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干脆这样》 第1章 《吴医生,干脆这样》作者:云雨无凭【cp完结】 文案: 直掰弯,阳光直男民工攻x精致冷淡医师受 张羽&吴明微 “他好帅,而且干净,解渴,是个水一样的男人;他不好高骛远,不用样貌走捷径,以前是个直男,却在承认爱他以后很勇敢……” “……他感觉到吴明微的一切都完美而熨帖,不浓烈却充满吸引力……他想拜他做神明,想娶他做妻子,想和他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想将脆弱的眼泪落在他衬衫前胸的布料上。” 食用指南: 1.19岁&32岁; 2.直掰弯; 3.受是清冷禁欲轻熟风,某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厂二代,高岭之花,在北京求学工作多年,不想继承家业,只想好好做医生,是个天生的gay; 4.攻的长相干净帅气,蓬勃少年感,典型的华北帅哥,性格开朗,能说会道,高中肄业后从老家农村到北京闯荡,第一份工作是油漆工。 标签:年下 职业 民工 医生 he 第1章 老季来自西南某省的山区,今年五十四岁,他蹲在路边的公交站牌下,连着吸了两支烟,他再次拨通了妻子的电话,确认了儿子忽然病危的消息。 张羽自掏腰包,为老季买了水和面包。 这是老季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他趁着夜色,从北京赶往千里之外的故乡,送他上了机场大巴,张羽回到了拥挤简陋的宿舍。 张羽看着手机,随意地躺在了那张属于他的下铺上,上铺的年轻人比他大几岁,每晚打呼噜的声音都很大;临床下铺住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单亲爸爸,平时舍不得吃饭也舍不得吸烟,只记得自己天生痴呆的女儿;临床的上铺快要六十岁,比老季的年纪还大,却没有老季的本事,只能和张羽一样,从生涩的学徒做起…… 张羽摸了摸出了汗的头发,放下手机,拿起了挂在床架上的毛巾,走进洗手间,淋湿头发,将洗发水揉搓起泡沫。 发着呆,张羽再次想起了遭遇噩耗的老季。 老季是张羽的师父,收到儿子病危的消息之前,他正在教导张羽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漆工,年轻开朗的张羽总是得到他的夸奖,被他拿来和别人比较。 他说张羽很像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十七岁,正在读高三,成绩很好,再剩几十天就要高考了,他说,希望儿子能考上北京的大学。 张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色工服,冲他笑,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不像我,从小学习就不好,连高中都没念完。” 老季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他也不如你,没你会说话,没你性格好,说说吧,你有什么理想?” “能有什么理想,”张羽把手套递给老季,说道,“攒点钱,回老家,娶媳妇,生孩子。” 老季哈哈大笑,戴上手套拍了拍他的头,说:“那你可要努力了呀,争取在北京找到一个好媳妇。” “我会的,我爸说了,等我定了婚事,他就重建一幢房子,最好是小别墅,”张羽笑嘻嘻地坐上了业主家的飘窗,他看向平层楼房之外繁华喧闹的首都,畅想起未来的生活,他又说,“其实老家也挺好的,人人都想留在北京,可是北京就这么大,人太多,挤死了。” 张羽不太忍心回忆往昔,他不知道可怜的老季会不会再回北京,会不会继续做他的师父。 凌晨一点,春雨飘落,老季发来了消息,他写道:儿子因爆发性心肌炎逝世,年龄十七,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实在遗憾,张羽,矿泉水在机场被告知不能带入,谢谢你的面包,我会带到儿子的灵堂前,让他尝一尝北京的面包的。 / 吴明微删除了那位在旅行途中认识的男士的联系方式,从云南回到北京,便是从幻境回到现实,那一个星期的经历,像是甜到发腻的蛋糕,徒有精致靓丽的外表,不留丝毫令人触动的余味。 起床刮脸洗漱,进行精细的护肤,换好西裤衬衫,然后便是选择香水、喝咖啡,沉思整理一整天的计划……上了地铁,吴明微往往会站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拿起手机回复前一天晚上的工作消息,他习惯了这种永远没有停歇的生活,正如他的桃花运总是接连不断地降临,有惊喜亦有乏味。 时间没过去几个小时,吴明微上午的工作还没结束,那位男士便找上门来,他挂了号,带着花坐在了诊室里,他说希望能和他吃个饭、聊一聊。 “我很忙,没时间,”吴明微说,“你没有病却来浪费我的时间,这里的很多病人是从外地赶过来求医的,你应该多为他们想想。” 对方很有礼貌,立即站了起来,颔首道歉,说:“实在是抱歉,是我考虑得不周到,餐厅的定位我短信发你,你记得到。” “我不会去的,没时间。”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是随便玩玩,我们都在北京,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考察我。” “不了。” 三十二岁的吴明微,正站在年轻与韵味的交界线上,他拥有一切成功男士的魅力,脸蛋尤其出众,人长得瘦高,头发浓密,平常健身,身材很好,爱干净。 此时的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领带、衬衣坐在办公桌前,话毕,才抬起眼皮冷冰冰地看过去。 年轻多金的男士站在那儿,因为挫败心慌,却更为他而痴迷,笑了笑,说道:“我不会催你的,我们按照你的节奏来,我知道,你们医生都有洁癖,我理解,我不介意,反倒很喜欢你对待关系这种慎重的态度。” 吴明微冷笑了一声,反问:“谁需要你的赞许?你以为我在为谁守节吗?” “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见到的、听说的多了,更怕脏。” “我的私生活其实很干净——” “我有固定的伴侣,”这一次,吴明微终于真正笑了,他英俊儒雅,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他推了推眼镜,说,“你快走吧,我要继续叫号了。” 男人离开了,可他没有保证不会再回来,他留下了一束花,几天之前曾留下过七八天暧昧的记忆,那时候吴明微对他的印象很好,可是,离开云南之后他们仿佛都不一样了。 吴明微责怪自己那时候太上头了,他险些与他在大理的酒吧里亲吻,吴明微那一刻看不清晰他的脸,只觉得他年轻、精干,有一切吸引他的特质。 然而,这种沉醉因为男人昨夜露骨的请求荡然无存了。 傍晚下班,吴明微收到了颜杰的微信消息,对方甩过来一个冷淡又昂贵的酒店地址,再发来一段体贴有分寸的语音,说:“明微,迟一些,九点吧,酒店门口见。” 吴明微敲着字,回复他一个“好”。 比起热恋的情侣,他们更像是一对理性的夫妇,颜杰名校毕业,混迹金融圈,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应酬,他是个非典型的金融男,踏实真挚,谨言慎行,洁身自好。 他三十五岁,健壮高挑,是吴明微固定的伴侣,他们有着每周一次的、规律的床上生活,互相提供健康证明,在生活上互不干涉,没有日常聊天的习惯,非必要不会联系。 天黑以后见到了颜杰,吴明微走上前去,和他十指相扣。 颜杰说:“你今天很好看。” “谢谢。” “亲我一口,可以吗?” “可以,但我不想在马路边,上去再说吧。” 他们牵着手走进了酒店,颜杰很体贴,很照顾伴侣的感受,他每次都会挑选不同风格的豪华酒店,提前订房,准备花束和酒,以及各种必需品。 “你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好到太不真实。”吴明微曾经在打电话的时候这样评价颜杰。 他那时回他:“那当然,吴医生严选,怎么会出错?” “你嫌我挑剔?” “不会,我很荣幸。” 电梯的铃声打断了吴明微的回忆,此时,颜杰的指骨贴着他的指骨,他们一起走入了酒店的直梯,吴明微脱掉了风衣,颜杰接过去,搭在了臂弯上。 第2章 半个月过去了,老季还是没有回来,张羽被他托付给了一位值得信任的同事,于是,张羽有了新师父,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迎来倒春寒,张羽抽空去逛商场,买了一件薄羽绒服,痛惜地花去了三百块,他打算在商场的地下层吃顿饭,但犹豫以后做不了决定,妈妈仿佛与他心有灵犀,给他转来了五百块钱,让他贴补生活。 张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妈妈打来了视频电话,她说知道北京降温了,想看看他的衣服。 “我买了件新的,”张羽说,“很冷。” “钱不够就告诉我们,我们在家里,怎么都好说,”妈妈是一位生活在北方村庄里的农民,她露出质朴又关切的笑,说,“你刚到北京,我和你爸不指望花你的钱。” 张羽说:“我会好好干的。” “太辛苦了就回来。”妈妈说。 第2章 “我知道。” “快去吃饭。” “嗯。” 挂了电话,一直在笑的张羽几乎哭了,他才十九岁,第一次孤身离家,第一次硬着头皮闯荡,他不幸运,未能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可也没那么不幸,他和他的父母都不至于风餐露宿,在那座北方村庄里活得平静,但当他来看外面的世界,便明了了人与人之前巨大的差距。 他想要过得更好,妄想在都市中有一席之地、有更大的尊严,他又安于现状,早早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攒钱,爱上一个北漂务工的女孩,回老家,结婚,过与父母一样的一生,然后,将期望尽数寄托在未来的儿女身上。 傍晚的地铁上,浑身沾满了漆料的张羽站在人群里,他穿着灰色的工服套装,帮新的师父孟哥拎着水杯。 孟哥以短视频和网络小说作为消遣,粗糙干燥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眼前空出了一个座位,张羽请孟哥坐下。 张羽继续站着,到了换乘站下车,然后再次排队,他无聊,在手机屏幕上乱划,嗅着地铁站台处空气的气味,这种气味包括了尘土、机油、汗水…… 孟哥把嘴贴到了张羽的耳边,说:“你看,那里有个美女。” 站台上的人熙熙攘攘,张羽顺着孟哥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半裙和丝袜的女人,他笑了笑,小声地说道:“师父,原来你喜欢这种。” 孟哥挠了挠脖子,问道:“那你喜欢哪种嘛?” 张羽思考了一下,然后笑了,说:“我们高中的班花那种,扎个马尾辫,脸蛋小小的圆圆的,穿着牛仔裤。” 年长的孟哥露出了无奈的笑,他摇了摇头,说:“小屁孩,没品味。” “欣赏,只是欣赏,毕竟人家学习好,都考上华东师大了。”张羽的这种倾慕算不上暗恋,顶多是在有限的环境里找到了一个理想型。 他随着队伍向前移动,走进了拥挤的车厢,他弯着脖子看了半天手机,一抬头,正和一个男人四目相对,男人戴着眼镜,长得英俊,气质轻熟,穿着衬衫和浅灰色风衣,比张羽低不了几公分。 陌生人之前凑巧的一瞥,不足以在彼此的心里留下什么印记,下班路上的吴明微只觉得眼前这个身高一八五往上的男孩子长得帅气,他能嗅见他身上油漆和尘土的气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刚成年的人的稚嫩。 下了地铁,孟哥戳了戳张羽的后腰,说:“刚才我旁边那个男的,是个医生。” “你怎么知道?” “我看他手机屏幕了,他在医院的群里发消息,”孟哥饶有兴趣,他问道,“小张,知不知道在北京当医生能赚多少钱?” “几万?” “不止,你看没看见他手上的那块表?很贵的。” “师父你还懂这个?” “那当然,你师父什么不懂啊。”孟哥人就是这样,他三十多岁,还算年轻,有一些庸俗的爱好,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起青春懵懂的张羽,他才是整个宿舍里最急着找女朋友的那个。 / 吴明微没想到,再次的相遇会来得这么快,大概由于近日行程及乘车习惯各方面的巧合,两天以后,他在同一时间的同个车厢再次遇到了上次一面之缘的男孩,他还是穿着沾满了漆料的工装,拎着一只和他格格不入的半旧茶杯,和他的工友站在一起。 新的一站,眼前空出了两个座位,张羽被孟哥按着肩膀坐了下去,张羽一抬头,这才看到一件干净笔挺的卡其色风衣紧贴着他,接着,视线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张羽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对站在旁边的女学生说:“我要下车了,你坐吧。” 男人还在看着张羽,张羽对他笑了笑,说:“我身上太脏了,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对方轻飘飘地开口,说:“不会的。” 张羽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他只能在错开视线之前对男人报以微笑,张羽的眼睛有神,长得帅气,短短的头发漆黑浓密,皮肤是阳光晒过后健康的颜色,他高挑又健壮,将普通的工装穿得很不普通。 几分钟以后,吴明微面不改色,埋下头给好友发消息,写道:在地铁上遇到天菜了。 朋友回复:哇,拍个照看看。 下车了,没好意思拍,感觉……感觉才十几岁,太罪恶了。 那怎么了,只要吴医生想吃还会吃不到? 穿工装的,身上都是油漆,应该是个做装修的民工。 啊……工装帅哥,吴医生,那不是更香了? 遇到两次了,挺可爱的。 人很容易见色起意,但这不意味着真的将有什么故事,回到了家,吴明微很快忘掉了地铁上的事,他用音响放爵士乐和李宗盛的歌,自己动手做了简餐——烤面包片、黄油、三文鱼、无糖酸奶搭配蔬菜汁。 坐在开放式厨房的餐桌前吃饭,吴明微看起了当天一场医学论坛的直播录屏,他的手机收到了那位追求者的短消息,他当做无聊的骚扰处理,并没有回复。 回到宿舍的张羽和孟哥在楼下的小店里吃了自选快餐,菜色是土豆大盘鸡、芹菜花生米、肉末豆腐,孟哥特意开了两瓶啤酒,他吃着餐盘里堆成小山的米饭,对张羽说:“师父请你喝啤酒,以后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师父。” “那当然,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张羽说得很真诚,他往饭里加了一勺免费的咸菜,倒了一杯自助茶水,然后坐过来,埋下头狼吞虎咽,他咀嚼着食物,说道,“季师傅把我托付给你,所以我相信你。” “好兄弟,等我找到了老婆,也给你找一个,就照着你那校花的样子找,行不?” 孟哥笑了,张羽也笑了,他说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说:“人好,贤惠,就行了。” “兄弟,哥看你长得不错,说不定……说不定能找个北京姑娘呢。” “师父,”张羽清了清喉咙,连忙摆手,说道,“那不敢想。” 能吃饱饭,接下来能考虑的往往是婚姻、是性、是陪伴、是被爱,这便是平凡人的平凡的期望,这一群男人里有青年也有中年,张羽知道,他们每天最想聊的就是女人。 张羽也想,可他没那么奔放,他总觉得人还是需要爱情,并非是个异性就可以,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他还没有遇到过心仪的人—— 那种一见倾情的、令人悸动的心仪的人。 第3章 “我下个星期飞加拿大,”颜杰站在浴室外面,往盥洗池里掸着烟灰,他长得英俊,保养得年轻,看上去稳重又锋利,他叹了一口气,很有分寸地注视着吴明微刚刚出浴的身体,笑了一下,说,“要多待几天,所以到时候不能陪你了。” “陪?” 吴明微一边走一边擦拭着头发,勾起嘴角勉强地笑,说:“说笑了,谁要你陪。” “没别的意思,”颜杰立即改变了口径,说道,“所以下个星期不能约你出来了。” “我理解啊,对你来说,出差太平常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要说对颜杰没有过好感,那就太清高了,他这样的男人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否则吴明微也不会与他达成协议,现在,他们的关系走到了某个临界点上,如果继续下去,会有好几种可能。 在吴明微的心里,颜杰完美到有些不真实,他温柔、绅士、多金、有男人味,不仅如此,他更比许多男人有分寸感,也很体贴,让再犀利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等我回国,咱们多见几次,补偿你。” 颜杰的话令吴明微打了个寒颤,他越界了,亦或说最近的他总在越界,几天前,他在睡前冷不丁地打来电话,向吴明微问候晚安。 吴明微擦干了头发,穿上浴袍,抬头看向颜杰的眼睛,颜杰正在温柔地看向他,说:“吴医生,你真美。” “恭维我?” “吴医生,真的不打算找个伴?” “你不是也没找么?” “我跟你不一样,”颜杰猛地吸光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也扔进了水池里,他走了过来,抚摸吴明微的耳朵和脸颊,说:“我总是在想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人,现在我知道了,我就喜欢你这种成熟的、优雅的、事业有成的。” 吴明微躲避了他的抚摸,说:“你想和我谈恋爱?” “你不愿意吗?” “恋爱会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 颜杰摸了摸鼻尖,问道:“这么久了,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你让我觉得很不真实,”吴明微圈住了颜杰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就是很不真实,虽然你什么都很好。” 颜杰在吴明微的嘴上亲了一口,说道:“吴医生,你想得太多了,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 “真的吗?” “真的。” 男孩的呼吸轻盈而躁动,而不像颜杰那样深沉、稳重、有节奏,地铁里,吴明微再次和年轻的张羽相遇了,他们面对面地站着,被镶嵌在人群里,张羽什么也不说,若是真的对视了,也只是笑。 第3章 吴明微问:“你……每天都是这个点下班?” “我吗?”张羽觉得惊讶,他说,“下班时间看情况,虽然我们下班早,但是上班也早。” 想了想,他又说:“工期快要结束了,我以后不会经常坐这条线了。” “这样啊……你们是做什么的?” “乳胶漆,就是墙面漆之类的,我们的牌子挺好的,”张羽真诚地告诉吴明微,“欢迎选择我们的牌子。” 他拍了拍孟哥的肩膀,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沓名片,递给吴明微一张,说:“帅哥,这是我们老板的名片,要是有需要就联系他,报我师父的名字,可能打折。” 吴明微摇了摇头,说:“我暂时不装修房子。” “没事没事,”张羽连忙摆着手,说道,“也可以介绍给您的朋友。”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行啊,”有希望拉到生意,张羽很开心,他拍了拍孟哥的肩膀,说道,“留我师父的。” 吴明微愣住了,他把手机收了起来,说:“算了,改天吧。” “不了吗?”张羽的笑容快要消失了,他说,“我们工期要结束了,改天大概遇不到了,不过没关系,有需要您可以直接联系我们老板。” “要是想联系你呢?” “可以,”张羽点了点头,喜形于色,拿起了手机,说道,“可以联系我,加我微信吧。” 张羽下了地铁,吴明微立即扶住了额头,他在手机上敲字,告诉朋友:撩直男就是吃菌子,明明知道有毒,还是想吃。 朋友说:吴医生撩到直男啦? 还没。 馋了? 没有,欣赏。 明白的明白的,吴医生很挑嘴的,不是什么都会下口。 是呀,才加到一个微信,没什么进度,八字没一撇呢。 吴,我还是提醒你一句,直男虽香,但会伤心。 我知道。 和朋友聊天的间隙,吴明微点进了张羽的朋友圈,他想找几张对方的照片看看,却只看到一连串乳胶漆的广告链接,转念想起颜杰已经去了加拿大,吴明微便给张羽敲过去了一条消息:你叫什么? 对方回复:帅哥,我叫张羽。 吴明微翻了个白眼,写道:别叫我帅哥,我叫吴明微。 好的帅哥,冒昧问一下,你是医生? 是。 那叫你吴医生可以吧? 行,你多大? 十九,你呢? 你猜。 不好猜,怕把你猜老了。 我看起来很老吗? 没有没有,挺年轻的,挺有气质,帅! 我三十二了。 年轻有为啊。 这星期请你吃个饭,有空吗? 啊……为什么请我吃饭? 看你有眼缘,像我表弟。 真的吗?那太有缘了哈哈哈! 去吃饭吗?我马上定位子。 吴医生,你也太好了,好啊。 周五晚上可以吗? 行。 吴明微捏了捏眉心,他着实不是聊天的高手,而对方更不是,张羽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得太单纯,这令吴明微苦笑。 他们之间的推拉没有完整的回合,当吴明微轻轻心悸,对方还在积极维护着萍水相逢的兄弟友情。 吴明微预订了一家海鲜火锅餐厅的位置,并把讯息发给张羽,张羽立即回复了一个“跪谢大哥”的表情包,并写道:吴医生,你太好了,我在北京又交到新朋友了! 我们是朋友? 是吧,我们很有缘分,而且我长得像你的表弟。 嗯。 吴医生,我下次请你吃饭。 行呀。 张羽把一筷子炸酱面放进了嘴里,他一边剥糖蒜一边看孟哥的小电视,得空给吴明微发消息,写道:到时候去吃烤鸭,叫上我师父,咱们一起喝点儿。 放下了手机,时间一过就是几小时,直到要睡觉了,吴明微才有回应,他说:行吧,到时候再说,睡吧,我也睡了。 第4章 星期五的晚上,张羽告诉吴明微自己不是有意爽约,他在微信里不断道歉,说明了要加班赶工的无奈,然后发过来一条:吴医生,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吴明微问:你要加班到几点啊? 恐怕要半夜了,最近有人辞职人手不够,经常加班。 那没办法了。 这次聊天像个温柔无声的句号,再之后,北京经历了晴天雨天,从某一天开始,吴明微就不再在地铁车厢里遇到张羽了。 张羽的工作很忙,吴明微也忙,所以,他们的生活像是彻底地失去了交集。 颜杰从加拿大回来了,在飞机落地的当晚约了吴明微见面,他风尘仆仆,热情去揽吴明微的肩,问:“想没想我?” 吴明微轻轻点头。 颜杰看向吴明微的眼睛,他温柔深情地注视他,说:“明微,我们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颜杰抬起手,亲吻放在他手里的吴明微的指骨。 “你怎么了?”吴明微笑了一声,说,“今天突然提这个。” “我爱你,明微。” “你可要想想清楚,我对感情要求很严格,见不得不忠,”吴明微把手从颜杰手里抽了出来,说,“要是你只是想玩玩,就别跟我说这些,我也爱玩,但绝不会在玩的时候谈感情。” 颜杰在停车场的潮冷空气里抱住了吴明微,抱得很紧。 他说:“明微,你知道吗?在加拿大的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都在想我们的事,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吸引我了。”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得容我想想。” “可以,”颜杰和吴明微十指紧扣,他们走出了停车场,来到了电梯间,颜杰说,“我买了一件很性感的睡衣,你晚上穿给我看。” 吴明微伸出手去按电梯,抱怨:“不正经。” “好,好,是我不正经,快给我亲一口,想死了。” 颜杰正要吻在吴明微的脸上,电梯便开了,走出来三四个年轻人,吴明微把颜杰的脸推到了一边,说:“滚啊。” 那帮年轻人偷着笑离去。 接着,电梯里的吴明微的脸红得不正常,他依靠着墙壁发呆,想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是和颜杰一起生活应该会不错。 吴明微真的有些心动了。 他重新地牵住了颜杰的手,他看向他,说:“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你可不能对不起我。” 颜杰说:“那肯定。” 吴明微说:“你可别在外边搞出孩子什么的,否则我会审判你的。” 颜杰大笑,说:“你想象力倒是怪丰富的,我在外边还有一个家呢,有孩子有老婆,我每次去出差,其实都是偷偷去见他们,怎么样?吴医生满意了?” 这天晚上,吴明微的床上生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他头一次如此放松地紧挨在颜杰怀里,从深夜酣睡到天亮,等早晨醒了,他给了颜杰一个早安吻,说:“我们在一起吧。” 又说:“希望我们能幸福。” / 爱情就是头脑发热,吴明微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颜杰还是对他很好,甚至更好,他第一次去了颜杰的家,以恋人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了两天。 然后就是离开他家,保持联系,继续上班。 吴明微在诊室里刷到了张羽的朋友圈,他的画风一向粗糙,拍了一张膝盖破皮流血的照片,配字:骑师父的旧电动车,车熄火了,我飞出去了。 吴明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被职业病打败,他评论他:处理一下哦。 几分钟以后,张羽回复道:哈哈不用,不严重。 诊疗的间隙,吴明微还是抽空给张羽发了消息,他说:你有时间的话来我这里吧。 说:我帮你处理。 说:免费。 张羽回复:我真的没事,谢谢你! 回复:吴医生,你真是个好人,我很感动。 吴明微推了推眼镜,最终拨通了张羽的电话,他一连说了好几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严厉得像是在训斥学生。 张羽说:“你别生气,我不知道这个很严重,我待会找个地方处理一下吧。” “来我这里,免费给你处理。” “不好吧吴医生,占公家的便宜了。” “花我的钱,可以吗?” “那多不好……这样吧,我去找你,我自己出钱,然后咱们晚上吃个饭,今天有空,”张羽停顿了一下,说,“不过我师父去不了了,他去干活了。” 吴明微思索了一下,说:“行。” 过了一会,张羽就到医院了,他穿着牛仔外套和工装裤,一瘸一拐地走进诊室,他的眼睛里有年轻的光亮,在看到吴明微的一瞬间笑了,说:“吴医生,你居然是主任,你太厉害了。” 吴明微一边洗手一边说:“副的,你小声一些。” 第4章 “我现在去挂号吗?”张羽问。 吴明微连忙摇头,说:“你先坐,我正好忙完了,我让同事把东西送过来,我给你直接处理。” “太麻烦你了,真的,”坐下来了,张羽卷起裤腿,说,“我从小就受伤,都习惯了。” 吴明微低下头,看向他腿上的伤口,开玩笑:“这么经摔?从小就摔跤?” “是啊,我小时候调皮。” 吴明微被他逗笑了,弯着嘴角,说:“你跟我讲讲,你刚才是怎么摔下车的。” “别人骑车和我撞了,他没事,我摔倒了。” “头着地了吗?” “没有。” “还有哪里疼吗?” “没有了。” 对整天面对重症患者的吴明微来说,给张羽处理伤口是件轻松的事,他随意和他聊了几句,告诉他晚上的饭局还会有一个人。 “谁啊?” “我……我朋友。” “可以啊,我在想,您的朋友应该都是很厉害的人吧?” “他确实挺厉害的,晚上他开车来接我们。” 第5章 吴明微向颜杰介绍身后有些拘谨的男生,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张羽。” “颜杰。” 男人对张羽伸出了手,但在这之前,他将吴明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吴明微看向颜杰的眼睛里充满了没有防备的爱意,很显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将那种名为爱情的软肋交给他了。 张羽颔首问候,笑着对颜杰说:“你好你好,听吴医生说你很厉害。” “他真的这么说我吗?” “是啊,他还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张羽表露出百分之两百的恭敬,说,“能认识你简直太荣幸了。” 颜杰穿西裤衬衫,开着一粒纽扣,随意地卷着袖子,吴明微穿得很精致板正,一件带着医院里气息的灰色衬衫,再加上绀色西装裤和卡其色外衣,张羽坐在车的后排,随意摆放着双腿,把脱下来的牛仔外套放在腿上。 路上,颜杰开始自如地与张羽寒暄。 他问道:“小张是哪里人啊?” “洛阳。” “你们那里旅游很有名啊。” “是,但我不在市区,在村里。” 吴明微从副驾驶拿了一瓶水,转过身递给张羽,笑着说:“喝吧,小张。” “我奶奶家也在村里,我从小就是在村里长大的,”颜杰说,“我们小时候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到了夏天就去摸鱼、抓知了、下河洗澡,晒得黢黑。” “现在小孩太少了,”张羽摸了摸脖子,说,“他们都不玩这些了。” 吴明微感受到了张羽的不自在,他看了颜杰一眼,说:“查户口啊你。” “我这不是跟小张聊聊天嘛。” “别问了,现在的年轻人哪知道那些。” “行行行,遵命,”颜杰伸出一只手去,摸上了吴明微的下巴,然后挨了轻飘飘的一巴掌,他笑着摇头,说,“暴脾气。” 吴明微却刻意地清喉咙,发出声响,提醒他不要太放肆,毕竟他还没准备好在不算太熟的朋友面前公布他们的关系。 然而张羽的钝感令吴明微平静了下来,看他的样子,根本没可能察觉他和颜杰的关系。 张羽说:“吴医生,你这么厉害,身边的朋友也都厉害,不像我,工作一般,而且什么都不会。” “你年轻啊,”吴明微说,“你才十九岁,为什么要和我们比,颜杰比你大十六岁,都能做你的叔叔了。” “哎,你怎么……”颜杰看了吴明微一眼,无奈地笑。 吴明微说:“我说得不对吗?本来就是。” “行,我服老,”颜杰很宠吴明微,他知道张羽可能是吴明微会喜欢的类型,不过在这场比拼里他胜券在握,在他的眼里,一无所有的张羽甚至不能称为情敌,他与张羽调侃,说,“小张,你看看吴医生,每天就这么欺负我。” 张羽说:“我感觉其实吴医生对你挺好的,他就是逗你玩呢。” 颜杰笑出了声,他说:“很会讲话啊小张。” “没有没有,哥,我随便说说。” / 张羽的个子很高,没有健身的痕迹,所以看起来比颜杰瘦削,他太年轻了,不需要刻意的装扮,便能散发出一种湮没他人的光芒,他很有情商,在饭桌上不断地给吴明微和颜杰敬酒。 可他又很纯净,这种纯净流于世俗,带着人类的温度,颜杰问:“明微,这么喜欢小张?认他做弟弟怎么样?” 他的语气带着吃味和威胁,因为半顿饭的时间过去,他显然见识到了吴明微对张羽的温柔,他的自信又不允许他当面质问,所以只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吴明微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夹了菜,说:“想什么呢,做弟弟哪有做朋友好,再说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吴明微承认曾经对张羽有过好感,不过现在,他已经是颜杰的伴侣了,也没心思再去想那些了。 颜杰说:“咱们给小张介绍个女朋友吧。” “给我介绍?”张羽说,“哥,你也太好了,但我现在什么都刚刚起步,没人能看得上我的。” 吴明微说:“不一定,长得帅就可以找到。” “我……帅吗?” “帅啊,”吴明微问道,“张羽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人好,”张羽笑着思索,又显得一本正经,他说,“踏实,能和我一起奋斗就可以。” “外表呢?”颜杰问。 张羽摇了摇头,说:“漂不漂亮都可以,谁都喜欢漂亮的,当然越漂亮越好,不过不漂亮也行,人好就行。” 颜杰举起了酒杯,笑着说:“一言为定了,哥一定帮你办好这件事。” 强颜欢笑,任意承诺,推杯换盏。 张羽在想的暂且不知道,不过,颜杰和吴明微这对爱侣各怀鬼胎。 回去的路上,送走了张羽,车里开始变得沉默,代驾司机不理会主人公之间冰冷的空气,颜杰抓住了吴明微的手,吴明微把手解救出来。 片刻之后,问:“你怀疑我?” “没有。” “你觉得我会看上张羽?” “没有。” “我说过,”吴明微看向颜杰的眼睛,说,“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心猿意马,我不是那种人。” “好了好了,知道了,”颜杰抱住了吴明微,说,“我就是看你对他那么温柔,我……我心里不舒服了,我没别的意思。” “吃醋?” “算是吧。” 第6章 半天前,吴明微休假购物,然后来到了颜杰的家,暴雨之下的玻璃窗像是抽象的画作,布满水痕和光影,他们坐在床前喝完了四分之一瓶的红酒,然后,吴明微去洗澡,颜杰去卧室准备香薰和音乐。 一天前,热起来的空气有了夏天的感觉,吴明微换了衣服去健身房,遇到了年轻人搭讪,他问年轻人多少岁,然后说我有个朋友也是十九岁。 两天前,和张羽久违地聊天,他说最近工作很忙,拿到了一笔不多的奖金,说孟哥有了女朋友。 三天前,天气预报就向吴明微告知了今天傍晚的暴雨。 吴明微在商场买了一堆衣服,还给颜杰买了一套真丝睡衣,颜杰试完了衣服,说要去楼下买点东西。 吴明微趴在被子里,说:“买什么?这么晚了,雨这么大。” “买点吃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怕你肚子饿。” “行,”吴明微懒散地翻了个身,说道,“那你去吧,记得带伞。” 对于工作很忙的两个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很难得,吴明微还是爬了起来,穿好了睡衣,在颜杰出门之前给他一个吻。 颜杰笑着揽他的腰,问:“这还是那个高冷的吴医生吗?” 吴明微不苟言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把他推到了门外。 关上了门,吴明微打了个哈欠,他打算睡一会,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电脑处理工作,但在休息之前,他打算收拾一下卧室的卫生。 十几分钟以后,窗外的雨小了一些,吴明微正在弓着腰换床单,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没有转身,而是问:“这么快?” “你是哪位呀?”对方反问。 女人的声音很轻,但冷淡而强势,吴明微的心脏忽然没有停歇地往下坠去,他转过了身,看到了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多岁,保养得不错,化着浓妆。 她转过身去,对着客厅里喊道:“alisa,自己乖乖在客厅玩,不要乱跑。” “说话呀,你是哪位?”女人开始巡视整个卧室,其中包括吴明微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垃圾桶,她说,“我是章晓笛,颜杰的妻子,你应该听他说起过我吧?” 吴明微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尽力做出冷静的反应,说:“他没有说起过你。” 第5章 “你是他什么人?” 章晓笛没有吴明微高,只能抬起头看他,生硬地询问着,她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佯装冷静。 吴明微说:“我是他的男朋友,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你猜我相不相信?”章晓笛说,“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孩子都八岁了,我为了孩子出国四年,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想不到啊,你们居然在这里过起日子来了,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脸?” 章晓笛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攥紧了拳头,因为吴明微不卑不亢的神情而更加气愤,她说:“下个星期是女儿的生日,我们娘俩专门回来,想一起庆祝生日的,结果……你别给我这副表情,觉得自己占理了?” 