻我作甚?” 说到这儿,伐竹漫吸口气,瞥眼警惕看了左右,凑到他耳畔低语。 第52章 正心院。 晏空玄行至拱月门前, 看着石壁上雕刻出来的几个字。 什么书法笔画之类的他并不在乎,只瞧着“正心”两个字,眼底泛起讥嘲。 一步踏入其中, 敛去那点讥诮与锋芒, 神色转瞬恢复如常。 “见过宗主。” 萧山收他为关门弟子, 但这一声“师尊”他并不想叫, 偶尔要做戏的时候会唤上一句, 现在, 恰好是不想演戏的时候。 更何况, 这场戏也快到尾声了。 没了圣女加持,萧山本身也不是什么出色的体质,修为寸进不得。 曾经呼风唤雨的合欢宗宗主,眼下正在圈出来的一片花圃里提着水壶浇着花,一手还拿着小镐顺带松松土。 “你来了,”撂下手中小镐, 起身将水壶也放在旁侧, 拍了拍手上灰尘。 “听人说宗主唤我。” “嗯,来的有些晚啊,我记得是一个时辰前就差人唤你了。” 晏空玄微笑道:“出去采买才归,身子乏倦,昨日躲懒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是来的有些晚,不知宗主有什么要事?” 萧山从他身侧擦过,寻了个小板凳坐下, 弯腰在地上拾起条线。 晏空玄顺着线看去, 那头拴着一支小木棍,木棍支着簸箕, 是凡间幼童用来游戏捕雀的小陷阱。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叫你几次该来我这修习术法,你都推脱不来,想问问你,可是身体抱恙未好。” 晏空玄还未开口,萧山又说:“若是抱恙未好,我这有上好的灵药,已着人每日三帖,熬煮好送到你那里,你记得按时服用。” “多谢宗主。”晏空玄客套一声。 萧山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从袖中摸出一把细米洒到陷阱周围。 “闲来无聊,也学凡人捕雀打发时间,孔玄觉得这陷阱如何?”他终于偏侧过头,看着身侧立着的男人。 “这绯域……”晏空玄双手环在胸前,抬头瞥了眼刺目日光,“有雀吗?” “自然有,总有在其他地方生存不下去,想来绯域寻生存之路的雀。”萧山又洒了一把细米。 晏空玄呵的笑了一声,随即看着他洒落在地的米,“若真有那样的雀,只怕宗主这点诱饵引诱不来。” “这可是绯域最好的细米了,它若不吃,在这寸草不生的绯域只有死路一条。” “雀也是食肉动物,劝宗主莫要招惹穷途末路的雀,安知终日捕雀之人,他日不会被雀啄了眼?” 萧山轻笑两声:“雀又能啄多大个疤?” * 晏空玄甫一从正心院里出来,在不远处候着的伐竹紧忙跟上。 “怎么样?你那便宜师父可是要给你什么宝物?” “宝物?嗯,”晏空玄点点头,“宝物现在已经送到我院里去了,你去取?” “这么快?” 伐竹顿时来了兴致,揽着他肩兴冲冲往弟子院赶,拨开挡着视线的竹叶踏出一步,就听得砰的声,一道人影从角落中激射而出,重重撞到墙头方才停下。 那人影顿了顿,似还未从钝痛中回过神来,紧跟着腹部一阵痉挛,口中呕出大片血来。 身上穿得袍子脏污不堪,已瞧不见本来颜色,只瞧着他束发的云蓝玉冠才知,眼前人便是被清天城人遗落在此处的那位白淳风。 “清天城的人入合欢宗,可不是入了虎狼窝?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伐竹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晏空玄只淡瞥了一眼,看他发丝蓬乱,遮挡住大半面庞,什么话都没说。 “我说近日里花圃的花怎么开得越来越少了,原来都是被你这杂种给偷吃了……” 角落里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靠近,似是瞧见晏空玄二人,话音忽而止住。 有人开口说:“孔玄?这回你不打算多管闲事吧?” 还记得上回孔玄跟清天城的人动手,好像就是因为眼前这小子。 晏空玄回之一笑:“师兄们随意。” 他从不多管闲事,上次动手,也并不是因为瞧着白淳风悲惨。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小径,被打断的围猎再次开启。 身后是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偶尔掺杂几声骨裂的动静,听得伐竹牙根发酸。 “这小子估计该后悔没死在绯域外了……” “有空操心别人,”晏空玄瞥他一眼,“结界手印学的怎么样了?” “小看我?这都过去多久了,早都学会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回了弟子院。 果不其然如萧山所言,有人正在门口端着药碗候着他。 ——云卓。 他端立在那,衣衫洁净,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似挺拔的竹。 听到脚步声,偏侧回头,与晏空玄视线对上,他顺势转过身来,将手中捧着的木盒朝前一送。 第65章 “奉宗主命,前来给你送补身子的灵药。” “云卓师兄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劳云卓师兄亲自前来?” 晏空玄笑着上前,接过木盒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有劳师兄了,师兄去忙吧。” “等等。” 他提步要走,云卓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宗主专门嘱咐我说你重伤初愈,一定要按时用药,你现在吃了吧,我也好给宗主交差。” 他就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晏空玄,单手负在身后,气质正直温雅,大有晏空玄不吃,他就不会离开的架势。 晏空玄狭长的眸隐着笑,与他对视半晌后打开木盒。 浑圆的一枚丹药,透着朱石栗的光泽。 晏空玄轻挑眉梢:“这色泽的灵药倒是少见。” “宗主唯一的关门弟子,用的上品灵药炼制而成,自然色泽与寻常有些区别。” 晏空玄笑笑不语。知道今日逃不过,便捏起那颗丹药送入口中。 上等丹药入口即化,他根本无需咀嚼,丹药眨眼化为溪流落入肺腑。 云卓这才扭身离去。 “那药不对劲?”跟了晏空玄这么久,伐竹第一时间也觉察出不对,“我帮你逼出来!” 晏空玄抬手止住他动作,自己运起灵力调息逼药。 灵药入体吸收极快,而且他运灵力时能感受到一股阻滞感。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散灵丹。” 瞧他这样,伐竹便知问题不大,心神跟着放松。 “不过你也长点心眼,不是说了一日三次?你修为再深厚也抵不住一日三次散灵啊。” “散了灵,再补回来不就是了?” “你小子……”伐竹眼中腾起妒忌,转眼摩挲起下巴,“要不……我也去找个女修?” * 距离圣阴节越来越近,合欢宗内除却每日的结界巡逻之外,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独属于合欢宗的节日。 晨时云卓清点前去巡逻结界的弟子,见晏空玄二人在队伍中,以晏空玄重伤才愈为由,将他剔除,顺势将伐竹留下照看他。 看着队伍走远,伐竹口中嗤了声:“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但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咱们靠近结界?” 他瞥眼看向身侧男人:“你有什么法子吗?” “有,”晏空玄双手撑在身后,放松望着天,“但现在应当用不上。” 他这话一出,伐竹就知道定然又是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计划,他脑海中警钟大作:“这回不准你来了兴致突然决定!” 他正襟危坐的模样逗笑了晏空玄:“放心,有什么定提前给你通气。” 上回倒是也跟他通气了,但随意提那一嘴,他还以为是玩笑话。 准备再正色跟晏空玄说两句,迎面来了一人,唤他二人搬花盆装点宗门,准备圣阴节事宜,二人话头就此打断。 晏空玄倒是仍旧兴致盎然,因为要他二人装点的地点是——圣女院。 玉纤凝还是很谨慎,白日里尽量躲着他,但晏空玄最喜欢在白日见到她。 借着日光,能将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看得清楚。 灼红的桃花开得正艳,玉纤凝正坐在树下石桌翻看术法的书,完全没有留意踏入拱月门的男人。 身侧还有其他人在,晏空玄也暂时没有打扰她,只乌黑的眸在她身上流连,直至不得不移开视线的时候。 众所周知圣女喜欢清净,所以前来装点的弟子都轻手轻脚。 并不是畏惧玉纤凝,只是因为先前与玉纤凝有冲突的程牧死的蹊跷。 虽然通告说是死于魔气与邪祟之气,但结界附近压根没有四散的魔气。 底下人都传言其实是玉纤凝做了手脚。 从前那些弟子对她是不屑,眼下是敬而远之。 手中一本术法翻看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玉纤凝将书册放下。 空中灼红的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恰好落在她头顶,她浑然无觉,端起解暑茶抿了一口。 再抬眼,见拱月门前多了抹靛蓝。 萧长风来了。 四目相对,玉纤凝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万料不到他这个时候会前来圣女院。 那一抹靛蓝提步靠近,月沉香在鼻尖弥漫开来,温热的大掌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 “你越来越像从前了,”头顶的声音似隐着点点笑意,“好点了吗。” 玉纤凝放下茶盏,一手拍着胸脯顺气,下意识将薄纱丝带往脖颈上拢了拢,遮掩住昨夜未消解的痕迹。 “好多了,你怎么来了?”她微微侧开身子跟他拉开距离,抬眸望着他。 萧长风伸手将她发顶的桃花瓣捻起,瞧见她还戴在发鬓的凤梧叶发簪。 仿佛被一只大掌强行拽入过去时空,他静静立在原地,两眼失神。 “阿风?” 玉纤凝轻唤他两声,他才后知后觉眼底聚起神光。 “快到圣阴节了。”他垂眼遮盖住眼底神色。 圣阴节是属于圣女的节日,身为圣女名义上的夫君,萧长风自然要出场。 玉纤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萧长风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圣女院。 “阿风可曾用过晚膳?”马上要晚膳时辰了,玉纤凝客套问他一句。 萧长风撩起眼,视线落在她鬓发的那支凤梧叶发簪上,口中喃喃回:“不曾。” 玉纤凝:……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 好不容易出关一次,难道不该跟苏叶一同用膳?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赶客,毕竟也有少年情谊。 “那待会儿一块用个晚膳吧,我叫珠儿这就开始准备。” 她要起身,手腕袖角被扯住,回头一看,男人如竹瘦长的手捏着她一片袖角,深褐的瞳眸凝着她。 “上回的五色甜汤,我还能尝尝吗?” 桃花纷纷,灼色晃人眼。 那一靛蓝与嫣红并立在树下,四目相对,仿佛情深款款。 郎才女貌,亦如话本走出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 院内不远处,有漆黑的眸子隔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凝着这方,薄唇渐渐勾起笑意…… 第53章 “来晚了, 你是后来者,也是过客,”伐竹放下手中花盆, 修剪一番察觉旁侧男人没有动作, 偏头一看, 就见他望着玉纤凝与萧长风的方向笑得瘆人。 片刻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你不是说她只是有用之人吗?马上她就于我二人无用了, 她亦是过客。” 晏空玄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两眼只是直勾勾望着前方,凝着萧长风捏着玉纤凝一片衣角的手,转而又向上,看着他与玉纤凝四目相对的眼。 旁侧弟子大都忙碌的差不多,也开始插科打诨,伐竹怕她们瞧见晏空玄异样, 起身上手将晏空玄强行拽着蹲下。 “别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寻个契机靠近结界,铺垫好前路你我二人就能离开了。” 伐竹声音压得极低:“就算他二人后面好了,你也不知晓,眼不见心不烦。” 再者,没有晏空玄在,那二人好了也是再续前缘,毕竟前缘就是被晏空玄给搅浑打断的。 但这话伐竹没敢在晏空玄面前说。 “晚?”晏空玄终于开口, 凝着眼前开的正艳的花, 伸手抚着花瓣,“晚了就该什么都得不到吗?” 伐竹怪异看他一眼:“你我二人应当比旁人清楚。” 他二人生存的世界, 除却厮杀便是掠夺。 来得晚残渣不剩,自然什么都得不到。 晏空玄抿唇不语,两指摩挲的那片花瓣应声断裂,留在了他手中。 圣女院装点完,领头的人给二人打了个手势便要去下一个地点。 晏空玄跟在队伍最后方,余光瞥着已然做好膳食跟离珠往树下端着饭菜的玉纤凝。 身姿窈窕,与萧长风言笑晏晏。 给萧长风夹菜时,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细腻皓腕,被如烈日绯红的衣裙衬得肌光赛雪。 他惯来爱磋磨她时扣着那一截皓腕,在掌心下细抚肌理,感受她腕间脉搏跳动。亦能清晰感受到她挣扎,比身心融合更令他血脉喷张。 而如今,这一截雪腕就这么轻易地露在旁的男人视线里…… 方才还捏着她的衣角,往后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握住那截皓腕摩挲、亲吻? 他走得很轻、很慢。 从那棵桃树后,视线穿过重叠花瓣望着树下二人,如蛰伏在阴暗角落的兽。 跟随队伍一步踏出树影范围,他明目张胆地回头,跟给萧长风盛甜汤的玉纤凝对上视线。 日光明烈,他身上白底粉边的荷花袍柔中带着丝丝圣洁正气,薄唇向上勾着,望着玉纤凝的眸子却深黑无比,似幽潭、似深海。 玉纤凝心尖莫名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摄住的猎物,端着甜汤的手轻微晃荡,热汤洒出,有几滴落在桌案上。 第66章 晏空玄听到他说“阿凝小心”。 阿凝…… 他凭何这么唤? 晏空玄侧目,看到萧长风当即起身接过她手中汤碗,视线扫过她手指,并无烫伤,又问她,“在想什么出神?” “没什么,快用膳吧,待会儿该凉了。” 方才分明有些不对,但她不肯说,萧长风也没有多问,只回头朝着她将将望着的方向瞥去。 一行弟子正踏出拱月门,落在最后的那位身形颀长出挑,墨发高束,脚下一转,脑后发丝随着红色发带扬起。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精致分明的下颌,那人便越过石壁,身形消失。 玉纤凝俯身落座,衣料摩挲的动静将他注意力拉回。 “阿风先前遇到的难题可解决了?”玉纤凝并没有问具体什么难题,只维持在朋友身份的关心。 萧长风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没有。” “你都解决不了,那应当是十分棘手的问题了。” “不能说是棘手,只是……” “只是什么?”玉纤凝下意识的追问,问完又觉得不该开口。 他若想说,她就听着,但不想过于介入他的事。 如今关系有所缓和,但从前那句“虽成婚,但你我各不相干”还在她脑海中。 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越界。 萧长风抬眼,静静凝了她片刻,什么都没说。 玉纤凝也长了个记性,日后他想说自然会说,没有挑明的就不要追问,徒增尴尬。 她低头默默用膳,不曾想半晌之后,萧长风突然来了句。 “不知如何是好,进不得,退……又未免有些卑鄙。” 玉纤凝茫然抬头,全然听不懂他冷不丁说出口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好像是在说上个话题。 但还是云里雾里,不懂什么意思。 饭桌上又静默下来。 萧长风很少动其他的菜。闭关这些时日,他接近辟谷,已然习惯,只将碗里的五色甜汤慢条斯理喝了个干净。 抬起头,见玉纤凝还在吃着。 她胃口很好,这些年都是凡人身子,五谷少不了,如今灵力大涨也还是戒不掉。 他只小心翼翼看着,观摩她长眉明眸,顺延而下再至瑶鼻朱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跟着放缓,像怕惊走近在咫尺的蝶。 视线再一转,又落至她鬓边那凤梧叶簪上。 从前不见面看不见,眼下看着泛黄发枯的叶片边缘,清晰又深刻的感受到时光已流逝久远。 也清晰的知道,他朝前走了许久,将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稚嫩却坚定的嗓音:“莫要丢下我一人……” 每一个字,都似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用力地烙在他心头,控诉他的过往行径,要他修了无情道逐渐冰冷的心滚烫到灼痛无比。 他当即收回视线,放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扣着膝头,直将膝捏的痛了,盖过心口的痛。 玉纤凝用完膳食起身开始收拾,他想帮忙,但不敢起身,怕她察觉他气息神色异样,怕她窥探到他的卑劣不堪。 只能在原位坐着,如处针毡,暗自煎熬地将心里逐渐冒头、卑鄙的想法压下。 石桌收拾干净,等玉纤凝再端了解暑茶出来时,院内桃花纷落如雨,石桌前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萧长风的影子。 心头没有失落,她只是悄悄松了口气。 * 今天的日头很漫长,漫长到让人误以为黑夜不会再来临。 晏空玄布置着圣阴节装点,一件还未完成,将手中活计扔下,扭身朝着阴凉的回廊大步踱去,斜靠在木柱上,侧目望着圣女院方向。 漆目沉沉,若有所思。 好半晌,他收回视线,闭目消解心头烦躁。 亦不知是今天日光炽烤还是如何,不多时,他竟靠着木柱昏昏睡去。 “阿娘!” 穿着黑衣的少年手持利剑闯入宫门,身上大小伤痕无数,但眼底唯有喜色期许,看到红毯尽头立着的女人,黑眸似染了明珠碎玉之光,大步上前。 犹记得那日似走在荆棘林中,每一步都能牵扯到数道伤口,但眼下已然忘了。 久别得以再见,过往的疼痛便不过扶光吹雪,眨眼消融。 “我来带阿娘离开厌恶的地方。” 他行至台阶下,朝着台上的女人伸出手,身后追兵又赶来,杂乱的脚步声仿佛踏的地面震动,但他浑然不觉惧怕,只是望着眼前女人,又将手往前送了送。 女人转过身来,不是记忆中素白的长裙,锦衣华服,珠钗满戴,广袖下皓腕戴着一枚鎏金的镯,上面刻着繁复的咒文,一瞬间晃了少年的眼,伸出的手迟疑地微微蜷起。 但看清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重新绽放笑容,抬高手,期待他的阿娘握住他。 记忆中望着他总是温柔带着几分悲戚的眼,此刻上下睨了他一眼,娥眉微蹙,眼底浮起冷漠薄冰。 “只是杀进来就弄得遍体鳞伤,要如何带我安全离开?” “来的这么晚,却还这么不中用,枉我当初流了那么多泪,指望刺激你绝地中异军突起……” “阿、娘?”他只觉日思夜想的女人突然变得陌生,面上笑意僵住,喉头跟着哽住,不知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台上的女人绯红烫金的长袖挥舞,拍开他悬在半空许久的手。 “为什么来这么晚,却没有成材?” “只杀不到数千人就变成这般模样,如何能带我安然离开厌恶的地方?!” “阿娘……”他怔怔望着眼前人,唇瓣轻颤,突然感觉身上伤口开始疼了。 “这么久过去,你为什么还没磨砺成一把利刃?” “你来晚了这么久,我已经无法逃离这里了你知道吗?” 他很想辩驳,很想告诉眼前人这些个日日夜夜他都没有偷懒,都在搏命拼杀。 但忽然又忆起,他本来想跟眼前人说的是“这些年一个人搏命很累、每日都在恐惧中煎熬”,还有……“很想她”。 身后追兵嘶吼咆哮声近了,脚下地板能清晰感受到被踏的震颤感。 他只怔怔看着眼前人,如腾起云雾般恍惚,喉头干涩,身上伤口也刺疼无比,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等你许久,你却没能成为能撕开一切的利刃,你有什么用?” 这话好熟悉,他先前才在那个该死的城主口中听到。 可阿娘跟那个城主本该不同啊。 他耳畔嗡嗡作响,脑海中仿佛炸开一声清磬长鸣,依稀中,他听到阿娘说。 “没用的东西,不配叫我阿娘。” 没用? 听到过好多这样的话。 那些人的嘴脸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快掠过,渐渐跟眼前女人的脸重合。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生母跟那些人是一样的。 利用。 甚至可磨骨血作刃。 身上伤痕兀的又不痛了,又兴许是感知不到疼痛了。 少年唇角勾起笑意,黑眸亮起的两点光芒暗下,只映着大殿两侧昏黄的烛光。 他逐渐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妄为,像畅快饮下一坛烈酒,毫无顾忌,视天地若无物。 笑得花枝乱颤,恢宏大殿内唯有他一人笑声回响,直笑得身上伤口崩开,温热的血顺着肌理往下淌。 很痛,让他分外清醒。 被压在心底的那头兽跟着复苏,撕扯吞噬了他最后残留的那点人性。 “要我救你出去,要我毁了你厌恶的地方与天下,敢问你……给我报酬几何?” 不待她回话,身后追兵赶来,踩踏声隆隆,撞破宫门,在轰隆声倒地。 嗡—— 晏空玄从睡梦中幽幽醒来。 日光刺目,他眯起两眼,半晌适应了光线,眼底肃杀之气跟着沉入湖底。 视线内,一抹靛蓝闯入,负着手走着,身形笔挺,如清风徐徐。 晏空玄眉尾轻动,指尖亮起灵光,有块小石子飞入掌心,随手朝着那个方向抛去。 第54章 眼前一道弧线裹着风擦过额前发丝飞掠而过, 萧长风瞬间回神,下意识顿住脚步,视线追随着那石子落地, 不疾不徐地扭头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 抄手回廊栏杆上靠坐着一人, 形容松散, 正眯眼冲他笑着。 笑容倒是爽朗, 人也俊美, 可偏偏人不对。 是他第一眼就讨厌的那位。 他轻蹙眉尖, 没有言语, 只是望着晏空玄,等他给个缘由。 “少主想什么这般出神,”晏空玄瞄了眼他脚下,“即将要栽个跟头都没有察觉。” 萧长风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瞥一眼,见有块石头挡在路上,他若方才继续出神朝前走, 说不准真要撞上。 但他没有要跟晏空玄道谢的意思, 并不觉得晏空玄方才是“善意提醒”,更何况本身对晏空玄无甚好感。 第67章 可晏空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见他提步要走,低笑一声又开口。 “想来应当是圣女手艺极好,一顿饭就让少主神魂离位,堂堂修者险些平地绊倒。” 此话一出,萧长风朝前迈出的步伐止住,偏侧回头, 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继而朝他发顶望去。 墨色的发丝绕着一圈红绸发带,十分惹眼。 他不走了, 脚尖转向晏空玄,正面着他,眸色深沉,视线在那张松散不着调的俊脸上来回梭巡,似要硬生生看出来点什么。 晏空玄也不回避他视线,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手肘压着屈起的膝,直直迎上他目光。 这二人一人沐浴在阳光下,一人隐匿在阴影里,视线在虚空交接,氛围突然变得微妙。 似误入旁人领地被发现,双方不动声色地对峙。 晏空玄自是这类型的佼佼者,对这种形势早已习以为常。虽是坐着,面上也噙着笑意,但气势分毫不落下风,像是隐于剑鞘中只露出半寸的剑刃,出鞘亦或者不出鞘,谁都无法猜中他的下一步。 对面萧长风则神色冷淡疏离地负手而立。未曾修无情道之前他便不是亲和的类型,眼下修无情道又斩去三千凡尘丝,虽还剩最后一缕,但属于无情道冰冷的特质已完全显现。 静静立在那里,便似冰霜溶洞中峥嵘向上的刺通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亦不输晏空玄分毫。 针尖对麦芒。 周遭人还在忙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圣阴节,全然未注意到这边二人的情况。 最终还是萧长风率先启唇:“你方才去了圣女院。” “是。”晏空玄轻挑眉梢。 “往后不准再去。” “为何,能说个缘由吗?” 萧长风又瞥他一眼:“没有缘由,不是与你商榷,是少主命令。” “命令?”头顶有叶片打着旋儿落下,晏空玄颇有闲情逸致地伸手接住,“宗门这么多男弟子,独对我一人下令?实在耐人寻味,莫非……” 他故意拉长语调,狭长的黑眸上挑,凝着对面阳光下立着的男人:“怕圣女见着比你优秀的男人,移情别恋?” 饶是萧长风修了无情道的心少波澜,此刻也被气地面上寒霜又厚一层,轻抬起下巴,眼帘半垂,居高临下的乜向他。 “更优秀?谁?你吗?” 晏空玄压在膝上的手肘略微前倾,舒展笑意的狭长眉眼睁开几分,透出几分不羁精芒:“如若不是,那为何独防我一人?” “没人喜欢蟑螂跳蚤之类的进入家门,这个理由,你可喜欢?” 晏空玄唇角笑意荡开,露出森白的齿:“可这些东西,即便王朝宫廷的角落亦逃不掉,不是谁喜欢不喜欢,就能将之赶走消灭。” “我不管旁处,只管我家宅之中,零星亦不可出现。” “恐怕天不遂你愿,去何处,全凭这等生物嗅觉,有上等美味佳肴所在,自是要搏上命也要前去尝尝的,”晏空玄眯起眼,薄唇吐出的字眼化为尖刺,正中萧长风脉门,“总不能等佳肴坏败,你不肯吃,也不许旁人尝一口吧……” 萧长风眼底温度骤降,四下仿佛落起无形的冰针,不小心呼吸进去,扎的人肺腑都疼。 晏空玄则眉眼舒展,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化,闲情雅致味道更浓。 气氛万分不对,好歹是修者,周遭埋头苦干的人纷纷抬头寻这气氛紧绷处。 一眼见到萧长风,纷纷躬身行礼,唤一声“少主”。 伐竹跟着抬头,下意识寻找晏空玄身影,不消费神,只眼珠稍微一转就看到跟萧长风对视的他晏空玄。 他仿佛才掠走旁人辛辛苦苦捕到的猎物,此刻心情上佳,笑得异常灿烂和煦。 再反观对面那位,面沉如水,身上气势大有拉开征兆,负着手,朝前沉稳地踏出一步。 “我以往都会抽查弟子修为有无惰待,今日恰好有时间,教武场,你来。” 晏空玄随手扔掉方才接住的树叶,从容起身。 旁侧伐竹见状不对,起身准备装病阻拦,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平稳的女声。 “长风,宗主唤你。” 是苏叶。 伐竹狠狠松了口气。 萧长风略微不虞,但他父亲传唤,也只能前去。 回头又深瞥了晏空玄一眼,没说多余的,朝着苏叶方向大步迈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颇有些憾色地叹息一声。 真是,错过了个机会。 不过日后还是有机会交手的。 只是那日,不会像今日只是“切磋”…… “你疯了?”萧长风前脚离去,伐竹后脚就赶到晏空玄身侧。 不等他再开口,晏空玄截住话头:“这两日准备靠近结界,结界手印记得再熟练熟练。” * 夜里,还是以往熟悉的那个时间。 玉纤凝的屋内传来轻响。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会前来的人唯有那个男人,但今日响动的地点不对。 在正门。 她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肩头滑落衣袖,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踱去。 血月当空,映照在窗前的剪影分外熟悉。 玉纤凝伸手拉开门,男人正立在门前,悠闲地把玩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 “今日怎么……” 她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男人手中花已然递到她面前。 “路上看到,开的正艳,很衬你。” 鼻尖花粉香气漂浮,玉纤凝伸手从他指尖接过那花,白色的花瓣,被血月镀上一层淡淡的薄粉,甚是娇艳。 晏空玄一步跨入她房门。 先前也从正门进来过,但那是随同一众弟子而来,今日只他一人,莫名觉得这屋内风光大不相同,仔仔细细观摩四周,顺势踱步到圆桌前,摩挲那光滑的木质边缘。 继而转过身,腰身靠着桌沿,亵裤紧紧包裹的长腿上,那一双云白软靴似染珠光,一前一后随性闲适地站着:“有人说不准我入圣女院……” 他抬眸,漆目在昏暗的屋内散着两点精芒,望着玉纤凝扯唇笑了笑。 可他不光要入,还要从正门入。 “谁?” 晏空玄来合欢宗时日不多,但毕竟关门弟子的身份在那,能对他类似下命令指挥的人,不出一手之数。 玉纤凝微蹙娥眉,很快想到了答案:“阿风吗?” “阿风……”晏空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凝着玉纤凝方向,话音噙笑染着揶揄,但那眼是冷地,“还有阿凝?” 昏暗中,玉纤凝看不清他神色,关上门朝他缓步踱去:“他身份在那,有自己的考量与立场……” 话未说完,距离晏空玄还有两步之遥,男人忽地伸手扣着她手腕,蓦然将她拉向自己,近距离的与她四目相对,不放过她眼底分毫细微。 “圣女是在替他说情吗?” “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与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哪个男人想旁的男人进出自己的后院。” 不知是哪个字刺到了他,扣着她手腕的五指逐渐收紧。 “名义上的东西如何能作数?圣女更该关心的应当是事实。” “对,事实是,我与他不是真夫妻,”玉纤凝迎上他眉眼,顿了顿,将后半句话吐出,“与你也不是。” 男人近在咫尺,唇角笑意凝着,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未吐出一个字。 扣着她手腕的大掌还是很紧,玉纤凝转动手腕略微挣扎还是从中逃脱。 她翻起茶盏斟了杯凉茶,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执起浅嘬一口,润湿唇舌。 “我看得清现实,而你也要看清。” “若我不想看清呢?” 他声音就在耳畔,很淡,像是幻觉一场,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玉纤凝握着茶盏的手微颤,好似有茶水溅出,三两滴润湿了她的手指。 空气很安静。 绯域又没有虫鸣鸟叫声,四下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晏空玄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视线只一直落在她薄纱袖下的玉璧。 片刻后垂下手勾起她的尾指,就这么将那素手挑起,而后放在掌心品鉴,温凉的指腹顺延而上,滑至她的手腕处停下。 如昨夜那般反复细细摩挲,感受她的脉搏与温度。 “后日便是圣阴节,我听他们说,圣女要与少主共同主持,上祈天神,播撒祝福,护佑宗门,期间还需一条红线牵连二人手腕,意喻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玉纤凝没参与过圣阴节,这是头一回,但流程是知道的,确实是这样的流程。 她也不隐瞒,说“是”。 摩挲她手腕的指倏而顿住,转瞬五指收拢扣紧了她手腕。 男人绕到她身后,略微俯身轻而易举咬住她柔软的耳垂,犬齿用了力,不咬破她皮肉,只让她能清晰感觉痛与酥麻在纠葛。 第68章 大掌向下抽开腰带,长腿抵入她双腿之间,将她固定在他胸膛与圆桌之间。 空间不是很逼仄,让她可以活动呼吸,但稍微一动,又能清晰感知到他。 唇齿离了她耳垂,又凑近她脖颈,灼热的气息宛若羽毛拂过,激的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粟米粒,而后用力咬下。 她痛呼一声,脊背绷成瘦削的弯月弧度,他也不放过她,齿关逐渐加重,直至在她脖颈留下深红的痕迹。 他今日所有行为力道都重于往常。 像是要将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烙印,让她身上各处都留下专属于他的味道。 “上祈神明,让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他舌尖扫过她耳廓,喃喃低语:“都说神明知晓一切,那想来也必然知晓你我二人做过的事,你说……他届时是会赐福?还是降罚?” “自是不会被降罚,”玉纤凝双手撑着桌案,想逃离耳畔吹拂来的酥麻感,“都是各有缘由,立场不同,神明应当也知晓。” “我倒愿神明不知晓……” 第55章 天明。 玉纤凝幽幽转醒。 身侧床榻空了, 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那人应当是才走不久。 玉纤凝起身,照常先运转灵力。 最近修合欢能带来的收益越来越少,想要突破化神境, 只怕还要许久。 耳畔那古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但她心中并不放心, 总想着修为再高些, 直至高到能应付一切未知。 “圣女。”门口传来急促敲门声, 离珠在外面喊, “清天城的人来了, 圣女要出门相迎,我来伺候圣女尽快梳洗。” 清天城的人? 这个节骨眼来究竟为何? 根本不由她细想,离珠已然推门而入,三下五除二帮她梳洗齐整。 “这……”看着她脖颈欢好留下的红痕,离珠皱起眉尖,“还是戴薄纱遮掩吗?” “不了。” 萧长风昨日突然来访, 她情急之下才用薄纱遮掩。 绯域天这般酷热, 她今日出去再戴薄纱未免惹人猜疑,索性在脖颈处掐了个障眼法,对镜照着不见有异,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到正院门前,合欢宗的人除却萧山跟贾青黛之外,都已集合站好。 玉纤凝穿过人群,静静地立在萧长风身侧。 没有看身侧人,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寻找晏空玄所在, 却不想身侧人正在看她, 转动眼眸的刹那,跟萧长风恰好对上视线。 他还是先看了眼她发鬓那支凤梧叶簪, 随后落在她眉眼:“在找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正色望着前方,跟萧长风低声交流,“清天城的人为何突然又到访?” “昨夜父亲唤我前去说了此事,好像是巫族现世,清天城派人来绯域相助,”萧长风低嗤一声,“说是相助,其实监察,理由还越来越荒唐。” 巫族已灭,残留的不过是些怨气残魂,皆被仙族封在焚天渊内,怎可能还有巫族现世? 萧长风并不信,浑然没有察觉身侧女子交叠在身前的手倏而收紧,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远处绯色天空有透蓝流光飞射而来,不是上回那龙马车辇,是一顶棠梨赫的轿子,四下围拢着御剑的清天城弟子。 没有上次齐云天来时气势恢宏,却缥缈神秘。 清天城二公子——齐云白。 清天城共三位公子。长公子先前来过,是个杀伐果断的主,三公子已逝,过往种种便不多言。 这二公子是三位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清天域内,有些人甚至不知二公子具体名讳。 某日有顶棠梨褐的轿辇穿过清天域街道,在街道中分外不起眼,那些大小宗门的弟子以及行人皆不在意,等两日后才出传言,说那轿中坐着的是清天城二公子。 由此众人才得知,那位二公子出门的法器是轿。 是他前来,合欢宗有些弟子微微松了口气,但玉纤凝眼底光华却沉了沉。 未知的,才更加棘手。 轿辇由远及近,徐徐落地,激起清风三两,朝着众人面庞吹拂。 玉纤凝隐约嗅到,空气中夹带着很清透的味道,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像是很纯净的水汽,嗅着令人心尖沛然,心弦逐渐放松。 清天城弟子落地瞬间自动分列两侧,冲着轿子拱手作礼。 很安静,没有人大声呼喝“二公子”之类云云。 轿子是偏深沉的色调,像生长了几千年一棵古朽的树雕琢而成,轿前悬挂着一块密不透风的同色帘子,穿着金线,将那深沉的色调点上几分光亮。 轿帘上有法阵,风吹过都晃不动半分。 里头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直至萧山与贾青黛姗姗来迟。 二人并肩上前,对着轿子方向躬身一礼,身后众多弟子跟着齐齐行礼。 玉纤凝反应慢了半拍,比众人略迟欠身,余光瞥见一众弯腰行礼的弟子中,那一抹颀长身形站的笔直,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他那颗玉石骰子,望着轿子方向的黑眸不辨神情。 察觉到她视线,他顺势回头,与玉纤凝视线相撞,后者高扬眉梢,唇角绽开笑意。 依旧是没人出声,但轿中的那位却已知晓人都到齐一般,一截描金玉骨的折扇挑开轿帘,光线射入昏暗轿中,露出男人半张面庞。 很白。 甚至是白有些透明,如透光的瓷器。 握着折扇的指节清瘦,如女子手指纤细,手背上经络分明,彰显着这手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 轿帘完全挑开,齐云白从中踏出。 瘦颀的身形,着清天城云蓝长袍,头顶方形宝石玉冠,两条长长的白绸发带从发冠左右垂落至他肩头。 略微适应了下绯域刺目日光,他撩起眼朝众人看来。 那是张温柔俊逸的面庞,似沉卧山脚无人侵扰的湖水。风拂动他垂落肩头两侧的发带,好似倚在水畔绿柳轻扫水面。 在绯域这等燥热的天,看他一眼,便觉心境平和下来。 “不必多礼,”男人一开口,声如山泉溪水静静流潺,“眼下大敌当前,同为修者,没有身份尊贵高低之分。” 他提步上前,手中折扇虚抬,萧山跟贾青黛相继起身。 他转眼视线落在萧长风与玉纤凝身上。 “还未恭贺二位新婚,略备薄礼,稍后会有人送到府上。” 玉纤凝略微欠身谢过,旁侧萧长风也是虚虚一礼。 齐云白转身冲着随从挥手,前来的十几人当即又是一礼,旋即御剑原路返回,只留下一人踱步行至他身侧。 “这……” 萧山还未问出口,齐云白便道:“巫族重现,清天域修者如今是能多一人便多一人。” “可若巫族当真现世,我合欢宗处境也很危险。” “所以我留下助合欢宗一臂之力,二若绯域与焚天渊有任何变故,我会及时联络父亲前来支援。” 他举止有礼:“这段时日要叨扰了。” 也不急着跟萧山说如今清天域形势如何,齐云白身边随从说了句赶路辛苦,便要萧山派人引着落脚歇息,前来相迎的众多弟子也跟着散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明日圣阴节前来……” 四散的人群中有人嘀咕:“什么巫族,怕是另有所图吧?” 这些弟子都能嗅到,萧长风与玉纤凝自然也能。 “无需担心,明日圣阴节不会有事。”萧长风见她一直望着齐云白离去方向,以为她担忧,便出言安抚一句。 可玉纤凝担心的不是明日圣阴节,而是她体内的生魂摄术。 这齐云白摸不透底,不知掌握了多少情报。 或者,她是否能从他口中反向探听到有关生魂摄术的情报…… 旁侧人开口,她兀地回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应了声“哦”。 萧长风定定看着她,张口欲语,她却先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圣女院了。” 眼前人背影逐渐远去,萧长风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凝……” 玉纤凝止住脚步,两眼茫然地望着他,等待他下文。 他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看见她逐渐远去,莫名脑热出了声。 眼看她眼中狐疑加重,他脑海飞快旋转,最后说了个蹩脚理由:“夜里要试节日服装,记得。” 这种事不必他说,自然有人会提醒玉纤凝,比如贾青黛。 玉纤凝也未多想,冲他颔首点头,继而走远。 二人这一番对话,被晏空玄听了个一清二楚。 旁人早已走远,但他稀松懒散,不紧不慢地走着,余光勾着人群中那一抹艳红,好巧不巧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定在原地不走了,目光锁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伐竹自言自语走出许久,不见人跟上,这才又掉头回来将人拽走。 第69章 * 月色降临,又到了结界巡逻换班时辰。 晏空玄站在被点名的弟子中间,两眼望着虚空方向,没有焦距。 伐竹在他耳畔低语了一串,不见他反应,又摇晃他肩膀,他才撩起眼:“摸不到结界之前其余操心都是徒劳。” “齐云白来了,咱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伐竹难得正色。 旁人不知道齐云白是什么角色,但他跟晏空玄在清天城那么久还是了解那位二公子的。 棘手。 是晏空玄先前给这位二公子的评价。 盗走洗髓玉时,本来晏空玄可以全身而退,但就是被这位二公子给绊了一下计划打乱,才中了齐渊一掌,狼狈逃至绯域。 晏空玄抿着薄唇不语。 “三日。”伐竹直接开口。 “十日。” “十日?!太久,不行!” “十日,”晏空玄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你伤势已好,还有什么事需要十日去处理?” 晏空玄指尖缓慢转悠着那枚玉石骰子,薄唇抿着一言不发。 伐竹知晓此刻说什么都无用,握拳用力敲了下脑门,紧跟着从怀中摸出一枚黄色的符纸,放在掌心一遍遍祷告。 云卓来了。 前来点名巡逻弟子。 一眼瞧见混在人群中的晏空玄二人,也不跟上次一样寻借口要二人离开,只是跳过他们,挑选够人,便带队出门。 “又落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老法子,趁夜黑风高无人时,潜去结界线……” 一句话说完打算询问晏空玄意见,回头却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伐竹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自己给自己顺着胸脯。 晏空玄一路朝着清心院走去。 明日圣阴节的服装都存在那处,玉纤凝会去。 他走的很快,夜色中也无人关注他去何处,等到了清心院,恰好看到夜明珠光芒通明的窗前,映照女人婀娜的剪影。 她在更衣,旁侧应当是离珠在服侍着。 不多时,离珠退下,紧跟着一抹男影上前,停在玉纤凝身后。 本隔着一步距离,但那男影顿了顿,又踏上前一步。 窗户上两道影子交叠。 第56章 玉纤凝低头整理衣摆褶皱。烈焰似的长裙穿珠引金, 不同以往的纯色,金线在她裙摆处绣了各种繁复的符篆,隐隐有阵法玄力。 她再抬起头看向镜中, 白皙的面庞也以金线在眉心眼尾画了特殊的纹路, 整个人充斥着神秘圣洁之感。 张口要言语, 却在看到身侧立着的一抹蓝倏然噤声, 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胸口, 却又忆起先前施展的小障眼法还在, 微微松口气, 不着痕迹垂眼将眼底神色掩去。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镜中男人开口,“珠儿呢?” 萧长风虽没看清她方才眼底闪过的慌乱,但却瞧见了她下意识遮挡的动作,眼帘半垂,负在身后的手指蜷起。 “我也来试衣,看你先到, 想看看你穿着节日服装的样子, 至于离珠,就在外面。” 玉纤凝点点头,一手扯起裙摆:“与我寻常服装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有区别。” 身侧男人淡淡开口,没有下文,好半晌之后,安静的屋内又响起他的声音。 “很美……” 简短的两个字,声音也如轻风掠过,扫过玉纤凝耳畔。 听得很清楚, 但玉纤凝却有些恍惚, 讶异抬眸看着镜中男子,神色还是如常。 大抵就是一句寻常赞美, 玉纤凝回之一笑。 “我要更衣了。”她说。 萧长风不知是否还未回神,立在原地不动,仍旧透过镜子看她,负在身后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他在想,若二人此刻不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眼下是不是可以留在这里,看着她更衣,再伸手帮她一把。 脑海中不由自主跃出新婚夜里,她紧紧攀附在浴桶的背影,很瘦薄,瓷白似月光洒落的肌肤,蝴蝶骨分明。 深褐的瞳眸倏然一暗,胸口处有什么咔的碎裂,紧跟着气血不受控制地翻腾。 他当即垂首扭身阔步而出,将帘子掀的哗声作响,背影比风还利。 玉纤凝一脸莫名其妙,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 现在虽有儿时记忆,但毕竟十多年没怎么接触,人都是会变得。 她连阿风都看不懂了。 她口中浅浅吁出口气,低头却解腰带,但这服装繁复沉重,腰带隐匿在裙摆之中,她一时之间摸索不到。 张口出声要唤离珠,一个“离”字才出口,兀地感应到屋内有另一道气息,余光从镜中瞟去,但什么都没瞧见,却又切切实实感应到有视线在她身上徘徊。 就似先前她孤身一人经过花园时那般。 她当即转身踏出门槛,朝着昏暗的院落四下张望。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圣女,怎么了?” “刚刚除却阿风,可还有其他身影?” 离珠摇头:“不曾见其他人……” 玉纤凝垂眼看着身上长裙,提着裙摆又重新回到屋中:“进来帮我更衣吧。” * 男弟子院。 伐竹靠在床头,一手摸入怀中取出枚黄色三角符篆,紧接着双手合十在中对着虚空拜三拜,拜完之后又伸手入怀,取出同样的符篆再继续先前的动作。 等到床头堆积起小山似的符篆,门前阴影遮起,晏空玄提步跨入其中。 “哟,这是谁回来了?”伐竹扯唇揶揄,“怎么?不等我去找你,自己倒是舍得先回来了?” 晏空玄瞥了眼他床上那一堆符篆:“什么东西?” “平安符啊,跟着你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可不得多拜拜,”伐竹将平安符一股脑又揣入怀中,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枚递给他,“你要不要?前些时日出去采买我顺带去寺庙求的,可是大师专门开过光的哦。” “还信凡间那套说辞,”晏空玄轻嗤,“我不信神佛,自己留着吧。” 紧接着他又扭身朝外踏去:“结界,现在出发。” “这么突然?!” 晏空玄可不等他,已然大步流星行入黑暗夜色之中。 伐竹焦急忙慌地将衣襟拢了拢,跟着翻身下榻疾步追上。 结界巡逻线。 顶上的月由血红逐渐变成乌红,压抑阴邪的氛围从头顶沉沉压下,宛若误入一片阴湿的沼泽地,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在暗处窥伺游走。 晏空玄与伐竹来巡逻的次数不多,但已将路线还有交替时间在心头摸索了个清楚。 距离近了,他双手结印,指尖灵光闪烁,与伐竹的身形如同被擦去般逐渐消失。 二人朝前行去,地面显现出一排脚印。 晏空玄偏头看他一眼:“脚。” 伐竹这才忆起,运起灵力汇聚脚底,浮空而行。 等行至结界前,恰好是巡逻队伍结束一圈掉头往回走的时机。 晏空玄就这么带着伐竹旁若无人的停在结界角落处,伸手贴上,无物的虚空灵光忽闪,有一道无形但泛着流光的壁就在他掌心下。 开启结界亦需要手印阵法,否则强行开启会被结界还以百倍之威,而晏空玄二人只学了修补阵法的手印。 寻日里催促晏空玄,但是眼下伐竹开始紧张,一遍遍的看向晏空玄,又不住地回头张望。 等他再回头看来,晏空玄掌心下却“咔”的一声响,结界碎裂开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伐竹牙根抽起匪夷所思的冷气。 晏空玄只当没看到他神情,指尖亮起微光在虚空画着、亦或者是书写着什么,最后双手一合,所有灵光凝成一粒圆珠,朝着那洞口送了出去。 异样的气息涌入,焚天渊那头邪祟妖魔像是嗅到美味,开始朝这头围拢靠近。 黑压压凝成一股,似是肌肉虬起的蟒。 转瞬汇聚在结界破损处,压的结界如碎裂琉璃般咔咔作响。 “结印!”晏空玄低喝。 这些邪祟靠近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回云卓修补结界用了足足八人,眼下只他跟伐竹二人,修补只怕还需费上些时间。 而且算算时间,巡逻至那头的队伍应当已经碰面交错,再行过来的,应当是云卓带的队伍。 他需得在那之前将结界修补如初。 伐竹手忙脚乱地开始结印,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额上沁出豆大汗珠。 晏空玄结印手指金光大亮,以一人之力暂且将裂口封住:“别着急,看着我的动作。” 他寻日里虽散漫无状,又惯来剑走偏锋,但关键时刻总是能靠得住。 话一出口,伐竹跟着定心,结印手势越来越快,最终通身灵光大亮,又一股灵力注入裂隙,缓慢地修补。 一点一点,像蚕丝吐织,裂隙星星点点地愈合。 那头还有魔物冲撞,才修补好一点,眨眼就被再次损毁。 第70章 “云卓他们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到,”伐竹在旁侧提醒。 晏空玄闭目,将灵力输出骤然拔高一截。 通身光芒刺目如日坠临,若非提前擦去身形,只怕这边光芒早已将云卓等人吸引而来。 虽瞧不见人,但灵力波动如海浪翻涌,阵阵涟漪荡开,传至云卓身边。 他前行的脚步倏然一顿,抬头直视幽暗前方,目光有疑。 “云卓师兄,怎么了?”旁侧随行的人问。 “前方有结界破损吗?” “碰头的时候没听到说。” 云卓面色微变,继而脚下直接御风前行。 一盏茶的时辰,不过瞬息眨眼而至。 结界完好无损,只是某个点位聚集了大片妖崇邪祟,似池中因洒了一把饵争先恐后汇聚的鱼群。 身后的人姗姗来迟,见此一幕皆瞳孔圆睁,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回事……” 云卓面沉如水,四下梭巡一圈不见有异,只道:“加强巡逻,明日圣阴节,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是!” * 玉纤凝猜测许是齐云白到来的原因,夜里晏空玄没来。 正好明日圣阴节事宜诸多,她便闭目睡了。 入睡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快,不知多久之后,屋内才传出她均匀微沉的呼吸声。 转眼天明。 玉纤凝一大早被离珠从被子里薅出来,稍作整理之后打开门,苏叶带着一行人顺势进入。 “圣女。”苏叶颔首行礼。 她还是穿的素净,似雪中静静绽放的梅,跟玉纤凝截然相反。 “有劳了。”玉纤凝回之以礼。 侍女为她穿戴好之后,盘发是苏叶亲手进行。 她十指纤纤,做事很细致,应当在贾青黛身边服侍做惯了这些。 玉纤凝透过镜中仔细地观摩她眉眼。 从前不懂苏叶为何不喜欢她,那时八重锁灵她也不曾深入去想,眼下锁灵咒解开大半,才恍觉苏叶讨厌她的真实原因,突然有些佩服苏叶。 分明讨厌她,也曾明确表现出来过,但如今亦可为她细致盘发,没有一丝一毫不耐显在面上。 “圣女为何一直盯着我。” 如此直白的视线,苏叶想忽视都难,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 玉纤凝面上一红,急忙低垂眼帘:“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 苏叶盘发的动作微顿,在镜中看着她,半晌后她说:“我不好,也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有一些卑劣的小心思。” 不想跟玉纤凝继续这个话题,她将最后一点发丝固定,旋即错身让开:“圣女可以出发了。” 一众侍女前呼后拥,玉纤凝似众星捧月般出现在正院。 绯域少花少水,为了今日圣阴节,萧山早命人提前装点。 装点不够,便用灵力构出一片绚烂幻景,恍若仙境瑶池。 众多弟子立在下方,规矩的列成方阵,而萧长风一袭烈红长袍立在上方,偏头望着她。 昨夜已然见过她穿这衣裙的模样,眼下在日光中瞧见,更觉她明艳动人,似铺张开的华丽画卷。 底下弟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暗吸气声音。 不喜这圣女,但不得不承认,圣女的魅惑容姿不是他们可以抵御的。 玉纤凝目光顺势在人群中大致一扫,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又垂眼看着身上衣裙,片刻后方才抬眼。 高台上,萧长风转身直面着她,步伐款款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牵起她垂在身前的手,执着一截红线绕过她手腕。 有传言,红线在相系之人手腕缠绕多少圈,就会纠缠多少世。 玉纤凝垂眼看着,那红线在她手腕上一圈又一圈,不见停歇…… 第57章 “阿风, ”玉纤凝低低唤了一声,余光不着痕迹掠过身侧苏叶。 她仍旧脊背端正,宛若寒冬腊月的梅, 不见分毫失态。 玉纤凝被他握在手心的五指有些不自然地蜷起, 示意萧长风该停止了。 她这一唤, 萧长风才从沉浸专注中回神, 重新看着在她腕间留下才一指宽的红线, 捏着红线的指尖微顿, 像是在迟疑思索, 最终还是停留在此处打了个精巧的结,随后牵着她,慢行至礼台中央。 日光耀眼,二人并肩踱步,衣袍冠带相似无二,宛若壁玉无双。 地面弟子望着二人齐齐躬身行礼, 山呼:“愿圣女福泽绵长, 永临合欢,与少主世代相守,庇佑宗门。” 玉纤凝垂眼看着众人,听着众人高声山呼。 世代? 若当真还有下辈子,她愿意认识萧长风,却不愿再被困在合欢宗。 这辈子也是。 旁侧萧长风的声音适时传来:“阿凝,该合灵祈愿了。” 合灵祈愿,便是二人灵力相容, 连同祈祷之言送入九重天域, 以求神灵见证庇佑。 他朝着玉纤凝伸出手,玉纤凝却只垂眸看了一眼, 视线便转到他面上,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风,你我心意不通,合不了灵,不若各自祈愿吧。” 旁侧的男人手止在虚空,片刻之后还是探上前来牵住她手,替她整理手腕红线的同时低声回她:“众目睽睽,分灵祈愿只怕惹人诟病。” 他深褐的瞳眸落在她眉眼:“就当欺了一回神明吧。” 不待玉纤凝回话,他便与她十指相扣,闭目开始催动灵力。 玉纤凝无奈,也分出灵力与他灵力相融。 宛若霜气微蓝的灵力,汇聚着她桃花粉灼的灵力,一路缠绕着直入九重霄上。 灵力穿透云层,宛若石子入湖,荡开圈圈涟漪。 三域皆为见证。 男弟子院。 躺在床榻上的晏空玄感应到了什么幽幽睁眼。 两片薄唇比往日少了几分血色,亦退去几分锋锐光芒,单手撑着身子坐起下榻,行至门前,一手撑着门框望着窜入九重天相互缠绕的两道灵力,眸色转瞬深幽。 现在,只怕她手腕正缠绕着红线与萧长风紧密相连…… 思及此,他抵着门框的五指不禁渐渐收紧。 “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吗?”伐竹端着些汤水赶来,见晏空玄就在门前,急忙快步迎上。 昨夜修补结界感应到云卓前来,他大开灵力将结界眨眼修补完成,又顺带抹去二人痕迹返回院中,很是乏累。 但从前别说乏累,就是重伤也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过,今日也早已恢复,却是不肯起,直至感应到那冲天飞掠的灵力。 见他只是盯着高空被灵力穿透的云看并不回话,伐竹道:“这宗门今日倒是难得热闹,听说晚上还有各种点心,里面的馅儿还有增长灵力的丹药,要不要一起去凑热闹?” 晏空玄还是只凝着虚空一言不发。 伐竹端着手里汤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着:“好了,与其带一个人在身边整日防备,不若干干脆脆走了轻松。” 但凡晏空玄看上,没有得不到的。 这回之所以迟迟没有定音,只是因为那是活生生一个人,牵扯到很多。 比如:信任。 伐竹对此再熟悉不过。 他跟晏空玄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也只得到他一句“半个信任之人”。 他多疑,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多疑。 到现在伐竹都不清楚他具体来历就知晓他这人究竟能防备他人到什么地步。 伐竹猜想,他大抵是孤身一人在那种世界待久了,两眼只见利用背叛,杀戮掠夺,即便他亲眼看到这世上的和谐信赖,也不相信那是真实存在,只会无数次怀疑、试探真假。 若被他试探出确有假意,便会对那种看似美好的世界更加嗤之以鼻。 而晏空玄曾试探出不止一次。 伐竹与晏空玄差不多,但还没到晏空玄那种地步。 甚至连伐竹都觉得,晏空玄这方面有些过分偏激,让他不禁好奇晏空玄年幼时受过什么刺激,将对他人信任剥离到这种程度。 问是问不出,他索性去屋内喝汤歇息,等到晚上夜幕擦黑,他就穿戴好往正院赶。 包着提升修为丹药的糕点,于他而言自是越多越好,毕竟他不是晏空玄,有洗髓玉不说,还有个圣女合欢。 临行时,他又立在门口回头看靠在床头把玩骰子的晏空玄:“最后问你一次,去不去?” 晏空玄还是一副无甚兴趣的模样,伐竹又说:“还是那句话,与其留她在身边让你整日怀疑,不若干干脆脆一刀两断,对你也好。” “多嘴。” 一缕流光自他掌心飞射而出,朝着伐竹面门而去,后者双臂横展飞身后跃,嬉皮笑脸道:“不跟你闹,我去抢点心,你也早些去,否则晚了可什么都没了!” 屋内只剩晏空玄一人。 他坐在角落,手搭在屈起的长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玉石骰子,整张脸隐在昏暗之中,只隐约能瞧见他近乎完美的轮廓。 第71章 漆目顺着门框望着外头被猩红月光照耀的地面,逐渐被他与玉纤凝初次见面的场景所取代。 不完全救。 他至今记得她说这话的语调与神情。 连给他的药丸也只够他吊着一口气。 见多了想趁他病要他命,也见多了戴上伪善面具帮他给予他好处,实则换些利益的人。 玉纤凝这样的,他头一次见。 一时间让他琢磨不透,她究竟属于哪一类人。 他迫不及待的用浮屠一梦看她本相,见到她被封锁却不屈的灵魄,像极了他曾在腥风血雨挣扎爬起的模样。 本以为找到了同类,但时间渐长,发现他二人其实并不相同。 她灵魄逐渐开解,显出温柔又坚韧的另一面。甚至在触摸到他真面目后,仍待他如从前,还说出想记久一些的话。 记很久……他这样的烂人。 把玩玉石骰子的动作一顿,将之紧紧握在掌心,他倏然拔腰而起,大步跨出门槛。 今日那血月光辉暗淡不少,被积聚的魔气与邪祟之气遮掩,夜色愈发黑沉。 合欢宗内张灯结彩,四下通明如昼,弟子们在疯抢包裹灵力丹药的糕点,是鲜少见的热闹,一时间恍若回到在清天域时,合欢宗鼎盛时。 本该去带人巡逻的云卓从拱月门踏出,看着哄抢糕点的弟子们欣慰一笑,并没有上前跟着人群哄抢,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为人善良正直,在宗门内人缘不错,有弟子上前递给他一枚,云卓接过道了声谢。 准备尝尝味道,余光却瞥见草丛深处透着一双乌黑怯懦的眼,忆起什么,他上前一步拨开草丛,将手中糕点递上前。 “合欢宗的节日,清天城是没有,你也沾沾喜气,望你日后可以越来越好。” 白淳风怔怔看着朝他伸来的手,那精致糕点透着诱人香气,生了倒刺的钩子一般探入他肺腑,将食欲勾起。 多日未曾进食,再加上接连不断的伤,他探出的手颤抖不堪,指尖几次才握住那糕点。 糕点香甜。 是与那些光鲜亮丽弟子手中同样的糕点。 他捧在手心,被殴打时涕泗横流,但这次只是安静的望着手中糕点,出了奇的安静。 “记得吃。” 云卓留下这么一句,就只挑选了三两人往结界线而去。 仪式完毕。 玉纤凝立在台上角落处看着哄闹的弟子。每个人面上都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喜色,似重新点燃的生机。 “怎么在这儿?不去尝尝那糕点吗?” 手腕上红线震动,玉纤凝抬眼,见萧长风从一侧朝她踱步而来。他身上还穿着与她同样的红袍,发束鎏金冠,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矜贵。 “宗门给我的丹药不少,那些就留给他们吧。”玉纤凝说。 萧长风眉眼舒展,褪去几分冰霜寒气:“这是你的节日,你拿一个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玉纤凝沉吟片刻,朝着台下走去。 哄闹的人群霎时止住,自动朝两侧分列开来,玉纤凝毫无阻碍的走向点心堆,素手拈起一枚,不多作停留,转身回到台上。 底下人又哄闹起来。 等人群再散开,堆成小山的点心已然一个不留。 萧长风凝着她手中糕点,怔怔一言不发。 玉纤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眼底光芒闪动,视线回到她面上,“只是想起从前你时常会给我做这样的糕点。” “嗯,那时你喜欢甜食。” “现在也是……” 他黑眸似望进她眼底,张口还要说什么,旁侧观棋却提步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句什么,他微蹙眉头,抬手将人挥去。 “你去忙吧。”玉纤凝善解人意地开口,又抬起手腕亮出连接二人的红线,“这个,不解开是不是不方便?” “今夜不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朝玉纤凝伸出手,“父亲跟二公子谈话,要我前去,你与我同往,在外面等我。” 玉纤凝略微迟疑,但想起那位二公子可能知道些关于生魂摄术的情报,便点头应了。 看着萧长风伸出的手,又环顾四下。 人多眼杂,她答应过他人前要扮演夫妻,以稳固宗门人心。 略微踌躇。指尖搭上他掌心。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正心院踱去。 她这圣女并没有被允许进入其中,想必谈论内容十分要紧。 虽以她现在的灵力而言可以行窃听之事,但那位二公子不知深浅,她不敢贸然行动。 正心院内有棵树,她看了看手中红线长度,提步朝着树下踱去。 才停至树下,还未蹲下身拨弄萧山种的花草,头顶就飘下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好的节日,圣女怎么被孤身一人留在外头?” 玉纤凝抬眸朝上方望去,晏空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上,屈着一条长腿,白色的袍角垂落下来,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你……”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内。 “无需担心,”晏空玄从树上轻飘飘跃下,落至她面前,垂眼凝着她手腕红线,“里面的人要商量大事,早已落了结界,我们听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到我们。” “你做什么去了?来晚了些,包着上品丹药的糕点已经被他们抢光了……” 晚? “嗯,是晚了,”晏空玄扯了扯唇,话音不以为意,垂手将她缠绕红线的手执起,指尖拨弄那一圈又一圈。 忽而,余光出现一截素手,修剪圆润的指尖捏着枚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给你留了一块……” 晏空玄拨弄她手腕红绳的指尖倏然顿住,撩起眼怔怔凝着那枚糕点。 水晶做的皮,薄如蝉翼,能隐约看到内里馅儿的颜色。 “来晚了,还能有吗?”他愣怔半晌,顺着那素手往上,落在她芙蓉出渠般的面庞。 夜色深幽,昏红月光浅淡,她白皙精致的五官像深谷中静静绽放潋滟的花。 她瞳孔微张,掠过一分茫然,片刻后又化开清 浅笑意,真挚无杂色,比清天域的月光还要清透。 她声音比最初见面时多了温柔,多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来多晚都有,我会专程给你留着……” 嗡——脑海中仿佛勾起一道清亮的弦声,将晏空玄脑海中所有杂念记忆统统击散。 天地昏暗,他只看得到她一双眼眸。 好半晌,他薄唇朝上勾起,笑得灿烂如日光。 握着她缠绕红线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直接俯身吻上她唇。 这个吻很深,不同于寻常带着掠夺她舌津与气息,只是在与她缠绵、纠葛。 一遍又一遍,超越她手腕间红线圈数不知多少。 还觉不够,扣着她后脑的手朝她腰身滑下,手背经络凸起,发了力将她按向自己。 玉纤凝俨然不知男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发疯,下意识余光瞟向紧闭的房门,心脏砰砰狂跳,生怕下一瞬屋门开启。 与他磨合多次,知她越是挣扎男人就会越来劲,怕惊扰屋内众人,玉纤凝只得暂且配合他,期盼他发疯的劲儿快些过去。 手腕红线随着二人深吻的动作震颤着,晃荡着顺着红线一路传至门框没入的那头…… 晏空玄吻的很烈。 眼前人似行在天空酝着雨的云,偶然从他生满尖刺的心头穿过,留下凉凉的水汽,还有柔软的触感。 云洁白,他从未碰到,不好琢磨。 从前只想入戏一场,就如同他伪装的每个角色那样,纵情贪欢。 但现在…… 他要得到这片云。 第58章 众人交谈终于结束, 紧闭的屋门吱嘎一声开启,被夹在门缝中的红线倏而落地。 萧长风下意识顺着红线朝另一端望去,可那头空空如也, 唯有无边空寂月色, 玉纤凝早已不见踪影。 本该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红线, 此刻虚软的躺在地上, 被风吹得蜷起, 朝一侧滑动。 萧长风眉头微蹙, 还不待他四下张望去寻玉纤凝踪影, 余光就先瞥见一抹云蓝入眼,面色不着痕迹的敛起。 齐云白绕出他身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央的一团红线上:“今夜圣阴节,我先前听闻红线是不该断的。” 萧长风开口答:“我与二公子谈话不知多久,阿凝又不便入内,所以来时叮嘱过阿凝, 若等得乏累, 可先断线回去等我。” “原来如此。”齐云白口中喃喃念着,视线却不离地上被风吹得晃动的红线。 须臾后,迈着徐缓的步伐离去。 那股清冷出尘的气息甫一消失,萧山紧跟着踏出,立在萧长风身侧,也望着那一截红线。 “巫族现世?”萧山轻哼一声,余光在贾青黛与萧长风身上来回梭巡,“你二人信吗?” 萧长风答:“不信。” 第72章 巫族若现世, 绯域应首当其冲, 怎会率先出现在安定多年的清天域? 贾青黛却是没说话,半晌之后她摇摇头, 也不知想说不知道还是不信。 “巫族事情真假不知,但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了。” “何事?”贾青黛问。 萧山却避而不答,只对着萧长风说:“恐怕不多时之后就要变天了,你与圣女万要抓紧。” 也不等萧长风答或不答,萧山甩袖提步远去。 * 合欢宗门外数百米杨树下。 玉纤凝单手撑着玄机伞,隐身效果消失,露出伞下她与晏空玄的身形。 他还是没有半分要松开她的意思,双手箍着她的腰,垂首吻得投入动情。 真是个疯子…… 幸而她见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当机立断斩了红线撑伞带着他暂时离开。 本想去圣女院,但又怕萧长风会突然造访,只得来到宗门外。 她手上略微用了灵力将他强行推开:“你疯了。” 二人身子离了半寸,男人徐徐睁开眼,黑眸中跳跃翻滚着浓郁的动情清晰可见。 “圣女又不是头一日认识我,”他勾唇笑着,薄唇染着水光晶莹,微微充血,比往常还要艳丽几分,似妖孽。 他箍着玉纤凝腰肢的手却不曾松开,就趁着这机会隔着那衣料细细摩挲,感受从那蚕丝下传递到指腹的温度,大掌倏而用了几分力道,让她贴近他,感受他。 “它此刻比我更疯。” 炽热的温度过电般席卷全身,玉纤凝面颊瞬间浮起血色,皱眉怒视他:“不准你胡来。” “真残忍,先前明明说好了,我需要的时候,圣女也得配合……” 就是因为这条约定,玉纤凝才在某些时刻也没有推开他。 她张了张唇想寻个理由,但晏空玄出奇般的没有再动作,只是安静的将她拥在怀中。 面颊贴着男人的脖颈与下颌,清晰感受他比寻日里高上几分的体温。 低磁的嗓音从头顶飘下,他说:“头一回感觉绯域的风景也不错……” 他说话时,玉纤凝能感觉到他喉结处类似蜂鸣的震动,也感觉到他话音与以往不同,像觅得一处安心地儿,终于得以放松的惬意。 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这样的语调。 玉纤凝想抬头看看他神色,但才一动就被揉着她发丝的大掌摁了回去。 “圣女想看什么?” 玉纤凝不知如何回答,听得男人又道:“风景,还是我?” 这种问题上,玉纤凝通常很坦诚。 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全都直面本心。 她答:“你。” 抚着她发丝的手微顿,头顶又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 笑声落下,玉纤凝感觉到按在脑后的手落下,没有禁锢的力道,她可以轻松抬头。 很诧异。 他头一次出现异样时没有隐在昏暗处,也没有避开她,让她近距离的观看。 那漆黑的眸好似透入了一缕阳光,盛了明光碎玉,驱散几分眼底时常压着的阴霾。 玉纤凝望着那双眼,一时没有回神。 眼前俊脸倏然放大,紧跟着唇瓣压上温热柔软,一触即发,却也让她成功回神。 “看的这么认真,可瞧出什么了?” “好像跟从前……不一样。”她不确定地说。 晏空玄轻挑眉梢,没有否认:“圣女好像很爱探究我,对我这么感兴趣?” 这话玉纤凝不知该不该答,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被摸底。 没回话,男人顺势接过剩下话头:“来日方长,圣女可慢慢探究。” 玉纤凝兀地撩起长睫,视线定在他面上。 看出她眼底的讶异,晏空玄回以认真的眼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迄今为止,她看到的他都只是冰山一角。 不知等她摸索进更深的那层,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待他。 他有些期待结果。 扶着她腰身的手松开,晏空玄掌心灵光一闪,多了一枚发簪。 发簪的样式很简单,只镶嵌着一颗玉红的珠子,不似珊瑚灵玉的质地。 “这是妖丹,”晏空玄答出她心中疑惑,随即笑凝着她,像是要她猜这妖丹来历。 玉纤凝脑海中灵光闪过:“莫非是那头妖蟒的……” “对,先前与圣女说见者有份,一人一半,但今这簪子不能只做半颗珠子,所以我的那半颗,也交给圣女保管。” “怎么想起用妖丹做了个簪子?”玉纤凝委实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 “上回见圣女的发簪很老旧了,琢磨圣女应当要换个新的。” 他说着话,抬手将她发鬓的凤梧叶簪取下,顺势将那妖丹的簪子钗入她发丝。 她人比花娇,即便粉黛不施也艳绝天下,这简单样式的簪子戴着,反倒是她将簪子衬的华丽金贵起来。 “谢谢。”她说,随后看向他手中凤梧叶簪,“这个可以还给我吗?” 晏空玄不明所以,瞟了眼手中叶片早已泛黄的簪子,若非灵力维持,只怕早已碎裂成粉末。 “如此破旧,圣女还留着作甚?”他忽而止住声音,眯起眼看她,唇角勾着两分笑意,“莫非,是什么旧人送的重要物什?” 确实是萧长风送的,但他跟萧长风不对盘,若是说出口,指不定又要如何发疯,但眼下齐云白在宗门,不是他发疯的时候。 玉纤凝没答他这话。 想起先前送了她飞陀螺,如今又赠她发簪,而她好像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她看着他岔开话头,“我也可以送给你。” 晏空玄垂眸视线在她面上打转:“还真有一个。” “什么?” 晏空玄静静看着她不言语,半晌后说:“圣女兴许不会给,但我要定了。” 黑眸灼灼,里面跳跃的火苗包裹着野心。 玉纤凝不知他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看他这模样,应当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圣女给我留的糕点我还没吃。”他又恢复先前的姿态,有些随性放荡不羁。 玉纤凝将糕点递给他,他却不动作,只略微俯身冲她眨眨眼:“喂我。” 男人突然显出的无赖行为让玉纤凝无法招架,见她不动,晏空玄索性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将她手中糕点送入口中,吃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是甜腻的红豆枣泥馅儿,内里夹着一颗苦不苦涩不涩的丹药,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但他眉眼却甚是享受,仿佛这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还剩最后一口,他眼底掠过狡黠,将糕点连同她手指含住,看她瞳孔微张一时间僵住,长眉轻挑,舌尖扫过她指腹。 玉纤凝只觉酥麻感似过电般从指尖传入,迅速抵达脑海,急忙将指尖抽出,看男人一脸得逞的笑。 他抬手擦去唇边食物残渣,凝着她忽而开口:“我名晏空玄。” “什么?” 夜色旖旎,被含过的指尖被风吹得微微发凉,玉纤凝飞快抬头看着他。 男人立在眼前,身姿挺拔,发丝高束,被风吹得朝一侧斜飞,衣襟在刚才的亲吻中略微凌乱,衬的俊美无俦的眉眼更多几分信马由缰的恣意。 黑眸凝着她,又重复一遍:“晏空玄,海晏河清的晏,空无的空,玄妙的玄。” 他又说:“唤我一声‘阿晏’听听。”他不要她像唤萧长风那样唤他尾字。 那眸子黑亮,俨然一副她不照做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 “因为想圣女知道,我在邀请圣女进入我的世界。” 漆目望着她,往日噙着的笑意退去几分,清晰的映着她的轮廓,照着她眼底的不知所措。 男人上前牵起她先前缠绕红线的手,浅浅的、一遍遍亲吻着她腕间。 “从前不唤我,怪我不是真名,眼下圣女也没有旁的借口了吧?快唤我一声。” 他吻的越来越用力,像是在催促,玉纤凝动了动唇:“……阿晏。” “嗯,阿玉,往后只有我这么唤你,你要记得。” 今日的晏空玄大不相同,玉纤凝脑海中有些混乱,甚至都不知晓如何回到的圣女院。 神思混沌的穿过拱月门,屋内烛火燃着,在院内地面铺下一层亮光。 她往前行走,那光芒就镀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地面。 前行不知几步,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她倏而怔住回神,抬头撞入萧长风深褐的瞳眸。 第59章 “阿、风?”猝不及防的相遇, 满脑子还是其他男人的玉纤凝心尖冷不丁轻颤,面上镇定,“这么晚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从她靠近拱月门时萧长风就在看着她, 将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收进眼底, 也将她方才看到他时一掠而过的慌乱看得清清楚楚。 第73章 她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以至于没发现院落中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看到他, 又为何慌乱, 是他突然出现不习惯, 吓到了吗? 心思电转,萧长风什么都没说,负在身后的手伸出,腕间垂落一截断裂的红线晃荡。 先前他说过红线今夜是不能断的,玉纤凝以为他是来质问缘由,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听他说:“红线断了, 寻不到你,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你方才去哪儿了?” 原来只是单纯的关心,是她想多了。 她跟他之间本来就没有姻缘红线,他怎会在意断不断的。 “去宗门外围走了走,”她说。 他“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似乎没了可以聊的话题,但他仍旧立在原地,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绯色的月光照着他身上红袍, 玉纤凝看着他,不禁有些恍惚, 忆起那日与他新婚的夜里。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将画面从脑海中甩出。 本想借口说乏累要歇息,蓦地又忆起他方才跟齐云白谈过,顿了顿,她撩起眼看向对面男人。 “今日点心甜的发腻,要喝些茶水解解腻吗?” 萧长风眼中亮起两点毫光,缠绕着红线的手垂在身侧略微蜷紧,面色却如常,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阿风在此稍候。” 玉纤凝提步先回了屋,再出来时身上节日服装已然换成平日里没有任何装饰的薄纱红裙,两手端着茶水托盘款款行出。 萧长风一眼扫见她身上衣裙,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石桌的纹路,却目无虚焦,不知在想什么。 淡淡香风袭来,玉纤凝放下茶盏满上两杯,一杯推至他面前,另一杯满上,她素手执起顺势绕到他对面坐下,浅饮一口。 唇齿中都是晏空玄的薄荷香,得用些苦涩的茶水冲淡些。 “方才你们说事说了很久,我孤身一人站在院落外实在无聊,便先走了,阿风勿怪。”感受唇齿中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被冲散不少,玉纤凝这才放下茶盏,有意无意切入主题。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让她再跟着? 还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等。 玉纤凝理所当然的认定是第一个,也并不以为意。 晚风徐徐吹着。今日的风又忽然多了起来,像是焚天渊那头又开始躁动。 吹落桃花几片,打着旋的飘入玉纤凝茶盏中,她葱玉般的手指探入,食指跟中指交叠将那花瓣夹出,指尖染了水光,也不将那花瓣扔掉,就在手中把玩着。 “清天城的人才走又来,真的是因为巫族现世吗?” 萧长风没言语,只是凝着她把玩桃花的手指,指尖水光汇聚成一滴,流淌到花瓣上,将花瓣染得更加鲜艳。 他眸光倏而幽暗,跟着垂下眼帘遮住眼前一幕。 兴许是解开封体阵法后,她灵力通汇,也解开圣女天生有的魅惑,他修为至此竟有些招架不住。 “巫族现世还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也是我此番来寻你的缘由。” 说起正事,心头那股躁动被压下去些许,萧长风眼底清然一片,再次抬眼看向对面。 “他来定有监视之意。” “监视宗门,”玉纤凝轻笑,将手中把玩够的桃花随手抛去,一手支着额头,薄纱悄然滑落半截,露出一点浑圆的肩,锁骨精致深凹,白皙似渡了月光的玉,“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在返回清天域的路途中,不也有清天城的守卫吗?” “不同,是监视你我二人。” 那一抹白皙入了眼,才安定的心又开始躁动。尽管他反应很快飞速垂眼,但恍若瞧了一眼日头,即便移开眼还是有些许余韵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越是镇压,就越是遭到反噬,似热油锅中倒下一瓢冷水,分毫没有降温,反而油星噼里啪啦炸起,击得他连连败退。 “你我二人?”玉纤凝摩挲杯壁的动作倏然止住,“你我二人值得那位从不抛头露面的二公子亲自前来监察?怕不是有其他缘由?” “若清天城动荡属实,那就是有必要的。” 天生适合修炼合欢道的玄阳之体,与封体近二十年的圣女同修,修为必定会以恐怖的速度进展。 实力强悍的前提下,要颠覆一座城,有他二人足以。 但玉纤凝总觉得,这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比如——晏空玄。 想知道的大致清楚,天色也不早,快到晏空玄前来的时辰,玉纤凝抬眼看向对面萧长风,准备下逐客令。 甫一抬头,却见他低垂眼眸,似病了般额上沁出汗丝,呼吸也有些粗沉。 玉纤凝到嘴边的话没能吐出,一手撑着石桌站起,身子越过石桌抬手抚上他额头。 通体冰凉,犹如投入冰池之中,肺腑却烧得火热。无情道的灵力在竭尽所能的反噬萧长风,他正竭力镇压着。 正当此时,额头贴上温凉柔软,还带着点点茶香。 意识到什么,他身形骤然僵住,体内镇压反噬的灵力跟着一顿,反噬的灵力瞬间喷涌而出,在他体内蛮牛般肆意冲撞。 他蓦然抬手扣住玉纤凝手腕,再次运起灵力镇压反噬。 围堵艰难,体内两股灵力几乎将他撕裂开来,他无意识地将玉纤凝手腕越扣越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终于,反噬被再次压下。 他暗吁出口气。这才回神掌心还握着纤细柔软,下意识地摩挲,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触感,还有点点轻颤。 “能、放开我吗?”上方传来玉纤凝的声音,不同方才,有些克制隐忍。 萧长风立马回神,松开她手腕跟着起身。 张口欲语,玉纤凝却缩回手腕,另一只手覆上他方才紧扣的地方先行开口:“抱歉,刚才是我不对,逾越了,不会再有下次。” 她定是误会方才他那般动作,是不允许她触碰他,萧长风急忙要解释,玉纤凝却已扭身朝门踏去,没有回头,只有略微疏离的嗓音传来。 “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门咔哒一声关闭。 萧长风立在原地,看了眼石桌上未饮完的茶水。 她连这些都没收整就离开,可想而知有多生气。 他立在原地,将茶具摆放齐整,端着托盘停在她门前。 “抱歉。” “无妨。” 里面人回的也简短,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顿了顿将托盘放在门前,扭身离去。 * 玉纤凝确实没有生气,只是手腕钝痛化开一时间激起怒意,回到屋内就冷静下来。 是她逾越在先,怪不得萧长风。 只是……有必要劲儿使的那么大吗? 她垂眸借着夜明珠光芒看着手腕,清晰的五指印似红色的蛇缠在她腕间,隐隐有要肿起来的趋势。 这痕迹实在看的她心烦发闷,掌心运起灵力将痕迹轻松治愈。 她靠在床头,抬手遮在眉前,平息心头方才泛起的情绪。 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风倏而朝着门口方向瞥去,有道身影被月光映在门上,颀长挺拔,马尾高束。 她未关门,那人抬手叩了两下示意,便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放在门口地上的茶具托盘。 “圣女院中方才可是来了什么‘贵客’?”晏空玄就立在门口,打量手中茶盏,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舒心,她转过脸:“不是什么贵客。” 稀客倒算是。 “茶具扔在门口,看来确不是什么贵客。” 晏空玄这才踱步入内,长腿勾上门,将托盘放至圆桌上,脚下一转,朝着床榻行去,眼神赤.裸,燃着欲焰,将方才在宗门外没有做的事继续。 一场合欢,灵力交汇,玉纤凝敏锐的感知他灵力有些微不对,事毕之后问他:“你的灵力……怎么回事?” 几次同修,没有感觉到他灵力有长进的意思。 “被人盯上了呗,得劳烦圣女夜里多帮我补补。”他眼里毫不遮掩的轻挑,像开了锁,浑不在意的给面前女人展示。 “近日怕是不能了,”玉纤凝从他掌心下抽回手,平躺着望着穹顶,“齐云白在监视,需小心行事。” 小心行事,可不是晏空玄的风格。 虽被齐云白暗算过,但也不至于怕他。 他手撑着额头,侧转过身面朝她,指尖在她锁骨处打转。 “圣女在合欢宗处处小心翼翼,留着有什么意思?” 她只说:“我有我的考量。” 离开是一定会离开,但她有些问题要弄明白。 晏空玄还要再说些什么,在她锁骨处打转的指尖却兀地停下。 “圣女不是一直很好奇真实的我吗?” 突然微肃的嗓音叫玉纤凝一头雾水,她偏头看着旁侧男人,见他黑眸盈盈,唇角似笑非笑,有几分嘲讽。 第74章 “今日月圆之夜,会发生点不一样的,”他支着脑袋的手微微用力,撑着身子直起。 他脑后发梢轻扫过玉纤凝面颊,有几分痒意,稍微垂眼,就看到他线条均匀流畅得腰腹肌肉。 “从前不小心看到我这副模样的,都已经死了,”他坐直面对玉纤凝,“圣女是第一个我主动给看的,可不要被吓到。” 他牵起玉纤凝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旋即单手结印,落下一道结界,将整个圣女院包裹其中。 “开始了……” 第60章 他声音轻飘飘落下, 听不出丝毫紧张的味道,反而隐隐透着兴奋,似瞧见猎物走近狩猎范围, 正无意识朝暗处的他一点点靠近…… 血色月光攀爬上桌案, 伏在地面, 顺着他的长腿向上, 披满他全身。 外头的风更烈了, 那棵桃树被吹得胡乱摇曳, 斑驳影子在他赤着的劲瘦身躯上左右摇摆。 渐渐地, 他身上有了变化。 染了血色月光的蜜色肌肤底下有痕迹逐渐显出,像扭曲狰狞的虫子,遍布胳膊、腰腹、长腿。 玉纤凝瞳孔倏然紧缩,下意识地攥紧身下被褥,呼吸也跟着屏住。 短短片刻,痕迹完全显出。 数不清的伤疤, 早已掉了痂, 愈合的伤口痕迹清晰,比周围肤色略微白些,有些皱巴。 伤疤有重有淡,年份不一,旁边歪歪扭扭刻着……字? 光线昏暗,玉纤凝看不真切,不敢确定。 她尝试凑近,抬手抚上那明显凸起的纹路, 却被温热的大掌握住。 晏空玄转过身来, 半跪在床头,手肘压着床榻噙笑看她, 指腹还不忘摩挲她细腻的手背。 “圣女不害怕吗,或者……不觉得恶心吗,还要用手摸?” 他微笑着,牢牢锁着她眉眼,似要顺着那黑白分明的瞳仁望进她灵魂深处,指腹摩挲她手背的动作逐渐放缓,耐心等她的答案。 玉纤凝视线从他手臂上旧伤转回他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从前的日子,定然很难熬吧。” 晏空玄摩挲她手背的指腹倏而滞住,定定凝着她。 熬? 对他而言用不到这个字眼,或许最初的最初是煎熬,但后来那种地方于他而言更像是自在的乐园。 血月光辉与夜明珠光芒交错,在她眉眼处融汇,泛着绯色与朱白的光泽,两眼清透,照不出杂质,只映着他的模样。 他身上被灵力光芒笼罩,转瞬那些可怖狰狞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摩挲起她手背,凑在鼻尖下细嗅浅吻。 “圣女这是心疼我?” “是……”她还是很坦率,又问:“谁伤的你?” 男人亲吻着她手背,闻言抬头,漆目明亮,露齿一笑:“我。” 仿佛冷风从窗口缝隙钻入,毒蛇般窜过屋内,带起一阵寒意。 “你?” “嗯,”他就半跪在床头望着玉纤凝,笑口吟吟似最初在墙头见到他时的模样,“打斗受伤留疤在所难免,其余的,都是我自己留的。” “为什么?” “没别的,有时候打斗过头人偶尔会失忆,这样记得清楚些,”他咬住玉纤凝指尖,不轻不重的力道,咬的她痒痒的,“总不能失忆后,就让他们做过的事一笔勾销,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他呵气说话,热气从喉头喷拂在她被含湿的指尖,分明暧昧的气氛,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 “怎么了?觉得我很陌生?很可怕?”他停下动作,仍旧是半跪在床头,撩起眼看她,像是人畜无害讨人欢喜的小生。 玉纤凝怔怔看着他,没抽回被他握着把玩的手指。 他还在笑,恣意不羁。 她不禁想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他刻在身上,面上却分毫不显。 一开始定然不是这样,在意到不在意,都有个过程,不知他这个过程究竟有多漫长。 心口处没由来的瑟缩,仿佛被什么烫了下,她朱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像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无法反驳。 晏空玄眸色暗下,低垂眼帘不再看她,只专心看着手中葱白的手指。 她沉默多一分,他把玩她手指的动作就慢上一分,兴趣跟着流失,心头逐渐燃气一簇火苗,越烧越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流逝。 玉纤凝看着他,又开口:“恩怨仇恨,自当了结。” 晏空玄以为她会害怕、恐慌,亦或者厌恶,再说出些与那些人一样道貌岸然的话来劝诫他。 只是如此在脑海中粗略过了一遍,他才温热的心就倏然冷却,甚至迅速结了一层冰,隔绝了外围一切。 但没想到,他又猜错了。 她没有害怕恐慌,亦没有厌恶说教。 他飞快抬眼看她,一如先前紧紧锁着她,想从那双眼里读到点其他什么东西,可那双眼仍旧清透。 恩怨自当了结?自然。 但于他而言,旁人痛过他百倍千倍,如此才算了结。 玉纤凝:“只是复仇途中,对旁人使用十分心计,亦或者伪装卖弄、疑心做鬼,对我半分都不可有,我亦会如此待你。” 她说:“晏空玄,你听清楚了吗?” 夜明珠光芒与血月光芒交融在一起,诡谲混着纯洁。 晏空玄凝着在这光华笼罩下的玉纤凝,勾唇露出洁白的齿:“好。” 他半跪的身形站起,屈膝压在床榻,双手撑在玉纤凝左右,问她:“既不掺杂其他,那我们这合作利用的关系,是不是也得改改?” 玉纤凝看着罩在上方的男人:“是。” “改成什么好?” “不掺杂利用诡诈的寻常男女关系。” “嗯……情人?”他故意说,眼底藏着狡黠。 玉纤凝娥眉轻扬:“情人先得有情。” “那圣女对我有吗?” “嗯……” 她学着他的模样故意拉长语调,看男人悬起上身,漆目光芒逐渐变得锐利,她才慢悠悠接上后半段话,眉眼愈发灵动,清浅一笑,却透出丝丝媚意,“应当有些。” 否则方才听到他说的,心头不会有那种感觉。 “应当?” “八重锁灵咒才解开一半,你知道的。” “那今夜多努力一下,帮圣女完全解开,然后重新回答我。” * 萧长风从修灵院中走出,步伐不似先前沉稳,有些虚浮,唇也发白,却被血月光辉添上血色,遮住病恹恹的神态。 观棋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犹豫许久才磕磕绊绊开口:“少主……如何?” “算压制住了。” 他回话淡然,但眉眼间隐着疲乏,可见这次压制并不轻松。 “少主,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是一根筋,先前都说了修道需得放下执念,否则……” 耳畔不断有观棋的声音传来,但落入萧长风耳中却成了嗡嗡哄闹声。 他两眼出神地望着地面铺的血月光辉,口中喃喃念着:“得去给她解释才行……” “少主说什么?” “没什么,”萧长风这才回神,“齐云白现在何处?” “在他院落里休息。” “他随从呢?” “也在院落休息。” “继续盯着。” * 齐云白在宗门,夜里玉纤凝也不让晏空玄久待,灵力交汇两次就将他推出门去,甚至告诉他这几日需得消停,先静观其变。 晏空玄轻叹一声,晚风扫去周身尚未满足的不甘,顺着风望着焚天渊方向。 风好似刮的风大了,空气中隐约有聚灵阵法未来得及净化的魔气与邪祟之气。 “动作挺快。” 他轻轻勾起唇角,身形几个起跃离了圣女院,大喇喇穿过主院往弟子院踱去。 没走几步,就见伐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上看星星,一声接一声的不耐叹气。 看到晏空玄的刹那,烦躁登时散去,从高处跃下停在他面前。 不着急说正事,倒是先上下将他打量一遍:“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眼神暧昧揶揄,像是在说你小子好像不如从前了。 晏空玄看也不看,长腿扫过他脚下,伐竹却像是早知道他的坏心眼轻松避开。 “再不说正事,就把你拧到齐云白面前。” 这种事晏空玄真能做出来。 他无所畏惧,但伐竹不同,怕死,怕的要命。 “咳咳,查了三遍,齐云白目前没有异常,也没有发现清天城的人有异常。” “都没有异常?”晏空玄黑眉扬起,“不信,只怕是藏得隐蔽,再仔细查查。” 他疑心病重,伐竹很清楚,特意查了三遍,没想到他还是不满意。 想着又要费心费力的糊弄合欢宗的人,又要费劲两头调查,他就心力交瘁。 “伐竹。”漫步在前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第75章 “怎么了?” “你第一次看到我身上那些疤痕是什么感受?” 想起这茬儿,伐竹就不免打了个寒颤。 他当初是不小心看到这印记的,被晏空玄发现,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双目。 幸而他舌灿莲花,且对晏空玄还有用,这才留了一命到现在。 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晏空玄看着他这副模样高挑长眉:“恶心?可怕?是吗?” “这个……”送命的问题,伐竹不敢回答。 伤疤不是晏空玄的禁忌,但对着伤疤露出异样的神色,那就是另一回事。 “紧张什么?没出息。” 晏空玄心情很好,这会儿笑意还盈在眼底,“罢了,答案不重要,这些伤也快消失了。” 伐竹心头一个激灵,知道他这是要用洗髓玉了。 洗筋伐髓,重塑皮囊。 这是他夺洗髓玉的目的。 两人并行朝前行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男人的话题,眼看着要到弟子院门前,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很淡,要消散在风里,但眼前二人都是对血腥极其敏感的存在。 晏空玄眼风一瞥,落在高耸的草堆后方,伐竹意会提步上前,拨开草丛,口中冷不防蹦出一个字:“草!” 污言秽语,晏空玄掏掏脏了的耳朵提步上前,一眼觑见在草丛后满脸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衣袍早已脏污的不辨颜色,那张脸被血厚厚糊了一层,看不清五官。 但在合欢宗内,能变成如此的只有一人——白淳风。 “这小子生命力快赶上你了。”伐竹摇头感慨,“可惜没有你的实力。” 晏空玄瞥了一眼,像瞧见路边野狗野猫一般,无甚兴趣,提步要走,脚踝处却传来阻滞感。 他垂眼,看见云白的软靴多了一只脏污的血手,在他靴上留下道道痕迹。 “帮、帮我……”那声音嘶哑,发音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伐竹蹲着身子离得近,瞧见他张口说话时,残留在嘴里的大半截舌头。 “啧,”没有恶心反胃的感觉,伐竹眼底亮起光,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这小子舌尖被人割了!怎么回事?” 白淳风想说,但浑身疼的厉害,舌头更是疼的麻木在,只是望着晏空玄,不肯撒开扣着他软靴的手。 好半晌,他终于攒足力气:“帮、帮我……” “帮你?”晏空玄舒展眉头,脚踝灵活一转,从他掌心下脱出,看着软靴上留下的三道脏污痕迹,他微笑道,“帮你这样的废物,能得到什么报酬?” “我、我……”白淳风张了张嘴,说话气若游丝。 伐竹凑近了听他说,好一会儿后面色瞬变。 “他说他看到了……” 晏空玄笑得更加灿然,这会儿来了兴趣,缓缓蹲下身,像开解受苦受难孩童的大哥哥。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第61章 晏空玄说着, 手中已然又摸索出了那颗玉石骰子把玩,上下轻抛,然后稳稳接在掌心, 摊开五指看顶上的点数。 六点。 点数不错。 白淳风受伤很重, 被割了舌尖, 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伐竹凑近听了许久才听了个明白。 但他没有着急动弹, 只是看看白淳风, 口中又啧了一声。 这小子要说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威胁什么人不好,偏偏威胁晏空玄? 那赤条条只有一条烂命的男人。 那头把玩骰子的声响顿住,伐竹脑海中心思当即收起,叹了口气起身,略带怜悯地扫了白淳风一眼:“这小子说他看到你杀程牧,也看到你从圣女院夜夜走出来。” 他比晏空玄多了点人性, 但不会因为这点人性就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欺瞒晏空玄, 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晏空玄。 “哦?”玉石骰子紧握在掌心,晏空玄笑得更加和煦,凝着地上满脸是血的男人,“所以,你打算拿这个威胁我,让我救你,是吗?” “他说不是,”伐竹仍旧原原本本替白淳风回话, “他只是想表明一直在关注你, 想你收了他,他总有一天定能帮到你。” “今日骰子点数不错, 大吉,不杀生。” 晏空玄仿佛没听到,掌心灵光一闪,玉石骰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顺势站起,粉白的荷花袍垂落服帖在身,长指轻扫过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顺势将褶皱抚平。 血色月光洒在他额前晃荡的碎发,漆目盛着一点绯色光芒流转,似笑非笑,噙满嘲讽。 “自己都帮不了自己的废物,有朝一日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 白淳风瞪大两眼,挣扎着想动弹,牵扯到伤口,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了。 晏空玄不喜欢血腥气,皱了皱鼻尖,抛着玉石骰子潇洒转身:“少在我跟前玩弄你那些小聪明,好歹能多苟延残喘两日……” 颀长的身形没入门槛,回荡着最后一声男人不屑地嗤笑。 * 外头天一亮,玉纤凝就起来了。 坐在梳妆镜前,睡眼惺忪衣袍松散,离珠恰好推门进来。 “珠儿……” 还带着才睡醒的沙哑慵懒,离珠闻声抬头,见玉纤凝手肘支在梳妆镜前扭头看着她,衣袍半滑至臂弯。 红的裙白的肤,冰肌玉骨,魅色殊丽,只一个眼神叫她到唇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珠儿?” 玉纤凝又唤一声,离珠这才回神,急忙低垂眼帘抬手轻按上胸口,压下砰砰狂跳的心,暗自惊呼圣女破体之后媚骨苏醒的越来越快,险些让她个女子都招架不住。 “今日是什么早膳?”玉纤凝看着她问。 “莲子羹跟黄金烙,”离珠绕到她身后,“我先给圣女梳洗。” 玉纤凝由着她动作,闭上双眼舒缓困倦。 不多时,她朱唇轻启:“珠儿,如果要你离开合欢宗,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没睁眼,感觉穿过她发丝的梳子蓦然一滞,片刻后才又动了起来。 “圣女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 屋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只有梳发的沙沙声。 须臾,离珠又开口轻声试探:“圣女……是想离开宗门吗?” 玉纤凝幽幽睁眼,在镜中看着身后离珠,定定望着,好半晌才开口:“若我说是呢?你愿意跟我一块离开吗?” 铛—— 玉梳掉落在地,离珠在原地僵了几息倏而回神,慌乱俯身捡起玉梳,梳子磕断几根齿,她手忙脚乱地拼接。 “别紧张,”瞧她反应这么大,玉纤凝轻声安抚,顿了顿又道,“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是。” 离珠紧绷的肩头这才松开,指尖灵力流转,将玉梳恢复原状,给玉纤凝重新挽发。 本以为这茬儿揭过,不料她后面又轻声说:“圣女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上任圣女……” 她话没说完,贝齿紧咬上朱唇。 玉纤凝在镜中看着她,猜想她大抵是要说上任圣女的结局并不好。 可那又如何? 那是上任圣女的结局,不是她的。 早膳用过,圣女院来人了。 倒也不算是圣女院的稀客,是那位苏叶。 合欢宗女修的荷花裙加身,身子婀娜,但面上始终清清淡淡似高山之雪,透不出半分情绪,比之先前中八重锁灵咒的玉纤凝有过之无不及。 幸而玉纤凝见过她对萧长风笑的模样,不然也要旁敲侧击提醒她一下,可知晓八重锁灵咒之事。 “夫人有请。”苏叶说的干脆利落,垂着眼帘,没有跟玉纤凝眼神接触。 玉纤凝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起身踱到苏叶身边。 上回她来时,玉纤凝感觉跟她好像比寻常缓和几分,这次她再来,关系好像又退回从前。 看来还是因为圣阴节的事。 玉纤凝想开口解释亦或者说声抱歉,但好端端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反反复复看了苏叶几遍,纠结蹙眉,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副样子落在苏叶眼里,全然成了要挑刺的前兆。 “圣女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嗯?” 情知又生了误会,玉纤凝清了清嗓子,尴尬的耳尖飘起粉红:“请带路吧。” 苏叶怪异地看她一眼,扭身提步就走。 脚步很快,转眼将玉纤凝甩在身后几米。 玉纤凝无奈叹息,不疾不徐地往清心院走。 穿过正院,她抬手拂开树叶转向岔路口,身后不远处萧长风瞧见她,张口要唤,她却与离珠越行越远,索性作罢。 就这么立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 “少宗主。” 身后传来清冷的嗓音,萧长风闻声眼底精芒倏而聚拢,正色转身,跟迎面走来的齐云白对上视线。 第76章 来人换去清天城的云蓝轻铠,穿着一袭白,右手束着箭袖,左手广袖随意松散着,似是满身儒雅俊秀气的神祇。 “二公子。” 齐云白循着他方才望着的方向看去:“我来几日,好像还未见少宗主跟圣女同行。” 浅淡的随口一句,却似巨石重重落在萧长风心头。 “阿凝鲜少出圣女院,我与她在一处,旁人自是不知。” “是吗?” 那清冷淡色的眸子与萧长风目光相对,似远山云般漂浮不定,揣摩不透。 “自然。” 齐云白没再开口,提步越过他朝前行去,身侧跟着的随从冲着他颔首行礼,也一道越过他。 没行出几步,却听得脚步声一顿,齐云白回转过头:“听闻少宗主修炼刻苦,这些时日一直在修灵院闭关不见……不知是什么功法,能比双修提升更快呢?” 显然这不是等他回答的问话,齐云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清心院。 玉纤凝一步迈入门槛,眼前明暗交替一晃,还未看清人,就听得贾青黛的声音传来。 “来了,坐吧。” 玉纤凝循声抬眸,见贾青黛锦衣华服坐在主位,一手端着茶盏浅饮一口,顿在手边,朝着下手位置座椅点了点。 她提步上前,款款落座。 苏叶自旁侧端来茶水奉上,她双手接过,一手拈起杯盖拨了拨水面,嗅着灵水散发出来的清新之气,薄纱长袖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截雪色皓腕。 贾青黛定定凝着她的手腕,视线转到她面上:“纤凝,娘给你的新婚贺礼呢?怎么不见你戴着。” 玉纤凝拨弄茶水的手停下,本就没有要喝茶的意思,索性将茶盏放在桌旁,整理滑落的衣袖。 “今日不想戴。” 贾青黛眼底神色微微变化,不着痕迹又说:“那便明日戴着吧。” “不,”玉纤凝眼波流转,与贾青黛四目相对,“明日不戴,往后也不会戴。” 很明确的拒绝,字字清晰,但却是头一遭,贾青黛兀地愣住,面上神色逐渐凝滞,压在桌案上的手也跟着攥紧。 “为什么?” 座椅还未焐热,玉纤凝倒是先行起身,广袖扫去身上莫须有的灰尘。 “没有为什么,我有我的选择,希望夫人明了。” 她眼眸分明灵动,不见先前的木然。 贾青黛紧攥着的手指掐出青白印子,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既然是你得选择,那便随你去吧,我给你准备了些新的蚕丝缎料,让离珠取来带回圣女院。” “那便告辞了。”玉纤凝颔首,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去。 踏出门槛的刹那,只觉识海中又有光华流转,灵魄身上燃着的火焰又向四周黑暗扩散,咔的轻响,又点亮一半,只余下左手还在黑暗之中。 她脚步沉稳,眉眼中透出几分坚韧果决,朱唇缓缓勾起,一步跨过门槛,耀眼日光瞬间披洒满身。 鸟儿要出笼了。 转过回廊,未走几步,嗅到淡淡的月沉香,她垂眸,看到从拐角处露出的一抹靛蓝。 “阿风?”她唤。 萧长风从拐角踏出,眸底似有明珠碎玉闪动,一瞬不瞬地凝着她面庞,转悠、打量,像是要在她面上寻到些什么踪迹。 “你怎么在这儿?”玉纤凝刻意回头望了眼,不见苏叶跟上,这才暗松口气,以免再有误会。 “方才你经过院中我就看到你了。”他视线还是不离她面庞。 “哦。” 没什么话说,玉纤凝颔首便想寻借口离开,就听得他说:“阿凝,你终于又回到从前了……” 从前? 兴许说的是她从前的模样,但她不记得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但能被八重锁灵咒困住,不是她想要的模样。 她说:“是吗?可我并不想回到从前。” 玉纤凝回首冲他轻轻点头,算是示意,踱步朝前行去,才踏出一步,身后那抹靛蓝就跟了上来。 第62章 察觉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 玉纤凝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有事。 想解释。 只是话未出口他又像先前那样,看着她离开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像是被她圣女媚骨所引, 又像是其他。 说不清道不明, 亦或者不想拆穿那一层遮挡的薄纸自欺欺人。 萧长风看着她半晌, 动了动唇, 到嘴边的话却变了个说法:“方才, 我碰到齐云白了。” “嗯?” “他在试探, 兴许已经瞧出端倪。” 玉纤凝笑笑, 还未开口,他就抬眼急声将她打断:“先前说过,人前还需伪装道侣,阿凝忘了吗?” 这一声提醒,不光让玉纤凝回想起二人约定,也回想起那日新婚夜。 自然, 萧长风也忆起了。 那个并不美好、他狠心离开甚至不惜说出谎言刺痛她的新婚夜。 他薄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 最终抿成一条直线,又垂下眼睑,似凋敝落败的枯叶。 四下静谧,能清晰听到她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都像是在他心头拉扯的钝刀,缓慢地切开他皮肉,让他无比清楚感受卑劣内心被剖开的过程。 想逃…… 脑海中兀地显现出这两个字,忽而瞧见脚下那一团黑影开始变化扭曲, 最终化为红蓝相间的鬼影腾起, 缠绕在他脖颈圈圈收紧,兴奋狰狞地看着他逐渐缺氧窒息。 正午日头很高, 他却似浑身泡在冰池之中,从肺腑开始冷却生冰,再飞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指亮起微光,不着痕迹地点上腰身,灵力顺着那点涌上灵台,脑海瞬间清明。 再看地面,那红蓝鬼影又缩回影子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约定我自然记得,”玉纤凝望着他身后的视线收回,没有察觉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要做戏给齐云白看,那就换个地方吧,在这儿他看不到。” 玉纤凝走的很急,行出清心院之后步伐才放缓。 萧长风察觉到她这点细微异样,不免发问:“方才为何走那么着急?”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你心上人苏叶,免得生来误会。 玉纤凝答:“清心院毕竟不方便。” 萧长风不知有什么不方便,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四下无人,他与她立在树荫下,酝酿片刻,张口想要解释先前对她动手并非是嫌弃她触碰,才张了唇,却瞧见眼前女子不经意间偏侧身子,露出鬓边那一颗圆珠发簪。 簪子的质地很奇怪,像是琥珀,却又不如琥珀纯透,隐隐有几分妖邪之气。 他在她发鬓细细瞧去,不见那枚泛黄的凤梧叶簪的踪影。 他问:“阿凝,那支凤梧叶簪呢?” 玉纤凝微愣,旋即将那颗珠簪又往墨发中送了送:“有人说那支叶簪很老旧,该换了。” 有人说…… 萧长风抓住她话语中不经意透漏的字眼。 玉纤凝平日里鲜少与人来往,能与她说上话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个有人说是谁说? 离珠吗? 二人在宗门内绕了两圈,闲聊着年幼时候的事。 很默契的都没有谈起涉及不开心的那段,相处倒也轻松。 不知不觉回到圣女院,玉纤凝顿住脚步,望着从院墙中透出的那株灼红的桃树花瓣。 “今日做的戏应当眨眼就会传到齐云白耳中,你可以放心了。” 她颔首一礼,扭身要踏入拱月门。 “等等。”身后人又唤。 玉纤凝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萧长风想说明日还可以一起出去吗?但对上那双眼,在她清透的眸子里窥探到他的面容,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无事,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你也是。” 直看着玉纤凝入门,瞧不见她婀娜身影,萧长风才提步离去。 行出不多远,见离珠迎面而来,手中抱着几匹流光溢彩的丝缎。 “见过少主。”离珠唇色苍白,眉眼有些慌乱,兴许是被日头晒得,又突然见到他一时慌乱。 萧长风没当回事,冲她颔首示意。 二人将擦肩而过时,萧长风突然停下脚步,指尖勾住她衣袖。 “你与阿凝说那支凤梧叶簪该换了吗?” 离珠眼底惊慌一闪而逝,听他这么问又升起满头雾水:“没有啊……” 萧长风眼底光芒倏而暗下,收回勾着她衣袖的手指,放任她远去。 不是离珠,那会是谁? 这个问题似梦魇般缠绕着他,前去修灵院的路上都在思索,但想不出个答案。 “少主。”观棋冲他行礼。 萧长风像是没听到,抬脚踏上台阶,兀地脚步一重,脑海中掠过一双噙笑轻佻的黑眸。 青天白日,烈阳滚烫,一股寒意自萧长风周身澎湃溢出,几乎凝成肉眼可见实质的白。 第77章 观棋手指先爬上洁白的冰晶,不解地急声道:“少主?” “叫云卓过来,我有话与他交代。” 声音冷肃,观棋不敢怠慢,急忙抱拳应“是”,眨眼身形消失。 * 暗室内,守护的结界阵法明暗交错,最后一分为二开辟出来另一方天地。 贾青黛提步款款迈入其中,看着眼前景象如同积木拼合重组,顺着记忆朝内行去。 供坛上还是燃着那三炷香,她竖起三指点在香柱亮红的顶端,滋滋声响后,血液顺着香柱流淌而下,没入香灰之中。 看着内里的蛊虫争先恐后贪食她的血液,她双手合十冲着供坛虔诚祭拜。 “没料到她会在大人先前醒过来,但这丝毫不影响后续计划,这牢笼是多年精心打造,岂能那般容易就叫她闯飞出去……” 她口中喃喃念着,手掌为刀,兀地穿透胸口。 面上不见痛苦,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直至她动作一定,眉头皱起,从中竟徐徐抽出一根白骨。 她面上血色瞬间消退,大口喘息着,如被扔到岸上即将渴死的鱼。 一刻不缓,以灵力将白骨炼化成三柱香,在旧香顶端点燃,等蛊虫吃饱喝足退去之后,方才将才炼化的香重新插上,虔诚三拜。 “大人再等等,就近在眼前了……” * 晏空玄今日不在宗门,马上要用洗髓玉,需寻个合适的地方,以免灵力异样波动引来旁人注意。 越是虚弱的时候,他就会越加小心蛰伏,就似重伤留在合欢宗内时一样,与周围人打好关系,装着平易近人,消除周围环境一切隐患因素。 等他伤好,再慢慢释放锋芒。 虽有玉纤凝叮嘱近日不许他夜里再来,但他素来不听话,只是小心了些,没有跟先前那样堂而皇之从正门过。 抬手轻叩门扉,里面传来清脆的女音:“进。” 应得如此干脆,想来是将他当成离珠了。 晏空玄推门而入,借着夜明珠光华下意识望向床榻,却见这个时辰本该在床榻歇息的女子,此刻正在梳妆台前翻看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将那纸张收起,放入妆奁抽屉中。 晏空玄眼尖的瞧见那纸张上画着弯弯绕绕的线条,像是……地图。 他踱步靠近,微冷的薄荷香飘入玉纤凝鼻尖,她动作稍顿回头看来,“是你?” 果真是看的入迷,将他当成离珠了。 无妨,只要不是当成别的什么男子就好。 晏空玄提步踱来,扫了眼她收起地图的妆奁抽屉:“圣女想离开合欢宗?” “你看到了?”玉纤凝也不瞒着他,“是有这个想法。” 但是还没确定具体要去哪里,总得先将合欢宗的事了了。 贾青黛迟迟没有动作,她今日前去故意打草惊蛇,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很巧,我也是要离开的人,要不要一起搭个伴?” 不等她说个“不”字,晏空玄双手撑在她左右,在镜中与她四目相对。 “圣女曾说过,我走的路也不是什么安生的路,但圣女放心,我会让属于圣女的那边走得很安稳。” “我在合欢宗还有事未了,与你离开的时间大抵不同。” “我可以等圣女……” “我都不知道事情需要多久解决,你又如何能等的了?” “圣女要解决什么事?我帮圣女尽快解决,如何?” 关于她体内那缕魔气,关于生魂摄术,关于贾青黛对她诡异的态度,她都想弄清楚。 脑海中隐隐有个想法,但还需最终答案来验证。 她顿了顿,还是将想法与他说出。 “此事关于我的身世,只怕你帮不了我。” “身世?”晏空玄收回长臂,转到她妆奁柜上靠着腰,“只要人活的好好的,身世什么的,重要吗?比如我,知道娘是谁,但不知道爹是哪位,但无所谓,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 “不一样,”玉纤凝蹙眉摇头,“若是身世牵扯甚广,那就很重要。” “牵扯甚广?”晏空玄视线定在她面庞,夜明珠光晕柔和,将她媚骨落上一层薄纱遮掩,他略微前倾身子,“你莫不是在怀疑,你是湮灭于世间的巫族吧?” 那双漆目洞察人心,轻而易举挑破谜底。 玉纤凝回望着他,定定点头:“若我是巫族,那全天下人都会想要我的命,到那时候……” “到那时,你会如何?为了不连累牵扯其他人,比如你那个侍女,然后把自己交出去?”晏空玄高挑眉梢,话音有几分嘲弄。 大公无私的戏码,他瞧见过不少,除了懦弱无能的人,他第二讨厌的便是为了天下献祭自己的类型。 届时天下是好了,但他没了,那天下是个屁?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玉纤凝反问他。 晏空玄口中嘶了一声,一前一后的长腿交换位置:“圣女像是在给我下套,无论我说是或不是,都涉及够不够了解你……” “所以你的答案是?”她眸底泛着光,也隐着几分戏谑。 晏空玄重新站直起身,绕到她身后,大掌搭上她纤薄的肩头。 “我的答案是,你、不会。” 第63章 玉纤凝只弯了弯唇, 并没有说他答的对或不对。 落在肩头的大掌不知何时挑开她腰带顺势摸索进去,男人俯身凑近她脖颈,唇齿间的薄荷香随着话语送入她鼻尖。 “明日我有事要办, 夜里不来, 圣女呆在圣女院也莫要乱走。” 好生霸道的一个人, 他不来, 还不准她乱走。 玉纤凝想驳一声为什么, 身子却忽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 “辛苦圣女今夜提前将明日的份额予我……” “不可!” “哦?那圣女只管挣扎叫喊, 亦或者用灵力反抗, 招来离珠或者其他人前来助兴才好。” 箍着她腰身腿弯的双臂紧实有力,分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吻她的时候故意激烈,睁着漆目好整以暇看她反应,甚至隐隐有兴奋光芒跳跃,巴不得她招惹来其他人, 将他二人关系曝在阳光下。 玉纤凝拿这无赖疯子没办法, 只得顺着他。 晏空玄心满意足,噙住她朱唇开始深入,贪婪索取…… * 次日夜里,外头月上正中,晏空玄一手枕在脑后躺在床榻,长腿交叠,手中上下抛玩着那玉石骰子,漆目却透过门框一瞬不瞬望着院外。 门框边缘透出点黑影, 他眉心轻跳, 抛玩的骰子恰好落在掌心,紧紧握住。 那影子漫过门槛, 袍角翻飞,云白的软白踏过门槛,伐竹应声而入。 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冲着晏空玄点点头,后者顺势将玉石骰子收起,交叠长腿落地拔腰而起大步朝门口踱去。 二人并肩踏出弟子院,伐竹佯装不经意朝后瞥了一眼,又抬头看天打了个哈欠,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有尾巴。”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不必理会,甩开就是,正事要紧。” “看这架势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待会儿要是又跟上来了呢?” 头顶垂下一缕枝条,晏空玄随手拨开,口中轻描淡写:“老规矩……杀了。” 伐竹斜挑他一眼,没有分毫意外。 蛰伏期已过,那个晏空玄又回来了。 两人一路行至正院,云卓正在清点交接巡逻的弟子。 晏空玄抬手:“云卓师兄,让我二人替替其他师兄弟,换个班吧。” “宗主的关门弟子由宗主调遣,”云卓回他一句,继续清点弟子。 晏空玄也不恼,也没有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后退两步靠在门侧圆柱上,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清点弟子。 旁侧伐竹手肘压着他肩头,见他看过来便朝着某处抬抬下巴,晏空玄顺势望去。 只见云卓身后不远处紧跟着一道身影,瑟缩的模样叫人一眼识别出是谁。 伐竹笑:“看来是抱着大腿活下来了。” 晏空玄轻嗤一声视线移开,并不感兴趣。 巡逻弟子最后一人挑出,队伍还未列齐,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爆炸声。 只顷刻,合欢宗地面开始震颤,狂风高掀宛若巨浪拍来,黑沉沉一片遮天蔽月,竟将平日里隐匿的聚灵阵瞬间激活,亮起莹绿的光罩,浓郁的灵力飞速流转,将扑上来的黑气层层净化吞噬。 从未见过的动静,云卓面色霎变:“结界破裂!速去支援!” 也不必点换班巡逻弟子,所有听到指令的弟子皆当下御剑朝着黑色洪流涌来方向逆行而去。 情况紧急,定然也惊动了萧山贾青黛等人,云卓来不及禀报,将身后瑟缩跟着的白淳风拉住:“帮我去禀报宗主,结界裂变,我先去随众弟子探明情况,等宗主前来支援!” 言罢扭身要走,余光下意识扫过晏空玄与伐竹方才站着的位置,只余一根圆柱,二人身形早已消失不见,亦不知是否趁乱赶去了结界,他得尽快前去。 第78章 轰隆声阵阵,玉纤凝从睡梦中被惊扰醒来,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离珠衣衫凌乱的出现在门口,抬着手正要叩门。 “圣女!”她握住玉纤凝的手将其护在身后,回头望着聚灵阵上空黑压压的风沙,“应当是边境线的结界破了,圣女莫要担心,宗主他们定会想办法的。” 玉纤凝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上空翻滚似鬼魅侵袭的魔气,脑海中忆起晏空玄昨夜说的话。 让她今夜莫要胡乱走动,是因为他知晓今夜会如此吗…… “阿凝!” 拱月门处传来一声呼唤,玉纤凝回神望去,见萧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阔步朝她走来,担忧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不见有异。 “结界破损应当严重,我需前去支援云卓,你留在宗门,别出聚灵阵范围之内,可好?” “你只管去,不必管我,我护得了自己。” 萧长风又叮嘱离珠照顾好玉纤凝,而后留下一句“等我回来”,身形便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远处。 紧跟着不远处又有两道流光相继飞射而出,大抵是萧山跟贾青黛二人。 眼下宗门内,怕是只剩下未破体的女修跟玉纤凝了。 “圣女,你回屋里去吧,我在这儿守着观察变动。” “不必,”玉纤凝拢了拢身上外衣,“去女弟子院。” 那些个未破体的女修与凡人无异,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心中惊恐万分,有修为的人陪在她们身边定会安心很多。 聚灵阵只阻挡魔气与邪祟之气,似过滤纱网,狂风仍旧可以穿过。 在聚灵阵下生长的树木被狂风吹得弯折,树冠几乎要被生生拔去。 花草更是不必说,连根掀起在虚空被肆虐卷碎。 玉纤凝双手结印,一道灵光自手心释放而出,化为光罩将整个合欢宗笼罩。 风声瞬止。 * 外头狂风肆虐,又有魔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但身为清天城二公子的齐云白,此刻却像世外之人。 月白长袍规整,满头乌发高束,两缕云蓝发带顺着肩头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微晃荡,瘦长冷白的手指拈起一粒黑子,正要落在棋局之中。 忽而,狂风止息。 他收子抬眼望向门外立着的人影:“长眠。” 外头人听唤推门而入,垂首立在门前:“公子唤我。” “合欢宗的人应当都去修补结界了,现在宗门内还留下什么人?” 他目光透过长眠,看到外头霞光流转,一道灵力精纯的结界,抵挡了狂风。 “回公子的话,先前见合欢宗宗主与夫人离去,紧接着又有萧长风,宗门现在应当只剩下些未破体的女修,还有圣女了……” “圣女……”齐云白不由得又看了眼那结界,“破体不久,修为涨幅果真堪称恐怖,连圣女都如此,那少宗主想必修为更加深厚了……” * 玉纤凝前脚刚到女弟子院,后脚门口又有脚步声靠近。 回头一看,好巧不巧跟苏叶对上视线。 二人对视片刻,玉纤凝率先回神道:“真巧。” 苏叶没言语,视线与她交汇之后“嗯”了一声,便从她身侧绕过,径直入了院内。 那些未破体的女修一见苏叶前来,本来紧紧靠拢在一起壮胆,瞬间朝着苏叶涌去,担惊受怕的哭诉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对着玉纤凝宛若高山之雪的苏叶此刻却舒展眉头,张开双臂将那些女修拥入怀中,柔声细语的安抚。 哭诉声如渐渐停歇的雨,最终归于安宁。 玉纤凝立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朝后退了一步,跟离珠说:“我们走吧。” 离珠面有不满,但玉纤凝有令,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跟在玉纤凝身后。 行出一段距离,离珠才说:“那苏叶平日里在咱们面前那么高冷,对其他人倒是热络,怕不是故意跟圣女……” “珠儿。” 不等她把话说完,玉纤凝开口打断,行路望着前方:“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宗门内随意走动的?” “近几个月啊……”离珠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怎么了圣女?” “近几个月才开始在宗门内走动,近几个月才看到不一样的面孔,也就是说,我与其他人是没有感情的,包括苏叶。” “我从前没在意她,她也没必要在乎我,大家都是如此,不涉及什么‘故意为之’的狡诈心思,记下了吗?” “是,圣女……” * 边境结界线。 源源不断的黑气伴随小鬼嘶嚎声从破损处汹涌而出,洪水决堤般冲刷向平坦的绯域地面。 头顶血月被乌云遮蔽,风沙漫天目不可视物,只隐约可见身披灵光的弟子宛若萤火般从远处接连不断飞掠而来,十分默契地奔向裂隙之地。 有道清朗的嗓音正声喝道:“一队结阵一队护法,其余人驱邪除妖!” 混乱的萤火之光立即有序分散行动,兀地昏暗中灵光乍现,外溢的魔气被那光芒笼罩,生生遏制。 