吴明微拿起了手机,他调整着呼吸,说:“麻烦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我们再聊。” “颜杰人呢?” “去便利店了,一会儿就回来。” 片刻的对峙之后,章晓笛终于走出了卧室,吴明微关上了门,颤抖着手指拨号,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说:“颜杰,回来吧,你老婆带着孩子来了。” 吴明微在挂断电话之后才轻轻哽咽,随即,他强行地整理好了情绪。他换了衣服,擦过眼镜,然后走出卧室,看见章晓笛坐在沙发上和女儿一起玩魔方,提着面包和咖啡的颜杰站在刚进门的地方。 吴明微看向颜杰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质问他些什么,他又看向那个和颜杰的长相如出一辙的孩子,问:“二位,处理这种事情真的不用回避孩子吗?” “给我同事打过电话了,她马上过来接alisa,”颜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脱掉了外套,他显得丝毫不紧张,甚至笑了一下,说,“我们就在这里聊吧。” “颜杰你这个骗子,演员……我真的没想到,”吴明微的腿抖得厉害,他只能选择坐下,问,“你觉得自己能瞒到什么时候?” “明微,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贱男人!”章晓笛忽然站了起来,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了吴明微的脸上,她撕扯推搡着他,说,“你把我孩子的这辈子都毁了!你知不知道!” 像是吴明微这样的绅士,尤其是一位站在了道德制低点的绅士,是不可能和一位女士撕打起来的,他觉得她蛮可怜,所以只能受着,后来,颜杰过来拉开了章晓笛,骂她“泼妇”。 章晓笛靠在沙发上哭了,alisa抱着她,哄她,颜杰拿了一盒纸巾扔过去,说:“我他妈求求你了,你别哭了行不行?” “颜杰,你哪来的底气这样和我说话?我告诉你,我和alisa不好过,你们也都别想好过,”章晓笛把纸巾盒扔在了颜杰的脸上,说,“我是个没有工作的女人,一个人在国外带着孩子,我比谁都惨,你们两个男人对付我绰绰有余,但不要太得意,我会让你们两个人身败名裂的。” “妈咪,”alisa为章晓笛拿来了纸巾,她说,“你不要生气,事情总会解决的啊。” 几分钟以后,住在附近的颜杰的女下属便带着alisa回家了,吴明微拿了自己的东西慌忙离开,冒雨从颜杰家走到路边,他打了出租车,然后便是在夜色中一路保持沉默、不断挂掉颜杰打来的电话。。 他需要有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一晚发生的事。 第7章 日出令吴明微从狭隘的绝境回到了现实,他遭遇了颜杰的欺骗没错,可仔细地想想,这件事根本没那么重要,吴明微还是要按时上下班,严谨地关照患者,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几天后,他才有精力和时间约颜杰出来。 相比吴明微难以排解的失落,颜杰的现在和过去没有什么分别,他还是装扮得精致,穿西装,用了香水。他甚至在笑,一落座就说:“明微,我错了,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不希望我们因为这件事分开。” “那你老婆呢?她算什么?” “她只是……只是我当年迫不得已的选择,你知道的,什么圈子都需要人脉,我当时就是为了利用他家里的关系往上爬,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了,”颜杰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明微,你不用在乎那个女人,当她不存在就好了。” 吴明微放下杯子,轻轻地冷笑,说:“你的话让我觉得很反胃,你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道德感,但你很会演戏,很会装好人。” “是,我承认,不过我没有道德感都是环境造成的,”颜杰毫无压力地、自如地输出观念,说,“在我们金融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对比之下我太好了。” “我不是你们圈子的人,所以我可以不认同吧?” “可以,当然可以,”颜杰忽然笑了,他看向吴明微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正直,出淤泥而不染,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放在女生的圈子里,会是她们很好的选择,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吸引我,我已经想好了,和章晓笛达成协议,她还是带着孩子出国,我给她一笔钱,然后我和你继续在一起。” “颜杰啊颜杰,”吴明微苦涩地摇头,问,“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明微,别再生我的气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骗你。” “我以为你至少会道歉的。” “我没做错,我只是没有找准时机,我……是我的责任,没错,我应该学会坦白,然后处理好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怒火顿时烧到了吴明微的天灵盖,他很想把眼前的咖啡泼在颜杰的脸上。 “我什么都不需要,”吴明微说,“只想等到你的歉意和忏悔。” 颜杰还是眼眸带笑地看向他,什么话都不说。 僵持了几分钟以后,吴明微站起来了,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去了,晚上还要值夜班。” “明微,”颜杰叫了他的名字,然后站起来,拉住了他的手,说,“明微,别生我的气了,我不会瞒着你了。” 吴明微不再看向他,并且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然后走出了咖啡厅。 / 上午的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实习生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套上,手里还提着两个包子,他冲进了吴明微的诊室,喘着粗气,说:“吴老师,你快去下边看看吧,有人找茬。” “怎么了?” 吴明微擦干了洗到一半的手,他以为发生了医闹,然而,实习生继续说道:“有个女人带了几个壮汉,在大门口拉横幅,拿着喇叭喊你的名字,听说曹院长马上就要到了。” “女人?” 吴明微顿时想到了章晓笛,他的心脏猛地皱缩,连走路都失去了章法,他出了门往电梯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脱掉了白大褂。 这是周一的上午,医院里到处都是患者和家属,远远看去,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吴明微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下了门诊楼前边的台阶。 他把白大褂塞给了身后的实习生,扶了扶眼镜,看向黑色横幅上的字,那上边写着:主任医师吴明微,深爱我夫,不做君子做男小三,被我捉奸在床。 几米长的横幅由三个男人拉着,而章晓笛穿着棕绿色的西装裙,拿着扩音喇叭讲述那一天的经过,她看到吴明微了,便暂时地关掉了手里的喇叭,抱起了胳膊。 她露出了胜利者的笑,不过,这种笑的底色是痛苦,她说:“吴明微医生,我说过了,会让你身败名裂的。” 吴明微走近了她,问道:“我们能聊聊吗?” “聊什么?你和颜杰在北京风流快活,我和alisa被蒙在鼓里,你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章晓笛的眼睛红了,她说道,“没有人知道我这几天是怎样过的,既然我不好过,你和颜杰也别想好过。” 吴明微在心底承认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说:“我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弥补你,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可你不愿意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你有我痛苦吗?你可以随时结束你们的关系,可他是我的丈夫,我们还有一个孩子,”章晓笛吸了吸鼻子,任由眼泪掉落,说道,“我很想去死,但怕自己死不瞑目,吴明微,不要把自己摘干净,都是成年人,别装单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上午的太阳很晃眼睛,随着吴明微的领导和民警的到来,这场闹剧终于收场了。 吴明微和章晓笛一起去了派出所,接受调解,后来,颜杰也来了。 回到了医院,主管副院长责备吴明微,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医院的‘青年十佳医师’,现在搞出这种丢人的事,你让年轻医生还怎么拿你做榜样?” 办公室的浅蓝色窗帘随风卷起,吴明微站在领导对面,轻轻呼气,说:“是我不好,让私生活的矛盾影响了院里的形象,我可以写检讨。” “我扣你三个月的绩效!” “我愿意认罚。” “吴明微,不是我故意给你找茬,院长现在很生气,你这件事在网上弄得沸沸扬扬,咱们院好几年的宣传工作都白做了。” 第6章 “我知道,是我不好。” 吴明微觉得委屈,然而,他已经失去了辩解的余地,不论这件事有着怎样的原委和经过,它的结果都是坏的。 副院长说:“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后边院里会开会决定怎么处理你的。” 这一天的后来,吴明微又见了好几个领导,挨了很多的骂,等一切暂时处理结束,天已经黑了。 短视频的第一页便是章晓笛闹事的新闻,站在医院门前的吴明微皱着眉头关上了手机,他随手拦了一辆车,上了车,又拿出手机,给妈妈回了电话。 父母在浙江开厂子,吴明微从小的生活就过得不错,他和他们关系好,却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取向,妈妈一听到吴明微的声音就哭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你爸爸都急死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北京,找人帮你处理。” “没什么好处理的,你们别来了,领导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吴明微鼻子一酸,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会生我的气吧?” “气啊,气你被别人诬陷,”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回家就回来住一段时间吧。” “还是不回去了吧,网上传遍了,回去害得你们被议论。” “你不回来他们就不议论啦?”妈妈的声音有了哭腔,她说,“我就是想陪着你,很担心你。” “我没事。” “你……你为什么会找个男人啊,明微?你从小就那么帅,那么优秀,你干嘛找个男人,还被骗。” “妈,你别说了,弄得我心里很难受。” “不说了,你回家来吧,要是单位不要你了,我们就在老家给你买套新房子,你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我们又不缺钱,干嘛受那么多的罪。” “哎,妈,我知道了,想回去我就跟你说。” 等到电话挂断之前,那端的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而吴明微一滴眼泪都没掉,他摇下车窗透气,忽视了许多朋友发来的关切的信息。 忙碌的张羽什么都不知道,接起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和孟哥、孟哥的女友一起吃饭,他一边夹菜一边问:“喂,有什么事吗,吴医生?” “张羽……” “嗯,是我,我这儿才下班,在吃饭呢,你这几天怎么样啊?最近忙,都没时间联系你。” “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没什么,”吴明微说,“就是给你打个电话,聊两句。” “好啊,你说。” 第8章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清早,张羽从网上知道了吴明微被停职的消息,天色忽然变得不好,无风、闷热,张羽还是照常上班,和孟哥蹲在没装修完的房子里吃盒饭。 张羽把那台斑驳的工业风扇开到最大,反复琢磨着吴明微的遭遇。 他不敢与孟哥讨论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该发表怎样的观点,在他的心里,吴明微是和孟哥一样重要的朋友,可一贯正直的他难以原谅插足他人婚姻的行为。 这也是张羽第一次知道了——吴明微会喜欢男人,也知道了颜杰并不是吴明微的朋友。 直觉和经历告诉张羽该远离吴明微,可当张羽打算做出这个决定,他便想起了吴明微的好。 傍晚下了班,张羽去宿舍楼下给吴明微打电话,他问:“吴医生,你现在……还好不好?” “你知道了啊?” “在手机上看到的。” “噢,这样啊,我挺好的现在,一个人在家,养养花,喝喝咖啡,下楼散步,或者开车到处逛一逛。” “嗯,好就行。” 张羽觉得自己的这个电话打得虚伪,因为,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需要互相关切的程度,只是,吴明微有钱有本事,所以他和孟哥他们都不太一样。 人总会对厉害的人表露一些谄媚。 其实电话里没聊什么,通话结束,张羽去了便利店,买了两包辣条和两根冰棍,宿舍所在的老小区设施老旧,他便去了隔壁小区的花园里,坐在那里把辣条吃完,再把冰棍吃完。 张羽不吸烟也不常喝酒,吃零食是他唯一的嗜好了,他的食欲像个小孩,原本也是个小孩。 天黑以后回到了宿舍,孟哥他们开着风扇,光着膀子打牌,张羽举手加入,替换了手气不好的单亲爸爸。 张羽很快忘了刚才打电话时候的纠结和惆怅。 半夜打雷下雨,闷热的空气终于有了凉意,厕所的冲水声总是响彻整间房子,比雷的声音还大,张羽醒来了,用枕头遮住了耳朵,抿抿嘴又睡过去。 / 第二天,雨停,地面的低洼处还有水痕,天空万里无云。 空气干燥的北京,一晒就是二十多天,气温越来越高,阳光越来越亮,张羽又跟着孟哥做完了两个活,赚了一些钱。 他用自己攒下的工资给父母每人网购了一套衣服。 二十多天里,吴明微给张羽发过一次消息,他说自己回浙江了,要住段时间,然后回北京上班。 吴明微没有失去工作,张羽替他松了一口气。 吴明微又写道:其实我之前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他告诉我他是单身,我跟很多人解释过,但他们都不相信我。 张羽再次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必再因为对同情吴明微而良心不安了。 他回复:我相信。 吴明微问:真的?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谢谢,回北京请你吃饭。 行啊,吴医生,这次我一定有时间。 张羽善良,这是父母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他从小搞不好学习,但因为善良和踏实,所以成长得健康开朗,他对大多数人保持着善意,期望他们能好。 吴明微坐在别墅阳台的吊椅上,随着潮热的风晃来晃去,在父母的身边,他可以不做吴医生,而是做个三十多岁的小孩,妈妈回家来,买了活鱼,家政阿姨要烧熏鱼给他吃。 他问:“我爸呢?” “他晚上有事,不回来吃了。” “妈,我想回北京了。”其实没什么理由,吴明微说这个纯属心血来潮,和张羽聊了两句,他便想见张羽。 他以为张羽觉得他特殊,然而,这算是一种受情伤之后的幻觉。 还有另一种幻觉——张羽也在骗他,也在演戏,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在演戏。 “现在回去干嘛?又去找那个男人?” “不是,”吴明微说,“算了,不回去,我就随便说说。” 吴明微的怀里是妈妈的宠物猫,他打算再和张羽聊聊,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打字,他希望张羽能主动给他发一次消息。 然而没有可能,一是因为张羽忙碌,二是因为张羽在意分寸。 断联持续了许多天,这期间,吴明微知道了章晓笛去公司闹颜杰的消息,她说了要让他们身败名裂,所以一个都没有放过。 吴明微还被妈妈安排了一次相亲,女方不在意吴明微曾经“犯过错”,她和家人看上了吴家的厂子和别墅,所以眼冒绿光,当她再见到了一表人才的吴明微,便将仅剩的顾及抛在了脑后。 相亲的地点就是吴明微家一楼的客厅,所以他逃无可逃,只能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和那女生对视了几次,眼神冷漠、不耐烦,意思是让她快点放弃。 然而对方表现得油盐不进。 几天以后,北京终于下雨,张羽终于给吴明微主动地发了消息。 内容是:某某乳胶漆员工张羽祝您和家人端午节安康! 吴明微坐在床边,一边解开睡衣的扣子,一边把手机扔在了床头柜上,他很想骂脏话,但忍住了,他心里更多的是无奈,又被张羽的这种直男特质逗笑。 睡衣解了一半,笑得腿软的吴明微倒在了床上,然后捂住了眼睛。 第9章 “蔡芸,”女孩一边戴头盔,一边笑着说道,“草字头,白云的云。” “噢,张羽。” 张羽还在为孟哥的新电动车寻找停泊的位置,便在车棚下边又一次遇到了那位新邻居,她住在张羽宿舍的楼上,每天下班回来都提着一个蛋糕店的纸袋子。 张羽蹙起眉,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他问:“这么晚了要出去啊?” “我朋友生病了,我去看看她。” “要下雨了,”几经斟酌,张羽才说,“要不坐地铁去吧。” “不远,就十分钟。” 女孩笑起来很可爱,她长着一张显得稚嫩的圆脸,细眉毛,圆眼睛,她平时的穿着不怎么改变,总是一件牛仔裤搭配浅颜色的t恤,就和张羽老家小镇上那些女孩一个样。 “我就住你们楼上啊。”女孩的头盔半天扣不好,她也不着急,一边调整一边和张羽搭话。 张羽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租房啊?” “也是宿舍,老板嘛,怎么舍得租好房子,只会在这种小区,”女孩还是笑着,亮亮的眼睛闪动着质朴的光,她说,“我们是蛋糕店,你们是……装修?” 第7章 “哦,乳胶漆。” 车还没挺好,张羽却在原地停了好几分钟,他长得帅、开朗,可在理想型的女孩面前还是有些不安,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又说:“我师父买的新车,帮他停一下。” 他又笑了笑,说:“怪不得你好几次都提着蛋糕店的袋子。” “卖不完的我们可以拿一些,好吃是好吃,但吃多了就不爱吃了,”女孩终于扣好了头盔,她骑上车,说,“改天给你带点。” 张羽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真的。” “用的,反正免费,”女孩说,“那我先走了,改天给你拿到宿舍。” “那谢谢你啊。” “不谢。” 女孩骑着车走了,天色变得更阴沉,起了风,人的衣服在气流中抖动了起来,张羽又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适宜的车位,车停好了,他拍了照给孟哥发过去。 第二天下班回来,张羽看到宿舍的门上挂着满满一袋子甜点,有蛋黄酥、桃酥、红枣糕和瑞士卷,女孩还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吃不完就放冰箱哦。 “什么啊?什么啊?”孟哥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张羽连忙把字条藏进了手心里。 孟哥笑了笑,问:“点这么多外卖?” “不是,”张羽摸了摸脖子,小声地说,“朋友送的。” “男的女的?” “刚认识的,就是楼上那个蛋糕店的。” “小姑娘?” “嗯。” “可以啊,”孟哥在张羽的后颈上打了一下,说,“那小妞我见过,看着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张羽连忙摆手,说:“哥,你别这么说,就是认识而已,普通的朋友。” “争取发展一下,”孟哥接过了张羽递来的红枣糕,咬了一口,说着好吃,又说,“她好像是南方那边的,不要彩礼的,女方还陪嫁房子。” “师父,你真是的,想得太多了。” “什么叫我想得多啊?好事嘛,好事。” 张羽把甜点分给孟哥一些,然后,坐了下来,他低下头刷手机,想着如何也得向女孩要个联系方式,就算不为别的,也要好好谢谢她。 / 领导留给吴明微的反思时间快结束了,事情的风波也基本过去了,吴明微又回到了北京,他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吃了顿饭,买了一些新衣服,打算以全新的面貌恢复工作。 他突然想起,答应张羽的那顿饭还没请他。 所以,吴明微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给张羽发消息,说:最近有空吗?一起吃饭。 几分钟之后,张羽回复:有时间呀吴医生,你回北京啦? 回来两三天了。 我后边几天都可以,吴医生,你定时间就好。 那就明晚? 可以。 接着,吴明微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过去,他们的对话就告一段落了,吴明微因为快要上班而焦虑,那边的张羽却因为加到了蔡芸的联系方式而兴奋。 她是他想象中另一半的样子——出身相当、朴实勤奋,长得算是漂亮,人好又开朗,不柔弱不矫情。 半小时前在楼梯上遇到的时候,蔡芸还是提着店里的纸质手提袋,斜挎着一个白色的单肩包,穿运动t恤和牛仔裤,扎丸子头。 她圆圆的脸上绽出笑,说:“我买了瓜子,你抓一些。” 张羽象征性地抓了一把瓜子,对她说谢谢,然后问她能不能加微信。 “行啊。”蔡芸立即拿出了手机,加了张羽的微信。 她的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 第10章 张羽不知道该怎么和吴明微谈论颜杰的事,所以一见面就战战兢兢,而吴明微的状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脱掉外套,落了座,卷起了衬衫的袖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翻看着海鲜火锅餐厅的菜单本。 “辣锅可以吃吗?”吴明微问张羽,“或者冬阴功?还是粥底或者清水锅?” “吴医生,哪个好吃啊?”张羽问。 “我点粥底吧,我觉得不错。” “那我和你一样。” 张羽穿得很休闲,是一件圆领的横条纹短袖搭配牛仔裤,他只有两双像样的鞋子,物美价廉的国产牌,因为今天赴约,他选了较新的一双。 吴明微看了张羽一眼,张羽便微笑。 吴明微问:“你紧张什么?” “没有,不紧张,”张羽挪了一下椅子,在桌子下边玩着自己的指甲,低头想了很久,才说,“那件事……让你挺伤心的吧?” “都过去了,我已经好起来了。” “那就好,其实没什么的,你要看开一点,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情绪。” “嗯,”吴明微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点了一些海鲜和肉类,十几分钟之后便开始上菜,张羽和吴明微只间隔了不到两米,他们围着圆桌,把海鲜夹进眼前的小锅里。 桌面转盘上的干冰凝结白色雾气,吴明微安静的时候,张羽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听见锅子里的汤沸腾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其实我爸妈的意思是我该回老家了,”吴明微握着筷子,说道,“他们不希望我待在北京了。” “那你更想在哪里生活?” “当然是北京,我不想回去,”吴明微说,“我喜欢做医生,不想做别的。” 吴明微的家庭条件很好,这是张羽在交流中逐渐意识到的,他便不解——没有共同语言,成长环境天差地别的他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紧接着,张羽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多么亲近信任的好朋友,而更像是雨中两片浮萍,遇见了而已。 “吴医生,给你弄点这个,”张羽给吴明微夹了两片牛肉,他特意用了盘子边上的公筷,说,“你多吃一些,比上次见面瘦了。” “你最近怎么样啊?”吴明微问。 “我……不好不坏吧,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好的是不用交房租,能攒下一些,”张羽笑了笑,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老家了。” “年纪还小,可以多在外边待几年。” “嗯,”张羽说,“还有就是,我遇到了一个女生,我还……还挺喜欢她的。” 吴明微举起了红酒杯,和张羽碰杯,问:“有进展吗?” “目前没有,”张羽喝了一口酒,说道,“她人很好,而且和我家庭出身差不多,我们都是来北京打工的,都没有什么学历。” “她一定很可爱。”吴明微应得云淡风轻。 张羽说:“嗯,希望我能追到她。” 话毕,他抬头饮尽了杯子里的红酒,他想,在追蔡芸这件事上,他需要一些勇气。 吴明微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说道:“但愿我也能像你一样,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会的,吴医生。” 吴明微终于露出了片刻的微笑,他扶了扶眼镜,用那两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垫着下巴,望向眼前锅里冒着泡的火锅汤。 又吃了一会,吴明微基本饱了,便将剩下的战局交给张羽,他说:“吃完吧,别浪费。” “改天,改天咱们去吃烤串,我知道一家,味道很不错,”张羽把盘子里剩下的肉都夹进了锅里,他问,“吴医生,你每天都吃得这么清淡啊?” “我们那边的口味就是这样的,而且我年纪大了,不像你,年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也别这么说,你才三十二岁,风华正茂呢。” “吃吧,”吴明微把盛了鱼片的盘子端下来,放在了张羽手边,说,“这些也都是你的了,要上班,得多吃点。” / 到了晚上,洗过澡睡下,张羽还在给蔡芸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空去看电影。 蔡芸问:你请我啊? 可以可以。 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可以啊,到时候我来买票。 张羽翻了几次身,又从床上坐起来,他写道:到时候还可以吃个饭,逛逛街。 蔡芸问:你这么有空? 休息嘛,就要好好玩玩。 行啊,我明天跟店长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休。 下周星期一行吗? 行,我明天就搞定排班。 得到了女生肯定的答复,张羽松了一口气,又躺下了,屋顶上的旧风扇正在“呼呼”地转着,有些吵,张羽便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有了些许困意。 他给蔡芸发:那你早点休息,我也要睡了。 晚安。 嗯,晚安。 张羽把手机放在了枕头旁边,他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天还没亮,孟哥忽然来叫张羽,他拍打着他的身体,说:“张羽,你快点,起来了。” “师父……怎么了?”半梦半醒的张羽翻了个身。 “老季回来了,咱俩去车站接他吧,给他一个惊喜,”孟哥说,“老季要回来继续干了,刚才在火车上给我打的电话。” 第8章 张羽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地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他问:“他怎么不早说啊?” “谁知道呢。” 张羽一边穿裤子,一边说道:“再给他带瓶水吧,天怪热的。” 第11章 老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下了火车,走了很久才走到车站的出口,他将他的妻子搀扶着,在看见张羽和孟哥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祸不单行,在儿子离世的几个月之后,老季的妻子晕倒在工作途中,送医之后被诊断为缺血性脑卒中。 妻子吴春兰,小学毕业,是老家县城里的环卫工人,在老季曾经的描述中,她勤劳、泼辣、质朴、爱笑。 而现在,她却挪动着笨拙的躯体来到了向往中的北京,茫然地看向来人,直到丈夫说:“这是我老婆春兰,得脑梗了,我没办法,得赚钱给她看病啊,回北京是最好的选择了。” 眼泪像泉一样涌出了女人的眼睛,她歪着嘴向丈夫的旧友问好。 “吃了吗?” 孟哥问着,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终于摸出了半包香烟,他把烟递过去,老季顺势抽出了一支,别在了耳朵上。 张羽抓住了老季颤抖的手,说:“来北京是对的,北京什么病都能看,我姨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绝望而忙乱的老季这才正式地和张羽打招呼,他念叨着:“张羽,张羽也来了,好,好孩子。” “先找个地方住吧,”张羽在尽力地帮忙,可他最直观的感觉还是束手无策,他拿出了手机,打算帮老季订个酒店,他说,“我找个附近的,你们先休息,天亮了再说。” “张羽,找个小旅馆吧。” “好。” 迟疑之后的张羽点了头,接着,他把行李交给孟哥,然后和老季一起搀扶他的妻子,乘直梯到达了火车站的乘车处。 夜里并不凉,甚至微微热。 张羽说:“我打网约车了。” “不用,不用。”老季又开始拒绝,可原来的他其实并不这样,他勤劳能干,拿着还算丰厚的工资,高兴的时候也会出去喝两杯,可现在的他被生活击垮了,只想把所有的钱用在妻子的病上。 孟哥把老季塞进了车里,他说:“别说那么多,你就坐,不用你出钱,放心了吧?” 张羽搀扶着病殃殃着的吴春兰站在一旁,他说:“哥,酒店我也订好了,钱就我来吧。” “不用,”孟哥也扶住了吴春兰的一只胳膊,他穿得粗糙,耳朵上夹着烟,说起话来没那么多深思熟虑,可他也是和老季一样的好人,他对张羽说,“你有几个钱,我来,都我来,我跟老季老交情了。” 等上了车,车子驶出地下,孟哥又开始数落老季,说:“季维兴啊季维兴,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快到北京了才给我打电话。” 老季沉默了一阵,说:“又要麻烦你们,我这命运不好,也不好意思跟别人开口了,送走了儿子,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老婆又成了这样……” “师父,”坐在副驾驶位的张羽转过身来,他用黑而亮的眼睛看向老季,说,“你和姨的事就是我的事,千万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一直跟我爸妈说,你对我太好了,你有什么忙我一定帮。” 老季又想哭了,他转头看向窗外,却见北京繁华的夜景,便忍住泪水,笑着向妻子介绍,他拧开了水瓶,把水喂给她,嘱咐着:“慢点喝,慢点……” 二十几分钟以后,张羽和孟哥已经安排老季夫妇睡下,并且走出了酒店,北京的夜不静,路上车流不减,夜晚的生活是悠闲掺杂忙碌的。 张羽不吸烟,孟哥吸烟的时候,他嚼着在便利店顺手买来的口香糖,他憋足了气打算吹个泡泡,却在酝酿之后前功尽弃。 吹泡泡以一个叹气结束。 “张羽,算是哥求你这件事,”孟哥下意识地要给张羽递烟,又收回了烟盒,他说道,“你去找一下你那个医生朋友,看看能不能让老季老婆去他们医院看。” “医生朋友……你是说吴医生?” “是啊,他人应该挺好的,这个小忙可以帮的吧?” 张羽语塞了,即使知道吴明微是个好人,张羽也从未做过在这种事上麻烦他的打算,因为他没什么可以还他的。 张羽更知道吴明微很忙,若是他必须抽空应付所有找上门的亲朋好友,那一定会影响他的工作的。 “不行,”张羽皱了皱眉头,说,“其实我和他就吃过几次饭,太麻烦人家了。” “有什么麻烦的啊,张羽,你不要这么一根筋,”孟哥说,“这样吧,你带我去他的医院,我求求他。” 短暂的沉默以后,孟哥继续说:“老季太可怜了,要是老婆也没了,他就真的活不下去了,为了他,我这张脸算什么,你脸皮薄不愿意求人,我脸皮厚,我去找那个吴医生,到时候给他买点东西。” 热心但粗糙的孟哥,其实并不是十分会哄人开心的,可他有着和张羽一样的善良,看他舔着干裂的嘴唇,张羽便把手里半瓶水递了上去,说:“不是我脸皮薄,我当然想帮老季,关键是,关键……” 张羽想说:吴明微当下的境况并没那么好,他刚从一场劫难里走出来,所以不想给他添麻烦。 “张羽你小子,你知不知道老季当初着急回家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儿子都快死了,他还惦记你,跟我说你刚来北京,怕你吃不上饭,”孟哥一水瓶子敲在了张羽的后脑勺上,他说,“你去试试怎么了?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别打我啊,”张羽揉着头,因为太烦躁,甚至想要一支烟来抽,他终于妥协,点着头,说:“行吧,行,我去试试,但如果吴医生帮不上忙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嗯,不强求。”孟哥又开始揉张羽的头,问他是不是被砸疼了。 张羽拿出了手机,一脸愁容,说:“我现在发条信息吧。” 第12章 这一次,张羽在文字消息中表现得过于谨慎,在每一句结束时都敲下句号,还要在段落的末尾使用化解尴尬的微信表情。 他说:吴医生,太晚了,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你们科能不能看脑梗啊? 说:是我有一个工友,他爱人,五十岁了,从外地过来的,什么都不懂,想找个医院治疗一下,想问问你们那边可不可以。 又说:不行就算了,不要勉强,我先问问,实在打扰你了。 吴明微第二天一早才看到消息,他一边刷牙一边回复,写道:行的,你在网上取个我的号,到时候直接过去就可以,不过床位可能要等等。 又写:不打扰,张羽,你不要这么客气,你的忙我肯定会帮的。 那端的张羽几乎是秒回复,他说:太谢谢你了吴医生,真的太谢谢了!谢谢! 不谢,到了医院就给我发消息。 好!吃早饭了吗吴医生? 还没,才起床。 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去帮她挂号。 嗯。 吴明微把手机放在了洗手台上,他端起漱口杯,然后将漱口水吐入面盆。 又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手机。 几天以后,张羽带着老季和吴春兰,到了吴明微上班的医院,他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脸和胳膊被晒得有些黑。 一见面,吴明微忽然微笑,说:“注意防晒啊张羽。” “啊……我黑了吗?”张羽把装片子和检查单的袋子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搀扶着吴春兰坐下,他并不因为吴明微的话难堪,相反,因为吴明微笑了,所以他欣慰地断定他的心情好多了。 “没有,提醒你别晒伤了。” 吴明微穿着蓝色衬衫和白大褂,搭配深色领带,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眼镜,面部线条流畅,又有起伏正好的棱角,他的眼睛好看,嘴巴也不错,总之,是许多人想象中优质帅哥的样子。 “吴医生,”还没开始问诊,张羽就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两瓶饮料,放在了吴明微的桌子上,他说,“这是老季,他以前是我师父,我们真是太麻烦你了,挺不好意思的。” 吴明微低下头翻看着片子,淡淡笑了一下,说:“有什么麻烦的,我分内的事,不过要是住院的话,需要等床位。”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了,我们可以等。”张羽看了老季一眼,在获得了点头之后,说。 在张羽的印象中,吴明微是个很严肃冷静的人,但没想到他在问诊时会总是微笑,保持温柔和亲切。 张羽断定了——吴明微是个很好很好的医生。 “张羽,病人家属,是这样的,如果你们觉得我年轻一些、经验不够,可以考虑再挂一下我们主任的号,再等几天,不过我今天直接看也是有好处的,我能多照顾你们一些,咱们熟悉,各方面都比较方便。” 张羽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季就开口了,他说:“吴医生,我们就相信你的,听张羽说你是医科大学的博士,现在还是主任,年轻有为,很厉害,我们真的相信你,不用再找别人了。” 第9章 “我没那么厉害,咱们得实事求是,”吴明微看了张羽一眼,说,“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 “真的,吴医生,我们就相信你,”这是一种人脉的效应,老季当下的语气比张羽还要坚定,他说,“张羽也是个好孩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好吧,家属,我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其实还好,你不用太担心,咱们安排检查,然后等床位,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说着,吴明微又转脸看着吴春兰,耐心地说道:“大姐,叫我小吴就可以,咱们是同姓的本家呀,你的情况还可以,不用担心,既然来了,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地告诉我。” 吴春兰感激地点头。 “谢谢,谢谢,”老季眼睛红了,甚至不知道怎样表达感谢,他给吴明微鞠躬,被吴明微扶了起来,他说,“等我回老家了给你抓几只鸭子过来,我老妈自己养的,不肥,煲汤很好的。” “不用了,季师傅,您是张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吴明微说,“再说了,作为医生,我应该帮您,这是我的职责。” 或许是医生这个职业有种神奇的滤镜,这一刻的吴明微和平时有些不同了,他变得更加权威、笃定、让人有安全感,他坐在电脑后面敲字,腰背自然地挺直,衬衫的袖口巧妙地露出一点,他的皮鞋擦得很亮,穿着一条熨烫过的绀色西装裤。 吴明微随意地聊天,问:“张羽啊,你今天忙不忙?忙的话就走吧,其他的我帮他们弄。” “我今天调休了,不着急。” 张羽还是站着,手里提着吴春兰的片子及病历,还提着楼上女孩打工的那家蛋糕店的手提袋,袋子里是半瓶水,再没有别的。 吴明微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两瓶饮料,说:“张羽,你不用给我买水,你拿去喝吧,我们这里有水。” “吴医生,两瓶水而已,应该不违反规定吧?”张羽紧张地摸了摸额头,笑了,说,“我记得你喜欢柚子味的,我特意买了柚子味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真的啊,那天吃饭的时候,你只把果盘里的柚子吃了。” 吴明微真的被逗笑了,可又很矜持,他说:“张羽我真是服了你,眼睛那么尖呢。” “我平时很注意观察。” 张羽笑着,接过了吴明微递来的检查单,接着,他便带着老季夫妇去另一幢楼做检查了。 检查结果要下午才能出来。 中午,吴明微和实习生抽空在休息室里吃盒饭,实习生问:“吴老师,早上的病人是你亲戚啊?” “不是,朋友的朋友。” “哎,我想起来了,”实习生小袁,才二十出头,长得又高又敦实,性格也直来直去,他说,“我见过他,那次他来找过你。” “就是他,叫张羽。” 吴明微说着话,把盒饭里的葱段全都挑了出来,上午心情不错,到了现在还是不错。 自从知道了蔡芸的存在,吴明微对张羽便没有了什么理性可控的遐想。 然而,大多数遐想往往难以控制,那不算是喜欢,更谈不上爱,顶多是无聊发呆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张羽很好,也没那么好,有喜欢的人,还是个女孩,这令张羽对吴明微来说遥不可及。 可正是这种遥不可及,成为了大多数趣味的来源。 第13章 最近都在忙老季妻子的事,张羽只得将和蔡芸看电影的事一拖再拖,他和蔡芸经常见面,但两个人都忙,所以说不上几句话。 蔡芸第一次来张羽宿舍做客,大概是为了避嫌,还带上了同住的同事,她们提着一大袋面包,还带来了一只带盖的小锅。 因为女孩们的到来,光着身子的单亲爸爸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两圈。 “我们自己做的红烧肉,你们分一分吧,”蔡芸倒很大方,她不打算小坐,笑着对张羽说,“我特意多买了一些肉,你们天天吃盒饭,也吃吃家里的味道吧。” 张羽觉得不好意思,他环顾了一圈脏乱的宿舍,最终,将两个女孩请进了小卧室,这个小空间只有一扇窗、一张床,孟哥平时一个人住,收拾得还算干净。 “坐吧,”张羽拿了两只凳子进来,又拿了两瓶水,说,“我每周都抽一天打扫卫生,但人多,没办法。” 蔡芸摇了摇头,说:“没事,能理解,我们上面也不整齐。” 孟哥飞奔下楼,买了半个西瓜,切给女孩们吃。 有点熟悉了,蔡芸还笑着和孟哥开玩笑,说:“孟哥,今晚不去约会啊?” “明天去,”孟哥打算点烟,又犹豫了一下,把烟别在了耳朵上,他说道,“我们两个都忙,没那么浪漫。” “也是,我们也忙,老是站着,腰酸。” 孟哥转了转眼睛,忽然来了兴致,他龇着牙笑,说:“小蔡,我觉得你跟我们张羽很合适的,你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谈对象啊,这小子真的挺帅的,”孟哥把张羽转去一旁的脸扳了过来,说,“我们前几天干活,那个女业主都夸他帅,眼睛粘在他身上了。” 张羽伸手去捂孟哥的嘴,说:“你别,你别,瞎说什么!” 两个女孩笑得花枝乱颤,蔡芸说:“孟哥,我哪里能配得上他啊。” 这是一种相当委婉的回绝,张羽听出来了,一瞬间有些失落,可他还是得赔笑,和蔡芸又闲聊了几句。 吃完了一块西瓜,女孩们便离开了。 张羽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孟哥嘴边,孟哥夸他孝顺,他说:“师父,我求你放过吧,我以后最孝顺你。” “你嘴硬什么?明明对人家有意思,还不准我提。” “我有意思有什么用啊?”张羽放下了筷子,打算把肉端给其他工友品尝,他低声嘀咕,“人家没有一点意思。” 对张羽很看好的孟哥油盐不进,说:“女孩子都矜持嘛,你主动一点,肯定会有进展的,你看我女朋友,我一追立马就拿下了。” “她不是矜持,真的,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晚上,张羽去楼下纳凉,还是去的隔壁小区,他买了一瓶水,一边喝一边看着那些小孩玩沙池,天气热,孩子们依旧不知疲倦。 阵阵欢乐纯真的笑声传入张羽耳中。 吴明微忽然打了通电话过来,一看到来电显示,张羽心里一惊,接着,他立即祈祷老季妻子的病情没什么问题。 “张羽,你跟老季说一声吧,你猜他买了什么?” “什么?” “他给我买了一麻袋西瓜,自己从公交车站扛上楼的,”吴明微无奈地叹息,说,“你告诉他别这么见外了,就当我是自己家人,不用怕麻烦我。” 张羽松了一口气,回答:“好,我跟他说,也替他道歉了,他不懂,影响你工作了吧?”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张羽,”吴明微说,“但一麻袋西瓜,我们吃不完,实在有些棘手,不过这不重要,我是不想让他破费,他很不容易。” “好的,吴医生,我会给他说的。” “还不睡?十点多了。” “在外边呢,风挺凉的,”张羽问道,“回家了吗吴医生?” “今天是我的夜班,待会回家,”吴明微说,“今天……颜杰来找我了。” 听到这个名字,张羽有些诧异,他问道:“他回北京了?” “来北京出差,他现在在上海总部任职,”吴明微说,“我出了医院的洗手间,他就在门口等我,吓了我一跳,我不想再看见他,所以转头就走了,他追了上来,追进我办公室,锁了门,质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他。” 吴明微顿了顿,说道:“我觉得丢人,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我没他那么厚脸皮,也没有发脾气,只是请他出去。” “他怎么说?” “后来有病人来了,他就走了,走之前说还会来找我的。” 吴明微的话音落下,通话两端持续着默契的安静,好久了,张羽才试探着,问:“吴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吴明微的语气云淡风轻,却能听得出伤感,与章晓笛一样,他也曾经被颜杰欺骗,可声讨他、批判他的人似乎都忘了这一点。 “他要是再去找你,你就报警吧。” “不行……要是再因为这件事把警察叫到医院,我们领导要骂死我。” “那怎么办……吴医生,真是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不会,你能听我说这些,能理解我,不像那些人一样责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吴明微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是没用,谈个恋爱搞出一堆事,害得那么多人被牵连。” “别这么说,你才是受害者。” 吴明微很少这样示弱,张羽此时同情他,又束手无策。 几秒钟之后,吴明微忽然说:“张羽,好想聊天啊。” 第10章 “聊呗,现在就在聊啊。” “你还没去过我家吧?要不要……去我家?我弄点吃的,咱们喝点酒,聊一聊。” 吴明微鼓起勇气才说出这些话。 张羽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他只知道自己不好拒绝,只得立即给答复,说:“行啊,吴医生,什么时间?” “明天呢?” “好吧,明天晚上。” “我开车去接你吧,”吴明微说,“到时候给我发个地址。” “好。” “张羽,不打搅你吧?” “没有,没有,最近不太忙,”张羽在想,这下子与蔡芸的约会又要推后了,不过,以女孩的态度来看,那场约会其实已经没了进行的必要,张羽淡淡笑,说,“要开心点儿啊。” 这话是说给吴明微的,也是说给张羽自己的。 第14章 “你穿我的拖鞋吧,这双舒服。” “噢……好。” “来,东西给我。” 吴明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去接张羽手上的东西,还算宽敞的入户处在今天显得有些拥挤。 在吴明微猫着腰打开鞋柜的时候,张羽便将那双灰色的棉布拖鞋穿上了。 吴明微又去开冰箱,问:“张羽,喝什么?” “都有什么?” “你过来看吧,”说着话,吴明微解开了衬衫最上边的两颗纽扣,他把刚买到的食材全放在了开放式的料理台上,说,“有茶、咖啡、苏打水什么的。” 张羽走了过来,向亮着灯光的冰箱里看去,几秒钟之后,从一堆无糖健康饮料里挑出了一罐可乐。 他举起易拉罐,对着吴明微晃了晃,说:“可乐吧,我很喜欢。” 吴明微站在半米之外,一只手轻轻地撑着料理台,他说他是“年轻人的口味”。 “可乐多好喝啊,吴医生,你不喜欢可乐吗?” “也喜欢吧,只是不常喝。” 到了生活中,吴明微仍旧那么优雅严谨,他告诉张羽随便坐,便去卧室里换衣服了,在这期间,张羽小心翼翼地参观了这处风格低调禁欲的住宅。 他默默感叹,屋也如其人,这个家和吴明微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包括黑白灰的色调,以及微微暖的灯光,还有装裱在玻璃框里的工笔水墨画,以及陈列在柜子里的风格简约的酒杯和茶具…… “坐,”吴明微出来了,换上了一件白体恤和一条柔软的深灰色家居裤,他径直走近了电视,然后,跪坐在地毯上,问,“想看什么节目,我给你放?” “好啊,”张羽说,“看什么都可以。” “你喜欢看什么?快,选一个。” 于是,吴明微坐在地摊上按着遥控器,不间断地寻求着张羽的意见,张羽端着那听可乐,坐在沙发上,有些为难。 “就这个吧,”张羽指了指电视屏幕左侧的海报,说,“《熊出没》。” “喜欢看动画片?” “也不是,但这个确实挺好看的。” “行,”吴明微调好电视就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旁边,然后坐下,说,“我平时都不怎么看电视的,就是个摆设。” 张羽却还记得吴明微昨天说的话,他问:“吴医生,你不是说想跟我聊天?” “噢……对,”吴明微在不远处打量他,说,“其实就是,心里感觉不舒服,想找个人聊聊。” 张羽点了点头,说:“那这样,吴医生,我先去做饭,饭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聊。” 吴明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羽便站起来了,他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架势,吴明微还是倚在沙发上,看着他,说:“不用,我去做,你是客人。” “跟我还客气啊?”张羽笑着看向吴明微,说,“咱们是朋友,什么客人不客人的。” “那——一起做?” “行。” / 在仔细地参观过吴明微的冰箱之后,张羽说他吃得太健康了,他说年龄到了必须养生了,张羽却注视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到什么到,你还这么年轻。” “那要看和谁比了,和你比不就是年纪不小了?” “小不小不重要,”张羽把西芹从袋子里拿出来,说,“我们还不是成为朋友了?” “西芹切丝吧,和牛肉炒。” “我来炒,”张羽说,“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们北方做菜跟你们那边不一样。” “好啊。” 吴明微拿来了围裙,帮在择菜的张羽穿上,他一边系着围裙的袋子,一边说道:“以后你可以经常过来玩,反正我一个人住,不上班的时候都挺闲的。” “好。” “对了,张羽。” “嗯?” “你跟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就是你喜欢的那个。” “没怎么样,”张羽摇了摇头,说道,“她可能不喜欢我。” 吴明微把袋子里的活虾倒进了水池里,说:“那就算了,总会遇到喜欢你的人的,不要太纠结。” 张羽却在叹气,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留在北京,人家不喜欢我,情有可原。” “一定要留在北京吗?我倒是觉得哪里都可以容身。” 张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我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能理解,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呢?有可能……可能以后回老家再找女朋友吧。” “切一下。”吴明微把洗干净的牛肉递了过来,嘱咐道。 张羽忽然回想起某次和吴明微的谈话,便问他:“吴医生,你不是说还是最喜欢北京吗?” “因为在北京我可以做医生啊,”吴明微说,“要是回老家了,我就得帮家里照看生意了。” 做白灼虾,鲜虾入水,加两片姜、几滴料酒,吴明微拿着漏勺站在灶台前,张羽走了过来,问:“我现在炒菜吗?” “炒吧。” “你小心点,油溅出来别烫到你了。” “不会的,”吴明微扶了扶眼镜,说,“炒吧。” 两个人其实没什么默契,所以做这一顿饭的过程中,一切都需要商量,几十分钟之后,四道菜全部出锅了,吴明微又烧了一道番茄肉丸汤。 在饭桌的两侧落座,吴明微找回了方才的话题,他问:“你还打算追她吗?” “不了,算了。” “不再试试?” “再说吧,”张羽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当下的担忧和茫然实在太多,无暇尽力顾及每一件,更无暇做出最对的选择,他给吴明微夹了一些西芹炒牛肉,说,“尝尝吧吴医生。” “好香。” 还没有吃进嘴里,吴明微便说。 张羽说:“吴医生,你多吃点。” “对了,我要跟你说,吴阿姨她的情况挺乐观的,十天之后就能出院了,不过以后要定期复查,也要坚持吃药。” 张羽举起了他的可乐,和吴明微碰杯,说:“实在谢谢你,为老季两口子操了这么多心。” “不用客气。” 张羽总是在笑的,他的动作、身姿、神态,无一不透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活力,而吴明微总是严谨的,不太爱笑,甚至有些深沉,吃起饭来也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好半天了,连半碗饭都没吃完。 还在张羽要为他添饭的时候摆着手,说:“好了好了,今天的碳水已经过量了。” “多吃点,一个大男人吃这么点儿?” “我在健身。” “那更要多吃了,太瘦的话还怎么工作啊?” 张羽把添满了饭的碗递到了吴明微的面前,吴明微轻轻笑了笑,说:“我不瘦,我肌肉可结实了。” “真的?” 张羽忽然把手搭在了吴明微的上臂处,他大大咧咧地摸了摸,说:“是哎,是挺结实的。” 把手拿开了,他又说:“我也有肌肉,不过我不健身,干活的人根本不用健身,我连腹肌都有……” 站在餐桌对面的张羽还在说话,吴明微却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见他掀起了身上的t恤,露出了小麦色的肚子,也露出了紧绷圆润的肚脐,以及他天生的、精健流畅的肌肉线条。 放下了衣服的张羽还在嬉皮笑脸,吴明微心不在焉地赞叹道:“哇!” 他抑制住喉咙处要紧张吞咽的欲望,轻轻地鼓掌,缓了半天,才说:“你这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比不了的。” “是吗?” 张羽还是大大咧咧,夹起碗里的青菜,全都塞进了嘴里。 第15章 醉酒是留宿最好的理由,可惜今天没人醉酒,倒进玻璃杯里的红酒只喝了几口,张羽还总说自己不太能喝,他还是拘谨的,又在不该奔放处奔放,比如——给吴明微看了腹肌,还毫不避讳地摸了吴明微的胳膊。 吴明微说:“再喝点。” “吴医生,你可别劝我喝酒啊,要是我耍酒疯你可要后悔了。” 第11章 吴明微问:“会吗?” “会啊,”张羽在吴明微的强迫下清空了盘子里的菜,他吃得很饱了,放下了筷子,说,“我看一下时间……十点的时候我坐地铁走吧。” “这么着急?” “明天还要上班呢。” 吴明微并未将张羽当做什么钟情的对象,在他的心里,他与那些曾经令他一时火热的小男生是一样的,只不过,人与人的特质不同,张羽活得不精致更不小资,没有豪车,也没有北京户口和一些烧钱的爱好。 张羽在他们当中倒显得清新脱俗。 这是吴明微略带自嘲的想法,他抱怨起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了酒眼眶发烫,走路轻飘飘,人更亢奋。 吴明微还坐着,张羽站了起来,说自己去洗碗。 “不用,我待会放洗碗机就行,陪我再喝点。” “好。” 张羽不想再喝,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再陪你喝一杯吧。” “真的啊?” “真的,来吧。” “逞强啊?” “不是,”张羽认为自己大意了,没有关注到吴明微低落的情绪,他有些自责,说,“说好了陪你聊的,我其实不应该说要早点走,对不起啊吴医生。” 吴明微摇了摇头,举起了酒杯,抬抬下巴,对张羽说:“来吧。” 最终谁都没有喝醉,说了不聊颜杰,但还是聊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吴明微放下了没错,但不可能彻底不心有余悸,他还是有着关于那件事的淡淡的失落。 吴明微说:“其实我一开始没告诉你我不喜欢女生,是怕你有所顾忌,怕我们做不成朋友。” “这有什么……”张羽看了吴明微一眼,继续剥着手上的坚果,说,“现在这种事很正常。” “你觉得很正常?” “是啊,我们前段时间的客户,就是两个男人,他们一个在做程序员,一个是个小演员,一起努力地赚钱,在北京买了房子,”张羽把剥好的坚果放在了吴明微面前的桌面上,他笑了笑,说,“孟哥没看出来,但我看出来了,挺好的,他们比我过得好多了,所以说很正常。” 吴明微没好意思吃掉张羽递过来的果仁,他问:“这是给我的吗?” “是啊,你吃吧,”张羽说,“这个有点硬,很难剥,你的手是做细活的,我有劲。” “你对谁都这么好?” “是啊,”张羽笑得很阳光,他说,“为人嘛,就是要真诚一些。” 吴明微低下头,拾起果仁塞进了嘴里,说:“以后要经常过来啊,反正我一个人,平时也很少有朋友过来。” “好。” “你把头抬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吴明微说道。 “好。” 吴明微看向张羽的眼睛,他发觉那里面太清白了,没有悸动也没有遐想,没有试探和拉扯的欲望。 只有面对朋友的热情和真诚。 吴明微很冷静,逐渐地,这种冷静被张羽逼迫着变成了冷,他觉得自己输了,输得很痛苦,又很缥缈。 偏偏,这种输的感觉令人有些无法脱身。 半夜十二点多,吴明微帮张羽打了车,送他下楼。 “我走了,你快回去睡吧,太晚了。”张羽站在吴明微的眼前挥手,手上还拿着吴明微让他带回去吃的点心盒子。 “拜拜。”吴明微抬了抬下巴,没再多说什么。 张羽回头离开,夏季深夜,风是温热的,吴明微站在他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走到路口上车;吴明微转身往楼上走,脑海中响起了一首酸涩情歌的副歌。 这种感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是爱情吗?算不上,不是爱情吗?太绝对了,这种感觉来自于对一个人未知部分的完美想象,来自那个藏在潜意识里的孤单的自己,也来自那个下意识地散发暖意的他。 回到了家,开门的时候,吴明微遇上了住在隔壁的年轻小夫妻,他们大概的出去约会了,回家很迟,他们和吴明微打招呼,以为吴明微是才下夜班。 吴明微说:“下去送个朋友。” 而十几分钟之后,坐在车上的张羽收到了吴明微发来的消息。 他说:回去就早点休息,今天真是耽误你的时间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负能量的事,下次就聊点高兴的吧。 张羽回复:真的没事,想聊什么就聊什么,讲真的,如果真的深爱过一个人,怎么可能很容易就忘掉呢?慢慢来吧。 好,我听你的。 / 几天之后,蔡芸特地来找张羽,说要请他去吃饭看电影,张羽却以工作为由拒绝了,蔡芸看出了他有情绪,便爽朗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说实话吧,我一开始是挺喜欢你的,但看你也没什么意思,就算了吧,”张羽苦笑了一下,把擦着头发的毛巾换了个手,说,“要是还跟你出去,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喜欢……什么喜欢?哪一种喜欢?” “就那天孟哥说的那种,凑一对的那种。”张羽还是沮丧的,只是,他不再对他和女孩之间抱什么希望了。 蔡芸参观着张羽宿舍的卫生间,说:“张羽,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直接,什么话都能讲得出来。” 张羽撇了撇嘴,继续看着镜子,擦头发,说:“这有什么不能讲的,我一向很直接。” “真的不去看电影了?” “真的,”张羽转过脸来,看了女孩一眼,叹了一口气,他说,“你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一定能遇到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什么意思你……阴阳怪气的。” “没有,”张羽将视线移开了,说,“我求求你了,给我留一点面子吧。” 蔡芸心里有点酸涩,她说:“我真是白对你这么好了。” “啧,”张羽又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应该离我远一点,别又给我希望,又让我觉得挫败了。” 蔡芸快要哭了,她不想失去张羽这个朋友,她一时间无法判断对他的不舍是友谊还是爱,但她瞬间做出了决定——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张羽打开了水龙头,开始刷牙,他含着泡沫对她说:“快回去睡觉吧,我们也快要睡了,你在这儿他们会觉得不方便。” 蔡芸猛地,用两只手握着了张羽端着漱口杯的那只手,她笑起来,红彤彤的眼睛底下有卧蚕,看上去清纯可爱,她说:“那咱们处着试试吧。” “你说什么!”张羽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用手擦去了滑到下巴处的泡沫。 “我说……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第16章 期望中最好的结果没有变,可对结果的感受却变了,当蔡芸说出那句“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时,张羽最直接的感觉是难堪,他扯下架子上的干毛巾,把嘴边的水渍擦掉,才说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其实你挺好的。” 女孩笑了,嘴角轻勾,十分温柔,张羽也笑了,他把毛巾重新叠好、挂了回去,说:“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 “你想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 “喜欢你啊。” 蔡芸撒了个小谎,可也不算是撒谎,喜欢的确是有的,只不过大概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是一种他乡遇知己的感激,她不想失去张羽,也不觉得他差,这不算是爱情,却是一部分人变成伴侣的原因。 张羽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你就骗我吧,干嘛这么强求自己。” “张羽,”蔡芸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不是强求,是给自己机会,你再好好地想想。” 视线里,年轻的女孩长着一张圆脸,模样清秀,和张羽在学校里钦慕的人很像,她有着一种吸引人的淳朴,覆于上方的更是生命力,那不崇高,来自北京以外的小地方。 她的一切造就了活生生的、曾令张羽倾心的她。 她走了,走之前说:“别着急,先考虑考虑。” 蔡芸带上了洗手间的门,张羽站在洗手盆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叹了一口气,试图将早已变质的喜欢抓住,却发现它只剩下缕缕柔弱的经络。 那并不是爱情,张羽在想,那只是爱情的雏形,是异性间惯常的预设造就的假象,它像是一颗玲珑的肥皂泡,“吧嗒”一声破掉,便什么也不剩下。 想清楚了,大概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张羽却还是“考虑”了好几天,这天傍晚,他在业主家小区的凉亭下给蔡芸打了个电话。 女孩说:“我刚下班。” “我考虑好了,”张羽说,“我们算了,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想法,一段连开始都没有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机会,总之,谢谢你为我考虑那么多,所以我也应该为你考虑考虑。” 不长的一段话,却是张羽组织了好几天的成果,他拨弄了一下在装修工地落满灰的头发,说:“咱们还能是朋友。” 第12章 “你那天还说让我离你远一点呢。” “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蔡芸笑出了声,说:“好了,你说的我懂了。” “那就好。” “我上地铁了要。” “好吧,先挂了,我也要回去了。” 挂了电话,张羽把手机塞进了工服的口袋里,然后去小区门口搭公交车,后来,又是公交车倒地铁,一个小时之后才到宿舍,他一回去就钻进了浴室,把满身的灰尘和汗污洗个干净。 / 几天以后,吴春兰出院,张羽去帮老季办手续、拿东西。 “真的太麻烦你,”张羽没送水果也没送土特产,而是给吴明微买了一束花,他说,“后边复查什么的,可能还过来。” 吴明微原本在电脑前敲字,张羽站着,他让张羽坐,,又让实习生给张羽倒水。 “谢谢。” 张羽接过了水,他看吴明微很忙,便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里,看着他。 吴明微终于抬起头来了,他站起身洗了个手,然后,给张羽拿了一盒水果、一袋面包,说:“忙了一早上,吃点吧。” “好啊。” “明天休息吗?” “是。” “那正好,我要去买螃蟹,你也去家里吃点吧。” 这个邀请并不建立在强硬的理由之上,可张羽更没有理由拒绝,他说:“好啊,我有时间。” “咱们去逛街吧。” “好……好啊。” “谢谢你的花。” “不谢,你喜欢就好,”张羽站了起来,笑了笑,说,“吴医生,那你忙吧,我先把他们老两口送回去。” “嗯,明天见。” 和料想中一样的,张羽并没有拒绝吴明微的邀约,然而,在吴明微眼里,他们之间的情谊是易碎的。 第二天一见面,张羽便给吴明微讲起工作中发生的有趣的事,他坐在他车的后排,给他带了一大袋水果。 吴明微开着车,说:“让你别买东西,你偏偏不听。” “一点水果嘛,也没什么。” 吴明微咬了咬牙,笑了,说:“你真是……算了,我说不过你,走吧,带你去逛菜市场。” “好啊。” “什么都是好啊,张羽,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敷衍?” 吴明微觉得这个玩笑算不上过分,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张羽果然也被逗笑了,他说:“不是敷衍,真的不是。” “先想想还要吃什么,除了螃蟹。” “行。” “你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 吴明微的问题把张羽吓了一跳,听起来,他好似很花心滥情,于是他着急地澄清,说:“可不敢有过几个,就一个,还是初三的时候。” “这么早啊?” “不,不早了吧?” “也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挺正常的。” 江浙人对螃蟹的品味实在有些刁钻,吴明微带着张羽跨区去找菜市场,买了蟹、肉、蔬菜,张羽走在他身后,拎着一大堆袋子。 当到了停车场,吴明微把东西往后备箱里放时,张羽忽然说了一句:“他……凭什么那么对你。” 吴明微转过头看他,被吓了一跳,问:“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不通,你这么好的人居然还不被珍惜,挺感慨的,”张羽笑了笑,说,“我不应该提吧,但我实在忍不住。” “是啊,我这么好。” 心里只有淡淡的酸涩感,曾经遍体鳞伤的吴明微一直在自愈,他对张羽说:“手里的给我。” “很沉。” “没事,你松手,给我吧,去坐副驾,咱们聊天。”吴明微把东西全都塞进了后备箱里,然后,在张羽的背上拍了一把。 两个人都很开心。 张羽说:“我也想考驾照。” “考啊。” “等回到老家再考吧。” “想买什么车?” “那得看我爸赞助多少了,”张羽不好意思,抿了抿嘴,说,“我现在没什么钱。” “你还年轻,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在驾驶位,吴明微转过脸来打量张羽,张羽开朗地笑,说:“也是,慢慢来吧。” 第17章 吃蟹的那天发生了很多愉快的事,吴明微和张羽去逛了商场,后来又喝了咖啡,在商场里吃了晚餐。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张羽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忽然抬起头,问道:“吴医生,要不要去看个电影啊?” 吴明微握着筷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他愣了一两秒钟,才说:“好啊。” “你想看什么?” “你来选,我都可以,”吴明微快要吃饱,但疑惑又慌乱的此刻,还是将最后一块鱼夹进了碗里,他问,“为什么突然想看电影啊?” “没什么,”张羽说,“刚才看到这层有电影院,突然想起来那时候要约蔡芸看电影的,但后来忙着忙着就没看成。” 吴明微慢吞吞地问:“弥补遗憾啊?” “算是,”张羽说道,“反正她也不可能喜欢我了,我也不会再惦记她了。” 吴明微生硬地笑了笑,说:“这么伤感啊……” “不伤感,”张羽说,“说到底也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什么好伤感的。” “好吧,我们去看电影吧。” 吴明微平时很少参加年轻人热爱的活动,看电影便是其中一项,在他看来,看电影只能当作约会的借口,其他情况下,他宁可看医学相关的视频,多给自己充充电。 在自助机器前取了票,吴明微感叹:“上次看电影还是谈恋爱的时候。” “和颜杰啊?” “对啊,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其实都蛮无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他是同一种人,已经被工作浸淫得不成样子了,不像你,对什么都这么有热情、有自己真切的感受。” 张羽却皱了皱眉,看着吴明微笑,像是有些难受,说:“吴医生,干嘛把自己和那种人归为一类,我倒是觉得咱们俩挺像的。” “那你说说,哪里像?” “就是像,”张羽想了想,说,“咱们俩都心好,不坏。” 电影开始之前的这半个小时,吴明微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平静,从小到大,他在家庭中、校园里、职场中遇到过各色各样的人,但张羽这么纯粹的人却是第一次出现,他很正直,又不鲁莽,是个少年样子的男孩。 他才十九岁,完全可以是男孩,吴明微想。 / 张羽的两身工装换着穿,哪一身都染满了油漆,变成了永远洗不干净的样子,这天中午,孟哥从宿舍里带了自己做的排骨,夹给张羽几大块,他说:“我打算结婚了,可是在北京连个住处都没有,老觉得对不起人家。” 张羽说:“你老家不是有房子嘛?” “现在又回不去。” “那就租一个,”张羽席地而坐,把饭盒放在板凳上,一边吃一边说,“两个人一起奋斗嘛,再说了,我姐能看上你,就证明她不图什么。” 孟哥在张羽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优点都没有?” “师父师父,”张羽立即认怂,说,“你的优点多啊,人很好,踏实能干,所以姐才看上你了,她看上的是你的内涵,还有未来发展的前景,不是当下。” 捧着饭盒的孟哥笑了笑,扒了一大口饭,说道,“这还差不多。” “说真的,打算结婚的话就租个房子吧,总不能让姐来宿舍受苦,”张羽咬了一口排骨,点着头说好吃,又说,“你看老季,租个房子两个人住,挺好的。” “行,我到时候去看看,要是结婚的话,我们还得回老家办酒席呢。” “那我得去啊,”张羽咬着筷子嘻嘻地笑,说,“到时候我请个假。” “行。” 天气不太好,业主家的落地窗很大,天空中的乌云像是快要压进来了,张羽吃着饭望天,孟哥问:“那你的个人问题呢?什么时候解决?” “我啊……我还小呢,等到你这个年纪再说也不迟。” “可别,”孟哥急得连筷子都放下了,他说,“我是反面教材,你可不能学我,要是年轻的时候能找到,谁愿意等到现在啊?” 