远处一颗白杨树上依稀立着两道身形,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其中一人说:“这合欢宗落没成这样,竟还有云卓这样的弟子在,啧啧啧……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对合欢宗而言是福气,对他本人而言怕不是。” 伐竹回头看身侧男人:“怎么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 伐竹顿时没了兴趣,靠着树又开始从怀中摸索他求来的平安符。 “有空拜你那劳什子东西,不如花功夫提升下修为。”上回说结印会了,但到跟前又紧张的出错。 “这不是什么劳什子东西,”伐竹拿出一枚冲他晃晃,“开过光的,寺庙周围的人都说灵验的很呢。” 晏空玄:“……” 不再理会伐竹,沉眸望着那裂隙方向。 眼瞅着那风沙中翻滚的魔气分出一缕,不偏不倚地朝这边行来,晏空玄眉梢轻挑:“来了……” 第64章 那缕黑雾如蛇在地面悄无声息蜿蜒前行, 不似才出裂隙便急不可耐横冲直撞四处觅食的其他魔气,只是坚定从容地朝着晏空玄的方向靠近,无声无息的水流般, 没有引起合欢宗任何人的注意。 看着那缕黑雾距离树下还有几米距离, 晏空玄还靠在树上睨着那缕黑雾, 伐竹倒是先行跃下, 拦截在那缕黑雾前。 “许久不见, 也不现了身说话, 可是近乡情怯, 害羞上了?” 伐竹满眼戏谑话不着调,那黑雾沉默着,边缘的雾气随着风消散又重聚。 片刻后黑雾如蛇直立站起,附着的魔气被风吹着层层消散,逐渐露出张人脸来。 刚毅冷峻的面庞,侧脸一道笔直的伤痕从眼尾一直蔓延到下颌, 干净利落似开裂的青铜器。 “好久不见, 你还是一样欠收拾。” 冷硬的腔调,全然不似开玩笑的语气,伐竹脸上笑意登时僵住。 “脾气见涨,要不要连我也一并收拾?” 上方飘下的嗓音随性慵懒,含着几分浅笑,地面男人闻声抬头望去。 绯色的月被漫天魔气黄沙遮掩,地面乌黑深沉,又有劲风呼啸而过, 将黄沙黑雾卷起撕碎, 几缕暗幽月光从中透出,穿过已然变得光秃秃的树干, 落在斜倚在树的男人身上。 白底粉边的荷花袍线条柔和,染了一层艳丽绯色,松散斜倚在树上的男人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乜着他,脑后发丝被风吹得斜飞如帜,俊美无俦的面上笑意不减,口中轻描淡写道:“风廷,怎么不回我的话?” 叫风廷的男人瞳孔骤然紧缩,倏然低垂下头冲着晏空玄单膝跪下。 “风廷见过殿主……” 晏空玄眼底薄光敛了敛,站直身子,右手手肘压着树干睨着下方:“长久不见,难得你还知谁是主。” “风廷万不敢忘。” 远处三道流光相继穿透昏暗朝着裂隙之处赶去,晏空玄瞧在眼里摆了摆手,“走了,寻个地儿好好叙叙旧吧……” * 修补结界的阵法已施展许久,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裂隙之中,却如泥牛入海,远不见个底儿。 维持阵法的弟子已有几人灵力枯竭软倒在地,眼看着新换上的几人也要支撑不住,云卓额上汗珠滚落,环顾四下看是否还有可替补之人,但目光所至之处皆有弟子与妖邪魔气缠斗,无一人有余力支援。 护法的弟子也在接二连三倒下,倾巢而出的邪祟嗅到新的气息开始朝着阵法中央的弟子逼近、 “云卓师兄,救、救我!” 维持阵法的弟子瞧见靠拢而来的浊气,许是忆起程牧死时的惨状,面色倏然惨白,灵力不继,阵法光芒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云卓余光也瞥见顺着他身形爬上的浊气,有一缕似触手已然探上他眼尾,仍然咬牙忍耐低喝:“坚持住!少主他们就快到了!” 第79章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朝合欢宗方向望,本来有些光芒的绯域此刻黑沉沉一片,漫天叫嚣的魔气与邪祟翻滚,似寻到乐土在尽情肆虐,不见半分光亮,更甭替赶来的人影。 压在头顶的阴霾眼下仿佛压在众人心头,有人已然抵挡不住魔气在体内侵蚀,痛苦哀鸣一声倒地翻滚挣扎。 “师兄救、救我!” 耳畔求救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此起彼伏似梦魇中诵佛之音。 云卓额上汗珠越滚越急,想出手帮一帮同门师兄弟,但他一松手,结界破损之处会当即溃败,整片结界破裂,那不光他的师弟,全天下之人都将遭逢厄难。 魔气也已从他鼻腔悄然潜入,在他体内开始跟灵力撕扯攀斗,五脏六腑因这斗气扭曲绞起,痛的他面上血色倏然消退,脖颈衣襟转瞬湿透一层。 眼见云卓没有分毫动作,被恐惧侵蚀的弟子开始连连后退,看着汹涌如洪流的魔气直接掉头就跑。 不守了…… 守不住了…… 一人溃逃,便有人接二连三跟上,最后越来越多。 咻的一声光剑撕裂黄沙夜空,直直钉在跑在最前的合欢宗弟子脚下。 剑刃入地半截,力道之大,剑柄清吟声嗡嗡不断,寒芒若秋水直刺人眼。 “结界未补,尔等要去何处?” 清凌凌的嗓音冰柱子样从天空飘下,正正刺中逃跑每个人的心头。 “少主、少主……” 透蓝的灵光拖尾从天而降,萧长风冷眼扫视众人,广袖一挥,精纯灵力朝众人扑去,将缠绕在众人身上的浊气尽数击散。 不再理会众人,脚下轻点朝着云卓方向掠去。 萧长风落地没瞧见人,只看到一团被黑雾笼罩的凸起,感应到熟悉的灵力,他掠身向前,一掌将黑雾驱散,看到面如白纸,两眼神光已然混沌的云卓。 “云卓!” 萧长风不敢怠慢,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取出丹药接二连三送入他口中,不出须臾,见他面色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少主……”云卓气息微弱。 “你好生歇着,换班了。” 萧山与贾青黛相继落地,见裂隙若一人之高,在魔气冲击下还在逐渐扩大,眼底透出几分凝重,几人当下结印起阵。 三人灵力充沛,裂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眼看还剩最后一丝裂隙,兀地黄沙漫天,先前肆虐的浊气突然躁动起来,汹涌拧成一股,径直朝萧长风袭去。 他长眉皱紧,身上灵力光芒倏然大亮,将那些浊气隔绝在外,凝神专注修补结界。 那些魔气无法侵入他,但也不走,像是隔着光罩瞧着内里隐藏的美味垂涎欲滴。 萧长风好似听到那魔气中混杂着风声的唧唧小鬼之音。 “这个人身上灵力这么强……为什么还会有魔的气味?” “很精纯的味道……” “哦对了,是心魔啊?” “被心魔缠绕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我们帮你吞噬了它?” “收了灵力吧,我们能帮你,很快的,不会伤到你……” 耳畔唧唧私语声不断,混杂着鬼魅笑声不断干扰他心神。 眼前不知何时又出现那红蓝相间的鬼影,开始缠绕他,扼制他,逼迫他收起灵力。 “不是想摆脱我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萧长风额上沁出细汗,终究是没打开灵力,甚至将通身灵力尽数释放。 光亮如日坠临,那些浊气被悉数净化化为浓烟消散,惊得周遭浊气妖邪纷纷后撤。 结界终于封锁。 云开雾散,月光破出。 所有人像劫后余生般长松口气瘫坐在地,互相搀扶着返回宗门。 萧长风将云卓扶起,后者手捂着胸口咳嗽一声,低声问他:“少主来时可有瞧见晏空玄二人?” 提起那个人萧长风皱起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小子今日有些古怪,平日里用尽办法要靠近结界,今日结界大乱,反倒不见他踪影……” “无妨,没来结界捣乱就好,你回去先好好休养,不必操心他的事了。” “好……” 浓烟尘埃消散,残留的魔气在结界边缘游魂似的飘荡。 合欢宗的人已经撤离干净,无人在附近徘徊。 不远处地面多出一只纯白的茧,约有一人高低,静默地躺在地上。 伐竹在旁边守着,看那茧这么久还没有动静,百无聊赖之余打了个哈欠,抬手擦去眼角泪花。 “一个时辰了,就是个石头蛋也该有动静了吧?” 话音将落,那茧身突然从内里亮起白光,光芒如心跳般时强时弱,不多时又发出滋滋声。 伐竹喉头滑动,不由得站直身子,静观那茧变化。 丝丝缕缕的茧从内开始层层破裂,最终剩下薄透一层,伐竹甚至站在原地能看到里面模糊景象。 里面沉睡着一个男人。 如玉细细雕琢的面庞,通身散发着莹润光辉,眼睫轻颤,漆目睁开。 瘦长的指抬起,将剩下最后一层茧撕裂,单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长发散披在脑后,随风胡乱飞舞,他抬起双手反复观摩,又从身上仔细扫过,感知着新生的躯体内澎湃的力量,如大海之源,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眼睛,不想要了?” 伐竹直勾勾盯着晏空玄的躯体看,被那完美的肌理线条所吸引,心中妒恨不已,正腹诽之中听得那揶揄微冷的嗓音飘来,当下单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掩了面上讪讪之色。 “感觉如何?” “很不错。”晏空玄很是满意。 只是不知道这新生的躯体,还有没有那玄阳之体的效果,回去得去寻玉纤凝,叫她试试这洗髓之后的身子。 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薄唇勾起,眉眼皆是愉悦。 单手撑着起身,手中掐诀,身上尘埃尽去,顺带换上一身新衣。 转手将地面残留的痕迹焚烧为灰烬。 “哎你……” 伐竹焦急的一句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蚕茧被烧得毛也不剩,“倒是让我进去躺躺沾点灵气的光啊?” “出息,”晏空玄挑眉,“用自然是要用最好的,盯着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有何用?” 伐竹嘴里嗫喏:“这不是搞不到好的吗……” “回去焚天渊,夺了洗髓丹予你。” “当真?” “不要算了。” 晏空玄提步朝前走,伐竹紧忙跟上:“要!你好不容易大方一回,我岂有不要的道理。” 二人并肩行出没几步,晏空玄忽而顿住脚,漫吸口气仰头看着乌红的月色。 “有些人绞尽脑汁想活下去,有些人却变着法的上赶着送死,人跟人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伐竹笑:“谁说不是呢?但偏偏这样的蠢货还不少。” 他一抬手,掌心凭空伸出藤蔓朝暗处飞速探去。 不远处一声闷哼,他顺势扬手收藤,一道身影就被重重摔在面前。 晏空玄抬手在鼻尖前轻扇两下,灰尘散去,看清眼前人的脸。 “这不是同行前去清天域采集的温离小师弟吗?” 晏空玄眉眼绽开笑意,热络地蹲下身朝他靠近:“在宗门内鲜少见你,没成想在这儿看到你了。” “是我,快点放开我,我修补完结界正要回宗门呢,你抓我作甚?!” “拙劣的借口,”晏空玄笑得灿烂,手肘压在膝上,食指隔着虚空点着他心口位置,“想来是你一直在宗门庇佑下活着,已经完全丧失了独自生存的能力。” “你、你想做什么?!” 他越是笑,温离越是寒毛直竖,仿佛已然落入猛兽的陷阱,而那猛兽在陷阱上方戏谑看着他在其中挣扎。 温离脚下蹬着后退,一手悄然绕到身后。 手指还未来得及结印,突地一缕金光穿透他的胸口。 痛感还未化开,他只觉胸口痒痒的,有温热流淌出来。 低头看去,却见胸口裂开两指宽的血洞,能透过洞口清晰瞧见他鲜红的心脏在胸腔内最后一搏。 耳畔响起嗡鸣,他模糊的视线中瞧见男人站直起身,居高临下乜着他,噙笑的漆目中泛着森白的冷芒,身上粉白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既然出手,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欢迎加入狩猎场,但……来世再见了……” 第65章 一场兵荒马乱结束, 合欢宗弟子伤者无数,死者却无一,算是万幸之至。 萧山返回宗门, 不待缓口气, 便径直朝着客房院内行去。 守在门口的人见他前来, 客气地行了一礼:“见过宗主。” “我有话同二公子说。” “夜深, 我家二公子已经歇息, 烦请宗主明日再来。”长眠抬手挡住其去路, 不卑不亢。 “歇息?”萧山冷笑一声, “方才妖风刮的那么大,矜贵的二公子能睡得着?” 第80章 抬手直接拨开阻道的长眠,萧山大步跨至门前,也不叩门,只一句“叨扰了二公子”,便推门而入。 两扇木质的门, 此刻像是被死死焊在一起, 萧山用力一推竟纹丝不动。 余光瞥见长眠就站在不远处,也不上前阻拦,两手交叠在身前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萧山面上添了血色,额角青筋跳起,双手亮起灵力光芒酝了力再次按上门框。 指尖才传来木门冰冷的触感,门哗的自左右打开,他力道收刹不住,整个人朝前扑去, 踉跄两步紧忙运起灵力稳住仪态。 “合欢宗宗主真是颇有当年风采, 我这门险些要被宗主拆了去……” 清冷出尘的嗓音从前方传来,齐云白端坐在矮案前, 专注眼前棋局,眼风都不曾给萧山一个。 萧山深吸口气,仿佛要将胸腔撑裂开来,而后缓缓吁出。 “边界线结界破裂,二公子不是说前来相助我等,为何在客房纹丝不动?” 齐云白神色淡淡,若山巅薄云飘荡,瘦长冷白的手指拈起一粒白子落下,仍旧没看萧山一眼:“合欢宗乃是昔日魁首之门,只是修复破损结界当绰绰有余。” “你……” 齐云白这会儿终于撩起眼睫朝他望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错,若合欢宗应付不了此次结界破损,那必当损失惨重,而身为一宗之主的你,也不会如此抛下弟子,悠闲地站在我面前。” 清凌凌的目光,仿佛冷水浇注在萧山身上,满腔火焰尽数熄灭,腾起浓烟滚滚,呛得他什么都说不出。 萧山甩袖走了。 没有闯入门的狼狈,步伐沉稳有力,在踏出客房院门的刹那猛然提速,脚下生风似的朝着正心院方向行去。 贾青黛正在屋中与他泡茶。 茶水哗哗注入茶盏之中,不待倒满,萧山便大步上前甩袖将茶盏击的粉碎。 贾青黛一惊,握着茶壶的手轻颤,有几滴水渍从茶壶中溢出。 “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贾青黛命人进来收拾地上狼藉。 萧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虎目盯着门口方向,好半晌发出一声冷笑:“我方才去见齐云白了,他夸我。” “夸你,这不是好事吗?” 萧山移眸朝她望来:“他夸我今朝亦有往昔风采,你觉得呢?” 贾青黛面上神色倏然一凝,不敢回声,进屋收拾狼藉的下人也不由得加快动作。 屋内空气一时有些冷凝,不出须臾,萧山舒眉一笑将气氛打破。 “无妨,我修为不得寸进也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的人都知晓。” 他身上冷肃之气一扫而空,起身理了理阔袖褶皱朝外踏去,“我去瞧瞧弟子们伤势如何。” * 夜早已深了,圣女院此刻还亮着灯。 门大开着,玉纤凝坐在正对大门的桌案前,一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风从外涌入,吹动她手边夜明珠滚落在地,直滚到门槛轻轻撞了下方才停住,被射入门内的血月光辉所笼罩。 拉长的影子漫上,黑靴停在门前,看了眼坐在桌案前支着脑袋睡着的女子,弯下腰,如竹修长的手指拾起夜明珠,拂去沾染灰尘,提步朝女子轻声踱去。 夜明珠光辉柔和,似细腻薄纱罩在她面上,掩去三分媚骨,恍若沉睡美玉。 鬓边一缕发丝垂落,勾在她唇角,被丝丝缕缕的风吹着轻颤,萧长风立在原地看了片刻,伸手朝她唇边靠近。 温凉的指尖拨开那缕发丝,触到玉纤凝的朱唇,柔软温热,还有唇齿间的呼吸喷拂扫过,星星点点的湿气留在指尖。 他摩挲了下被她呼吸扫的微痒的指尖,深褐的瞳眸凝着她眉眼,后又落在她微张的朱唇,食指稍顿,后又试探性的用指背再次靠近她。 才感受到她唇瓣的温度,玉纤凝像是感觉到痒,略微不适地轻蹙眉尖。 瞧着她眼睫轻颤有苏醒迹象,萧长风飞快收回手负在身后,眼底归于一片清冷。 鼻尖是熟悉的月沉香,玉纤凝脑海中混沌一瞬后倏然睁眼。 “你回来了。”她声音还有几分倦懒。 “嗯,”萧长风看着她,“既然累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你先前不是让我等你回来吗?” 他既留下这话,必然是要到圣女院的,她也想知道结界修补结果如何,宗门内可有人员伤亡。 “是,只是回来时想看看你是否无恙。” “正好,我也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无虞,”玉纤凝眼下已然清醒,起身冲他笑笑,“在这儿等我。” 萧长风应了一声,目光追随她出门,直至视线被门窗格挡,他便只望着门的方向,等着那道纤细影子漫上台阶,他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 玉纤凝手中端着一碗甜汤跨入门槛。 甜汤还是热的,白色的热气蒸腾,还未至跟前,萧长风就嗅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我一个人在圣女院,没出去帮什么忙,闲来无事,怕你修补结界消耗灵力太多,给你煮了一碗甜汤,算是我也出了份力。” 她坐在桌案前,见萧长风愣在原地不动,捏着汤匙冲他示意:“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尝尝。” 萧长风踱步过去落座,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匙。 甜汤被推至面前,香甜的气息随着蒸汽进入他鼻尖,他抬头隔着蒸汽看她,雾蒙蒙的,像是一场幻觉。 像是新婚之夜,他没有丢下她,二人原本该过的生活。 “结界破损,应当是我们来绯域最严重的一次,可有查明原因?” 玉纤凝开了口,将他脑海中幻境挥散。 “看来你也觉这不是一场意外。”萧长风垂眼敛起神思,慢条斯理地喝起甜汤。 玉纤凝脑海中适时掠过晏空玄的眉眼,还是“嗯”了一声:“毕竟每日巡逻,还从未出过如此差错。” “云卓伤了在休养,待会儿我会亲自去结界附近巡逻,以查明破损原因,你别担心,绯域不会有事。” “若查明结果,记得告诉我。” 萧长风放下汤匙,抬眼看着她,直看得玉纤凝眼底掠过一分不自在。 “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只是头一次见你对宗门的事上心。” 玉纤凝扯唇笑笑:“从前我就算想上心,也得有人允许我上心才是。” 萧长风抿着薄唇默了。 “弟子们伤亡如何?” 气氛有些沉闷,玉纤凝又挑开话头。 “还好,有伤无死,万幸。” 话题终结,玉纤凝瞟了一眼萧长风面前的甜汤。 眼见他一直喝着,眼下却只下去三分之一,等他喝完,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原本是百无聊赖随手之举,眼下却有些后悔多事。 她转眼看着外面天色,算着晏空玄大概还有多久会来。 “你在等什么人吗?” 萧长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似锋锐的针猝不及防之下戳破玉纤凝的心事。 他放下汤匙,定定凝着她。 玉纤凝没有回头,就能感受到那探究的视线灼热。 他方才不是在喝甜汤吗?怎么她往门外看一眼都被发现了?还偏偏这么问,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玉纤凝顿感棘手,但面上仍旧淡定,不着痕迹掩过:“没有,只是看着血月,有些想念清天域的银月……” 那束视线还是锁在她面上,玉纤凝有种被拉满弓弦瞄准的紧绷感。 心头如何紧张,但面上仍然淡然如水。 片刻后,视线移开,只余男人慢条斯理饮汤的声响。 玉纤凝肩头松下,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唇舌。 终于,那一小碗甜汤终于见了底,玉纤凝适时打了个哈欠,眼尾挤出两滴泪,一副乏困模样。 萧长风意会起身:“好好休息,若是担心结界,明日我再来看你。” “不用了!” 玉纤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萧长风看着她的眼神古怪,又道:“你知道缘由的……” 缘由。 萧长风眼底光芒黯下,没说明日究竟还来不了,就这么转身离去。 玉纤凝巴在门框上确认他远去,嘴里小声喃喃:“说好了各不相干,怕不是忘了?” 几乎是那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风声掠至眼前,一道蹲身的影子拉长至她脚下,脑后马尾被风吹得簌簌斜飞。 玉纤凝顺着地上影子抬头看。 晏空玄半蹲在墙头,背对着血月,面上神色看不真切,目光相对,他笑露白齿,直起身纵身掠至她面前。 微凉的薄荷香侵入的刹那,腰身跟着一紧,被一股大力揽至他怀中,脸颊险些撞上他胸膛。 “这么晚了不睡,在等我?”他心情很愉悦。 “是。”原本要等的人是他,想问他些事,也怕他跟萧长风撞上闹得不愉快。 晏空玄长眉舒展,飞快在她唇边啄吻,只与她唇分开分毫,就停在那处。 第81章 “瞧瞧,我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答对有赏。” 看他漆目中满是期待的星光,玉纤凝便认真寻找起来。 还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男子,瞧不出与以往有什么差别,只是好像皮肤更细腻白皙了…… 玉纤凝摇头:“确定有差别吗?莫不是在唬我?” “既然看不出来,那再给你一次机会,”晏空玄高挑眉梢,“亲身感受一下。” 他一步踏入门槛,玉纤凝被他迫的同时门槛内退。 旖旎心思还未化开,晏空玄先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黑眸转向那甜味来源之处,正好看到矮案上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汤碗。 他眼底盈笑,视线转到玉纤凝面上问:“方才阿玉房中来过什么人?” 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踱步至桌前,指尖抚过碗底。 嗯,还是温热的,人才离开不久…… 第66章 “方才阿风来过。” 玉纤凝行至他身旁, 想将空碗收走,那抚着碗底的修长手指却从碗底绕到碗边,大掌轻松将空碗罩住, 手背几根经络清晰绷起, 挡下她探来的手。 像是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 晏空玄眼瞥了眼空空的碗底, 还残留些许甜汤的水渍:“甜汤……先前在藏书阁时, 你给我的也是甜汤, 这么会做甜汤, 是因为他喜甜?” 他侧着身,劲腰抵着桌案边缘,自顾自说完,随后微笑着看向玉纤凝。 “我的呢?” 玉纤凝张了张唇说:“你好似不喜甜……” “所以没有我的份,”男人很快接过她的话,漆目锁着她眉眼, 嫣红的薄唇朝上勾着, “所以,今夜也不是专程等我,而是在候他……” “是在等你……”玉纤凝张口解释,但见男人黑眉轻扬,又低了嗓音,“确实也在等他,因为他说修补结界之后会过来,我怕……” “哦?那就是结界破损之前你二人就在一起, 对吧。” 晏空玄松开把玩那空碗的手, 大掌撑着桌沿,望着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女人。 慵懒松散的姿势, 但偏偏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如冷眼看着猎物落入自己编织好的大网中挣扎,看着它一点一点丧失生还的希望,而后不疾不徐靠近的猎手。 修长的手略微抬起,捉了玉纤凝一缕发在掌心缱绻绕着:“圣女前几日才说对我有情,现在才过了几日就这样那怎么行?” “我与阿风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朋友?是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那种朋友?” 他劲腰略微用力起身,绕着她发丝的手紧跟着攀上,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掌心细细摩挲,感受指腹下的细腻,还有搏动的经络。 “圣女不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的话,我可以帮圣女回忆回忆。” 手臂肌肉微微虬起,晏空玄将她蓦地扣至身前,免得她挣扎,另一手顺势锁上她腰身。 那双漆目仿佛吞噬了光,幽暗无比,俊脸上含着笑,手背抚过她面庞:“我今日本来打算温柔点跟圣女好好分享的,但……” 指背恰好抚至她红唇,扣着她脖颈的手骤然发力,将她送至他唇边用力吻下。 丝毫没有温柔可言,在她唇上用力辗转磋磨之后,犬齿咬上她朱唇,趁她吃痛启唇舌又灵活滑入,竭尽所能的汲取她口中芳津。 他喘息声越来越粗沉,像是沸腾翻涌的岩浆,隐隐徘徊在爆发边缘。 揽着她腰身的手游弋至她腰带处,用力一扯,玉纤凝被带的腰身一晃撞到他胸口,娥眉蹙起不虞,伸手用了灵力将他推开,他却如一堵坚实的墙壁,只被她推拒开半寸。 双唇分离,勾出一缕晶莹。 “你听我说……”玉纤凝肺腑空气都要被他吸空,红唇微肿,似被凌虐过的花瓣,这会儿终于得以喘息。 “我听你说,但只听一次,”晏空玄呼吸不紊,眼底情.欲不退,大拇指随意擦去唇角勾出的那缕晶莹,目光摄着玉纤凝眉眼,喘出一口热气,“我喜食什么口味?” “你……” 玉纤凝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但突然被他如此发问,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答不上来,”那眸子更冷,脸上笑意却愈发灿烂,似绽放艳丽却剧毒的花,“那就继续。” 第二波攻势明显要比第一波更强,掀起惊涛骇浪般要将玉纤凝这艘小船拍碎在海中。 他放肆的紧,全然不怕玉纤凝挣扎、惊呼,甚至故意作弄的过分逼迫她出声,最好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前来撞破,那才正中他下怀。 “别这样……”玉纤凝逮着空隙试图与他沟通。 “别哪样?”晏空玄也给她留余地开口,“圣女说话要说清楚些,不然我怎么听得懂?” “手……” “手怎样?” “别碰那……” “哪儿?这儿?” 他指尖恶意地转动搓捻,玉纤凝登时被酥麻吞没,贝齿紧要朱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碰这儿,那该碰哪儿?” 他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玉纤凝又羞又怒,但完全奈何不了这没脸没皮浑然无所畏惧的男人。 “那……能不能小点声?” 回答她的是更加放肆的磋磨。 亦不知今夜灵力通汇多少次,也记不清是第几次的时候,玉纤凝忽然体会到了些许与往日不同的妙处。 比如,他通汇而来的灵力比往日更加精纯,体验感也比往常更好。 这兴许就是他先前说想让她感受的不同。 * 天光大亮,玉纤凝醒了。 灵力越来越深厚,她能抵御的也越多,不再似初初破体被磋磨一夜,第二日手指也不想动的状态。 试图起身,腰肢却压着什么,迷迷糊糊之中让她动弹不得。 睁眼惺忪睡眼,隐约瞧见身侧有个男子轮廓,她揉揉眼,男子面容拨云去雾般更加清晰。 醉玉倾颓般的容颜,此刻闭着眼少了几分锐利,往日高束起的马尾此刻微微凌乱铺散在床头,几缕挡在凹陷的锁骨,几缕被她压在身下与她的发丝纠缠。 他闭目熟睡着,鼻息喷拂在她发顶,淡淡的薄荷香混杂着昨夜暧.昧的气息萦绕在玉纤凝周身,宛若当头棒喝叫她倏然清醒。 拂开他搭在腰间的手臂倏然起身:“晏空玄?你怎么还没走?” 往常这时候身侧床榻早已空了,甚至他残留的薄荷香都淡去,但是今日他还在这里,拥着她睡到了天明。 晏空玄幽幽睁眼,不适应强光,黑眸阖开一条缝睨她。 “叫旁的男人阿风,叫自己的情.郎倒是连名带姓,看来圣女还是学不会乖……” “你……” 叩叩叩—— 玉纤凝还待要再说,外头传来叩门声,离珠的嗓音传来:“圣女,早膳准备好了,我来伺候你梳洗。” “不必!” 玉纤凝看着双手撑着床榻慵懒起身的男人,锦被滑落至腰间,不着寸缕,下意识拔高音量喝住离珠要推门的动作。 外头默了一瞬,声音再次传来:“圣女……可是珠儿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 玉纤凝说着话,晏空玄趁机作乱,双手圈住她腰身,下颌抵在她肩头,热气就有意无意送至她耳垂,她最敏感的地方。 “是我还没起来,你先别进来,去忙你的……”玉纤凝快快将话一股脑倒完,屏息听着离珠远去,扣住晏空玄还要作乱的手,怒视低叱他,“珠儿在外面!” “在便在,她又不是不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晏空玄浑然不理会,长眉高挑,“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只怕她早已听见。” 玉纤凝面上瞬间烧红,好在他没有再乱来,玉纤凝才平心静气开始穿衣。 坐在镜前要唤离珠进来,晏空玄却绕到她身后,大手拢着她发丝轻轻梳理,而后伸手探向她的妆奁抽屉。 “等等!” 玉纤凝前倾身子拦下他动作,将搁置在旁侧的妖丹簪子递到他手里。 “簪子在这儿。” “圣女的妆奁倒是宝贝的紧,看都不让看一眼?”他自然看到妖丹簪子位置,只不过还想帮她搭配些别的。 “你会挽发?”玉纤凝瞥了眼妆奁抽屉,转眼看向镜中的他,岔开话头。 “头一次。” 玉纤凝看着妖丹从挽起的发中脱落,又看了眼镜中的他。 男人耸耸肩,扭身开门唤了离珠过来。 瞧见晏空玄的刹那,离珠僵了一下,很快神色恢复自然,快步入门帮玉纤凝挽好发。 早膳已摆好在桃花树下,晏空玄分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跟着玉纤凝坐下。 玉纤凝大抵知道他这么反常是怎么回事,扫了一圈桌上膳食,离珠准备的还算丰富,各个口味都沾点。 她看看晏空玄,随后夹起一点开胃的酸辣笋丝放入他碗碟之中。 第82章 晏空玄面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但她夹得来者不拒,慢条斯理吃下。 玉纤凝琢磨不出,其余几个味道挨着给他夹了一遍。 终于,瞧见他吃辣味的菜样时眉梢会不着痕迹地轻扬,心下顿时了然。 她放下筷子反看他:“我现在知道你喜欢吃辣,也该换我问你,我喜食什么口味?” “在这儿等我呢?” “礼尚往来。” 玉纤凝甚至已经想好他若是说不出,就新仇旧账一起算,哪儿知晏空玄只笑了一声,将那道辣味的菜给她夹至碗中。 “你怎么知道的……”鲜少跟他一起用膳,除了一同去清天域的时候,难不成那时候他就留意到了。 “你有什么是我不清楚的?” 若有不清楚的,那就弄清楚。 他侧目瞥了眼开着的屋门。 比如……那妆奁抽屉内放着什么,他有朝一日也要弄清楚。 早膳用完,晏空玄终于离开。 即便玉纤凝千叮咛万嘱咐要他避着旁人,但他没应。 没应自然不用做到。 就这么大剌剌从圣女院拱月门踱出,心情畅快地抛玩着骰子,一路朝前行去。 余光瞥见抄手回廊上经过的纤细身形,在看到他的一瞬踌躇着停下脚步,眼底透出精芒笑意,索性放缓步伐,跟不远处的弟子打了个招呼。 “早啊,瞧见伐竹了吗?” “孔玄?没瞧见伐竹,昨夜修补结界,伤者许多,许是去照顾伤者了吧,你去弟子院瞧瞧。” 熟悉的声音腔调,甚至唤了姓名,苏叶想认不出来男人都难。 她顿在原地看看晏空玄远去的身形,又看看他来时的方向。 分明是……圣女院的方向。 第67章 苏叶到圣女院时, 玉纤凝跟离珠正在收拾碗筷。 她下意识扫了眼桌上,两双碗筷。 “有什么事吗?” 从苏叶踏入拱月门时玉纤凝就察觉到了,只是苏叶素来寻她都是传话, 她等着苏叶先开口, 但是今日她竟然没有先开口。 玉纤凝将手中物什交给离珠, 转眼朝她看去。 苏叶冲她颔首一礼, 而后踱步走向她。 微风徐徐, 苏叶将要张口说话, 丝丝缕缕的风从玉纤凝方向吹来, 携带着香气送入她鼻尖。 玉纤凝从不用香,宗门整日予她各种上等的丹药仙草作补,所以她身上总缠绕着似花似叶的香气。 而今日这香气中掺杂了一股清凉的味道,貌似是……薄荷。 苏叶到嘴边的话顿住,视线凉如水,在玉纤凝面上细细梭巡。 就在玉纤凝被她看的略微不适, 张口要问时, 她终于开口:“晚上齐二公子说要犒劳宗门上下,修补结界之功,开设宴席,圣女记得准时前往。” 玉纤凝“嗯”了一声。 苏叶停在原地又深看她一眼,这才扭身离开。 前脚踏上抄手回廊台阶,踌躇片刻又转而迈入旁侧的青石小路,沿着晏空玄方才行的方向一路而去。 男弟子院。 前去修补结界的都是男修,受伤者众多, 照料的人手不够, 这才将女修们召集过来临时搭手。 鲜少有男女齐在一个院落的情景,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很安静, 男修女修视线不敢明目张胆的相接,偶尔传出关切询问病情伤痛的几声低语,不明的暧昧在隐秘流动。 旁侧屋檐下的阴影处,晏空玄双手环胸,交叠着长腿斜倚在墙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伐竹给一个伤者换完药后起身,蹲的久了腿有些麻,一瘸一拐地踱到晏空玄身侧,挑了长凳坐下。 “看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晏空玄松开环着的双臂,长腿跨至伐竹身侧坐下,“就是觉得从前荒诞出名的合欢宗,突然被阉.割成这样,有些好笑。” 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剑眉轻扬:“不过这样也甚好。” “真有闲心……”伐竹吐槽一句,捶了捶发酸的腰。 晏空玄也不恼,视线转向屋檐角落处的一个小洞,掌心翻起,多了块糕点,掰下一块朝着那小洞扔去。 不多时,从小洞中探出一颗鬼鬼祟祟的毛茸茸脑袋,短短的爪子飞快将糕点拖回洞中,片刻之后小脑袋再次探出,粉红的舌舔过粘在唇周的碎屑,似被施了定身术在原地静止了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爬出洞口,一溜烟窜到晏空玄脚边,沾了灰的爪子踩在他白底的荷花袍角上,不过寸长的胳膊抻长了试图够到他手中剩下半块糕点。 伐竹瞧着了新鲜:“旱飞鼠?这小东西能在绯域活下来,一是因为耐旱,一个则是胆小怕死,从不好奇看热闹,更甭论与人亲近。” 他凑上前来,肩头轻撞晏空玄:“你是怎么做到的?” 晏空玄将手中的糕点块尽数给了旱飞鼠,拍去手上碎屑:“这你还需要问我吗?跟我们先前生存一样,仔细观察,而后投其所好……” “孔玄。” 清脆的嗓音由远传来,打断二人谈话。 晏空玄撩眼朝着声源处望去,见苏叶一袭荷花长裙立在门口方向,傲雪寒梅般亭亭玉立,顷刻间就吸引了院落中所有人的注意。 “唷,”伐竹满眼讶异,“宗门里的二圣女怎么也找你?” 伐竹跟晏空玄不一样。 晏空玄受伤时跟这些弟子们有来有往,瞧着平易近人,眼下伤愈也懒得跟这些弟子虚与委蛇,伐竹平日没事还跟这些弟子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也就知晓这些弟子私下里都叫苏叶“二圣女”,都说玉纤凝资质若是差上一分,那跟萧长风结为道侣的,就是她了。 “什么二不二圣女的,阿玉在,旁人都不过赝品罢了。” 晏空玄没有起身的意思,像是没听到苏叶唤他。 片刻后,苏叶不得已穿过院落,径直朝他走来。 “我在唤你。” “哦?”晏空玄笑看着她,“有吗?” 知晓他装傻,苏叶漫吸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不与他多纠结此事。 脚下不着痕迹朝他又靠近一步,随后开口道:“齐二公子将操持今日晚宴,你身为宗主关门弟子也要出席,莫要迟到。” 此刻无风,她虽然距离晏空玄近了一步,但还是嗅不到他身上气味。 周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靠的更近。 正纠结着,不料原本坐着的男人忽而起身,从她身侧擦过。 “我知晓了,夜里会准时到的。” 男人行过身侧带起微风,丝丝缕缕中夹杂着微凉的薄荷香气,与玉纤凝身上混杂的一模一样! 苏叶交叠在身前的手骤然绞紧,蓦地脚下一转,似发生什么急事,盛着三分怒气疾步远去。 有人问:“孔玄,你说什么气着苏叶师姐了?” 晏空玄笑笑答:“谁知道呢……” * 在合欢宗的地界上,清天城的人主持晚宴,实在是有些滑稽。 底下弟子颇有不满,但奈何萧山敢怒不敢言,点头允了。 黄昏时分,玉纤凝正在屋内休整,外头离珠来报,说是萧长风来了。 话音落下,那穿着靛蓝袍子的男子负着手从门口处踏入,还如往日丰神俊朗,只是眼底多了片沉青十分惹眼。 玉纤凝从梳妆台前起身:“巡逻辛苦了,怎么不去好生歇着?” “夜里齐云白举行晚宴,也休息不成,”萧长风眼底泛着嘲讽,眨眼将神色扫空,复又望向她,“左右无事,想来你这散散心,待会儿可以同去,也免得旁人疑心。” 最后一句话完美解释他前来的缘由,玉纤凝到嘴边的一句“那苏叶呢”咽了回去。 “好。” 玉纤凝又坐回原位,招了离珠进来帮她挽发。晚宴总是要重视些,不能似往常随意挽个松散发髻。 萧长风就立在她旁侧,瞧着桌上横着的那支妖丹簪子,广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等离珠挽发结束,有眼色的给二人斟了茶水,而后躬身离去。 玉纤凝拾起桌上的妖丹簪子准备插.入发鬓,旁侧人影靠近,伸出一只如竹瘦长的手,掌心躺着一枚崭新的凤梧叶簪。 “用这个吧,那支你说旧了,我找了片差不多的,做了个新的。” 玉纤凝看着他掌心那片新的水华朱色的叶簪,飞快撩眼看他:“凤梧……只在清天域。” “嗯,夜里巡逻完我回了趟清天域。” 萧长风眉眼冰霜仿佛被融去几分,将手中叶簪又往她面前送了送,薄唇轻抿,而后启唇。 “上回伤你……并非是厌你触碰,只是……” 只是因无情道心不稳反噬……但他垂下眼帘,没能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无妨,早已过去的事了。”玉纤凝并不在意。 萧长风眼底扫去阴霾,又踏上前一步:“我帮你簪上吧。” “不用,我戴这个就好。” 第83章 瞥了眼玉纤凝拾起的珠簪,萧长风轻蹙眉头:“可这簪子隐隐透着股妖邪之气……” “有吗?我没觉得。”玉纤凝笑说着,将妖丹簪子插.入发鬓。 萧长风立在旁侧,忽然感觉手中那片凤梧叶簪沉甸甸的,压着他的手有些收不回。 还记得头一次赠她凤梧叶簪时,她笑容灿烂,央着他要他帮忙戴上…… “是不喜欢了吗?”他口中喃喃出声。 “什么?” “如若不喜欢,为何戴了十余年?” 他口中还在喃喃念着,玉纤凝察他神色有异,唤了声“阿风”,他惊觉回神,方才眉梢压着的阴郁积雪瞬间一扫而空。 “你怎么了?”玉纤凝看着他眼尾还有未消退的猩红,起身正面望着他。 他与她错开视线,眉眼舒展着,瞧不出丁点方才的异样。 “没事,只是好奇,你现在是不喜欢……凤梧叶簪了吗?” “也不是……” “那便留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换个戴了,再将它取出来。” 玉纤凝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萧长风打断,他自顾自上前伸手探向妆奁抽屉。 “等等……” 玉纤凝阻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抽屉被拉开,露出里面靛蓝的绸带,飞鹤绣了一半,暗藏的针脚隐隐有个“风”字。 玉纤凝快速将他手中叶簪取下一并扔入抽屉之中,紧跟着将抽屉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好了,东西我收下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有,”萧长风看着她,“那发带,是给我绣的吗?” “是。” “那可以绣完给我吗?”深褐的瞳中隐着希冀星光,他拢在阔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话说的小心,似怕不经意间吹走一片蒲公英,“如此未免有些浪费,物尽其用才好……” 玉纤凝本来打算将那发带扔了的,但破体之后得知八重锁灵咒,便一心扑在这处,将那发带遗忘。 若不是上回晏空玄险些拉开,她都记不起来这回事。 瞥了眼抽屉,里面有他才送的发簪,玉纤凝稍作犹豫,点头应了。 不知不觉红日被血月代替。 已到了该去晚宴的时候。 萧长风提步迈过门槛,侧身等着玉纤凝一并出发。 前去主院的路并不远,萧长风走的很慢,跟玉纤凝说他赶回清天域一趟,又想起他二人从前的事。 “以前的事,我没有多少印象了。”玉纤凝说。 “无妨,我记得的,你往后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玉纤凝却没有搭话。她很少回头看,无论做了什么决定,都只看今朝往后。 二人并肩朝前行着,眼看着要到晚宴门前,玉纤凝余光扫见前方立着苏叶的身影,脚步倏然顿住。 第68章 玉纤凝最不想碰到的场景, 便是眼前这样。 被八重锁灵咒困锁这些年,又独身惯了,十分怕有关人际之类的麻烦。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跟萧长风又拉开些距离, 而后对他说:“苏叶应当有话对你说, 那我就不打扰先行一步。” “怎么能是打扰?”萧长风不解, “她寻我, 你为何需要回避?” 玉纤凝不确定他是装傻, 还是说在与她伪装道侣, 到嘴边那句“苏叶不是你心上人吗”又给咽了回去。 “随我来。” 萧长风负在身后的手落在她手边, 顺势牵起她葱白的指。很有礼仪,尽量不让她产生别扭抗拒的距离,带着她步伐沉稳地朝着苏叶行去。 朱红靛蓝,二人身上的衣袍亮眼,并肩走在一处,似浓墨重彩的画卷, 色彩明丽能刺到人眼。 距离苏叶还有一段距离, 玉纤凝心中不适的感觉愈发强盛。 前面女子的视线好似带着审判,烙铁般落在她身上,她终是禁不住,手腕一转从他掌心抽出。 萧长风本身握的并不紧,她猝不及防下轻松抽离。 “我想起夫人有事寻我,就先行一步了。” 不再理会萧长风是否回话,玉纤凝几乎逃也似的飞快消失在二人视线当中。 萧长风立在原地,望着玉纤凝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长风, 我有话跟你说, ”苏叶提步行至他面前,见他没有回神, 仍旧望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她也跟着望去,见着那一抹朱红消失在拐角,“有关……圣女的事。” * 玉纤凝踏入正院,齐云白身边那位叫长眠的随从正在指挥着合欢宗弟子准备晚宴,弟子们虽面有不忿,但都硬着头皮做事。 “圣女来了,请入里间。”长眠行至玉纤凝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外面是弟子们的位置。” 玉纤凝颔首应了跟在他身后,拨开珠帘纱幔,来到晚宴所在的厢房。 房内布了花草,流水薄雾飘飘袅袅,玉纤凝伸手去触,没有实质感觉,才知是以术法所布。 八仙桌上摆着一尊兽耳鼎炉,一缕香.烟直上虚空,她从旁侧经过,带起的风吹得那缕烟朝一侧倾斜消散。 “这是什么香?”玉纤凝嗅着,只觉凝神静气,先前好似从未闻到过。 长眠答说:“所有物资都是从合欢宗内取,圣女若是不知,那我更不知了……” 玉纤凝在合欢宗这么些年,宗门好物她用过数不胜数,这香却是从未嗅过。 许是圣女身份还接触不到的好物规格,今日又有清天城的人在,萧山拿出来充充门面。 长眠还有事要忙,给玉纤凝上了壶茶水,说宗主他们马上就到,就先行离开。 果真,长眠离开没一会儿,萧山等人就相继到了。 跟贾青黛先前算是捅开了天窗,玉纤凝也不打算装,扫了二人一眼,便自顾自地饮茶。 萧山见惯了乖顺的玉纤凝,头一次见她如此没有礼数有些吃惊,惊过之后眼底又浮起怒气,但又很快掩饰过去。 “圣女破体也有一段时日了,明日抽个时间,再去测试一下修为吧。” 玉纤凝随便应了一声,任谁都看得出来十分敷衍。 萧山面色微冷,执盏饮茶时,不着痕迹将神色掩去。 玉纤凝并不在乎,余光挑了旁侧的贾青黛。 她没有跟贾青黛打招呼,完全不遮掩对贾青黛的态度,可贾青黛却像是感受不到,神色如常,甚至与她视线对上时冲她微笑,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珠帘轻撞,叮咚作响,将玉纤凝神思打断。 她略微偏侧身子,见萧长风迈入,一路行至她身旁,没有坐下,只是在她身侧定了几秒,而后才拉开椅子落座。 贾青黛又起身给他斟茶,推至他面前,他没有吭声,没有拒绝。 玉纤凝看了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萧长风不喜贾青黛不是秘密,换做平日早要摔了这茶盏,今日却闷声不吭,着实古怪。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低声问他,观摩他神色,暗暗揣度是否方才跟苏叶吵架了。 萧长风撩眼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道:“无事。” 那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玉纤凝也不深问,他不说这话题就跳过。 齐云白也到了,入门瞥了眼还空着的位置没说什么,旁侧长眠便拍手示意上膳。 厢房内很安静,萦绕着一股微妙的气氛。 玉纤凝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她口腹之欲重,膳食上齐,等着人开口,便动了筷子。 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在她对面的空位,那应当是晏空玄的位置。 碗碟中横出一双筷子,萧长风夹了一道菜放入她碗中。 她抬眸对上萧长风深褐的瞳眸,不同以往的深幽认真,像是在提醒她,人前应当扮演道侣的义务。 既是约定,自当遵守。 玉纤凝十分配合地夹起碗碟中的菜准备送入口中,却发现那是几根姜丝。 再看萧长风,后者像是没事人一样,跟齐云白闲聊起来。 说的都是场面话,无非就是犒劳合欢宗守护结界之功,并且说已书信一封送往清天城,要给合欢宗送些物资。 你来我往,皆做表面功夫。 玉纤凝听不进去这类口水话,心思全在萧长风的筷子上。 他说着话,还不忘给玉纤凝夹菜。 一筷子姜丝,一筷子辣椒…… 还偏偏玉纤凝得笑着吃下去。 实在受不了,便伸手在桌底下轻轻扯萧长风衣角,质问他要做什么。 他却像是没懂,偏头看着她,直接开口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那就多吃些。” 门外脚步声靠近,萧长风垂眼将桌下她收回一半的手握住,拉回到自己身侧,而后拿着筷子继续为她布菜。 叮当清脆声响,贝母珠帘晃动,薄荷香跟着飘入。 男人慵懒噙笑的嗓音从头顶飘下:“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晏空玄说着话,视线从众人面上扫过,余光落在玉纤凝面上。 第84章 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风,玉纤凝却觉锐利无比,仿佛已经窥探到她桌下与萧长风紧握的手。 这男人很疯,玉纤凝深知,也完全预料不到他待会儿会做出什么。 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掌心也跟着凉了几分。 好在男人只是勾了勾唇,便大喇喇拉开椅子落座。 “来晚了,二公子不介意吧?” 虽在询问,但那张俊脸上没半分歉意,扫了眼桌上膳食酒水,抄起筷子吃了点甜点。 那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他今日却只吃那一道。 “有贵客在,你怎么来迟了?可是苏叶没仔细通知你时间?”萧山眼神责备,但话音却没有发难的意思。 “绯域太热,晒得人昏昏欲睡,睡过头了,这才来迟,勿怪啊。” “绯域条件苛刻,不怪你,”齐云白手执白玉杯送到唇边,千年醇酿沾了沾粉白的唇便落下,“公子这随性的模样,倒是让我忆起一个人……杀了我三弟的那位。” “哦?” 晏空玄有一搭没一搭的品着甜点,再一个余风也没有往玉纤凝那边扫,叫玉纤凝略微心安,不着痕迹地在桌下挣扎,从萧长风手中抽出。 “上回便听长公子说起过这恶徒,杀了三公子之后,又连杀百人逃窜。” “大哥跟你们说了这些吗?”齐云白指腹摩挲白玉杯边缘,“那我今日与诸位说点别的吧。” 他重新执盏饮尽杯中酒,娓娓道来:“此人原先,是我清天城内一名奴隶……”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玉纤凝心头轻颤,下意识看向晏空玄。 后者面色没有变化,还是吃着他并不爱吃的甜点,像是听一场戏文评弹满眼趣味。 “奴隶皆身有罪业,自然要接受应有的惩罚,废除修为,再以铁索烙印,令其互相厮杀,无人能活下来,但那人年少时入奴,却成了活下来的第一人……” “甚至不光活下来,还不知以什么方法重新修炼了术法,悄无声息的精进,骗过我们所有人的眼睛,最终一鸣惊人,杀.人越.狱。” 三言两语,描绘出一头诡诈凶残的野兽模样,众人一时缄默。 话毕,齐云白看向萧山,意有所指道:“我毕生最后悔的便是未将此子击毙于初见,最后落得后患无穷,若宗主碰到这类人,可记得莫要如我那般心慈手软才是……” “心慈手软?”晏空玄停下筷子,“这世上兴许有心慈手软之辈,但是应当不在此处。” 他笑笑起身,椅子朝后推动发出嘎吱声响:“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吃饱了,多谢款待,不过还请二公子下回宴请拿出点诚意。” 压根不理会众人目光,他举步朝门口踱,行至贝母珠帘下脚步略微停顿,很不经意的停顿,随后大步踱出。 齐云白觑了眼他离去的方向,口中又喃喃念一句:“宗主,套不上缰绳的野马,继续留着小心伤人伤己。” 本也不是什么犒劳宴,玉纤凝眼下也没什么心思用膳,说了声“不大舒服”便起身出了门。 萧长风跟着起身,还不待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道冷然的破风之音。 他脸色倏然寒却,广袖蕴起灵力跟那袭来的风刃相撞。 空气中隐隐有金戈之音嗡嗡作响,萧长风冷凝着对面齐云白:“何意?” 齐云白面色如常,似天上云卷云舒般淡然,又满上一杯酒水冲着萧长风举杯:“抱歉,只是想瞧瞧少宗主的修为,那日结界破损,圣女随手张开一道护宗结界,灵力十分精纯,应当……” 执着酒水的手微顿,他补完后半句话:“有化神之境。” 化神…… 场中众人听到这两个字皆各有所思。 萧长风则是默立在原地。 他当初只给了玉纤凝丹药,助她冲破封体阵法,让她多年积蓄的灵力贯通,但那些灵力,已经足够她冲到化神境了吗? 他薄唇抿了好一会儿才说:“毕竟是圣女,体质不同。” 转身拨开珠帘踏步而出,贝母珠帘晃悠激撞,发出急促地叮当乱响。 * 外头一片浓云飘来,将血月遮掩大半。 玉纤凝从厢房中踏出,于昏暗中四下搜寻晏空玄的身影。 外头弟子喝的不省人事,玉纤凝随便拉住一人问:“看见孔玄了吗?” 那人醉酒口中含糊说着什么,手指着某个方向,玉纤凝当即朝他所指方向行去,一路来到后院的假山水池。 昏黑的光线,假山花草仿佛隐匿于幽暗的鬼影。玉纤凝朝前缓慢的行着,望见坐在假山石顶上的吹风的男子。 瞧不清他相貌神情,只能看到一个宽肩窄腰的影,长腿踩在假山石上,袍角被风翻起水浪。 听了齐云白的话,玉纤凝才知他先前在身上刻下名字是为何。 她停在假山石下望着他:“方才膳食你没吃几口,要去圣女院再用些吗?” 晏空玄好似这会儿才知晓她在,偏侧回头垂眼看她,朝她伸出一只手。 “上来。” 玉纤凝回头瞥了眼来时路,这才脚下轻点跃上假山。 还未站稳就被晏空玄拉住手腕拽入怀中,将她摁在腿上坐稳。 也不急着开口,右手圈着她腰身,另一只手顺着她手臂滑至她左手,五指用力挤开她指缝,与她紧紧相握。 “跟那位在桌子底下牵手的感觉如何?” 他看到了,不是玉纤凝的错觉。 “我与他有约定在先,人前伪装道侣,人后各不相干,方才清天城的人在……” “原来有这么个约定在啊?”他紧握着她的手认真反复观摩,像是浑不在意她口中说的话。 “嗯,既然有约,决不食言,先前跟你说与旁人用十分心计,弄虚作鬼,与你绝对不会,我也会说到做到。” 她双眸明澈:“晏空玄,我从不轻易做选择,一旦选定,绝不更改。” “那圣女同我一块离开。” 玉纤凝蹙起眉尖:“先前与你说过,我的事情还没解决……” 这是她第二次用这个理由拒绝了。 晏空玄漆目微微眯起凝着她,薄唇抿着一言不发。 两息之后,他牵唇微微一笑:“好。” 见他如此乖巧,玉纤凝抬手圈住他脖颈,破天荒唤了一声“阿晏”。 男人长眉轻扬,张口欲语,却又感应到什么,眉眼绽开灿烂笑意。 他凑近玉纤凝说:“吻我。” 晏空玄不是头一回这么要求,但玉纤凝鲜少配合。 但想起齐云白当着他的面揭他伤疤,而他浑不在意吃着并不喜欢的甜点,心头忽而一动,双臂勾着他脖颈吻了上去。 她闭着眼,吻得动情,没有瞧见男人那双黑眸散发灼灼精芒,揽着她腰身激烈回应她,甚至故意偏侧身子,瞥向那道拱月门方向。 那里,露出一道拉长的影子。 第69章 遮掩血月的云逐渐飘散, 点点红光从高空倾泻而下,照亮了假山之上两道相拥的人影。 吻声激烈,能清晰听到暧昧痴缠的水声。 只是绵软挑拨的声音, 此刻却似化为颗颗烧红的炭火, 朝萧长风心口处落下, 将他封存心的冰壳迅速消融, 燃起白烟袅袅, 一路畅通无阻烫上他鲜活跳动的心脏。 他负手静立在拱月门后, 眼尾压着霜雪, 广袖下交叠紧握的指骨早已攥的发青泛白,如同化为一尊冰塑雕像,立在此处悄无声息。 好半晌,他眼睫轻微颤动,像是终于回神,脚尖转向拱月门方向, 又顿了一会儿, 朝前轻轻地、缓缓地踏出一步。 石壁朝视野侧后方退了半分,眼前假山石露出三分之一真容。 一道影子从假山石上落下,没过水池,一直延伸至地面。 萧长风便顺着那影子往上看,视线徐徐漫上水池,一路攀上,直至看到一截被风吹得翻飞的荷花袍角,被绯月光芒映照的红不红、粉不粉。 只消再往上看半分, 就能瞧见从那男子臂弯中透出的女子身形。 萧长风却蓦地闭上眼。 呼吸发紧, 像是被什么扼住咽喉无法喘息,倏而旋身, 睁眼只见一条隐于月光之中幽暗小径,似于迷宫中寻到唯一的出口,他头也不回的朝着深处而去。 玉纤凝倏然睁开两眼,朝着拱月门方向望去。 “怎么了?” 晏空玄心情不错,见她离了他也不恼,下巴抵在她肩头闭目嗅她身上气息。 “我听到脚步声,刚刚有人来过吗?”她蹙起娥眉,狐疑望着拱月门处。 晏空玄勾了勾唇:“没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玉纤凝盯着拱月门方向望了许久,也开始狐疑是不是太过紧张听错了。 “若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事,合欢宗留不住,可以跟我走,”他挽了她一缕发丝,望着她,微笑着亲了亲手中发丝。 玉纤凝从他身上站起,没有说拒绝的话,但晏空玄知道她还是不愿意。 第85章 不愿意,即便被撞破了也还是不愿意。 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通。 究竟是因为要弄清楚身份,还是舍不得什么人? 还是说…… 看着从指尖滑走的发丝,他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浮起点点幽暗。 “去圣女院吧,我给你做些爱吃的。” 晏空玄站起身,眼底幽暗早已一扫而空:“待会儿去寻圣女,我要寻个人。” “伐竹吗?” 晏空玄不答,只说了句“很快就来”,便脚下轻点,身如白鸟眨眼远去。 * 修灵院。 红蓝相交的内室之中兀地传出一道痛苦闷哼声。 萧长风盘膝坐在八卦台上,一手撑着坐台,看着身下水池中点点洇开的血花。 赤色的花在水波中旋转晕染,在他眼里逐渐幻化为穿着红裙舞姿曼妙的女子。 凤梧叶翩翩坠舞,他的阿凝曾于树下与他一舞。 记忆似碎片,被他遗落在各处,平日里怎么也寻不到、忆不起,偏偏在他修炼无情道最后一步斩断尘丝时,封存的记忆跃出,如大浪潮涌,瞬间将他吞没。 而他于浪潮中挣扎,节节败退…… 水面归于平静,逐渐照出他的眉眼。 那双眼……没有瞧见有关那女子的一分一毫。 定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但是她又如何? 修无情道是他决意为之,各不相干的话也是出自他口。 他很清楚,比谁都清楚,但偏生出不甘! 进、进不得,退、退不回。 修为与她,总该要他得到一样,可如今站在分岔路口,路不由他选,哪边都是断崖。 红蓝光芒幽幽映在他身上,似水波在他身上晃动,像是两个人来回拉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一半灼热想争想夺,一半寒冷孤幽唯想入道。 他呼吸开始不紊,眼尾不知何时染上猩红,撑在八卦台上的手指逐渐蜷起紧攥成拳,拳面抵着冷硬的八卦台,生生碾破皮,沁出血。 不出须臾,他眸光陡然一利,蓦地坐直身子,双手重新结印,身上灵力光芒骤亮,周身气涟激荡,身下水池炸开层层水花。 灵力运转,宛若狂风呼呼不息,吹得他墨发肆意飞舞。 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冰壳,才圈过腰身,冰壳倏然碎裂,灵力宛若失控猛兽开始横冲直撞,喉头霎时泛起腥甜,一口血雾喷出,落雨般没入水池之中。 听到异常的观棋开启法阵冲将进来,就看到萧长风以一手捂着心口的姿势倒在八卦台上。 哪儿敢怠慢,当即传音几名弟子前来将萧长风送出寻药,整个修灵院登时闹哄哄乱成一团。 风声轻呼,有道黑影宛若鬼魅悄无声息立在修灵院内树上,漆目望着被众多弟子扶着送出修灵院的萧长风。 身侧又落下一道风,人影还未站稳先抬手擦了把汗,气喘吁吁问他:“计划提前什么意思?你又兴头上想做什么?” 伐竹现在还记得上回晏空玄随口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去夺洗髓玉,当天就行动的事,方才接到他传音入密笑着说想提前计划,哪里还敢再当他随口一言,立马赶来。 晏空玄瞥了眼渐行渐远的萧长风,有些无趣地嗤声:“计划取消。” “什么意思?”伐竹看看远去的萧长风,又看看旁侧晏空玄,忽而想到什么,“你该不会是要杀合欢宗少宗主吧?” “怎么,不能杀吗?”晏空玄口中轻飘飘说着,信步走远。 现在还不确定玉纤凝执意留在此处的缘由,但于晏空玄而言,杀了萧长风,收益大于付出就是了。 * 萧长风受伤的消息次日才传到玉纤凝耳中。 晏空玄白日没有缠着她,她稍作思量,还是带着离珠前往他的住所。 二人院落很近,但是萧长风从不住在院落里,都在修灵院。 玉纤凝带着吃食还有灵药进入院中时,还有些恍惚。 提步要入内,却听到屋内传出苏叶的声音,还是止步,只叮嘱离珠将东西转交给观棋,便先行离开。 离珠办妥了事后脚回到圣女院,跟玉纤凝打了个招呼,进屋掀开兽耳鼎炉,往里头添了些香便转身退下。 烟雾袅袅,气味逐渐散开,玉纤凝嗅着有几分熟悉,便唤住离珠。 “这香……” 离珠一脚将要跨出门槛,听到玉纤凝出声当即垂首转身:“这香……圣女不喜欢吗?” “喜欢的,只是这不是晚宴上用的吗?” “我见圣女喜欢,就去库房要了几块,兴许这几日就烧完了。” “看来确实是稀罕物件了。”连圣女的身份都只能要区区几块。 “圣女若没有其他事,珠儿就先去忙了。” 玉纤凝笑望着她:“这几日倒是见你话少,不围着我转了,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忙活?” “前些时日夫人赠了圣女几匹丝缎,我想着给圣女做件新衣裳……” “给自己也做一身吧,”玉纤凝微笑说,“不必事事只念着我。” 看着离珠离去,玉纤凝漫吸口气起身。 这贾青黛久无动静,坐着等她出手也不是良策,如今修为大成,倒不如主动出击。 清心院的门敞着,像是知道她要来特意打开的。 玉纤凝举步踱入,就见贾青黛如往常一样坐在主位上喝茶,而后冲着她微微一笑。 “你比我想的,要来的更早些。” “既知道我要来,那必然也知我因何而来,”玉纤凝举步踱入,“都告诉我吧,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若我不说,你打算杀了我?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过往十余年还对你关怀备至,将你抚养长大……” “给我下八重锁灵咒,封我灵魄,要我吞下那蛊虫,扑灭我最后的心火,那便是没有伤害过我?” “那些东西都不会要你性命,不是吗?” 玉纤凝落座,撩眼看她:“托你的福,被八重锁灵咒困锁这些年,我实在是不善与人交际,废话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说,还是不说?” “不。” 玉纤凝指尖一点,玄机伞凭空出现,指上她的咽喉。 “别以为我不敢真的杀你。” 贾青黛像是没有看到那伞抵至咽喉的模样,面色如常:“对于你来说,我活着比死了用处要大,你不会杀我的,我说不出你想听到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 玉纤凝只看着她抿唇不语。 “这世上,唯有我不会害你。” 她眼底跃动精芒,清明一片,丝毫不畏惧玉纤凝的审视。 “等时机到了,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一切……” 玉纤凝款款起身。 什么都没问到,她心情略微不爽利,忽而侧头对贾青黛道:“齐云白在这儿,你说……若是他知晓我就是巫族后人,他会如何?” “别乱来!”贾青黛果然色变,急声道,“此事除却你我之外,决不能让第三人知晓,我现在还没有护得住你的能力,否则到时……” “还真是。”玉纤凝眼底笑意消退,手一挥,玄机伞又凭空消失,提步往外走,“我不管你在计划什么,别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否则,你的命我也不是不能收……” 跨出清心院时,玉纤凝抬头望着辽阔的天。 这合欢宗……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再过几日好像是萧长风的生辰,这些年没有为他庆生,便给他庆个生再走吧。 还有晏空玄。 她不随他去焚天渊,那儿实在不是什么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不若问他要不要随她走,一起游山玩水,快意人生。 清心院内,贾青黛踱步行至门前,一手扶着门框望着玉纤凝远去方向,口中喃喃念着:“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说了,为你打造了十几年的牢笼,不是那么轻易就叫你挣脱的……” 远处虚空飘落下星子光芒,她伸手接住,那星子便在她掌心明明灭灭。 片刻后,她将光芒捏碎,说一句:“到时机了。” 第70章 “风儿如何了?” 萧山踏入萧长风厢房, 扫了眼守在床前的苏叶。 苏叶当即起身冲他行了一礼,侧头看着还在昏迷中的萧长风,娥眉微蹙:“能用的灵药都用了, 还在昏迷中……” “我来看看。” 苏叶让至一侧, 萧山上前搭上萧长风手臂脉门, 渡入一股灵力, 朝他四肢百骸扩散。 不过须臾, 萧山脸色登时阴沉。 萧长风体内灵力虽比先前精进, 但远远没有达到合欢后的暴涨速度, 而且奇经八脉灵力乱窜,分明修习时走火入魔之象。 收回灵力,萧山面沉如水,许久没有说话。 “宗主,长风他如何?” 苏叶在旁边关切,萧山恍若没有听到, 盯着昏迷中的萧长风看了许久, 忽而甩袖起身:“没用的东西,枉我还将希望寄托于你,你……” 第86章 萧山越说越怒,面上充斥血色,额角青筋狂跳,若是萧长风此刻清醒,怕是免不了一顿打骂。 “宗主?”苏叶又上前一步,侧眼看昏迷的男人, “长风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了?”萧山冷哼一声, “身为合欢宗少主却没有修合欢道!” 萧山气的双肩都开始颤抖,又回忆起玉纤凝那日对他的态度, 便什么都明了了。 他合宗门上下之力好生将养的圣女!为他人做了嫁衣! “苏叶,”萧山鼻息咻咻,片刻后又恢复镇定,“等风儿醒了,你与他同修合欢吧。” 苏叶还未从萧长风未与玉纤凝修合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萧山口中说出更令她心颤的话。 稍微愣神,她没有拒绝,只迟疑说:“齐二公子还在……” “那就悄悄的,别让他发现就好了,等你二人实力大涨,还用得着怕他吗?” 萧山侧瞥她一眼:“此事交给你,无论风儿愿不愿意,务必要成,也算……了你一桩心愿,不是吗?” 苏叶注视着昏迷中的萧长风,什么话都没说。 行出萧长风的院落,萧山回头望着墙那头的圣女院,驻足停了一会儿,这才提步离去。 一场结界修补,教场上不见多少弟子修习,宗门内一派死气沉沉。 萧山环顾着四下静静朝前走着,停在弟子院门前,一眼望见人群中那抹颀长出挑的身形,眉眼化开笑意。 晏空玄靠着墙头搓捻着玉石骰子,不知在想什么,旁侧伐竹跟他搭话几次都没有回复。 察觉有视线在身上徘徊,搓捻骰子的指骨一顿,转眼朝门口方向望去。 门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有个弟子从门外绕了进来,手中端着几壶酒水,满脸喜色的跟院内诸多弟子说今日有口福了。 “大家辛苦,宗主犒劳的灵酒,一人一杯,不可贪饮哦!” 蕴满灵力的一杯酒水,倒入特制的玉盏之中,肉眼可见的灵气漂浮,一口下去通体清凉舒泰,多日积攒的乏累都去了不少。 酒盏送到伐竹跟晏空玄面前,伐竹二话不说执盏仰头饮尽,晏空玄则觑着那酒盏,半晌没接。 “好东西,喝不喝?不喝给我……” 伐竹伸手要抢,见晏空玄慢悠悠伸手,伐竹搓搓鼻尖便止住动作。 “宗主今日难得大方一回,若是不饮,岂不可惜?” 他漆目盈着笑,将酒水凑到唇边饮尽。 有了灵酒滋润,死气沉沉的弟子院总算热络几分。 有说有笑的声音中插.进一道带着几分病弱之气的询问声。 “孔玄在吗?” 空气倏而静默,大家纷纷回头望向插话那人,看清来人后,又十分默契地移开视线,继续有说有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无一人搭理回话。 云卓立在门前看着这一幕,脸上挂起的笑意逐渐凝住,仿佛平白挨了一记耳光,让他觉得有些无措。 旁侧白淳风上前一步,冲着某个方向抬抬下巴,在他耳畔低声道:“在那边。” 守护结界时他被魔气跟邪祟侵蚀最重,萧长风将他安排在了别的院落,吩咐人来照顾,但无一人前来,只有白淳风守着他。 本以为是其他弟子受伤严重人手不足,现在看来,是压根无人想管他…… 云卓看看那些无视他的昔日同门,再看看身侧白淳风,漫吸口气,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提步朝着晏空玄方向迈去。 “啧啧啧,我终于懂你说的,合欢宗有云卓是幸事,而云卓在合欢宗未必是幸了,”伐竹看着朝他二人走过来的云卓跟白淳风,摇着脑袋感慨。 旁侧晏空玄还在专注手中的玉石骰子,听伐竹感慨,发出一声轻笑:“为利往,为利散,人性不就这么回事?” 话音落下,脚步声近了,眼前多了两双云白软靴。 晏空玄慵懒地撩起眼,在云卓面上一扫而过,倒是在他旁侧的白淳风面上多停留几秒,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物什。 “温离呢?”云卓盯着晏空玄,开门见山。 “什么温离?”晏空玄笑笑,视线转回他面上,“我对宗门的人还不怎么熟悉,若是找人,云卓师兄怕是问错人了。” 他脸上不着调的笑仿佛刺到了云卓,云卓额角青筋跳起,肃声又问:“你知道他,你认识他,你跟他曾同去清天域采集!” “哦?云卓师兄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不过师兄找他,为什么偏来问我?回到宗门后我可就没见过这位小兄弟了……” “你……”云卓压下火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晏空玄扬眉:“我不知道呢。” 衣襟一紧,晏空玄垂眼看着攥着他衣领的手,眼底幽暗一瞬,唇角笑意开始扩散。 “哎哎,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伐竹连忙将云卓的手扯开,顺带把晏空玄的衣领整理齐整,还不忘拍拍晏空玄胸脯给他顺气,扭头回着云卓,“这我们是真不知道,若是见着那位小兄弟肯定告诉你啊,都是同门对不对?” 不待云卓开口说话,晏空玄将伐竹一手拨开,朝前踏出一步立在云卓面前,手勾上他肩膀,偏头凑近他耳畔,“就是你猜的那样,人我杀了,尸首连一点灰都没留,但是你可别怪我,要怪就该怪你,为什么要他代替你来跟踪我?要他承受你的因果?” 感受掌心下他肩膀绷紧凌厉的弧度,晏空玄眼风慢悠悠扫向他暴怒面庞,笑如毒花:“想杀我,但你没那个本事,想告诉宗门众人叫他们联手对付我,那也得看看他们现在是信你这个只顾着结界不顾他们生死的师兄,还是信我……” 言罢,晏空玄站直身子,手背扫去他肩头衣襟褶皱,似与友人闲聊结束那般,做了个请的姿势,目送云卓离去。 “就这么让他走了?旁人不信他,那位少宗主指定信他。” “那就麻烦他尽快转告那位,”正好让他正大光明杀了那位,有理由跟他的圣女交差…… 只是想想,他眼底就开始跳跃矍铄光芒,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兽血开始沸腾。 黄昏时分有人前来传话,说宗主传召晏空玄过去。 晏空玄临行前,伐竹躺在床上跟他说了句“别乱来”。 他从来不跟晏空玄说小心之类的话,跟晏空玄在一起,该小心的都是别人。 正心院。 晏空玄又来到这门前,看着牌匾上的字眼底泛起嘲讽,提步迈入,如进自家后院,轻松闲适。 萧山这回不在院里摆弄他的花草,花厅亮着光,窗上映出他的身形。 听着脚步声靠近,萧山头也不回,仍旧翻看他面前的书册。 漆黑的封皮,瞧着就透着几分不详阴郁。 “坐。” 晏空玄也不理会他,在花厅来回踱步看着周遭陈设,很古板老套,透着一股快进棺材的陈腐。 “宗主找我何事,不妨直说吧?马上夜深了,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那头坐着看书的萧山翻书动作微顿:“别的地方……是指圣女院吗?” “是,”晏空玄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扫着桌上纹路,随后支着下颌,“宗主有话快说,我近日心情不大好,没什么耐心。” “你在合欢宗潜伏了这么久,耐心不是很好吗?” 萧山起身,亲自泡了茶来,给晏空玄端来一盏,像是前来一位老友,二人在叙话。 “先前没有困扰我的问题,现在有了,所以耐心有限。” 见他不接递来的茶,萧山也不恼,笑着放在他手边:“什么问题,关于圣女吗?” “具体是什么,就不劳你费心了。” “对,具体问题我是不用操心了,你还可以继续操心。” 萧山端着茶水饮了一口,话说的十分古怪。 晏空玄一手撑着下颌,大马金刀坐在那里浑然没听出来味儿一样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下文。 看着他放下茶盏,绕到一旁取来方才那本漆黑封皮的书。 “我的资质很差,没有圣女修为再难寸进半步,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有没有旁的修炼方法可以助我再次突破,带着合欢宗重回巅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 他虎目中透着兴奋,毫不避讳的给晏空玄展示:“这本是合欢宗秘法,应当是开山祖师留下的,我无意间寻到,名为换灵之法。” “换灵?”晏空玄饶有趣味的挑起眉梢。 “对,使用此法,可以灵魄进入他人体内,借用他人的身子得以长存!” 萧山逐渐激动起来,像是觅到一块肥美的肉,满面红光。 “也就是寄生虫,是吧。” 萧山显然不满意这个叫法,情绪回落几分:“算不得寄生,夺舍才对,羊吃草、虎吃羊,弱肉强食的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懂。”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孰为羊,孰为虎,宗主分得清吗?” 第87章 萧山随手将书扔在桌案上:“你与圣女苟.且同修许久,论修为我自是不如你,但……” “苟.且?” 不待他把话说完,晏空玄轻笑一声截断他的话。 “宗主是不是搞错了?我与圣女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跟苟.且二字分毫不沾边。” “是怎么样个说法都无妨,合欢宗原本就是这样的地界,圣女与你如何都是过往,等往后我接管了你的身子,我可代你与圣女继续水到渠成,将修为炼至巅峰。” “你说,要代替我,与阿玉如何?” 男人笑得灿烂,如绽放潋滟的花,眼底幽暗腾起,转瞬吞噬了所有的光,如弓起身子朝猎物悄然靠近的毒蛇。 萧山眼底惊慌一闪而逝,紧接着又想起什么舒展眉头,瞥了眼他手边冒着热气的茶:“喝了那灵酒,又闻了这茶香,即便你有千般本事,现在也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罢了。” “一点酒,一点茶,里面加点东西,就以为能扼住别人命脉?不若我来教教宗主,扼住别人命脉是什么样的……” 晏空玄落下支着下颌的手,萧山面上却倏然慌了,双手结印口中大喊着什么封穴之类的话,晏空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聒噪。 大掌撑着桌沿起身,右手略微一抬,门窗倏然紧闭,外界所有的声响全被隔绝。 他提步朝萧山踱去,穿着粉白圣洁的长袍,笑得灿烂潋滟,像鳞片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在靠近。 “别、别过来……” 看着他笑,萧山只觉心头一炸,扭身要跑,余光却瞥见周身金光大亮,数柄灵力凝剑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 “宗主真是想了个绝妙的计划,我就奖励宗主尝尝我绝妙的折磨人手段……” 云白的软靴朝前踏出一步,金光倏然激射,穿透萧山的身子,将他牢牢定死在原地。 血液汩汩顺着金光剑往下流淌,红得发黑,小蛇般很快汇聚成一团。 晏空玄垂眸瞥了一眼:“我见过的血都是艳丽的红,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黑的血,宗主的心是不是也这么黑?机会难得,剖出来瞧瞧吧。” 修长食指灵活一动,虚空重新凝起一柄细长金光剑,轻松划破他胸前衣襟,缓慢地刺进他心口,剜开拳头大的洞,露出森森白骨与他血色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萧山受不住疼痛,亦受不了解剖自己的恐怖画面,口中要叫喊,晏空玄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有金针穿过他两片唇。 他观摩萧山胸前血洞,看着里面跳动的心脏,露出几分遗憾:“竟然是红的。” “这世上还真多的是披着人皮,内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畜.生,”顿时失了兴趣,他指尖凝出一道金光,直接穿透了萧山的心脏。 噗嗤—— 血液飞溅,星星点点溅到他若美玉雕琢的面庞上,平添几分妖冶诡谲。 萧山痛的说不出话来,一阵痉挛之后通身散出耀眼金芒,小腹处光芒最亮,逐渐凝出一道虚幻形魄。 形魄未成,固定萧山四肢的金光剑消散,身形不受控制的倒地,云白软靴倏然踏上他小腹,生生将那形魄踩得稀碎。 萧山周身的灵力光芒倏然消散,两眼一点神光跟着暗淡,一缕轻烟幻影自他灵台飘飞而出。 晏空玄觑着那缕神魄:“还想往生轮回?真是贪心……” 修长的指骨朝上一探,轻轻松松掬住那缕神魄。 神魄面色痛苦地挣扎,张大嘴哀嚎,可惜一个音也传不出。 晏空玄微笑着将手中神魄捏了个粉碎,搓搓指尖,拍去指腹残留的碎片,再抬手,门窗大开,他掐了个净身诀若无其事踏出门外,门窗倏然再次紧闭,像是密封的棺。 行过拱月门,晏空玄停下脚步回头看那块写着正心院的牌匾,口中笑着喃喃:“正心?永生永世都正心了……” 行过蜿蜒小径,有弟子正往正心院前来。 晏空玄熟稔热络的跟那些人打招呼:“师尊说近日要闭关修炼,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鲜少唤师尊,头一次是为了关门弟子的身份。 这一次……却是心情大好。 第71章 晏空玄今日心情着实不错。 并不是因为解决了萧山这么个令人作呕的东西, 而是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开始行事了。 原计划本不是这样。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利用玉纤凝养好伤,而后靠近结界寻机离开。 至于合欢宗的其他人, 杀不杀都可, 毕竟这宗门的人实力不值一提, 对他往后出焚天域也造不成多大影响。 晏空玄有时候很懒, 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的时候, 他一般懒得动手。 就像吃饱了的掠食者, 面对眼前堂而皇之走过不足以塞牙缝的猎物,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但现在计划有变,他要带走那个说对他有情、却又不想同他前去焚天渊的女子。 他不想她厌恶他,想继续维持现在这样的和谐,所以顺着她、等着她,但她始终没有生出跟他离开的一丝念头。 晏空玄是耐心极佳的猎手,今日也总算是将耐心耗尽了。 他从正心院里出来, 像是最初入合欢宗那样, 披起热络和善的皮,跟经过的人打招呼。 那些人都略微意外,沉浸在讨论今日晏空玄的微妙不同中,没有在意他前行的方向。 晏空玄就这么在没有惊扰他人的情况下,停在了萧长风的院门前。 他抬头看了眼高高的院墙,略微侧眼就能看到圣女院。 只一墙之隔…… 他立在原地望着院落忽而开始沉思,要怎么把这院落毁了,又不被玉纤凝察觉? 答案是无解。 最终作罢。 还是只杀人吧。 做干净些。 他顺手从地上掠了一支不起眼的花, 提步朝内走去。 旁侧离珠出来倒水浇花, 恰好瞧见没入院门的那道颀长身影,疑惑地蹙了蹙眉。 他怎么去少主屋里了? 离珠记得他二人关系可没那么好, 他还撬了少主墙角…… 晏空玄手中把玩着花,脚步轻漫踱至阶前,一步步踏上,落地无声。 他能清晰听到屋内传来的谈话声,先是个女子。 “你没跟圣女同修,是吗?” 一阵沉默后女声再次响起。 “宗主方才来过,有些话叫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该与你说一声,宗主要你与我同修合欢。” “绝不。” “为什么?你对我应当并非情谊全无不是吗……”否则为什么他的新婚夜听到有人传话说她寻他,他便前来? 晏空玄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手挥开一道结界,保险起见,没有笼罩整个院落,只是将这屋子圈禁起来,以免惊扰到旁边。 “情谊?”萧长风没有回话,晏空玄拨开竹帘入内接过话头,“他对你可没什么情谊。” 情谊全在属于他的阿玉身上。 “是你?你偷听别人讲话?”苏叶起身,低眉怒斥。 晏空玄不理会她,仿佛压根没瞧见她,视线转向靠在床头面色虚弱的萧长风身上来回打量。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这双深褐的瞳眸凝着他阿玉的面庞,有只手捏着他阿玉的衣角,具体是哪只手他忘了,不过无妨,待会儿两只手一并砍了就是。 如同审视砧板鱼肉,琢磨在哪儿下刀的赤.裸眼神,毫不遮掩,噙笑的面庞透出几分寒意,似佛慈悲的面上流露出属于恶魔的邪气,看着分外违和,叫萧长风不悦地拧起眉头。 “你来做什么?”他刚想唤观棋,又想起苏叶方才说的话,顿时明白观棋许是被她给支走了。 晏空玄提步上前,修长的两指搓捻着手中那支花,笑容轻慢:“少主受伤,作为门下弟子自然要过来探望,喏,在少主门前摘了朵花,开得正艳。” 他人至床边,略微前倾身子,将花放在萧长风床头,也不走,就斜倚在床头凝着萧长风:“少主伤的不轻啊……” “人都这样了,你还要与他修合欢?”他转眼又睨苏叶,笑了笑,“本该给你些时间与他修一修的,但我的时间不够了。”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对苏叶有什么好感,亦或者施舍,只是想在最后折磨一下萧长风。 对他的阿玉有情,他就偏要萧长风跟其他女子同修。 若是时间足够,他还要萧长风重现从前合欢宗的荒诞。 对待厌恶的猎物,他总是有千百种折磨的方法,而且自己受伤多了,也深知刺在旁人哪儿最痛。 “你……有病!”苏叶面上一红,怒色爬满眼底。 萧长风也肃声道:“滚出去。” 晏空玄浑然不在意二人怒气,面上笑意更加深邃,站直身子整理了下箭袖:“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 眼底一缕杀气透出,却兀地沉入深处,重新抬眼,他面上笑意恢复自然。 第88章 “我前来探望少主,好歹给我一杯茶水喝再让我回去啊?” 他离了床头,踱步到圆桌前坐下。 门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嚓”碎裂声,紧跟着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 “阿风?” 一只纤细玉手拨开竹帘,露出张绝艳却纯净的脸。 话是唤着萧长风,视线却从踏入屋内时就望着晏空玄方向,深看一眼,随后才扫向旁侧苏叶。 “苏叶也在,”她微笑着转向床榻上的萧长风,“有人照顾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萧长风张口想说什么,玉纤凝视线却转向坐在桌前的晏空玄:“宗主叫我传话与你,随我出来吧。” 现在还有哪门子的宗主,连一缕魂儿都找不到了。 晏空玄笑着应了声好,起身走到玉纤凝身侧,想勾她手指,玉纤凝却早有所觉般双手交叠在身前。 他语气幽幽:“前来探望一番少主,一口茶水都不与我喝呢……” 他身量比玉纤凝高出大半头,略微俯身凑近她,语气亲昵:“口渴的紧,圣女可赏我一杯解暑茶?” 那话音夹杂着温热的薄荷气,近距离喷拂在玉纤凝耳侧,玉纤凝余光瞥了眼萧长风,跟晏空玄拉开几分距离:“……好。” 她快步出门,浑然没有瞧见在她避开一瞬间晏空玄暗下的瞳眸。 竹帘啪嗒摇晃声在耳侧,晏空玄慵懒地直起腰身,偏头扫了眼床榻上脸色难看的萧长风,提步跟在玉纤凝身后掀帘离去。 屋内视线略微昏暗,外头明光大亮,晏空玄眯了眯眼,瞧见那一抹红裙飞起转过拐角,朝着圣女院方向而去。 他顿了顿,提步跟上。 圣女院有寒玉铺陈,甫一入内,冷气扑面而来,化却在外带回来的燥热暑气。 玉纤凝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凑在唇边饮了口,腰身微紧,一双手从她胳膊两侧穿入,环住她的腰身,一手顺势攀上,覆上她的手,要她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就着她方才饮过的位置喝了一口。 等他喝完玉纤凝才说:“你为什么在阿风房里?” “听闻他受伤去瞧瞧啊,毕竟我现在也是合欢宗弟子。” 他漫不经心,嗅闻她的发丝。 玉纤凝从他双臂中挣脱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探寻:“那为什么设下结界?” 每个人的灵力不同,尤其玉纤凝与他同修过,更清楚他灵力的气息。 那结界,绝对是他设下的。 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脑海中有个想法,但是不愿胡思乱想,要他亲口、坦诚地告诉她。 晏空玄漆目倒映着她此刻微肃的容颜,片刻后盈盈一笑:“想跟他说几句话,怕旁人听着。” “我这些年全活在旁人的欺骗当中,所以与你有约在先,对旁人使用心计诡诈,万不可用在我身上,我亦会对你如此,”玉纤凝望进他眼底,“当真……仅是如此?” 晏空玄对上她的眼,默了片刻后回话回话:“仅是如此。” 玉纤凝长松口气,这才回抱着他劲瘦的腰身,侧耳听着他心跳,沉稳有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晏空玄抬手抚着她如缎发丝,指腹扫过那枚妖丹簪子,眼底泛着嗤笑,“怕我杀了他?” 怀中人没回话,只是拥着他腰身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 他心下暗笑。 确实怕,好像还怕得紧。 那就更留不得了…… 心里杀气横溢,晏空玄俊美的面上却仍旧噙笑,抚弄她发丝,而后垂首吻上她发丝,眉眼,最后的朱唇。 修长的指漫不经心挑开她衣襟,吻一路顺着她脖颈下滑,似蝴蝶振翅飞过清浅,却在落在她心口时狠狠咬下。 听得她惊呼,那咬又化为亲吻,安抚她的痛处。 他呼吸越来越灼热,青天白日,萧长风还在隔壁院落,玉纤凝怕他收不住开始推拒他。 “等等,我有正事问你。” 刚想问他要不要过几日同她离开,门外传来叩门声。 是离珠唤她用膳。 缠绵中断,玉纤凝唤着他一同用膳,晏空玄有些烦闷地抬手扶了把额前碎发。 见她与离珠在外说笑,他转眼瞥向她的妆奁,踱步过去,拉开了上回被阻止碰的抽屉。 靛蓝的软缎,上面绣着飞鹤纹路,暗纹中依稀可见是个风字。 他指尖抚过那缎面,柔软至极,是极好的灵蚕丝制成。 呵的笑了声,他将抽屉不着痕迹关上。 从门内出来,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丁点痕迹,但玉纤凝莫名感受到一股沉闷,抬头望了眼天,心道兴许是这绯域的原因。 半晌,不知晏空玄想到了什么,眼底逐渐有了神采,甚至轻笑出声。 玉纤凝问他想到什么事这么开心,他什么都没说,给玉纤凝夹了个菜,问她如果离开合欢宗,住在别处的话,院子想要什么样的。 玉纤凝:“殿宇可,茅屋亦可,只要有花有草,有猫有狗,可以慢下来仔细享受生活,什么都行。” 晏空玄笑笑。 猫狗都想到了,独独没他。 * 入夜,离珠叩门得了玉纤凝应声之后推门而入。 手中捧着赤色的长裙上前,对着玉纤凝说道:“新衣做好了,圣女试试吧。” “给自己做了吗?”玉纤凝起身迎上,将长裙抖开。 料子颜色乍一看与她身上的相差无几,但对着光时,这衣裳比血更艳,而她身上的则是有些发暗。 “还没……” “那些料子看上哪个,就挑哪个做身新衣,不必拘谨。” 玉纤凝褪下身上衣裙,离珠侍她将新衣穿上,收紧腰带。 她原先的长裙虽薄透,肌肤都若隐若现其中,没有露出半分,但这长裙裁剪很是大胆,不仅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有长臂,莹白流畅的线条,美玉般隐藏在红裙薄纱之中。 裙摆参差不齐,似倒悬的丁香花,走动之间,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一截白皙小腿。 离珠扭头看了外面天色,踱步行至桌前,将夜明珠扶正,又打开兽耳鼎炉,往里添了一块香。 香烟袅袅腾起,随着她转身带起的风被吹散在虚空。 玉纤凝行至镜前转身左右观摩,问离珠感觉如何。 “好看的……”离珠望了一眼镜中她媚骨之相,这衣裙无疑是将她媚骨彻底展现,不再遮掩,如同匕首出鞘张扬的美艳。 美得……不像她。 “圣女穿什么都好看。” 玉纤凝笑笑,垂眸看着裙摆转动起的弧度。 好看归好看,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太过张扬。 抬眼重新看向镜中,手按在腰带处准备脱下,与镜中的她四目相对时,黑瞳光芒却倏然黯淡,只一眨眼的功夫,重新亮起光泽。 她勾唇笑了。 不像平日那样温和,充满魅惑、危险,似开的正艳引人靠近的花妖。 她欣赏着镜中的身形相貌,略微转眼,跟镜中的离珠四目相对,后者宛若被匕首刺中,身子一抖下意识跪地俯首。 “那个玄阳之体还算有些用处,不过能带给我的增益越来越少了,修为许久未跨阶……”话音颇有几分不满,“阿风也是玄阳之体,还未曾有女修用过,不知他那体质如何,能给我反哺多少?有机会还是要试试的。” 屋内光芒闪烁,她婀娜的身形映在窗上,浑然不知门外一双漆目锁着她,将她檀口吐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绯月下,男人勾唇笑了,笑得灿烂,露出森白的齿,像最初那样。 第72章 镜中如花娇颜忽而皱起眉尖, 眼神混沌交替间,朱唇不悦地啧了一声:“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麻烦……” 离珠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见玉纤凝身形晃荡不稳, 急忙起身将人扶住, 轻唤一声“圣女”, 扶着她坐到床前。 玉纤凝两眼重聚明光, 抬手扶了扶额, 只觉刚刚头晕了一下, 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 瞟了眼窗外天色, 让离珠伺候着将衣裙褪了便歇息,否则待会儿等晏空玄来了她又没法休息。 再睁眼已是天明,昨夜晏空玄没来。 玉纤凝不觉惊奇,倒是蹙起眉头。 他原先也有几次没来,但皆因有事发生,这次不知出了何事。 勾连了他的灵力, 她坐起身传了道密音问他, 旋即便靠在床头灯他回音。 先前白日里不方便与他见面,因他太过胆大包天,便用传音跟他联络,还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样回信缓慢。 就在玉纤凝想下榻直接寻他时,眼前虚空亮起一道微光,从中传出他的声音——昨夜有事,圣女想了? 音调散漫,似夹带着几分疏离, 玉纤凝心头才生出点古怪, 就被他后半句不正经给击溃。 应当没出什么事,他还是老样子。 玉纤凝松下心来, 耳畔那声音仿佛又回荡一遍,面上不禁染上点点淡粉,回音时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第89章 ——没有,只是问问你。 这次回音比方才快了许多,很简短的两个字——等我。 玉纤凝想回一句不必来,但也知晓他的脾性,大抵不听,索性放弃,起身稍作梳洗,而后将妆奁抽屉拉开,取出里面的靛蓝发带,以灵力引线,将剩下没完成的部分眨眼绣完,随后放入抽屉内。 索性坐在梳妆台前,素手翻起,掌心亮起道璀璨的灵力光芒,光芒逐渐暗淡,她掌心上方虚浮着两只交叠的玉镯。 他赠她飞陀螺,予她发簪,而她还从未送过他什么,那些时日在藏书阁翻找书来看,也寻了些炼器之法,这两支玉镯便是她初次所做,没什么特别的功能,只是可以感应到对方的位置,感应到对方生死。 她想问问晏空玄愿不愿意跟她走,若是不愿,这玉镯就赠给他,二人可以随时知晓对方在何处,想见面时就寻来见面。 若是愿意跟她走更好,她知道他要报复那些人,但能放下仇恨执念跟她闲云野鹤潇洒过一生也自在些。 兴许也是八重锁灵咒这些年对她的影响,她不是很在乎什么朝夕相伴,不想当根绳子拴住谁,也不想谁化为囚笼圈住她。 各自忙完各自的事情,然后见面互相依偎,讲讲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有一部分重叠就好。 * 男弟子院内。 晏空玄靠在床头,长腿交叠,手中上下抛玩着骰子,上半身隐于阴影之中,瞧不真切神情,只能看到他大致的轮廓,如雾中雕琢的美玉。 伐竹在旁边光着膀子玩针线,将他那些保平安的符挨着绣进衣服里衬,照他的话来说,这平安符分散着不小心弄丢不吉利,绣成平安衣穿在身上,效用大大增强,如若佛祖金光护体,小命绝不会有差池。 但他针线活儿实在太差,那些个符被绣得歪七扭八,好在穿在里面,没人瞧见。 忽而听闻旁边没了传音动静,他抬头朝晏空玄瞥了眼。 这一瞥,心头蓦然一震,穿针的手冷不防刺破食指,痛的他暗嘶一声。 他吸了吸指尖冒出的血珠,回头仔细观摩起晏空玄神情。 似笑非笑玩味儿的神情,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神色,但忘记在什么时候。 躺着的男人却忽然起身,指尖搓捻着玉石骰子凌空飞起,再稳稳抓在掌心,摊开一看。 鲜红的一点。 远山眉轻扬,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荡开愈发灿烂的笑。 他运道极好,逢赌必赢,鲜少有不好的时候。 上回扔出一点,还是他决意去夺洗髓玉的时候。 这回…… 他要夺人。 运道好不好,都要做。 代价足够大,过程才够刻骨铭心。 “通知风廷,今日行动。” 轻飘飘几个字,像是在跟伐竹说晚上吃什么。 伐竹下意识“哦”了一声,看了眼还剩下几个没有缝上去的平安符,想说等我缝完就去,捏起衣角的刹那,浑身宛若电击。 “什么?!” 晏空玄却已走远了。 “这背时的……” 伐竹小声低咒,披上衣服将剩下的平安符往怀里一揣,从床上翻下,边走边单脚跳着穿鞋。 望了眼外头赤红日头,他又啧了一声。 结界本就巡逻森严,眼下要他青天白日靠近作鬼,跟让他直接跳河有什么区别? 他抓了抓脑袋,步伐慢了下来,朝着边境结界线行去。 * 晏空玄一路往圣女院的方向行去,堂而皇之,浑然不避讳旁人视线。 经过萧长风休养的院落,他稍作停顿,手中甩出一缕灵力丝线,跟旁侧圣女院墙壁相连。 而后勾唇一笑,继续朝圣女院行去。 那桃灼的花瓣被风吹着迎面而来,落在他额前碎发还有肩头。 男子笑意盈盈,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而后修长冷白的手指将之搓捻成泥,随手抛却。 提步入内,一眼正放下一本书册的玉纤凝。 “来了,”玉纤凝起身相迎,给他倒解暑茶。 “不喝这个,”他伸手在虚空取物,玉色莹润的酒壶凭空出现在手中,“今日来点新鲜的,如何?” 玉纤凝还从未饮过酒,见他拿出酒水来不免娥眉轻皱,看他兴在头上,还是点点头:“好。” 晏空玄复又笑开,又虚空取出两只酒盏,满上酒水,一杯也不推到玉纤凝面前,手执着递到她面前,要她与他挽臂而饮,似凡间那类交杯酒。 昨日那般揣测他,玉纤凝心中到底有些惭愧,今日很依着他,接过酒盏,与他手臂相挽,送入朱唇。 酒水入口冰凉,滑过喉落入肺腑。 起初有点异样的香气,但转瞬又烧起火来,呛得玉纤凝连连咳嗽,面颊染粉。 一杯入口,她摆手再不肯喝,晏空玄笑笑放下酒杯:“好,一杯也足够了……” “这是什么酒?” 玉纤凝坐着缓了一会儿,不觉肺腑火烧感减弱,熊熊烈火转而变成温吞的火苗,火种顺着五脏六腑朝四肢百骸扩散,烧得她筋骨酥软,要融化出一滴又一滴,神思也跟着在溃散。 晏空玄漆目盈笑,那双眼瞧着比往日深邃,朝她伸出手:“让人尽兴的酒,过来。” 玉纤凝起身朝他踱去,每走一步,好似踏在云朵上,双腿绵软无力,行至他跟前已然无力,幸而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托住她,将她抱在腿上。 “我有东西给你,”她说话唇齿有些不清,黏黏腻腻,面上挂着微醺娇憨的笑,翻起掌心将玉镯亮出。 灵光溢彩,里头玉镯逐渐显出。 很简单的样式,白玉质地的镯子,上面有金线掐丝纹路。 她初学炼器,想弄复杂些的结果都炸掉了。 术业有专攻,她不是炼器的料。 晏空玄看着她掌心两只镯子,伸手拈起一只:“玉镯?” “嗯,我第一次炼的,戴上之后,注入灵力我二人便可互相感应位置……” 她说着,将其中一只戴在他手上。 晏空玄只瞄了一眼便没有理会。 兴许是第一次炼制,但是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即便是第一次炼制,那还有其他很多第一次,并不属于他的第一次。 随便玉纤凝在他腕间折腾,他手指已悄无声息撩起她裙摆,指尖跟着没入。 “你……” 玉纤凝才吐出一个字,紧跟着呼吸一滞,酒精催发之下轻而易举软在他怀中。 意识还有几分清明,她一手攥着他衣襟,口吐热息:“不、不要……” 萧长风还在隔壁养伤,她最起码不能在他虚弱的时候,让他知道这些。 但……晏空玄要。 甚至没有任何前奏,他凛身而起,将她打横抱着大步跨向床头。 掌心灵力光芒忽闪,她身上衣裙瞬间裂成红色蝴蝶纷飞落地。 她惊呼一声,又兀自咬唇将声音尽可能吞下。 男人似乎笑了一声,而后俯身下来亲吻她耳垂。 并不怎么温柔,但用尽各种技巧,要她无法抑制的轻哼,他也跟着放纵的喘息,眼底却是一片精明薄光。 纱幔摇晃,时快时慢,墙壁那头一缕灵力丝线晶莹,将这声音一分不差的都传递到墙那头。 * “少主,该喝药了。”观棋拨开竹帘踱步走入,看着在床榻上闭目打坐调息的萧长风,又张了张唇,终还是叹息一声又退了出去。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灵海小世界。 萧长风持剑立在其中,垂眸睨着眼前最后一簇尘世丝。 细如发丝的一缕,透明晶莹,散发着迷蒙胧月之色。 才及他膝盖高度,却生的笔直,似倔强的与他对垒。 萧长风握剑起手,那莹莹光辉转而幻化为玉纤凝赤身巴在浴桶边缘的背影,忽而又化为她穿红衣坐在桃花树下慵懒模样,乌发鬓边钗着那支凤梧叶簪。 剑悬在虚空,仿佛被无形丝线固定住手,无法下移半分,那萤光又是一闪,化为玉纤凝年幼时的模样。 肉圆的一张小脸,两眼润了水光,微红眼眶望着他:“这回……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萧长风呼吸一滞,只觉那声柔软地询问似沾了火的鞭子狠狠抽在他面上,不待他回话,忽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道女子嘤咛。 万般娇媚婉转,一声接一声,混杂着男子低沉又兴奋的喘息,尖锐的针似的穿过他耳孔,敲震他心脏。 识海猛然一震,萧长风自床榻蓦然睁眼。 声音就在耳侧,不是幻觉,不是臆想,甚至能听到床榻吱呀晃动声,从墙壁的那头传来。 运转调息的灵力骤然跟随呼吸凌乱,在经络中横冲直撞,似要直接从他血脉中冲刺破体而出。 眼前景物开始扭曲颠倒,那些动情的嘤咛还在耳畔如何都挥之不去。 红蓝相间的鬼影再次出现,这次能瞧见它狞笑的五官。 第90章 它痴缠上来,长尾一圈一圈绕着他。 “又没斩断,还是没能斩断……萧长风,拿也拿不起,放也放不下……你究竟能做成什么事?” “口口声声念了这么多年报仇,可那贾青黛不就在宗门?你手里分明有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下手呢?” “究竟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害死你母亲的直接凶手,还是……根本就是你无能呢?” “听到这声音了吗?圣女媚骨当真名不虚传……动人噬骨,而这声音本该是属于你与她的……” “复仇无处可复,自囚为牢多年,舍下了最珍贵的人,萧长风,懊悔吗?有不甘吗?需要……我的帮助吗?” 声声娇吟酥魂入骨,却似刺入他七寸的致命一剑,他口中呕出鲜血,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衣袍,指骨青筋蔓延。 鬼影兀地将他绞紧,似缠裹再无挣扎之力猎物的蟒,将他一寸寸卷入无尽深渊。 仿佛过了一瞬,又好似过了很久。 床榻上的男子呼吸声重新起伏,攥在膝上的长指略微松开,翻身下榻。 长身薄削,周身沁雪,一步一步朝门外踱去。 * 酒水的作用在削弱,玉纤凝逐渐清醒过来,但四肢还软绵绵的,有些不听使唤。 晏空玄尽兴一场,额上沁着点点汗丝,见她睁眼,俯身靠近她,亲吻她的脸、唇,锁骨。 玉纤凝张了张唇想说话,却听到外面离珠一声惊呼:“少主?!见过少主!” 还有段距离,但修道之人五感过人,她听得一清二楚。 恍若一盆掺了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四肢百骸蓦然涌出些气力,将身上晏空玄推起,在床上凌乱中寻找他的衣袍塞给他。 “今日先到这里……” 晏空玄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只当浑然不知,也不接她塞来的衣袍,脑后长发垂在肩侧,水鬼似的缠着她,还在吻她敏感的耳垂。 “不、再来一次……” “不行!” 玉纤凝义正言辞地拒绝,情急之下语调也跟着拔高几分。 晏空玄吻她的动作倏然一滞,黑眸眯起一条缝,似笑非笑地凝着她。 “圣女不是心悦我吗?你二人也有约私下各不相干,让他撞见又有何妨?” 那酒导致玉纤凝脑袋还有些晕乎混沌,晏空玄的话她听在耳里,却没有精力思考回答。 晏空玄见她如此,呵的笑了声:“究竟是有约在先,还是用完了我,要踹了我?” “不是……” 脚步声越近,玉纤凝来不及跟他解释,将衣袍塞入他怀中,两指亮起灵光,掐起一道法诀强行将他送走。 继而又是一道净身诀,一道休整诀,将自身与屋内杂乱一扫干净。 脚步声停在阶前不动了。 玉纤凝趁这时间对镜理了理发丝,转而打开门。 面前,萧长风恰好抬起的手落下,视线落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紧跟着越过她朝屋内看去。 “阿风,你怎么来了?”她调整了下呼吸方才开口。 想起方才清晰传入耳中的声音,萧长风提步越过她,什么都没说,目光在四下扫量。 屋内打扫的很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情.欲的味道。 味道很浓,关着窗没有冲淡半分,让人可以清晰想象方才此地发生了何等的疯狂。 萧长风顿住脚步立在原地。 玉纤凝只能看到他瘦颀的背影,瞧不见他神情。 只见下一瞬他周身溢出丝丝缕缕清晰可见的寒霜白雾,霜花从他脚下朝着四方迅速蔓延。 她这屋中眨眼成了一座冰窟。 第73章 萧长风在屋内站了片刻, 一句话没说,扭身走了。 满屋冰霜,寒气似白蛇吐信, 玉纤凝混沌的脑袋清醒不少。 扫了屋内一眼, 又扭转过身顺着门框望着萧长风扬长离去的背影。 不是没想过暴露的那一天, 毕竟纸包不住火, 只是不想在那样尴尬的情形下暴露, 最大程度维护他身份的体面。 等到某日时机合适, 面对面的, 她坦诚告知。 虽然没想过萧长风会祝福,但她更没想到,萧长风竟会生气。 气什么? 各不相干是最初的共识。 更何况,她不是他心仪之人。 玉纤凝素手一挥,屋内寒气消散,化为点点水滴, 转瞬又被热气蒸发。 她坐在桌前, 抬手按了按眉心。 那酒烈的很,她现在还觉脑袋昏沉微痛。 稍微缓口气,她抬手点向虚空,传音与晏空玄,想跟他解释,但又觉隔着传音解释不清楚,索性挥散灵力,想等他夜里来了再仔细与他说。 还想问问, 他愿不愿意同她离开。 离珠前来看她情况, 玉纤凝说声没事便挥手叫她退下了。 离珠也没坚持,在院落内洒扫一阵便听不到动静, 不知去了何处,玉纤凝也不想探究。 * 萧长风一路似游魂在宗门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周身寒气四溢,有弟子上前同他打招呼,但见他如此,立刻惊得后退三米开外。 脑海中嗡嗡作响,一会儿是那心魔嘲讽讥诮笑他无能,一会儿是玉纤凝动情时的嘤咛,混杂着其他男人的喘.息。 两把利剑似的,将他生生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 眼前的竹林小路好似也被劈开了,一半凝结冰霜寒雾四溢,一半似岩浆熬煮,热气沸腾。 他行在其上,身心已疲,如木偶般没有丝毫感觉。 不知不觉,他人停在男弟子院门前。 抬头瞥了眼门匾,耳畔能听到那些男修嬉戏打闹的声音,好似近在身前,但又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缥缈似云。 “聒噪……” 他口中吐出两个字。这会儿似才感觉绯域的日头毒辣,晒得他肺腑要灼烧起来,浑身止不住的燥感。 “天色也令人厌恶。”他自言自语地喃喃。 提步跨过门槛,踩落地面,脚下步步生冰,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嬉闹的弟子瞧见他来,正要抬手招呼,却忽觉脚底一寒,仿佛被九幽爬出的恶鬼巴住脚踝,顺着腿迅速攀上,将他整个人迅速冻成一座冰雕。 有距离远的弟子见状面色倏变,掉头便跑,萧长风见状却隔着虚空伸手,灵力扼住他脖颈。 “见着我为何要跑?我只问一句,孔玄在哪儿?” “少主!” 萧长风胳膊一紧,被一只大掌扣上。 稍微偏头,对上云卓满是焦急惊惧的眼:“不好了……” 萧长风松了手,云卓顺势将周遭寒气驱散,凑上前一步与他低语。 听完云卓的话,萧长风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好半晌轻呵出声。 “少主……” 云卓觉得他今日情况委实不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个节骨眼不好再问添他烦恼,只问他:“现在该如何?” “去见见那位一直事不关己的贵客吧……” 客厢房门前,长眠见二人前来,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言:“我家公子等候多时了。” * 今夜比往常还要闷热,像是干燥且密不透风的笼布将整个绯域笼罩在其中。 玉纤凝有灵力护体,还是被这空气闷得难受,便坐在窗口吹着风,经过屋内寒玉会稍微凉快些。 屋外人影一晃,她微微坐直身子,唤道:“珠儿?大半日不见你,去哪儿了?” 离珠站在距离她三米开外,夜色笼罩着她身子,只有个朦胧的身形:“跟女修们出去玩了玩……” 玉纤凝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嗯”了声,问她要不要进来解解暑,离珠拒绝了,说要回屋先洗洗,玉纤凝也没有多说什么,由着她去,继续坐在窗口等着晏空玄前来。 差不多到晏空玄要来的时辰了,可四下全无动静。 玉纤凝知道他是个记仇的,生气就不来,琢磨了下,还是传音与他。 ——我在圣女院等你。 没有回音。 不知过了许久,空气中吹来的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玉纤凝倏然起身要出门去看,却听闻一声铃铛脆响。 清脆一声,尾音却仿佛在脑海中生了根,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低,好似无形的手将她拉入迷蒙深处。 她晕了过去,一只大掌适时将她腰身扶住。 修长的指尖亮起,传音从光芒中溢出。 ——我在圣女院等你。 五指收拢,将指尖那点灵光掐碎。 漆目垂眸扫一眼怀中昏过去的女子,口中冷声喃喃。 “无妨你等不等我,我想要的,自然会来。” 手臂略微用力,便将玉纤凝打横抱起,一脚踹开大门便要踏出。 “圣女……”离珠从旁侧房内踏出,见此一幕立即上前抓住晏空玄,“放下圣女,你要将圣女带去何处?!” 第91章 “滚。” 晏空玄视线扫过她紧攥着的手腕,身上灵力一震,离珠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框,喉头顿时气血翻腾。 晏空玄头也不回,大步踏向院中,御风纵身隐入远处黑暗。 “圣女……”离珠唇角渐渐溢出一道血色,强撑着身子站起,望着血色月空,眼尾跟着滑出水光。 凌厉的热风不断拂面而过,晏空玄额前碎发被吹得倒飞在脑后。 他垂眸扫了眼怀中还在昏睡的人,唇角扯出一抹讥诮,再次提速,在结界线边缘停下。 夜里结界流光转动清晰可见,能看到那头汹涌翻腾的魔气,将绯红的夜幕遮掩成粘稠的灰黑。 旁侧脚步声靠近,晏空玄瞥了眼:“如何?” “巡逻的人暂时撂倒了,”伐竹靠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瞧着他怀中抱着的玉纤凝,“怎么把她也带来了?舍不得?” 听到“舍不得”三个字,晏空玄眼尾泛起讥诮:“算是……” 有些账没清算,他确实“舍不得”。 伐竹耸耸肩不予置否。 “走了,”晏空玄瞥他一眼,提步朝着结界迈去。 手按在结界上,幽幽灵光逐渐亮起。 “咔”的一声响,结界碎裂,晏空玄挪开手,却见本该裂开的结界转眼愈合,有道魔气趁机要从缺口穿过,却被生生卡在愈合的缝隙之中,最终断成两截。 晏空玄眉头轻蹙,不待他思考,左右突然传出衣袂破风之音,几十道灵光将他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一张张面孔十分熟悉,正是合欢宗那些“师兄弟”。 正对面包围圈裂开一个缺口,萧长风手持长剑从外踏入,冷漠的视线在晏空玄面上扫过,落在他怀中的玉纤凝身上。 “放下阿凝,留你全尸。”字音寒凉,不容置喙。 晏空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抱着玉纤凝的手不松反紧,下巴微抬,满眼的轻慢与不羁。 “偏不,有种来夺。” 萧长风手中剑一甩,激出一声轻吟:“杀。” 围拢四周的弟子听到命令厉喝一声,高举剑光朝着晏空玄扑去,后者勾唇轻笑,单手掐诀,周身亮起万千金色剑光,狂风骤雨似的朝着众人反扑而去。 场中噗嗤声接连不断,眨眼血气四下弥漫。 萧长风再不待,握紧手中剑脚下一踏,身形似鹤拔地而起,一剑携裹寒霜朝着晏空玄面门刺去。 后者立在原地不闪不避,就那么拥着玉纤凝,而后轻描淡写换了个姿势。 萧长风蹙眉,剑路在虚空生生转折,剑气也弱了半数。 正前方金光倏然大亮,剑气宛若凝成实质,刺的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无比,仿佛千万根针刺入其中。 萧长风连忙横剑格挡,飞身后跃跟晏空玄拉开距离。 “卑鄙。”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甚至扬眉发笑:“多谢夸奖,不过给人设陷阱的人好像没资格这么说。” “还废什么话?” 伐竹慢悠悠从旁侧走来,停在晏空玄身边:“动手,早点结束。” 晏空玄应了一声,单手拥着玉纤凝,一手再次探向结界。 身侧灵力光芒陡然大亮,杀机毕现。 噗嗤一声,一条泛着莹绿的树藤穿透了他的小腹。 嫣红的血如小溪,粘稠的沾染上那截树藤,混成更加诡异的色泽,顺着顶端不住滴落地面,染红了他身上粉白的袍,沁透了那双云白的软靴。 血月好似比以往更亮,晏空玄盯着脚下汇聚的血池,只觉光芒刺目。 “啧……”伐竹眉头皱起,一击未中当下飞身后跃跟他拉开距离,手中树藤毫不留情抽回,又带出丝丝血肉。 他感慨地望着那立着的长影:“真不愧是你。” 原以为他跟了晏空玄这么久,信任应当是有的,但是没想到方才那一瞬间,而且是在那样近的距离下,晏空玄竟避开了要害,可见这些年晏空玄其实一直在提防他。 若不是怀中还拥着玉纤凝,晏空玄兴许还会当即反击,他现在还能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还是另一说。 晏空玄没回话,静默地立在原地,看着血越聚越多,直至将两只软靴都染红,方才终于感觉到痛似的,抬手按在伤处,以灵力暂时止住血流,缓缓转身。 血月高悬,那月光却照不进他眼里,深黑混沌,像是能吞噬万物的深渊。 他直视立在对面的伐竹,没有质问,没有崩溃,好似知晓迟早会如此,又好似是早已习惯。忽而咧嘴笑了。 薄唇染血,有丝丝缕缕血色在他白齿上洇开,笑得分外渗人。 颀长精瘦的身形立在夜色之下,前方敌人数百,身后是一片泛着灵光的结界,只怀中还有个昏迷的玉纤凝。 半晌之后,他终于笑够,偏侧着头,染血的手在玉纤凝脸颊轻轻抚过,看着血色在她白玉般的面庞上留下蜿蜒痕迹,口中喃喃低语。 “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没一点新花样,真是让人疲惫啊。” “疲惫了,那就留下吧。” 清冷的一道嗓音,宛若平静的水波朝着四方荡开。 前方人群之中,齐云白身穿云蓝长袍提步上前,手中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晃着,经过伐竹身侧时,两眼目视前方,却对他说了句“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只是为了活命而已,这小子今日不死,他日哪儿有我的活路?赶紧做掉吧。” “果然是你的手笔,有你在的时候,我运道总是很差。”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抬手随意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脑后,任由发丝被风吹得轻颤,暗淡的漆目转瞬亮起两点寒芒,如同兽准备进行逼近掠食透出凶性。 “你,断不能留。” “很高的赞誉,于我也是如此。” 手中玉骨折扇倏然收起,下一瞬晏空玄头顶金光大亮,一尊方形印逐渐显出身形。 “镇道印?清天城起家镇山之宝,为了对付我一人,真是出了大手笔。” 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飞扬在脑后,眼中噙笑带着讥诮谑弄:“可惜了……” 单手结印,他周身灵光大盛,一柄巨剑在头顶逐渐成型,眨眼朝着那镇道印激射而去。 轰隆—— 镇道印被一剑洞穿,碎片化为流星朝着四方坠落,浓稠的灵力转瞬消散于天地。 晏空玄抬手重新按上结界,笑容灿然。 “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齐云白手中玉骨扇束起,在虚空中用力往下一滑。 只听得一声“起阵”,便见头顶阴沉的天突然云破月开,凝出一只金光灿灿的眼。 宛若神魔拨云见月,于高空窥伺人间。 远处四方亮起阵□□转光芒,各有数名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守阵,正是送齐云白前来的随行队伍。 天道之眼,启动—— 诛灭。 与此同时,咔的一声,结界破裂。 阴风怒号,数不清的妖魔邪祟洪水泄出般朝着新鲜的大地疯涌而出。 晏空玄立在原地,怀中拥着玉纤凝,脑后高束墨发被吹得凌乱狂舞,眼中两点寒月高悬,笑意肆意张狂。 “来赌,今日谁生谁死。” 第74章 魔气若万马齐奔从裂隙疯涌而出, 凭借本能扑向那些身上泛着灵光的修士,厮杀搏斗间鲜血断肢横飞,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夜幕上空一红一金两道光芒洒落在地, 照着地上转瞬汇聚的血色场合, 红金光芒在那粘稠的液体上混合扭曲, 朝着四面八方漫无目的的蔓延。 此地, 眨眼变为人间炼狱。 晏空玄着一袭被血色染红的白袍立在此间, 漆目扫过横尸遍野, 眉眼牵开, 恍若婴孩回到熟悉的怀抱中,闭目仔细感知了一番。 灿然的金光照身,刺目的光芒宛若利剑直逼他眼,无形的威压宛若天道举剑,亲自下界诛杀邪魔。 稍稍一动,便是地裂山崩, 强劲罡风平地而起, 掀起他衣袍猎猎,几近将之撕成碎片。 在他周身被金光扫到的妖邪,宛若雪花遇骄阳,眨眼化为云烟消散。 晏空玄这才撩起眼皮,瞥了眼悬在头顶的天道之眼。 他记得先前在清天城前齐渊曾用过这招式,当时玉纤凝说只要这阵眼生成,就绝无生还可能。 齐云白为了要他死,早已在此间布好, 眼下已然是发动的态势。 “绝无生还的可能?”他满眼讥诮。 活了这二十余载, 哪一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刀枪雨林万劫不复? 下下签也不是没抽到过, 但他都险之又险的活了下来。 生死他并不在意,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该杀的人还没杀完。 他偏头看着枕在他肩头恍若睡熟的玉纤凝,手指从她脸庞滑至尖尖的下巴。 她媚骨惑人,即便眼下睡着,也能令人动心动情。 第92章 “虽不同心,但今日也算同生共死了……” 他修长的手指血迹干涸,描摹过玉纤凝眉眼:“不过你放心,在没跟你清算完之前,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 缓缓将玉纤凝放至身后,他又扫了眼那张媚骨惑人的脸,随即起身。 头顶金光更甚,光芒宛若凝为实质,泰山倾崩般从他头顶轰然压下。 肺腑在翻腾,他以灵力封住的伤口此刻再次破裂,血液若泉水喷涌而出,他跟着咳嗽,口中也呛出一口血。 仿佛感知不到痛,他抬手随意将唇角血色抹去,看着对面仍光风霁月的几人,冠带齐整,一点血色都没沾染,周围多的是人替他们厮杀拼命,他不免低头发笑。 这一笑,腹部伤口血色涌的更急。 “二位公子好闲情,还是一块进来玩玩,与民同乐吧?” 黑眸透出狼性,凝着对面长身玉立的萧长风与齐云白,蓦地抬手指着后方,顶着天道之眼自掌心爆出一道灵光,将结界裂隙转瞬轰开城门大小。 时间仿佛顿了一瞬,继而身后黑风嘶吼着狂涌而出! 没有丝毫恐惧,全是对厮杀屠戮鲜血的渴望。 对面几人面色瞬变:“晏空玄!结界破裂,你将众生置于何地?!” “众生?”晏空玄放声癫狂大笑,发丝猎猎,发带被劲风生生曳断,满头墨发乱舞,“难道我不是众生之一吗?” “还不动手?!这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伐竹懵了,焦急催促。 这一声喊,下一瞬之后,面上宛若刺来两柄寒刀。 身形宛若被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如同被猛兽锁定的猎物,还未见其人,先感受那散发的磅礴杀气。 伐竹僵着身子缓缓转眼,望见对面处于阵眼之下的男人。 距离许远,只能瞧见他发丝狂舞的瘦颀身形,看不清神情,但忽然间,晏空玄冲他笑了。 像是锁定了感兴趣的猎物,亦想到了如何将之拆骨分食,他笑得十分灿烂。 伐竹却似浑身浸透冰池,喉头仿佛多了只无形的手,扼住他咽喉,叫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站在过晏空玄对立面,最初的最初,也只是竞争方而已,他很快缴械投降,而后便一直跟着晏空玄。 这些年算是和谐的相伴,让他忘了晏空玄本来模样…… 几乎是恢复过来的同时,伐竹不顾战场局势,掉头飞快远遁。 这局谁输谁赢不重要,他只是要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好…… 晏空玄立在原地,目光注视着伐竹远去身影,眉梢轻扬,像是故意戏谑猎物的猎手。 余光瞥见有道身影腾空跃起,似有灵光朝着天道之眼注入,紧跟着无形山岳兜头压下,晏空玄脚下轰然下陷,肺腑也瞬间压缩震荡。 喉头血气翻涌,他将大口血液吞下,抬手灵光护住自身与身后的玉纤凝。 双手重新结印,身上灵力光芒突如心跳鼓震,越来越盛,直接盖过血月与天道之眼的光辉,整片绯域皆笼罩在他一人之威之下! 那些天道之眼盖不过的妖崇邪祟,在他灵力激荡之下转瞬灰飞烟灭,空气中除却血腥味又多了分浑浊的恶臭。 他衣袍四绽,头顶悬起巨剑,仿佛擎天一柱将天地隔开,气势浩然,甚与天分庭抗礼! “少宗主,助我一臂之力,加速天道之眼发动!” 齐云白淡然无惊的面上终于起了涟漪,与旁侧萧长风一语之后便加注灵力输送。 越是强悍的阵法,越是需要磅礴灵力支撑催动。 萧长风瞥他一眼:“莫要伤及阿凝。” 旋即与云卓齐齐飞升入空,灵力源源不断汇入天道之眼。 天空散发金芒的眼白透的瞳仁忽而旋转,甚至引动天地之气,地面跟着轰隆震动,夜幕仿佛要撕裂开来。 威压震荡,修为低的修士与妖邪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耳畔尽是砰砰炸裂声。 虚空众人面色不变,唯独云卓面有不忍之心。 “啧啧啧……真是好善良好正义的两位公子……” 晏空玄一剑将成,微抬下颌望着对面虚空二人,威压在顶,他却恍若不觉,嗓音调笑倦懒,神态轻狂。 他还不忘对着萧长风说:“准备好了吧?试试我与阿玉整日双修的灵力强悍,还是这天道之眼更胜一筹?” 感受到萧长风的灵力骤然变寒,他笑声更加愉悦。 天道之眼威压镇的他肌肤开裂,血色从白底的袍子下徐徐渗出,眨眼之间整个人恍若从血池中捞出,他却神色怡然,浑然不知痛楚。 那眼白瞳旋转至极限,转而化为幽暗瞳仁,一束混杂灵力与妖邪之气的光柱兀地朝晏空玄激射而下。 晏空玄适时扬唇,露出森白虎牙,灵威剑气撼然,直直迎上! 两道光柱相接,天地瞬寂! 光在虚空炸开,光涟朝着四方激荡扩散,天地眨眼被刺目白光吞噬! 众人下意识闭目,紧跟着耳畔才传出剧烈的轰隆声。 有痛苦的惨叫声响起,像是被震破耳膜,但若鸿毛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晏空玄双臂衣袖在挥剑瞬间化为粉尘消散,血液源源不断从开裂的皮肤下溢出,手腕上玉纤凝给他戴上的镯子在黏腻血液润滑下滑至臂弯。 漆目跳跃着厮杀快意的火光,眼看着那天道之眼表面被刺出裂痕,正要一鼓作气将之击穿,腕间镯子却突然亮起光芒,如饕餮般开始吞噬他的灵力。 速度很快,眨眼就将他释放的灵力吞去三成。 天道之眼光束仍旧,轰的声将他凝化巨剑击溃。 光剑化为片片萤光四下飘飞,带着毁灭气息的光束俯冲直下,击中地面。 尘埃四起,烟雾滚滚。 天道之眼力量用尽,如薄雾逐渐消散于空。 血月光辉重现,淡色光芒重新笼罩绯域。 满地尸骸被隐匿在昏暗之中,鲜血淌成的河流仿佛也成为了寻常的溪流静静流淌。 齐云白等人从虚空降落,望着浓烟缠绕之处,久久没有动作。 须臾,烟雾迷蒙之中,有道身影爬起,晃荡着站直身子。 瞧不见身形样貌,只看得到一个漆黑的剪影,满头乌发被风吹得肆意而舞,如从九冥深渊爬出的阿修罗。 空气中,好似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喘息。 尘埃散去,隐在其中的身形逐渐显出真容。 晏空玄衣袍尽碎,只丝丝缕缕挂在浑身是血的身上。 嫣红的血从紧实的腰腹上徐徐往下流淌,脚下早已汇聚出一个血池。 风一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晃动。 左臂已然只剩一个齐整的切面,血似开闸的水龙头,从断面处汹涌而出。 寻常亮着精芒的漆目此刻暗淡无光,像是还未从天道之眼攻击中回神,又像是三魂七魄去了两魄,抬着右手,怔怔凝着手腕上亮着微光的镯子。 那是玉纤凝说第一次炼器,赠给他的礼物。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礼物。 没成想……竟又一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立在那里,从前轻慢、尽是生命力的笑意消失不见,好半晌,视线都不曾从镯子上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左臂断裂的缺口处血流都变少了。 他身子轻晃,扯唇轻呵一声,右手灵力乍现,将那镯子震了个粉碎。 粉尘如萤光散开,星星点点的落在昏睡中的玉纤凝面上。 他提步越过玉纤凝,满身血色又往她朱色长裙添了几滴。 薄唇抿着一句话都没说,右手凝聚剑光,将一条结界线瞬间摧毁。 齐云白等人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焚天渊遮天蔽日的魔气如海浪高高掀起,俯瞰地面蝼蚁,朝这头淹没。 “少主!齐二公子快走!” 云卓高声呼喊,见萧长风纹丝不动,且纵身一跃,朝着魔气逆流而上,紧忙去追,还不忘回头吩咐,“淳风!先护送其他人躲避!” 大战消耗,活着的人灵力已然不足以应对这些妖崇邪祟,只能暂时躲避。 白淳风口中囫囵应了一声,还是那副窝囊瑟缩的模样,朝着齐云白靠近。 “二公子,这、这边……” 齐云白消耗居多,此刻行路脚步也有些虚浮,从袖中取出几瓶丹药仰头张口吞下,面色眨眼好转。 白淳风就站在旁边,被他视若空气。 身后天边突然亮起一线光。 不是白昼来临,那光泛着清透的蓝,却是清天城领着各宗门精英的支援赶到。 慌乱逃跑的合欢宗门人这会儿才知,齐云白早有后手。 结界将破,涌出来的妖崇邪祟并非深居焚天渊的强手,各宗门汇聚的精锐联手,转眼就将局面控制,呈包围圈将妖崇邪祟往内压缩。 黑色洪流之中,晏空玄似是乏累了,无法逆流入焚天渊,索性屈着一条长腿坐在地上,无视流血的伤口,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还在地面昏睡的玉纤凝。 第93章 耳畔隆声滚滚如战车碾过,但他听不见,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玉纤凝二人,直至瞧见萧长风逆着洪流朝着玉纤凝奔来,他仿佛终于有感知,掀动眼皮望着来人。 萧长风很焦急,但周遭魔气环伺绊住他手脚,靠近不了玉纤凝分毫。 真是感人的一幕。 不知这女人对萧长风会不会也是用完就扔? 他很好奇。 周遭兵荒马乱,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陨日罩已到,速速修补结界!所有懂修补阵法的都随我来!” 前面有白光忽闪,晏空玄只觉得刺眼,没做理会。 胸腔应当有澎湃怒火杀气,但是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脑子很乱,只想放空一会儿。 一道泛着流火光芒的透明光罩抛上虚空,在灵力催动下越扩越大,大有吞天吃月之迹象,朝着整个焚天渊方向下落。 冲出的妖崇邪祟尽灭,萧长风云卓、以及合欢宗弟子就在不远处合力施法修补结界。 眼看着陨日罩逐渐下落,身后焚天渊即将被圈禁,晏空玄一手撑着地面起身,又扫了眼地上昏睡的玉纤凝,望向对面合力施法的众人。 “抓住他!生死不论!”齐云白吐字下令。 晏空玄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身后忽而有浓雾漫起,与此同时响起铿锵有力且整齐划一的步伐,宛若战鼓擂擂。 走到陨日罩边缘,猩热的风吹拂而来,那黑雾波动弥漫,露出万千身着獠牙黑甲的魔军。 风廷提步上前,单膝跪地:“迎殿主归。” 身后魔军振臂山呼:“迎殿主归!迎殿主归!” 