孟哥不仅说话,还很着急,不仅着急,还用力地戳了张羽好几下,他说道:“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她的同事,她们那里女的很多,什么样的都有。” “不了吧。” “假正经吧你,等过两年有你小子急的。” 孟哥再次拿起了筷子,这时候,他们看见落地窗外有了星星点点的水珠,下雨了。 孟哥又说道:“我星期五要带你嫂子看电影,新出的那部,再买个爆米花可乐,拉拉小手,气氛来了亲一口……啧。” 张羽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挪回了饭上,说:“噢,我那天也去看电影了。” 第13章 “和谁?” “朋友。” “女的?” “没有,”张羽倒是坦坦荡荡,他说,“吴医生啊,人家请我喝咖啡吃饭,我就请他看了个电影。” 孟哥“切”了一声,说:“跟男的看有什么意思。” 张羽不甘示弱,说:“是去看电影的又不是看人的,再说了,吴医生他人特别好,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 孟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他逐渐地皱起了眉头,说:“那个吴医生不是个……同性恋?张羽,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你可小心点。” “你胡说什么!”张羽的觉得孟哥的话充满了敌意,他说道,“人家不会因为我的工作看不起我,把我当朋友,还给老季帮了那么大的忙,你怎么能这么恶意地揣测人家?” “好好好,我错了,我随口一说而已。”孟哥觉得张羽像只炸毛的狗,于是伸手去摸他的脖子,但被躲开了。 “真的真的,”孟哥不断地解释,说,“我错了,吴医生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原谅我吧,我这人嘴上没秩序,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张羽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白了孟哥一眼,说:“要不是你是我师父,我今天非得跟你打一架不可。” “张羽,张羽,”孟哥往自己的脸颊上打了两下,讨好地笑,说,“师父错了,以后一定改,真的真的,师父结婚给你留主桌的位子。” 又给他夹排骨,说:“来来来,吃肉吃肉,消消气。” 张羽心口烧起的怒火还没有彻底熄灭,沉默了快两分钟,他才逐渐静下来,明白了孟哥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可他实在太介意他揣测了那样好的吴明微。 他再次强调:“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不管是对谁。” 第18章 秋天到来之前,孟哥和女朋友领了证,将婚礼订在了明年。当北京开始刮风落叶,张羽便十分想家,他还是个孩子,二十年来一直长在父母身边,萧瑟的秋天令他十分想念他们,所以,决定休假一周,回去看看。 回北京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风很大,空旷处更甚,人几乎站不住,衣摆飘起来,手提包也飘起来,头发被掀动,倔强地戳在头顶上,而张羽站在医院的门外等了快半个小时,吴明微才走了出来。 吴明微问:“你怎么不进去?” “你不是没接电话嘛,我……打算待会再打一个,再说。” “我白天有个手术,一直忙到现在,”吴明微抬起手看表,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他穿着风衣,把手放在衣袋里,说,“生日快乐啊,才看到你的朋友圈,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张羽笑着摇了摇头,说:“在家里吃过蛋糕了,早上走的时候我妈做了一桌子菜,这个生日也算是过了。” 吴明微拍了拍张羽的肩膀,问:“吃什么?我请你吃。” “不吃了,”张羽把手上的袋子递了出去,说,“把东西给你我就走了。” “什么东西?” “我爸妈种的紫薯,可甜了,还有苹果,我们村有果园,我妈特地过去买的,”东西看着就很沉,张羽摸了摸头发,继续说,“我跟我爸妈说你了,他们非让我给你带。” 吴明微接过了袋子,低头看了看,说:“这么远的路,又这么重……” “没事,我有力气,也没什么行李,装在行李箱里的,”张羽担心吴明微请他吃饭,所以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话,“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天了。” 吴明微几乎叹气,说:“你等一下,我给你过生日。” “不用了,”张羽已经走出去十来米了,他笑着对吴明微挥挥手,说,“我走了,你快回家吧。” “等一下,我开车送你……” 张羽的背影消失在路边来往的人潮中,暖黄色的路灯光,与落叶混成动态的琥珀,手上那袋实在沉重的东西令吴明微的手腕发酸,而张羽却带着它们从老家来到了北京。 紫薯的个头匀称,不大不小,每一个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吴明微将它们拿出来,一一放进收纳袋里,再塞进冰箱;接下来是苹果,个大、芳香,这种品相的在北京能卖到十几块钱一颗。 吴明微拿起了手机,给张羽发消息:谢谢你的紫薯和苹果,能吃好久了。 吴医生,你能喜欢吃就好,可别嫌弃。 怎么会呢,这些东西在北京两三百块才能买到,还没这么新鲜。 夸张了,吴医生,都是自家东西,不值几个钱。 吴明微的嘴边露出隐隐微笑,他敲着字,问道:你睡了吗? 他们在打麻将呢,我看一会儿。 好快乐。 哈哈,穷开心呗。 今天做手术站了一天,我腰都要断了,得亏我平时锻炼,要不都撑不住。 太辛苦了,没什么工作是容易的,你们做医生更加不容易。 张羽,你真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呀? 换做别人只会说“他赚这么多,辛苦是应该的”。 怎么会这么想呢,拿手术刀,得为别人的生命负责任,压力好大,吴医生,我真的挺佩服你。 窗户开了半片,秋风便猛然涌了进来,太冷了,这全是冷季真正的信号。 张羽又将窗户关上了,他去洗脸刷牙,然后回了小卧室,这算是安静的一隅,算是孟哥送给他的礼物,师父结后出去住,徒弟便优先地住了进来。 来北京大半年,张羽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小空间。 再拿起手机,对话框里有着吴明微半小时前发出的一句“晚安”。 张羽也回复道:晚安。 赶路大半天的张羽很快就睡着了,他在睡梦中听到了粗鲁的敲门声,有些生气,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可敲门声还在响,门外的人说:“张羽,你的外卖到了,睡着了吗?” “谁啊?” “你的外卖。” “我没点外卖啊!” “上边写的张羽,我们这里还有几个张羽啊?别废话,给你房门口了。” 工友的敲门声终于消失了,张羽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皱着眉头开灯,然后跌跌撞撞地下床开门,他一低头,看见了放在小卧室门外的生日蛋糕。 很大,灰色盒子上还有羽毛和假花的装饰,比老家镇上卖的那种漂亮了好几倍,张羽蹲了下来,打开了挂在丝带上的贺卡。 光着膀子路过的工友问:“过生日啊张羽?” “对,但这不是我买的。” “哟,都有人买蛋糕了。” 工友调侃着,在张羽的头顶摸了一把,然后离开,张羽终于看清楚了贺卡上的字,应该是商家代写,内容是: 张羽,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吴明微 / 第二天一早,蹲在业主家毛坯房里的张羽还在打呵欠,孟哥坐在涂料桶上,说:“你怎么了?昨晚去犁地?休假休得比加班还累。” “我本来都睡了,这不是过生日嘛,又爬起来吃了个蛋糕。” “半夜吃蛋糕?” “不是,别人给我买的,我也不知道,”张羽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他席地而坐,把劳保手套戴上,说,“当然,我也不是不识好歹,有蛋糕吃当然高兴。” 孟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你没事吧?又打呵欠又笑的。” “没事,师父我告诉你,那蛋糕可好吃了,”张羽眯起眼睛回忆,说道,“外边是坚果,里边还有巧克力和奶油,不太甜,很软,总之就是好吃。” “谁买的啊?” “吴医生,”张羽收敛起了放肆的表情,他昏昏欲睡,说,“我就给他带了袋紫薯和苹果,他非要这么还我,我在美团上搜了,那蛋糕大的要八百多。” 孟哥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好几个人都够吃,估计他买的就是最大的那款。” “八百多的蛋糕?”孟哥说,“那得是什么味儿啊?” “我给你留了,等一下。” 张羽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去找自己的包,半分钟以后,他拿着一个饭盒走了过来,说:“这必须给我师父尝一下呀,我切的第一块,放冰箱里了,不会坏的。” 孟哥接过了饭盒,连忙打开盖子,闻了闻,说:“确实香,八百多的就是不一样。” “怎么样,我心里有你吧?”张羽邀功一般问道。 “有我有我,”孟哥十分欣慰,他说道,“我没白疼你小子。” “尝一口。” “先等等,”孟哥又将饭盒的盖子盖了回去,说,“你嫂子中午来,到时候让她也尝尝。” 张羽狡黠地笑,说:“我就知道。” “你小子不懂,等你娶了媳妇就懂了,”孟哥拍了拍张羽的背,站了起来,说,“好了,干活了干活了。” 张羽嘴上应着“好嘞”,却还是再打了个呵欠,他跟在孟哥的身后,仰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第14章 第19章 张羽又来了,科里的好几个实习生都认识他,跟他打招呼,他站在吴明微的办公室外面玩手机,等里面的人全都走光了,他才进去。 吴明微很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儿,今天休息,就来看看。” “是看我的?” “是啊,”张羽笑着站在办公桌旁边,怕自己会妨碍什么,他说,“蛋糕我跟工友一起吃了,特别好吃,他们都说好吃,我也觉得。” 吴明微走到热水器前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走过来坐下,指了指桌子旁边的凳子,说:“坐。” “你等一下,”张羽把手里的纸袋放在了腿上,开始从里面拿着什么,他说,“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不用给我买东西,真的。” “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我的,”张羽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又将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条皮带,他将它递给吴明微,说,“这是我装修的一个业主前几天送给我的,我用不到,就想着你应该用得上。” 吴明微接过东西看了看,又还给了张羽,他说:“这么贵,我可不能要。” “对我来说是贵,但对你来说是配,”张羽说道,“我带回去也用不到,只能放柜子里。” 吴明微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等你结婚的时候用。” “那还早呢,收下吧,反正不花我的钱。” 吴明微把笔盖合上,看向了张羽,问:“你想没想过,业主为什么要送你这么贵的皮带?” “她说是……表示感谢,吴医生,我冒昧地问你一句,这个东西应该能值一两千?” “不止。”吴明微摇了摇头。 “五千?” “乘以二。” “一万!”张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说,“不会吧……我以为就百八千呢,那个业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姐姐,人挺好的,但人再好也不能——我,早知道我就不收了。” 听到送礼的人是个女人,吴明微便弄懂了一切,他把中性笔插回了白大褂的衣袋里,坐在椅子上抱起手臂。 说:“原来人家是看上你了。” “我——” “不过也能理解,你长这样,年纪又小,肯定招人喜欢。” 张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说道:“吴医生你别打趣了,我本来以为顶多就一千块钱,以前业主想让我们干活干得细一些,也会送点烟啊酒啊什么的,所以她送这个我压根儿没多想。” 没有表情的吴明微又开玩笑,说道:“张羽同学,你遇上富婆姐姐咯。” “不行,不行,”张羽说,“这东西我得给她还回去,吴医生,这回算我欠你一条皮带,以后一定给你补,这个我还是还给她吧。” 吴明微轻轻地笑,说:“你要是真的送,我也不敢要啊。” “实在是不好意思。” 张羽看起来心事重重,原本活力四射的一个人,忽然变得蔫巴巴的,吴明微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要是真的想补偿我,咱们就去吃顿饭吧。” “行啊,那我请你吧。” 汗流到了张羽的鬓角,他站了起来,等着吴明微收拾东西下班,吴明微换好了外套,走到办公桌旁边,从盒子里抽出来两张纸巾,递到了张羽的眼前。 他指了指他的鬓角,说;“擦擦汗。” 张羽看了他一眼,接过纸巾,开始慢悠悠地擦汗,好一会儿,等吴明微的手提包也收拾好了,张羽忽然说:“吴医生,皮带我会给你买的。” 吴明微摇了摇头,说:“不用。” “用,人得说话算话。” “行吧行吧,”吴明微无奈地皱了皱眉,说,“等你以后给我买,不过我得自己挑一条。” “好,记得挑好的,贵的。” “嗯,”吴明微拎起包往外走,拍了拍张羽的脊背,说,“我到时候肯定狠狠宰你一笔。” / 晚上吃的中餐海鲜,临近冬季,菜还没上齐,天就已经黑了,张羽告诉吴明微:“有个消息,我带徒弟了。” “这么厉害啊,张羽,那我必须敬你一杯。” 吴明微把胳膊伸了过来,手里端着红酒,他又说:“以后就是张师父了。” “谢谢,其实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喝了酒,张羽挑起一点嘴角,说道,“我老觉得自己没什么进步,也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有时候想干大事吧,却一点路子都没有。” 吴明微却说:“你很踏实,又很聪明,很会为人处世,我觉得你今后一定能干大事。” “我想开个乳胶漆的店,大一点儿的那种,我自己也当老板,雇工人,”张羽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可是现在带了徒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能往上爬一爬。” “挺好的,就这么干吧,我以前学医的时候呢,也觉得日子很难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但现在回过头看,那些都熬过去了,我也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两个人碰杯,又喝了一口。 若要吴明微评价张羽,那么,他最想说的是他的热情、朝气和生命力,这些特质在他原本程式化的生活里荡起了波澜,让他的生命有了其余的可能——比如现在,和一个小自己很多岁的、做油漆工的男孩做朋友。 张羽说得很诚恳:“你一直鼓励我,你真的……是很好很好。” 这样的赞许让吴明微有些耳根子发热,他这个淡漠的、麻木的成年人,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纯真的触动了。 吴明微告诉张羽:“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来就很不错。” 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两个字:“真的。” 张羽站起来给吴明微敬酒,走到了他的身边,弯下腰和他碰杯,吴明微转动着脖子缓缓抬头,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了一起。 玻璃高脚杯撞在一起,“叮当”地响。 张羽说:“吴医生,来北京以后,我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算是普通朋友吧,但你不是,咱们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完全不一样,但挺聊得来的,我就觉得挺神奇的。” “嗯,”吴明微有些难受,他不排斥越界,但越界让他慌乱,所以就快点碰了杯喝酒,让张羽回去坐下,他问,“算是认可我吗?” “算。” 偌大的中式风格包厢,坐两个人显得空旷冷清,吴明微还沉浸在隔靴搔痒的难受中出不来。 可是,张羽丝毫猜不到对方正在想着什么。 他继续低头吃菜,还站起来,用公筷给吴明微夹了两块鱼,说:“快吃吧,你都没有吃多少。” “嗯。” 吴明微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他忽然在猜:我在张羽心里是什么位置的?他的心是否真的是一块木头?而那些精准越界的举动是不是说明了他是装的? 其实吴明微的猜测是无凭无据的,其中占比最多的情绪是“埋怨”。 第20章 “姐。” 张羽的问候毕恭毕敬,他伸出手去,递上手提纸袋,说:“这个还给你吧,我不能要。” 穿着风衣的女人都没打算把手从衣袋里拿出来,身后是高档小区的大门,女人看向张羽,轻轻地笑,说:“走吧,前面有家咖啡店,咱们去喝点东西。” “不了,”张羽站在两米之外,只把手靠近了女人,他很矜持地站在那儿,说,“姐,我回去查了一下价格,这条皮带太贵了,我真不能要。” “要不去我家里坐坐?” “不用,把东西给你我就走了,还得干活。” “张羽,”女人抱起了手臂,在凌冽的风里缩了缩脖子,她说道,“你不要多想,我是诚心要给你送件礼物的,如果你不收下,我可真的伤心了。” 她笑着,抬起手捋着挂在耳边的卷发,她说:“我知道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就是因为你不一样,我才给你买东西。” 她的话意味不明,令张羽慌得腿肚子打颤。 “姐,你为了感谢我啊?”张羽问。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对方说。 “那好,你以后可以多给我介绍几个单子,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袋子还是在张羽的手上,女人想了想,伸手将它拿了回去,接着,她一把将张羽的手腕攥住了,说道:“走,去我家里坐坐,就我一个,没有别人。” “我真的没时间,”张羽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他抿了抿嘴,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中午就吃饭这一个半小时,现在把东西给你了,我得走了。” 女人叹了一口气,笑了笑,只得作罢,说:“那好吧,我们有空聊,我约你吃饭。” 张羽几乎是没有应答的,他从喉咙里发出了长达半秒钟的模糊不清的音节,然后转身走了。 步行一百米就是公交车站。 深秋的风很大,张羽在工装里套了一件厚毛衣,可还是觉得冷,他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给吴明微发消息,说:我把皮带还给她了。 第15章 吴明微秒回:没再聊点什么? 没有,她说让我去她家坐坐,我说要忙,就走了。 那你自己什么想法? 我……没有什么想法,她可能对我有特别的心思吧,但我……反正就是没可能,人家看上我也只是想玩玩吧。 张羽,其实世间也是有爱的。 张羽收起了手机,他在思考着吴明微的上一句话,想了好半天,才回复他:但她对我不可能有,我对她更不可能。 傍晚下班,风还是没有停,张羽被工友的电动车载回家,却在小区门口看到了吴明微。 “你怎么来了?” “你过来,”吴明微抓着张羽的袖子,带他到一边,说道,“我朋友有个局,我想带你去。” “带我?为什么?” “他们都有伴,就我一个人没有,其实没有也没什么,但我想介绍你跟他们认识,”吴明微的理由很多,但很乱,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张羽的眼睛,说,“我经常跟朋友提起你,今天没多少个人的,他们订的那家餐厅很贵的,要是我一个人去,不是亏了嘛。” 张羽想了想,又笑了,他给吴明微展示自己沾满了涂料的手,又指了指衣服,说:“我身上很脏,这也没法去。” “我陪你回去换,你洗个澡,我等你。” 吴明微其实是个强大的人,即使被拒绝也不会有什么,可是,张羽总会想起他被颜杰伤害的事,所以会心软。 他说:“好。” 又问:“你真的要上去坐?上面挺乱的。” “没事,走吧。” 吴明微总是穿得这样板正,人也长得帅,所以,有好几个路人转过头来打量他,张羽把外衣搭在肩膀上,问:“你冷不冷啊?风挺大的。”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冷还是不冷?” “不冷。” 张羽头也没抬,他下意识地去抓吴明微的手,想试一试他身上的温度,但是下一秒钟,他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太合适。 所以把吴明微的手松开了。 到了楼上宿舍里,他安排吴明微在他的小卧室里坐下,才说:“你手,跟冰棍儿似的。” “有吗?”吴明微面不改色,搓了搓自己的手,说,“刚才在楼下吹的。” 张羽卧室里的东西很少,所以很难做到脏乱差,他铺着一床深灰色的棉质床单,被子叠成方块放在床头,还有两把塑料椅子,一把当床头柜,一把被吴明微坐着。 张羽给吴明微拿来一瓶水,说:“太挤了,我洗个澡马上就好了,你先等一等。” “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去饭局呢。” “嗐,那有什么,”张羽爽朗地笑了,说,“白吃一顿干嘛不去。” 吴明微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半秒钟以后,张羽低下头,从门边的简易柜子里拿了干毛巾和干净内衣,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屋里是谁啊?”隐隐约约能听见工友在问。 张羽回答:“你别进去,是我一个朋友。” “可以啊,张羽,带妞儿回来了?” “不是。” 张羽话音没落,吴明微就把卧室的门打开了,他跟张羽的工友们一一打招呼,说道:“我是张羽的朋友。” 工友感叹:“哎唷,张羽还有这么条顺的朋友。” “他就是吴明微,吴医生。”张羽带上了笑,跟工友们介绍着。 这帮和张羽同吃同住的男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吴明微的存在,有人是因为那个昂贵的生日蛋糕,有人是因为老季妻子住院的事,有人是因为曾经听到孟哥聊起过…… 张羽的澡只洗了五分钟,他穿着内裤,光着膀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又从柜子里找起外穿的衣服了。 “把头发吹干。”吴明微说。 张羽一怔,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说:“噢,我马上就吹。” “你跟她还会再见吗?” “和谁?” “就那个送你礼物的女人。” “不会了吧,”张羽拿出了一条运动裤,说道,“不过她说要请我吃饭,我应该不会去。” 吴明微沉默了一瞬,说:“她是喜欢你才请你吃饭啊。” 第21章 张羽的到来造成了误会,朋友们都以为他已经是吴明微的新欢,他们一起进门的时候有人起哄,落座的时候也有人起哄。 张羽给吴明微递了一次餐巾纸,一旁喝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大笑,说:“小张可以啊,小张贴心呀。” 吴明微转过头看张羽,这才察觉到他眼睛里的不舒服,吴明微拿起了手机,一边敲字一边对朋友们说:“好了,真的好了,你们吓着人家了。” 张羽去洗手间,站在隔间里看吴明微刚才发来的消息。 他说:你别在意,他们就这样。 张羽想了想,回复:没事。 抱歉,没想到会这样,我今天不该带你过来。 有什么抱歉的,请我吃饭我还不开心啊。 张羽露出的几乎是苦笑,刚才那样的场面、那样的调侃,的确让一向开朗的他有些局促了,虽然,他很早就知道了吴明微喜欢男人,但他从来没把他和自己放在一起审视过。 这种调侃已经能称之为冒犯,对张羽来说,是口味大众的人第一次尝某种味道奇特刺激的食物。 张羽在洗手间待了五分钟才出去,他回到了包厢,拿了外套,忐忑回应所有人投来的视线,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老板那里临时有事,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吴明微站了起来,他说:“我送你吧。” “不用。”张羽轻轻摇头。 “我还是送送吧,”吴明微转过头,对朋友们说,“你们先喝着,我送他出去。” “吴明微你俩粘一起得了。” 那些人已经喝得上头,哪里来得精力察言观色,他们以最平常的思路揣测,觉得吴明微能将一个年轻、英俊、没有钱的小男人搞到手,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吴明微叹了一口气,这时,张羽已经走出了包厢,吴明微小跑着,跟上了他。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话要说,直到踏出餐馆门,走入刮着风的夜色里,吴明微这才开口。 他说:“张羽,对不起,是我让你尴尬了。” 张羽都不敢转头看他,有些生硬地抓了抓脸颊,说:“没有,不用说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说……我只是想让朋友们见见你,”吴明微长长吁气,表情很落寞,说道,“我可能忘了自己是个……给你造成困扰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 “没有,吴医生,老板那里真的有事儿,我先走了,”说着话,张羽就大步地走向了远处,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十米了,他才转过头,大声地说,“回去吧,回去吧,别送了。” 吴明微打理过的头发被风刮乱了,他把手塞进风衣的口袋里,注视着张羽离去的背影。 张羽没再回头。 季节真的走到了秋和冬的交界处。 / 徒弟小阮比张羽还大几岁,他人长得细细瘦瘦,但有一身的蛮力;他学东西不算快,胜在踏实认真。 干活的间隙,他总给张羽和孟哥看他老婆孩子的照片。 “师父,”小阮一掌拍在了张羽肩膀上,问,“你今天咋了?” “我没怎么啊,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谁惹你了?” “没有。” 张羽咬了咬嘴角,继续搅动着桶里的乳胶漆,小阮撑着腿,在他对面站着,说:“我真觉得你今天不大对劲,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帮你弄。” “你就知道说大话,我这事儿你还真的解决不了。” “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 “行了行了,”张羽直起了腰,说,“打住,别闲聊了,快干活吧。” 孟哥走了过来,老道如他,看了张羽两眼,就说:“张羽你受情伤了吧?” 小阮在一旁直笑,张羽却笑不出来,他想抬脚踹孟哥屁股,但念在师徒情,所以控制了自己,他皱了皱眉,说:“闲不死你们俩……” 孟哥不放过他,问:“真受情伤了?” “滚滚滚!” 张羽一阵烦躁。 小阮指了指一旁的手机,说:“师父你电话。” “喂,哪位?” 接起了电话,张羽还是心不在焉的,他蹲在窗前,低下头抠着自己衣襟上的油漆痕迹,心里在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是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说:“你好,张羽,我是吴明微的朋友,我叫贺潇文。” “贺潇文……” 张羽琢磨了好几秒,这才想起对方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换上了客套又柔和的语气,说:“昨天晚上的潇文是吧,你好你好,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见一面,吃个饭,我得当面跟你道歉,明微跟我们已经解释了,你跟他确实是普通朋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几个都觉得特对不起你,当时确实是喝了,真是对不起……” 第16章 对方抱有诚恳的歉意,恨不得说完世界上所有道歉的话,可这令张羽进退两难,他忙说:“不用这样,真的不用,根本什么都不影响,我……您这样显得我……真的不用了。” “用的,还是吃个饭,我们几个都在,明微也在,到时候我们正式地跟你道个歉。”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也没时间。” 张羽尽力搜寻着拒绝的理由,但说出口的都能称之为拙劣,他不想再见吴明微的朋友们了,不想将原本莫须有的事越描越黑,也不想吴明微陷入难堪的境地。 他告诉贺潇文:“潇文,我这就给吴医生打电话,跟他说别让你们请吃饭了,我也没生气,不需要道歉,你们更不要放在心上。” 想了想,张羽又补上一句:“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挂了电话的张羽像是再泄了气,他一个人蹲在业主家卧室的窗边,看着楼下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好久了,小阮来叫他干活了,他说:“再给我五分钟,我要打个电话。” 小阮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张羽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吴明微的电话。 “喂,张羽,什么事?” “你在忙吗?” “还行,不忙。” “刚才潇文给我打电话,说要跟我道歉,我觉得挺奇怪的,其实真的不需要这样,我算哪根葱啊,还让你的朋友集体给我道歉?我跟他说不用了,他不听我的。”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秒,吴明微轻轻笑,说:“他们非要搞的,那行,我跟他们说说。” “我没生气,真的没——” “我知道,你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应该是很不舒服。”吴明微很聪明,他的话全都说到了点子上。 张羽说:“不是因为你,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我不会因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而……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个坏人。” “嗯,我相信你不是坏人,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你别这么说。” “会吗?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张羽席地坐下了,闲着的那只手抠着地上的半张废纸板,轻声,又带着不知名的情绪,说,“肯定。” 第22章 吴明微以为张羽生气了,张羽嘴硬说自己不生气,可实际上张羽是在闹别扭。 在那顿饭之前,他们之间真的、假的、矛盾的、微妙的一切全都装在盒子里,而那顿饭结束,盒子被吴明微爱玩的朋友们强行打开,所以,在吴明微和张羽之间有了好多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一个多月转眼就过去,他们没再见面,也没再频繁地联系,十二月份,北京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贺潇文和妻子小略登门,来吴明微家煮火锅,两个人顶着一头雪花在进门处换鞋,小略说:“嗬,吴明微,圣诞树都搞上了?” “姐,都十二月了,本来就快要过圣诞了。” “真漂亮,金色的,”小略扯着丈夫的衣袖,让他快看那棵圣诞树,她说,“老公,咱家也快弄一个吧,我想要那种羽毛的,最好是粉色羽毛。” 贺潇文一如既往的嘴贫,说:“那我给你弄一鸡毛掸子插花盆里得了。” 穿着羽绒服的小夫妻在那里“哼哧哼哧”地换鞋,吴明微站在一旁笑,说:“先把衣服脱了吧,你俩不难受吗?” “吴明微,”小略踩上了拖鞋,一边走一边脱衣服,她说道,“我俩开车去菜市场买的新鲜黄喉和牛百叶,还有牛羊肉,够了吧?” “够了,”吴明微带着她走向厨房,说,“别的我都买好了,菜和肉,还有两种底料,还有别的,你看看,缺的话我叫外卖。” “酒有吗?” “有,红酒啤酒,你想喝哪样?” “气泡水有吗?我给咱调酒。” “有,在冰箱里。” 平时总是安静冷清的家因为朋友的到来而热闹,小略在翻冰箱,贺潇文洗了手就来洗肉切肉了,他看了吴明微一眼,问道:“那小孩儿呢,还生气呢?” “没有,”吴明微很烦,他说,“你别再提他了,要不是你们,我俩的友情也不会破裂。” 贺潇文问:“他不会是本来就恐同吧?” “不会。” “农村来的,说不准。” “您是城市人,您前卫,行了吧?” 贺潇文还是这样,爱交朋友、勇于主动认错、嘴上也永远没把门的,他说:“你都骂我一个月了,还没骂够啊?我都跟他道歉了,说请他吃饭他也不来,我能怎么办?” “别提他了,烦死了,再提你出去。” 吴明微低着头择菜,面无表情,安静了好半天的小略开口,说:“吴明微,要不今天把他叫过来吧。” “算了吧,农村人可不敢跟你们城里人一起吃饭。” 吴明微说的话句句带刺,小略被误伤,撇了撇嘴,说:“贺潇文说的你找他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别跟我过不去。” “我就是烦,”吴明微皱了皱鼻子,说,“算了,算了,反正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可能慢慢就不联系了。” 小略问:“你甘心啊?”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他吗?” 小略露出坦然无辜的表情,吴明微想踢她,但觉得不合适,他从包装袋里拿出了翠绿色的蒿子秆,说:“谁告诉你我喜欢他了?” “你自己说他挺帅的啊。” “帅就是喜欢了?” “好吧好吧,”小略思索了一下,最终决定放弃挣扎,她说,“其实渐行渐远也正常,你跟他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吴明微表情变得更不好,他嘀咕着,说贺潇文和小略是一张被子里睡不出两种人。 老季发朋友圈了,他带着老婆去复查,张羽也跟着,但去的是别家医院。 吃着火锅的吴明微很生气,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他用碗里的麻酱淹死一片羊肉,紧紧握着筷子,小声说:“算了吧,算了,烦死了。” “又怎么了?”贺潇文往锅里下菜,说,“我这会儿可没说话。” “吃你的,”吴明微瞥了他一眼,说,“没说你。” “这还是你吴医生吗?怎么这么情绪化了……”小略嚼着肉,说,“凡事呢,都应该往好处想想。” “你知道什么啊……” “不就是那小张不理你了么?”小略的话只说了一半,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抬起筷子,把半块冻豆腐塞进了嘴里。 “其实他没有不理我,我们是……互相不理了,”吴明微说,“其实也理,就是,偶尔聊两句,也不会约着见面了,自从那天以后,什么都变了。” 话题又回到了那顿饭上,贺潇文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呆呆地看向吴明微,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他说:“我他妈……我现在真的恨不得给你跪下,我……” 贺潇文作势扇自己的脸,说:“我他妈的真不是人啊。” “你死了也没有用。”