声势浩荡,嗡嗡于耳,晏空玄却静默立在原地,两眼仍旧望着前方。 对面修士皆面露震骇之色,生怕下一瞬间,浑身是血的男人抬手下令,又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僵持之间,谁也没察觉齐云白身后一道身影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稳准狠的洞穿齐云白小腹。 血色喷涌之间,混杂金色流光,却是丹田破碎。 那人一击得手迅速抽剑飞身掠起,身后灵光飞剑嗖嗖而来,被浓沉的魔气尽数格挡在外。 那人冲着晏空玄单膝跪地,声音古怪开口:“投名状已交,不知公子当初所言还作不作数?” 晏空玄垂眼睨着跪在面前的男子,魔雾散开,露出他苍白瑟缩的脸,此刻身上沾染了血腥,也没多几分骨气,握剑的手因紧张恐惧不受控制地颤抖,瞧着便令人厌恶。 晏空玄觑着他,想起那日夜里的心血来潮:“要追随我,便交一张投名状来……” “作数,”晏空玄这会儿舒展开眉头,眼底也多了一丝笑意,却毫无温度,“执着于跟随我,你想得到什么?” 白淳风抬头对上他眼,还是古怪的说话音调,磕磕绊绊。 “想杀、杀人……我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但是他们却欺我辱我贱我杀我!” 他越说越兴奋,眼底燃起火光,像是初尝血味的猎食者,终于觉醒血脉,兴奋的颤抖。 “我杀光清天城!杀光欺我辱我之人!我要叫他们尝遍我吃过的苦!要他们承我所受百倍千倍的痛!我要他们往后每日都活在恐惧后悔当中!” 晏空玄静静听着,像是大哥哥抚摸着邻家小弟的脑袋:“说得对……” 他拔身而起,黑眸乜向对面乱成一团的修士:“我会回来的,在我回来寻仇之前,你们好好享受日夜煎熬的滋味……” 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地上沉睡的女子身上。 包括你…… 他转身迈入陨日罩,浑身浴血,逐渐被黑暗吞噬。 第75章 所有人都没想到, 被他们遗忘丢弃的白淳风,会让齐云白遭受重创,丹田破裂, 多年修为付之东流。 齐云白亦没料到。 他知晓白淳风这个人, 也了解他的过往, 是他清天城丢弃的弟子。 也在闲暇时观察过这枚弃子, 他用寥寥四个字概括——懦弱无能。 万没想到这般懦弱无能的人, 在与晏空玄接触之后, 做出了这般惊天动地之事。 齐云白伤重昏迷, 赶来的清天城的人急声怒吼,各类法宝丹药皆往他身上使,总算护住他一口气。 众人回过神来才开始清扫战场,还未动作,便觉场中风突然起了变化。 不是朝着哪个方向吹,倒像是被什么吸引, 魔气与邪祟之气跟着风流漩涡从四面八方而来, 凝成一股朝着某个点涌去。 有人察觉循迹望去,忽而双眸瞪大,口中不断发出嗬嗬声,如若白日见鬼。 “巫、巫族!” 众人倏然回头,却见陨日罩前方平躺着一女子,朱裙墨发,闭目沉睡着。 那拧成一股的魔气与邪祟之气汇聚于她眉心上空,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 风声猎猎, 她身形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 闭阖的眼眸倏然睁开,黑瞳内红光一闪而过, 霎时间身上灵力大绽! 灵力虚光映出怪物身影,一道嘹亮轻吟宛若利剑刺破夜空。 怪物缓缓垂眸睥睨大地,场中众人皆惊惧俯首。 * 耳畔是放缓的脚步声,鼻尖依稀有熟悉的香气缭绕。 不是薄荷香。 玉纤凝意识逐渐回笼,幽幽睁开两眼。 眼前是玉色薄纱帘幔,坠着绯红的凤梧叶,还有金线做藤蜿蜒。 周遭空气不再炽热干燥,灵雾从窗户缝隙飘入,丝丝缕缕吸入肺腑,只觉脑清目明。 这个地方玉纤凝并不陌生,是合欢宗在清天域时她的圣女殿。 “珠儿?” 她启唇唤,手臂撑着身子要起,一只大掌伸来扶了一把她的腰身。 温热隔着衣料传入她肌肤,玉纤凝身子微僵,偏侧过头。 入目是一截洁白广袖,男人指节修长如竹,似玉石打磨而成,透着清冷的气质。 “阿风……” 玉纤凝顺着那手臂往上看,跟萧长风对上视线。 这才回过神,方才鼻尖萦绕的熟悉气味,是萧长风身上的月沉香。 记忆还停留在嗅到一点薄荷香,想出去看却听到铃铛声昏迷的时候。 方才不动并未感觉不适,眼下一动,只觉太阳穴血管突突跳着,几欲要炸裂开来。 她蹙眉:“我睡了多久?” 旁侧一直沉默只看着她的男人开口:“五日。” 五日…… 竟昏睡了这么久。 玉纤凝又问:“他呢?” 萧长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目光却不离她:“谁?” “晏空玄。”他分明知道她问谁,但故意装着不知晓,玉纤凝也不与他掰扯,直接说了名字。 “你倒是挂心他……”初初醒来,不问为何到了清天域,也不问眼前人为何换了白袍,倒是挂念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人。 他阴阳怪气,玉纤凝也懒得同他计较,想起给晏空玄戴上的镯子,立刻抬起右手,看着圈着手腕的晶莹玉镯,注入一道灵力进去。 镯子光芒忽闪一瞬后恢复暗淡,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用来联络感应对方位置的法器,不应该出现灵力发出却全无回应的情况。 玉纤凝坐正身子,接二连三又注入几道灵力,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许是镯子出了问题,毕竟她头一回炼器,还是照着书做的,无人指导。 她指尖亮起微光凑在唇边,正要传音一道。 “他死了。”旁侧人冷漠开口。 玉纤凝动作微滞,没有理会他,朱唇轻启,要将传音发出。 手腕倏然一紧,那温热的大掌扣住她皓腕,将她亮着灵力的指尖生生拉离她朱唇。 “五日前,他死了。” “你胡说!”玉纤凝手腕用力与他僵持,“他生命力那般顽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齐云白带人围剿他,你送他的镯子在那日大战中碎裂,若不信我,你可以现在出去问问旁人。” 萧长风说完松开她的手,坐在床边由着她动作。 “不可能,”玉纤凝不相信,但萧长风从不骗她,“他与我同修,修为早已……” “阿凝!” 萧长风双手紧扣在膝上,喝住她后面未说完的话,拂袖倏然起身,“齐云白提前布下天道之眼,你觉得他还有可能生还吗?” 玉纤凝心头倏然一凛,指尖亮起的光芒徐徐熄灭。 “你将醒,先好生休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萧长风大步离去。 玉纤凝坐在床上怔怔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指腹反复轻轻摩挲。 镯子照着她眉眼,跟晏空玄的回忆在她眼前穿梭。 仿佛又回到那日她被困魔女洞窟,他孤身赶来,立在不远处噙笑慵懒地望着她。 圣女听到了,怎么不应应我? 回忆若飞花在眼前一掠而过。 一路看来,她与他并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互相深入内心更是少有,他心头有高墙,将她圈在外围,近几日那高墙才裂开些缺口,她只走近看了看,还没来得及真正进入,有人就告诉她,他死了…… 第94章 心头有些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余光有人影晃动,玉纤凝这才眼睫轻颤,但视线还未从手腕玉镯移开。 “圣女,吃些东西吧……” 离珠端了整盘她喜欢吃的东西,一一摆在她面前。 玉纤凝没有动作,还是维持刚才的姿势。 “圣女不要难过……” 离珠话有鼻音,端着一碗花粥往她唇边凑了凑,眼眶红红地望着她:“圣女……” 难过。 胸腔这如同溺水的感觉,便是难过。 看来她体内八重锁灵咒解的差不多了,但为何她没有更多情绪? 是咒未全解的原因? 好半晌,玉纤凝回了神,将离珠的手拨开:“下去吧,我有些乏累,想静会儿。” 她修为高深,不吃这些也无妨。离珠看她执意如此,无奈只得退下。 玉纤凝靠在床头,从博古架上点了本书翻看。 屋内安静,唯有翻书的沙沙声。 她手中的书很薄,但不知为何今日翻了许久,总是看不完。 直到月光从窗口斜入屋内,她手中的书还剩半数未翻。 没有用灵力点亮明珠,屋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到书上的字,但翻书声仍旧响起。 她仿佛化为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所有发生的事皆被沉溺于水底,河水表面潺潺,没有丝毫起伏。 等到窗口泄入的月光垂到床榻边缘,玉纤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书随意扣在床榻上,翻身下榻快步行至门前打开。 “圣女大人。” 门前斜倚着一男子,双手环在胸前,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冲着她微微一笑,星眸中满是戏谑:“头一回开门这么快迎我,真是稀奇。” “我……” 她张口要言语,在外漂浮的灵雾顺着开门带起的风却扑向她,很清凉,扑散了那道身形,也扑散了她面上笑意。 头顶月光清冷,洒落在圣女殿院中。 玉纤凝抬眼望去,不远处便是高耸的红墙。 她像孤身处在高耸的井中,有道声音曾伴她度过至暗时刻,引着她踏出过这高耸的院墙。 而如今那声音消失了…… 到这会儿她才恍悟,这是现实。 不是梦。 * 萧长风次日便前来看玉纤凝,彼时玉纤凝正在与离珠聊天。 不知说的什么,玉纤凝坐在桌前,手持杯盏轻拨水面,低眉垂眼,身上却笼罩着一股陌生疏冷的气息,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媚骨之相又被那疏冷笼罩,令人趋之若鹜却又高不可攀,睨着跪在地上的离珠。 萧长风恍惚了一刹,旋即抬步跨入门槛。 “在聊什么?” “在聊我昏睡那日发生的事,”玉纤凝放下茶盏,冲他微笑,“你来的有些不巧了,我正准备去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可需要我去帮忙?” 玉纤凝起身,望着他顿了顿,说了声“不必”。 “随我来吧,”玉纤凝睨着地上跪着的离珠,发丝一甩,提步朝外迈去。 离珠应了声“是”,双手撑地起身,亦不知跪了多久,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撞到萧长风身上,慌张冲他一礼,继而跟在玉纤凝身后。 萧长风见状蹙了蹙眉。 离珠陪了玉纤凝这些年,主仆二人感情不浅,他从未见过玉纤凝如此对待离珠。 直觉不对,他提步便跟上,也不知玉纤凝有没有察觉,并没有喝止住他。 合欢宗不知是何缘由又迁回清天域,玉纤凝没问。 她在清天域时鲜少出圣女殿,眼下路也不认识,便让离珠在前方带路。 离珠走得断断续续,时而回头瞥她一眼,玉纤凝却不看她,扫着四下,像是在记路线,又似是新奇这周围风景。 离珠张了张唇要说什么,但终究都咽了回去。 二人就这么默了一路,最终离珠停在了贾青黛的殿门前。 玉纤凝抬眸瞥了眼门匾,提起长裙迈上台阶。 苏叶恰好从屋内出来,跟她正面撞上,后者冲她颔首一笑,绕过她径直入内。 贾青黛正在屋中浇花,听到脚步声后将水壶放下,回头看向玉纤凝。 “你来了。” 玉纤凝瞥了眼她身上衣着:“来时路上听闻宗主死了,宗门上下皆着白衣,你倒是还穿的花红柳绿。” “我与他并无感情,如此不是情理之中吗?” “我来不是听你二人的感情纠葛的,”玉纤凝视线从那些花草上扫过,停在贾青黛面前,“我来想问,你让珠儿送到我房里的香……是何用途?” 第76章 贾青黛微笑看着玉纤凝, 知晓即便她不说,玉纤凝也知晓,更何况, 现在大局已定, 没有隐瞒的必要。 “助吾主苏醒之用。” 跟玉纤凝所料差不多。再想起贾青黛那般紧张她生死安危, 恐怕她是贾青黛那位主子复生的容器, 所以要扑灭她灵魄心火, 要她成为傀儡。 “我亲生父母何在?” 萧山虽死, 但这些事他应当曾与贾青黛说过。 “亲生父母?”贾青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可没有什么父母。” 不待玉纤凝睨向她,她又拉长语调,满是戏谑,“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有父母的, 只不过你冷血无情, 杀父杀母!连累同族!你本该被千刀万剐,今日还能留一条命稳坐合欢宗圣女之位,享锦衣玉食,全都要感谢吾主!” 她越说语调越是铿锵有力,甚至起身朝着玉纤凝逼近:“你若还有一点善念良心在,就好好侍奉吾主待她苏醒,偿还你曾犯下的罪孽!” “你这番话,猜我信还是不信?” “你自然得信, 因为是我指引萧山, 将你从外面带回来的,也是借着你, 我才登上合欢宗宗主夫人的位置。” 玉纤凝抚着茶盏的手微顿,款款站起身来。 “说这么多,不过是拐弯抹角让我照顾好你的主子,”玉纤凝朱唇勾起,识海之中灵魄燃起熊熊火光,将最后那点黑暗瞬间驱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刹那间恍若有明光一掠而过。 “你这戏码,我在话本中少说也看过百回。” 纤纤素手伸出,隔着虚空点向贾青黛的脖颈咽喉:“无论我是不是那般罪大恶极之人,你泯我灭我,后患无穷,今日,你都得死……” 指尖灵力虚光激射而出,正中贾青黛咽喉。 肉眼可见她脖颈出现一个空洞,但却没有丁点血色渗出。 贾青黛面上露出诡异笑容,脖颈空洞忽而似水面波纹荡开,整个身子也跟着扭曲。 “八重锁灵咒已解,你果然又变回原先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幸好我早有准备。” “玉纤凝,你逃出了八重锁灵咒控制,并不意味着能逃离命运,轨迹早已画好,我就在不远处候着你……” 话音落罢,贾青黛的身形如水墨在池水中晕染消散。 “跑的倒是快……”玉纤凝轻哼一声,扭身离开,瞥了眼还跪在门口的离珠,未做理会,越行越远。 * 云山雾绕的某处山顶,盘膝坐在石前的妇人倏然睁眼,呼吸发紧,抬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丝。 “呵……”旁边传出一声轻笑。 贾青黛移眸望着某个方向:“还笑话我?若不是我早有所觉,眼下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她小时候便那般果决,如今过去二十年,又被八重锁灵咒压制这些年,反弹起来只会更难以压制,预料之中。” 贾青黛从石上站起,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难以压制又如何?已拿过她一回,就有第二回 ……” 她转眼又望向广阔天空:“你我预谋之事,近了……即便玉纤凝不行,还有他呢……” 那头云雾朦胧处又传出一声低笑。 * 玉纤凝没有回圣女殿,眼下八重锁灵咒全解,修为亦深厚,无人能困得住她。 手中掐诀,一道金光自身下乍现,她人便消失在原地。 热浪拂面,炽热的风似烧灼过的蛛网缠绕于身,入目皆是赤色的砂石,不见分毫绿意。 她撑开玄机伞站在绯域烈日下,望着绯域合欢宗的方向。 屋宅还在,里面隐约还有人声传出。 玉纤凝眉心轻跳,提步便要上前,忽而感应到什么,脚步顿住扭身回头。 萧长风一袭白衣立在她对面不远处,与她视线一对之后,转而望向合欢宗曾经的据点。 “那还有人在,但不是合欢宗的人,是其他宗门抽调出来的弟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玉纤凝靠近:“你的东西我都已经让离珠尽数打包好送去清天域了,没有一样落下的。” 深褐色的瞳眸透过伞檐定在她面上,似是在问她还回来做什么。 “我要寻他。”她直截了当。 “看来你半点不信我说的话……”萧长风垂下眼睫,在面上投下小片阴影。 第95章 “你是从不骗我,但我不信他会就这么死去,我要亲眼看看。” 她扭身要走,腰间却倏然一紧,垂眸看去,一道幽蓝的灵光如蛇般将她腰身紧紧束住,继而一股大力袭来,她身形不受控制朝后倒飞,直接撞入充斥着月沉香的胸膛。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不想伤你。” 玉纤凝挣扎,萧长风却双臂箍住她腰身越收越紧,在她耳畔嗤笑:“不想伤我?你自醒来便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即便他死,还要来寻他!半分不问我爹身死、你昏迷,这几日我是如何过来的,这就是你说的不想伤我?” “可你好歹有苏叶陪着……” 萧长风截断她的话,双手似要陷入她腰身之中:“苏叶?又在提她,果然你是误会我喜欢苏叶,所以才会与晏空玄……对不对?” 他漫吸口气,将胸腔怒意火气竭力压下,下颌抵在她鬓边轻轻蹭了蹭,闭目嗅着她身上味道:“不是她,自始至终都不是她,新婚之夜与你那般说,都是认不清内心的胡言乱语……不过现在也不算迟,我们行过礼天敬地之礼,还是道侣,也没有旁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现在心中还有他,没关系,那段时日我没有陪着你,你记着他无可厚非,但往后我会每日伴着你,用我与你的回忆将他覆盖,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耳畔声音渐低,圈着她腰身的手臂却愈发收紧。 玉纤凝抬手搭上他圈着腰身的手臂,灵力包裹着素手,坚定又果决的将他推开。 “我只念你是旧友……” 原本圈她极紧的手臂在听闻这话时突然卸力,萧长风默了片刻,忽而低声笑了起来。 灵力汇聚,忽闻长剑出鞘铮鸣清越声。 玉纤凝仍旧朝前走,不过两步,便嗅到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我年幼失去母亲,前几日父亲被晏空玄所杀,宗门弟子守护结界死伤大半,修道则无法入道……阿凝,此间于我已了无意趣…… 玉纤凝没有回头,仍旧提步朝前走着,却嗅得空气中血腥味更浓,仿佛血气就飘在鼻尖,浓稠的铁锈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阿凝,若有来世,再一起看凤梧树吧。”这一回,定不叫你鬓边叶簪枯萎。 灵风呼啸,玉纤凝握着伞柄的手终是一紧,两指并剑,扭身指着萧长风射出一道灵光。 当啷轻响,他手中染血佩剑被击落在地。 玉纤凝冷肃着脸,扭身大步走向他,抬手狠狠抽落在那张俊逸的脸上。 “年少情谊,只够你这样用一次。”她深看萧长风一眼,转身朝着清天域方向踏去。 萧长风立在原地,脖颈血线顺流而下,染红了衣领边缘。 他浑然不在意,舔去唇角渗出血色,扭身跟上玉纤凝步伐。 * 玉纤凝又回了圣女殿。 离珠从贾青黛的居所跪着,又跪回圣女殿门口。 玉纤凝似阵风一步跨入殿门,她便俯首叩地,低声啜泣,肩头控制不住地轻颤,尽力克制着。 不多时,萧长风来了,垂眸扫了眼地上离珠,说了声“跟我来”,扭身朝着厨房行去,做了玉纤凝往日爱喝的粥,由萧长风端着入殿,离珠则又跪回原位。 “吃点东西吧。” 萧长风端着热粥行至床前,见玉纤凝手中翻着话本不看他也不恼,一勺一勺舀着粥,吹去上面热气,往玉纤凝唇边送。 “你与贾青黛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现在才知你过去变成那般模样是因为八重锁灵咒,”他垂下眼,掩去愧疚,“是我不好,未曾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咒法,叫你孤身在圣女殿待了这些年,如今重返清天域,喝完这粥,我带你四下走走。” 玉纤凝拂开他手,冷凝着他:“我不想与威胁我之人同游,你不妨跟我说说,我昏迷五日,怎么从前熟悉的人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萧长风端着热粥的手在虚空顿了顿,旋即收回放在旁侧。脖颈上的血色已然结成血痂,染红一片衣襟,明晃晃的扎眼,他却不作理会。 “过去我粗心不曾注意你,现下你亦然忽视了我,我们算扯平了,”他望着玉纤凝微微一笑,“记得年幼时,你与我比剑,那时你好胜心极强,我若赢你一次,你必定要赢回来,然后说一声扯平了,重头再来。” 他说:“现在,我们也当扯平了,重头再来吧,好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她回。 很熟悉的字眼,萧长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忆起,他原先在修无情道时,也这样说过。 命运真是滑稽。 他跳过这话题,开始说旁的:“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如今只剩下不过十数人,还需再招些人来,你愿同我一并去招新人入门吗?” 只剩下十数人,正中清天城下怀,但饶是如此,清天城的人也不想合欢宗存在,又怎会让合欢宗返回清天域,毕竟这样的宗门若想死灰复燃十分快。 “你是如何让清天城的人同意合欢宗重返清天域的?” 萧长风又是笑笑,笑容很空洞又透着些冷,只有看向她时眉眼才会多分温度。 “我什么都没有,结界若是破裂,我是守不住结界……他们也知道的。” 至于结界怎么破裂,什么时候破裂,就都不好说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玉纤凝好似已经接受了晏空玄已死的事实,不再执着前往绯域,闲来无趣便在清天域内闲逛,自然萧长风会跟着,顺带宣传合欢道,广招门人。 玉纤凝本以为萧长风这般堂而皇之的招人会让清天城不满,但没想到,清天城没有分毫动静。 三个月后,绯域传来消息,陨日罩破,绯域失守。 第77章 玉纤凝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消息由镇守绯域的各大宗门抽调弟子发出, 只送往各门派宗主手中。 传音言——焚天渊内横空杀出一人,传言其为前焚天渊前渊主之子,短短三月, 将焚天渊三殿整合为一, 神器陨日罩撑不过那人一击, 绯域镇守的精英弟子未撑住半柱香时辰全军覆灭, 现传音清天域早做准备…… 话未说完, 后面声音断断续续, 继而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恐惧尖叫声代替。 萧长风聆听完传音, 容色肃冷,右手发力,将传音咒捏了个粉碎。 余光瞥见门前人影踏入,他未回神,仍旧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库房内上品灵茶被清天城的人搜刮走了,只剩下, 我从匣子里找到剩余的一些, 将就喝些吧。” 苏叶行至他面前,将泡好的茶水送至他手边,看着虚空散落的星星点点的传音咒灵光,她垂了垂眼:“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进门……” 萧长风没回话。 她又说:“焚天渊进犯,想必清天城的人很快就会召你前去商讨御敌之策,届时他们若问起圣女……” “跟阿凝无关。” 说起玉纤凝,他终于神思回笼, 瞥了眼手边茶水, 将手负在身后:“往后不必为我做这些,再让阿凝误会就不好了。” 眼见门口方向又飘入一道金光咒, 携带着清天城独有的透蓝之光,他伸手接住。 苏叶紧了紧手中托盘:“可圣女已与他人同修合欢道,早已……” “合欢宗本就如此,”萧长风冷声将她话语打断,“合欢宗原本更加荒诞,阿凝不过与一人同修罢了,更何况还是与我心生误会之后才有的。” 苏叶说不出话来,冲他颔首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 苏叶回头,眼底生出几分希冀。 萧长风对着她说:“我助你解开封体阵法,你体内灵力这些时日也未得寸进,若有空,可挑选道侣行合欢道了。” 苏叶胸腔一紧,跟着唇齿中泛开呛心的苦。 她没有应“是”,只是冲着萧长风颔首,便转身退了出去。 清天域的邀请函至,萧长风扫了一眼便不疾不徐地动身前往。 等到那恢弘大殿之上,各大宗门宗主早已来齐,坐在各自位置上面色沉忧,一言不发。 殿内气氛沉闷,恍若置身粘滞的淤泥塘中。 萧长风一袭素白长袍出现在殿门前,宛若淤泥池中落下一片洁净的雪,霎时间招来场中所有人视线。 他恍若不觉,瞥了眼落在各宗门末尾空荡荡的座椅,提步踱去,撩袍落座。 “一个下九流的宗门,弟子也无二两,竟也来参加共伐焚天渊魔头大计?”有人发出嗤笑。 萧长风盯着衣袖上的纹路,指腹摩挲着,听闻此话幽幽开口:“既是如此,那萧某就先行一步了,想来讨伐魔头,诸位早已胸有成竹,无需我这小门派参与。” 言罢,起身欲走,不卑不亢。 “玩笑话,萧宗主怎么还动怒了?”齐渊这才姗姗来迟,提步踏上主位掀袍落座,扫视下方众人,“萧宗主为我等牵制监管着那位巫族,可是我等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难道诸位想在这节骨眼上同时面对巫族跟那刚出焚天渊的魔头吗?” 第96章 众人当即抿唇沉默。 过了半晌又有人开口:“萧宗主与那位巫族可是道侣关系,城主当真相信他届时肯为了天下而大义灭亲?依我看,倒不若趁巫族还未完全苏醒,集我等上下之力将其尽快击杀!” 高位上齐渊还未开口,萧长风却是撩起眼,容色如冰山寒玉,眼尾泛着点点绯色。 “尔等有把握在这节骨眼上对付阿凝跟那位魔头的话,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提前告诉诸位,阿凝是那位魔头心上人,若一击未杀阿凝,惹得魔头震怒,他二人站在同一阵线,敢问在场诸位,集上下之力,可有把握将联合起来的二人抹杀?” 场中又是一阵沉默。 很显然,完全没把握。 焚天渊先前分为三殿,恶鬼殿、修罗殿、杀生殿。 三殿统杀焚天渊,随便一殿都可在清天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那位新出的魔头三个月将三殿整合为一,更是将绯域眨眼占领,实力不容小觑。 “眼下我等确实不宜再立强敌,”高座上的齐渊幽幽开口,“就有劳萧宗主替我等看管住巫族,将其牵绊,切莫忘了当初约定之事。” “自然,”萧长风拱手一礼,“合欢宗上下之力皆用来牵制阿凝,魔头之事实在无余力出手,还请城主谅解,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也不待齐渊开口回话,他拂袖转身扬长离去。 殿中人有不满,却被齐渊抬手压下,随他离去。 * 清天城开始紧绷戒备,一辆马车却从合欢宗驶出,不疾不徐地抄着小路往清天域边缘行去。 素手撩开深色的车帘,玉纤凝朝外望了一眼,见左右树丛郁葱,不见半点人烟,落下车帘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烹酒煮茶的萧长风。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萧长风将煮好的酒倒出一盏,往上面点缀了两片桂花,推至玉纤凝面前:“圣女殿困你多年,想来你也不喜,我们去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见见不一样的景,散散心。” 玉纤凝不疑有他,盯着他送到手边的桂花酒看了几秒,伸手执起,送入朱唇。 旁侧煮酒的萧长风微微一怔,旋即眉眼化开笑来,问她:“要再来一杯吗?” 玉纤凝不语,撩开车帘,手支着下颌望着朝后倒飞的景,萧长风也不追问,定定凝了她一会儿,面上笑意不减,继续添火煮酒。 马车内狭小,薪火蓬蓬,酒水香浓。 日头从东到西时,马车终于停下。 萧长风先行下车,回首伸手扶她,她却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从马车上轻跳落地,开始打量四周。 这些时日玉纤凝待他一直如此,萧长风也不恼。 他有耐心,让她慢慢重新接受他。 眼前花红柳绿,流水潺潺,屋宅隐于山林之中,灵雾流连,颇有隐居清幽之感。 是玉纤凝喜欢的居所。 余光瞥见抹白衣浮动,玉纤凝开口问他:“此地距离清天域有些距离,正是你招收弟子的关键时刻,为何偏偏带我来这里?” 她目光虽有探究,但却不是怀疑。 萧长风回看着她:“我想试试。” 玉纤凝疑惑不解。 他望着高山流水,风缠绕着白雾在他周身缠绕,仙灵空幽:“想试试在全新的地方,只你我二人,朝夕相处,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若你打的这个主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能,”玉纤凝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着他,“我曾想过住在这等没有凡尘喧嚣的地方,想过我一个人,也想过跟旁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无视萧长风神情,她提步就要越过他,却被他横臂拦下。 他微垂着眼,压着眼底神色,但玉纤凝略微瞥眼能瞧见他开始泛白的唇。 人近在咫尺,能清晰听到他克制平稳着呼吸。 好一会儿他像是缓过劲儿来,抬头冲着玉纤凝舒眉微笑,眼尾不知何时泛起一抹绯色,似冰上开出梅花。 “无妨,你不愿也无妨,但总归到了这里,比呆在圣女殿回忆那些陈旧过往要好些,就留下来住些时日吧。” 她确实不想待在圣女殿,平日里稍有空便会在清天域内乱逛,有时停在赌坊门前,有时候站在最高的殿宇上空俯瞰下方风景。 她沉默不语,萧长风便知她这是同意了,回到屋内清扫,顺带将带来的日常用品都归置到位。 不多时,他撩开门帘立在门下,额上沁着汗丝,在月光下泛着晶莹光泽,冲着她舒眉浅笑,唤她:“阿凝,快来用膳。” * 来了陌生的地方,没有被困锁的回忆,玉纤凝面上终于多了点轻松释然。 夜里繁星点点,孤月高悬。 她立在院中,吹着习习凉风,看着不曾见过的新景。 肩头忽而一暖,萧长风为她覆了条披肩:“夜里深寒露重,当心……” 话没说完,玉纤凝就将披肩取下搭在他臂弯:“我不是凡人女子。” 萧长风手搭在披肩上,灵光忽闪,披肩消失不见。 二人并肩而立,月光同照,身影在地面拉的颀长。 四下时而虫鸣鸟叫,时而风穿过树林涛声如浪。 默了一会儿萧长风说:“要比剑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玉纤凝没有回话,一直望着清天域的方向,娥眉忽而蹙起。 只见夜幕一线处,忽而泛起猩红光芒,似火种燃起,转瞬燎原吞噬大片夜空。 黑雾浓云紧跟着腾起,在一片火光中如翻滚的黑龙,满溢邪气。 隔着如此之远,玉纤凝都仿佛能嗅到从风中传递过来的妖邪之气。 “焚天渊结界破了?”她忽而回头盯着萧长风,“你早知今日会如此,所以才特意带我远离清天域的,是吗?” 萧长风不避讳她视线:“是。” 玉纤凝逐渐激动起来:“你是怕我见到什么人,特意将我带到此处的,是吗?” “见到什么人?一个死人吗?”萧长风面上温度冷却,重新被寒冰覆盖,冷漠中透着疏离,“我带你来此,只是因为合欢宗力微人轻,参与不起这样的大规模厮杀,而且……” 他深褐色的瞳眸望进她眼底深处:“你身上也不能再沾染魔气了。” 玉纤凝喉头一滞,心又落至谷底。 回头重望天际一线处。 红光漫天,仿佛以血染成。 魔气滔天,恍若旌旗猎猎。 那虚空高处仿佛悬着一道颀长身形,只一眼便叫玉纤凝心头悬起,再定睛去看,却好似只是掠过一缕魔气。 她恍惚了…… 第78章 清天域。 漫天魔气翻滚在空, 妖魔嘶吼咆哮声此起彼伏,掀起腥风呼啸,将浓云吹却, 露出孤月真容。 月光清透, 洒落在地, 照着地面浩浩荡荡入主清天域身穿獠牙铠甲的魔军。 魔军所过之处, 尸横遍野, 入目皆是血流赤红之色, 恍若化为尖锐的刺直扎人眼。 队伍停下, 两侧魔旗迎风猎猎,妖兽嘶鸣,魔物低吼。 领头中央一人抬脚踱出,纯黑的长袍,衣襟袖角金线掐边。 右手束着箭袖,左边衣袖则宽松随意垂着。 风拂动衣摆似翻飞水浪, 黑靴踏过血河, 溅起血渍点点,顺势抬脚踩在一颗头颅上,脖颈断裂处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涌。 却是齐渊的脑袋。 那脚在头颅上碾了碾,像是玩蹴鞠般将之随意踢到一旁。 鹰眸横扫过街道,尽是各类身穿宗门道袍之人的残肢断骸,如若乱葬岗般的场景,薄唇勾起,哼笑出声。 骨节分明的手竖起, 随意掐出个法诀, 前方翻腾魔气忽而从四面八方汇聚,凝成巨大雾镜悬在清天域上空, 映出张俊美不羁的面庞。 “四方宗门听着,我名晏空玄,今日即率领魔军占领清天域,在清天城内,静候尔等入殿俯首称臣,为期三日,三日还不到者……片甲不留。” 魔雾镜中唇红齿白的俊脸牵唇一笑,远山眉轻扬,邪肆张狂。 “清扫干净,这些人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 清天城。 黑白色调的城楼,肃穆压抑的配色。 晏空玄堂而皇之从正门迈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魔军。 门前看守的清天城弟子早已被魔军压住,见着晏空玄前来,有人厉声嘶喊。 “魔头!屠杀正道,你必遭天谴!” “正道?”晏空玄微笑着朝前踱步,余光也不给那人一个,“什么狗屁正道,不过是厮杀出来站在高处的一群披着道貌岸然皮的人罢了。” 他脚步散漫,宽松的袖子被风朝身后拂去,走马观花似的怡然,随即又发出声嗤笑:“不,有些连‘人’都算不上……” 那人闻言登时血色冲上面颊,眼见他行的近了,不知从哪儿爆发出来一股强悍力量,挣脱魔军束缚,手中凝刃朝着晏空玄劈头砍去。 第97章 罡风凌厉,近在咫尺,却生生停下,再靠近不得晏空玄半分。 剑光刺目,晏空玄额前一缕发丝顺着胸前簌簌飘落,他转眼盯着发丝落地,复又抬眸凝着被魔气掬住手脚的男子。 “你们正道还真是爱搞偷袭这一套啊?”他露齿微笑,束缚那人手腕的魔气却倏然收紧,攥的他骨节咔咔作响,“其实说到底,咱们诞生于一个世界,差不多的物质组成的,能有多大差别?”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清天城入主此地,改名为清天域,我也得改改名字……” 魔气束着那人将之甩在身后,晏空玄提步悠闲往城门内走,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忽而编织成网,将重重落地那人罩住,忽又化为利刃,将之切成数断,与他被削落的发丝数量刚好一致。 血雾喷溅,听得一声闷哼,晏空玄脚步倏而顿住。 “对了,就叫‘神域’吧……” 魔主神域,听着就十分有趣。 * 黑白色调的殿宇,晏空玄煞是不喜,扫过一眼吐出一句:“死人棺材似的,不怪齐渊死的早。” 一帮魔军以及投诚的宗门弟子立即大刀阔斧开始整修。 琉璃瓦漆红墙,金漆圆柱白玉栏杆,四处透着纸醉金迷。 晏空玄一袭黑袍大喇喇斜倚坐在主位之上,一脚踩地,另一条长腿搭在扶手上,仰头望着穹顶琉璃瓦片,右手勾着酒壶往口中灌去。 透明水色润湿薄唇,色泽比血更艳。 酒气熏人,他漆目蒙上淡淡醉意,视线从穹顶经过,一路扫过殿内琼宇。 身居高位,座下一览无余。 有人从门槛踏入,行至殿中冲他躬身一礼。 “殿主,外头有宗门之人,说前来归降。” 晏空玄这会儿似醉了,身形朝后靠着椅背,指尖勾着酒壶上下轻掂,口中声音慵懒含糊:“传。” 白淳风扭头传令,不多时便有杂乱却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外簌簌进入。 领头之人给身后骨干弟子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行礼:“见过……殿主。” “殿主如今入主神域,为神域之主,可该称‘神主’,”白淳风提醒道。 那些人又抖着拱起的手臂重新见过:“见过神主,浣花派前来归降……” “浣花?”晏空玄把玩酒壶的指微顿,略微偏头,眼底迷蒙酒气挥之不散,似极力回忆这是个什么门派。 “从未听过……”他纵然起身,指尖染了酒水,酒壶失手从指尖滑坠在地,啪的声,底下人顷刻心头攥紧,闭目不敢再看。 片刻,那宗主喉头艰涩上下滑动:“是……是个无名小门派,不曾传入神主尊耳。” 他睁开眼,见殿上那抹颀长黑影正身形晃荡地走下台阶,一步步朝这边行来。 距离越来越近,能嗅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香与酒气,再近了,就嗅到隐藏在那些味道下的浓稠血腥味。 仿佛棉花下陡然透出一把冰冷的刀,指向他的咽喉。 “小门派……第一个来投诚的,竟是一个小门派?” 晏空玄停在那位宗主身侧,低低笑起来。 笑声宛若轻石溅玉,混杂着酒气微醺的慵懒,落在那宗主心头,却似快要拨断的琴弦,发出一声声危险的铮鸣。 他的宗门只是一个小门派,也见识了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带领魔军单方面屠杀的场景,手段犀利狠辣,掀起一片血雾要染红长天。 历历在目,他惹不起、斗不过,听到可投诚,便冒险前来为门下弟子求个平安,不成想……可是赌错了? “神、神主……” “别紧张,”听出来他话音颤抖,晏空玄体贴的抬手拍拍他肩膀,“既然归降,那便是自己人,只是……” 突然一个转音,似是平坦大道陡然截断,那位宗主心又高高悬起,紧绷着心神等着眼前这位新主可以决定他生死的后话。 晏空玄转眼觑着他,搭在他肩头的手指抬起,扯了扯他苍白的胡须。 “宗主上过赌桌吗?” “何、何意?” 晏空玄:“想给宗主一个……以小博大的机会。” 他倏然收手旋身,未束的广袖甩动,身形恣意。 “我记得清天域有三大宗门,清天城、剑吟阁、玄机宗,清天城城主已死在我手,那位大公子跟二公子尚在逃亡,其他宗门亦重创遁逃在外,宗主眼下是自己人,就由宗主带人前去围剿这些败寇,归来之日,我必摆酒设宴,让宗主成诸宗门之首,如何?” 虽问如何,但下方人知晓,没有选择的余地,垂首应诏。 晏空玄大马金刀坐在上位,望着下方人退下,探手在虚空取酒。 一线入喉,而后化为烈火在咽喉肺腑熊熊燃烧。 他下意识想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抹去嘴边水渍,却忽然忆起少了一条手臂。 盯着空荡荡的袖摆,他兀地又笑一声,灌了口酒。 底下白淳风提步靠近,在台阶下站定与他拱手。 “已派人去过合欢宗,宗门内弟子寥寥,不见萧长风与圣女踪迹,神主,可要派人围攻?” 晏空玄仿佛没听到,看着手中酒壶的纹路。玉色薄胎,能看到内里酒水存蓄的水位。 忽然没了饮酒的兴致,他随手将酒壶抛出,看着其在红绸地毯上炸开,酒水湿了满地,右手撑着下颌,慵懒的姿态望着下方透着光的殿门。 “不在……还偏偏只他二人不在,淳风,你说……他二人去哪儿了,又做什么去了?” “这……”白淳风不敢妄言。 晏空玄勾了勾唇,面上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像在听一部戏曲饶有兴致:“派人去找,尽快。” “是。”白淳风扭头退下。 “淳风,”殿上人将他叫住,半张俊脸隐在阴影之中,又说,“尽快,懂吗?” 殿内人退了个干净,偌大个殿宇空空荡荡,那上位的座椅仿佛化为个微不足道的点。 晏空玄幽然起身,黑衣笼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游魂。 抬手在殿下挥出一道魔气,阵法在地毯上顿时铺开,有刺耳尖叫声与痛苦恐慌的呻.吟若浪涛般滚滚涌出。 他起身复又迈下台阶,行至阵法之中,任由阵法光芒将他身形吞没。 光芒明灭之间,人已到了地下斗兽场。 环形建筑,入目皆是囚笼,光线昏暗,四下燃着盏盏烛火,似鬼眼跳跃,血腥与不知名的臭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在空气中,令人倍感不适。 晏空玄身形出现在中央圆形平台上方时,四方囚笼寂静一瞬,蓦地爆发出喧嚣浪潮,若厉鬼索命。 那里面关押的皆是被俘虏的修者,清天城的人占据绝多。 晏空玄听着这声音,眉眼化开愉悦,宛若被万千人簇拥声援,一步步踏上台阶,行到观赏位置坐下,一手撑着下颌,翘起长腿睨着下方。 “开始吧,我们的第一场。” 魔军听闻命令打开两间牢笼,从内缓慢地走出二人,手脚套着冰冷沉重的铁索,行走之间刮蹭地面,发出刺人耳膜的声响。 两人皆蓬头垢面,被魔军驱赶着行至中央,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向对方。 一眼,二人皆瞳孔圆睁,震惊刺痛。 原这二人是至亲手足,如今竟被安排互相残杀。 其中一人当即回头冲着上方晏空玄痛声怒骂:“魔头!你丧尽天良,他日必不得好死!” “安峰主,我记得原先你看我在场中斗殴厮杀看得乐不思蜀,怎么这样的事你做得,偏我做了就不得好死?” 晏空玄眼底泛着讥诮,右手一转,扔了个瓶子在场中。 “我不像你,什么彩头都不给,天品化灵丹,可助人修为拔高一层,胜者得。” 方才还面面相觑满眼痛色的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大哥,你我手足至亲,我绝对不会与你刀剑相向……” 对面弟弟满眼戚戚朝他走来,那人立在原地,张开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是,定不能叫这魔头称心如意。” 牵住弟弟的手,还未与之相拥,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朝前拽去,一道灵光穿透了他的丹田。 沾满血腥的手又蓦地从他体内拔出,根本看也不看至亲手足一眼,那人口中兴奋叫喊着“化灵丹”朝瓷瓶扑去。 迫不及待拔开来看,里面竟空空如也,什么都倒不出来。 场中响起他愤怒又悔恨的嘶吼,晏空玄手支着脑袋闭目听着,宛若听着九曲天籁,手指轻敲着眉骨,口中轻飘飘说。 “下一场……” 第79章 林间风冷, 薄雾在松涛中随风涌动,沙沙声响,如落雨般让人心静。 玉纤凝立在院落中望着山间风景, 视线经过翻滚松涛, 转向清天域的方向, 回想着昨日夜里望见的血色夜空, 还有那道似他似雾的身影…… 旁侧萧长风为她绑秋千, 时不时发出敲击的笃笃声, 她恍若未闻。 第98章 忽而, 她脚下轻点,朝着清天域方向飞掠而去。 无论是与不是,心中有疑,她需亲眼去看看。 才飞掠至半空,幽蓝光芒如流星忽至眼前,萧长风挡住她去路。 衣袂发丝被风吹得翩翩舞动, 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似沉静的水波。 “阿凝要去哪儿?秋千做好了, 不试试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萧长风,你拦不住我。”昔日情义已被消耗八成,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却神色陌生的脸,她再唤不出那声“阿风”。 “我不拦你,”他垂下眼,脑后发丝被风吹得朝一侧偏去。 分明青天白日,他却似淋了一场大雨:“明日是我生辰, 若要走的话, 可否多留一日……” 他没有抬眼,像是害怕看到玉纤凝拒绝他的模样, 只攥紧了阔袖下的手。 虚空的风很急,吹得他靛蓝衣袍紧贴于身,勾勒出清瘦劲直的身形,吹开挡在肩头的发丝,露出愈发明显的下颌线。 玉纤凝这会儿才惊觉,短短几月,他竟消瘦至此…… 右手暗蕴的灵力捏散,她徐徐落回地面,盯着随风晃动的秋千半晌,说了声“好”。 萧长风仍旧悬在虚空,直听到那声“好”,恍若水滴落入平静湖面,整个人惊觉回神,喜色自眼尾荡开至面庞。 他落地便阔步跟在玉纤凝身后:“阿凝,明日想吃些什么?” “你的生辰,该你做主。” “那阿凝,要不要试试秋千?” 玉纤凝回头,见他一手捉着秋千,绳索上插.着泛红的凤梧叶,被风扫过轻轻发颤。 她抿唇不语,他便静静在那候着。 好半晌,玉纤凝才踱步朝秋千行去,也不荡,也不需要他在身后推,只是坐在那里,手抚过上面的凤梧叶片,而后双目望着远处。 应该要说些什么,就像他们从前那样自然而然聊起过往回忆。 但不知什么时候,有关二人过去的回忆,竟只剩下苦涩。 话梗在喉头,烂在腹中,一个也吐不出来。 风很轻,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夕阳在山头缓缓垂落…… * 夜里陡然冷了。 夜幕悬挂着清冷,仿佛有霜落在人身上,生不出丝毫暖意。 萧长风在秋千架旁煮酒。火焰被风吹得左右歪斜,三两火星从他面庞飞掠而过,他略微偏头避开,面上阴影跟着晃动。 酒气香浓时,玉纤凝恰好撩开门帘从屋内走出。 萧长风笑:“来的正是时候,可是嗅着酒香馋了?” “这般煮酒好手艺,惹得人馋不是情理之中?” 过了子时,是萧长风的生辰,玉纤凝难得面对他时,露出点点笑意。 萧长风望着她,唇角笑意逐渐收敛,眉眼被火光映出一抹温情:“你想喝,我可煮一辈子的。” 一辈子…… 他二人之间哪儿有一辈子可言。 洒落在身上的霜色好似更重,空气也跟着凝了凝。 玉纤凝牵牵唇,率先错开视线,从门前踱至秋千架下,他早为她准备好了矮凳。 火光同时照亮二人眉眼,玉纤凝弯腰拾起一根火棍挑高火焰,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递到萧长风面前。 “生辰礼。” 萧长风怔了一下,冲她说了声多谢,而后伸手接过。 木盒上刻着盛开莲花图案,他指腹摩挲过,稍微用力朝前一推。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叠得齐整的靛蓝发带。 很熟悉。 他曾在玉纤凝妆奁抽屉里见过,她说那原本是新婚要送给他的。 上面飞鹤纹样已然补绣齐全,只是针法好似有些差别,上下部分仔细瞧有些割裂。 但是无妨。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针线纹路,垂了眼,火光照着他面庞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之后,他不着痕迹漫吸口气抬头,手指托着那条发带递到玉纤凝面前。 “阿凝可帮我束一回发吗?” 玉纤凝看看他手中发带,又转回他眉眼,接过发带款款起身。 纤长手指解开他束发鎏金冠搁置在旁,柔软指腹插.入他发丝之中,不疾不徐将发丝捋成一股,再以发带缠绕高束而起。 “好了,”玉纤凝坐回原位。 萧长风挥手幻化出镜观摩新的发带。 身前火堆噼啪炸响几回之后,他方才回神转眼看身侧的她:“我与阿凝绣的发带……相配吗?” 玉纤凝顿了顿,点点头。 萧长风莞尔一笑,挥手收了水镜,满上两碗热酒,一杯递到玉纤凝面前。 热气似白雾缭绕,玉纤凝嗅到淡淡酒气还有些青梅味道。 “青梅酒,”他望着她,眼底跳跃着暖色的火光,眉梢落下,恍惚间玉纤凝好似瞧见当初为她戴上凤梧叶簪的少年。 她伸手接过,浅浅饮着。 萧长风今日却是兴正浓,仰头一盏喝尽,便又接连几盏灌入腹中。 酒气在他周身弥漫,山间的风一吹,好似激发了酝酿的酒意,他眼尾与面庞飘上绯红,动作也变得如水漂浮迟缓。 去抓勺重新舀酒,手在虚空摸了几次还未抓住勺柄的虚影,一只白皙素手从旁侧伸来,捉住木柄,递到他手边。 肌肤不可避免的碰触到,柔软微凉,旋即又渡过来点热意。 萧长风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眼盯着那只探来的手,指尖微动,而后捉上木柄,掌心将她的手覆上。 他盯着面前篝火:“不去找他行不行?” “不行,”玉纤凝回的很干脆,将手从他掌心下抽出,“所以你终于肯承认先前是在骗我了。” 他眼帘垂得更低,看着手中只余冰冷的木柄:“我若不那么说,你会在我身旁留这么久吗?” 玉纤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拂袖起身。 “阿风,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否则会困住自己。” 生辰已过,她提步行至空旷处,临走前回头又看他一眼,提醒曾经的挚友。 “酒多伤身,保重。” 衣袂破风,声音眨眼便远。 萧长风坐在原位,指腹摩挲着木柄顿了顿,而后又满上一盏。 一盏接一盏,直至将煮的酒尽数喝完。 眼尾不知何时泛起绯红之色,最后一滴酒水入喉,他倏然起身,将酒碗抛入烈火之中。 回头又看一眼院落、秋千。 月光遍渡,恍若蒙尘。 他转身从秋千架上摘下一片凤梧叶,看着全新的叶片,在指尖翻转。 身后风声陡然一凛,空旷的院落凭空多出一人。 “少主,该回了。” 萧长风不语,坐上秋千,如那日夜里玉纤凝一样,望着远处她看过的风景。 * 玉纤凝回到清天域时,清天域已然改头换面。 街头人来人往,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多的是穿着沉黑獠牙兽甲的魔兵。 白墙黑瓦的清天城不在,有的只是一座富丽堂皇堪称奢靡的琼楼殿宇。 在云缭雾绕安宁的清天域中,横亘在那,肆意且招摇。 街道上来往的人少了很多,时不时能看到几个,但神色慌张,很快就被魔兵拦住,拉在角落盘问。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很清晰。她垂眼看脚下青石地面,被冲洗过,但缝隙内还有顽固的血渍,甚至再仔细留意,还能看到疏忽没有清理干净的碎肉,像是人的指。 实在不难想象她在山间的那一晚,清天域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戮。 她立在原地,望着原本清天城的方向。 原本围着百姓盘问的魔兵调转身子朝她踱步行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启唇道:“身上有灵力,宗门之人?” 另一个魔兵说:“凡宗门之人,三日内需入殿见新主归降,否则格杀勿论!” “那便引我见一见你们的……新主。” 两边魔兵将她夹在中央,御风行至神殿门前。 到底是魔,浑身暴戾,一手冷不防按向她后背朝前蓦然推去。 玉纤凝察觉风动,一股无形灵力屏障张开,将那魔兵反震倒地。 不待那魔兵发难,一柄红伞抵上他咽喉。 玉纤凝望着深长的路:“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合欢宗圣女玉纤凝前来拜访。” 魔兵怎会理会,拼着脖颈抵着的杀机便要起身跟玉纤凝较个高下,空旷的远处却落下一道人影,看不清相貌,声音却远远传来。 “圣女,请。” 那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玉纤凝无心探究,提步朝内迈去。 从前来过清天城,但眼下的清天城俨然与上次前来不同。 道路宽阔,但四下遍布魔兵,甚至她能感受到隐在暗处的杀机。 看似平坦的路,实则危机四伏。 比那日清天城的路更加难走。 她端直脊背,走得不慌不忙,直至停在那琉璃殿宇门前。 第99章 金光晃眼,左右魔兵仿佛雕塑般没有分毫动作。 她再朝前踏出一步,紧闭的厚重大门忽而徐徐开启,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殿内空旷,只上位一把宽椅,铺着不知名的兽皮。 左右两侧漆金圆柱上悬挂烛火,却照不亮这大殿。 似鬼火幽光闪烁,将她的身影拉的颀长。 同宫殿华丽明亮的外表不同,殿内像幽暗冰冷的洞窟,仿佛伏着一头沉睡的兽。 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沉稳且缓,像十分有耐心、智珠在握的狩猎者在朝他的领地靠近。 殿内安静,那步伐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也仿佛回响在玉纤凝心头,鼓点似的在她心头跳跃…… 第80章 步伐声还在靠近, 殿上台阶左右两边的烛火仿佛感受到了风,左右轻轻摇晃,映出画山水屏风后一道剪影。 身形颀长, 高束马尾, 走路姿态轻慢随意, 广袖随行朝后飘飞。 玉纤凝心倏然高悬而起, 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跟着攥紧, 整个人如溺在水中, 下意识的屏息, 视线划过那剪影轮廓,从上到下,落在屏风下那双散漫踱步而出的黑靴上。 距离屏风尽头越来越近,他却愈发有耐心,步伐更缓,像钝刀, 缓慢割锯着人心。 脚步声也更轻, 似是踩碎一片干枯的叶,微小声响却在安静中炸开,也炸在场中人心头。 在人心如在悬崖迎风摇曳时,最终,他一步踏出。 暖色的烛光倏然爬上他身,照亮那剪影身形。 一袭黑色长袍,金玉带束紧一截劲腰,掐金丝束带扎起右手箭袖, 勾勒手臂流畅紧实的曲线, 左边袖子松散空荡,衣领交叠, 半暗金半黑,飘逸中带着矜贵。 他立在烛光旁,俊脸染上浓墨重彩,望着眼前女子牵开笑眼,唤一声:“阿玉。” 一声落罢,玉纤凝两耳嗡嗡作响,本该落回腹中的心被紧攥一把,脚下已然朝着那虚影大步迈去。 她步伐疾,近乎小跑,裙摆跟着飘飞起来,然而真到跟前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步伐却又倏而放缓。 烛芯噼啪炸开,火焰跟着摇晃,他面上光影跟着晃动,仿佛水波倒影,满是虚幻。 玉纤凝抬手想触他面庞,手至虚空僵住,还未触及,又不自信的要落下。 眼前男人垂眼追随着她的手,在她将将一动收回之际,伸出右手捉住她的手腕。 像从前多少个耳鬓厮磨的夜晚那样,指腹抚过她手腕细腻肌肤,在脉搏跳动处流连婉转,而后顺势往常,修长的指撑开她的掌心,游蛇般趁机钻入她的指缝,与她五指相扣。 “一百九十七个日夜未见,阿玉对我冷淡不少,为什么?” 他指腹摩挲她掌心,勾起丝丝痒意,感受素手轻微一颤,长眉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掌心有触感,传来的温度微凉,肃冷的薄荷香在鼻尖弥散。 玉纤凝眼底逐渐聚起光华,在他把玩她手的时候,上前一步,另一手拥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上他脖颈肩头。 “有人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仿佛一团绵软的云将他簇拥,晏空玄把玩她手的动作稍稍一顿,朝下瞥了眼圈着他腰身的手,听着耳侧声音玩味勾唇。 “有个东西赠给圣女……一百九十七个日夜,为圣女量身打造。” 他右手腕间忽而亮起一圈光辉,光辉腾起,顺着二人紧握的手套在玉纤凝腕间,倏然收紧。 仿佛被猛兽张口咬住手腕,能感受齿关啮合时腕骨吃痛。 玉纤凝蹙眉,看着手腕那光华消逝,露出鎏金点翠的镯子,边缘还坠着一圈铃铛,稍微一动便发出清脆响声。 不适感消失,她眉心复又舒展开来,圈着他腰身的手臂向上欲直起腰身,却触碰到那截空空荡荡的衣袖。 察觉到什么,她面色微变,一把抓住那衣袖企图抓住什么,但落在掌心的,只有被攥皱的暗金广袖。 “你的手……”她直起身抬头看他,急于求证。 他松开与她五指相扣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曲线抚上她面庞,在她眼尾处流连。 “那夜被围剿时遭人暗算,不幸丢了一条左臂。” 他近在咫尺,借着光,玉纤凝看到他眼底积攒着暗沉。 “阿晏……” 他看着她,漆目映上一线橘色明光:“一百九十七个日夜,圣女可有想我?” 她点头。 他凝着她,忽而牵唇笑了,暖光映着他眉眼更加柔和,似金尊玉佛。 窗外倏然涌进来一阵寒风,将身侧灯烛嗤声吹灭。 笼在他面上的暖光消逝,从窗口透入的一缕薄霜月光照在他面上,脑后高束发丝被风吹拂扫在她面庞,恍若冰冷的小蛇在面上爬过。 他缓缓俯身,凑近她耳畔,呼吸温热,话音缱绻。 “我也想圣女,一百九十七个日日夜夜,一刻也不敢相忘……” 他稍稍退离些许,温凉的指尖抬起她下颌,而后俯身凑上前,在她朱唇上落下一吻。 很凉的一个吻,像被毒蛇舔过。 从唇瓣上化开冷意,霎时间传遍玉纤凝四肢百骸。 月光下移,只照亮他精致下颌与薄唇,黑眸隐在昏暗,亮着两点寒芒,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朱唇上流转。 “日日夜夜想着与圣女重逢,想着要如何撕碎你这满嘴谎言漂亮的唇,剖开你的胸腔也瞧瞧那心脏什么颜色,想着如何将圣女细细拆骨入腹……每每思及此便兴奋到夜不能寐!甚至在杀入清天域时叫我血脉喷张,没有留神就摘了齐渊那家伙的脑袋,叫他那般痛快的死去。” 抚着她唇瓣的指突然加大力道狠狠揉搓,像是要碾碎一片花瓣,挤出鲜红的汁液,看着她逐渐透出血色的唇瓣,眼前男人没有半分怜惜,反而似饥饿许久蓦然尝到血腥味的狼,眸底燃起贪婪快意的亮光。 玉纤凝吃痛开始挣扎,掐着她下颌的手却似枷锁叫她半分动弹不得,尝试调动灵力,但心念一动,才惊觉体内空空如也,仿佛瞬间被放干的水渠,一滴灵力也感应不到。 手腕鎏金点翠的镯子铃铛声清脆响起,她惊觉到什么,转眼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而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晏空玄。 “我的第一次炼器,也献给圣女……” 捏着她下颌的手又是一用力,强迫她朝上望着他,再次朝被他搓的红肿的唇上落下一吻。 “精心为圣女准备的重逢话本,本该也撕碎圣女一条手臂,但看圣女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着实有趣,我改主意了,就让第一话完美落幕,现在我们进入下一话。” 不由分说,他转而攥住她手腕大步朝殿内深处行去,脚下生风,浑然不顾身后女子能不能跟上他步伐。 玉纤凝脑海中嗡嗡作响,看着眼前人凌厉的背影,全然不知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张口问,但回应她是只是一声讥诮冷笑。 他带着她转入宫殿,手上大力传来,将她扯向床榻直直倒下。 那身形不由分说跨上床榻,纱幔狠狠一晃,轻而易举将她制在身.下。 她挣扎,他讥笑:“圣女方才说想我,莫不是也是做戏?还是说,确实想了,只不过是与其他男子同居时,午夜梦回想的我?” 玉纤凝抬手狠狠抽在他面上,啪的脆响,晏空玄偏侧了头,唇角溢出血色,空气也仿佛跟着止了一瞬。 “冷静点了吗?现在仔细听我说,我确实不知你在发什么疯,我只知道,在你出事前一日,贾青黛利用珠儿用不知名的香勾起我体内魔气,我身子被短暂接管,再醒来,已是几日之后,有人告诉我你已死了,我也曾去绯域找你,但那儿什么都没有,也无人再跟我提起你,提起那日。” 怒气与委屈以及茫然混杂在一起,她胸腔剧烈起伏,眼尾泛着绯红水光,倔强的圈在眼眶内没有流出,盯着上方男子。 “你若还记得与我有情,那就想想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对旁人使用十分心计、万般作诡,切不可对她使用半分,她亦会如此待他。 不疑真心,坦诚以待。 晏空玄沉默着,额前发丝被她一巴掌打的微微凌乱遮在眼前,听她说完,眼底有异样涌了涌。 他抬手用大拇指擦去唇角血迹,看着指腹沾染的鲜红,舌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忽而嗤声垂眼睨她。 “情?什么情?做出来的情吗?” 每说一句,他便俯身更近她一分,觑见她眼中水光,便用食指将之勾去,顺势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去。 咸的。 “圣女也会落泪啊?那听闻我死讯的时候,可有落泪?兴许受八重锁灵咒困扰没能落泪,亦或者……” 他大掌落在她肩头,掌心下忽而灵力翻涌,她衣裙便化为飞花飘散在四周:“有佳人在侧,整日煮酒相伴,挽发描眉,早已忘了我这么号人。” 他微笑着指尖描绘她精致锁骨曲线,看着独属于圣女的媚骨天成,眼底倏然黯下。 第100章 不再给她张口说话的机会,身上透出丝丝缕缕魔气将她身子卷起,反摁在床榻。 长腿挤入她腿间,冰凉的衣料紧贴着她,激的她轻轻发颤。 玉纤凝灵力被封,又见他如此,心头憋着火,冷笑一声:“你不是神域新主,要四方宗门俯首称臣吗?现在是要做什么?君凌臣妻?这便是帝王之姿?!” “臣妻”两个字一出,攥着她手腕的魔气倏然收紧,男人单手掐着她的腰肢,指节青筋暴起。 “是又如何?属于我的,没有放在旁人那的道理!” 不理会她的嘲讽,声线发了狠,紧跟着狠狠撞开。 “我不在的时候,他进去过吗?”他满怀恶意嘲弄。 玉纤凝紧咬齿关,没有像从前那样被浪潮吞没,用痛感逼迫自己清醒。 “你惯来爱赌,不妨赌一把,猜猜看?” 男人忽而发笑,身上衣袍掀下,余光瞥见空荡荡的左臂,眼底透出两点亮寒。 魔气翻腾,转瞬将殿内烛光瞬间吞没。 “赌要有赌注,你不过是我的俘虏,浑身上下都属于我,生杀予夺亦不过我一念之间,有什么东西可拿出来作赌?” 他眼底压着惊涛骇浪,作势要拉着她一并坠入海底深渊,同被黑暗吞没。 玉纤凝神思逐渐开始被绮念蚕食,咬着齿关说话,却又有异样的含糊。 “晏空玄,你卑鄙下作……你不是个东西!” “呵,”晏空玄听了反倒愉悦,眼底薄光似雪,更加肆意放纵,像是要坐实这骂名。 “圣女勾我入帘帐时,我就问过圣女,可知晓我是什么人?你明明知道的,是你非要招惹,怨不得谁……” 第81章 到最后, 二人皆丢了理智。 他放肆带着恶意磋磨,她咬紧了唇倔强的克制,腕间铃铛声急急作响。 恍若雷云翻滚酝起风暴,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 搅得平静海面荡起波涛, 又将那风暴毫无保留的尽数接纳。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晏空玄似乎尽兴, 又或许只是觉如此折磨索然无味, 动作放缓不少。 再不多时, 猛然掐紧她腰身,而后抽身。 屋内昏暗,只几束少的可怜的月光从窗户透入,照在床榻上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根的玉纤凝身上。 空气中是不紧不慢的簌簌穿衣声,她望着窗口方向,余光能看到晏空玄单手穿着衣裳, 十分不方便, 他耐心快速耗尽,不耐烦的只系了腰带,外袍随手披在单侧肩头,提步往外行去时,眼风朝她身上一瞥,而后一缕魔气卷起薄被扔到她身上。 遮掩住了她身子,也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 晏空玄从寝殿出来,孤魂野鬼似的穿过走廊, 踏上台阶, 坐在他打来的那把座椅上。 浑然没有坐相可言,身子歪在上面, 一脚踩着扶手,身上衣袍凌乱,扣子错位导致衣领敞开,露出紧实偏白的胸膛。 手中习惯性地搓着那枚玉石骰子,黑眸深邃,逐渐落在他缺失的左臂上,五指倏然收紧,冰冷坚硬的玉石骰子险些嵌入他掌心骨血。 半晌,他紧攥的手方才松开,横躺在椅子上,抬手遮在眉前漫吸口气,顺手从虚空取酒,不由分说灌入口中。 酒水冰冷,恍若冰凉的毒蛇顺着咽喉蜿蜒入肺腑,獠牙开始撕扯他五脏,化开火辣辣的血腥气。 一坛酒眨眼饮尽,他恶狠狠地攥紧酒壶,倏然翻身坐起将酒壶砸碎在远处。 砰的一声,酒壶炸裂开来,白骨散了满地。 酒很烈,烧红了他的眼,肺腑好似跟着生烟,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至酒气开始上头,麻痹舒缓他的神经。 也不知想起什么,他眉眼舒展开来,重新歪倒在椅子上,摸出那颗玉骰子开始抛玩。 伸手欲接住,那玉石骰子在眼中却化为三五幻影,层层叠叠,分不清孰真孰假。 降落之时,冰凉坚硬擦着他的指尖坠落在地,顺着红毯台阶骨碌碌滚向远处,直滚在一双云白软靴前。 那云白软靴停住,一只手将骰子拾起,在衣袖上仔细擦了个干净,款步走上台阶。 只剩三阶便可行至晏空玄身边,起初没有动静的晏空玄此刻却幽幽抬眼,视线落在来人面上。 白淳风当即止住脚步,弯腰将玉石骰子拱手送上。 晏空玄将长腿从扶手上放下,略微坐正,前倾身子从他手中取回玉石骰子。 “什么进展,”他问。 白淳风知晓他问的是齐云白等人的下落,回道:“已然有线索了,要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晏空玄满是酒气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什么都没说。 白淳风看看他,挥手甩出灵力将地上散乱的酒坛收拾干净:“圣女……神主打算如何处置?” 晏空玄把玩骰子的手倏然一顿,而后又恢复自然地搓捻起来,眼底退散几分酒气,渐渐清明。 “她?自是不能如齐渊那般让她太过痛快……要她生死不能也未必可解我心头之恨。” “那我便先将人带去兽笼看管,如何?”白淳风拱手又是一礼。 晏空玄对手中玉石骰子失了兴趣,五指收拢将之收起,身形后仰靠在椅背上,长腿翘起,噙笑视线轻飘飘落在白淳风面上。 “替我做了主,还问我一声如何?真是有礼貌啊。” “淳风不敢,只是想帮神主分忧……”白淳风脑袋垂得更低。 “既然不敢,就闭上你的嘴,她的事,我另有打算。” 白淳风又说:“神主走到今日,全靠果断杀伐,当初我选择追随你,亦是欣赏神主这点,而圣女已欺害神主一次,放在身边恐怕……” “你是觉得我还剩一条胳膊,还可以再犯一次错?”他笑笑。 白淳风面色瞬变,当下双膝跪地俯首:“绝不是!” 那胳膊是他的禁忌,就如先前他身上刻满的名字那般,触及则死。 “不是便罢了,这么紧张作甚?”晏空玄起身,扫了眼身上凌乱衣袍,再看看白淳风穿的倒是齐整,“寻到伐竹那小子了吗?” “已寻遍清天域,但是找不到人,会不会……在绯域?” “不会,”晏空玄口中轻描淡写,“那小子吃不了绯域的苦,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走吧。” 伐竹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伐竹?甚至比伐竹了解他更多…… * 寝殿通明,秀金的纱幔垂落,绕了床头一圈,将光线稍稍掩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疯狂后残留的迷乱气息,玉纤凝在这样的凌乱中醒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很突然且荒唐,让她以为又是一场梦时,稍微一动,身上的不适感传来将她的幻想敲碎。 昨夜的种种都是真的。 阿晏还活着。 但晏空玄疯了。 她在安静的醒了一会儿,方才手撑着床榻缓缓起身。 才一动,旁侧突然有脚步声靠上前。 玉纤凝偏头,见是这寝殿内的侍女,不知在外候了多久,只待她发出些响动就靠近,为她沐浴穿衣。 膳食也备好了,有荤有素,有清有淡,她爱吃的菜居多。 玉纤凝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膳食,神色和缓许多,执起碗筷用膳,而后问侍女晏空玄此刻在哪儿。 侍女闻言却是面色突变,绷直脊背冲着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道:“不可直呼神主名讳……” 玉纤凝还从未见提及晏空玄时旁人露出如此惊慌神采。 也从未见短短几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又问:“晏……神主身边现在有什么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那侍女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神主入主清天城,还从未见什么人近过他身,只是有一位,可以稍微近距离与神主相处。” 白淳风。 这个名字玉纤凝再熟悉不过。 曾被清天城排挤抛弃的弟子,留在合欢宗内由云卓看照着。 她从不见在合欢宗内晏空玄与白淳风来往,甚至隐约能感觉到晏空玄讨厌白淳风那样的人,眼下竟混在一起…… 原以为这会儿陪在晏空玄身边的,是伐竹来着。 心中疑惑太多,玉纤凝草草用完膳,便提着裙摆往外走。 她手腕上有晏空玄特制的镯子,他不担心她逃跑,也没有吩咐侍女们关着她,她来去自如。 昨夜长裙已在晏空玄掌心下化为片片飞花,身上这件是侍女准备的,玄黑的长裙,只一根腰带是朱红。 已记不大清昨夜晏空玄带着她走的路线,只按着模糊的记忆四下摸索。 左右已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随处可见的是穿着兽面黑甲的魔兵。 外透的暴戾气息,身上还有缭绕魔气。 才走过一个拐角,玉纤凝就碰到三次魔兵斗殴,两次拦下过路侍女,吓得那些侍女花容失色。 第101章 但古怪的是,这些魔兵好似没瞧见她,任由她随意走动。 大抵是因为她体内另一道声音,但现在不作深究。 终于,她还是迷路了。 怎么也找不到昨日见晏空玄的大殿,抬头望着四周高耸的建筑轻蹙眉头。 “圣女?”身后传出一道犹疑不定的嗓音。 玉纤凝闻声回头,见牙雕圆柱后立着道身影,大半身子被圆柱遮掩着瞧不真切,但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不是她在玄门中认识的人。 跟玉纤凝视线对上,那人舒展眉头,从圆柱后行了出来。 瘦颀的身形,满头发丝披散,额前留了几缕碎发,眉心束着一根两指宽的碧绿抹额,冲着她微微笑着,倒也是君子端方,但玉纤凝偏生觉得那笑容有些虚假。 毕竟在此地的不是玄门中人,就是焚天渊出来的魔了。 灵力被晏空玄用镯子封锁,四周又无人,那人上前一步的瞬间,玉纤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察觉,讪讪一笑,也不再上前,就停在原地,仍旧微笑着望着她。 “圣女是要找神主吗?他不在此处。”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边直走,遇到岔路就朝右拐,拐三次,就到主殿了,神主在那里。” 玉纤凝隔空冲他颔首一礼,扭身便走,余光还不忘盯着那人动向。 所幸那人很识趣,就停在原处望着玉纤凝走远,察觉她回头的视线,还冲着她颔首微笑。 直至玉纤凝走远,那圆柱后的深幽处又行出一人,魁梧似小山,盯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朝着那瘦颀的男人迈去。 “道成,那便是圣女了?”他问。 瘦颀男人眯起细长的眼,“嗯”了一声:“是的,我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圣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不像话。” “这个圣女素来不听话,不过,有的是方法让你我希望的圣女归来就是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也用不了多久。” 二人言说着相伴走远。 * 按照那个陌生男人说的,玉纤凝果然寻到了主殿。 从拐角正要迈出往殿门行去,却见台阶下熟悉的身影款款踱上。 他一袭黑袍,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开怀。 在他身后三步处,跟着穿白袍的男子,略微含胸低垂眉眼,定是白淳风了。 还真如那侍女所言,如今跟在晏空玄身边的是白淳风。 那伐竹呢? 玉纤凝提步上前准备寻晏空玄发问,却见他长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缓了缓,又朝前踱出一步。 没有白玉栏杆遮掩,玉纤凝清晰瞧见他束着箭袖的右手赫然攥着人的长发,清瘦指骨还有斑驳血迹。 往前行一步,被他攥在手里的头发跟着朝前拖行,露出完整的脑袋,那眉眼,却是……伐竹。 第82章 踏上台阶, 晏空玄脚步顿了顿,眼风似是朝拐角这边瞥了眼,但又好似没有, 就那般拽着伐竹的发丝, 闲庭信步地朝着殿内行去。 巨大的冲击力, 恍若钟声在脑海中撞开, 玉纤凝怔在原地, 等再回过神来, 眼前已不见晏空玄二人身影, 只余那白玉砖上留下蜿蜒似蟒的粘稠血迹。 拢在身前的手倏然收紧,玉纤凝转身朝着殿门阔步行去。 大殿恢弘,一步踏出,不出几米便似入了深渊秘穴,压抑沉闷感扑面而来。 她停在台阶下,望着坐在那把刻异兽金椅上醉生梦死的男人。 白淳风已不见踪影, 想来是将伐竹带走了。 “为什么。”她问。 晏空玄一手握着壶柄仰起头, 晶亮的水柱划过虚空,准确无误落入他口中,薄唇染了水光,鲜亮无比。 他咋咋舌,品尝酒水的辛辣,这会儿才掀了掀眼皮,斜觑玉纤凝一眼,扫过她身上玄黑衣裙, 暗沉的色调压制住她几分媚骨。 “这不是圣女吗……”他唇角勾起讥嘲, “我们似乎不是白日就可以见面的关系。” 玉纤凝无视他话音中的嘲弄,纤眉蹙起:“你跟伐竹之间发生了什么?” “听不懂我说话吗?”他重新躺回在座椅内, 不再看她,“白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晏空玄……” 上方男人手背压在额前,挡住半张面庞,不咸不淡地打断她后半句话。 “不过是又睡了一次,用你增长些灵力,你该不会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吧?” 玉纤凝噤声,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上方男人,转身倏然离去。 * 她并未走远,停在距离大殿不远处,望着对面方向。 魔兵林立,走廊空旷,也不知过了多久,拐角迈出一道身影。 玉纤凝眼皮轻跳,快步迎上前去,将白淳风拦在原地。 “圣女?”他瞳孔微张,慌忙后退一步,躬身冲她一礼。 玉纤凝对他了解不多,只远远看过他,也未曾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见他如此,还同过往一样。 “带我去见伐竹。”她单刀直入。 白淳风看看她,余光又看向大殿那头,再回转过头,脖颈上已然贴上冰冷刀锋。 “带我去见伐竹。” 玉纤凝冷声说着,抵着他咽喉的精巧匕首缓缓下滑,停在他后腰处。 没了灵力,但她还有玄机伞,伞无法用灵力收起,便从柄处抽出了这把匕首,本是在遍布魔军的地方防身之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白淳风垂眼睨着腰间寒芒,喉头上下滑动:“莫要动手,我带圣女去就是了……” 他缓慢提步朝前行去,玉纤凝就握着匕首跟在他身后。 等行出一段距离,白淳风又开口:“圣女可以收了匕首吗?我会老实带你去的。” 玉纤凝没理他,径自说道:“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他指的自然是晏空玄。 “我崇敬神主,那夜神主被围剿,我主动投靠了他……” “崇敬?” “对,第一眼看到神主,我能感觉到他身上跟其他人不同的气息,是我羡慕、难以企及的气息。” 他面上逐渐露出神往之色:“我想成为神主那样的人,但我也知晓,此生是断不可能的。” 玉纤凝瞥他一眼,又说:“他的左臂……” 她顿了顿,片刻后漫吸口气又说:“是‘我’害的吗?” 白淳风脚步稍稍一滞,回了声:“是。” 果然…… “神主怨恨圣女,但我却觉得,应该感谢圣女。” 白淳风顿住脚步,无视抵在腰间的匕首,扭身回头,垂了眼在玉纤凝面上,忽地朝她迈出一步,眼神狂热。 “是圣女这一击让神主变得完美,主宰天下的神,本来就该抛却多余的情感,那样才配称为神,再以无上神力降罚天地苍生,如此才公平公正!” “白将军。” 旁侧有魔兵上前,猝不及防打断白淳风跟玉纤凝的对话,白淳风看也没看,抬手一团漆黑魔气将那魔兵绞杀。 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魔这些畜.生就是不似人那样懂礼貌,污圣女眼了。” 他冲着玉纤凝点头哈腰:“伐竹就在里面了,圣女随意,只要别放跑……” 话未说完,他又牵牵唇:“放跑了也没事,只不过是叫他再吃些苦头带回来罢了。” 玉纤凝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很难将他跟记忆中那个怯懦胆小的白淳风联想在一起。 都变了。 晏空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 答案无人告诉她,只能她自己去找。 她收起匕首,转身望着前方大门,抬脚上前,厚重的石门自动开启,血腥与恶臭纠缠,霎时扑面而来。 眼前是巨大的环形建筑,以漆黑的栅栏将之切割成无数小隔间。 静谧深幽,瞧不见里面关着什么,但能清晰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囚禁着什么洪水猛兽。 玉纤凝提步上前,脚步声很轻,如落雨在地面,四下呼吸声骤然放轻,似野兽听到响动,将自己隐蔽起来,感知踏入领地的来访者。 “正前方那间就是。”白淳风给她指了路。 玉纤凝继续朝前走,身后厚重石门却在此刻慢悠悠关闭。 她偏头,视线穿过精铁栅栏落在那深幽处,一双眼泛着幽光,猛地朝前冲来,重重撞在栅栏上。 像兽,但却是个人形,身上穿着清天城才有的云蓝轻铠,只不过此刻遍布血污,破成丝缕,堪堪挂在身上。 一声闷响炸开,便似点燃炮竹,迅速从左右蔓延,最后整个地下都是嘶吼咆哮声,很快又被镇守的魔军压下。 玉纤凝立在中央圆台之上环顾四周。 这建筑陈旧,应当是清天城城主在时就修建好的。 她复又提步朝着正前方行去。 门前左右两侧皆守着魔兵,恍若没看到她前来,仍旧笔挺地站在那里。 “伐竹。” 第102章 玉纤凝停在栅栏前望着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只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张开手脚的轮廓。 听到有人呼唤,伐竹还是没有反应,耷拉着脑袋,腥臭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地往玉纤凝鼻尖飘。 不见他有动静,玉纤凝从墙壁上取下燃着的火把,朝栅栏内探了进去。 橘色火光瞬间将黑暗驱散,里面那隐约的轮廓清晰显露出来。 伐竹右手被铁索悬挂吊起,左手耷拉在身前,竟是血色包裹的森森白骨,仔细瞧还能看到白色指骨上挂着些许没削干净的皮肉。 玉纤凝握着火把的手轻颤,贝齿咬了朱唇,又唤:“伐竹?” 伐竹到底有修为在身,这点苦痛还要不了他性命。 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抬头,还未完全清醒,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 手腕活动,寒铁锁链发出哗啦声响,他抬眼朝着耀眼的火光处望去。 “圣女?!”他尾音上扬,满是惊异,“你竟在外面,看来你我二人待遇还是不同的。” “何意?” 伐竹垂眸扫了眼被削去肉的左手,早已感觉不到痛感,但手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 身在地狱之中,他面上却还带了几分轻松之色。 “何意?圣女不是跟我做了同样的事吗?你废了他一条手臂,我在他背后捅了他一刀,半斤八两,不……圣女做的比我过分多了,”他稍稍侧身,牵动身上其余伤势,痛的闭目屏息,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但我成了这样,圣女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 砰的声,玉纤凝一手紧攥住寒铁牢笼,火把在她鬓边熊熊燃烧,照亮她睁圆的眼。 “你……背叛了阿晏,捅了他一刀?” “是,”伐竹扯唇笑笑,“他那个人旁人不清楚,圣女难道不清楚吗?无论跟他在一起多久,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永远在防着、戒备着你!甚至说不定哪日就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抛弃你杀了你!” “此事还未发生……” “但我哪里敢赌!”伐竹脸上轻松之色转眼消失,“我从前与他被困在此地,整日与人厮杀,命悬一线,我受够了提心吊胆保命的日子,也受够了死亡的恐惧!我想活着,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有什么错!” “圣女知道吗?我这番逃亡,得知了一个秘密……他从小被母亲利用欺骗,要他纵身跃下焚天渊,与恶鬼缠斗厮杀,将他打磨成锋利的刀,而后又将他骗至清天城,囚禁在这斗兽场,要他继续整日与人拼杀……是他母亲欺他利用他,可他却将全世界的人都视为如此,凭什么?都是他的错,我何其无辜!” 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浓了。 他额前发丝凌乱,扎在眉眼处,想抬手拨去发丝,又看到被削成白骨的手,发出一声惨笑。 眼底依稀有泪光闪现,他看看左右,视线又越过玉纤凝肩头望向外面,几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小子真是残忍啊,我拼尽一生才逃离的地方,他又将我抓回到此处,要我死在这里……” * 夜色泼染成墨。 晏空玄带着一行魔军从神域中踏出,朝着还未前来朝拜的宗门内驶发。 人还未见,只听得山中一声“魔头来袭”,紧跟着山顶亮起无数炫彩灵光,朝着他这头激射而来。 晏空玄抬头眼神恹恹地瞥了眼,薄唇勾起,身上霎时爆发磅礴魔气,将那些灵光尽数吞噬。 身后魔军一哄而上,如攻入清天城那日一般,熊熊烈火借东风,单方面的碾压。 他踏上山门,行至宗门高处,魔兵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 他翘起长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垂眼乜着下方被制住的什么宗门掌门,还有一干弟子。 “主动归降的留下,其余,杀。” 那掌门满面愤慨高呼一声誓死不降,话音落下,晏空玄抚掌称赞。 “先生好骨气,但我受够了周遭不安稳的因素,只能请先生赴死了。” 指尖弹出一缕魔气,穿过那宗主眉心,一声闷哼还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倒地,溅起层层尘埃。 “凡有不服者,只管站出来,现在反抗,痛快一死留全尸,假意归降后再反,则死无葬身之地……” 有降有反,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最厌恶血腥味,如今再嗅着也没什么感觉,坐在高位上单着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乏味地看着下方屠杀。 狩猎场就是如此,若要称王,要四方安稳,就得厮杀。 得不到人心,就杀到他惧怕,不能、亦不敢叛他。 今日撕开一条口子,他便索性做到底。 短短一夜,晏空玄亲率魔军横扫四方,直至天明,最后一声哀鸣终于落下。 他眼底压着沉青,瞥了眼正甩手上血迹的白淳风,他刚捏碎一个人的喉咙。 “清天城的人呢,还没有消息吗?这就是你上回说的快了?我在考虑,这事交给道成他们是不是会做的更快些?” 白淳风神色一紧,染血的双手抱拳躬身:“今日就给神主一个结果。” “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出来了,就亲自做到底吧,” 他慵懒起身,站在山巅双手凝结魔气,朝着清天域中央上空汇聚成巨大雾镜,照着他的身影。 “许久不见了齐云白,我知道你能看到,也能听到……” 声音由灵力朝四方荡开,聚而不散,仍旧清晰。 “今日四方宗门已然臣服,我心情甚好,三个时辰之后,如果我在神域主殿见到你,那你周围那些丧家之犬我可不去理会,若三个时辰之后不见你……” 雾镜上他咧嘴一笑,漆目中空洞冷漠:“神域内还留有不少清天城的弟子,你来晚一息,我便杀一人,尸首挂在清天域中央,供世人观瞻。” “我去杀了这魔头!” 清天域某处隐秘的农家小院,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倏然握剑起身,满目煞气。 “坐下。” 上位坐着的男子剑眉敛起,清凌凌的目光从起身的男人面上扫过,“你去杀他,不如说是去送死。” “送死也好过如阴沟老鼠般苟活在世!长公子,左右他迟早会找到这里,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大家一起拼了!” 左右人纷纷跪地抱拳。 “你们……” 齐云天拍案起身,旁侧一只手伸来拽住他衣袖:“不过一个传音,大家自乱阵脚,才是正中晏空玄下怀。” “二公子,那您说怎么办?!” “如今别无他法,他要我去,我去就是了,否则岂不是叫清天城内诸多弟子寒了心?” “不可!”齐云天将齐云白的话喝断,“三弟死了,父亲死了,母亲也不知下落,现在我就剩你一个家人,要去也是我去!” 齐云白摇头轻叹:“我丹田已破,如今不过一介废人,但兄长前途不可估量,莫要争执了,再者……” 话未说完,门外踏进来一人,接过他话茬。 “再者,他恨二公子设计围剿于他,二公子若去便是私人恩怨了结,若不去,事情反而棘手。” “是你?”齐云天上下打量来人,长眉蹙起,“你来作甚?看我清天城笑话?” 来人不搭理他,转眼看着齐云白:“二公子可去。” * 玉纤凝也看到了中央那块雾镜。 看着镜中男人勾唇一笑,又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狠辣冷酷的话。 而后接连几日不见他身影,她便知晓,齐云白应约前来了。 又是一个夜里,晏空玄来了。 殿门开启,浓重的血腥气与酒气瞬间挥散在殿内四周。 玉纤凝起身立在床前,看着他脚步虚浮地朝她走来。 “阿晏。”她唤。 迎面走来的男人脚步不着痕迹微微一滞,眨眼恢复如常,停在她面前。 抬起一只手,以手背勾勒她面庞轮廓。 “从前让圣女唤,圣女怎么都不肯唤,眼下到了这般境地,倒是能清楚地听到圣女这般唤。”他呵了一声。 玉纤凝张口要言语,却瞥见他抚过她面庞的手衣袖松散,未束箭袖。 而往日束着箭袖的那只,还完好无损的垂在身侧。 她飞快将晏空玄手腕捉住,以眼神询问他。 晏空玄手腕从她掌心转开,踱步到她身后坐在榻上:“我失了一条手臂,没向圣女讨要,也合该跟其他人讨还。” 他竖起那只手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烹酒煮茶闲敲棋子的手,触感是不是比我常年握剑的手要好很多?” “这是……齐云白的手臂?” “嗯,”他并不否认,活动五指,“同母异父的兄弟手臂,融合的比预料之中要好。” 兄弟…… 玉纤凝竟也不知,一直在追杀他的清天城几位公子,跟他还有这般渊源。 第103章 看他靠坐在榻上,欣赏着全新的手臂,她上前一步,立在床头将他轻轻拥在怀中,让他靠着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 那人竖起的手好似还不习惯,在她拥住他的瞬间,指尖微颤。 她身形挡住大半烛光,他一张俊脸就隐在昏暗之中,忽而勾唇嗤笑:“圣女这又是唱哪出戏?美人计?” “人在撒谎的时候,心跳气息会乱,我如今灵力被你封住,没法作假,你仔细听着,”她对他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我是巫族人,你于洞窟中救我那日,那魔女死后残存的一缕魔气进入到我体内,经久不散,我时常能听到她在我耳畔说话、蛊惑,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贾青黛用香勾出来,占据我的身体。” “她用我的身体伤害了你,虽不是我本意,但确实是我的手做下了那等事,你怪我怨我恨我,皆无可厚非,因为我没有护好自己,也没有护好你……” 她说着话,晏空玄能清晰听到从她隆起的胸口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没有半分变化。 他冷厉的眉眼不着痕迹的舒缓,却在垂下的瞬间兀地坐直身子从她怀中挣开,反攥着她一截手臂,五指深深陷入她臂弯之中。 “不愧是合欢宗圣女,寥寥数语就能引得人心防震动,但你以为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听信于你花言巧语吗?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玉纤凝直直迎上他视线,看着火光在他眼底跳跃:“若你还不信,我可以血起誓……” “圣女还不明白吗?”他倏然将她拽至身前,冰冷漆目盯着她眉眼,“有真,那便会有变为假的一天,我不要什么真假,我只要万事在我掌控之中,由我主宰就好!” “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什么时候又有过好结果?” 他仿佛听到笑话,舒眉展颜一笑,甩开玉纤凝手臂扬长而去。 “站住!” 玉纤凝一手揉着被他攥痛的臂弯,喝止住他,大步上前拦住他去路。 在他讥诮冷漠的视线下,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将他拉至面前吻了上去。 吻一触即分,她凝着他双目轻声吐字:“世间未曾给你好结果,我来给。” 世间将他逼迫成兽,而她来重新刻画他人类时的模样…… 第83章 “大言不惭……” 晏空玄俯着身, 衣领还在玉纤凝手中,与她四目相对。 “你亦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信?” “我知道, 重新建立信任是很困难的事, ”玉纤凝上前一步, 他便下意识朝后退一步,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休想!”他反应激烈, 眼中有红血丝蜿蜒。 脚下一止, 身后便是床榻, 他已无处可退,被玉纤凝迫的坐在床榻边缘,仰头怒视她。 “那你可以推开我,我灵力被你封锁,如今与凡人女子无异,强迫不了你, ”她说。 等晏空玄薄唇张启要答, 她截断他的话又说:“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做决定之前务必要想清楚。” “你威胁我?” “是的。” “圣女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可以杀了我,若是不杀,那我就要吻你了。” 并没有等他回答,玉纤凝俯身吻上那张只会吐出刻薄尖刺的薄唇,动作轻柔,满是温情,似徐徐燃烧的火。 薄透的纱幔一侧橘光跳跃, 朦朦胧胧映在晏空玄面上。 漆目圆睁泛着猩红, 瞪着这个近在咫尺且胆大妄为的女子,双手紧攥身下床榻, 手背绷起根根清晰经络,身上魔气倏然澎湃涌出,将玉纤凝整个圈禁在内。 如此近的距离,她定然能感觉到,但她不仅没有睁眼,反而吻得更加动情。 他怒火跳跃的眼倏而紧缩。 这女人,甚至刚才还在试图挑开他的齿关。 围拢她的魔气化为尖刺蓦然又朝她近了,尖端刺入她脖颈肌肤,嫣红的血当即涌出,化为一条猩红的小蛇从她脖颈一直爬入胸前交叠衣襟。 她不闪不避,甚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晏空玄眉心拧起,蓦地抬手要将她推开,却不知何时她用腰带将他二人双手缠住。 “卑鄙。” “是,”玉纤凝掀开眼皮,“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学了不少,还学了些无耻,要领教一下吗?” 晏空玄怒瞪她片刻,闭上眼深吸口气,气息平稳,情绪也回落稳定。 他漠然开口:“我不杀你,绝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干脆,在我折断你的手臂之前,让开。” 玉纤凝又吻了上去,吻得很重,离开时还咬了他下唇:“口是心非。” “玉纤凝!” “你竟连名带姓的叫我?”玉纤凝目露不可思议,又惩罚性的在他唇上一咬。 “又戏耍我?”他胸腔怒气无从发泄,眼尾有绯红绕了一圈,似穷途末路的野兽咧嘴一笑,“看我如此模样很有趣,是吗?” 玉纤凝神色稍正,看着他颓然的俊美面庞,动了动唇:“不是……” 头顶溢出男人一声苍凉冷笑,他手腕一震,魔气将缠绕二人的腰带焚毁,伸手推开她起身。 “我承认对你还有些感情在,但是感情总有耗尽的那天,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我提前了结你性命,”他略微偏侧头,丢下一句讥诮,“上等的助长修为的体质,死了未免可惜。” 玉纤凝望着他离去背影,口中小声嘀咕:“胆小鬼……” * 斗兽场。 中间圆台黑雾弥散而后又凝聚成个男子身形。 本来寂静的斗兽场因这点动静准备沸腾,却在看清男人眉眼后更加死寂。 晏空玄提步迈上高台坐下,一手抵着眉骨睨着下方:“开场。” 魔兵意会,当下打开两个牢笼,驱赶二人至中间圆台。 晏空玄却说:“第一层,全都打开,这几日可是有位从这里走出来的老手在,莫要瞧不起他……” 铁门打开的哗哗声接二连三响起,如同浪潮般许久才熄。 所有人被驱赶至中央,拥挤的边缘人物甚至有些站不稳,随时有掉下圆台的风险。 最后一人拖着身子从铁门内走出,右手被削成白骨,望着眼前人山人海,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旋即又抬头望向上方坐着观摩的晏空玄。 “小子,你不妨直接杀了我吧!”伐竹大喊。 “那般怕死的人,今日怎么说出求死的话?”晏空玄阴郁的眉眼化开抹笑:“放心,好歹兄弟一场,也曾一起出生入死,我总得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小子真不是人啊,”伐竹连大声喊的力气都无,嘴里又小声骂了一句。 晏空玄指尖一点魔气炸开,厮杀正式开始。 起初台上很安静,大家面面相觑,眼底充斥着恐惧与防备。 谁也不想杀人,亦不想被杀。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悄无声息打破了这短暂的平衡,人群顷刻沸腾。 血柱似此起彼伏的喷泉,厮杀哀鸣声不绝于耳。 晏空玄虚空取了一壶酒水慢条斯理的饮着,目光只锁定了伐竹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人山人海中拼杀,眼底阴郁散去些许。 厮杀至中途,伐竹单手难敌,被人偷袭一掌正中后背,当即喷出一口血雾。 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身子此刻已然到了极限,强撑着身子站直,脚下踉跄转身,望着高台上那抹沉默饮酒的黑影。 他眼前忽然出现第一次见晏空玄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年岁虽小,但已然初现狠色。 他藏在暗处看晏空玄杀了一个又一个,为了活下去,他鼓起勇气走近晏空玄。 那时晏空玄正在用敌人尸首上的衣料擦剑,听他说要投靠,咧嘴一笑:“胆子不小,不怕我扭头卖了你?” 他当时说不怕,但心里很虚。 与晏空玄结伴相行的多年,他心里都很虚。 他一遍遍问晏空玄:“若是我被人挟持,你会不会救我?” 晏空玄还是一如既往地挑眉轻笑:“不会。” 但现在想想,跟着晏空玄时,他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落入他手…… 身后发狠的喊叫声近在耳畔,他小腹倏然传来痛感,一柄短剑从身后透到身前,血液顺着剑端不住滴淌,怀中一道平安符从缺口飘落在地,同血液一柄溅在地面。 血色染红了那枚黄符,也很快染红了他脚上软靴。 这一幕,跟那夜他从身后捅了晏空玄的画面何其相似。 很痛。 那小子当时估计也有这么痛。 身上力气在飞速流失,他再也站不住,身子直挺挺朝后方倒去。 刚才有很多人,但是他倒下时,身后却空空荡荡,他后背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 不多时,耳畔厮杀声消失,连呼吸声也少了。 上方有阴影遮来,他垂眼去看,见本该在高位上看着下方厮杀的晏空玄朝他提步走来。 第104章 伐竹扫了眼他的左臂,扯扯唇,气若游丝:“恭喜你啊,手臂又回来了……” 晏空玄居高临下睨着他,不理会他说的话,口中讥诮道:“那么想活,怎么才至中场,你就坚持不住了?” “你小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往要害处扎啊……”伐竹想露出个笑容,但是已然没有那个气力,望着上方黑暗的穹顶,所见景物已然开始模糊,“最后的最后,听我说几句行吗?” 晏空玄眼底讥诮不减,但抿着唇没有打断。 “我挺讨厌你这小子的,把别人的性命,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当成儿戏,跟着你我吃了很多苦,我真的受够了……” “但是现在想想,你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却没让我丢了性命……” “我欺你叛你,是我的错,你阿娘利用你、欺骗你,是她的错,与你无关,与旁人无关,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怨怼他人……” 他说这些,让人不禁想起,从前晏空玄气上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劝晏空玄,在中间当和事佬、和稀泥,像是哥哥的样子。 晏空玄懒得听,背叛他,险些要了他性命,还在这儿说什么漂亮话? 他转身就走,听得身后伐竹声音喃喃。 “还有,我很后悔,若能重来……” 话到最后已然成气音,若能重来之后的话音终究消散在风中,亦不知有无传入晏空玄耳中。 他迈出去的步伐止住,回头瞥了眼伐竹闭上双眼,视线下移,落在地上被血染红的平安符上,骂了一声“蠢货”。 * 伐竹死了,晏空玄胸腔里的怒火消散了大半,斗兽场表演还未看完,他便扭身离去。 主殿上,他坐在上位把玩着空荡荡的酒壶,齐云白跪坐在下方,双眸闭阖,衣着虽不如先前那般光鲜,但飘逸气质不减,闲云野鹤般事不关己。 晏空玄饮了口酒,指尖勾着酒壶顺着台阶走下,停在齐云白面前,单膝蹲下,仔仔细细打量齐云白面容。 “瞧瞧,曾经神秘强大的清天城二公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番模样?” 齐云白阖眼假寐,仿佛念佛诵经般淡然,对晏空玄的话充耳不闻。 “那夜攻城,二公子被长公子保护的好,我两位公子人影都未瞧见,”他自顾自地说着,“真是抱歉,没让两位公子跟父亲见最后一面。” 他眼底笑意仿佛尖锐的刺,笑着笑着又假模假样叹一声,故作惋惜:“不过你也得谢谢我,我当时太过兴奋,所以让你父亲死的很痛快,否则就他当年对我做的事来说,我应该将他一片片活剐了……” “你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去找别人,”齐云白幽幽睁开两眼,似平静的湖,浑然没被他刺激到,“我并不想听你的心事、你的情绪。” 齐云白神色淡然:“哦,我忘了,你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亲人,真是可怜。” 砰的一声,齐云白正中一脚身子歪倒在地。 晏空玄脚踏在他胸口狠狠碾着,见他唇角溢出血色,便倾斜手中酒壶,将辛辣的酒水浇在他面上,看着他唇边血色被冲散。 “是,我不像二公子那样,上有父兄疼爱,下有弟子崇拜,但那也丝毫不影响如今我将你踩在脚下。” 他笑着,脚下愈发了狠,已经失去灵力的齐云白脆弱如纸,肋骨咯吱作响,口中禁不住发出闷哼,血色再次徐徐溢出。 “二公子不想听?可我偏要在你面前说,往后你去了地下,我还要隔三差五去你坟头说,你能奈我何?” 齐云白艰难扬起头:“我原先不懂阿娘有我们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丢弃你,现在我懂了……” 晏空玄眼底笑意收敛,踩着他胸膛的脚朝上挪动,靠近他的咽喉。 他微微前倾身子;“洗耳恭听。” “因为……” 话未说完,晏空玄忽然抬脚,踩断了他的咽喉。 血液喷溅在他面上,温热的往下流淌,他抬手随意擦去,将尸首踢到一旁。 “二公子的嘴太过危险,若不及时封住指不定要吐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二公子不想听我说,我也同样如此,”晏空玄神色慵懒颓然,也不擦拭身上喷溅的血色,就这么踱步在大殿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方才齐云白不想听,但是现在他反驳不了,晏空玄说到什么时候,他就得听到什么时候。 “……伐竹说他后悔当日叛我,那你呢?二公子?亦或者,我的二哥哥?你后悔当日追杀我吗?” 无人答话,晏空玄自问自答。 “你说不后悔?因为我杀了你三弟在先?”他倏然发笑,“可谁让你的好三弟被宠坏了,到处颐气指使,瞧上什么随便伸手就能拿到,即便是别人的东西,他抢了,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他撑腰……” 他说的口干舌燥,想灌一口酒,却发现酒壶已空,随意将之抛了,走上高台唤人。 白淳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躺在地上已然变成一具尸首的齐云白,眼底有兴奋的光跳了跳。 晏空玄手撑着脑袋,两眼神采消退:“处理干净。” 白淳风应了声“是”,拉着尸首退下。 晏空玄躺在椅子上,酒气上头,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又有脚步声回荡。 脚步声一直从殿外上前,甚至踏上台阶,行至他身边。 他闭目假寐,等着那靠近的脚步做些什么而后将其反制,下一瞬感觉面前清风徐来,额上落下一吻。 他倏然睁眼,对上玉纤凝含笑的眼。 “我做了些辣炖菜,陪我一起吃些,可好?” 第84章 晏空玄不说话, 没有神采的漆目倒映着玉纤凝含笑的模样。 玉纤凝只当他是默认,转身去殿外端进来个铜锅,里面摆着肉与各类蔬菜, 热气滚滚, 色泽澄红, 散出有些呛鼻的香辣味。 她自顾自将铜锅摆在晏空玄面前, 看着底部火熄灭, 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 灵力在身, 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 但如今灵力被封住了。 她望着晏空玄,眨巴眼睛。 后者瞥她一眼,又看眼前铜锅,佯装不懂般开始整理衣袖,露出那只左手。 他格外喜欢翻来覆去地看这只左手。看那只摸过书卷棋子的手与他原先的区别。 玉纤凝略微前倾身子,抓住他一截衣袖:“阿晏, 这铜锅要开火煮着慢慢吃才好吃。” “所以, 这是求我?”他扬眉,看她笑话一样,身子后靠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翘起长腿,活生生一副二世祖做派。 “是。”玉纤凝忽略了他话音中的嘲弄戏谑,不过一只受了伤,极度渴望人靠近,却又害怕再次被伤害的流浪小狗罢了, 她由着他发泄。 “求人做事, 这态度可不够诚恳……” 玉纤凝意会起身,绕到他正前方, 单膝跪在他身侧的座椅上,俯身缓缓朝他靠近。 起初靠的很慢,见他眸光暗下,眉头要敛起,她忽然加快速度,在他说出讨人厌的话之前吻住他薄唇。 温热舌尖勾勒他薄唇轮廓,轻轻一扫,如羽毛撩过心尖,痒、热随着血流传递到四肢百骸。 玉纤凝还欲再进一步,被他抬手按住肩头,旁侧嗤的一声,火焰跳起。 他又勾唇嘲弄:“这些手段,也不知圣女还能用几时,能叫人不发腻……” “会腻啊?那下次不用了,往后也尽量少求你。” 玉纤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翻起两只精巧的碗盛菜,一只递给晏空玄:“尝尝吧,神主?” 她也打趣他。 “不求我,那求谁?”晏空玄看也不看她递来的碗,噙着笑,锋锐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你那位青梅竹马?” 玉纤凝眨眼看他:“可以吗?” 晏空玄唇角笑意一凝,而后越扩越大。他笑着点头,身子重新后靠在椅背上:“可以,当然可以,就算你不提起这位青梅竹马,我也是打算请他来神域坐坐的,让他……” 话未说完,一双筷子忽然伸到嘴边,热乎的牛肉塞进他张开的薄唇里。 “再这么说下去饭都要凉了,”玉纤凝无视他面上僵硬,问他,“好吃吗?” 晏空玄盯着她,一口一口使劲嚼着肉,仿佛在咬碎仇人的骨。 “好吃的话多吃点,把乱说话的嘴堵上,”玉纤凝将碗塞到他怀里,“自己夹菜。” 晏空玄瞥了一眼,魔气卷起她手中碗随意扔在一旁,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玉纤凝意会点点头:“哦,原来是希望我喂你啊?当了神主脾气也涨了不少,没关系,从前你顺着我,现在换我惯着你。” 晏空玄轻哼一声,闭目假寐,全然不理会她。 不多时,又有一筷子肉送至唇边,他不张嘴,筷子就夹着肉挤进来。 他张口连筷子一并咬住,掀开眼皮看着近在咫尺以此为乐的女子。 “乖,松口。”玉纤凝尝试扯出筷子,扯不动,另一只手抬起轻抚他发丝。 第105章 很好,哄小孩的把戏都用在他身上了。 他笑得危险,玉纤凝却恍若不觉,见抚摸他发顶无用,便转而去挠他下巴。 “玉纤凝!”他笑意夹杂着滚滚怒气,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攥紧,“拿我当阿猫阿狗耍弄?” “不是,神主怎么能是阿猫阿狗?”玉纤凝趁他松嘴收了筷子,又给他挑了些蔬菜,“是狼,恶狼的那种。” “你真当我舍不得杀你?” 这女人应当是八重锁灵咒全解,这会儿脾性跟最初一面完全天翻地覆,一点分寸都没有。 玉纤凝没回答,亲在他唇角:“难听的话我就当没听到,等日后再与你慢慢清算,张嘴,再吃点蔬菜,我废了好大劲才在附近寻到的。” 晏空玄不情不愿地张嘴,恶狠狠地嚼着,在玉纤凝一筷子又一筷子的投喂下,将辣炖菜吃了个干净。 “神主这几日要忙的事应当忙的差不多了,可否带我去四处转转?那殿宇里实在憋闷。”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呵得发笑:“圣女解了八重锁灵咒原本性情,竟是这般得寸进尺厚脸皮。” “这不好说,”玉纤凝回道,“从前你也是这样,兴许我是近墨者黑。” “伶牙俐齿,”他轻哼,竟将他几次三番逼得回不上话来。 “那神主去还是不去?” 晏空玄默了片刻,忽而露齿一笑:“去,不光要去,还要带圣女去个好地方……” * 玉纤凝知道晏空玄一肚子坏水,也猜想到他会带着她去哪儿。 但真的到了合欢宗,看着一干弟子穿着熟悉的荷花袍时,还是有些无语。 她转脸看身侧男人,手肘轻捅他小腹,低啐一声:“小心眼。” “怎么,”晏空玄垂眼睨她,“圣女对这散步的地方不满意?” 他眯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玉纤凝只要说个不满意,他就会当下干点什么。 “满意,十分满意,”她敷衍一笑,牵起他的手,“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我先前住的地方瞧瞧。” “故地重游,不打算见见你那位同居了几日的青梅竹马?”他讥讽。 玉纤凝大力拽他:“若在同一屋檐下就是同居,那我岂不是跟全天下的人都同居过。”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忽而反扣住她手腕,魔气包裹二人,猛然加速朝前飞掠。 狂风几乎灌入玉纤凝口中,冷不防呛得她连连咳嗽,让晏空玄慢些,他却充耳不闻,直接降落在圣女殿内。 玉纤凝呛咳不止,晏空玄本来冷眼旁观,却忽而望着前方勾唇一笑,大掌按在她腰身,将她蓦地压向自己,笑语嫣然,话音亲昵。 “怎么这么不小心?慢些……” 玉纤凝眼神狐疑地看他,还未开口,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阿凝。” 她略微一怔,而后循声望去。 对面,萧长风一袭靛蓝袍子长身玉立。 他好似比从前更加清瘦,下颌尖尖,从前合身的袍子也宽松了些,被风稍稍一吹就会鼓起。 深褐色的瞳眸望着他二人,从玉纤凝面上转到她身旁的晏空玄,再转到晏空玄落在她腰间的手。 没有什么波澜,像是一池死水。 一别几日,二人之间好似横亘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纤凝张口想言语,腰身却又是一紧,那大掌五指险些要陷入她肉中。 晏空玄略微倾身,话音压低在她耳畔:“可是故人见面,颇为感怀啊?” 当初与他重逢再见,却不见她盯着他无语凝噎至此。 扣着她腰肢的五指再次发力,面上却与她亲和无匹,落在萧长风眼里好似浓情蜜意。 “少宗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晏空玄视线从玉纤凝面上缓缓移开,落在对面萧长风身上。 萧长风望着他不语。 “即便合欢宗落败至此,少宗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端着个架子。” 他嘲弄,揽着玉纤凝朝他行进,甚至自顾自坐在他身边的石桌前,看着上面煮着的酒水,隐隐透着股青梅味。 “我三日前下令,要四方宗门前来神域参拜,少宗主迟迟不来,我原以为少宗主事务繁忙,不曾想还有雅兴闲情在这儿煮酒喝茶……” 他扫过石桌上酒盏,一只在萧长风方才坐着的位置前,一只在对面:“少宗主在与谁对饮?” 萧长风望着玉纤凝,直言不讳:“与阿凝。” “故人院、石案前,遥想青梅?” 晏空玄微笑着松开揽着玉纤凝腰身的手,几乎毫无征兆,魔气蓦地抽身而出,利剑般朝着萧长风眉心飞射而去。 萧长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后退,反手一道灵力将魔气击溃,不等脚下站稳,数百道魔气从四面八方朝他围拢而来。 他抬手格挡,被魔气击中腹部,丹田蓦然一震,口中鲜血喷吐而出,手腕当即被魔气束紧,从虚空扔至晏空玄面前。 男人提步上前,一脚踩在萧长风后背,望着合欢宗的院墙碧瓦,那头脚步声隆隆,云卓闻声已带人匆匆赶来。 “我要四方宗门朝拜,却还未来你这合欢宗,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他无视对面乌泱泱的人群,一手撑在膝上俯身看萧长风,“我这人有个习惯,最好吃的东西,一定放在最后食用,杀人也是,最厌恶的,定也要当压轴好戏……” “阿晏……” 玉纤凝一出声,还未言语,晏空玄脚下就倏然发力,将萧长风踩吐出一口血。 他一个眼风也没给玉纤凝,继续看着脚下萧长风:“少宗主那夜携整个宗门之力欲将我斩杀于结界前,我可是日日铭记在心……” 胸腹仿佛压了千钧之力,萧长风半分动弹不得,双手撑着地面,连同砂石一并攥紧。 “你杀我门下弟子在先,又杀我父亲在后,我欲诛你,何错之有!” “你门下弟子皆死有余辜,至于你那个好父亲,”晏空玄想起什么蓦然发笑,“恐怕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好父亲想做什么。” 他又往下蹲了蹲,脚上力道加重,空气中几乎响起骨骼支撑不住的断裂声。 “你那个父亲,不光想要我这幅躯壳,还想要与自己亲儿子的道侣……你说这样的好父亲,该杀还是不该杀?” “住口!不可能、绝无可能!定是你胡言乱语!” 萧长风张口反驳,抬头间对上玉纤凝的眼。 那双纯澈的眼清凌凌地望着他,看见了他所有狼狈不堪,听到了他父亲为人不耻的话。 目光好似日光,而他此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想逃却无处可藏,直被那日光灼伤皮肉,刺中心尖。 “是他胡言乱语!” 他双目赤红,不知从哪儿爆出一股强劲灵力,在激荡瞬间,晏空玄双臂横展飞身后掠,站在玉纤凝身边,手指绕起她一缕发丝。 “瞧瞧,你的好青梅竹马,狗急跳墙了……” 萧长风脱困,云卓紧跟着一句“伏诛魔头”,带着众多弟子横冲而来。 人还未至身前,头顶魔气似漫天箭羽飞射而下,眨眼场中便成尸山血海。 云卓被魔气圈禁,萧长风再次突袭不过十余招又被魔气摁住。 晏空玄松开指尖发丝,提步朝着萧长风迈去,手中幻化出一柄匕首,贴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滑,在他眼眶周围打转,又继续往下,停在他的右手。 他记得很清楚,这双眼曾与玉纤凝含情脉脉对视,这只手,还牵住她朱红的衣袖。 第85章 “少宗主, ”晏空玄唤了一声,又嗤声发笑,“少宗主好似想与我交手很久了, 感觉如何?” 萧长风被他压制, 垂眼紧咬牙关盯着地面, 唇色发白。 晏空玄继续说:“那日夜里, 少宗主携宗门上下之力与齐云白联手重创于我, 眼下没了齐云白, 少宗主连我一根头发都未曾伤到。” “可见少宗主除却投了个好胎之外, 半点用处也无。” 他眼底带着快意得笑,用言语毫不留情地扎进对手肺腑。 “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少宗主带人围剿伤我,我今日便是要少宗主以及宗门上下百倍偿还的,少宗主当如何?” 萧长风宛若一潭死水,在听到他说要宗门上下百倍偿还时方才如石落水, 激起点涟漪。 “宗门上下皆受我指使听我命令, 你若要报仇,只管冲我来就是。” “你一人如何能够?”晏空玄手中匕首微斜,锋刃从萧长风衣袖划过,靛蓝的袍子从中开裂,一直延伸至右手手背,匕首停住,尖锐扎进皮肉,冒出一颗颗血珠, “不若我二人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晏空玄提起匕首:“少宗主与阿玉行了拜天礼地之力, 又以法阵叩问地府结为道侣,此生不易, 我要少宗主以血祭解了这礼,我便大慈大悲,放你门下之人一条性命……” 萧长风闻言怔住,抬头望向对面玉纤凝方向。 第106章 距离很远,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他总觉得那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可悲,火炭般烙着他的心。 他薄唇发颤,避开玉纤凝目光,口中喃喃自语:“不、不……” 唯一与她的牵绊就剩下这一道红绳,他岂能亲手斩断? 眼前地面又生出红蓝交错之光,在视野中开始扭曲,那瞳瞳鬼影在眼前来回飞舞缠绕,桀桀讥笑声如不知名的虫子飞快往他耳廓内钻去,啃咬他的神经,扰乱他的心神。 “阿玉不爱你,身心都交予了我,少宗主单方面留着红绳又有何用?不若斩断,还可救下宗门人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他轻佻的话音,让萧长风又忆起那日顺着墙壁传来的喘.息嘤咛。 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眼前跟着眩晕,身形摇摇欲坠。 他沉默,晏空玄只当他不愿在无声抵抗,手朝一侧伸出,五指倏然收拢,静默的空气中当即传来云卓痛苦闷哼声。 “少宗主,还请尽快做决定。” “阿晏!” 魔气绞着云卓脖颈,似蟒倏然开始收紧绞杀,眨眼他面色青红发紫,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溢出。 玉纤凝疾步上前,晏空玄慢悠悠抬头望着她。 “你若要替这儿的任何一个男人说话,我就立刻送他归西。” 话说的轻飘飘,像是从前平日里那样跟她闲聊。 玉纤凝抿着唇,踏出的步伐顿住。 他像是完全失控的野兽,她手中的缰绳在此刻也不管用。 一手下意识抚上扣在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指腹轻轻摩挲。 晏空玄视线又转回萧长风身上,简短吐出两个字的同时,圈禁云卓的魔气逐渐开始发力收紧,即便他克制的咬紧牙关,还是禁不住发出骨头错位的咯吱声:“选择。” 耳畔是晏空玄的逼迫,脑海中是各种小鬼的唧唧私语。 “听到了吗?他笑你无能……而今连一个无门无派的野小子都敢笑你无能了……” “我早就说了,你是合欢宗少主,又是玄阳之体,最擅长的功法便是合欢道,可偏偏去要修什么无情道,最终人与修为两空,如今还被最厌恶的小子踩在脚下……” “阿凝就在对面,从前你看不起她不挣扎不反抗,现在轮到她看着你无法挣扎反抗了,萧长风,这如何不是风水轮流转呢?” 无数种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似海浪拍击,随时要冲破血肉头骨。 束缚他的魔气开始沸腾,他趁机挣开手腕,五指作爪扣住额头,企图让那些声音停下。 晏空玄垂眼看着他这副模样,轻挑眉梢,又问一句:“少宗主?” “交、交易。”萧长风几乎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这两个字。 晏空玄咧嘴一笑,松开萧长风,说了声“请”。 萧长风双手紧扣着脑袋,钝痛感没有分毫消失,他强忍着痛苦腾出一手,灵力划破掌心,以血在地面画就阵法。 手臂颤抖着,血液一滴接一滴缓慢坠落在地,阵法画得参差不齐。 当初结道阵法是他被清天城逼迫画就而成,如今又是被晏空玄胁迫画下终止阵法。 他好似从来都没得选择。 血液涌出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滴血液在掌心悬了许久,最终才依依不舍坠落在地。 阵法成,血光大亮。 地底腾起另一道血光,方才画就的阵法将之吞噬,化为萤光点点消散。 他手腕隐约出现一条红绳,另一端与玉纤凝相连,一声轻响如泡沫被戳破,消散于天地。 晏空玄笑眯着眼:“再收点利息,我与少宗主就算两清。” 手中匕首灵活一转,一刀划过萧长风左眼,一刀划过他的手背,刹那间鲜血淋漓,闷哼不止。 晏空玄恍若未闻,脚步轻快地朝玉纤凝行去。 玉纤凝看着他,视线越过他望着更远处的萧长风,漫吸口气闭上眼。 “交易已成,为何还要伤他。” 晏空玄伸手绕上她一缕发丝,越收越紧:“圣女心疼了?” 玉纤凝徐徐睁开两眼:“我能理解你的怒火,但你如今究竟是在复仇,还是借着怒火在随意发泄?” 晏空玄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没有再动,牵唇笑着,还未开口,玉纤凝再次道:“请你记住,我喜欢的是晏空玄,而非一个被情绪裹挟面目全非的野兽。” “我要给他送药,你若心有不满,那只管动手,”她竖起被手镯禁锢的细腕,“如今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不再理会他,玉纤凝挺直脊背阔步朝萧长风踱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手中圈着的发丝没来得及绕开,她就生生从他指尖扯断,留了几根断发在他指尖。 似花似叶的香气从指尖远去,他眼帘半垂掩着阴翳,什么话都没说。 玉纤凝一路行至萧长风面前,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左眼,从袖中摸出帕子朝他伤处探去。 手才至虚空,被萧长风抬手挡住。 “无需你可怜我。”他一手撑在地面,攥了把砂石在掌心,细碎的颗粒磨得掌心生疼。 可怜他? 玉纤凝深看他一眼,落回手,复又从衣袖中取出几瓶灵药放在他手边。 “很管用,记得及时用药。” 言罢,她款款起身,从他身旁越过行远,夕阳将她影子拉的颀长,笼罩着那几瓶灵药。 萧长风记得,新婚夜次日,他曾赠给她几瓶灵药助她突破封体阵法。 如今,她赠他几瓶灵药助他疗养伤势。 他二人之间,好似再无什么亏欠牵扯了…… 拉长的影子逐渐撤离,晏空玄化为阵风掠起玉纤凝卷入高空。 腾在半空时,玉纤凝听到云卓大呼一声“少主”,当是朝着萧长风奔去了。 她悄然抬眸看晏空玄神色,他放在腰间的手紧紧箍着她,下颌绷紧出凌厉弧度,发丝被风吹得倒飞于后,呼呼作响。 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玉纤凝也没有再顺着他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打算。 两人前脚离开合欢宗,后脚一队魔兵从山脚飞快爬上山巅。 宗门上下还未从晏空玄前来的恐惧中回神,在看到又一队魔兵出现,全然发懵,等到云卓一声喝方才匆匆回神,拾起佩剑将萧长风团团护在身后。 魔兵如城墙一字排开,片刻之后从中分裂开来,有一人踱步走出。 “是你?”云卓看清来人,眉头高高皱起。 白淳风冲他微微一笑:“当日承蒙云卓师兄出手相救,我才能从这吃人的世道活下来,除云卓师兄之外,其余人……一个不留。” * 神域。 晏空玄将玉纤凝放到神域门口便松开手大步朝内行去。 玉纤凝瞥了眼身后广阔清天域,默不吭声朝他的反方向行去。 行出十几米,晏空玄这才察觉不对,手中一缕魔气卷起她腰身,将她送至面前。 “不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吗?如今却要走,就因为我伤了那小子?”他怒极发笑,“他当初带人围剿我时,怎么不见你待我这般待他?!” “玉纤凝,你究竟有没有心?” “不知你在气什么,”玉纤凝淡淡说道,“我只是瞧着那边有朵花开的漂亮,想近处瞧个仔细而已。” 玉纤凝说着抬起手,莹白如玉的指尖搓捻着一朵姜黄的小花,将之别在晏空玄耳侧。 她说:“往后也要像现在这样,有火直接发,冲着该冲着的人,不要连累旁人。” 看着她摇曳走远的背影,晏空玄抬手掐按眉心。 又被她戏耍了。 他抬手招人:“叫白淳风过来。” 魔兵回:“白将军有事出门去了。” “去哪儿了?怎么不听他跟我报备?” “属下不知。” 晏空玄更加烦躁:“叫他回来立刻滚过来见我。” “是。” 入夜,玉纤凝趴在床头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晏空玄今日气在头上,不会来她的寝宫打扰她。 就这么发呆半晌,她关上殿门回到床榻盘膝坐定,沉入识海。 她的灵魄在深海中畅游,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芒将漆黑的海域照的通明。 灵魄手握凤羽剑,在四下搜寻。 终于,瞧见躲在阴暗缝隙角落的一缕黑气。 “出来吧,我们也是时候谈谈了。” 第86章 夜里, 白淳风终于回来,前往主殿面见晏空玄。 暗沉的大殿内,烛火如同瞳瞳鬼眼跳跃, 随着白淳风行进的方向轻轻摇晃。 晏空玄翘起长腿坐在主位, 一手撑着额头, 闭目假寐, 神态倦怠又乏味。 听到脚步声近了, 原以为睡着的男人幽幽开口。 “做什么去了。” 即便晏空玄此刻闭着眼, 白淳风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面上恭敬虔诚冲着上位一礼。 “回神主的话,去办了点私事。” 第107章 晏空玄懒得问他私事是什么,直接切入正题:“有消息传来,齐云天带着清天城旧部,包括四方宗门残党正在前往南州仙岛,你可知晓?” “知晓……” 后面话还未来得及说, 上位晏空玄掀起眼皮, 幽深的漆目乜着他:“既知晓,为何不报?” 白淳风连忙撩袍跪地:“神主如今掌管神域,若南州仙岛来人,直接将人斩杀于剑下便是,普天之下,只需有一位神,无需有仙,不是吗?” “白淳风, ”晏空玄微微坐直身子, 修长的指骨搭在扶手上,居高临下觑着他,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淳风不敢……”他跪地叩首,恨不能将脑袋磕进地里。 上方威严肃郁的嗓音继续飘下:“以为那些魔兵唤你一声将军,便真以为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莫要忘了,你今日站在此处,只出了上不了台面的一剑而已。” 晏空玄满面讥诮。 白淳风深埋地面的脸瞬间发白,撑着地板的双手五指跟着蜷紧,肩头轻轻发颤。 许久之后,他才回:“是……神主教训的是。” “滚,叫道成来。” “神主!”白淳风倏然抬头望着上方,“那些焚天渊的人对神主必有异心,万不可重用他们!只有我,只有我对神主是忠心的!” 晏空玄重新慵懒地坐回椅内,眯眼微笑着看他:“我曾认为伐竹也是忠心的……” “我与他不同,神主信我!” “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只会偷袭的卑劣小人罢了,我今日心情不大爽利,趁我还好说话,滚。” 白淳风面上血色又褪三分,唇瓣翕动要说什么,但对上那双冷漠的漆目,到喉头的话语顷刻被冻住,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半晌,他重新跪地叩首,应“是”退下。 不多时,殿外走入一位瘦高的男子,暗沉朱色长袍,似凝结许久的血,冲着上位欠身行礼。 晏空玄望着他:“先前与你说了,莫要穿这个颜色的衣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道成垂眸扫了眼身上衣袍,哂笑一声,身上魔气缠绕,将那暗朱的长袍染上浓黑。 “神主交代的话莫不敢忘,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失察,还望神主勿怪。” 晏空玄闭上眼眸:“你与龙吼即刻带两殿人马前往南州仙岛,务必将齐云天等人拦下,不得有误。” 道成却并不着急领命,收了抱拳的手,眼底泛着狐疑:“神主可是怕仙族相助于齐云天等人?可这仙族避世不出,除却巫族现世之外……” 晏空玄手指轻弹,一道魔气瞬间击穿道成肩胛。 “你只需回‘是’,然后带人行动就好,其余的不要多嘴。” 道成瞥了眼肩头空洞,没有出血的迹象,只有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如丝线般在修补伤处。 他复又重新抬眼望向高处,抱拳应“是”,不疾不徐转身退下。 晏空玄坐在上位看着他渐行渐远,眸色转幽。 * 玉纤凝盘膝坐在床榻,俄顷睁开双目,抬起左手瞥了眼腕间点翠金镯,又扭头望望窗外,竟是过了一夜。 再扫视殿内,空气中没有熟悉的薄荷香。晏空玄果真未来。 她顺势躺下,闭目小憩一会儿,待到日头晒至面庞,这才起身由着侍女伺候梳洗用膳,结束之后就在这迷宫样的殿宇中散步。 很符合晏空玄的风格,四下皆是明艳的富丽堂皇,张扬无匹。 路线布局记得差不多,玉纤凝准备返回时,瞥见走廊尽头暗处有扇殿门,被魔兵把守着。 行了这一路,魔兵守着的殿门都是有人居住的,只是不知这儿住的是谁,毕竟晏空玄入主清天城,已经将人都清空了。 心头好奇,玉纤凝提步迈了过去。 