吴明微说。 其实吴明微的朋友挺多的,有从前学医时候的同窗,有熟识多年的网友,也有在二代圈子里认识的男男女女们……贺潇文和小略都是新北京人,父母来自江浙,是和吴明微一样的厂二代。 他们和吴明微的关系高于酒肉朋友,又不能够称之为“最要好的”。 他们真心觉得那天的调侃做错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能陪吴明微这样耗着。 又吃了一会儿,贺潇文去楼下抽烟了,小略还在往锅里下肉,吴明微说吃饱了,就起来去了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 小略说:“他那人嘴上没把门儿的,你别介意。” “没有。” “你怕小张不和你做朋友?” “怕,”吴明微淡淡说道,“挺怕的。” 吴明微的生活还是不变,感情的空窗期,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每天动手做一点咖啡和简餐,算是生活的仪式感;他只会在安静的时间无限纠结,又不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是他和张羽之间的危机带来的可怕状态,不疼痛,却漫长、难捱,像个无底洞。 相比之下,张羽的情况好像更糟糕一些。 他告诉孟哥,他好像和吴明微有矛盾了。 孟哥问他好像是什么意思。 “我们最近不怎么联系了,”张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靠在墙上,说,“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联系得少了。” 孟哥一边干活一边说道:“那你给他打电话啊。” “我不想打。” “你有毛病吧?”孟哥转过头来,仔细观察了张羽好半天,说,“我看你这一两个月一直不太对劲,到底出啥事了?” “没有,”张羽挠了挠下颌,说,“没啥事,能有什么事。” “你惹人家吴医生了?” “我惹他干嘛……他惹我了还差不多,”张羽挠了挠头,说,“上次不是去他朋友的酒局嘛?他朋友还以为我跟吴医生是……是那种关系,然后我就走了,然后就……也不是他惹我了,我就是心里觉得不大舒服。” 第17章 孟哥一巴掌扇在了张羽的后颈处,说:“你小子憋了一个多月,终于说实话了,啊?” “哥,我实在没辙了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告诉别人。” “不是我说你,”孟哥皱起了眉毛,说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心眼儿怎么那么小,说你们是那种关系……这有啥,要是我,我该吃吃该喝喝,也不耽误继续做兄弟,男人什么玩笑不开,说这个有啥的?” 孟哥很嫌弃张羽变成这样,他觉得他太敏感多疑,不像个男人。 张羽说:“哎,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就是——反正你就是不懂。” “这有啥,在我们老家农村,什么玩笑都说得出口,根本没人在乎,”孟哥说,“去找吴医生听见没有?跟人家说两句好话,两个人继续做好兄弟。” “不是那样……”张羽打算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干脆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说,就这样吧。” “张羽,”孟哥说,“你不是最相信吴医生了吗?你那么护着他,拿他当兄弟,就因为这点事,你就不跟他联系了,就看他不顺眼了?” 张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桶里的浅绿色涂料。 孟哥又说:“男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 张羽还是不说话。 直到这天下班之前,他才再次提起吴明微,他告诉孟哥:“算了,我去找他吧。” 第23章 上午,吴明微查完房回到办公室,看见了坐在走廊里的张羽。 吴明微愣住了,问他:“你怎么来了?” 张羽站起来,局促地摸着脖子,说:“我来找你的。” “噢,”吴明微推开门进去,问,“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中午或者什么时候有时间吗?咱们聊聊吧。” 张羽知道吴明微很忙,不敢多耽搁,站在进门的地方就把话说完了。 吴明微慢条斯理地坐下,把手边的文件夹合上,说:“我现在就有时间。” “那我现在说?” “说吧,”吴明微指着对面的凳子,说,“坐。” “好。”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雪过天晴,吴明微的脸却阴沉沉的。 张羽摸着鼻尖,说:“我不是想不理你,那天饭局上的事也没多大点儿,我只是……我跟孟哥说了,他嫌我心眼太小,我想想,没错,我小题大做了,对不起你。” “打住,”吴明微还是挺不高兴,他翻开一本书,头也没抬,说,“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空气逐渐变得很静。 张羽在想,他的预设不是这样的,今天来这里之前,他以为他们的交流会很客气,即便不如以前熟络,也会很友好、很恭敬。 至少能像一般朋友那样得体地说话。 张羽的脚并在一起,难堪地坐在凳子上。 “不干什么,”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什么都没想,也没有不拿你当朋友,对不起,吴医生,我让你在朋友面前难做,真的对不起。” 为了表达诚恳,张羽的头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吴明微看了他一眼,问:“你忏悔什么呀?你又没做错什么。” “对不起,真的。” “我不想听,你烦不烦。” 吴明微有他自己的脾气,回想以前的床伴、男朋友、追求者,哪个不是机敏老道又八面玲珑,但张羽连演都不演,跟他们都不一样。 张羽不惯着吴明微,总把“无知者无畏”挂在脸上,这让吴明微气得牙痒痒。 “你走吧,”吴明微说,“我要叫号了,挺忙的。” “中午行吗?咱们聊聊。” “聊什么?”吴明微气笑了,问,“听你讲一万遍对不起啊?” “要不晚上吃个饭吧。” “没空。” 吴明微用了一点力气,把手里的书放在了桌面上,看着张羽。 张羽没躲开他的注视,目光挺哀怨的。 “其实我……”张羽说,“我没想过我们会吵架。” “谁跟你吵架了?” 吴明微扭过头,看的是实习生小袁养在角落花架上的那盆绿萝,他脸还是挺阴的,看样子真的气得不轻。 张羽站了起来,沉默,再下定决心,说:“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他转身就走,还带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撞上了,吴明微合上书,晃动着鼠标,让电脑屏幕亮起来。 小袁抱着一堆文件夹进来了,问:“吴老师,张羽怎么了啊?心情不好?” “你去问他啊,我怎么知道。” “您心情也不好?” “没啊,我心情挺好的。” “我看他最近都没来找你。” “以后很可能也不来了,”吴明微坐在椅子里抻着手臂,晃了晃脖子,说,“他那人……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小袁笑了,说:“他人其实挺好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孩儿嘛,很纯粹,也很真诚。” 吴明微白了小袁一眼,说:“你自己才多大?说别人小孩儿。” “他比我小啊,肯定就是小孩儿,”小袁攥起一撮茶叶放进保温杯里,扭捏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口,“你俩闹矛盾了?” “我有必要跟你交代?” “吴老师,”小袁长得挺憨挺和善的,堆起一脸笑看着吴明微,小声地说,“喜欢他就去追啊,你这么帅,还不敢追人?” 吴明微很诧异,瞪了小袁一眼,说:“你又胡思乱想什么?要不我给你开个核磁你去看看吧。” 小袁不以为意,还是笑,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俩有事儿了。” 吴明微抱起了手臂,露出一副吓人的笑。 问:“小袁同学,你出科考试不想过了吧?” “想过啊!当然想,吴老师我知道你才不是那样的人的,你严明公正,专业过硬,是我最崇拜的人了,”小袁舔了舔嘴唇,说,“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你别介意,你们俩都是帅哥,只要是个人看了,都想把你们凑成一对。” “小袁你不是直男嘛?” “谁说直男不能看俩帅哥了,”小袁把吴明微桌子上的一袋红枣顺走了,还躲了他的一脚,端着杯子走到门口,转过身说,“我女朋友可懂这方面了,她天天给我科普,我现在什么都懂,我可懂了。” “滚吧你。”吴明微拿他没办法。 人都走了,头又进来了,说:“吴老师,我最最敬爱的吴老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哦。” “去去去,不想看见你。” 过了一会儿,小袁端着杯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吴老师,”小袁说,“张羽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还没走啊?”吴明微问。 “走了,刚走的,”小袁把袋子放在了办公桌上,说,“好像是吃的,水果还有咖啡什么的。” “我不要,”吴明微低下头写着东西,写完了,递给等在他旁边的患者家属,然后抬头看了小袁一眼,说,“你以后也不要擅作主张了,他的东西我都不要。” 小袁愣住了,问:“那这……怎么办?” “扔了吧。” “不太好吧,吴老师,要不你再想想呢?” “你处理吧,别问我了。” 下一位患者进来了,吴明微换了一副表情,严谨又不失关切地询问着病情,把小袁和张羽送来的东西晾在了一边。 小袁皱着眉毛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提起那袋东西出去了。 “吴老师,”他又折了回来,说,“吴老师,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让他回来取吧。” 吴明微拿起手机按了几下,说:“推过去了。” 心情不好是掩饰不住的,吴明微的脸阴了一整天,到了下午,他换完衣服准备回家。 气还是没有消。 小袁进来,带上了值班休息室的门,神秘兮兮地说:“张羽说不来了,以后也不来了。” 吴明微拉扯着穿在衣架上的白大褂,头都没转,说:“别跟我说他。” “好。” “你还不回啊?” “我等我女朋友,我们俩约会去。” “哦,那等着吧,我先走了。” 吴明微关上了简易衣柜的门,绕过小袁走了出去,他站在电梯间里,看着电子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楼层数。 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碎了。 第24章 喜欢但是得不到,所以逐渐生出了恨,此时的吴明微觉得自己和那些爱而不得所以动了杀心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张羽在半星期之后有了新消息,他在微信上告诉他:我打算回老家了,过年之后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看相亲的情况吧。 信息量太大,一向冷静的吴明微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揉着发懵的头,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第18章 那边又发来一串字:跟你说一下吧,说不定是明年见,也说不定是永远不见了。 吴明微敲下:工作不干了? 那边立即回复:不干了,回老家,在我们县城做点小生意,买个房子。 关于相亲的具体情况,吴明微没有提起,张羽也没有提起,这种默契是令人讨厌的,吴明微重新躺了回去,写道:哦,挺好的。 好吧。 张羽只说了“好吧”,吴明微却看出了别的意思,他承认自己总是自作多情,又总要经营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挺矛盾,当感情纠缠的对象变成了张羽,这种矛盾更上升到了极点。 张羽离开的那天,吴明微没有去送他。 他就这么走了,归来也成了未知数,走的第二天就下了雪。 等到这场雪彻底化尽,就快要过年了。 / 春节假期之前,吴明微在工体酒吧里认识了一个男孩。 他二十多岁出来闯荡,人长得英俊,做营销能赚到一些钱,他问吴明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吴明微说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什么叫不该爱?” “他是个小男孩,只爱小女孩,不会爱我。” 对方端着酒,微笑着打量他,问:“爱还是喜欢?” 吴明微改口了:“喜欢。” “对嘛,爱这种东西在北京这个地方,”男孩摇了摇头,说,“这个地方不会有爱的。” “喜欢而已,”吴明微低了低头,承认,“但我现在特别恨他。” “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恨,他回老家过年去了,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他把我一个人丢下,用微信冷冰冰地通知我,说要走了,”吴明微爆了句粗口,摘下眼镜,说,“我现在最恨的人就是他。” 对方还是说:“你告诉他你喜欢他了?” “还没告诉。” “那他更冤了,我都同情他,”男孩和吴明微碰了个杯,说,“哥,别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下功夫了,你看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吴明微干脆地摇头,盯着男孩的脸看,冷冷地说,“他比你帅多了,还有腹肌,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是纯天然的。” 男孩端着酒站在那儿大笑,吴明微转了一下吧椅,白了他一眼。 结局是和营销男孩加了微信,对方还送了吴明微上车,笑着拍吴明微的肩,说:“哥,你人挺好的,记得下次还来找我。” 吴明微一头钻进了车里,没搭理他。 / 张羽被鞭炮声炸醒,一看手机才早晨五点多。 除夕了。 一开房间门,拿着手机的堂弟就往张羽的床上钻,他浑身冷冰冰的,张羽让他从床上滚下去。 堂弟舔着吃过辣条的油乎乎的嘴巴,说:“哥,你快起床,大娘说了,过年睡懒觉,一年都要睡懒觉。” 张羽裹好被子,在男孩屁股上踹了一脚,说:“管得真宽,玩你的手机吧。” “大娘说过两天给你相亲。” “你懂个毛线的相亲啊。” “我当然懂了,”堂弟伸出手捏了捏张羽的胳膊,问,“所以你过完年就会结婚吗?” 张羽摇了摇头:“八字没一撇的事。” “不结婚为什么相亲?” “相着看呗,反正以后也不出去了,总要相的。” 张羽很心虚,他明白相亲只是他离开北京的众多借口中的一个,究其根本,离开的原因是吴明微,也是花花世界,是变得不能自控的人生方向。 堂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着头,说:“其实你应该在北京找个女朋友,咱们这里的女孩没什么好的。” “哦?你很有经验啊?” 表弟才读六年级,但现如今的孩子们比大人更像大人,他说起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来头头是道。 下一句是:“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张羽掐了一下对方没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说:“好好学习,别整天瞎想这些有的没的。” 谈话间,晨光初显,远近的鞭炮声没有停过,张羽被堂弟拉着打了两把游戏,接着就被妈妈叫起床,去楼下帮忙了。 张羽一个人剁了一大盆饺子馅,被妈妈婶子们围着,问在北京这一年的见闻,张羽想逃,却被妈妈扯了回来,让他去和面。 张羽皱着脸,问:“你怎么不让我爸干?” “他还有事情要忙,你快点儿吧,等着包呢。” “我从一起来就在剁肉,胳膊都快断了,”张羽没好气地抱怨,可还是听话地舀了一大盆面粉,开始一点一点加水,慢慢地将其搓成絮状,他说,“你给我弄个馍,我先垫垫肚子。” 张羽干起活很利索,婶子们都夸他,还说他以后的媳妇就是享福的命。 张羽的脸几乎埋进面盆里了,他说:“别说了,说得我都害臊了。” 他不害臊,他只是烦。 “都快要娶媳妇的人了,可不能害臊,”二婶说,“我跟你二叔早就把红包准备好了,你可要争点气。” 张羽咬了一下嘴角,说:“谁说我要娶媳妇了?” “你不是就要相亲了吗?别不相信,结婚、生孩子,都是一眨眼的事。” 张羽被气得胸口疼,他一边和面一边说:“你们倒是挺会添油加醋的,整天就知道给我传谣言。” 婶子们笑着说:“到了你就懂了,快得很。” 这幅过来人的姿态很烦,妈妈却责怪张羽没礼貌,说:“别和你婶子这么说话。” 女人们还是笑,说:“没事没事,我们张羽说话是直接,从小就开朗,性格可好了。” 堂弟救张羽于水火之中,举着手机从楼上跑下来,喊着:“哥,哥,有人给你打电话!” 张羽围裙都没脱,举着手机跑出了热火朝天的厨房。 在太阳底下定睛一看,却真的吓了一跳——是吴明微。 怎么会是吴明微呢?张羽想。 “吴医生是谁啊?”堂弟抬起头,被太阳刺得眯着眼睛,问。 张羽回答:“关你屁事啊。” “不说就不说。” 堂弟伸出脚想绊倒张羽,纯属是打击报复,但张羽从他脚上跨过去了,走出了院子,站在大门外那副“吉祥如意福临门,四季平安万事顺”的对联底下,接了电话,说:“喂。” “今天晚上能打个视频吗?”吴明微连问候都没有,开门见山,语气冷冰冰的。 张羽问:“是有什么事吗?” “对,有事。” “那你现在说也可以。” “就晚上说吧,”吴明微说,“我晚上没什么事。” “好吧。” “你不大愿意?” “没有,”张羽局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在和面呢,跟我叔他们一起吃饭,要包很多饺子。” “我们不吃饺子,吃年糕春卷八宝饭,”吴明微说,“但我其实蛮喜欢吃饺子的。” “哦。” 通话两端猛地陷入沉默,张羽分出一半心,在想厨房里那盆没和完的面,但心脏还是跳得很反常,弄得他极其难受。 “挂了。”吴明微说。 “挂吧。” 堂弟正在院子里放窜天猴,爸爸和叔叔们在客厅里搭起了大圆桌,妈妈从厨房里挤出来找张羽,问:“你当上领导了?那么多的电话。” 张羽说:“朋友。” “快去和面,一会儿帮忙擀皮。” “知道了,”张羽一边走一边抱怨,“你别啰嗦了,说了八百遍。” 第25章 张羽的除夕是在饺子中度过的,剁馅是他,和面是他,后来没人擀皮,他又被叫了过去。 从早晨到傍晚,他只吃了半碗大锅菜和一个馒头。 “张羽,张羽,”妈妈一开始的语气还是平静的,到后来着急了,抬高了音调,满院子找他,喊着,“张羽!你把乐乐买的淀粉放哪儿了?” 张羽正待在库房里,合着眼坐在电暖气旁边烤手,他一个机灵,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站起来,拖长了声音回答:“来了……” “你快去帮忙,”妈妈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乐乐跟果果都在帮忙呢,你有点儿眼色。” “我累死了,”张羽打开橱柜的抽屉拿出了淀粉,从碟子里拿了两片肘子吃,说,“别叫我了,我歇会儿。” “你别给我装昂,多大的人了,”妈妈还是慈爱的,她抬起手揉了揉张羽的头,说,“过年就这样,你去看看你爸他们有什么要帮的没,马上就吃饭了,快去。” “我明天要睡一整天。”张羽撇了撇嘴。 “行,睡吧,初一也没啥事儿。” “来人拜年我不下来行不?” “你说呢?” 妈妈的眼睛里写满了警告,张羽感知到危险,所以闭上嘴溜了,他跟在堂弟堂妹身后,两个人小孩发碗发杯子,他发筷子。 第19章 终于能坐下吃饭了,爷爷奶奶还有叔叔家的人全都聚过来,大人多小孩也多,张羽坐小孩桌,给他们一杯一杯地倒饮料,他们不爱吃饺子,只爱吃薯条、火腿肠、炸鸡柳,张羽问他们考试成绩,他们一个个伶俐地回嘴,问张羽为什么还没女朋友。 天黑了,外面巨冷,家里的暖气热腾腾的,堂弟堂妹穿着秋衣跑来跑去,张羽一个人吃着桌上基本没动的菜。 爸爸喊张羽过去给大伙儿敬酒。 张羽还在神游,主要是在等吴明微说好的那通视频电话,他说上几句祝福的话,仰起头喝酒,踩着脚底下的糖纸和瓜子皮。 外边在放炮了,电视里传出喧喧嚷嚷的声音。 张羽被没差两岁的大堂弟拎上了麻将桌,他负责打,三婶婶负责当军师,三叔叔负责端茶倒水。 打牌的另外三个人是从邻村赶过来玩的表哥、表哥的老婆还有张羽爸爸。 后来又给爷爷奶奶跟爸妈磕了头,拿了好几个红包。 二婶婶说:“爸,妈,明年张羽就和媳妇儿一起给你们磕头了。” 爷爷揣着颤抖的手,笑着说:“明年包个更大的。” 张羽还没结婚,其实不用准备红包,但他还是给了父母一点钱,又给堂弟妹们一人给了百来块零花的,他跟他们说:“拿去买零食吧。” 三婶婶嫌张羽牌打得差,把他换下了牌桌,百无聊赖之时,堂妹分给了张羽一个棒棒糖,说:“哥,等我以后赚钱了,我也给你压岁钱。” 张羽被小姑娘哄得很高兴,说:“好,我等着我们果果有出息、赚大钱。” 小姑娘嗦着糖,问:“你微信在跟谁聊天呢?” “我在北京的同事。”张羽给她看孟哥发过来的年夜饭照片。 “你过完年就回北京吗?” “可能吧,看情况。” “你工作辛苦吗?” “辛苦,”张羽摸了摸堂妹的羊角辫,说,“果果,好好读书,要考上大学,别像我一样。” “为什么?你的工作不好吗?” “不好。” 张羽挺丧的,但大过年的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倒不是因为工作和前途,只是因为吴明微。 他在堂妹的命令下摊开手,帮她收集剥开的松子仁。 又倒回她手里,她一口气全吃了。 快要十二点了,外边的烟花爆竹声越来越大,吴明微的电话还是没来,张羽把拍的年夜饭给他发过去,他打牌似的发过来一张自己拍的。 应该是在饭店过年的,人挺多,桌子挺大,餐具摆得挺精致。 张羽没忍住,问:吴医生,几点打电话? 好久了,新年已经来了几十分钟,那端才回复:等下,我在回家的路上。 张羽敲字问:冷吗? 不冷。 张羽又敲下:新年快乐! “张羽,”爸爸喊他,说,“把你爷你奶送回去,他们要睡觉了。” “来了。” 手机被揣进了羽绒服的衣袋里,张羽走在爷爷奶奶中间,陪着他俩出了小院、出了大门,往老院子的方向走去。 照亮的是巷子路边那几盏路灯,还有后半夜零星绽开在天边的烟花。 张羽总是着急地看手机。 把爷爷奶奶送回去,安顿他们睡下,一看手机已经快凌晨两点钟了,消息停留在张羽那句干巴巴的“新年快乐”,吴明微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羽等不了了,他走在路上塞着耳机给他打视频电话,一边等着接通,一边踩路上的鞭炮屑。 “喂。”看不见吴明微的脸,只能听见他声音哑哑的。 张羽问:“你喝酒了啊?” “嗯,喝了,”吴明微说,“我都关灯了,快睡了。” 这下子,张羽有一点生气,他说:“你说了跟我打电话,怎么就睡了?” 吴明微不说话。 “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在外面?” “嗯,送我爷爷奶奶回去,在往我家走呢,”挺冷的,张羽缩了缩脖子,问,“到底什么事啊?你弄得我都紧张了。” “如果我说……”吴明微在弄什么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开始咀嚼什么了,但还是没露出脸,他说,“张羽,本来打算跟你表白的,后来又决定不表白了。” 吴明微笑了,一向冷淡的他居然笑了。 夜色中的张羽被定在了原地。 “我喜欢你很久了,张羽。” 手机屏幕里,吴明微那边的灯猛地亮了,他的脸忽然就出现在张羽的视线里,头发乱糟糟的,没戴眼镜,眼睛眯着。 他侧着身体逃出了镜头,找着眼镜。 张羽快被吓死了。 “好了,”吴明微说,“想说的就是这个,说完了,我就是这种人,憋不了太久,要是换作别人,我早就说了。” 张羽抬起头,视线没有落处,暗暗的光里,他呼出去的气是白色的,他想了很久,终于说:“天呐……” “对不起,张羽,对不起。” 吴明微无来由地道着歉,语气也没多少诚意,他只是和张羽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张羽在路中间站了好几分钟,似乎已经忘记了冷。 吴明微说:“你先回去吧,回去我们再聊,别冻到你了。” 说完,他就擅自挂了电话。 村子里还有很多人没睡,邻居家的孩子正在门口放炮。 张羽像具移魂,飘回了家,飘进了院子,飘到了客厅中央。桌上的麻将被搓得“咔哒咔哒”响着,妈妈问张羽怎么才回来。 他说:“我走得慢。” “你吃什么吗?你表哥表嫂要喝点儿酒。” “不吃了,我困了,上楼睡了。” 张羽又保持着刚才的走姿和表情,飘上了楼。 他关上门,脱了外套,把自己扔进床里,无措地交换着呼吸。 这时候,微信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 第26章 吴明微才不冲动,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发现根本看不见更进一步的希望,所以打算在真正疏远之前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说是表白,倒像是在告别。 夜很深了,楼下有很多人在打牌看电视,吴明微打开了卧室和露台中间的那道门,穿着厚睡衣走了出去,他蹲在露台的角落里,再次拨通了张羽的电话。 问他:“你……什么想法啊?” “没有想法,”张羽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让你不难过,但我——” “拒绝的意思吗?” “嗯……” “猜到了。” 早就做好千百重的心理建设了,但真正得到了设想中的答案,吴明微的心脏还是拧着疼了几下,他很落寞,因为从始至终,他和张羽之间什么都没有过。 “对不起,”张羽还是道歉,说,“希望你别难过。” 吴明微站在栏杆后面,盯着邻居家院子里那两盏大红灯笼,忽然冷笑,说:“你拒绝了别人,还不允许别人难过啊?” 张羽只是叹气,没有说话。 “张羽,对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无意识地给他发了好人卡,说着听起来很虚伪的话,“但别再喜欢我了,我配不上你。” “你知道吗?我喜欢过不少人,我们认识没两天就会接吻,会很快表明心意,甚至会住在一起,但你不一样,喜欢你的话我总是说不出口,想了好久好久,直到你离开北京了,我才意识到自己陷得太深了。” 张羽不说别的,只是说:“我不好,别喜欢我。” “那好吧,那就不多说了,”风刮起吴明微的头发,他揉了揉眼睛,说,“你去休息吧。” “嗯。” “挂了。” “好,挂了。” 江南的冬和北京很不一样,没那么干冷凌冽,往往微微潮湿,温柔又蚀骨地冷着。 吴明微在露台上站了很久,他还是盯着邻居家院子里那两盏红得刺眼的灯笼,打开手机屏幕,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吴明微和张羽没有结束,因为从来没开始过,吴明微很庆幸自己在一场危险的关系里活了下来,轻伤。 / 张羽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晚看了多少次手机。 睡不着,外边有人放炮,收到零星跳进手机里的群发消息,时间流逝得极慢…… 几个小时以后,张羽起床吃了早餐。 妈妈问:“不是说要睡一天吗?这么早就起了?” 张羽往桌子上磕着煮鸡蛋,说:“放炮太吵了,睡不着。” “那快吃完,你表哥表姐他们过来拜年,你给我打打下手。” “哦。” 与其独自郁闷,倒不如找点事来做,张羽脑子里是混沌的,他根本理不清对吴明微的那些情绪,他坚信自己不会爱上一个男人,坚信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第20章 吴明微还是没再发来消息。 饺子和大鱼大肉从除夕吃到了年初六,家里总是人来人往,几天时间里,张羽见到了很多许久没见面的亲戚。 还见了两面那个传说中的相亲对象。 女孩洋气,至少在这个村子里算是洋气,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一件白色长羽绒服、雪地靴,长得清清秀秀。 她一看张羽就满意,拉着他去村道上散步,问了他很多很实际的问题。 张羽从实说来。 她问:“你在北京就没找一个?” “没有,工作挺忙的,”张羽滑着手机,说,“你不是也没在外边找?” “你条件挺好的,所以我才问。” “你条件也不错。” 两个人聊得真是尴尬,张羽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那女孩,因为他的心思就没放在这里。 第二次见面是在县城,两个人买了奶茶去看贺岁片,又去逛了商场,张羽买给女孩一条围巾。 他说:“咱们俩可以处着试试。” 女孩激动得脸颊微红:“真的?这么干脆?” “嗯。” 张羽把围巾给女孩戴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说:“我不打算继续在北京干了,以后就留在咱们这儿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女孩的手很凉,张羽把她的手攥得很紧。 这天,在县城的商场里吃了一顿火锅,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羽发朋友圈就是为了给吴明微看,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十指紧扣,第二张是女孩的虚影和热气腾腾的火锅,第三张是两个人脸快挨在一起的照片。 配的文字很简短:我们的开始。 / 吴明微年初四就回北京了,初五上班,收到了医院派发的开工红包,小袁抽到一张五十块,吴明微运气不好,只抽到了五块。 小袁给吴明微提了一堆家里做的炸货和卤货,他马上就要结束实习了,说起离开还泪眼婆娑的,说太舍不得吴明微了。 吴明微笑了笑,说:“你是喜极而泣吧,终于要走了。” “人生啊,”小袁人挺逗的,他感慨着,和吴明微紧紧握手,说,“吴老师,我今晚上请你吃饭。” “就咱们俩?” “还有我女朋友,她一直特别想跟您聊聊,我都怀疑她爱上你了。” 吴明微冷着脸摆摆手,说:“你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不敢去了。” “去吧,就去吧,”小袁坐在桌子后边磕着笔,说,“吴老师,我们都太忙了,以后不一定能常见面了。” “行。” “对了,那个小张羽他真的不回来了?” “不清楚,你不是有他的微信吗?你自己去问他呗。” “应该是不回来了,他在老家都有女朋友了,”小袁挠了挠头,说,“我那时候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看来是我误会了。” 吴明微将笔帽“吧嗒”一声盖上,抬起眼睛看着小袁,语气淡淡地说:“以为错了吧?” “是,有时候直觉的确不准。” “他女朋友还蛮漂亮的。” “啊?一般吧,吴老师,您没见过美女啊?” “那是你眼光太高了,人家本来就挺好看的。”吴明微站了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带上门出去了。 医院里是没有年的,医生和护士得空和家人吃两顿饭,患者和家属挤在病房看小电视播放的春晚,这就算是过年了。 吴明微去其他楼层关照一位在这里住院的亲戚。 过年是短暂的休憩,正月,日子又这样摇摇晃晃地过起来,七天为一个周期,新经历展开,旧回忆折叠。 张羽偷偷地回了趟北京,带着女朋友。 先是和孟哥老季他们吃了顿饭,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张羽跟他们介绍:“这是李亚茹,亚茹,我女朋友。” 他们都说她漂亮,说他俩般配。 席间,孟哥吸着烟,说:“张羽,我过完年回老家结婚,婚礼你可要去。” 孟哥老婆也说:“是啊,张羽一定要来,等张羽今后和亚茹结婚,我们两个也一定过去。” 张羽笑着举杯,说:“哥,嫂子,我肯定会去的。” 李亚茹穿着半高领毛衫,披着头发,一脸的幸福和娇羞,说:“我们两个还要再等等,先在县城把小生意做起来。” “对,攒点钱再买个房子,”张羽抓住了女孩的手,低下头想着什么,说,“老家没有北京好,但日子也能过下去。” 孟哥把烟头蹭灭在烟灰缸里,说:“小年轻真腻歪。” 老季照顾着妻子吃鱼,顺便举起手机拍了一段餐桌众人的视频,加餐馆定位,什么也没配,发到了朋友圈里。 两个小时之后,在值班休息室睡觉的吴明微刷到了这条视频。 第27章 张羽借住了孟哥出租屋的半张床,晚上,孟哥吸烟看电视,张羽靠在床头滑手机。 他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吴明微的微信消息——回北京了?大过年的,我请你吃个饭吧。 张羽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方绕圈,再三纠结,敲下了:你怎么知道的? 老季朋友圈发的视频,我看见了。 吴明微一副很坦诚的姿态,实际上却是兜圈子,他甚至知道自己邀请张羽吃饭是在头脑发热,爱而不得了,总要搞出点谁都难堪的事情发泄一下。 谢谢,但我可能没空,要回老家了,以后在那边发展。 什么时候回去啊? 后天。 那就明天吧,你定个时间,带上你女朋友。 想了想,吴明微又安抚: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张羽倒不是怕吴明微会做什么,只是,他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了,春节凌晨的表白像是一根生锈的钉子,穿破张羽的皮肤,散播破伤风梭菌,使得神经异常。 吴明微问:你都要走了,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吧? 没有……那好吧。 定好时间记得告诉我。 嗯。 放下了手机,张羽慌得视线到处乱飘,孟哥光着膀子走过来,拿起水杯“吨吨”地喝着水。 看出了张羽的不对劲,他问:“你咋了?和谁发消息呢?” “吴医生。” “噢,你回来是得和他见一面,毕竟你们关系好嘛。” “他让亚茹也一起去。” “去呗,他人多好。” “嗯,我明天给亚茹说一声。” 后来关了灯,和孟哥躺在一张床上,张羽怎么都睡不着,他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问:“哥,你睡了么?” “快了,”孟哥微微翻身,说,“你也快睡吧。” “你说我明天去吃饭,是不是得给吴医生买点什么?” “可以啊。” “买什么呢?” “烟酒?水果?都行。” 张羽侧过身躺着,眼角挨着枕头,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哼哼着:“送这些太没创意了。” 孟哥打了个呵欠,问:“那你想要啥创意?” “我之前……答应给他买一条皮带来着。” “也行,不过吃饭送皮带,挺怪的,”孟哥觉得张羽年轻的脑子有些跳脱,但还是沉默着攻略了自己,清清喉咙,说,“皮带其实也可以,心意比东西重要……” 孟哥真是困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响起鼾声,张羽却仍旧在精神百倍地纠结,他翻身坐了起来,去洗手间里开灯,给李亚茹发微信。 说:睡了吗?明天和我去吃个饭,我朋友请咱们。 那边没有回应。 张羽继续敲字:他是个医生,还是主任,咱们得给人家带东西。 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张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李亚茹住在不远处的酒店里,孟哥老婆和她一起睡的。 张羽把手机搁在洗手台前的面霜盒上,打开水龙头,慢吞吞地洗着手,他想,必须快一些离开北京了。 / 第二天中午见面,吴明微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羽绒外套、牛仔裤,他开着车来约好的地方接他们,第一眼就将张羽上下扫视,意味不明地苦笑,说了句:“上车吧。” “哈喽,你好,我叫你吴医生行吗?”李亚茹没想到吴明微会是个大帅哥,她说得小心翼翼,“咱们还没见过,我跟张羽是相亲认识的,还没多久呢。” “亚茹是吧?你们要好好的哦,你们很配。” 这完全是他关照患者的那一套,温柔、亲切、有威严;张羽坐在后排的李亚茹身边,清了清喉咙,欲言又止。 李亚茹问:“吴医生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 吴明微开着车,不经犹豫地回答,他倒是没觉得冒犯,看似和李亚茹对话,实际上注意力全在张羽的身上。 张羽不看后视镜,而是看着副驾驶的椅背,他打算就这么一直坐着,吃完饭留下礼物,就撤。 第21章 李亚茹撒娇靠过来,摸索到张羽手上,把纤细的手指塞进了他的指缝里。 张羽不敢主动也不能反抗,只得照单全收。 他不想吴明微感觉到那种刻意的疏远,那太卑鄙了;他也不想李亚茹知道他和吴明微之间的任何事。 快些过了这个中午吧,他想,过了中午他们就回酒店收东西,明天一早就坐车告别北京了。 “张羽,”吴明微逗他,“你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我打算找个时间过去玩玩。” “我家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张羽看向女孩,问,“亚茹,你说是吧?” “是没什么玩的,近一点的就龙门石窟、老君山,”李亚茹如数家珍,说,“但我觉得去老君山不如去嵩山,因为嵩山那边有少林寺。” 张羽心猿意马地接话:“我还没去过少林寺。” “其实也一般,”李亚茹热情邀请,“吴医生,你如果来玩,就给张羽发消息,我给你找个导游,我有朋友是做这个的。” “好啊 ,谢谢。” 这次吃的是淮扬菜,吴明微订的馆子,正月里人太多,店门口排着大队,吴明微在前边走,身后跟着张羽和李亚茹。 吴明微说:“现在特别像我一个大人带着两个青少年。” 进了包厢,落了座,张羽把纸袋子拎过去放在吴明微的面前,转过身找到椅子坐下。 吴明微懵了,问:“这什么情况?” “礼物。”张羽摸鼻子。 李亚茹笑着说:“吴医生,你快打开看看吧,我俩在商场门口等了一早上,一开门就进去买的。” 吴明微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说:“这么用心啊张羽。” 张羽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那不是因为答应过你么?” “那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拆着包装盒的吴明微恍然大悟。 皮带实际是一种有些私密的东西,但张羽这个直男根本没可能领悟这些,我只记得欠吴明微一条皮带,下决心迟早要送他。 吴明微还是逗张羽,说:“你答应我让我自己挑款式的。” “啊……”张羽愣住了,下意识看向吴明微的眼睛,沉默着对视,然后把脸转去一边,轻轻笑,问,“那怎么办?” 李亚茹锤了他一拳,说:“你这人真是的,人家吴医生跟你开玩笑呢。” 一贯机灵的张羽恍惚无措,再次抬起头,发现吴明微在笑,但没有看他。 第28章 菜都做得很精细,就是分量太小不顶饱,李亚茹倒是很开心,饭后挽着张羽的胳膊,说:“你带我见世面了。” 走在前方的吴明微转过身,吓张羽一跳,张羽忙说:“吴医生,你快回去忙吧,我们坐地铁回酒店,收拾一下行李。” “明早我送你们去高铁站?” “不用——” 张羽话没说完,李亚茹就附和道:“是啊吴医生,不用麻烦你了,我们两个人都年轻,坐地铁就过去了。” 正月的北京持续低温,吴明微站在冷风里淡淡地笑,两步走了过来,站在张羽和李亚茹面前。 他抬起手拍了拍张羽的肩膀,就像好哥们儿那样。 “那行,以后有机会再见,你们一路顺风啊。” “嗯,”瞬间,张羽的喉咙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他木讷,假笑,说,“你去取车吧,我们从这里拐个弯去地铁站了。” “常联系。”吴明微说。 “好。” 他拎着车钥匙,风一样地飘走了,张羽和李亚茹踏上了略微褪色的斑马线,张羽紧紧地攥着李亚茹的手。 两个人的手,在他外套口袋里局促地安家。 步行五分钟就看见了地铁站。 李亚茹说:“张羽,吴医生好像很在乎你。” 她声音很轻,惊得他浑身冒汗。 问:“什么意思?” “他刚才眼睛都红了,应该是个很感性的人吧。” “红了吗?”张羽说,“我没注意。” 牵着手,两个人站上扶梯,李亚茹说:“他要是结婚,得找个什么样的女的啊,得多漂亮多有才,哎,人比人,气死人。” 张羽说:“还气死你了?是你自己要比的。” 他有时候贫嘴,像个讨人嫌的小孩,李亚茹却觉得他可爱。 抬起手在他脸颊上拧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张羽到酒店和李亚茹会和。 李亚茹抓紧时间洗了个头,长发起了静电,去车站的路上,她一直把自己的脑袋装在帽子里。 张羽给她剥火腿肠,她坐在候车厅里吃着滚烫的泡面,说:“吴医生昨天请我们的饭好贵,可惜不怎么好吃,可能是我品味太低吧。” “吃你的吧,那么多话。”张羽把剥好的火腿肠放进女孩手上的面桶里。 女孩吐了吐舌头,说:“还不准我说话啦?” “行,你说吧,说。” “你会跟我求婚吗?” 她美丽温柔的眼睛变成了星星,憧憬着一些浪漫但庸俗的以后,张羽问:“相亲的还要求婚吗?” “那当然。”李亚茹白了他一眼。 “我以为不用呢,”他从她身边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块面包,咬了一口,想着,说,“行,给你实现。” “好啊。” 李亚茹露出一脸幸福的情态,咬断了嘴边的一根泡面。 张羽把纸递出去,让她擦嘴。 他们像是一对小夫妻了,虽然远远谈不上彼此深爱,但有着相似的经历和愿景,从村子里出来闯荡,所以,命运就被拴在了一块儿。 不过,待在县城里算什么闯荡呢?张羽自嘲地想着。 他知道,如果没有吴明微,北京将继续承载他的梦想,给他许多故事;他其实很喜欢北京。 要是北京没有吴明微就好了。 可是,没有吴明微的北京还是张羽喜欢的那个北京吗…… 思绪踩上软哒哒的西瓜皮,越滑越远,回过神来的时候,李亚茹还在吃泡面,才吃到第三口。 “你快点儿吃,”张羽说,“可别赶不上车了。” “哎呀你别催我……”女孩瞪张羽一眼,抿着被辣得通红的嘴巴。 / 张羽和吴明微的分别,犹豫和挽留都不存在,两个人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做着命定一般最正常的事。 正月十五,张羽和李亚茹在村里的广场上放烟花,和孩子们一起玩;引线点燃,几秒钟以后,白金色的火光从纸筒中喷涌而出。 李亚茹两只手上各拿着一只仙女棒,画着圈,大声笑,说:“张羽,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放烟花吧,好不好?” “好啊。”张羽拿着一捆没点燃的仙女棒,掂了掂手心里的打火机,回应她。 “张羽,婚纱选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她回过头来,半边脸颊被剔透的火光笼罩。 “都选。”他说。 “我可以请好几个伴娘吗?” “可以啊。”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吴明微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话题突如其来,算是质问吗?像是,但世界上没有这么温柔的质问,女孩还是笑的,扔掉手上燃尽的仙女棒,向着张羽走了过来。 她的眼睛亮亮的。 看见张羽迟疑,她这才紧张起来,扯住了他的衣袖,问:“可以告诉我吗?” “啊……我没懂,”他把打火机塞进了衣兜里,说,“就是朋友啊。” “好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好奇怪。” “我姐,非说你们两个是同性恋,吓死我了。” “你姐?” “她整天神神叨叨的,乱猜呢。” 女孩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觉得自己刚才太突兀太直接,还吐了吐舌尖,接着挽上张羽的胳膊,说:“你别介意,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事,我没介意。” / 过完元宵节,李亚茹说要去外县走亲戚,一离开就是十多天。 村子里人的传言却是:“张羽,听说你媳妇相亲去了。” “乱传什么?什么时候是我媳妇了?” 张羽闷闷不乐地往回走,一进家门,看见李亚茹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张羽,怎么办?”她往他的怀里扑,嚎啕大哭起来。 “咋哭了?你不是走亲戚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他把自己从头摸到脚也没找到纸巾,只好弯下腰拿纸,给李亚茹擦眼泪。 着急地问:“怎么了这是?” “亚茹说家里给她找了个对象,让她嫁到江西去,她不愿意,进门就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咋了。” 张羽妈妈看女孩穿得单薄,把自己的羽绒服拿给了她。 张羽问:“那怎么办?” “我们家里我做不了主,”李亚茹哭得更狠了,说,“在我三姑家见的面,我爸把我关起来了,我翻窗子跑出来的。” 第22章 “先别哭了,”张羽蹙起眉头,拍着女孩颤抖的脊背,扶着她坐下,说,“你们家人怎么这样,知道咱们俩谈恋爱,还带你相亲?” “张羽!”妈妈走过来,拍了他一巴掌,说,“又不怪亚茹,你好好跟人家说话。” “知不知道什么是诚信啊。” 李亚茹还是哭,坐在沙发上,捧着张羽妈妈端来的姜汤,张羽在院子里给女孩的爸妈打电话,进来之后,面如土色。 他说:“你家里人马上就来接你了,你跟他们回去吧,咱俩的事也算了吧。” “张羽,”李亚茹泪眼朦胧,说,“我还以为你会带我走呢。” “带你走……上哪儿去?” “像电影里那种,私奔。”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张羽妈妈坐在李亚茹旁边,一言不发,张羽爸爸刚从外面回来,还不清楚具体的状况。 张羽看着李亚茹,沉思了片刻,说:“和家里闹翻,私奔……都是很爱很爱的人才会做的事,我们爱吗?” 他笑得很苦涩,又谜一般镇定。 李亚茹想了想,说:“可是……可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还是喜欢你的。” “算了。” “好吧,”她站了起来,擦着脸上擦不完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我早就有感觉了,和你分开是迟早的事。” 第29章 堂姐亚欣从外企离职,一个人回了村,整天在家捣鼓着拍短视频;她和李亚茹不一样,有学历也有胆识,从来不听家里人的话。 她靠在门上,看着李亚茹哭红的眼睛,说:“行了,别哭了,又不是谈了好几年被甩了,这次可是咱家给你找了别的对象,人家张羽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伤心。”她想把她推到门外,但难过到使不上力。 “搞不懂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现在该哭的是你爸要让你嫁到江西去了,要是真的去,可能没机会回来了。” 巴掌没落在李亚欣身上,但她替李亚茹痛,她拿着手机,说:“你可不能嫁给那个人,你俩就见了一面。” “姐,我知道,”李亚茹撕了两张纸,鼻涕眼泪一起抹,说,“我就是觉得心突然空了一下,我没想到张羽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多说。” “行了啊,”李亚欣扶着她坐到床尾,说,“认识都没有一个月,两个人都不熟,你也别指望太多了,要是靠男人,你这辈子都得饿死。” “那我怎么办?” 窗外是农家小院,妈妈在择菜,爸爸在洗家里的面包车,李亚茹心烦意乱,猛地冲过去,关上了窗帘。 李亚欣说:“亚茹,跑吧。” 谁都觉得李亚欣不是个好姐姐,从小学习好,所以不和弟弟妹妹们玩,说话直接,讨不到长辈欢心。 但在这个瞬间,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光亮,只照向李亚茹一个人。 她说:“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不靠男人,开始你新的生活。” “我不敢……我爸……”李亚茹搓着睡衣的纽扣,说,“我爸会打死我。” “跑了就打不着了。” “姐,你都不跑。” “我不需要跑,”李亚欣躺在床上,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说,“因为我的心是自由的。” 过了几分钟,李亚欣听到李亚茹在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 “对了,亚茹,”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说,“我给你看个视频,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你拍的?我都看过了啊,我每天都在给你点赞。” “不是。” 李亚欣跪在床沿上划着手机,拽着衣袖把李亚茹抓了过来,手机塞给她,说:“自己看。” 李亚茹瞄了两眼视频,神情突然变得诧异又专注。 问:“真的假的?” “看你信不信。” “但吴医生他人很好,怎么可能做小三呢?” “你在惊讶这个啊?”李亚欣很无语,扶了扶额头,说,“我早就说了吧,他就是个弯的,那个张羽八成也是。” “他是不是……和张羽都没关系,姐,你不要吓我了。” “张羽他之前肯定不是想娶你,而是随便找个人结婚,给家里个交代。” “不可能。” “那万一就是这样呢?李亚茹,你赌得起?”李亚欣笑了笑,说,“不过也没事了,反正你俩也分了。” / 一晃出了正月,龙抬头这天,村里的人都在传——张羽的未婚妻跑了。 不是和哪个男人私奔,而是独自离开老家,和家里人断掉了联络。 “我这两天眼皮老是跳,”吃早饭的时候,张羽妈妈说,“亚茹她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羽喝着稀饭,头都不抬,下一块咸菜咬进嘴里,就又听见妈妈说:“亚茹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她爸妈人品不行。” “是啊,姑娘是好姑娘,”爸爸端着碗,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算了,咱家没那个命,孩子还小,再找吧。” “爸,”张羽不想聊这些,他把半块鸡蛋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吃完饭送我去县里。” “啥事?” “我同学帮我找了个工作。” 简单的早饭之后,张羽坐上了家里半旧的带斗小车,爸爸开着窗吸烟,他倚在后排睡觉,还攥着手机,一次又一次挂断李亚茹打来的电话。 “谁啊?”爸爸问。 “没谁。”张羽含糊其辞。 “是亚茹吧?”爸爸把烟头丢出窗外,说,“你接一下,问问她在外面怎么样。” “我不接。” 张羽草草把手机塞进衣服兜里,抱起手臂继续睡,眼睛闭上了,嘴里还说着:“我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也是,”爸爸数落他,“人家姑娘可能就是需要一个态度,你可倒好,说不干立马就不干了。” “她家里都找新的了,还要我什么态度?你是我爸还是她爸?”张羽更没好气,摇下车窗散烟,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爸爸欲言又止,把着方向盘,好几秒钟都没有换气。 其实他明白,李亚茹离开,附近的好几个村子里流传着形形色色的谣言,而作为事件的主角,张羽的心里也不好受。 / 张羽删掉了和李亚茹有关系的朋友圈动态,感情状况也回到了春节之前。 我没有女朋友了。 他躺在床上翻到吴明微的微信,这样跟他说。 四个人合租了县城远郊的三室一厅,房租很便宜,但工作很忙,在这个小小的装修队里领工资,张羽什么活都要干。 做了有一星期,他已经有些怀念北京了。 吴明微回复:怎么了? 前几天彻底分了,她家给她找新对象了。 哦。 吴明微懒得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他知道,就算没有李亚茹,还会有别的女孩在张羽生命里出现的。 张羽写:我找到新工作了,很累,工资还低,不如北京。 没事,你换个角度想,老家节奏慢,也挺好的。 如果换作之前,吴明微可能会提议张羽再回北京,但现在的他不会了。 他还是怨张羽,怨他在朋友饭局上倔强离开,怨他带着女朋友出现在他面前,怨他回了老家,只为了不见他…… 最怨他来了北京偷偷见孟哥他们,却不许自己知道消息。 第30章 在北京猎艳,像是玩暗光下的品酒游戏,到唇边的复杂,入了口的浓烈,乱七八糟许多杯,盛在看起来还算精致的杯子里。 吴明微又找了个男朋友,长得是不错,其余的一概不知。 认识的当晚,他就想带吴明微回家,或者被吴明微带回家。 “去酒店也行。”站在楼宇大厅外吸着烟,他说。 吴明微开门见山,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说:“我有洁癖。” “这……”对方笑了。 他是四线小演员,放在普通人里算是很有姿色,所以眼光也高,如果不是吴明微长得实在夺目,要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肯定要被他嘲讽的。 “好,你说说,洁癖我该怎么配合?没见过。” “给我一份体检报告,我也会给你,没别的了。” 吴明微抱着手臂站在一米开外,看着男人吞云吐雾,对方掸着烟灰,还是笑,打量吴明微全身,说:“行,麻烦是麻烦点儿,听你的吧。” “我是医生。” “怪不得。” “能知道你的职业吗?” “能,”片刻的沉默,年轻男人把烟头丢掉,开朗地抬眸,伸出手去,说,“樊宇轩,演员。” 吴明微缓缓握上他的手,问:“艺名?” “对啊,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吴明微转过身,要走,说,“我先回去了,改天见吧。” 第23章 “别,”男人扯住了他的衣袖,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叫我轩子就可以,他们都这么叫。” “好,轩子,”吴明微说,“我叫吴明微,真名。” “叫你明微好吗?” “可以。” 吴明微的话语没落,男人的手臂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们在这帮猎艳的人里算是教条,没有满嘴酒气地逮人就亲,也没有在夜店的厕所里就做起来。 两个人一起钻进樊宇轩的保姆车里,戴着大大眼镜的女助理见怪不怪,坐在副驾驶位喝着奶茶滑手机。 吴明微对娱乐圈实在不了解,他问:“冒犯一下,你……很火吗?” “不火,”男人没有底气地扣着指甲,笑了一下,说,“火不火就这样吧,能活下去就行了。” 吴明微说:“那几个跟着我们的人,不会是你的粉丝吧?” “没事的,”助理突然转过身来,说,“她们都习惯轩哥谈恋爱了。” “这样啊,”吴明微敷衍地点头,透过防窥玻璃望向车外,仍旧能看见那几个举着手机的女生,于是困惑地皱了皱眉头,问,“她们就这么一直跟着你?” “是啊,我们关系还可以。” “你不会觉得不舒服?” “干的就是这个,”樊宇轩突然揽过吴明微,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地说,“她们不妨碍我干任何事。” 吴明微觉得不舒服,手心挨上他的胸膛,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说:“注意分寸。” “装什么啊医生,”樊宇轩笑着,把手从吴明微身上拿下来,说,“行,我等着,等你给我通行证。” 助理坐在副驾驶位上,憋着笑,但声音还是很明显。 吴明微没什么表情,说:“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嗐,这没什么,演艺圈的人都这样,双性恋居多,无非就是糊的明着谈,火的暗着谈。” 吴明微转过头看着他,问:“你是双?” “对啊,”樊宇轩手上不老实,这会儿开始摸吴明微的胳膊,说,“我喜欢高冷御姐型的。” 吴明微冷笑,说,“我可不是女的,喜欢御姐别找我。” 樊宇轩仰起头,孩子气地长叹一声,说,“不会吧,你也鄙视双啊?” “不是鄙视,我就是好奇,对你的一切都很好奇,”保姆车驶出了地下停车场,飞驰在午夜的高架上,吴明微问,“那么……你有过真的喜欢的人吗?” “你啊。”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樊宇轩倚在椅背上,想了想,摸摸头发,说,“曾经有,不过已经不联系了。” “御姐型的女生?” “男的。” 这一晚,吴明微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脸上看见了哀伤。 他看向窗外,开始讲他们的故事。 “大学毕业北漂,我和他签了同一家演艺公司,一起在剧场里跑龙套,演话剧里的尸体,我们一起租房,一起试着考研,一起从尸体演到男二号。” “后来有个剧,我们第一次有了大段大段的对手戏,但在剧本里都死得很惨。” “他是那个时候爱上我的,再后来,我就被他掰弯了。” “为什么分开呢?”吴明微想观察对方的表情,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编故事。 可他一直看向窗外。 好久的沉默,这期间,唯一的声响是汽车行驶在公路上时的噪音。 终于。樊宇轩说:“他和别人上床了,就没有然后了。” “好吧,他现在……” “和我一样,没火,”他转过脸来,很刻意地笑,说,“想到这一点,我心里还能舒服点儿。” 吴明微看见了暗光之下男人眼角的泪光。 就问:“你还爱着他?” “不爱了,只是他……对我来说不可替代,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北京的冬天是和他有关的,我们的家庭条件都还不错,所以那时候虽然事业一团糟,但很快乐,”他说,“我们一起去了挺多地方旅游的。” 吴明微摩挲着自己的手机,说:“听你讲这些,我突然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男人着急地解释:“我是纯top!” “谁提这个了?”吴明微撇过脸去,说,“其实很羡慕你,我和我的那个人一点故事都没有。” / 樊宇轩真的做了吴明微的男朋友,他长得帅,有一些普通男人的恶习,但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吴明微总拿他和颜杰比,然后说服自己放下心来,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吧。 樊宇轩吃起“那个人”的醋,问:“明微,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是啊。” 吴明微戳了一叉子沙拉塞进嘴里,毫无食欲的咀嚼,想了想,说:“你不要瞎想了,他是个直男,不会喜欢我的。” “好吧,”樊宇轩撇了撇嘴,仍旧吃味,说,“谁不是啊?我以前也是直男。” “他跟你不一样,他家里很传统的,已经在给他相亲了。” 樊宇轩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说:“和家里人有什么关系?都是成年人了,我看相亲就是他自己愿意的。” “也有可能哦,”吴明微咬了咬牙,说道,“不管怎么样吧,反正他对我没什么意思,而且上次回北京也不告诉我,我在别人朋友圈看到他,约他吃饭,还见了他女朋友。” “哟,”樊宇轩咬住了吴明微叉子上的煎牛肉,说,“吴医生够大度的啊。” 吴明微的拖鞋踩在他脚上,说:“你好好说话。” “体检报告什么时候出?” “快了,到时候我一起拿过来。” 原本还好,吴明微对上床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排斥,但自从在车上听了樊宇轩前任的故事,吴明微总觉得膈应。 他继续吃着沙拉,说:“给我讲讲他的事。” “你也吃醋啊?” “不是,”樊宇轩租的房子,椅子很软,吴明微换了个坐姿舒服倚着,说,“我就是想听。” 男人点了点头,谁知道一开口就是:“他跟你不一样。” 吴明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男人继续说:“我是说性格不太一样——他性格很活泼,演员嘛,人长得很帅,也很漂亮,爱笑。” “他……有时候有很娘的一面,但这没有贬义哈,就是,像姐姐一样;其实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很阳光,很会撩人。” 吴明微一叉子戳进圣女果里,抿了抿唇,问:“你是不是一点他的坏话都不会说啊?” “当然不是,他多坏啊,他可太坏了,”樊宇轩捂住脸揉着眼睛,说,“我恨他,他就是坏,存心来招惹我。” “他为什么和别人睡?他不爱你?” “爱我,不代表不可以爱别人,”他快被吴明微问哭了,红着眼睛吐气,说,“反正都过去了,谁让我那时候是个直男呢?可能对他不够贴心吧。” 吴明微冷笑一声,说:“你还挺会说服自己的。” “那能怎么办,对他的所有感情,包括爱还有恨,我都不能控制。” 樊宇轩跑去窗前回神了,吴明微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沙拉,他好奇死了,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长得多么好,才把这个男人迷成这样。 实在没忍住,就上网搜樊宇轩以前的所有同事,想找到一点线索。 后来还是交换体检报告的那天晚上,樊宇轩主动地给他看了那个人的照片。 除了照片,还有视频,他们在话剧结束之后上台谢幕,各自穿着一身带血的西装,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那个人穿白衬衫、乳色西裤以及马甲,一把平薄而柔韧的纤腰,梳着油头,笑得绚烂明媚。 漫天的彩条落下,他看向樊宇轩,樊宇轩看向他。 吴明微把装了体检报告的文件袋扔进樊宇轩怀里,裹紧了浴袍的衣襟,坐在他旁边。 说:“我不想和你上床了。” “又怎么了?” “我以前以为,只要安全,我就可以接受任何的人,但你我接受不了,”吴明微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我矫情吧。” “真吃醋啊?”对方还是嬉皮笑脸的。 “不是,就是觉得你们的曾经很美好,我很羡慕,”吴明微爬上床躺下,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说,“我也才察觉到,我是真的爱上某个人了,像你们那时候一样。” 樊宇轩吃惊,问:“你才察觉到爱上了?” “以前喜欢过蛮多人的,也有过男朋友,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吴明微说,“像是溺水了。” “那你还要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不要,对不起。” “没关系。” 接下去,吴明微在被子里合上了眼睛,樊宇轩什么话都没有说,悄悄地换了睡衣,为他关了灯,就去客房睡了。 第24章 这一段时间,吴明微的自我评价是“卑微”,他继续爱着一个本该恨上的人,不知道能以什么理由联系,却也不愿意删除联系方式。 张羽偶尔给他发条微信,日常问候,或者说说工作上的劳累。 每次都得到他无关痛痒的回应。 初夏,樊宇轩的电视剧杀了青,自己拎着酒来吴明微家里喝了,他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把冰箱里能吃的都翻了出来,挽起袖子炒了几个菜。 吴明微坐在餐厅里看着他忙前忙后。 “能歇段时间了?”吴明微问。 “是啊,不过十月份开始就要话剧巡演了,又得忙了,”他是个很会做菜的人,性格好、贤惠,还痴情,他说,“我炒的这个辣椒肉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也没有,就是想找你聊聊。” “可以啊,别哭诉就行,”吴明微最擅长察言观色了,他说,“你不会是和那谁见面了吧?” “没有。”他忙着给虾摆盘,长长出了一口气,头都没抬。 “到底怎么了?” “我们——”樊宇轩咬了咬牙,用厨房纸擦干盘子的边缘,轻描淡写,“我们又睡了。” 没听见吴明微出声,樊宇轩也没抬头,继续说:“我在剧组的时候,他去探班了。” “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啊大明星?” “我……好吧好吧我承认,对他我就是没有原则,”樊宇轩把菜端过来,说,“睡完以后还是有点后悔了,但我那么抱着他,看着他睡着的样子,你懂吗?算了你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 “看着他的时候,我的心都融化了,”樊宇轩脸色很难看,神情却很动容,说,“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真好。” “恋爱脑。” 吴明微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 “我真的没救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真可怜,可也真温柔,和他其余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给吴明微看这次见面拍的照片,讲关于那个人的无聊事。 “我还给他买了一只大熊,”樊宇轩说,“他特别喜欢,说是一直想要的。” 吴明微敷衍评价:“那他还蛮有童心的哦。” “是啊他好可爱,谁能看得出来他快三十岁了啊?” “所以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没有联系,他突然就来了,我助理都被吓了一跳,那天拍夜戏,他盖着我的毯子在车里睡着了,我收了工,就这么看着他,”樊宇轩声音哽了一下,说,“我当时都快哭了,那可是他哎,主动地示好,我怎么撑得住啊。” 吴明微评价:“没骨气。” 半个小时后,做完了菜的樊宇轩趴在餐桌上看着酒杯,吴明微缓缓嚼菜,说:“你也垫垫肚子吧,做了一堆我一个人吃?” “吃不下,戒断反应,只想喝酒。” 吴明微看了他一眼,慢慢叹气,说:“好吧,对我倾诉吧,我在听呢。” 第31章 樊宇轩喝多了,这在吴明微的预料之中。 “要睡觉,”他迷迷糊糊抬头,打算站起来,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看着吴明微,说,“要睡觉。” “行,走吧,去卧室睡。” 吴明微打算拽他起来,他却腿一蹬,平躺在了餐厅的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起来,”吴明微无奈摇头,蹲下去轻拍他的脸,说,“起来,我扶你去卧室。” “明微,”脑子还算清醒,他“啪”地握住了吴明微的手腕,吐着酒气,说道,“我给你想个办法。” “怎么了?没懂。” “你追过他吗?没有吧?” “追……”吴明微摇了摇头,说,“那些都不算是追。” “好,”对方了然一笑,说,“那我肯定要给你多出几个主意,帮你把人追到手。” 看他这副深陷泥潭还热心肠的模样,吴明微无奈地叹气,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搀到卧室去。 樊宇轩在路上告诉他:“你追都没追,怎么能放弃呢?你看看我,当时就被他追到手了,死心塌地了,你应该跟他学几招。” “听你那么说,那位会的是妖术啊,我可学不来。” “你给咱们俩拍张照片,”樊宇轩一脸笃定,被扔在床上了,还在说,“拍完照片给他发过去,刺激刺激他。” “你可真敢想啊,”吴明微帮他脱鞋,说,“他笔直笔直的,发照片能刺激到什么……” “行了,睡吧,”吴明微把被子给他盖上,说,“别操心我的事了。” 虚掩上卧室的门,吴明微回到餐厅收拾残局,也时不时地回去看一眼,他怕樊宇轩会吐。 可他睡得很沉,发出低低的鼾声,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起来了,显示的联系人名字是“星泽”。 吴明微知道他是哪位了。 樊宇轩就这么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接电话,趴在床上,脑袋委屈地垂在床沿。 开了免提,对方开门见山,问:“你去哪里了?是不是把我的香水带走了?” “没有,宝宝,我没有带走,你别急,再找找,可能是在行李箱里吧。” “谁是你宝宝……”对方的声音很好听,清朗里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温柔,语气却冷冷的,他说,“要是真的偷偷把我东西带走,你就完了。” “真的没带走,要是我带走了,你打我都可以。” “喝多了?” “嗯。” “鬼混呢?” “没有,就是和朋友喝两杯,在朋友家,”樊宇轩彻底变了一个人,又感性又脆弱,逐渐地有些哽咽,说,“宝宝,我好想你啊,想吃你煮的面,想抱着你。” “停,别说了行么?樊宇轩我警告你,咱们俩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你别给我想入非非。” “宝宝……” 他流着眼泪,发出沙哑的喉音,而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他开始自顾自地在那儿玩手机,点开微信,找到“a星泽”,断断续续地敲字,敲了半天又删掉。 “行了,”连旁观的吴明微都开始难过了,给他开了床头灯,把顶灯关掉,说,“好好睡吧,反正你明天没什么事。” “谢谢你。” “不用客气的,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室内陷入了安静,吴明微从卧室走到客厅,收了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回到主卧躺下。 摩挲着手机,他经历了漫长的犹豫。 再后来—— “喂,张羽,有事儿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 / 昨天晚上,吴明微从樊宇轩的粉丝超话里找了张不露脸的照片,给张羽发了过去。 早晨,他把开了摄像头的手机塞给刚起床的樊宇轩,冷着脸,说:“给,自拍一张,你和我。” “自拍?” “你昨天晚上不是答应我了么?要帮我。” 樊宇轩揪着头发,看得出来是在尽力地回忆了,他点着头,说:“有印象有印象,来嘛,你说怎么拍,我都配合。” “亲密点儿。” “行。” “你从后面抱着我。” “没问题。” 两个人没什么默契,还要摆弄出一个尴尬又亲近的拍照姿势,所以显得十分忙乱,樊宇轩不愧是专业艺人,擅长挤眉弄眼以及找角度,拍出来的照片很有网感。 吴明微多瞄了几眼,满意点头,说:“可以,我这就给他发过去。” “发吧,”樊宇轩把长袖t恤套上身,说,“我该走了,得去公司一趟。” “常来啊。” “好。” 他笑着伸出手,要和吴明微击掌,叹了一口气,说:“明微,说实话很开心能认识你,对我来说,你和演艺圈那些所谓的‘朋友’都不一样。” “你也很好。” 狭隘的性向定义下,他们是两个属性相反的人,也有着立场反差的故事,吴明微不解樊宇轩对星泽的那份纵容和柔软,樊宇轩觉得吴明微至少该追一下张羽试试。 可是,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樊宇轩还从拍戏的地方给吴明微带了糕点和冷吃兔子。 半夜的照片加上早晨的合照,刺没刺激到张羽,未知;只是,吴明微有些忐忑,就连上班的时候也忍不住关注手机。 快吃晚饭的时候,张羽终于发来两个字——“般配”。 接着,还是两个字:挺帅。 吴明微说:他是个演员。 哇。 不祝福一下我吗? 祝你们长长久久。 就这样? 要幸福啊吴医生。 手机被随意地放在了桌面上,吴明微轻轻伸了个懒腰,沉思了一阵,再拿起手机,把字敲过去,说:要是你需要找工作,可以跟我说,我家的厂子,还有亲戚家的厂子都需要人,你到时候直接过去就行。 第25章 好啊,谢谢你,需要的时候我跟你说。 嗯。 / 新工作让张羽吃尽了苦头,也没赚到几个钱,他躺在风扇底下给孟哥打电话,说:“哥,我真的干不下去了,打算走了。” “回来吧,我跟老板说,我们正缺人呢。” “其实也不太想回去。” 翻了个身,张羽看见室友放在窗台上的啤酒瓶、瓶子里的水、浸泡在水里的很多烟头,于是开始默数起烟头。 