魔兵不认识她,但还是如从前一样对她视而不见,她推开门往里走,魔兵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手按上门框,指尖传来滑腻的灰尘感,她缩回手搓捻了下指腹尘埃,娥眉敛起狐疑之色,复又覆上门框用力推开。 才一动,门上便有簌簌粉尘掉落,玉纤凝抬手在鼻尖前挥了挥,等呛人的味道散去,方才提步入内。 殿内还弥漫着原来主人身上独有的香气,混杂着脂粉香。 陈设一如先前,鎏金梳妆台,粉幔床榻,还有几列高耸的博古架,摆着各式各样的话本,山川海志亦有。 玉纤凝莫名觉得这宫殿与她先前的圣女殿有几分相似。 传言清天城内有位望月女姬,与清天城城主琴瑟和鸣,诞下齐云天三兄弟,亦是……晏空玄的生母。 城破之时,也不知晏空玄是否有见到她,左右他是决计不会提起的。 玉纤凝很好奇,究竟这位女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利用亲生骨肉做到那种地步。 她踱步入内,指尖抚过落满尘埃的梳妆台,一路行至博古架。 各类话本,书页已被翻的泛黄陈旧,竟有三成是连玉纤凝都未曾看过的,手中捧了一本,挑了处空位坐下翻看起来。 不知不觉,翻看过半数,她又翻一页,却发现纸张上的字迹陡然一变,从标准的蝇头小楷化为温柔却又利落的笔触。 听闻焚天渊有位能主,我想去一趟。 倒确实是巫族杀戮之心所化之地,杀气通天,那位渊主更是完美的杀戮机器,只可惜沉于美色,不堪上进,连手下道成与龙吼都不甚之。 幸好,我有了这样一位杀戮机器的骨肉。 …… 那位渊主空有满身修为,却不肯冲破结界入主清天域,甚是无用,我知屠魔先屠心,通身修为不若给吾儿做养料。 …… 记性越来越差,好似在这孩子之前还诞下过一个孩子,叫什么来着?若是他日忆起再来记下。 …… 清天城的人找到我了,我时日无多,吾儿五岁,将之带回焚天渊,起初恐惧不愿,见我落泪,便纵身一跃而下。 希望吾儿能不负所望。 …… 我虽天生圣体,但能带给他的修为增益越来越少,诞下三子,除却长子之外,其余修为皆不如意。 …… 又回到了从前日复一日的生活,话本都已倒背如流,没有新的了,甚是无趣,他怎么还没来? …… 他来了,却很不中用,我甚是失望,还需再磨砺一番。 …… 他逃了,看逃跑的手段,比最初来时要长进不少。 …… 他竟又返回清天城,还带着个女子,是心上人吗?倒是随了那魔头的性子,亦是个沉迷美色的无用之人。 不对,这同来的女子竟是那位……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点个烟火庆贺一下吧。 …… 这世界从前不随我所愿,往后,我必不让这世随天愿…… 再翻一页,温柔利落的笔记又变为齐整的蝇头小楷,这话本中间的故事被望月女姬自己的故事所填充,结尾却仍是话本的结尾。 玉纤凝心头略微震动。 烟火…… 她与晏空玄闯入清天城离开时,她回头时曾瞥见城楼之上,一位身着宽松白裙披着长发的女子在漫不经心的踱步点燃焰火。 那位竟是望月女姬,怪不得晏空玄当日反应那般古怪。 玉纤凝反复翻着女姬记录的那几页,总觉得这位女姬在计划着什么事。 一时半刻想不出来,她索性将话本一并带走。 * 又磋磨过一日,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然昏暗。 这殿宇深幽,日光只能寸进,玉纤凝行在暗淡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 还未踏入殿门,却见本来守在左右两边的魔兵不见踪影,玉纤凝便知道,晏空玄来了。 她瞥了眼怀中的话本,略作沉吟,提步入内。 殿内沉香萦绕,混杂着男人身上独有的薄荷冷香,无论多少次嗅到都觉得十分凛冽,吸入肺腑中如同饮烈酒般,起初冰冷一线,很快又燃起火来。 他躺在殿内那把长椅上,闭目假寐,两腿交叠。 呼吸悠长,像是睡了,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好似锁着什么心事烦扰。 玉纤凝悄悄靠近他,立在他身侧观摩他眉眼。 他二人之间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相处过了,一见面他便冷嘲热讽,她也赌气回怼他。 后面虽迁就了他几日,但没有像是今日这样仔细观摩过他眉眼。 他眉眼不再透着和煦灿烂的光,阴沉沉的,仿佛压着片浓云,漆目睁开含着笑时,那阴翳之色却更浓。 她知他受尽苦痛折磨,也不敢想若是她被人背叛又重创,又该是如何光景。 今日对他升起的些许不满,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悄然探出手,指腹轻点他眼下沉青。 才一动,便被人紧攥住手腕扼制。 他犀利的眼风扫来,见是她,眉眼才略微柔和,捏着她手腕的力道跟着放松。 第108章 “做什么?”他张口满是酒气,语气并不好,不待玉纤凝回答,又环顾四下,抬手掐按眉心,皱眉懊恼,“该死的魔兵,让他带路,竟把我带到这儿来。” 他修为如今可谓第一人,哪儿能一点酒水就灌醉,还任由魔兵将他随意带着走到他处? 玉纤凝也不拆穿他蹩脚的理由,转身作势往外走,眼底隐笑:“哦?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唤人将神主送回去。” “送回去?”男人酒气熏然地笑着,“圣女莫不是忘了,整个神域都是我的,此地亦是。” 他从长椅上起身,无赖又霸道地踱到床前就这么躺下。 “神主醉的走不动道儿了,那好生在这儿歇着,我去神主寝宫将就一夜。” 她转身便走,一缕魔气适时探出禁锢住她腰身,将她强行拽到床榻边,晏空玄顺势伸手将她圈在怀中,她整个上身伏在他胸膛。 力道很大,不准她挣扎。 “我就是全靠情绪做事,所以今日合欢宗上下还有他才活了下来。” 玉纤凝被他双臂箍着艰难抬眸看他,酒气喷拂在面上,他薄唇翕动。 “往后亦是如此,无妨圣女对我什么心思,”他徐徐睁眼,漆目阖开冷光觑着她,“左右我要的,要定了。” “跟恐惧再争一次又有何妨?” “现在一切尽在掌控,争与不争不过多此一举。” “你……” 玉纤凝还要再说什么,拥着她的男人忽而瞳眸一窄,腰身用力带着她往床榻内侧滚去。 窗户应声碎裂,一道剑光朝着床榻方向直直刺来! 第87章 剑光隐在魔雾中如鬼影飘忽不定, 出现的猝不及防,直直朝着床榻袭来。 晏空玄劲腰发力转瞬将玉纤凝护在身下,周身魔气澎湃而出, 那剑光再次出现的刹那, 魔气如蛇死死缠住剑尖。 啪的一声, 剑尖断裂, 偷袭之人竟是丝毫不留恋当即飞身后撤消失的无影无踪。 殿外守着的魔兵被晏空玄先前挥退, 等打斗结束, 远处的魔兵方才赶来。 晏空玄扫了众魔一眼, 朝着地上狼藉使了个眼神,魔兵收拾完残局便悄然退离,守在门前。 屋内烛火重燃,他不疾不徐起身行至桌前倒了杯茶水,仿佛刚才只是来了位故友。 腰间蓦然覆上一只手,在他后背肩头摩挲检查, 忽而顿在他肩胛。 玉纤凝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温热, 娥眉蹙起:“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晏空玄毫不在意,顺势坐在桌前,给玉纤凝倒了杯,“圣女鲜少经历这种事吧?不,应当说从未经历过,河北茶水压压惊。” 玉纤凝不置可否。 萧山对她别有用心,所以这些年在合欢宗,她被保护的很好。 拂开他递来茶水的手, 不由分说开始解他的衣襟。 晏空玄一手搭在桌上, 食指轻轻敲着,垂着漆目看着她, 从眉到眼,在眼眸处徘徊了许久,仔细观察着,不放过一丝一毫。 拉下他肩头衣袍,玉纤凝手上动作下意识放缓。 他肩胛处,指节大小的伤口,血色徐徐往外淌,已洇开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玉纤凝当即帮他擦洗血迹处理伤口。 大片血色被擦拭干净,露出他偏白的肌肤,不过才是个肩胛,就布着横深纵斜的几道疤痕。 跟原先这些疤痕相比,他方才受的确实只是皮外伤。 只是原先他身上疤痕都用灵力法阵遮掩,现在竟任由它们出现。 玉纤凝指尖轻轻描绘那些疤痕的轮廓,而后不着痕迹地漫吸口气,取出瓷瓶给他伤处上药包扎。 做完一切绕到他面前,准备说什么,他却执着茶盏浅饮,漆目锁着她眉眼。 “过去是血亲要杀我,而后是友人,再然后连魔都要致我于死地,圣女若是我,觉得还有一次次鼓起勇气相信别人的必要吗?” 玉纤凝答不上来,只是上前一步将他凌乱的衣袍动作轻柔的重新整理好。 她近在眼前,近到晏空玄可以轻易感受到她的体温,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熟悉的似花似叶的香气。 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眼底的担忧,感受她指尖小心翼翼的碰触。 死水般的心开始随着她指尖轻柔碰触开始荡起涟漪,就似最初遇见时那样。 她并非竭尽所能、用尽身上所有一切物资的去救他,只是从指缝中透出一点善意,让他首次尝到了甜。 人生头一回,他有些惶恐,不知如何对待,又如何去追逐,所以威胁、试探。 现在,晏空玄感觉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蓦然伸手,紧实的手臂箍住她腰身,紧贴在他身上。他仰头望着她说:“与我结为道侣。” 不是询问,他早已决意。 话来的突然,玉纤凝有些发懵,片刻才吐出一个“我”字,他却眸光倏然暗下,跟着起身,话音中更多了分不容置喙。 “不愿也无用,绑也将你绑去。” 他手掌抚她面庞,动作轻柔,唇角逐渐荡开些微笑意。 玉纤凝迎上他视线,抬手反覆上他手背,冲他盈盈一笑:“为何笃定我不愿?若是我愿呢?” 他唇畔笑意微滞,眼底多了点星子亮光,从她掌心下抽出手,将她素手整个包裹,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掌控感。 “无妨,都无妨……” 若是她想逃,那就抓回来,若是想与他人趁机结为道侣躲避他,那就抢回来,断了她姻缘,只与他一人纠缠。 所以,都无妨。 * “长风,不要停在这儿,快走!” 幽深密林中,苏叶带着萧长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奔逃。 萧长风伤了一只眼,四下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路,靛蓝的袍子破开横七竖八的口子,血液汩汩往外流,唇色苍白,气力到了极限。 一脚踩上湿滑的石头,他身形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膝磕在尖利的石头上,又添一道血色。 苏叶急忙抬头望了眼二人身后,神经紧绷许久,这会儿她已草木皆兵,甚至嗅不出来四周有无魔兵的气息。 她飞快上前将萧长风扶住,看他膝上新伤,当即从怀中摸出伤药先帮他草草包扎。 “不能停在这儿,魔兵兴许还会追上来,我扶着你继续往前走,来。” 她身形纤细,抬起他胳膊绕过脖颈,咬紧牙关撑起他。 提步欲走,余光瞥见一条被血气吸引而来的斑斓毒蛇。 毒蛇吐信,兀地张开獠牙朝着萧长风脖颈咬来,她下意识将萧长风按向自己,紧跟着眉头一皱,另一只手挥剑将蛇头斩落。 “怎么了?”萧长风左眼已盲,瞧不见旁侧景物,只嗅到腥臭血气,便问她。 “没什么,杀了条草蛇,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将萧长风大半身子重量压在肩头,扶着他徐徐前行。 他能听到她呼吸逐渐沉重,开口道:“你伤势不重,不必管我,自行离去吧。” “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苏叶冷笑,“无关情爱,你是宗门少主,跟那些死去的弟子一样,我有义务护着你。” “苏叶……” “别说了,留着点力气赶路吧。” 萧长风抿了抿唇,将身子重量从她身上挪起来些,强忍着身上伤痛继续往前走。 不知行了多久,搀扶着他的人手上力气骤然一松,身形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 萧长风眼疾手快捞住她一条手臂,没让她脑袋重重磕在地面。 “苏叶、苏叶?” 翻过她身子,这才发现她唇色乌紫,是中毒之象。 回忆起她刚才说的草蛇,萧长风立刻撸起她衣袖,看到她臂弯两个清晰的血洞,不敢怠慢,从衣袍上扯下腰带将血洞上方一寸处紧紧扎住,而后握着她的佩剑,将血洞划开些,乌黑的血顷刻涌出。 他二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天色也晚,赶路也走不远。 萧长风环顾四下,用仅剩的灵力寻了处偏僻处,设下防护结界,查看苏叶臂弯伤处。 血色已经开始转成正常的红,他从怀中摸出几只瓷瓶。 那是玉纤凝临走时给他留下的。他怔怔看了片刻,拔开一只瓶塞,将粉末倒在她伤处。 确实是上等的药,不多时苏叶伤口止了血,唇色逐渐转白,再过一会儿,又变为淡淡的橘。 等她再次醒来时,萧长风左眼蒙上靛蓝的绸缎,只着里衣正坐在火堆前烤一只野味。 以他二人的修为是可以辟谷的,但灵力消耗太多,再加上身上伤势不轻,仍旧是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长风……”她欲起身,却发现他的外袍在她身上,臂弯处也有些发紧,被毒蛇咬过的地方已经上好药包扎了个解释。 她又说:“谢谢。” “你没必要救我,”他垂着眼,身前跳跃的火焰照不进他眼中,机械地将野味转了转,“我一事无成,形同废人,活着也无甚大用。” 第109章 苏叶当即坐直身子倒竖娥眉:“究竟是你觉得自己无用,还是因为玉纤凝被他人所夺,你丧了心气?” 萧长风沉默着一言不发。 努力修习多年,只为一踏无情道修为突飞猛进带领合欢宗重返清天域,也为主导宗门让贾青黛滚,但最终却是合欢宗覆灭在他手中,贾青黛更是不知下落,轮不到他来裁决。 至于玉纤凝…… 年少时对她暗生情愫,本以为可以割舍,亦或者割舍不下就与她再续前缘,但还是哪个都没做到,甚至被逼迫亲手斩断与她的红线,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远走。 “我认识的萧长风不是这样,若是做不到,他就会加倍努力直至做到,而不是现在这样自怨自艾!” 萧长风没有反应,只是时不时转动一下手中野味。 “你到底怎么了?!”苏叶坐直起身,“你先前最不喜看到玉纤凝毫不反抗,听之任之的模样,怎么现在自己反倒变成这样?” “难道门下弟子就那么白白牺牲?难道你遭受过的羞辱就这么罢了?合欢宗曾救晏空玄性命,他如今恩将仇报,难道就让他余生逍遥快活?而且还是跟玉纤凝一起……” 话说到最后一句,萧长风握着木棍的手倏然收紧,眼底亮起毫光。 苏叶见状呵的笑了一声,突觉有些泄力。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正眼看她,只是提了玉纤凝名字他就有如此反应。 从前她究竟是怎么生出误会,觉得他心里应当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罢了,打起精神就好。 “先养好身子,我们先去救云卓。”她靠回墙壁,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衣袍,想了想将之抛回给萧长风,“我还有灵力,不需要这个。” 萧长风也没多说,见野味烤好,撕下一条腿,递到她面前,又瞥了眼被她抛在一旁的袍子:“我知你灵力还没恢复,不要逞强。” 苏叶看着他,视线顺着他手臂落至野味上,又道了声谢。 萧长风身上还有不少灵药,疗伤的、恢复灵力的,扔给苏叶一瓶,而后自己吃了几粒,坐在篝火旁开始打坐疗伤。 晏空玄的修为增长十分迅猛,现在的他完全不是对手,他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想个办法。 苏叶就安静的在旁边看着他,百无聊赖之际,她抿了抿发干的唇。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第88章 萧长风还未回答, 苏叶先是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抱歉。” 她也算是跟玉纤凝一块长大,现在接触不多, 但是年幼时也时而同她在一处。 年幼时玉纤凝果敢、坚韧, 身上有股闪着光的不服输劲儿, 她也很清楚。 方才问出那样的问题, 是她一时嫉妒心作祟, 也是她忘却了从前的玉纤凝。 她现在八重锁灵咒重解, 逐渐出现从前的样子, 萧长风会再次为她心动是情理之中。 萧长风神色还如方才,只说:“休息吧,身体要紧。” 苏叶应声阖眼。 火堆光芒逐渐熄灭,萧长风于黑暗中徐徐睁眼,下意识抚上被缎带蒙上的左眼。 虽上过药,但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痛, 似烧红的锥子在里面翻搅, 尖锐的痛感一直延伸到心尖。 微弱的火光跳跃,点点火星随风在虚空飞舞,他于光芒处好似瞧见玉纤凝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他的狼狈。 身下黑暗处延伸出红蓝交错的手,顺着他的衣摆爬上,凑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从前你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现在风水轮流转,换她来对你冷眼旁观了。” “你父亲对她生出那种龌龊心思, 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你猜她会怎么想你这萧家之人?” “晏空玄说得对,你除了投了个好胎之外一无是处, 修不成道,振兴不了合欢宗,也挽不回玉纤凝的心……” “有实力就能得到一切,就像晏空玄一样,他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应有尽有,靠的就是实力。” 眼前红蓝光芒扭曲,时而又化为跳跃火焰,他如身处海上浮浮沉沉,呼吸不紊,双手紧紧扣着脑袋,企图掐死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 “不、不能……” “有什么不能?还在维护你那可怜的少主脸面跟骄傲?”那鬼影问,“脸面跟骄傲能做什么用?少、宗、主?” 仿佛带着蜜糖将他引诱至深渊的钩子,正中他的魂魄,他瞬间被扼制命脉,带入那深不见底的谷底。 他宛若被施了定身术,维持着双手扣着脑袋的姿势顿了许久,好半晌,忽而放松双手,拾起地上火棍挑高火焰。 橘色的火光照亮他眉眼,眼尾添了抹诡谲的红。神色很沉静,如毫无波澜的镜湖。 他放下火棍,撩起眼看向熟睡中的苏叶。 燃烧的枯枝发出噼啪声响,火焰跟着晃动,他起身,朝着苏叶踱去。 * 玉纤凝用过早膳,捧着那本望月女姬留下的话本翻看。 还未瞧两页,殿门外便传来杂乱脚步声,一行魔兵抬着漆红镶金的箱子陆续而入,并不多言,放下就走。 玉纤凝想问他们这是什么,但是无一人回她话,还是贴身伺候的侍女进来告诉她,是神主下的聘礼。 她打开近在手边的箱子瞧了眼,金银玉饰、灵器宝物,甚至还有幼年的灵兽。 以布遮掩着,玉纤凝手指勾开条缝,只能看到它如冰魄似的眼瞳。 察觉有其他气息,那幼兽竟露出奶牙,冲她发出警告性的低吼。 怪凶的。 不知为何,玉纤凝想着年幼时的晏空玄,兴许就是这副模样。 她将笼子打开,那幼兽迟疑一会儿,并不着急出来,身子缩在笼子里,就用黑漆漆的鼻子在门口使劲嗅闻。 旁边侍女欠着身子朝里望了眼,惊呼声道:“圣女,是冰原狼。”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动了那头冰原狼幼崽,它倏然从笼中跳出,以进攻姿态对着那侍女,呲着米粒大的乳牙恐吓她。 通体雪白泛着透蓝的毛发,蓬松的像只蒲公英,若非露出的利齿太小,当真有几分震慑。 玉纤凝看着它,忽而又忆起晏空玄出现在墙头,半威胁半试探同她谈话时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侍女见那冰原狼瞬间被萌化了心,上手捉住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任由它乳牙发狠地啃咬她手腕,不疼,只有些痒痒的。 “圣女,给这冰原狼起个名字吧?” 玉纤凝望着小狼笑笑:“确实有个适合它的名字……” 她提步上前将小狼抱在怀里,小狼松开侍女手腕的下一瞬就狠狠咬上她的手。 玉纤凝也不躲,就这么任它咬着,然后让侍女去取些肉来。 似咬够了,恐惧散去,小狼开始在她怀中挣扎,见挣扎不出,照旧冲着玉纤凝低吼咆哮。 玉纤凝瞧见只笑,伸手要点它鼻尖,又被嗷呜一口咬住,玉纤凝指尖顺势扣它嗓子眼,它吐着舌头打了个干哕,玉纤凝顺势抽出指尖。 “知道你害怕,但咬主人可不对,不过来日方长,慢慢学,你还有一个主人,也在慢慢学。” 侍女取了肉回来,玉纤凝手捏着一片递到小狼面前,小狼瞥了一眼,嗅了嗅,从鼻腔发出一声哼,趴在地上别过脑袋,看也不看,一脸傲气戒备。 侍女有些发愁:“冰原狼可是北地的王者,十分聪明多戒备,又有与生俱来的桀骜气……原先也有御兽的修者试图养来驯化,但那些冰原狼要么野性难驯,要么傲气难掩,最终都无法在修者手中存活,圣女,我们怎么办?” “没事,会有办法的。”玉纤凝说着,又揉揉小狼的脑袋,将它不吃的生肉撤了回去,“先让它自己待着熟悉一下环境吧,阿晏在哪儿?” 侍女愣了一下后才说:“神主今日心情不大好,圣女还是莫要去寻了……” * 主殿。 晏空玄坐在上位,一手撑着眉骨觑着下方跪着的魔。 数量很多,跪满了整个大殿,甚至殿外开阔的道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影。 “昨夜有人刺杀于圣女寝宫中刺杀于我,柴丘殿主,你有什么眉目吗?” 他微微坐直身子,从袖中摸出玉石骰子摩挲。 柴丘跪在下方,闻言面色惊恐叩拜,义愤填膺道:“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入神域刺杀神主!请神主下令允我彻查神域上下,必捉拿那人将之碎尸万段!” 晏空玄手中抛起骰子稳稳接住,上面是鲜红的六点。 “柴丘。” “属下在。” “我从未说是神域之人为之,你怎么就要彻查神域上下呢?” 晏空玄幽幽撩起眼觑着下方,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巫族杀戮之心化的身躯,应当再给你们添个脑子才对……” 柴丘面色瞬变,眼底杀气腾起,还未动作,一缕魔气从高处突袭而下,穿透了他的心脏。 魔躯霎时化为烟雾消散,有一缕极其浓黑,飘散在空中,茫然没有方向,忽而坚定地朝着殿门外飘去,在它动作的刹那,一缕魔气将之缠住,收到晏空玄手心。 第110章 看着在掌心挣扎的魔气,晏空玄眉心亮起光,将魔气送了进去。 “尔等皆在柴丘手下做事,对他行事有所知晓,却密而不报,皆该死。” 他眉眼舒展,眼尾荡漾着杀戮的快意。 魔气澎湃汹涌而出,风卷残云般将殿内上百号魔兵转瞬绞杀。 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虚空游荡,准备朝着殿外飞掠时,晏空玄如法炮制,将之尽数掬起,送入眉心识海。 他似醉酒般身子有些虚浮,抬手掐按了下眉心,起身朝殿外踱去,外面还跪着大片魔兵。 从台阶缓步踱下,他身上缠绕着方才殿内厮杀后哀嚎的死气,魔兵虽无恐惧之心,此刻却身形紧绷,半点不敢动。 “伊刃殿主,最近我听闻神域有百姓,尤其女子消失众多,你可有什么头绪吗?” 他立在伊刃面前,拍了拍衣袖上缠绕的魔气与褶皱,望着他身后跪伏的大片魔兵。 “没、没有……”方才柴丘如何湮灭的,伊刃看的一清二楚,他比寻常魔兵多些灵智,能尝到恐惧的味道。 晏空玄弯腰伸手,修长的指捏住他下颌,蓦地掐紧:“伊刃殿主最近发福许多,吃凡人的吃食,这么补吗?” “神主,我、我承认……求您放了我,我会将功补过……” “你杀了那些百姓,谁来耕种?靠你这废物吗?”晏空玄掐着他下颌的手愈发用力,直至他骨骼错位咔咔作响,“我是要做那些道貌岸然修者的主,与那些百姓无干,现在你将他们牵扯进来,将功补过?怎么补?” 他说着,似想起什么眉眼绽开笑意:“你的死,倒是可以安抚一下那些百姓。” “不、不……” 魔气凝成绳索,捂住伊刃的嘴,将他浑身缠绕,狠狠陷入骨肉。 晏空玄挥挥手,命令左右:“将他吊在城门示众,至于剩下的……” 他漆目扫过伊刃的部下:“参与伊刃捕杀百姓者,死。” 魔气如狂风瞬间笼罩场中,若巨兽之嘴开合,将魔兵顷刻吞噬了个干净。 他又聚起残留的魔气,送入识海。 “阿晏?” 听得呼唤声,晏空玄款款回身。 他眼底隐着杀意快感,似才猎杀结束,唇角还勾着血色的野兽。 玉纤凝怔忪在原地,看着忽然有些陌生的他。 “发生了什么?”她问。 晏空玄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杀气快意消散,神色恢复如常。 “没什么,处理了点不听话的杂碎。”他岔开话头,“聘礼看了吗?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我去搜罗来。” 玉纤凝摇摇头:“足够了,只是我没什么嫁妆所配。” “我说了,其余的都无妨。”他只要她做道侣就足够了,“明日就行礼。” 玉纤凝微愣:“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我不似从前那般有耐心了。” 玉纤凝也能感觉到,其中缘由她也知晓。 他朝她伸出手:“带你去个地方。” 第89章 晏空玄牵着她在虚空飞掠, 她腕间镯子被风吹着叮当作响,脚下山川绿水在急速后退。 渐渐的,瞧不见地面此起彼伏的屋宅, 只余一片绿, 晏空玄拉着她缓缓降落。 眼前是山谷, 左右高山环抱, 有流水从高处飞驰而下, 溅起朵朵白色水花。 玉纤凝望着正前方, 从花红柳绿之处窥见一所屋宅。 “这是……” “聘礼之一, ”他说,“记得先前你说过,想住在可以悠然放松享受的地方,觉得如何?” 玉纤凝点头:“甚好。” 他偏头看她:“那往后就住在这里。” “好,”玉纤凝牵着他往房屋方向走,“我想过去看看。” 手上却传来一股力道将她顿住, 她回头看他, 那张俊美的面庞近日不怎么笑,显得有些冷漠孤傲。 “往后有的是时间看。” * 晏空玄说次日便举行仪式,果然一刻不曾耽搁。 天还未亮,玉纤凝就被侍女唤醒开始梳妆穿衣。 那头小狼被放在寝殿内,但玉纤凝整整一夜都没看到它一根狼毛,只夜里的时候,偶尔几次感觉鼻尖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嗅她。 只在昏暗中出现的小家伙,跟晏空玄愈发像了。 她神思飘散, 再次回笼时, 余光在镜中瞧见了小狼蹲坐在角落暗搓搓瞧着她。 梳妆结束,玉纤凝挥退侍女, 踱到桌前拾起筷子,每样菜小吃几口,而后便放下筷子出了寝宫。 她并不着急离去,停在门前阖开一条缝隙悄悄朝里窥。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寝宫内悄无声息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跳上她方才坐过的椅子,将她方才吃过的饭菜一扫而空。 玉纤凝勾了勾唇,将门轻手关上。 “圣女,这边。”侍女早已等候,冲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珊瑚赤珠流苏覆面,红扇半掩,玉纤凝抬起手,由那侍女扶着朝行礼之地而去。 主殿前,张灯结彩,凡目光所过之处红绸遍挂。 晏空玄身着红袍抬头望着天光,长身玉立,听闻脚步声悠然回头。 玉纤凝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荷花袍以及黑袍之外色泽的衣袍,腰身劲瘦,身量颀长,脑后以红绸珊瑚冠高束,被风吹得丝丝缕缕斜飞。 他微微一笑,唇红齿白,像是凡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若他非望月女姬所出,只是个寻常的凡人男子,兴许会长成那样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玉纤凝心下暗暗这么想着。 他朝她伸出手,玉纤凝便松开侍女手持遮面扇朝他缓步踱去。 只才踏出一步,手臂便被温热的大掌扶住。 “一步就够了。” 玉纤凝手中扇子略微下移,露出晶亮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额前碎发今日也梳的齐整,露出一双远山眉,垂着眼正在往她手腕上系红绳。 自是一圈又一圈,直至手中红绳长度不够,将他二人手腕紧紧贴合在一起,而后他慢条斯理地用剩下不过寸长的红绳,打了一个接一个死结。 凌乱且扯不断。 他顺势转动手腕,毫不费力地握住玉纤凝的手,五指从她指缝中生生挤开,与她十指相扣。 “以血作阵,敬天礼地,要圣女吃些苦头了。” 他凝着她,还不待玉纤凝回话,一道灵光自二人掌心亮起,玉纤凝只觉一痛,紧跟着温热似小蛇在掌心蜿蜒爬下,与晏空玄的血融汇在一起,不分你我,滴滴坠落。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以二人之血在地上仔仔细细画下阵法。 严丝合缝,没有丁点空隙,完美无缺的阵法。 最后一滴血色闭合阵法,忽地血光大盛,隐入地底。 灵光环绕二人相握血色淋漓的手,缓慢愈合着伤处。 他握着她的手,凑到脸颊,那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血蹭到他俊美面庞上,病态又谲艳的俊美。 “阵法用圣女的血浇灌最多,即便我死,也绝不会解开这阵法,我要圣女记得,若是负我,届时必阴差索命,魂入十八层地狱,我亦化为厉鬼,生生世世与你纠缠不休。” 旁边有人唱喝一声“礼成”,晏空玄落下蹭着面庞的手,牵着她朝着寝殿缓步行去。 左右侍从魔兵皆半跪分列两侧,场中静默无声。 玉纤凝由他牵着朝前走,低声问他:“传闻人间还要测八字,求签问吉凶,你怎么一件也没做。” 他款步朝前行,红袍似翻飞水浪,回道:“八字合与否,吉凶与否,今日这道侣之礼不成也得成。” 先前他就说了,其他都无妨。 “再者,”他从怀中摸出玉石骰子,“我不信什么神佛,测吉凶用它。” “那今日抛了几点?” “你猜?”他没有回答,将骰子收起。 新人成礼,需绕神殿一圈才可回寝殿,意道路悠长,需二人携手同进,走完一生。 * 神殿恢弘,等晏空玄带着玉纤凝停在寝宫前时,外面天色已然昏暗。 这一路她目不可视物,全靠他牵着。 偶尔她能余光瞥见他脚下跨了火盆还有石块,她这边不知有无,但他确实让她这边走得十分稳当,如当初承诺时的那样。 虽与他同修合欢多次,但这次停在寝宫门前时,玉纤凝心口莫名紧张,像是才与他初见,紧张又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抬手,将门缓缓推开,一道蓬松的白团低吼一声便朝着他迎面扑来。 晏空玄眼神微凛,不等那白团靠近,便用魔气将之掬在半空。 小狼被擒,浑然不求饶,只拼命撕咬魔气剧烈挣扎。 “快放下它!”玉纤凝听着响动落下红扇,见小狼被他束在虚空,急忙开口。 晏空玄闻声照做,嘴里还不忘轻嗤一声嘲讽:“小畜.生倒是有几分胆色。” 第111章 “像你。” 红绳缠着无法挣脱,玉纤凝垂眸扫了眼手腕,索性直接拽着他朝前,单手将才落地满脸戒备瞪着晏空玄的小狼圈在怀中。 “孔玄不怕,没事了,呼噜呼噜毛,惊不着……” 晏空玄撩眼觑着她:“你叫它什么?” “孔玄啊?”玉纤凝笑嘻嘻看他,“恼什么?你又不叫这个名字。” 许是出现了共同的敌人,孔玄并不排斥玉纤凝的抚摸维护,冲着近在咫尺的晏空玄又是一声低吼警告。 晏空玄斜眼乜向那小家伙,玉纤凝忙又将孔玄往怀里护了护。 一人一狼的战线飞速统一。 “不准它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玉纤凝起身跟他叫板,“凭什么?” “凭这小畜.生是我猎来的。” “那又如何,已经送我就是我的了,我想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晏空玄越发觉得眼前女子伶牙俐齿,说不过她,便绕过她伸手去抓小狼。 “你要做什么?”玉纤凝将小狼护在身后,小狼也十分配合的往她身后缩,主仆二人配合打的巧妙,晏空玄怎么也抓不住。 “丢了这畜.生。” “送出手的要出尔反尔?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出尔反尔……” 晏空玄这下停了手,定定凝着她,场中气氛瞬间紧绷降至冰点。 他大步踱到床前,拆了发顶珊瑚冠,满头墨发披散,望着她:“你要出尔反尔什么?说来我听听。” 这会儿他又勾唇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 玉纤凝顺势放下小狼让它躲起来,小狼倒是听话,眨眼不见了踪影。 “你没有出尔反尔,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你方才想的出尔反尔是什么,说。”他并不放过她,手腕灵光一闪,打成死结的红绳再次显现,她被绳子的力道带着飞扑到他怀中,鼻尖撞到他胸膛。 “出尔反尔……”玉纤凝蹙起眉尖看他,“今夜不与你同房!” 原来是这个。 晏空玄眉眼舒展,周身散发的高压消解大半,手指拨开她面上珊瑚流苏,指尖描着她眉眼。 红色很衬她,将她媚骨发挥到极致,腊梅映雪般艳丽照人。 晏空玄眸光在她朱唇上游移,修长的指抬起她下颌,将她唇瓣送至面前,稍微垂首毫不费力地吻下。 仍旧是一触即发,而后凝着她眉眼,抬手为她拆去满头冠钗。 青丝垂落,滑至他掌心,如若冰丝绸缎般清凉,触感极好。 他指尖摩挲着,凑了她一缕发丝在唇边细细浅吻。 有柔软的手触及他胸膛,逐渐下滑至他腰带,将之悄无声息的抽开。 衣袍顷刻朝左右两侧滑落,露出他紧实的腰腹,清晰的肌肉纹理折射着灯烛橘色的光泽。 玉纤凝还欲进行下一步,头顶却飘下男人笑声。 “头一夜还需我来牵引圣女,如今倒是自己主动来了……” 玉纤凝面上微红,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两次新婚夜都是你,自然熟悉大胆。” 她坐在他腿上,手臂按着他肩头,无需用多少力气,一个指尖就将他推倒在榻。 烛火摇曳,他好似暂时收起了那些戾气,出现几分从前的影子。 玉纤凝微微俯身,准备吻上他薄唇,吻才落,却见他倏然蹙眉,肌肉跟着虬起紧绷。 床榻下,小狼咬着晏空玄一条腿狠狠报复,一击得逞,看晏空玄要起身,立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畜……”晏空玄想骂,却又想起小狼的名字,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旁边笑声颤颤,晏空玄倏然回头冷厉盯着玉纤凝看。 后者浑然不惧,还满脸笑意:“这小狼,真是跟某些人一模一样,记仇,一定要报复回来……” 晏空玄蓦然伸手将她拉至身下:“当它的主子,那就替它还。” 一夜旖旎。 玉纤凝再次醒来时,旁侧已没了晏空玄的身影。 满是朱红绯色的纱幔也变了颜色。 这儿不是寝宫。 第90章 “阿晏?” 玉纤凝撑着身子坐起, 身上盖着的锦被也不是昨夜入睡的大红。 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她翻身下榻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寻找晏空玄的踪影。 这屋宅没有镶金嵌玉的奢华, 入目只是些檀木或青竹制成的家具, 她踱出里屋, 眼前忽地白光一闪, 她下意识张开手臂, 掌心多了毛茸茸的触感。 “孔玄, 阿晏呢?”她揉着小狼脑袋, 念起小狼的名字两眼就不由得弯了弯。 托晏空玄的福,他的威吓让小狼跟她统一战线,如今亲近的紧。 小狼闻言冲着门外低吼,玉纤凝会意放下它朝门外踱去。 撩开门帘,正好瞧见晏空玄穿着黑袍手中提着一头鹿从不远处走来。 四下山清水秀,有几分熟悉感, 却是他带她看过的那处居所。 玉纤凝迎上前问他:“要带我来这儿, 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这么突然?” 晏空玄将鹿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灰尘:“结果一样。” 昨夜才道他有几分从前模样,现在看来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如他所言,他要万事皆由他掌控就好。 玉纤凝漫吸口气,提步靠近他,看他利落的处理鹿肉:“你不回去魔宫,就陪我呆在这儿没问题吗?” 从焚天渊出来的魔兵, 一身杀戮之气, 她不敢想若是晏空玄不在的话,没了约束的魔兵会如何肆意妄为。 “我设了阵法, 往来很快。” 准备的这般齐全,看来是很久之前就开始筹谋了。 不待玉纤凝多想,小狼从她身侧窜出,不由分说朝着分切好的鹿肉冲去,叼起一条腿掉头就跑。 鹿肉很沉,压着它小身子跑不快,被晏空玄轻而易举提住。 “得不到就抢?”他眉梢轻扬,“倒是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晏空玄提着小狼后脖颈,也不知小狼是害怕还是吃痛,爪子在空中胡乱扑腾,低吼咆哮,玉纤凝心疼上前将小狼接过抱在怀中。 “这么大一头鹿,咱们二人又吃不完。” 晏空玄轻哼一声:“我猎的,是我的。” 玉纤凝知道他还小气,也不与他硬着来,就蹲在旁边看他切肉,时不时顺走一块丢给小狼吃。 晏空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 小狼吃饱喝足,又消失在视野中,不知躲在哪个偏僻角落睡觉。 玉纤凝看晏空玄忙碌,想上前帮忙,对方眼带戏谑反问她:“你会?” 不会…… “那边有摇椅。”他朝着那边方向抬了下巴,便去忙活生火做饭。 玉纤凝照他吩咐躺在摇椅上,吹着风看着蓝天白云,再看飞鸟振翅划过天空,最后视线又转向在灶台前忙活的晏空玄,忽然深刻的感觉到——他二人确实是夫妻了。 这样的生活,也确实是她最初设想的,没想到实现的这么快。 她又看风景,不多时又将视线转向晏空玄。 角落处,小狼暗搓搓露出脑袋,保持狩猎姿态匍匐朝着晏空玄后方悄然靠近。 等到可以发起进攻的距离忽然纵身而起,还未挨到晏空玄衣角就被一缕魔气卷起丢到远处。 它也不气馁,盯着晏空玄背影似又记了一次仇,再次躲起来。 玉纤凝看着这画面低声发笑,那头晏空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还笑?你这主子管教不好它,可别怪我不客气。” “连一头幼兽都要计较,往后若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玉纤凝嗔怪地笑着,那头晏空玄却是手上动作猛然一滞,片刻之后扭头朝她看来,眼神晦暗不明,还有些滚烫。 这会儿玉纤凝才察觉方才自己说了什么,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假装看天看鸟看流水。 好在他并未再追究,玉纤凝晒着太阳晒的筋骨酥软昏昏欲睡,不多时听得肉块煎的滋滋作响,又幽幽转醒。 晏空玄搬来矮桌放在她面前,一应吃食也端上来,开始往她碗里夹肉放菜。 玉纤凝口腹之欲很重,无论修为多深都是如此,是从前封体养成的习惯,戒不掉。 夹着一块鹿肉送入口中,肥瘦适中,油香嫩弹,香料也洒的恰到好处,晏空玄还特意放了她爱吃的辛辣料,吃着有些上瘾。 准备再夹一块,对面男人饮了口酒水望着她似笑非笑:“多吃些,身子好了才好生养。” 玉纤凝被呛得连连咳嗽,抬头对上他眼,却见那双漆目中玩笑意味很浓,只是在逗她。 “你不喜欢孩子吗?” 晏空玄放下筷子,垂着眼睑回的很干脆:“嗯,不喜欢。” 一时无言。 待玉纤凝吃完,他起身收拾完饭桌擦干净手:“在家等我,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回。” * 神域主殿。 第112章 道成龙吼二人早已等候多时,晏空玄从屏风后慢条斯理走上高位:“事情办的如何?” 道成双手抱拳一礼:“齐云天手下之人尽数诛灭,齐云天重伤在逃,不过应该是没有去南州仙岛的气力了。” “重伤在逃?应该?”晏空玄坐在上位,两根手指点着眉骨,微笑着垂眼觑下方二人。 龙吼补充道:“已派人在继续追踪,绝不会让他逃了。” 晏空玄坐在上位,阴影笼罩全身,瞧不清他面上神情。 道成环顾大殿四周,闭目嗅了嗅,睁眼道:“回来时见城门挂着位殿主,神主大开杀戒了吗?” “是,希望你二人殿下之人无需我动手处理。” “自然,”道成十分听话垂下脑袋,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奉上,“还未庆贺神主与圣女大婚,此为属下一点心意,望神主笑纳。” 台上一缕魔气飘下,卷起他手中东西收回。 晏空玄懒懒瞥了眼那木盒,转眼看他:“给圣女的?” “正是。” “你倒是有心了,”晏空玄说着,魔气发力,将木盒碾成粉碎。 道成面色也不变,还是垂着首。当什么都没发生。 “除却齐云天之外,让你们找的那个人,如何了?” * 晏空玄走了,院落立马空落落起来。 玉纤凝在屋内小憩一会儿,醒来看晏空玄还没回来,不免有些失意。 她翻身下榻转出里间,脚步声在屋内回响,掀开门帘,刺目的日光照在面上,才觉胸口发暖。 正对面高山上有瀑布飞溅,她唤了声小狼,准备带着它去对面看看。 院落很大,她行至晏空玄回来的那条小路朝下望,蜿蜒曲折,其余路径被草木遮掩。 小狼在她腿弯绕着圈,急匆匆地往前跑,却像是撞到什么摔了个屁股墩。 玉纤凝只道它在耍宝,上前揉揉它的脑袋,起身也往小路下方走,才一动,就踢上一堵无形的墙。 她再次尝试,还是一样的结果。 双手抬起摸上虚空,掌心清晰的传来坚硬的阻滞感。 这小院被人下了阵法禁制。 至于下阵法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怪不得她要去看小院的时候不让她去,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怪不得半夜将她带来此处…… 玉纤凝立在原地,怔怔望着阵法另一头的路。 近在咫尺,迈不出一步。 与在合欢宗时没什么分别。 小狼忽而守在她腿边,冲着阵法外低声咆哮。 玉纤凝从恍惚中回神,见被草木掩盖的小路上出现一抹素白身影,瞧不真切,但能见其婀娜身姿,曼妙动人。 她臂弯挂着一只花篮,边行路边蹲下采摘开得鲜艳的花,就这么一路走到玉纤凝面前。 那是一张温婉又混着美艳的面庞,两种完全不符合的气质,在她身上混合的很好,化为柔媚,一颦一笑皆勾动人心。 她看了玉纤凝 一会儿,从花篮中取出一支刚采摘的野菊递到她面前:“这个送你。” 手抬至虚空,撞上那无形禁制,忽而电流涌动。 那女子讶异抬眸打量着阵法,不以为然地将花又放回篮中:“看来这花与你无缘。” 玉纤凝不回话,也不动作,隔着结界禁制观摩那女人的脸:“在清天城时,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女人面上露出些许惊喜:“一面之缘,没成想你竟记着。” 她说:“我送你二人的烟花,好看吗?” “果然是你,望月女姬,”玉纤凝一手按上禁制,“阿晏当时年幼,你怎么忍心让他跳入焚天渊?又怎么忍心将他囚禁清天城为奴厮杀?为什么又看着他们兄弟几人自相残杀从不制止?!” 她歇斯底里,对面望月女姬却似感觉不到丁点情绪,神色始终如一的柔媚。 “你想出来吗?”她静静看着玉纤凝,扫过她手腕露出的点翠镯子,“有利可图被人囚禁了大半生,现在又有人以爱为名再次将你困在此地,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如此吗?” “自然不想。” “我可以帮你,你出来之后,我可以回答你想问的问题。” “无需你,我自有方法。” 望月女姬笑了,笑容之间依稀可见晏空玄的影子,确认他们确实是母子。 “什么方法?让他放你出来?你觉得可能吗?” 玉纤凝还未回话,望月女姬却回头望了一眼,又转眼看她,“很快你就会明白,在圣女这个身份面前,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就算起初不一样,时间久了也会相同。”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微笑着朝远处走远,身影如烟,逐渐消失。 远处传送阵法金光闪烁,晏空玄一袭黑袍转眼出现在玉纤凝面前。 看着玉纤凝手按在虚空望着他,他面无表情,从禁制跨入,伸手去牵他。 “解开镯子,解开禁制,”玉纤凝转过身迎上他视线,“不要做跟那些人相同的事。” 第91章 “相同?” 看玉纤凝避开他伸来的手, 晏空玄撩眼在她面上扫过,朝她踏出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 她要躲, 他就强行抓住要她躲无可躲。 她气恼地手握成拳, 他就耐心地掰开她五指, 修长的指插.入她指缝, 与她五指相扣。 “手劲不小, 那正好握紧点。” 他不由分说牵着她往回走, 玉纤凝脚下宛若生根, 钉在原地半分不动,只是看着他。 晏空玄漫吸口气,幽幽转过身来,立在她面前,抬手将她面上发丝拨在耳后,目光在她面上梭巡。 “你觉得我跟那些人相同?” “难道你跟他们做的事有区别?” “自然有, ”晏空玄漆目凝着她, “本质便不同。” 玉纤凝定定观摩他眉眼,忽而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从前送她飞陀螺,内嵌灵力,无需凭风借力,用自己的力量就可自由飞行。他本意定不是将她求困在某处。 晏空玄薄唇轻抿,在她再次望来时,垂眼与她错开视线。 “有,而且有很多, ”他语调又带着讥讽。 玉纤凝见过很多次他这样, 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时,就会躲在阴影处。 若说她方才不确定, 眼下却是敢肯定,他将她囚困在此,另有缘由。 她手上发力将他拽至身前,张口想追问到底,却在他身上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你身上……什么味道?” 不等她话说完,眼前视线一阵晕眩,如石块落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波纹。 “什么?” 玉纤凝一句话说完靠着他手臂不再动弹,晏空玄腾出一只手勾起她下颌。 视线相对,玉纤凝冲他眨眨眼:“……很好闻。” 晏空玄抬着她下颌的手转而按在她肩头,微微用力将她推开,也松开了与她五指相扣的手。 也不去看玉纤凝,倒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还真是没一个能信任的东西。” “旁人不能信任,但你可以信任我。” 耳畔嗓音清脆,晏空玄幽幽抬眸,扯唇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纤凝面上盈盈笑意忽而收敛,而后绽的更放纵。 “还以为你会上第二次当呢……”她轻轻笑着,打量四下,这个属于晏空玄与玉纤凝的小院,问他,“这代表……你相信她了?” “我没有那种奢侈的东西,”他勾勾唇角,“我只知道她不是我这般计较算计的人。” “她不是,我是,”她转眼看他,“我很早就听人说过你,我们是一类人……” “所以呢?你可别说出什么令我作呕的话来。” 她神色微微一滞,旋即低笑出声,朝着禁制踏去,抬手按上虚空,无形屏障将她阻拦。 “放心,我活了上万年,对你这种毛头小子没兴趣,只是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不打算同走一程吗?” “共同的目的?你知我目的是什么?” 结界破不开,她也不继续,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看他:“你厌恶这个世界,我可以助你毁了它。” “你说错了,我厌恶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而非这个世界。”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不利于我的人可以杀,但这五湖四海,可皆为我索取所用。” “距离我复苏没有多久了,你想好了?” “复苏?你走不出她的身子,亦踏不出此地半步。” “想拖延时间找到消灭我的办法?”她噙笑轻轻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与她本身是一体的,我死,她也活不长……” 晏空玄乜着她,手中灵力催动,玉纤凝腕间镯子登时散发灵光:“慢走不送。” 她眼神开始混沌,再被取代的前一刹那,她望着晏空玄喃喃:“不信我说的,他日你定悔之莫及……” * 第113章 玉纤凝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垂落的纱幔,旁侧有脚步声靠近。 她偏头,看着捧着茶水迎面走来的晏空玄:“刚才……你见到‘她’了?” “谁?”晏空玄将茶水递给她,“我这金屋只藏了个你,可没有旁人。” 玉纤凝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手撑着床榻起身,他另一手顺势伸来将她扶住,她就这么就着他手边喝了口茶水。 “想吃什么,我去弄来。”他手指勾过她唇边多余水渍问她。 “想吃些山野菜。” “好。” 他转身出门,回来的也快。 野菜摘干净又焯水,再切些葱蒜末,以热油一泼,香味瞬间激出。 玉纤凝看着他忙碌,不由感慨笑说:“神主会的真多。” “经历的多,会的自然多。” 他的过去未曾向她仔细说过,但玉纤凝从简短的话语中也能听出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辛酸。 她起了身,从身后圈住他劲瘦的腰身。 “从前是从前,往后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如何?” 他偏头看她一眼,继续忙碌:“没有什么要面对的,就算有,也无需你面对,我不要任何变数。” 玉纤凝不答话,就这么拥着他,等他忙碌完,陪她坐下看景吃饭,直至暮色四合。 * 夜里,身侧床榻轻轻晃动,晏空玄手指勾了屏风上的衣袍离开。 门关闭发出轻轻的咔哒声,玉纤凝闭合的双眸于黑暗中徐徐睁开。 她披上外衣行至门口,望着远处金光忽闪,便知他是回神殿去了。 接连几日,他都是如此。 白日装着若无其事,夜里会等她睡熟悄然离开,几个时辰后归来,身上有淡淡的血气,虽然是刻意清理过的,但跟玉纤凝靠得近,她能嗅到。 神域应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与外界隔离,什么也不知道。 直至某日晏空玄外出时,禁制外落下一道身影。 男人瘦高,一身黑袍。玉纤凝原先在神殿见过,是给她指路的人,好像是叫道成。 他容色狼狈,降落在地的刹那身形不稳单膝跪在地上,一口血雾喷到禁制上,眨眼激起灵光流转,很快又归于平静。 玉纤凝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听到响动偏头朝禁制方向望去。 “圣女……”他朝她伸出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她在摇椅上晃,浑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神主当初大肆攻入清天城,引起四方宗门不满,此刻他们集结作一处,甚至请了南州仙族相助,正在攻城!” 玉纤凝踩着摇椅的脚瞬间落地,身下摇椅停止晃动,她起了身朝禁制踱去,看着那头的男人。 “你叫道成,是吗?” “圣女还记得我?” “我听闻焚天渊有四殿,每位殿主都是精纯的巫族杀戮之心所化,有灵智,且诡诈的非同寻常,但你……好像还差点。” 道成瞳孔倏然紧缩,一手捂着胸口踉跄起身:“圣女在说什么?那些人会很快找到此处,圣女随我走吧。” “别演了,阿晏不信任何人,也不会将我交给任何身边人,”她抬手晃晃手腕,“再者,我灵力被封,破不开这禁制,也出不去。” 她又说:“上回阿晏回来,我在他身上嗅到了跟合欢宗时一样的香气,是你放的吧?这身伤,想必是阿晏做的?” 道成这会儿也不装了,抬手擦去唇角血迹,应了声是:“神主在大肆屠杀高阶魔族,我早晚不过一死,死之前想见圣女,给圣女提个醒。” “什么?” “圣女若是再不阻止他,他就要……” 最后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忽地一道魔气从他身后穿透,紧跟着砰的声,他炸成一片黑雾。 几缕浓色的魔气在空中飘浮旋转,嗅到熟悉气息,开始不住朝着禁制方向撞,企图回到玉纤凝体内,又被方才的魔气掬起。 晏空玄从空降落,将魔气控在掌心负在身后,隔着禁制问她:“方才他与你说了什么?” 玉纤凝看看他眼底还未褪的杀气,没有撒谎:“他说四方宗门集结仙族,准备讨伐你。” 他轻哼勾唇:“乌合之众罢了,我应付的了,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玉纤凝看着他转身掠走,远处阵法金光忽闪,他又回了神殿。 仙族…… 只有巫族现世,仙族才会出现,这是大家秘而不宣的事实,她也知晓。 她立在原地许久,将道成最后未说完的话在心里拼凑完整。 圣女要是再不阻止他,他就要……死了。 近日各种片段拼凑在一起,玉纤凝忽而懂了缘由。 她垂眸扫了眼腕间镯子,指腹轻轻摩挲,嘴里喃喃念了句“傻瓜”。 晏空玄这次一去便是几日,再回来时,身上还是那玄黑的袍子,衣襟半金半黑,双手束着箭袖,踏着落日光辉而来。 玉纤凝就立在小院内望着他,见他近了,冲他盈盈一笑:“欢迎回家。” * 夜里,玉纤凝嚷嚷着要沐浴,晏空玄便去烧水准备浴桶。 玉纤凝拉住他的手,点了点玉镯:“就开一下,我有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今夜想与你共饮。” 晏空玄不动作,看着那只镯子,漆目再转回到她面上。 “只是拿壶酒而已,你信我。” 他唯独不敢信。 她也不催促,就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 半晌,晏空玄还是搭在她手腕上,五指紧紧箍着她,而后掌心灵光一闪,她腕间玉镯脱落。 玉纤凝灵力恢复,召唤玄机伞,从中取出一壶酒,而后自己将那镯子戴回。 当真只是取一壶酒,她说:“看吧,我不会骗你。” 素手倾倒酒壶,晶亮的液体倒入酒盏,她说:“从前是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酒盏满上,她推到他面前:“尝尝。” 酒香浓郁,有股说不上来的甜香。 晏空玄定定瞧着她,又瞥了眼她手腕上镯子,而后才接过酒盏仰头饮下。 她也饮了一杯,而后伸手摸入他怀中,指腹从他胸口一路下滑,直听得头顶传下一声闷哼,她得逞地弯了弯眉眼。 离了他,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而后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并入浴桶。 水花圈圈漪开,她凑近他,仰着脸吻他,手在水中抽开他腰带,剥开他外袍。 她动作刻意放的很慢,清晰地看着他漆目逐渐溴黑,燃起火来,眉眼荡开潋滟风情,前倾身子凑近他耳畔,唇齿含着水声问他:“还不要我?” 回应她的是腰间倏然攀上紧实手臂,强劲的力道猛然将她拉入水中,按在他腰上,他顺势俯身下来用力吮吻她。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她今日风情招摇的紧,他眼尾泛着凶狠的猩红,恍若要将眼前人拆骨入腹,比重逢那夜还要疯狂。 水花激溅,处处靡靡。 不知力竭般的不停索取,直至餍足。 玉纤凝伏在他胸口,听着他逐渐恢复平稳的心跳,而后支起脑袋,指尖描绘他眉眼轮廓。 “阿晏,这次换你来等我回家吧。” 晏空玄直觉不对,眼底旖旎之色飞快褪去,垂眼警惕睨着她。 “何意?” 玉纤凝不回他,只是凑上前吻他的唇:“你的命运已经足够沉重了,不必再替我背负,该我要面对的事,迟早要面对。” 他反应很快:“道成跟你说了什么?你骗我?!” 他情绪激动,当下要起身,但身子绵软,所有灵力、魔气都仿佛散去。 “你对我下药?!”他怒不可遏。 “我没骗你,他就是跟我说了那些,”她揉着他发丝安抚他,“那酒水无药,只是合欢宗用来修合欢的特制酒水,有些副作用,就是合欢结束修为会短暂消失。” 他撑着起身,双手箍住玉纤凝手腕:“你哪儿也不准去!什么都不准做!” 玉纤凝望着他,如从前那样笑着,眼帘忽而垂下,再撩起时,两眼已透着侵略性的精芒。 手腕魔气腾起,那玉镯应声而落。 她毫不费力挣开晏空玄,而后活动被攥痛的手腕。 “复苏?做梦?”她指尖勾过晏空玄下颌,带起丝丝的痒意,“小子,你掌控她的力度不够……我比你了解她,她天生不是省油的灯……” 她抬手随意挥出一道魔气,将晏空玄扼在床榻。 “不许伤他,”她眼底光芒变幻。 “不会要了他的命的,但不下点禁制,他逃出来岂不麻烦?” 她朱唇张启,自言自语。 “阿晏,在家等我回来,信我,我绝不骗你。” “我不信,这天下我谁也不信!玉纤凝!你若今日敢踏出禁制半步,我此生绝不放过你!” 他脖颈虬起粗筋,面上因怒气充斥血色。 第114章 玉纤凝转过身,一步一步踏出院门,将门闭阖。 第92章 “你从未体验过的自由感觉, ”玉纤凝凌空漫步,身上红衣飘飘,俯瞰广袤大地, “现在得到了, 感觉如何?” 她两眼眨动, 又换上一副平和神态:“还不完全自由, 还有你占据着我的身子。” “占据?这个词用的可不妥当, 我乃巫族大祭司九凤, 而你是我从我体内分离的一魂一魄, 你的身体,同样是我的。” 她笑容潋滟,抬手瞬间,指尖几道精纯魔气分散四方,而后垂眼觑着地面忙碌生活的凡人:“别同我闹脾气了,往后与我一同享受这天地, 首先……将那些碍眼的种族杀光。” 手中再次积聚起一团魔气, 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手忽然偏了方向,魔气轰坠在村落旁边百米开外的草地。 隆隆声响,地面震动,祥和的日子被打破,凡人纷纷不明所以地四望奔逃。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看天上!” “又坏我好事,”玉纤凝眼底浮起怒色,“我倒要看看你能阻止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 她眉眼舒展, 立在当空亮出法相。 一声嘹亮凤吟,九头九尾的凤凰赫然出现, 羽翼张开遮天蔽日,周身烈火流转,若雨滴坠落人间,所落之处烧起熊熊大火,人们惊叫哀嚎着奔逃。 “九凤!是九凤!” “巫族回来了!巫族又回来了!” …… 仿佛听到什么悦耳的曲调,九凤面露陶醉之色:“你找的那个相好倒是挺合我胃口,可惜太嫩,还沉沦美色受你所制,傻乎乎的以寻常之身吸取魔气,企图阻止我复苏来护着你……可惜他不知道你早已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你解开镯子,你让我驱使你的身子,呵……” “不准你说阿晏。” 玉纤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硬生生夺回身体主导权,收了九凤法相,手中灵力挥洒,将地面烈火扑灭。 起初她确实不知道晏空玄想做什么,直至那日去主殿寻他,见他屠杀满地魔兵,将残存的魔气收入识海,再加上道成说的话,她便瞬间懂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但他不说、不提。 “我与你是做了交易,让你驱使我的身子,但我可没说多久,现在,让你出来透气的时间也足够久了。” 玉纤凝说着,漫吸口气朝着荒无人烟的方向飞掠。 “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无妨,你要藏去哪儿呢?”九凤的声音在嗤笑,“我分散在其他魔物体内太久,借着你的身子整合休养许久,已恢复大半,再加上道成给的上等骨血香,不出几日就能彻底恢复,届时,仅凭你一魂一魄,根本争不过我……” “是吗?”玉纤凝朝前飞掠的速度越发快,“既我争不过你,当初又是怎么挣脱你的?” 一句话踩到九凤痛处,她沉默片刻,而后冷笑开口:“你也就只有那一次机会了……” “那再创造一个机会就是了。” * 北境冰池。 玉纤凝看多了地理志,找到这个地方并不难。 九凤属火,此地天然冰寒多水,用以克制九凤正好。 玉纤凝结印落阵,将自己封锁在洞窟之中,旋即在虚空画起传音法咒。 最后一笔将落成,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画出。 传音法咒光芒如呼吸闪烁,她的心跳跟仿佛跟着那节奏跳跃。 法咒即将失效的前一刹那,光芒忽然大盛,那头传来苏叶不确定的声音。 “玉、纤凝?” “是我,”玉纤凝眼底光芒一定,“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你找我帮忙?还真是稀奇,我跟你的关系好像没有要好到互相帮助的地步。” 九凤的声音又开始在脑海中干扰,企图争夺身体主导权,玉纤凝蹙着眉头,说话加快:“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听着,南州仙族已出世,我要你帮我传个话,告诉他们,来北境……冰池。” 九凤轻哼一声,“让他们来快些,我正好报当初灭族之仇。” 传音咒消散。 * 凡间客栈。 苏叶看着消散在虚空的传音咒,满脸狐疑。 要她转告仙族去北境冰池送死? 而且刚刚传音中玉纤凝前后语也调截然不同,像是她先前会玩的那种话本角色扮演游戏。 虽跟玉纤凝鲜少交流,但毕竟同一个屋檐下,她时常还会去圣女院递话,总能撞到那么一两次。 要传的话实在诡异,苏叶拿不定主意时,外头门被叩响。 她当下敛起凌乱的心思起身开门,萧长风顺势提步而入。 “清天城内的魔兵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出发,不知晏空玄又在搞什么把戏,我今夜去找白淳风,救云卓出来。” 他坐在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饮下。 苏叶“嗯”了一声,踌躇在原地,片刻后道:“可有圣女的消息?” 嗒的声,萧长风将茶盏顿在桌上,一言不发。 这些时日只要提起玉纤凝,他就会这样沉默寡言。 “若是圣女出事的话,你会不会帮……”她又问。 “你有阿凝的消息?”他侧目瞧她。 玉纤凝的传话实在诡诞,苏叶默了默,摇摇头。 萧长风胸口起伏漫吸口气,又沉默了。 “夜里我陪你一起去救云卓。”她走近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道,忽而脚步止住,“长风……你去哪儿了?” 他二人之间还有一个提起就会沉默的话题,便是这个。 