孟哥劝他:“还是回来吧,我们都在这里,能互相照应。” “哥,我再考虑考虑,”张羽说,“其实吴医生他说能帮我找工作,在他们老家那边。” “这么好?那就去呗,那边工钱都很高的。” “但我不能这么不客气吧。” “这有什么,”孟哥笑笑,说,“他家里不就是开厂子的么?这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事。” “也是,我再想想。” 恋情终结,未来无望,面临选择,年轻的张羽心情好不起来,过去的大约一百天里,他就出了一趟远门,是去孟哥的老家,参加他的婚礼。 平躺在床上,张羽再次点开了吴明微的微信头像,看他发来的两张照片——左右滑动手机屏幕,一次接着一次。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张羽想,吴明微喜欢自己大概是个美丽的误会,是他寂寞了。 很像是——那个很好很好的吴医生把那份转瞬即逝的喜欢施舍给他了。 合租的工友夜里十点多才回来,把张羽喊起来喝啤酒,吃打包的卤菜和花生米。 冰凉的泡沫充满了整个口腔,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可能不干了,”张羽说,“哥儿几个好好干。” “怎么了?啥事?” “我还年轻,不能这么耗一辈子吧,总要给自己定个目标,把日子过好点儿,”他仰起头,把啤酒灌进嘴里,皱了皱眉,说,“我有个朋友,家里在浙江开工厂,说给我找个工作。” “什么朋友这么有实力?在北京认识的朋友?” “对。” “那他家还需要人吗?把我也带上呗,”工友开玩笑,说,“我性价比很高的。” “行,我问问他,”张羽有一点为难,但还是答应了,说,“但不一定能去,我只能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我随口说说,开玩笑呢。” 另一个工友热情地给张羽夹菜,又给他开了一瓶酒,恭维他:“我们小张羽真的很厉害,连认识的朋友都是富二代,小张羽以后一定发财。” 酒精的作用下,原本低落的张羽笑出了声,说:“哥儿几个,咱们一起发财。” 其他的人应和:“对,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玻璃瓶碰撞,摇头的旧风扇在“嗡嗡”响着,这晚,张羽微醉了一场,掀开衣襟露出肚皮,倒头就睡。 过完了这个星期,他下班回去就开始收拾东西,并接待了来看房的人,把这间住了几十天的客厅转租出去。 拎着行李出了门,趁着将黑的天色找了家餐馆,要了一碗烩面。 面上来了,张羽一边吃一边给吴明微打电话。 “我辞职了,”他说,“你上次说帮我找工作……可以吗?麻烦你了。” “不会,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 “好。” “你现在在哪儿?有地方住么?” “我把房子租出去了,现在在外面,待会儿让我爸来接我吧。” “好,我问过以后及时给你消息。” 吴明微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挂了电话,他就给爸妈发消息,说要帮朋友找工作。 这不是什么为难是要求,爸妈很爽快地答应了,给出了好几个可供选择的岗位。 吴明微发语音,说:“他很年轻,做事很认真,人很踏实,你们就放心吧。” 妈妈回过来:“好,好的。” 又说:“明微,要不你也回来吧,我跟你爸就能早点退休了。” “我不要,”吴明微最怕提这个,他说,“我不要接你们的厂子,我要做一辈子医生。” 江浙口音是很柔的,吴明微和爸妈交谈过,暂时切换不过来,于是,半分钟之后的张羽听到了一段带着乡韵的语音。 内容是:“我说过啦,我爸妈发了招聘信息给我,我这就转发给你,有好几个岗位,你选一个。” 又补充道:“不会卡你的,你放心,这些只要细心肯干,都能做得来。” 第32章 回到家的第二天清早,张羽就上网订票,打包好了行李。 临走,他带上了爸妈珍藏的杜康酒,还在高铁站前停留,买了繁复礼盒包装的牡丹饼。 终点站是禾城嘉兴——三角洲平原腹地上的明珠,一座暖热湿润的江南之城,也是吴明微的家乡。 张羽很多次想象过那里是什么样子,总将吴明微口中关于家乡的一切拼凑起来,然后揣着激动又迷茫的心情。 窗外退去华北平原的万顷良田,再将长江沿线的稻田和湖泊送上,张羽拍下风景的照片,发给吴明微。 说:快到了。 吴明微回复:我朋友会去接你的,待会儿让他加你微信。 不用,太麻烦了。 用的,用的。 吴明微的电话直接拨了过来,还是淡淡语气,说:“张羽,你可是去我老家哎,我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你呢?没事,等着吧,到了他联系你。” “谢谢。” “不用,”吴明微说,“今天晚上我朋友安排你住下,明天你再去工厂那边吧,不在市区,晚上过去太赶了。” “好,我给叔叔阿姨带了酒。” “哎……其实不用,让你破费了。” “你才是真的破费了,还让人招待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张羽打着电话,掐着自己剪得短短的指甲,说,“我一定会好好干,不会给你丢脸。” “好啊,相信你。” “你……男朋友呢,在旁边吗?” “不在,找他有事啊?” “没,我随口问问。” 说完,张羽沉默,吴明微在电话那端向他传达接下来的安排,窗外黄昏下,水田和村庄掠过。 橙色的光芒填入人的眼睛。 再后来,挂了电话,张羽的耳机继续播放着歌曲。 歌词是:你看我是不是,也像一片海,那么汹涌那么澎湃。 / 这年迎来盛夏,张羽留在了嘉兴一个城镇边缘的创业园区,在吴明微家的玩具厂里做质检员。 流水线的工作机械枯燥,工厂食堂常做冬瓜汤、红烧肉、油爆虾。 吴明微的父母都是蛮好的人,只是很少过来,他们的生意大概有好大的排场,这个玩具厂只是其中一家,由家里一个表亲管着。 热,风雨欲来,太阳被乌云遮去半个,午饭之后继续上班,张羽在食堂里排着队接水,一只手拎着水杯,一只手滑手机。 半分钟以后,太阳被云层彻底吞吃掉了,顿时,狂风大作。 张羽和站在前边的同事推搡着玩闹。 有人在后边喊了一声:“张羽。” 很轻,如若无物,飘进耳朵里,被体温半秒钟融化了。 张羽转过身去,用眼睛找人,看清楚是谁。 是吴明微。 张羽愣住了,顿时,他的血压飙升,心跳加速,脸颊都隐隐发热。 是吴明微。 张羽还是愣着,眼眶发胀,心脏隐痛,手心被汗水打湿。 是吴明微。 他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脚上踩着白色板鞋,在四五米以外对他微笑呢。 张羽也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难笑出来,他的表情僵住了,拿着水杯,把手机往裤子口袋里塞。 朝着吴明微走过去,第一句话问:“你怎么来了?” 真是一句失败的寒暄,张羽想,这是他家的厂子,他想来就来。 于是仓促找补着:“我是说……你那么忙,怎么有时间回来?” “要过端午了,回来过节,怎么样?听说你适应得很快,表现很不错。” “还行吧。” “好好干,争取升职,”吴明微抬起手拍了拍张羽的肩膀,倔强地把他工服上的棉花丝弄掉,对他说,“今天特地过来看你的。” “谢谢——” 张羽还打算说这么,就被吴明微抓着胳膊往前一拽,踉跄了一下,两个人朝外走,看见雨已经下大了,只好站在食堂外边的走廊上。 张羽问:“你男朋友没有一起回来吗?” “怎么,你很关心他啊?” “没有。” “那你还问,总问,”吴明微可没有心思聊那个,他说,“晚上跟我去家里吃饭吧。” “不用。” “我爸妈都不在,就我和阿姨在,她不跟我们一起吃。” 张羽张嘴想要拒绝,却见吴明微投来一记眼刀,他只好把原本要说的咽下去,笑了笑,说:“可以,你给我个地址吧,我晚上下班后过去。” 第26章 “很远的,下了班哪能来得及啊?”吴明微轻轻吁一口气,说,“雨停了就走吧,我开车了。” “我还要上班呢——” “我给你请假。” “可——” “看着我吃不下去?”吴明微已经走出去两米远了,回过头,打理过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丝。 他的表情透露着命令的意味,又舔了一下牙齿,淡淡地笑。 说:“走吧,跟我去办公室。” 其实是吴明微爸妈的办公室,布置着红木家具、汝窑茶具、玉石茶盘……还有一只身上绑满了钞票的镀金蟾蜍。 吴明微让张羽随便坐,他从柜子里挑了一盒茶叶,开始烧水泡茶。 张羽说:“要是叔叔阿姨回来,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他俩一年都来不了几次,没事,”吴明微把小小的茶杯递出去,放在张羽面前,说,“给,喝吧。” “谢谢,”张羽拿起来抿了一口,说,“挺香的。” “哎,张羽,跟你说个事。” “嗯。” “我现在很幸福,他对我很好。” “好事啊。” 张羽把小杯子里的茶喝干了,也没咂吧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他顺手摸到沙发一角一本卷了边的产品手册,翻阅起来。 吴明微把茶给他续上,说:“多喝点。” 外边的雨声小了一些,张羽浏览完了薄薄的产品手册,继续喝茶,他等着吴明微发话。 吴明微什么都不说,张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那时候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吧?” 这简直是两个人之间最敏感的话题了。 吴明微愣了一下,说:“也许吧。” “那为什么现在也对我这么好?” “你觉得呢?” 雨声更小了,好茶被张羽此时麻木的味觉糟蹋,连着喝了几杯,都是囫囵吞枣。 他回答:“我不知道。” 吴明微不该出现的,张羽想,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潮热夏季的午后,如果不是大雨来临前,如果不是这里——那么,气氛会大不一样。 张羽讨厌这种恰到好处的微妙,讨厌在看到他那一刻快要脸红的感觉。 / 雨后,张羽坐上了吴明微的浙f大g,尝被他扔进怀里的绿瓶装气泡水。 车里播放着总聊一些琐碎事的音乐电台。 “张羽。”吴明微轻声喊他。 “嗯?” “你觉得在这儿累还是在北京累?” “北京吧。” “我爸妈,我哥他们,没有压榨你吧?要是有的话,可要实话跟我说哦,我帮你维权。” “没有,”张羽玩着手上的水瓶,说,“他们都挺照顾我的,对我挺好的。” “平时就吃食堂?” “对。” “吃的习惯吗?” “习惯,”张羽说,“食堂的菜挺好的,有虾,鱼,红烧肉什么的。” “肉粽尝过了吗,嘉兴特色的?” “很好吃,总吃。” 这些天聊着就比敏感话题顺畅多了,吴明微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坐在后排的张羽,张羽总在望向窗外的街景。 来了这些日子,他还没有好好在周边逛过。 / 吴明微家在市区,是带院子的别墅,人还没进门,妈妈养的猫就迎了出来,围着吴明微打转。 “这是年糕,我妈养的。”吴明微介绍。 “它好可爱。” 张羽瞄几眼猫,瞄一眼吴明微,跟着他走进了一层的客厅,和煮饭阿姨打了招呼。 吴明微要去超市,在等着阿姨列清单,他倒了两杯水,递给张羽一杯。 “我跟你一起去吧。”张羽说。 “可以,”吴明微歪了歪头,问,“你不觉得累吗?” “还好,又不上班,没什么累的。” 吴明微坐在旁边玩猫,张羽看着他,他就把猫递过来,让张羽抱抱。 年糕是个社恐猫,只粘熟人,张羽刚抱上它就喵喵叫,转过头试图溜走。 吴明微严肃地喝了道:“年糕!听话!” 他捞起猫硬往张羽怀里塞,说:“给,抱紧它就不跑了。” “它可能是怕我。” “才不会,我们年糕最喜欢看帅哥了,是不是啊年糕?” 吴明微一顿挼,猫总算安分了一点,在张羽胳膊上趴着了,张羽说:“你不要强迫它。” “没事儿,它就是社恐,你看,这就乖了。” “你好严格。” 张羽说着批评的话,眼神却小心翼翼,吴明微瞪他一眼,这时,阿姨走过来了,说:“明微,我把清单发给你了,你看看。” “好,我这就去买,”他捞起车钥匙,对张羽说,“走吧。” 两个人步行到了车库,张羽突然问:“年糕是女生啊?” “没有啊,是小男孩。” “你说它喜欢看帅哥,我还以为——” 话讲到一半的张羽猛地噤声,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很不合适。 吴明微转过头来,看着他,问:“怎么不说了?” “没有没有。” “我爸妈养的儿子都这样。” 他面无表情地自嘲,打开驾驶位车门坐进去,冲张羽说:“愣着干什么?上车呀?” 上了车,张羽支支吾吾,说:“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对不起。” “道什么歉?我又没生气。” 午后一起去逛超市,是很有日常感的美好的事,但今天的张羽和吴明微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在。 大型仓储式卖场,在停车场边上拿取购物车,张羽默认是自己推,刚一抬手,险些和吴明微的手碰上。 “我来吧。”他挠挠鼻子。 吴明微看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那要辛苦你。” “没事。” 张羽以前都不这样的,这次见面突然变成了乖乖男,吴明微觉得疑惑,也觉得好笑,走在他的侧后方,说:“你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好啊。” “感觉你脾气有些变了呢。”在阅读一包苏打饼干上的配料表,吴明微头都不抬,冷声说道。 第33章 很奇怪,还是。 超市本来没什么好逛的,但能和张羽一起随便聊天,挑挑东西,吴明微感觉到很愉快。 这算是在追他了吧?吴明微想。 不过当然不够,逛完超市,吴明微带着张羽进了附近商场的服饰店,浙商二代一掷千金,让导购把张羽试过的衣服全都包起来,加起来有六七套,鼓鼓囊囊装满了十来个大袋子。 张羽愣住了,站在旁边摸眼皮,说:“太……多了吧。” “帅哥,好看的,都很适合你,”导购殷勤地给两人拿水,说,“你这么帅,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啊。” 反正就是公式化夸人的那么一套词,吴明微面不改色,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从钱夹里掏卡,再一抬头,看到张羽还是站着。 愣了一下,问:“站着干什么?坐啊。” “真的太多了,你挣钱也不容易。” “坐。” 吴明微狠狠地拽了张羽一把,强迫他坐在身边,说:“少说话,不然我生气了。” “可是……好。” 张羽闭着嘴被安排,帮忙把十几袋衣服拿上了车,放好,吴明微说:“你坐副驾吧。” “行。” “你迟疑什么?以前在北京不是一直坐副驾么?” 两人围着车绕了半圈,上车坐定,系好安全带了,张羽这才酝酿好刚才问题的答案。 他说:“你有男朋友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而且你给我买衣服,要是被他知道了,会生气吧。” 吴明微意味不明地低笑,问:“如果我没有男朋友呢?就能欣然接受?” “也不是。” “二十岁了,也该穿穿好衣服,提升一下品味了,”吴明微看向前车,扶着方向盘,说,“就当是……我们家给你的员工福利。” 几秒沉默,张羽冷不丁地问:“你拿我当小孩啊?” 吴明微“噗嗤”地笑出声,说:“我可没那个意思。” “你刚才的话就是那意思,”张羽流露出一丝得意,盯着吴明微的脸侧看,“好吧,我收下了,很谢谢你,但以后就不要再为我花钱了。” 没看向张羽的脸,可吴明微听出了一丝“伤感”,甚至是“内疚”。 车辆行驶在平滑的公路上,张羽看着前方,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伤害过你。” 说:“其实,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吴明微知道他说的是哪天晚上,顺势提问:“被吓的?” “嗯,”张羽点头,说,“我从来没有过那种设想,以为你觉得我是小屁孩儿,我一直觉得,你喜欢的人,至少得是学历高、长得好、有权有势,反正什么都很厉害的那种人,我正相反,什么都没有,连大学都没上过。” 第27章 “颜杰长得不好吗?学历不高还是没有钱?他在他的行业里非常优秀,”吴明微用余光瞄了张羽一眼,说,“但又怎样呢?还不是个烂人。” “你是被他骗过,所以想找个——” “不是,”吴明微厉声打断了张羽的猜想,说,“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不是为了换口味,更不是为了报复。” “我有哪点值得喜欢么?” 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张羽摸着后颈,对答案没什么期待,想一想,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只有年轻了。 可能吧,他想,男人都喜欢小姑娘,要是喜欢起男人,品味应该也差不多。 吴明微说:“现在没办法回答你,因为你已经错过知道答案的机会了。” 张羽错愕,吴明微老练 当然正常,这是他第一次追求一个没什么经验的直男,可并不是他初尝爱情的苦,他很明白如何抛钩,如何等待,如何拉扯…… 还有,樊宇轩的故事启发了他——直男是不会自动变弯的,施加手段是必然的,风险是很大的,收益是丰厚的。 / “好像比以前还喜欢,一靠近他,脑子里就开始炸烟花。。”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樊宇轩有些时候的确很“直男”,他手臂搁在阳台栏杆上,用手里的玻璃杯撞上吴明微手里的玻璃杯,嘲讽他。 然后仰起头,将酒干了。 “我很庆幸叫他去我老家工作,这样的话,今后随时都能去见他。” 听到吴明微这种人的倾诉,其实蛮难得,他的生活里少有悲痛和雀跃,什么都是稳的,淡的。 樊宇轩问:“你喜欢他,是只看上了他的外表和年轻,还是真的想跟他过一辈子?” “要是说过一辈子,会不会显得很假?”吴明微站在暖烘烘的夏夜微风里,停顿,片刻之后继续说,“我只能说,是真的爱情。” “会得到他玩几年,然后再甩了他么?” 樊宇轩的脸上写着忧愁,很显然,他把吴明微和他的心狠前任归为了一类,他不再相信这样的人。 吴明微低声说:“我不会。” “那么,祝你能成功。” 犀利的问题把谈话带入尴尬气氛,吴明微转身进屋,过了会儿,樊宇轩也进来了,他给自己倒酒,说:“要是他爱上你了,别伤害他,好吗?” 吴明微惊讶:“原来陌生的男人之间也会有这种……我以为是女人们才会说的话。” 他该走了,去拿外衣和车钥匙,然后换鞋,到了玄关处,回头告诉樊宇轩:“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星泽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我非常好奇。” 樊宇轩笑着问:“怎么?雄竞啊?” “算是,”思忖以后的吴明微点头,并不否认,他说,“这种想法的来源其实很复杂,我解释不清。” “那下次带你去看他话剧。” “可以啊。” “你会很喜欢他的。” 樊宇轩一说起星泽就变身小狗,吴明微无奈摇头,跟他说了再见;他下楼,在电梯里接了代驾的电话。 张羽今天休息,出门和同事们吃宵夜了,给吴明微发来好几张合影,穿的是上次买的衣服。 吴明微给他回复语音:“衣服好看,很适合你。” “不打搅你了,好好玩,放松一下,上班太累了。” 这边,倦意的吴明微在手机上熬夜,那边,闷热夏夜,毛豆烧烤小龙虾,啤酒,大排档的塑料椅…… 张羽拿着手机走开,挤过喧闹的人群,站在路边听语音。 听完了,给吴明微打字:不会打扰。 说:我晋升小组长了,叔叔阿姨还表扬我了。 吴明微忍不住回:小学生。 我不厉害吗? 好吧,厉害厉害。 我干得可认真了,总在想,要是出了错,不就给吴医生你丢脸了么? 嗯嗯,我妈跟我提了,说你什么都做得很好,也很认真,总之就是很棒。 我打算踏踏实实地干,努力挣钱,越来越好 嗯嗯,我相信的。 爱情里的人说话很讨厌,吴明微想,这些文字消息太违背自己原本的人设了,要是传出去,绝对会被同事和朋友们笑掉大牙。 不过,跳出了逼仄的圈子,付出以后能有收获,还有了小小目标,真的很为张羽高兴啊,吴明微又想。 / 吴明微的时间是金子,日常的状态是忙上加忙,休假总是一拖再拖,每周正常双休已经算是幸福;他以前很少回牢老家,但现在,再疲惫都要隔几周就空出两天,匆忙地飞个来回。 没几个月,首都-萧山、萧山-首都的登机牌就攒下一沓。 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人做这种自认为幼稚的事,回了家,还不能光明正大,需要想个表面合理的理由去见张羽,吃几顿饭,散散步,驾车去张羽没时间去的地方。 张羽总是问起吴明微男朋友,问得他无语又心烦,所以天天编造一些不和睦的故事,不是吵架了就是冷战了。 张羽表示很为他们的感情状况担忧。 他们开车来了海宁,走在沙滩上,以奇怪的关系度过夏季阴天的午后。 其实也没做什么计划,吴明微只说开车逛逛,听张羽说没有看过海,就带着他来了这里。 闷热潮湿的风,午睡中的杭州湾。 张羽没忍住问:“你以前也这么经常回来?” “没啊。” “那现在——” “恋家了。” 其实是很矛盾的话,略微深思一下就能拆穿,恋家的人回故乡,整天不着家,总往从前不上心的自家工厂里跑——判断失误了的爸妈很高兴,以为吴明微有继承家产的心思了。 所以更积极地劝他回来。 其实,海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只遇到了两对情侣,外加几个戴着遮阳帽拍照的老年团。 “可惜天气不好,”吴明微说,“天气好的时候很美的。” 他走得比平时随意,手别在西装裤的口袋里,抬脚踢飞滩涂上的旧贝壳。 还很想委屈地说一句——约会应该有很美的风景不是么? 看了张羽一眼,张羽走得板板正正,穿着上次俩人一起选的衣服。 这是个认真看看他的好机会。 是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孩,华北帅哥的经典长相,又高大又精神,理了短短的头发,来到嘉兴以后皮肤白了,穿搭整顿也颇有成效;他的眉毛浓密整齐,还生得浅浅的双眼皮,以及,侧面角度想让人上手的鼻梁,气血充盈的饱满的嘴巴。 张羽才不会配不上自己,吴明微想,外表只是入场券,重要的是,他很上进,很有担当,很善良;他和他生活的环境相差很多,工作上更没有交集,但总有聊不完的话。 他对他的喜欢肤浅吗?一开始确实肤浅;深刻吗?很深刻,像是一个自己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激进地形容就是——张羽是完美的。 在海滩上走了一会儿,吴明微和张羽找了一家小店吃面垫肚子,然后,就开车返程了。 张羽在车里说:“我要考驾照。” “好啊。” “要是我会开了,就能换换你了。” 吴明微目视前方,顿了顿,问:“你为什么确定我们以后还会开车出门?” “不是那意思,不是。” “又那么着急地解释,”吴明微说,“我们肯定会经常一起出去,只要你没有不愿意。” “我肯定没有……我就是怕你男朋友会知道,担心有什么误会。” “这么自信啊张羽,我男朋友可是演员哎,很帅的,你觉得他会吃你的醋?” 完全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吴明微嘴毒完之后很得意,听见张羽在旁边支支吾吾,于是更得意。 “只要不会影响你们就好,我不自信,我——” “别解释了,说,你是不是烦我了?” “我肯定不烦你啊,烦谁都不会烦你的。” 吴明微太擅长逗张羽了,一边犀利地发言,一边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可事实上,心已经被无形的手揉吧成一团,乱乱的。 暧昧的感觉太让人沉迷了,吴明微想。 第34章 从海宁回来,吴明微把张羽送到了工厂宿舍的楼下,开车一路招摇,和遇见的熟人打招呼。 在这间厂做经理的远房表哥,一口浓浓的塘汇腔,半个身子快要钻进了驾驶室,说:“明微,最近经常回来啊?什么时候辞职啊,你回家我就退休啦。” 吴明微给他递了根香烟,说:“我明天上午就回北京了。” “和张羽你们出去玩了?” “对,”吴明微云淡风轻,手搁在方向盘上,说,“去海宁了。” “两个大男人去看海啊?”表哥撇撇嘴,说:“海宁有什么好玩的?下次带你去威海,那边的海才叫美。” 第28章 “也没玩,就随便走走。” 表哥已经把手上的烟点燃吸了起来,吴明微又问了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问了表哥家父母的近况,问了些其他有的没的。 张羽抱着个盛了肉烧麦和油墩子的纸袋,全程插不上话,后来,主动把袋子递出去,很礼貌地说:“范总吃点吧。” “买的什么?油墩子啊?” 表哥也不见外,把烟换到另一只手上去,拿出一个油墩子咬了一口,口舌含糊地说:“谢谢。” “还有烧卖。”张羽说。 “好了好了,可以了,你带回去吃吧,”表哥往后退了半步,抿着油乎乎的嘴,说,“我去那边给他们开会了,时间快到了。” “那我们走了,”吴明微冲他抬了抬下巴,说,“哥平时多照顾照顾这小囝。” “知道的知道的,你讲过八百遍了。” 和表哥道别,吴明微又散出去一支烟,张羽说:“就停这里吧,前边不好掉头。” “这样行么?”吴明微停了车,转过头,说,“我明天上午就回北京了,后面一段时间比较忙,可能不会经常回来。” “嗯。” “你呢,就好好工作,安心地待在这里,这边机会多,能赚到钱的。” “好,”张羽下了车,又绕了半圈走到驾驶室,打开手提袋,说,“吃的你带一点回去吧。” “我不要了,和你们同事分着吃吧。” 张羽这就要走了,吴明微还是下了车,对他说:“突然有点放心不下你。” “我……”张羽摸了摸脖子,笑了笑,问,“我怎么了吗?” 天色在一点点变暗,路灯绽出微光,月色一般轻柔。 吴明微默默吞咽口水,沉默了好几秒,轻轻地说:“没怎么。”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不要瞒着。” “真的,没怎么,回去吧,”吴明微向后退半步,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说,“我该走了。” 他这次回来貌似很匆忙,还是穿着上班时候总穿的衬衣和西装裤,衬衣的领子微皱,周五晚上还赶了红眼航班,所以整个人累累的。 张羽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没,回去吧,”吴明微露出浅笑,上了车,说,“我走了。” 张羽对他挥手,他点头致意,然后升起了车窗,转弯,驾车驶向相反的方向。 风好热好潮湿,张羽拎着堆吃的站在那儿,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一回身,看见同寝的同事在几米以外冲他笑,跑过来拍他的肩膀,问:“那是谁的车啊?范总的车?” “不是。” “送的你?” “嗯,”张羽把烧卖和油墩子拿给同事吃,说,“我一个朋友。” “朋友?你不是范总家的亲戚吗?在这边还有别的朋友?” 张羽摇了头,说:“谁说我和范总是亲戚,我们就是认识而已。” “好吧,”那男人点点头,说,“小张羽你有来头哦。” “我真的没有来头,有来头还能干这个?”张羽把整袋吃的都塞给他,说,“你拿回去跟他们分吧,我要打个电话。” 同事眯起眼睛,问:“你该不会在这边谈了个女朋友吧?范总给你介绍的?” “没,”张羽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眼睛瞪得很圆,说,“怎么可能!别瞎猜我警告你!” “随口说说的,你别生气,别生气,”男人拍他的背,说,“我随口问问,谢谢你的吃的。” 天彻底黑下来了,同事拎着食物回去,只留张羽一个人在那儿,他拿出手机,给妈妈回电话。 接通,说:“喂,妈,你打电话有事?” “张羽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出去了一趟,在外面吃的,”张羽说,“这边可热了,我和朋友去看海了。” “看海?大海吗?” “对,”张羽有点急,问,“你中午打电话有什么事?我那会儿没空。” “噢,中午啊,没什么事,就是你舅妈想给你介绍对象,问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我——” “你不要生气,妈就是问问,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张羽气愤蹙眉,拿着手机往楼侧的小道上走去,说:“我什么时候让她给我介绍对象了?都不要多管闲事,行么?” “没谁多管闲事……哎,你这孩子,人家也是好心,也就是你亲舅妈,换了别人谁爱管你?” “我不找,”这次的张羽很果断,他说,“就李亚茹那事,我有心理阴影了,而且,我才二十岁,过十年再说吧。” “别说傻话了,张羽,最多也就等个三五年,单到三十岁那叫什么?那叫光棍儿。” “我真是搞不明白,”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催人早结婚到底是为什么?是觉得我活不过三十岁了?” “张羽你——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妈妈的语气倒不至于暴怒,她无奈地回避了争论,说,“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再不会管你的事,也没别人爱管你的事。” “那太好了,”他低低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挣钱,多看看外面的世界,长见识。” 妈妈说:“你爸说得对,现在的你们,都被网络和手机教坏了。” 对抗变为沉寂,张羽坐在楼宇侧门的台阶上,抓着头发,说:“行了,妈,你现在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不用管我,我已经长大了。” “你老了怎么办?” “老了死呗,死了埋,埋了就没了。” “别说这种话,张羽,妈跟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语气太尖锐了,妈妈又软下了声音,说,“咱们这里的女孩你不喜欢,那你就在外边谈一个,也可以。” “嗯,以后说吧。” “那你去睡吧,”妈妈放轻了声音哄他,说,“张羽别生妈的气了,妈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 “没生气,行了,你也早点睡吧,再见。” 挂了电话,把手机收回裤袋里,张羽没有立即就走,而是陷入了沉思。 想的不是刚才的通话,不是妈妈,而是吴明微。 今天分别时候欲言又止的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夜风簌簌而来,工厂的四周没有摩天大楼,天空广阔深邃;张羽站起来,往回走。 吴明微很晚才到家,阿姨还没休息,爸妈也在等他,年糕跑到脚下,把他的鞋挠得直响。 “你们还没吃?”吴明微问。 “没有,在等你啊,”妈妈有些怪他,“都回来了,还到处跑,什么重要的朋友要见啊?” “我去找张羽了。” “关系这么好的?” “肯定。” 洗了个手,吴明微来到餐厅坐下,接了阿姨盛来的饭,随意地扒了两口,说:“爸,妈,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爸爸问:“这么着急的?” “当然了,你儿子可是医生,”尝了一口青菜,吴明微很累,撑着额头咀嚼,说,“之后事情很多,会很忙,不会常回来了。” “见到小豪了?” “嗯,我送张羽回去的时候碰见了,他吸了我两根烟,还吃了一个油墩子,我让他跟我回来吃饭,他说没空。” “哦呦,明微你也是,吸了你的烟也要说,一个油墩子也要说,”爸爸说,“你有这些闲心,多想想怎么回来管家里的生意。” “早就说了,不想回来。” “我真的搞不懂,北京到底有什么好的,”爸爸将筷子一放,开始了长篇大论,“说气候吧,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春天还有沙尘暴;再说风景,还有比我们江南水乡更好的风景吗?生活环境吧,又是堵车又是挤地铁,一到冬天刮大风,路边的树全都光秃秃……你要是回来,就会知道嘉兴有多舒服了。” “北京可是首都,你明白什么叫首都么?” “行,我不和你争这个——对了,你看你那个好朋友张羽,人家多聪明,就从北方来到南方,不要看他年纪小,说不定以后在嘉兴找到一个女朋友,就定居了。” “噢,”吴明微嘴角抽动,冲着爸爸假笑,说,“不但给我安排好了,连人家都安排好了。” “你根本不懂——” “不要讲了,”妈妈给爸爸夹了一筷子菜,转脸对儿子笑,说,“明微,先吃饭,吃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的。” 一餐饭结束,吴明微拢共没吃多少,阿姨去厨房洗碗了,他上楼洗澡睡觉了。 爸爸妈妈坐在客厅看晚间新闻,换着玩身体柔软的年糕,一开始谁都不说话,后来,妈妈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 爸爸诧异地抱怨:“你干嘛?我听不到了。” “你说,”妈妈的声音很轻,一边说话,一边往厨房那边看,“张羽不会是……不会是明微的男朋友吧?” 第29章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说话,两个男的,什么男不男朋友。” “骗自己是吧?你儿子在外面搞出来的事……虽然说也不是他的错,你都忘了?” “那次就是玩玩而已嘛,我不信他会娶个男的回来。” “那也说不准哟,”妈妈把年糕放走了,端起水喝了一口,说,“你想没想过,他以前不常回家,怎么这几个月总是回家?” “你犯更年期了吧?疑神疑鬼的。” 爸爸在那儿看着新闻,专心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妈妈狠狠戳了他一肘子,厉声道:“你就固执吧,明微是我生的,他在想什么我都能看出来。” “怎么可能嘛?你想想,张羽才多大年纪?明微都三十多岁了,噢,你二十岁做少女的时候愿意找个三十多岁的啊?” “怎么没可能,我们明微也不差嘛,三十多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说了几句,妈妈才意识到被爸爸带进了沟里,于是再换上严肃的语气,说,“现在不是讨论谁看得上谁的问题,好,你不管是吧?我看你到时候后不后悔?” 爸爸抬起屁股往沙发的远处挪,说:“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要是太闲了,就再弄两只猫养养,好吧?” “自己骗自己,”妈妈都抱起年糕要走了,还不忘凑到老公耳边,尖锐地戳穿他一句,“睁着眼睛讲瞎话。” 第35章 回到北京了,吴明微又开始忙,问诊、查房、手术、值班……各种工作被写入待办,做完一件又来两件;好在这是他已经熟悉的节奏,再忙也要留点时间给生活,放空、独处、见见朋友。 和樊宇轩一起去天桥艺术中心看了话剧,还带着鲜花去后台探班,见到了活的星泽。 他的演员基本功很扎实,是正统的学院派、话剧腔,台词底气很足,声音浑厚有磁性,口齿清楚,形体也很好。 但本人又不是台上那样子的。 一见了举着花的樊宇轩,星泽就冲过来摸人家脸,转头瞟向吴明微,上下扫视一遍,轻声问:“带着新欢来示威了?” “你别开玩笑了,吓着人家,”樊宇轩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明微,医生。” 星泽抿嘴,浅笑,眼睛有神,问:“直男?” “我该回答这个问题吗?”吴明微觉得有点尴尬,好在,他有的是阅历,还能用玩笑的语气应对。 同时看向星泽的眼睛。 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在台上是个绅士,在台下是个柔软的狐狸精。 被脑内下意识的形容吓了一跳,吴明微调整着表情,把手上的花束也递上去,说:“演得很好,祝你巡演顺利。” “谢谢,”这人是还没卸妆的,眼神嘛,不用刻意就显得很锋利,有点娘,又很和谐,他说,“樊宇轩都把你夸出花儿了,我可要吃醋了啊。” “不敢,他跟我夸你才对,”吴明微往后退了半步,说,“你们聊,我去给你们买咖啡。” “谢谢。” 走出了后台,吴明微才松下一口气,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眼睛带刀又带钩子”,也知道了樊宇轩疯成那样的原因。 到了剧场外,吴明微进店要了三杯咖啡,正在等着店员打包,樊宇轩的消息就跳了出来,他说:我们去吃饭,你要去吗? 吴明微逗他,果断地回复:要! 好,那我现在订位子。 不订酒店? 你什么意思? 去约会吧,我把咖啡给你们放在店里了,我先走了。 吴明微情商太高,深知这是一段不健康的关系,可还是说出了“约会”二字,他举着咖啡走出艺术中心,在附近散了散步,就打车回家了。 到家以后泡了壶茶,洗澡、换睡衣,开了阳台灯看书。 再一抬头,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取下眼镜,用了滴眼液,拿起手机给张羽发消息,问:可以打视频吗? 