那日白淳风大肆屠杀合欢宗弟子,她带着受伤的萧长风躲入山林,当夜她睡着,感觉到萧长风停在她面前,呼吸跟着在靠近。 她心悬至嗓子眼,闭着眼没有睁开,等着他继续靠近。 可那呼吸在半道戛然而止,再后来,他便每日单独离开,回来时身上就会沾染各类脂粉味道。 萧长风回道:“修习。” “修的什么?”苏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抿了抿唇,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合欢道吗?” “与你无关。” “跟谁?大街上随意找的女子吗?” 萧长风沉默不语。 “萧长风!与凡人未封体女子修合欢可能会要了她们性命!”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衣领,双目赤红,“你究竟在做什么?!” 萧长风眸光淡淡扫过她通红的眼,视线缓缓下移,抬手扣住她手背,不疾不徐却坚定地将她的手从衣领上拉开。 “非传统合欢道,没碰她们,只要了点她们寿命……” “那也不能……”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怎么样才能突然拥有高深修为,取了晏空玄性命,为父亲,还有被血洗的宗门弟子复仇?!” 他平静俊逸的面上怒气激荡,眼尾是令人心惊的赤红,是苏叶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长风……”她喃喃自语,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萧长风闭目深吸口气,甩开她的手,起身提剑往外走。 “晚上你不用跟过来,”他顿在门口,“合欢宗已经没了,你如今伤愈,可自寻出路了。” * 丝丝缕缕的魔气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焚天渊残留的魔兵妖兽、清天城内驻扎的魔兵,皆在收到九凤散发出来的魔气往北境冰池赶去。 齐云天为首的宗门联盟,携仙族踏出南州仙岛,收到九凤现世来报,各个面色凝重。 “九凤外加新出来的魔头,此战又是一场恶战啊……”须发皆白的仙族满面愁容开口道。 “怕什么!”齐云天义愤填膺,“待到清天域中,以我身为盾,先斩晏空玄,再拿九凤便是!” * 云外山巅。 清天域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贾青黛跟望月女姬则在山巅看风赏景,闲来对弈两局,悠然自得。 “九凤现世,应当是你给道成的那支木盒发挥了大作用。”望月女姬落下一子。 贾青黛笑说:“你那儿子多疑的紧,但一场新婚还是让他冲昏了头脑,木盒普通,他只听闻是赠给圣女的,就怒火攻心粉碎了礼物,殊不知正中我下怀,最后的骨血香了,好在没有浪费……” “九凤如今还被压制,魔兵们都前往北境冰池了,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若走了,就留你一人在这儿,你又没多少修为,岂不危险?” 望月女姬抬眼,与她相视一笑。 她二人确实为闺中密友,这么多年了都是。 当初望月被合欢宗发现资质奇佳,便带回合欢宗封为圣女,一介虚的不能再虚的头衔,便将她困住。 萧山资质差,修为全靠她来提升,每日不分昼夜的折磨她,直至她生下萧长风才稍微缓和。 她受不住,便在贾青黛的帮助下逃离合欢宗,却不想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第115章 清天城那位又将她囚禁,比萧山有过之无不及。 短短一月,便让她身体受损,能提供的修为大打折扣,她才得到短暂休养。 她传音贾青黛,等不及那位九凤重临,她要去焚天渊,亲手创造一个怪物出来,替她毁了这世界。 “无妨,我这条命暂且还在,都是为了看他们走向灭亡的那一天,”望月女姬神色温柔地浅笑着,最后落了一子,“又是我赢了。” “这么些年,就不能让让我,”贾青黛嗔怪看她。 “九凤已然动身,我那位儿子还没有动作,想来是被困住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这把火,可不能就熄灭在这儿。” “在那之前,你要不要去看看另外一个儿子?” 望月女姬眼底显出点点茫然,贾青黛知道她身子受损,脑袋也受过重创,很多事不记得了,也恨着萧山,与他的儿子必定是不想回忆起的,但还是提了一嘴。 半晌,望月女姬又是牵唇一笑:“不要,都是被不爱的人强迫生的,看到他,我怕我会想杀了他……” 第93章 门窗紧闭的屋宅。 晏空玄躺在榻上, 灵力魔气被药酒散去,他仅凭四肢力量挣扎,手腕脚踝勒出血色, 嫣红的血滴滴答答淌落, 将身下被褥染出大片的红。 四肢缠绕着漆黑魔气分毫不减, 魔气又分出丝丝缕缕朝着他眉心探去, 将他原先放入识海中的魔气尽数勾出, 再汇聚融合, 重新紧紧束缚住他四肢。 他自小在焚天渊生活, 对魔气有一定抗性,再加上魔气在体内这些时日,与灵力形成微妙的平衡,此刻魔气被抽出,平衡被瞬间打破,激的他面皮倏然发红, 喷出一口血雾。 “玉、纤、凝……” 他望着已经停止晃动的竹帘, 空气中属于玉纤凝的馨香也被血气冲的淡了,他重新闭上眼,漫吸口气,再睁开眼,手臂肌肉虬起倏然发力一挣。 魔气勒入手腕血肉,断线珠子似的血液顷刻连成一线往下流淌。 仿佛能清晰听到魔气勒入血肉开始腐蚀的滋滋声响,他眼尾飘起刺目猩红,只是咬紧齿关不断发力。 在魔气要刻入骨的前一瞬, 药效消失, 体内灵力开始流转,四肢金芒骤然一闪, 魔气被净化的无影无踪。 他当即从床榻翻身坐起,起身太快又失了血,站起刹那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停留,甩了甩脑袋就扯下屏风上外袍朝外追去。 禁制有被打开的迹象,玉纤凝早已离开。 他停在原地,正要结印感应玉纤凝下落,就见一抹素白倩影立在不远处花丛中。 她未挽发,披散在肩头,像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美人。 风扬起她发丝,露出白皙面庞。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也难掩她当年绝代风华。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朝这方望来,冲着晏空玄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小阿玄,看来是用不到阿娘帮忙……” 晏空玄瞥她一眼,大步朝前迈去,浑然没在她身上停留分毫。 “她只是从九凤身上逃离的一魂一魄,斗不过主体,九凤苏醒是必然,小阿玄,届时九凤若占据她身子,你会如何?” 晏空玄脚步倏然顿住,望着前方天地交界一线:“她不会输。” 他脚尖转向望月方向,缓慢扭转过身:“她若输了,我会想尽办法把九凤从那躯壳里揪出来撕个粉碎,再寻到她。” “跟我猜想的相差无几,可她即便只是九凤的一魂一魄,她也终究是九凤,是巫族,那些讨伐九凤的仙族与修者联盟不会放过她,还有那些凡人,会惧怕她,然后高喊着要杀死她。届时,你会如何?” 她笑容温婉,可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锐芒,像是设置好陷阱,等着猎物自己跳进去。 毫无征兆,晏空玄蓦然伸手掐上她脖颈,五指寸寸收紧。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是,”望月浑然没有性命被威胁的恐慌,反而舒展眉头,笑得更加怡然,“毕竟我曾待过那地方,还有位好友在那里。” “所以在我不遂你愿毁了这世界的时候,你就让齐云山挑衅我,逼迫我杀了他,然后一路前往绯域,到合欢宗,遇到她、爱上她,而后等她身份暴露,让我与全世界为敌,间接替你毁了这世界……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越往下说,他扣着她脖颈的五指就越发收紧:“我真有些好奇,你生下的孩子,就没有一个你宠爱的吗?比如那位神秘的二公子,齐云白……” “齐云白?”望月眼底泛起迷茫,倏而牵唇微笑,“那是谁?” 晏空玄面上狞色忽而凝住,眼底跳跃的光消散,扼住她脖颈随手将她甩至旁边。 “没谁,一个可怜人罢了。” 他提步要走,身后望月声音再次传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揉了揉被他掐红的脖颈:“她被围困,四周皆是讨伐她、要她死的声音,届时,你会如何?” 晏空玄背对着她,身形镀了一层薄薄夕阳红,影子在身后拉的颀长。 “那些妄图伤害她、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人,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他身形化风,眨眼出现在远处虚空。 “她在北境冰池。” 望月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化为黑点消失在视野中,笑得很开怀。 她站在花丛草地里,似是少女般张开双臂原地转圈,发丝裙摆一同飘起,直至两眼晕眩站不稳,倒在花丛中。 各色花瓣飘飞而起,落在她面上,裙上。 头一次,她好像嗅到了这个世上的花香。 * 神殿斗兽场。 地上满是散落的兽面黑甲,空气中还漂浮着丝丝缕缕未消散干净的魔气。 白淳风踱步走向一处牢笼,脚尖踢到头盔,铛的一声,头盔滚到不远处,停在原地打着旋儿。 “喝点儿吗?云卓师兄。” 他手中握着一壶酒,从旁侧取来个铠甲当凳子坐下,冲着牢笼里面晃晃。 牢笼深处透不进半点光,没有分毫动静,只是半晌之后,传来铁索滑动的轻微声响。 “神主不在,那些魔兵突然发疯朝着一个方向走,这些低级的魔很难管教,所以我才下手重了些,云卓师兄勿怪,从前你碰到难管教的师弟师妹们,应当也想用重典吧?不、你不会,你很善良、正直,我此生能碰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善良?正直?”地牢深处又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冰冷金属声,男人呵的发笑,声音沙哑如哭,轻声似云雾缥缈:“我遇到你,是三生孽业……” “若换做是我死在你那些师弟妹手里,你会对他们说这句话吗?” 云卓不语。 “我也不是多恶的人,只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这世上的人知道善有善报罢了,云卓师兄何苦对我如此仇视?” 云卓仍旧沉默。 白淳风饮了口酒,似是还不适应,毕竟几个月之前他连一口正经饭都吃不到,更别说酒这种奢侈东西。 酒水入喉刹那,被辛辣酒气激地眉头大皱,嘶了一声,等劲儿过去,他又新鲜地捧着酒壶接二连三灌了几口,似要将过去多少年未曾享受过的一次性补回来。 “神主被圣女勾着,头脑发昏,已经不适合做神主审判苍生,云卓师兄,换你来做,如何?你天生正义,定能衡量好善恶,我会竭尽所能推举你登上那个位置,到时候你我携手,有恶惩恶,还天下一个清明!” “清明?你便是这世上第一道污浊。” 脑后凭空响起一道冰冷嗓音,白淳风浑身僵住,刚要扭身,腹上忽而有寒意穿过,他垂眼去看,一柄剑刃刺穿他胸膛,正在缓慢往回缩。 “屠救你之人满门,还敢握世间正义权柄?笑话。” 白淳风身形不受控制朝一侧歪斜,扭身过来看清刺他之人眉眼,抬手还欲说什么,萧长风却是不给他机会,一道掌风将他掀飞在斗兽场当中圆台。 他踏上前一步,提剑将牢笼劈开,唤声云卓,内里没有回应,便索性行入其中,在最阴暗的角落中找到抱膝蜷缩的他。 “我来救你出去了,跟我走。” 萧长风伸手抓住他手臂尝试将他拉起,手上稍用力,却发现云卓若磐石纹丝不动。 “云卓?可是哪里受伤了吗?我带了药……” 云卓整个脸埋在臂弯里,蜷缩的更紧,一遍遍重复:“不要管我,不要救我……” “云卓?” 萧长风又唤他一声,他却像是忽然崩溃,拔高了几分音量再次开口,还是重复那八个字。 “不要管我,不要救我……” 重复多了,感觉身旁人还未离去,他更加用力的往角落缩,恨不能整个人缩进墙缝里去。 萧长风将他从墙角一把拽起,强迫他从臂弯里露出脸来。 “起来!跟我走。” 第116章 暗中不可视物,云卓面上隐约有折射水光闪现。 他说:“少主,你的宗门因我救了两个人毁于一旦,合欢宗已经没了,我死不足惜,就把我留在这儿吧。” “不准你胡言乱语!你救人无错,是白淳风的错,是他晏空玄的错!”萧长风双手扣紧他肩头,眼尾猩红在昏暗中极其明显,“合欢宗还在,我还活着,还有你!还有阿凝!等让晏空玄血债血偿之后,我们三人重建就是。” 他鼻息咻咻,看着云卓逐渐恢复镇定,又问他:“你在这儿多时,可有晏空玄跟阿凝的动向?他二人在哪儿?” 云卓仔细思索,而后摇头。 “白淳风方才说晏空玄不在此地,魔兵莫名其妙暴动,朝着北方进发……” “北方……”萧长风喃喃低语,“魔兵朝圣,近日又有九凤现世传闻,阿凝,阿凝出事了……” * 北境冰池。 玉纤凝在寒冰洞中盘膝打坐,周身灵光流转,丝丝缕缕凝成实质的寒气绕至身侧。 九凤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嘲讽:“你我本是一体,你驱逐不了我,你已经翻遍合欢宗跟清天城的藏书阁,不是也没找到方法?” “没找到,”玉纤凝徐徐睁开两眼,“那说明还是有方法,只是我还没找到,对吗?” 脑海中九凤声音停顿了一瞬,而后幽幽道:“你知道有方法又能如何?眼下你要在寒冰洞中压制我,又如何分身出去寻方法?” “我是分身乏术,可谁说,我只有孤身一人。” 她手指在虚空画起传音咒,光芒将亮起的刹那,那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玉纤凝!给我乖乖在北境等着。” 毫不遮掩的威胁与怒气,咆哮的玉纤凝只得将传音咒推远些,揉了揉耳朵。 “别生气,放心,我就在北境,哪儿也不去,只是你来见我时,能不能帮我去找个东西?” “不管你要什么,等我找到你再说。” “那可不行,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你帮我代劳,你也不想面对我的时候,忽然我变了模样跟你若无其事的聊天或者做其他吧?” 那头晏空玄默了一会儿,声音再次传出:“剥离九凤的方法,是吗?” “对,剿灭巫族一战中,合欢宗与清天城皆有参与,但这两个宗门藏书阁我都仔细翻过,没有记载,仙族或者其他四方宗门兴许有。” 传音咒那头风声咻咻,晏空玄的声音夹杂在风中。 “不,兴许宗门内都没有,但我知道该去哪儿找了。” 第94章 仙族与修者联盟的队伍一路赶赴清天域, 本来做好一场恶战的准备,却见清天城一派祥和,没有齐云天说的魔头残暴四处屠戮, 也没见九凤临世大开杀戒。 别说魔头, 甚至连低等的魔都没见一头。 仙族的人看看清天域正常生活的人们, 再看看齐云天。若非星盘昭示九凤确实现世, 只怕眼下都要怀疑这位清天城的长公子说话真实性。 “长公子?” “去城内。”齐云天头也不回, 直接身形化光, 朝着被改的面目全非的清天城而去。 城中果真魔气缭绕, 联盟军当下绷紧神经,跟着齐云天四下搜查。 “晏空玄!” 齐云天直奔主殿,四下空旷,独他一人呼喝声回荡。 他望向上方。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此刻被改成鎏金红榻椅,看着万般刺目扎眼。 提步上前, 却见四周光华一闪, 淡淡灵光凝聚到中央座椅上,化为晏空玄的模样。 他手指勾着酒壶,在上位来回踱步,每走一步,壶嘴中就溢出几滴酒水,他浑不在意,将手中酒壶朝着下方抛去,像是丢给齐云天。 “齐长公子, 前来拜见神主, 这是赏给你的,”他转身大喇喇往主位一坐, 右脚踩上椅子,身形慵懒斜倚在扶手上,黑袍委在地面,“上等的好酒,只可惜你喝不到,味儿都闻不到。” 知道那只是一道幻影,但是齐云天还是禁不住双拳紧握,指骨捏的噼啪作响。 “虽然清天城易主,由我执掌,但我这人凡事总想考虑个万一,若有朝一日,神域在我手中失守,该当如何?” 他毫无形状,举手投足透着轻狂:“老规矩,若不属于我,那也不准属于任何人。” 台上那虚幻光影回首垂眸乜着下方众人:“长公子应当带了不少人,我这主殿难得如此热闹……” 话音到此止住,虚幻的光影又化为灵力光点随风消散。 四下安静,静到有些诡异。 几息后,齐云天面色瞬变:“不好!快逃!”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殿四角轰然炸裂,碎石飞溅,巨石穹顶不堪重负直直下坠,隆隆声在耳侧,眼前烟尘涌起,殿内聚集的修者仙族毫无防备,如无头苍蝇四下寻找出路。 流光嗖嗖激射,不出须臾又有金光阵法兜头而落,反应慢的修者被永远留在废墟之中。 尘烟滚滚,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巍峨清天城不过几个呼吸就在眼前变为一片废墟。 齐云天悬在虚空,脸色阴沉似水:“这个疯子……” 不知是谁喊了声:“看那边!”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 坍塌废墟中,一只手从中探出,紧接着爆开灵力炫光,登时碎石飞溅,露出两道身形搀扶着起身。 “那位……好像是合欢宗的少主?” 萧长风扶着云卓从废墟中朝众人踏出,望着悬在虚空众人。 “我知道晏空玄在哪儿,带上我一起。” * 北境冰池。 玉纤凝幽幽睁眼,停了打坐,手撑着冰面缓缓起身,朝阵法外走去。 “不压制我了?”九凤的声音在脑海中讥诮。 “现在的你还无需我紧张压制,倒不如出去瞧瞧这冰原上的风景。” 外面日头渐落,橙红的光芒从山头斜射在冰原。 玉纤凝踏出冰窟的刹那,感觉仿佛置身于彩色琉璃的世界。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冰渣,拂动她鬓边发丝,搔到耳朵有些微的痒,她喃喃道:“要是阿晏跟小狼也在就好了。” 想到什么,她莞尔一笑,行在冰面上,寻了处有雪堆积的地儿,蹲下身用雪堆了个小人,又在旁边捏了个小狼,再用碎石子装饰成他们的眼睛。 看了片刻,又在小人旁边又堆了一个,让两个雪人牵起了手。 “好了,这样一家子也算完整了。” 玉纤凝笑着笑着,眼睫微动,稍敛了笑意:“你消息倒是灵通,我才到,你后脚就跟来了。” 脚步声从远处靠近,妇人的裙裾随行而动:“大祭司复苏,圣女好似没有受丁点影响,倒是令我诧异。” 玉纤凝站起身转眼望向来人:“上回算你跑的快,没能取你性命,这回送上门来,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大祭司已然复苏,我使命完成,生与否都无妨,要杀便杀吧,”贾青黛环顾四下荒无人烟的冰原,“但我想你还是暂时别杀我的好,最起码仙盟的人来之前,还有个人陪你说话解闷。” “不,无需。” 玉纤凝紧跟着抬起手,贾青黛却双臂一展当即飞身后掠。 “不是说生与否都无妨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待大祭司再次临世那日,我再死不迟。” “你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 玉纤凝双臂横展紧追在后,寒风割面,眨眼掠出十几丈开外。 不多时,贾青黛收势落地。 “好了,就追到这儿吧。” 玉纤凝跟着止住身形,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冰原上凭空出现的魔兵妖兽,如大片黑云压下,眼底泛起讥嘲。 “原来如此。” “圣女与大祭司本就是一体,只要与大祭司同心,我便也尊你为主,何故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我若能与她同心,先前就不会拼着一魂一魄挣开她。” “看来是毫无回转余地了。” “是。” 玉纤凝话音将落,玄机伞悄无声息绕至贾青黛身后,无数道精芒自伞骨激射而出,在她身上穿出密密麻麻的血洞。 她唇角溢血,眼底光芒转瞬灰暗,还有一口气强撑着,颤颤巍巍转向玉纤凝,口中高呼一声:“九凤……不灭!” 从丹田位置透出一股刺目金光,似是火山岩浆酝酿即将喷发。 玉纤凝眼底光芒骤然一沉,手中灵力喷涌而出,将贾青黛团团包裹在内。 砰的一声,贾青黛就在灵光罩中炸的粉碎,失去禁锢的浓郁魔气在灵光罩内飞舞,反复要冲破灵光奔向玉纤凝,被灵力死死圈住,抽丝剥茧般层层净化。 不同于寻常魔气,贾青黛的魔气十分精纯,净化起来十分耗力。 玉纤凝额上滚落汗珠,九凤察觉便在脑海中讥笑她:“她是巫族纯正的血脉,魔气没那么容易净化,累吗?累就收手索性吸收了去,左右你灵力一低,我就会趁机侵占你,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第117章 “休想。” 五指骤然收拢,灵力圈紧缩成点,将最后一点魔气净化吞噬。 玉纤凝吁出口气,被寒冷的风吹成白雾。 砰—— 又是一声,远处魔兵妖兽炸裂一头,像是点燃鞭炮引线,紧跟着成片炸开,黑雾腾腾,残肢断骸在空中不住飞起坠落。 浓郁的魔气在虚空纠缠,焦躁的寻找宿主。 脑海中九凤笑声慵懒:“你修为确实不错,但这么多魔气,仅凭你一人之力,净化的过来吗?” 她又说:“我早说了,结果没什么不同,你若是顺着我,还能好受些。” “痴心妄想!” 玉纤凝掉头往阵法飞掠,脑海中荡开一幅画面。 记起自己的身份,从前的记忆也跟着卷来。 那是巫族强盛时,亦是九凤的巅峰。 九头九尾,亦九魂九魄,九凤天生比旁人更强,造就了她的不可一世。 孤身一人站在巅峰未免无聊孤单,九凤想寻找能与她匹敌之人,因而四处征伐。 颠覆一座城池,亦或者消弭一个种族,不过翻手之间。 寻不到可以匹敌之人,却在杀戮之中体会到了异样的快感。 像是碾死蝼蚁发出噼啪脆响,她觉得那声音极度悦耳。 但杀伐多了也会无聊麻木,便以自己为敌。 九个脑袋开始想分个高下排名,玉纤凝的一魂一魄便不可避免的被牵扯其中。 九凤每次征伐玉纤凝表现的都很恹恹,理所应当被排到战力末尾,被排挤、讥讽。 主魂并不喜欢弱者,尤其这弱者的魂魄还出现在自己身上,更加难以忍受。 与仙盟最后决战时,便先送了玉纤凝出去,要她厮杀,要她尝到血腥快感,要她成为同流,甚至开始撕咬她的魂魄。 那时被逼至绝路的仙盟看到九凤本相忽而火光大绽,如日坠临。 其中一魂一魄引颈高唳开始拼命挣扎,竟生生从主魂中撕裂开来,扯下她一截羽翼以烈火炼化为凤羽剑。 “我不是你,亦不想、不会成为你!” 她于虚空化为女子模样,高举手中凤羽剑朝着九凤其余头颅劈下。 天雷涌动,九凤身上血流似岩浆,仙盟找到反击时机,联手将九凤斩杀封印。 雷云不散,九道灭世之雷正中玉纤凝化身。 她肉身弥散,一魂一魄散归天地,贾青黛将她魂魄找回,塞入一个女童躯壳内,趁着她神魂不稳,设下八重锁灵咒,日复一日以骨血香浇灌,让九凤重新复苏…… 玉纤凝重回法阵之中,身后魔气追赶不止。 有对杀戮的渴望,但更多的是被玉纤凝斩杀的其余几魂对她的癫狂恨意。 踏入阵法中央,她用灵力将阵法再次加固。 魔气进不来,就一遍遍在外冲撞,魔气与灵力相互腐蚀发出滋滋刺耳声响。 “从前每次征战你都兴致缺缺,倒是爱看些风景,玩弄些花草,我道你是个废柴,没想到最后却是你斩了我跟其余几魄……我身上怎么会长出你这么个脑袋?” “你我截然不同,我中无你,你中无我,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 玉纤凝重新闭目盘膝,九凤还在她脑海中干扰。 “其余几个脑袋对你怨气不少,你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不若趁着现在灵力还够,与她们斗一场?”九凤仿佛事不关己般打着趣。 “若有那么一天到来,亦还是我赢。” 第95章 话音落罢, 玉纤凝双手结印,身上金光若长虹贯日,刹那将整个冰窟照的通明。 拦挡在洞口的防御阵法跟着金芒四射, 眨眼将堵在最前的魔气吞噬净化, 变成一缕黑烟随着北境的寒风消散。 时间仿佛在这刻凝滞, 外头魔气跟着僵住, 等那金芒暗淡一瞬, 魔气回转过神, 好似怒涛洪流更加汹涌的朝着阵法冲撞。 “你彻底激怒她们了, ”九凤口中哼笑出声,像是看一出精彩的戏,“上回你赢得出其不意,这回怕是没那么侥幸,不若还是换我来吧?都是本源,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嗯?” “上一世, 我与你们皆有魂体, 我赢了,而这一世,我有魂魄,尔等不过杀戮之心幻化魔气而已,有何令我畏惧。” 九凤默了默,又笑着道:“从前怎不知你如此有趣?” “现在知道也不晚。” 玉纤凝说着,双手变幻结印,两指并剑点上胸口, 稍微用力, 胸口处透出一线金光,赤色的剑柄缓缓显出。 振翅而飞的羽翼形状, 翎羽根根分明。剑身轻薄,不过两指宽,寒光似水。全然拔出时,发出一声清亮嗡鸣,震得洞窟地面微颤,外头魔气也似察觉到危险,冲击不再似先前那般猛烈。 玉纤凝唇色一白,呼吸也有些不紊。 九凤有几分讶异:“本相剑?对她们倒是十分有用,但极其消耗神魂,你打算跟上一世那样玉石俱焚?” 玉纤凝指腹擦过剑身:“不,上一世我斩杀其余几魄引来天罚,这世她们只是魔气。” 凤羽剑顷刻脱手而出,朝着洞口阵法飞掠而去,缓缓嵌入阵法当中。 阵法光芒暗淡一瞬,继而绽放出残阳血色。 光芒所照之处,魔气开始沸腾扭曲,空洞的五官好似发出凄厉呐喊,但阵法隔绝玉纤凝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堵在洞口的魔气似雪花接二连三消融,逐渐有光透了进来。 冰窟内的空气仿佛跟着流动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压抑。 玉纤凝盘膝坐定,源源不断供能给凤羽剑,将洞口的魔气不断吞噬净化。 日月轮转,就如此日复一日。 * 焚天渊。 晏空玄落地,在朦胧瘴气内窥探不远处高耸建筑,提步近前。 九凤存在痕迹最多的地方当是焚天渊。 若有解决九凤的方法,也该在此处。 他便将此地翻个底朝天,解决了九凤,再与玉纤凝好好清算。 * 五日后。 仙盟队伍赶赴北境冰池。 其实三日前就队伍就已经到了北境,但即便过去千年,想起九凤掀起的腥风血雨、想起那日漫天业火,还是禁不住心生忌惮,小心再小心的摸索前行。 “还要这么小心到什么时候?!”齐云天从椅子上倏然站起,撩开营帐帘摆望着,寒风瞬间灌入,夹杂着冰渣的风吹打在众人面上,他回头,曾经尊贵的长公子已不复先前尊贵威严模样,满面杀气讥诮,“再怎么小心,对上九凤就能有十成把握了吗?” 场中无一人坐,除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上位,眉心一点金光印,闭目假寐,手中搓捻着檀木珠。 “你说话啊!” 齐云天朝着那位老者喝声上前,老者身侧一人踏上前,着装与之相差无几,慈眉善目鹤发童颜。 “长公子才来人间不过几十载,不曾见过九凤凶悍,我仙族曾在与九凤一战中死伤众多,如今只余区区几人,由此可见一斑,那魔头又与九凤在一起,实力大增,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场中一阵沉默。 片刻后有人瞥了眼萧长风方向,冷嘲热讽道:“当日合欢宗少主可是以性命担保,九凤绝不会现世,会以己身牵制,可结果呢?” “真是信了你这小子的邪!要我说,当初在焚天渊围剿时,就该将那圣女一剑刺死,否则现在哪儿还有这些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圣女体内九凤已然苏醒,也不知千年后九凤实力如何……” “现在不知晓,原先的九凤可是以一人之力单方面屠杀仙族联盟,若非其中一魂一魄叛变牵制,只怕现在早已是巫族的天下,哪儿还有我们。” 营帐中愁云惨雾,又是一阵沉默。 齐云天忽而开口道:“一切因萧宗主而起,萧宗主不打算给我等一个交代吗?” 一语出,众人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蜂拥而上。 “是啊!你与玉纤凝从小一块长大,还结为道侣,曾经可以牵制,那现在也可以牵制吧?” “请萧宗主身先士卒!” “此战若胜,过往一切咱们既往不咎!” 萧长风抬眼转向上位的仙族族长,他仍旧闭着眼,手中搓捻檀木珠的动作不疾不徐。 “……好。”他一口应下,正色看着众人,“但诸位既然要利用我,何不利用的更极致些。” 他眼底光芒坚定犀利:“以我身为饵,诱杀晏空玄。” * 寒风凛冽,冰渣混在在风中砸在萧长风与云卓面上。 才行出没多久,鼻尖就已然冻出不正常的红。 “少主。” 云卓从怀中摸出一块暖玉递给萧长风,后者反推到他怀中。 “你身上有伤,留着自己用吧,我还有灵力可以御寒。” 云卓放缓步伐,垂眼看着手中暖玉,以灵力将之劈开成两半,另一半硬塞入萧长风手中。 第118章 萧长风拗不过他,指腹搓着手中暖玉,扯扯唇:“暖玉劈开,温度就会下降一半。” “宗门就剩下我与少主,若不能一起暖着,那就一起冻死,少主选哪个。” 萧长风将暖玉收入怀中,望着前方凛冽寒风吹成白:“还有阿凝在呢……” 他说的声音很低,被寒风呼啸声掩盖,云卓没听到,只望着前方白茫茫一片道:“无法御风,如此辽阔,该上哪儿去找?” 萧长风沉吟片刻,不假思索地开口:“感应魔气,往魔气浓郁方向行。” 云卓闻言照做。 灵力张开成网,四下气息皆感应的一清二楚。 猎食的冰原狼,奔跑的雪狐…… “找到了,”云卓双眸倏然睁开,望着某个方向,“这边。” 二人运起些许灵力朝着云卓感应的方向飞掠。 风势更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紧贴在身,冰渣砸在面上也有轻微刺痛。 但想到路的尽头是玉纤凝,萧长风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少主,看!” 前方白雪皑皑之地,四处散落残肢断骸,还有魔兵身上穿着的兽甲。 空气中隐约残存着丝丝缕缕的魔气,很淡,已然被寒风稀释了不少。 “这些魔兵妖兽……全都自爆了?”云卓看着脚下一块碎尸,蹙起眉头。 “九凤需要魔气,只需一个指令,这些妖兽魔物就会为之赴死。” 萧长风见过玉纤凝吸食魔气的场景,魔气充盈,九凤本相跟着显出。 “快!”他转念想到什么,脚步加快,“阿凝有危险!” 云卓紧跟在他身后朝前飞掠,左右无甚景色,只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白。 行出没多久,余光瞥见那抹白中有身影晃动。 萧长风下意识偏头看去。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当中,站着一位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 这地方很冷,修者都需运起灵力来抵御寒风,她却只穿着薄薄白裙,满头墨发披散着,行在雪中,在地面上不知捡着什么东西。 似感应到他的目光,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朝他望来,甚至友好地抬手挥了挥。 距离很远,看不清她五官,但那身形却让萧长风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分明没见过,但这熟悉感从何处来。 心里记挂着玉纤凝,萧长风敛起心头这点异样,继续朝前飞掠。 * 时过五日,封在洞口的魔气在凤羽剑的加持下已然被斩杀过半。 玉纤凝唇色苍白至透明,身上灵力光芒也弱了许多,但拼着一口气仍在继续,绝不给那些魔气死灰复燃的机会。 最后一缕魔气终于被净化,她连收起凤羽剑的气力也无,结印手指松开的刹那,只来得及看了眼洞口的阵法,便力竭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听到九凤有些诧异的嗓音:“倒真让你做到了。” 自然、必须要做到。 力竭也要做到。 九凤无法驱使力竭的身子,她正好趁机休息一下。 “少主,这儿!” 又听到一道声音,像是云卓,是阿风来了吗? 脑海中来不及分辨,玉纤凝便昏睡了过去。 * 耳畔是沉稳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近了,熟悉的香气朝着鼻尖扑来。 是月沉香。 玉纤凝于黑暗中挣扎了下,终于睁开眼。 眼前人影从模糊到清晰,确实是萧长风无疑。 多时不见,他下颌更加瘦削,眼底遍布蜿蜒血丝,还压着一片沉青。 “你醒了?”他开口,嗓音也有些哑。 “你怎会……”玉纤凝动了动唇,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 萧长风一手将她扶起,另一手端着碗热汤送到她唇边:“才熬煮出来的,先喝些润润唇舌。” 玉纤凝也不知昏睡了几日,腹中饥饿,就着碗边喝了几口。 汤白浓鲜,她眨眼将一小碗喝的一干二净。 腹中温热,气力随着暖意朝着四肢百骸化开。 她坐直身子微微离了他,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又看向他被晏空玄刺伤的眼,此刻竟完好无损。 她想问,唇瓣翕动,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魔兵异动,又传出九凤现世传闻,我料想你出了事,就一路跟着魔气寻到此处,”他放下碗,“眼睛没好,这只是障眼法。” 玉纤凝又看向他被晏空玄伤了的手,伤痕也消失,应当也是用了障眼法。 她不知道说什么,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偏偏混乱纠葛在一起,堵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 最终,她说:“对不起……” 萧长风坐在她旁边,问她:“对不起我什么?” 第96章 各不相干的话是他说的, 她本本分分,没有越线一步。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玉纤凝回答说:“让你受伤了。” 萧长风扯扯唇,笑得尽量似从前:“不说从前的事了。” 他骨子里有骄傲, 来见她时甚至刻意用了障眼法。 而那日并不光彩, 稍微想起丁点片刻, 他就觉心被放在油锅上慢火煎熬, 一点点将他窒息。 玉纤凝当即岔开话头, 往洞口望了一眼:“云卓与你一同来的, 他人呢?” “他在四周巡逻探查, 顺带猎些野味,”他看回她:“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问的不止她的身体如何,还有她体内的九凤。 玉纤凝感应了下灵海,从她醒来之后九凤便没有说话,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但她能感觉到, 九凤仍然在。 “暂时没有大碍。”她回。 “嗯。” “苏叶呢?”她记得苏叶是跟萧长风在一起的, 但今日他却只与云卓前来。 “怎么问起她来。”萧长风转眼望着洞口,阵法已去,丝丝缕缕的寒风吹着冰雪从外斜飞进来。 “毕竟同门异常,也想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应当很好。” “对了,你从北境来,一路上可有瞧见仙盟的人?” 萧长风眼角余风在她面上扫过,不着痕迹又转向洞口,半垂眼帘, 将眼底痕迹遮掩。 “……不曾, ”他说,“不过我能找到你在此处, 想必仙盟的人要不了多久也会寻来。” 他起身朝洞口踱去,冷冷的风吹拂在面上,长发朝后飘飞,玉纤凝只能看到他瘦颀的背影。 “你体内有九凤,他们若是来了,必定会对你不利的。” “同理,若是将九凤从我体内剥离出去,我只是我,他们便不会对我如何。” “所以……”他的声音随风飘来,“他是去寻将九凤从你体内剥离的方法了吗?” 玉纤凝也不瞒着他:“嗯。” “魔气虽被你消灭,但是九凤还在你体内伺机而动,时间紧迫,他大抵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虽说去寻剥离九凤的方法,但有没有这个方法还是另一说。” 萧长风闻言垂了垂眼睑,这会儿才转身看她:“你刚醒来不宜直接进食,喝了汤缓和些,现在用膳吧。” * 他进退有度,二人好似回到了先前在合欢宗还是朋友、相安无事的日子。 用过膳,玉纤凝提议去外面走走。净化魔气这些时日,再加上神魂受损昏睡,在洞穴内憋闷的慌。 萧长风应允,凭空取出一条大氅给她披上,陪在她身侧在冰原上漫步。 入目皆白,折射着日光晃眼,玉纤凝眯着眼适应了会儿光线,呼吸着冰冷新鲜的空气,四下张望,还是不见云卓身影。 “此地冰原狼甚多,云卓孤身一人在外,会不会有危险?不若传音让他回来吧?” “无妨,云卓有他的事情做,事情结束,他会回来的。” 他嗓音说不出的淡冷,玉纤凝回头看他,他眉眼处瞧见一丝飞快掠过的凛冽。 眨眼再去瞧时,他又恢复如常,冷风吹得他发丝斜飞,一条靛蓝的鹤纹发带随着发丝一齐飘飞,月沉香四下弥散。 还是原来的萧长风。 他迎上她视线,眉眼化开暖色:“怎么了?” “无事,”玉纤凝摇摇头,望着远方,“莫琼师妹还好吗?还有她那位心上人,现下可结为道侣了?还有……离珠,她如何了?” 萧长风望着远方的视线朝天空抬去,声音又淡了几分:“好,都很好……” * 仙盟行营。 云卓撩开帘帐大步迈入,直望着上位坐着的白发老者:“我家少主要我传话,请仙盟众人立刻前往冰池东设诛杀阵,等时机成熟,少主会放出信号,引魔头入阵。” * 夜里的冰原并不安静,洞口尽是寒风呼啸,时不时还有冰原狼发出长啸。 玉纤凝感觉气力恢复差不多,并不打算在洞内过夜。 时间确实紧迫,她打算去寻晏空玄,两个人一起找更快些。 第119章 眼前当是与萧长风的最后一顿饭,饭桌上玉纤凝默了默,放下筷子问他:“要喝甜汤吗?” 萧长风看了她半晌,却摇了摇头。 玉纤凝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从玄机伞中取出先前存着的甜汤放在桌案。 二人似乎知道待会儿就是分别,默契的谁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饭,一派和谐。 玉纤凝放下筷子,搭在碗边发出嗒的轻响。 萧长风眼皮轻跳,没有抬眼,只说:“不多吃些吗?” “不了,”玉纤凝望着他,“这几日谢谢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义不容辞。” 萧长风跟着放下筷子:“要你助我杀了晏空玄,也义不容辞吗?” “什么?” “没什么,”萧长风扫过她唇角,从袖中摸出帕子,越过桌案探向她的唇,将唇角沾着的一点酱汁擦去。 他动作干脆利落且自然,玉纤凝反应过来时,唇边只留下一点未散去的月沉香。 想说这种事以后她自己来比较好,但是以后……他二人兴许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话便止在喉间没说。 “我要走了,”她起身踱向洞口,顿了顿偏头看着萧长风。 他坐在桌案前,侧身映了橘色火光,俊逸消瘦的面庞上浓墨重彩。 “照顾好自己还有宗门。” 提步往外走,她顺手在虚空画起传音咒。 咒光瞬间就亮,快的惊人。 玉纤凝:“阿晏?你在哪儿?我来寻你……” 话未说完,被那头打断:“你在哪儿?” “在北境冰原,”她又补了一句,“没乱跑。” “一个人吗?” 那头语调有些冷,声音也有些古怪。 玉纤凝怔愣时,肩头落下一只温热的大掌,萧长风的声音紧跟着飘入传音咒中。 “她不是一个人,是跟我在一起。” “看到了。” 事情眨眼发展到混乱,玉纤凝脑海中嗡嗡作响,听到晏空玄说“看到了”,甚至忘了肩头上还落着萧长风的手。 抬眼四下寻不到,直至前方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有人影从远至近,逐渐行至月光可照处。 森冷的光从他脚上黑靴爬上,一路蔓延至劲瘦的腰身,最后落至紧抿的薄唇。 大半张面孔隐匿在昏暗中,但那熟悉的黑袍金腰带,确实是晏空玄无疑。 玉纤凝知晓他定然误会,上前一步要与他解释,却见他抬起左手,腕间灵光忽闪,一条红线倏然显现,另一头连接着她的手腕。 红线陡然收紧,她身形不受控制地朝着晏空玄飞掠而去,被他揽着腰身接住。 扣在她腰身的五指深陷,掐的她生疼。 男人容色冷冽覆霜,一言不发,朝着对面萧长风便挥出一掌。 萧长风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掌,顷刻口吐血雾,身形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住手!不关他的事!” 她在他掌心下挣扎,晏空玄这会儿终于朝她看来,抬起缠绕红线的左手,玉纤凝的右手跟着被提起。 红线一圈又一圈,死结一个又一个,牢牢纠葛着。 “还为他求情?” 他浑然不作理会,看也不看萧长风,甩手又是一道罡风冲向他。 又是一声闷哼,萧长风似失去气力,身子倾斜重重倒地。 “阿风?!” 玉纤凝挣扎着要查看萧长风情况,但红绳紧缠她离不了他半寸。 晏空玄见她如此,额角青筋绷起,不由分说手臂绕过她腰身,转瞬带着她消失在夜空。 感应不到二人气息,云卓从一侧飞奔而出,将倒地的萧长风扶起。 “少主?” “我没事,”萧长风抬手随意擦去唇角溢出血色,起身拍去身上霜雪,望着玉纤凝被带走的方向。 “你说待阿凝回过神来,察觉这一切,会原谅我吗?” 云卓还未回话,他又自言自语喃喃:“原谅与否没关系,世上没有晏空玄时,她就只有我了……” * 寒风凛冽,如冰刀割面。 两道流光激射,落在某处荒无人烟之地。 落地刹那,玉纤凝转身便要原路返回,手腕被他二人之间的红线扯住,动弹不得。 他掐着她的后颈,在萧长风碰过的唇角狠狠吻落舔吮,像是替她擦拭去污浊,等到呼吸粗重凌乱,这才松开她,眼尾泛着猩色锁着她眉眼。 “要扯断跟我的红线去找他吗?” 晏空玄垂眸睨着她,一贯挂着的笑容此刻不见分毫,只有两簇寒芒在眼底跳跃。 “不是,”玉纤凝漫吸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跟他解释,“我没有瞒着你,从未骗你,他来这儿只是个巧合……” “你跟他一块用膳了。”他朝她逼近。 “是……” “他用手碰了你的唇,还碰了哪里?” “阿晏……” “对我是不完全救,对他便是不顾一切?”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而我与阿风年幼一同长大,人非草木,总有少年情谊,这两件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偏要相提并论!” 他一个大步上前,将玉纤凝迫至角落逼仄。 “好,此事先不论,我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玉纤凝漫吸口气,安抚他,“回来再与你解释,如何?” “他没死,”晏空玄甩开她的手,齿关吸了口气,将袖角略微松了的束腕重新束紧,“但从此刻起未必了。” “你要做什么?”玉纤凝直觉大事不妙,伸手拽住他衣角。 “你已与我结为道侣,心中却记挂着其他男子,我该让他活着吗?” “只是年少情谊,不是男女之情!” “年少情谊,不也带个‘情’字吗?”他转过身来,所有情绪如潮水被尽数收入眼底深处,抬手抚她的脸。 “你不必同我解释,在你喂我喝下那酒,踏出院门的刹那,你的话我皆想信不敢信,我亦不想听你说漂亮话,还是如先前一样,我讨厌万一的变数,我要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 “我已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 ……还有,我杀了他父亲,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抚摸她脸颊的手绕到她脖颈,稍微用力将她按至怀中,薄唇贴到她耳畔。 “我与他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不妨你现在开始祈祷,希望接下来我二人之中,谁生谁死……” 第97章 “除了我, 你心里有的其他人都得死。” 他偏头,冰凉的吻落在她鬓边。 “别这样……”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是吗,”他黑眸溴深, 吞噬了所有光, 只剩下混沌的纯黑, 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有怜惜, 也有按捺的狠, “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亦或者,跟我一同前去,亲眼看着我杀了他。” 他说着松开她,转身朝着方才离去的方向转回,玉纤凝呼吸一滞,上前紧紧抱住他腰身。 不等他开口再说出什么, 玉纤凝急声道:“方法!分离九凤的方法找到了吗?我需要那个。” 关于她的事, 晏空玄还是停了脚,偏头睨着她。 “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结果是……一无所获,不过无需担心,我若活着回来,有的是时间助你揪出九凤,若无法可解,那届时我陪你一起死。” 他从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也不在乎旁人的性命, 唯一在意的便是玉纤凝,到时若无法可解, 于他而言就是陪她一起死。 知晓她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最后耐心地说完,扯开她箍着腰身的手臂,双手结印,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 “阿晏!” 怀中骤然一空,玉纤凝心跟着悬起,几乎是下意识地随着那道流光而去。 一边是从小伴着长大的朋友,一边是心仪之人,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 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演变到如此地步?她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 冰池北。 地面湖水凝成冰镜,映着夜幕的点点星月,湖畔一棵歪脖子柳树垂着枝条,早已在寒冷中死去,树干枝条覆着一层厚厚冰壳,风吹不动。 萧长风立在湖中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探出,接住夹在风中的冰渣,看着其在掌心逐渐融化成水。 身后衣袂撕裂风声,他面色如常,收起五指,将掌心那滴冰凉的水拢住,悠悠转身。 靛蓝的袍子被风吹得扬起,他与对面晏空玄四目相对刹那,晏空玄忽如鬼魅朝他冲来,右手狠狠扼住他咽喉,蓦地将他按砸在冰面之上。 “很悠闲啊,少宗主?以为我来找你叙旧?” 他狞笑着,扣着萧长风咽喉的手毫不留情地发力收紧,转瞬就听到骨骼错位的咯吱声。 萧长风面皮被掐得涨红发紫,还不忘讥诮睨他一眼,刺激他:“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阿凝不让你杀我?” 第120章 他扯唇愉悦一笑,腾出右手虚空一握,长剑在手,蓦然朝着晏空玄脖颈挥去。 晏空玄松手后撤,光剑也凝结在手,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难道她会允许你杀了我吗?” “那看来我二人今日想法一致。” 萧长风一手撑着地面不疾不徐起身,拂去身上冰渣,一甩手中剑,三指宽的剑身顷刻发出一声激越嗡鸣。 “无论她允不允,今日,你都得死。” “无论她允不允,今日,你都得死!”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出来的话竟一字不差。 晏空玄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灵力澎湃而出,平地掀起狂风。 对面萧长风立在风中纹丝不动,右手握剑抖了个剑花,周身亮起微光,柔和的风如水流绕身一圈,将那激烈的寒风微妙化解。 晏空玄见状脚下微动,雪花溅起,身形在虚空划出残影,一眨眼人已握剑闪现在萧长风上空,手中光剑直直朝他心口刺去。 萧长风横剑格挡,剑刃相撞,发出滋滋作响之音。 灵力碰撞,脚下冰池瞬间炸裂,水花四溅! 厚厚冰层开始晃动倾斜,二人格剑立在其上稳若泰山。 “少宗主修为长进不少,放弃无情道,修了合欢道?”晏空玄笑着睨他,黑眸跳跃着讥讽冷芒,“与旁人修了合欢道,心里还敢装着阿玉,她若知晓,会不会嫌你脏呢?” 萧长风先踩他七寸,他便刺萧长风心窝,要对手鲜血淋漓、满身狼狈。 萧长风瞳孔倏然紧缩,眸光凛然,剑光陡然暴涨数倍,强劲的灵气若罡风呼啸,他脑后靛蓝鹤纹的发带被挣裂开来,墨发肆意飞舞。 晏空玄不闪不避,唇角笑意越扩越大,眼底火焰跳跃疯狂,似尝到血腥味陷入快意的兽。 手中光剑同样刺目,掀起剑气嘶鸣,与萧长风正面相撞。 “启阵!” 两道剑气碰撞的刹那,周遭冰原层层崩溃,冰原上生存的兽皆哀嚎四下奔逃。 有人高呼一声,四面八方登时金光亮起,似大网朝着中央迅速收拢。 “少宗主表面光风霁月,但还是跟从前一样卑鄙无能……” 剑光刺目,照着晏空玄满是讥诮的眼。 转瞬剑光相撞,没有兵戈碰撞的金属脆响,只有一声嗡鸣朝着四面八方震荡。 二人一剑交错,似定格在原地,等四周金光掀起,晏空玄倏而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前踏出一步,从萧长风身侧踏过。 右手五指握紧,将手中剑光捏碎。 咔的轻响,身后紧跟着响起一道血液喷溅的声音。 萧长风胸口出现个血洞,汩汩往外涌着血色。 感觉不到痛,只能感觉体内温度随着温热的血液不断往外流失。 前方夜幕中一道光点迅速坠落在地面,他视线追随着那道光点,一直到其落地,光芒散去,化为玉纤凝的模样。 身体气力消逝,根本支撑不住身子,但这回,他一手拄着剑刺入地面,硬撑着身子没有倒地。 发丝被风吹得乱舞,搔到脖颈有些微微的痒。 玉纤凝送给他的发带丢了。 他收回目光,在四下去寻,余光却见有黑影在虚空漂浮,断裂的靛蓝发带被风吹着,打着旋飘落至他面前。 他伸手接住,却只有半截。指腹摩挲着振翅欲飞的白鹤,耳畔又响起一道脆嫩的嗓音。 “阿风身形似鹤,有朝一日定也能似鹤乘风而起。” 乘风而起吗…… 他怕是做不到了。 最后的最后,只希望她看到的他稍微体面些。 “少主!” 耳畔隆隆声响,阵法已然开启。 有仙族助力,这阵法杀机比先前绯域之前开启的天道之眼威压更甚,大有吞吐日月之势,晏空玄必然也难逃一死。 “少主!” 他眼前景物开始模糊,仿佛整个人溺在水里,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水中传入到他耳中,听不真切。 眼前景物开始倾斜,他身子摇摇欲坠。 倒地之前依稀瞧见云卓从远处掠风而来,接住他,再次掠出阵法。 金光成型,似高耸囚牢将晏空玄孤身一人围困其中。 晏空玄双手结印凝出巨剑悬浮在空,兀然从万丈高空落下,囚牢被撼,发出轰隆巨响,一道裂缝从顶端开始飞速蔓延。 身上灵力若烈火熊熊燃烧,巨剑腾空而起,蕴起万钧之势再次下坠。 “加固阵法!我去拖住他!” 齐云天从空而降,手持利剑站在囚笼外,看着晏空玄在其中做困兽之斗,将手中佩剑朝着虚空一抛,双手结印,剑刃忽而幻化为万千剑影,朝着囚笼内激射而去。 囚笼内坚不可摧,外面却可以轻松穿透攻入,是专门为抓捕晏空玄设置的牢笼。 万千剑光密密麻麻如狂风骤雨,晏空玄避无可避,身上被穿刺出大大小小的伤口。 疼痛未消弭斗志,反而叫他愈发凶悍。 “长公子,待我出来,定好好招待你。” 一波剑雨过后,晏空玄身上血如雨落,衣袍破损,却轻描淡写擦了擦脸上流淌的血迹,仍旧立在阵中。 看阵外齐云天腾起满面怒气,讥诮地勾了勾唇。 “这把戏,你们已经玩过一次了,以为我还会跟以前一样任人宰割?” 他身处困境,却仍旧游刃有余,齐云天直觉哪里不对,下一瞬就见头顶巨剑消失,晏空玄双手结印朝着地面拍下。 他脚下金光一闪,继而像是起了连锁反应,金光如涟漪朝着四面八方荡开,蔓延至阵法外,齐云天脚下也跟着闪烁,连同埋伏在四下的仙盟其余人脚下亦有。 “伤我得死,准备害阿玉,尔等更不可留,都留在这儿吧。” 阵法启动的刹那,围困他的金光阵倏然碎裂,似落花般从他含笑的面上飘落。 寒风瞬间涌来,吹得他发丝衣袍斜飞,浑身血气,狰狞又诡谲。 他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引爆的阵法接二连三炸开,虚空到处是那些仙盟人的残肢断骸,纯透的冰原被血色染透,浓郁的腥臭味刺激人的感官。 * “少主,少主撑住!” 云卓带着萧长风一路远离战场,手捂着他胸口血洞,可无济于事,鲜血从他指缝中不断涌出。 感受到的血液逐渐变冷,云卓立马停下,将萧长风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从怀中一股脑摸索出十几个瓶瓶罐罐,倒在地上,顺着冰面骨碌碌朝远处滚去,他又慌忙去捡,拔开塞子,也顾不得看是什么上药,一股脑往他伤口倒,其余丹丸便往他口中塞。 “撑住,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灵力随着伤口徐徐倾泻,萧长风面色开始苍白:“别费力气了……” 他气若游丝,转眼看着云卓:“帮我看到此战最后,此战结束之后,世上再无合欢宗,你亦可自行离去……” “不、少主还在,合欢宗就在,”云卓几近寻不到自己的声音,看着萧长风眼中光芒开始消散,快速道,“一切皆因我而起,皆是我一手造成!该死的人是我,不是少主!” 旁侧一人徐徐走来,似一缕风,与这猩红的战场格格不入。 她臂弯挎着竹篮,以一块白色的布盖着,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 “他快死了,”望月说,“年纪轻轻,真是可怜。” 萧长风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脑海中忆起前几日在冰原上一瞥。 当时没能想起来,现在却是记起了。 他父亲房中有一幅画,上面女子素衣黑发,父亲说那是他阿娘。 心中开始激动起来,血涌的更快。 张口想唤一声阿娘,那女子却对他毫无印象般,脚步不曾停留,怅然若失地看了眼臂弯花篮:“我友人才逝,懂你的心情,剖了金丹覆在他伤处,他就还有救……” “当真?!”云卓像是抓住最后一丝稻草,急切追问。 那女子却是什么都不再说,朝着远处行去。 * 烈火熊熊,玉纤凝落地被光芒刺的睁不开眼,场中人众多,她拼命四下寻萧长风的身影,但遍地残肢断骸,猩红灼眼,她看得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 中央升起金光牢笼,她朝着那头狂奔,距离近了,才看到被围困在其中的晏空玄。 “阿晏!” 他结印在地,不知启动了什么阵法,顷刻山崩地裂,脚下冰原仿佛成了漂浮在怒海波涛的浮冰,她随之起起伏伏,听得晏空玄在场中放声大笑。 东西两侧亮起两团柔和光芒,如夜明珠光晕越扩越大,将整个冰原包裹,几个呼吸便将坍塌止住。 几位穿着绣日月星辰白袍的老者从废墟中踏出,站在高处,呈品字形将晏空玄包围其中。 “唔,仙族终于出手了。” 玉纤凝怔怔望着那几位仙族,浑然没注意旁侧望月朝她靠近。 第121章 “小阿玄实力不俗,眼下虽受了伤,但那几个仙族也讨不到好,正好可以帮你削弱一下他们的力量。” 玉纤凝飞快偏头朝她看去:“他眼下有危险,你浑然不在意,还说他可以削弱仙族实力?” “话虽这么说,但他毕竟是我所出……”望月垂下眼,“他曾在我膝下几年,我怎舍得?”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兀地又撩起眼看向玉纤凝,微微一笑:“我演的如何?是你想看到的吗?” 看她面色如此变化,玉纤凝心头微凛,说不出什么滋味。 “青黛曾与我提起过你,说你与我一样,都喜欢看话本,模仿话本中的角色,我曾经十分希望与你见一面,但我没中八重锁灵咒,却哪儿也去不了。” 她浅淡笑着,望着场中晏空玄与仙族激战,身上有伤还似猛虎出笼势不可挡。 “小阿玄帮了我很大的忙,若他与我无干,我定然很感激他,可他是那些令人作呕的修者的孩子……今日,就一并留在这儿吧。” “你要做什么?!” 望月转向玉纤凝,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挎着竹篮的手抬起又去抚她的面庞:“你与我相同却又不同,我是怜惜你的,不会让你有事,我身子有残,就劳你帮我个忙吧……” 寒风凛然,吹拂动竹篮上盖着的白布,一股幽香飘出。 那头轰隆一声,仙族几人合力将晏空玄压制,玉纤凝当即拂开望月女姬的手,双臂横展,朝着晏空玄飞掠而去。 玄机伞脱手而出,几位仙族顺势分散后撤,玉纤凝径直冲向晏空玄:“阿晏,你没事吧?” 晏空玄面上血色已然干涸,他一手将玉纤凝护在身后,鹰眸扫向几位仙族:“先待着,我马上解决他们,再处理你体内的九凤。” 他脚下已然汇聚一池鲜血,但仍不知疲倦,感知不到伤痛般,再次凝化出剑,朝前踏出一步。 玉纤凝看着他瘦削背影,将要开口说话,脑海中许久未曾出现的九凤声音此刻突然出现。 “他受伤了不轻,还是跟他联手先灭仙族,而后再与我清算吧。” 不等玉纤凝回话,识海内那缕魔气倏然壮大,顷刻间遮天蔽日,将玉纤凝灵魄压镇在识海深处。 火光骤明,灼热的气浪朝着四方扑去。 玉纤凝身形腾空而起,九凤法相在夜幕之下一闪而逝,身坠流火,将常年冰封的北境转瞬融化出一条汩汩河流。 “许久不见了,老东西们。” 高空之上,九凤睥睨四方,一手按向胸口,生生将凤羽剑拔出。 剑柄才出,却像是深陷淤泥,怎么也扯不动。 九凤轻哼一声:“都到这份上了,还在抵抗。” 也并不生气,拔不出凤羽剑,便手在虚空随意一握,抓了把流火剑在手。 “九凤,”仙族族长上前一步,望着虚空感慨,“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继续上一世没做完的事吗?” “不同,”九凤指腹抹过手中流火剑,“上一世我只想要异族死,但现在我要巫族生。” “巫族诞生于混沌之处,已经回不去了啊……” 九凤笑笑,一甩手中剑刃:“那就让世界重新归于混沌不就好了?” “九凤大人万岁。” 地面,望月冲着高空的九凤挥舞手臂,满面微笑,好似全然事不关己。 九凤乜了眼望月,哼笑出声,有轻蔑还有其他意味,最终移开视线,转回到仙族族长皱巴巴的面上。 “清光,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战了。” 流火剑挥舞,弯月火光朝前飞掠,一路劈开大地,数不清的人与尸骸皆落入缝隙之中,被烈火吞噬。 清光也祭出长剑,与身后仙族齐齐摆好进攻架势,朝着九凤激射而去。 还未靠近,一侧蓦然掠来一道黑影,以一己之力拦下众人攻击。 “魔头!你于九凤而言也是异族,何苦为她卖命!” “什么为她卖命?莫要搞错了,那身子还是阿玉的身子。” 晏空玄横在九凤与仙族之中,浑身血污,手中金光剑光芒不减。 身后风声袭来,九凤手握流火剑从他身侧飞掠而过,擦肩瞬间,她轻笑一声:“我剩下的这缕魂魄看人眼光倒是不错,小子,与我联手,让我看看你有多强。” 她毫无顾忌地冲向仙族,晏空玄紧跟在后,替她挡下一切攻击。 “解决了他们,接着就是你。” 有他相护,九凤轻松压制仙族,如在做一场游戏般将仙族戏弄于股掌之中。 流火剑随意挥舞,火似岩浆流淌,烧得一位仙族从高空坠落。 仙族节节败退之际,清光面露凝重之色,停止后撤,手中剑竖在眼前,清灵剑光照眼。 “诸位仙友,救世乃我等重任,与我今日一同折陨在此,诸位可有怨言?” 众人齐齐高喝:“天下清平!身陨无悔!” 灵力全开,直冲天际。 夜幕似从中开裂一道口子,雄浑澎湃的毁灭气息重重压下。 九凤轻挑眉梢,立在原地不动,旁侧晏空玄自然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仙族勾连天地之力全力一击,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活下来。 他立在前方衣袍被那降下的气息掀的猎猎作响。 “阿玉,能听到我说话吗?” 九凤恍若未闻,耍玩着手中流火剑,看着地面纵横的血河。 “先前就想说了,于你而言不是多好的记忆,却于我而言是此生最幸。” “你想记得久些,而我想记生生世世……” 头顶裂隙越扩越大,星辰被撕裂开来,那股威压兜头罩下,还未发动,便让晏空玄肺腑一震,口中喷出血来。 九凤同样口吐鲜血,但浑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眼底凶光闪烁。 “老东西,既然如此,那便一起上路吧。” 收起手中流火剑,她双手结印,重现九凤法相。 九头九尾,羽翼绽开刹那,夜色骤明,嘹亮凤吟响彻四海八荒。 正欲动作,庞大身形却停在虚空,有颗脑袋在朝反方向挣扎后退。 如千年前相同的一幕。 以一己之力牵制九凤身躯,身子相连之处开始生生撕裂。 九凤嘶鸣,唳声满是痛苦愤懑。 “玉纤凝!这次你还要阻我?!” 识海中,玉纤凝手持凤羽剑斩破团团魔气,朝着上方清明处努力飞掠。 “是!” 八道光影从上方掠下,是九凤其余几魄的形态,有男有女,但神态皆倨傲充满恨意。 天地混沌之时,妖魔横肆,他们几人抱作一团,融为一体,抵御四方。 玉纤凝也曾是其中一员。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同我们作对?!” 玉纤凝孤身一人立在众人对面,握紧手中凤羽剑,提剑上前,口中轻吐:“道不同,我们早该分开了。” 对面八人同样手握剑朝她冲来:“不服管教,今日便让你彻底屈服!” “休想!”玉纤凝面色冷然,眼底浑然无所畏惧。 * 九凤身形僵持在空,清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与多年前发生同样的画面,收起手中剑,冲着身后仙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若那一魂一魄再胜,这一战便可避免,他仙族仍可延续。 晏空玄也默契的没有动作,望着虚空竭力与九凤撕裂的那一魂一魄,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攥成拳。 一声凤唳,痛苦带着愤恨绝望,一魂一魄与九凤彻底撕裂开来,在虚空化为玉纤凝的模样。 晏空玄眼疾手快,身形当即闪掠而出,手中剑光刺入九凤心脏。 剑光注入澎湃灵力,净化之气从九凤胸腔迅速游走,传遍四肢百骸。 九凤垂眼睨着胸腔一剑,转眼望着玉纤凝方向,唇瓣翕动,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化为一声哼笑。 “阿晏。” 仙族收起阵法,天地归于平静。 玉纤凝立在虚空望着晏空玄方向,后者徐徐转身,身上千疮百孔,只来得及冲她一笑,便身形不受控制下坠。 落地刹那,玉纤凝接住他身子,轻抚他发鬓。 “都结束了,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往后,该你听我说了。” 晏空玄力竭,还是艰难抬起手抚她面庞。 “往后,生生世世,都听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