可以。 你打给我吧。 几乎没什么准备时间,视频电话立即接通,张羽那边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得见脸。 吴明微说:“你找个有灯的地方吧。” “等一下,我去便利店,”张羽举着手机跑起来,去了工厂里的便利店,打开冰柜拿了瓶水,在角落里那个位置坐下,大口喘着气,说,“好了。” “有眼光啊张羽,我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坐在这里,写着作业喝着可乐,饿了就泡个面。” 张羽的呼吸这才平缓下来,他拧开水喝了一口,说:“老板不会认识你吧?那我换个地方?” “没关系,老板应该不在,店员不认识我的。” “好。” “我明天就上班了,今天中午去看话剧了,”吴明微下意识想将樊宇轩的事讲给张羽听,话要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撒过什么谎,所以只说,“还挺好看的。” “去看你男朋友了?” 吴明微无语到笑了,说:“你什么脑回路?怎么联想到他的?” “他不是演员么?”张羽得意地翘起了嘴角,说,“根本不需要联想。” “不是看的他,看的他朋友,不过确实和他一起去的,”吴明微说,“他那个朋友,可是个绝世美男。” “嗯。”张羽认真地听,点着头。 “这个美男有个前男友,对他死心塌地。” 男男关系出现,意味着两人之间触发了敏感话题,吴明微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往下讲:“前男友本来是个直男,对美男没什么意思,但后来,追在人家后面哭。” “为什么哭?” 嘴是动着的,可张羽警铃大作,已经无暇顾及这问题是不是很蠢。 “为什么哭?你这么聪明,还问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羽摸了摸鼻尖,问,“那为什么还是变成前男友了?” “美男变心了。” “美男不爱他吗?” “这我不知道,可能只是……爱过?”吴明微说,“张羽,男人大多数时候都很花心的。” “我可不花心。” “这么自信?” 张羽不回答问题,一味沉默,然后集火于吴明微:“你花心吗?肯定也不吧。” “花心啊,”吴明微把手机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说,“之前喜欢你,后来不是又有别人了么?” 好了,这下子,天彻底被聊死了。 吴明微有点心虚,不敢看镜头,张羽在那端坐立不安,却装作很冷静。 几秒钟过去,吴明微率先发言:“那挂了吧,我要睡了,你快回宿舍吧。” “好,拜拜了。” “嗯。”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吴明微几乎是瘫倒在了单人沙发上,他那么成熟冷静的一个人,都在这通电话之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完全不敢想张羽正在做什么表情。 / 盛夏在繁忙的工作中度过,几十天以后,太阳望向地球的更南方,工厂附近开了桂花,江南肥蟹上市…… 中秋节到了。 早晨不到六点,邻床的同事就开灯起床了,他对睡梦中的张羽极尽讨好,说女朋友特地从老家来了,想好好捯饬一下,想找张羽借衣服。 张羽皱着眉听完,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开玩笑说:“哥,混得不行啊,衣服都买不起了?” “是啊,买不起什么好衣服,”同事趴在床沿上,说,“不要别的,就把你那个名牌的外套和裤子借我穿穿。” “不借,”张羽重新阖上眼睛,说,“那些衣服你想都别想。” “张羽,你最好是不是?最帅是不是?咱们是不是兄弟?”同事轻轻地拍他的脸颊,说,“我绝对不给你弄脏,穿完就洗了,熨好给你送到床头,我……我这就去给你买早餐。” “不饿,我要睡觉。” 张羽翻过身去冲着墙壁,开始装睡了,他想,他就是这么小心眼,吴明微买的衣服,怎么可能给这帮人穿? 但是,同事关系还是要维系,拒绝借衣服是小事,但不代表自己今后没有事情求人家。 要纠结死了,攒了好几天的睡意也没了,反复思虑之后的张羽坐起来,打着呵欠套上背心,掀被子下床。 盯着同事的眼睛:“要是弄破了你可得赔我。” 同事喜出望外,跟在他后边,保证道:“那肯定,弄破了我把我赔给你。”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要你干嘛?” 他打开衣柜找了好一会儿,先拿出挂得平平整整的外套,再拿出叠好的裤子,问:“这套行吗?” 等待回答的时候,张羽其实心在滴血,他直勾勾地盯着衣服看。同事说了行,他才把衣服递出去,假装大方地说,“给,拿去吧。” 虚晃一枪,在对方要接的时候,张羽又把手缩了回来。 警告:“可说好啊,不许弄脏,不许弄破。” “肯定的!” “抱你女朋友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把口红什么的弄在上面,不好洗。” 第30章 “好好好,我脱了抱。” 这边,同事已经套上张羽的衣服,在镜子前欣赏起来了,张羽上床钻进被子,闭上眼睛,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宿舍里只剩下一个同事,他说:“小王给你买的豆浆包子,在桌子上。” “好。” 张羽睡得很懵,下了床去楼层里的大盥洗室刷牙,听到旁边搓衣服的人在聊怎么过中秋,他想,给爸妈的月饼和螃蟹已经寄回去了,节假日工厂食堂不供饭,他得去外边的小店里解决三餐。 至于过节,怎么过好像都可以,要是晚上宿舍有人,就约着哥儿几个去喝点酒,要是没有人,就在床上打游戏吧。 范小豪冲进盥洗室,一巴掌拍在了张羽后背上,吓得他一哆嗦,看清楚是谁,更懵了,问:“范总,你怎么来了?” “走,你坐我的车,一起,快点收拾,就等五分钟。” “去哪儿啊?” “哦哟,明微没跟你讲啊?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不管了,我车上再和他联系,你快点,”范小豪扯了扯张羽身上松松垮垮的运动背心,略微嫌弃,“去换一件像样点的衣服,咱们去吃饭了。” “好,”张羽端起牙杯,用毛巾随便擦了几下嘴,跟在范小豪身后往外走,问,“去哪里吃饭?和谁吃饭?” “中秋节老板请客。” “就我一个人去吗?” “没有,请的都是老厂子里的老员工,还有姑父他们的亲戚朋友什么的,”范小豪吸着烟,转头看一眼疑惑的张羽,说,“是明微点的你,结果他又不请你,算了没事,坐我的车走吧。”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 唯一留守的同事彻底落单,张羽把包子给他吃,对方问:“你约朋友了?” “不是,去我朋友家吃饭。” “那个开奔驰suv的朋友?” “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张羽惊讶,抬手脱了背心,把t恤穿上,又搭了一条短裤,说,“别瞎传乱七八糟的。” “去吧去吧,玩得开心。” 关于神秘朋友的信息其实很有限,身份一团迷雾,性别更是存疑,所以出现了各种版本的传言,有的说张羽其实是富二代体验生活,有的说他找了个富婆女朋友,有的说他其实是老板年轻时候犯的错…… 五分钟以后,张羽穿戴一新,飞奔着上了范小豪的车,这时,范小豪才想起来告诉他:“对了,明微也在,我们两个今天负责灌醉他啊。” 第36章 吴明微没有亲自邀请张羽,也没有提前透露中秋节要回嘉兴的消息,开饭之前,大批的客人涌进酒店宴会厅,吴明微忙着待客发烟,请人入座。 但他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 没多久,张羽跟着吊儿郎当的范小豪走了进来。 范小豪跟别人打起招呼,继而交谈起来,不过没忘记给张羽指路,抬手,说:“明微在那边,你去找他吧。” “好。”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开朗的张羽有点社恐了,想见吴明微,却因为场合有些退缩,这顿饭像是个家宴,其他人相互之间都认识。 下一秒,吴明微就看见张羽了,他拿着一盒烟走了过来,衬衫配牛仔裤的打扮,头发打理得整齐,卷着袖子,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 然而,张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冲过来的范小豪截胡,他抓着吴明微的胳膊,质问他:“明微,他是你要请的客,自己不提前和人家说一声,大早上的,把我急个半死,你讲该怎么罚你?” “哥,别别,”吴明微给范小豪散烟,说,“我想的是你一直在厂里,顺便把人接过来就好了呀。” “你可晓得我去的时候张羽还在刷牙呢,”范小豪算是轻而易举有了灌醉吴明微的理由,坏笑着说,“你今天等着,我让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说什么大话。”显然,吴明微想快点结束和范小豪的对话,他一开始就打算和张羽打招呼的,却被眼前这个人耽误到现在。 转头看向张羽,发现他正好在看向自己。 吴明微的皮肤上有电流爬过,他冲另一边努努嘴,说,“走吧,我带你去坐。” 声音很轻很轻,也没再过多交流,仿佛他们已经熟到了另外一重境界,吴明微带着张羽坐下,把手机交给了他,说:“你旁边位子给我留着,我一会儿过来坐。” “我去给你帮忙。”张羽说。 “不用,没什么要干的。” 吴明微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一点淡淡的香水味,张羽拿着他的手机,看完黑着的屏幕,又看背面。 感觉到手机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坐在这桌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低着头看手机,所以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张羽全神贯注地给吴明微看着手机,等他来了,就帮他拉开椅子,说:“坐。” 吴明微开玩笑,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哥说今天得灌我,要是我喝多了,你可得背我回去。” “行啊,”张羽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我有劲儿,给你抱回去都行。” 表白那晚起就做不成纯粹的朋友,张羽终于承认了这一点,他有一半刻意的成分,将这个敏感的玩笑输出,试图捕获一点奇怪又舒爽的情绪。 俗称调戏。 这次,两个人很默契,吴明微没有接话,张羽开启了下个话题。 “今天都是你家的亲戚朋友吧?”他问,“为什么请我来?” “你是优秀员工的代表啊。”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相信呢?” “不信算了。” “那谁……没和你一起回来?” “没有。” “这不太好吧,人家没吃的饭,被我先吃到了。” 两个人心里都愣住了,表情上伪装得还算好,张羽在喝茶,吴明微在玩烟盒。 “那我恭喜你?”吴明微把烟盒放在了桌子上,用余光瞄他,冷笑,“别想太多,一顿饭而已。” 也许从某一刻开始,张羽已经无法适应“朋友”这个身份,只是今天才猛然意识到。 并不是主观上排斥,而是被客观情况推着走,继续做普通朋友,就像是把方形的积木放进一个圆形孔隙里。 像是给猫吃草,像是用起司代替馒头里的辣椒酱。 不是完全不可以的,只是总显得很不和谐。 不做朋友,那么还能做什么?情人?还是暧昧对象?或者是网上人们说的crush? 都有可能,但目前远远没到那一步,张羽想,目前只能确定,他们发展成为了一种类似于“两性”的关系。 是人看见年龄相当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时,会有的第一种预设。 大多数人对两个男人是没有这种预设的,但他对自己和吴明微却有。 这全都怪你——看着吴明微的时候,张羽在心里默默说道。 家宴没什么流程,人到齐,吴明微爸妈上台讲了两句,就开始上菜了,嘉兴近海,又是水乡,大菜都是龙虾、蟹、东星斑这类水产,后来上了一道红烧甲鱼,转到面前时张羽直摇头,说不敢吃。 吴明微硬是给他夹了一块,说:“这东西对男人好,给你补补。” 转了两下眼珠,张羽就琢磨出吴明微是什么意思,立刻理直气壮,说:“我不需要。” “不补了,尝尝总行吧?很香的。” “好吧好吧。” 心一横就吃下去了,尝到了味道,就觉得也没多奇怪,跟鸡肉差不多。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南方人什么都吃很怪啊?” 吴明微的话少有的多,一边絮叨一边啃椒盐脊骨,啃完了把骨头放在碟子里。 “不会,给你来碗饭吧,”张羽说,“噢噢,还是算了,你不吃碳水。” “别给我使坏,我可没说过这种话,”警告完张羽,吴明微很贴心地给同桌小孩倒果汁,杯子递过去,还用手勾了勾人家软软胖胖的腮帮子,说,“要吃饱哦。” 小孩妈妈说:“欣欣这是明微舅舅,叫舅舅呀。” 小孩开朗大方,喊道:“明微舅舅好。” 旁边桌有个长辈凑了过来,附和道,说:“欣欣,你问舅舅,什么给我带个漂亮舅妈回来呀?” 话音一落,情况不妙,周围的长辈都转过头来看热闹了,年轻人也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吴明微无奈,端了酒杯,说:“家人们行行好,别给我出难题了,我敬你们,先干了。” 他不加犹豫,仰头就喝,刚放下酒杯,就有人捧着瓶子过来,给他满上。 范小豪也凑了过来,在吴明微旁边加了个座,预备火上浇油了。 逼着吴明微又干了两杯。 直觉告诉张羽,这不是单纯的劝酒,而是带着亲情面具的围攻,但人家家宴,他只能保持沉默;他突然对范小豪没什么好感了,偷偷地瞪了他一眼。 第31章 范小豪拎着酒杯,醉醺醺地站起来,说:“小张羽,你也来一个。” “行,敬范总。” 张羽站了起来,面不改色地喝了,接着,吴明微又被频繁敬酒,张羽替他分担了几杯。 旁边,有个年轻女人指着张羽,说:“还找什么舅妈呀?舅妈这不是带回来了么?” 一桌的年轻人纷纷偷笑,上了年纪的,要不是没懂意思,要不是找不到笑点。 吴明微猛地抬眼,用视线捕捉到张羽的眼睛。 因为上次张羽离席那件事,吴明微已经对这种情况应激了。 “对啊,”张羽站了起来,耳朵有些红,举着酒对年轻女人说,“来吧,舅妈替舅舅敬这位美女姐姐。” “哎哟,明微你朋友嘴巴甜得嘞。” 女人出口夸赞,吴明微却没有应声,他表面上淡定,其实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 恍惚意识到张羽这次并没有生气,不但没有生气,还有意地缓和着气氛,更为他解了围。 张羽变了,吴明微想。 / 全都喝多了,张羽尚且能撑得住,吴明微却可怜兮兮,被亲朋好友轮番劝酒,喝了好多,最后趴在酒店厕所的洗手台上,心肝都快要呕出来了。 张羽自己半醉,手上提着宴席上用来打包剩菜的那种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吴明微的手机、眼镜、车钥匙,有两个亲戚搀着吴明微,张羽跟在后面,也走得摇摇晃晃。 吴明微爸妈只好在楼上开了几间房,供这群醉鬼去睡,亲戚把吴明微扔床上就走了,张羽放下东西帮他找盆,但没找到,就把垃圾桶给了他,他趴在床边抱着吐。 张羽不知道做什么,站着看了一会儿,坐下,给他顺背。 天还是亮的,好一会儿没看手机,已经搞不清楚是几点了,再后来,吴明微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扔了垃圾桶,翻身就睡。 张羽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去试他的鼻息,确定了他还活着。 过了大约半小时,吴明微妈妈推门进来,看见大床上横躺着一个,竖躺着一个,个个不脱鞋不脱衣服,垃圾桶里盛着呕吐物,整个房间酒气熏天。 她叹了一口气,先把空调打开,然后坐进沙发里给老公打电话。 压低了声音,说:“你喊两个没喝酒的男的过来,给这两个人换衣服。” 那头问:“睡啦?” “睡了呀,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的,”妈妈拿着手机去了浴室,说,“我来了什么都干不了,两个大男人,你让我怎么搞?” “张羽搞不来,明微总可以吧,你是他亲妈,换衣服有什么不好的?” “你自己过来试试能不能搬得动他,我今天搬他,你明天就等着搬我吧,”妈妈控制着逐渐升高的音量,皱了皱眉,说,“好了,你快找两个人过来吧,记得带两套明微的睡衣,我先守着啊。” “好的好的,你别急,我马上就联系一下。” 挂了电话,妈妈打开了阅读灯,把窗帘关上,然后给酒店打电话,叫保洁来处理垃圾桶里的东西。 半小时后,妈妈见到了被老公抓来的壮丁——吴明微的两个大学生堂弟。 年轻人们两手空空,表示没有从伯父那里收到带睡衣的指令,妈妈被气个半死,只能叹着气,说:“那边有薄的浴袍,给他们换上吧。” 对吴明微在北京谈了男朋友的事早有耳闻,这次又见识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场面,堂弟们好奇死了,问:“另一个是谁啊?” “你哥的朋友,”妈妈说,“在我们玩具车间上班的。” / 张羽醒了,却记不清睡觉之前的事,掀开被子摸手机,一看,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放下手机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然后花了半分钟的呆,这才意识到身上穿的不是出门时候的衣服。 慌了,一探脚,地上连拖鞋都没有,再抬头,这才看见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个人。 “醒了?”吴明微端着一杯咖啡,没戴眼镜,半干的头发茂密柔顺,落下来搭在眉毛上。 暖融融的灯光洒下,画面平静而和睦,但比较要命的是——他也穿着一件浅灰色华夫格面料的浴袍,和张羽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谁给我换的衣服?”张羽下意识裹紧了松垮的浴袍,光着脚坐在床沿上,捂着脑袋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喝多了。” “你刚醒?” “两个小时前。” “昨天……我只记得我们吃完饭,来了这里,你又吐了……其他的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可怎么办啊,张羽,我醒以后,咱们两个人穿成这幅样子,在一张被子里躺着,”吴明微一脸冷静地使坏,胡编乱造起来,“我好像记得睡着的的时候有人压我身上了。” 演得太投入,语气都开始凝重了,吴明微一边逗着小孩儿,一边低下头给妈妈回消息。 “啊……”张羽彻底地呆掉了,说,“我应该不是故意的。” 他诧异又懊悔,第一时间想到吴明微还有男朋友。 这下子,天彻底塌了,跳进钱塘江都洗不清了。 整理了一下思绪,张羽小心翼翼地问:“昨天……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有发生。” 吴明微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却在低头抿咖啡的时候偷笑,恰好被张羽看见了。 他一下子轻松了,抿着嘴狡黠地笑,说:“你骗我。” “我有那么无聊么?” “说不准,你有时候也挺无聊的,尤其是一本正经骗我的时候。” 张羽跳下床,自己找了双拖鞋穿上,他必须得去趟厕所了,憋了半天一夜,膀胱要爆炸了。 结果上厕所的时候,隐隐听到吴明微在外面笑,虽然声音不大,但这么外露的情绪放在吴明微身上,有些太反常了。 张羽承认了自己气急败坏,但仍旧气急败坏,出去质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好玩儿,”吴明微说,“好了,衣服是我堂弟帮咱俩换的,我刚才的话都是编的。” “我就知道,”张羽无语也无奈,笑得很苦,说,“你给我等着。” “好啊,我等着。” 吴明微的咖啡还没喝完,张羽就要换衣服走了,吴明微说衣服已经让酒店洗干净了,让他洗个澡再穿。 “可以……你呢?不回家吗?” “等你洗完,咱们去吃点东西。” “算了,”张羽已经走进浴室了,又探出半个身子,很傲娇地说,“不想跟你吃饭,谁让你编那种话骗我的。” “记仇啊?” “对。” 这下子,张羽终于从嘴上讨得一点虚假的胜利,他关上门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吴明微也换完衣服了。 “走吧,”吴明微抓起车钥匙,说,“要饿死了。” “我不去。” “脾气见长?” “就不去。”张羽拿了手机,转身就开门,开门就走,把背影留给吴明微。 然而,走到了拐角处,张羽却贴着墙躲了起来,想让吴明微误以为自己真的离开了。 他满意地笑,拿起手机敲字,说:我走了哦,拜拜。 吴明微冷冰冰地回复:好的。 这一次,轮到吴明微真的信了张羽的鬼话,中秋休假,他计划在老家待到明天下午,然后坐车去萧山机场,返回北京。 吴明微拿好车钥匙和手机,关上了房门,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脑子里还在惦念开工之后的学术会议。 走到拐角那里的他毫无防备,调皮的张羽却早有预谋,抱着手臂,用目光欢迎他过来。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吴明微呆住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男人们搞浪漫的各种小把戏——张羽不一样,他太脱俗了,太干净了,彻底发育好没多久,没有一丝油腻感。 吴明微压抑着无法安放的悸动,做出一个无奈又冷淡的表情,绕过张羽,往外走去。 张羽跟在后边,说:“哎,你等等我。” 吴明微不回头,边走边问:“不是不去么?” “没,我开玩笑的。” “还是别去了。” “我想去,我饿了。” “饿了自己找家店,想吃什么吃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这边。” 吴明微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手机,张羽趁机进了电梯,和他并排站着,也不说话,到了一楼,才说:“你还生气……谁让你跟我开那种玩笑?” “怪我,满意了么?”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变小三了……” 要去前台了,吴明微在前边走,张羽跟在他身后嘟囔了半天,再然后,吴明微在附近找了家粤菜餐厅,两人坐下,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和点心,要了一锅粥。 “我明天回去。”吴明微说。 “你不是说最近忙嘛?中秋节还有空回来?而且还不告诉我。” 第32章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行踪吧?”吴明微小口地吃着粥,说,“你以前可是很有边界感的。” “我一直很有。” “好吧,是我没有。” 在酒店走廊里浪漫了几秒,而这一刻,吴明微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他在心里说:好吧,应该是错觉,还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 他显得很低落。 张羽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米肠,说:“你能请我来过中秋,其实我还挺……” “挺什么?” “挺开心的,”张羽安静地笑了笑,说,“咱们两个人挺合得来的。” “没觉得。” 吴明微认为自己今天太情绪化了,明白这样其实很不好,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表情——他既想得到张羽,又想因为他的木讷臭骂他一顿。 他根本不知道张羽心里到底怎样想,只是下意识地把他塑造成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年轻人。 有些时候,他把张羽想得太傻了。 他更没有想到,他在试探张羽的时候,也在被张羽试探着;不过他们的目的不太一样。 吴明微想得到一个爱人,张羽却是想合理化自己“不合理”的行为,譬如昨天的解围和挡酒,譬如刚才躲在走廊拐角等吴明微,譬如言语的冒犯…… 还有刻意提到的“小三”两个字。 / “先和他上床吧。” 樊宇轩的话一出口,吴明微嘴里的水险些喷出去,不是他多么清纯保守,只是,这两个字放在他和张羽之间,总显得好不和睦。 他是想的,前提是你情我愿。 于是嘴毒地反驳:“你不要把你的经历套在别人身上。” 樊宇轩说:“没明白。” “对他,互相有爱才是前提。” “吴医生跟我这儿装情圣呢?当初要和我睡的时候,不是有体检报告就行了?”樊宇轩干笑了几声,说,“吴医生的入场券可是越来越难拿了呀。” 吴明微冷声吐槽他:“你真的越来越像个gay了。” “跟你学的,”话是说得严重了一些,实际上樊宇轩心热,总惦记着给好朋友出主意,他说,“我让在国外的朋友给你弄点儿药吧,吃了任你摆布的那种。” “滚。” “啧,”樊宇轩咂了咂嘴,摸下巴,看上去比吴明微还要烦恼,他说,“其实你不要对他有太大滤镜,全宇宙的男人都一个样,你长得还行,他应该很愿意和你上床的。” “他不一样。” 恋爱脑经典语录出现了,樊宇轩五官都开始扭曲,说:“到底你诱骗他还是他诱骗你啊……” “我想和他上床,但你不懂,我也想被他爱,”吴明微注视着手上的玻璃杯,说,“我没有期望过被你爱,这就是区别。” “你他妈……你能不能不这么卑微?” “我不卑微啊,你不是还怕我渣了他吗?” “但我跟你才是朋友啊,我跟他又不是,”樊宇轩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说,“我还是不理解,男人之间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吴明微没有立即应声,他在考虑该怎么从根本上解释这段感情的特殊之处。 又喝了一口水,他想好了,说:“这么跟你说吧,从张羽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拿到了一份写到结局的剧本,怎么长大,怎么出去闯,怎么相亲,怎么结婚生孩子……没有人给他改剧本,包括他自己也是,我现在要做的就像是——按我所想的改这个剧本,然后逼着他照着新剧本过完下半生。” “轩子,你想想,影响他的不但有写原来剧本的人,还有从一开始就在看戏的人,他已经被他们塑造了,和那种刻板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我只能试着慢慢改变他,而不是现在就把剧本抢过来,不顾他的想法划掉重写,”吴明微抬眼注视樊宇轩,轻声说说,“得到他的爱很难很难,但我还想再试试。” 第37章 这一年的立冬之前,江南小镇飘着蒙蒙细雨,浅灰的天色将萧瑟的感觉送达,冷空气带走了贯穿整个夏秋的、绵长的热。 张羽刚打完中午饭,还没吃第一口,就收到了孟哥发来的消息,他的喜悦和感动无处安放,写道:你嫂子给我生了个丫头,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张羽放下了筷子,急切地祝贺他:恭喜师父喜得千金! 对方说:她小小的,热热的,我媳妇居然真的生了个人! 张羽问:姐状态还可以吧? 她挺好的,我们乡下人身体壮实,去的也是北京的医院,一切都很顺利。 真好,师父,你真幸福。 工厂食堂的窗户上还挂着雨珠呢,张羽扒了一口饭,又夹起一片青菜放进嘴里。 真神奇,因为那个还未谋面的小生命的降临,他居然也有点想流泪了。 孟哥说:我打算以后让她在北京读幼儿园,把她带在我们身边,不想她留守,另一方面,爸妈年纪也大了。 哥,带在身边是对的,你们是好爸妈。 张羽实在没想到,如此老派的大龄青年孟哥,居然发来了一连串的流面条眼泪表情包,还说:我要哭死了。 哥,有时间了给我发张闺女的照片,我想看看她多漂亮。 继续吃饭,张羽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暖意,他在想,孟哥两口子都是多么质朴能干的人,做他们的孩子,哪怕生活得不那么富裕,也会觉得十分幸福的。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他给孟哥打了个电话。 聊完了孩子,又聊到近期的工作,然后,话题落在了张羽身上,孟哥说:“你赶快找一个,生个儿子,咱俩做亲家。” “啊……哥,你这任务也太艰巨了吧。” “你赶快啊,身强力壮的,肯定比我能生。” 张羽躺在床上快憋不住笑了,说:“那还是你更能生。” 人一高兴是真的会发疯,然后什么话题都能聊得出口了,话题又回到工作上,然后提到了吴明微。 张羽说:“我好长时间没见他了,太忙了,这几个月不常回来。” “我很佩服吴医生这个人,”孟哥说,“虽然和他不熟,但你想,他家里要什么有什么,根本都不用努力,他还学医,真的……咱们讲就是……就是很有血性。” “是啊,他喜欢做医生。” “那你在人家那边要听话,别搞出什么乱子,”孟哥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放心吧,哥,是他介绍我过来的,我不会让他难做。” 讲着电话的时候没事可干,张羽快要把被子角抠出一个洞了;手机那端,孟哥从老婆羊水破了开始,讲了一系列惊慌失措也啼笑皆非的故事。 张羽却全程想吴明微到停不下来,想他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想在厂里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想他们在北京的初遇,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北京冷吗?医院忙吗?有没有患者家属无理取闹?新来的实习生长什么样?他和男朋友的感情怎么样?上次在酒店的事,他会不会当成善意的笑话讲给男朋友听? 十几分钟过去了,终于,孟哥讲完了生孩子的故事,张羽深思熟虑,然后冲动发言,说:“哥,你们现在住哪里?我回去看看姐吧。” “不用了,你的心意师父领了,但你也没钱,别为我们花钱了。” “没事儿,我攒钱了,我去看看姐吧,她那时候对我很好。” “行——吧,来了我请你吃饭,你怎么来?坐火车?” “好啊,我要吃烤鸭,”张羽想了想,说,“我去看看票,什么便宜坐什么。” 正值天气迅速变冷的时候,没遇上旅游旺季,对张羽来说真好,他买到了夜里落地的打折机票,杭州飞北京。 他是真心想看望坐月子的孟哥老婆的,去见吴明微只是顺便,不过,这套说辞骗骗别人就行了,骗自己实在是有些牵强。 他想见吴明微了,很想见,遥想上次有类似的冲动,还是离家太久又生了病,所以特别想喝一碗加了饼丝的洛阳牛肉汤。 休息日的前一个中午,张羽背着他没装什么的运动斜挎包,坐上了去往机场的拼车。 顺道在工厂附近的老店里买了肉粽和糖藕。 他盘算着:一份给孟哥他们,一份拿给吴明微,虽说这些吃的在北京一定能买到,但家附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总归不一样。 身上还揣着给孟哥女儿的一个红包。 这些礼品应该够了吧?张羽坐在登机口前方的椅子上,一边打游戏一边琢磨着,其实他心里很乱,难以确定唐突地去见一个人,是不是很不礼貌。 夜里八点多落地大兴机场,见到了来接他的孟哥,张羽心里很感动,说:“哥,这么远你还特地跑一趟。” “说的什么话……我兄弟来了,我是不是得最高礼仪?车都准备好了,在停车场等呢。” 第33章 孟哥伸手来接行李,张羽就把手上的礼盒递给他,说:“这是给你们买的特产,肉粽和糖藕,店里现抽真空的,自己煮一下就可以,都是新鲜做的。” “好,这是吴医生他们老家那边的特色是吧?” “对。” “那我和你嫂子得好好尝尝,”孟哥大步流星地跟上腿太长的张羽,说,“丫头的名字起好了,我没文化,你嫂子好点儿,平时看看书什么的,所以是她给起的,叫——孟京晨,意思是爸爸妈妈认识在北京的早晨。” 张羽竖起来拇指,说:“姐可以啊,真有才华。” “看言情小说看得,半桶水,”孟哥说,“咱们就直接回家,我妈来了,给你做饭了,四季民福人多,咱们明天早上去,我们楼里有小民宿,很干净的,我跟老板认识,让她打个折,你直接过去住吧。” “不用——” “张羽,孩子晚上会哭,就不让你睡家里了昂,师父不是嫌你。” “没,我没那个意思,是这样,我还有别的事,要去见个朋友,晚上可能在那附近找个酒店吧。” “噢……这样啊,那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张羽抬了抬另一只手,给孟哥看礼盒,说,“到你家吃了饭再去,这不给他带吃的了么?得快点给他。” “吴医生?” “昂。” “行吧,他现在是你的小老板了,小老板是比老师父重要,”孟哥倒是不会多想,甚至打着趣,他说,“明天早上叫上他一起过来,咱们四季民福。” “他那么忙,可能没有空。” “也对,人家是国家的人才,可没空赏咱的脸。” 孟哥自嘲,张羽笑出声,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师父,你可是我师父啊,也是人才,有技术的。” “我不行了,年纪大了就到这儿了,就等着你给我长脸了。” “那我挺没底的。” “没底怎么行?”孟哥瞥张羽一眼,说,“你得好好干,什么都要争取,包括人生大事,在浙江那边多留心吧,现在很多厂子老板有独生女的,都招上门女婿的。” 张羽撇了撇嘴,声音很小地问:“我有什么啊人家要我?” “脸蛋啊,身材啊,身高啊,”孟哥烟瘾犯了,从耳朵上摸下来一根香烟,放在鼻子前闻着过瘾,吐槽,“他爷的大兴机场,怎么这么大,怪不得不叫小兴机场啊,这名字起得有水平。” 张羽挑了挑眉,憋着笑竖了个大拇指,说:“你解读得更有水平。” 张羽又回北京了,回想上一次离开,还是牵着李亚茹的手,做好了此生不再见吴明微的准备;而大半年后的现在,他居然被想念牵动心思,莽撞地奔赴,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写了条消息发送,问:你今晚值班吗? 没,跟朋友在外边玩儿。 哪里呀? 就我家附近,喝点酒唱唱歌什么的。 噢噢,大概几点结束? 什么意思?你查岗啊? 我想知道。 到底怎么了,不要跟我打哑谜。 噢噢,孟哥老婆老家产橙子,我让她给你带了几箱,她待会找人给你送过去。 哎呀,不用了,我吃不了多少。 不是在玩吗?分给你朋友嘛,我都转钱了,你想让我白花钱啊? 行吧,真是的,能赚几个钱啊,天天嘚瑟。 包厢里,朋友把话筒递了过来,吴明微收起手机,帮他们唱着一首不熟悉的歌的和声。 因为感受到来自张羽的惦记,心情就这样愉快起来了,像是有一群鸟,冲出心脏,在世界宽阔处自由自在地飞。 吴明微的夜晚场还在继续,楼下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到了夜里十二点多,张羽给他发消息,让他下楼拿橙子。 不过并没有橙子,肉粽和糖藕倒是有一盒,站在旁边的是张羽,他在孟哥家吃了顿饭,擦了嘴就来,穿着白天的黑色冲锋衣、牛仔裤,斜挎着瘪瘪的运动包,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 等吴明微的过程中,他进了便利店,打开冰箱拿水,拿出手机付钱。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反正手在抖。 又等了几分钟,吴明微就下楼了——他穿着蓝色衬衫、西裤、皮鞋,一只手放在裤子兜里,这么冷的天,连件外衣都没加。 他站在大楼电梯间的入口外面,四处看了一下,低下头开始看手机。 张羽收到了他的消息:我下来了,没看见人呀。 在花坛旁边呢,黑色衣服。 噢噢。 吴明微收起了手机,往花坛那里看,晚上,路上人不多,他一眼就能锁定那个穿黑色冲锋衣的人。 他好高,好帅,好青春,笑得那么好看,正在冲着这边招手呢。 吴明微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咚咚”的声音,接着,周围的嘈杂尽数消失,风好冷,往脖子里钻,但是感觉好热。 这是死之前的幻觉吧,吴明微想。 第38章 吴明微很诧异,看见张羽后,他愣了好久。 接着,他走过来了,嘴巴在动,却没有声音,张羽猜想,他应该是在说——“你从哪里来的”。 “嘉兴,”张羽用还算响亮的声音回答,冲着夜风喊道,“从嘉兴来的。” “吓我一跳你。”这下子,能听见吴明微的声音了,他穿得太薄了,冷得嘴唇在颤。 张羽问:“你怎么不穿件外衣?” “还行吧,你不是说下来拿橙子么?我觉得也待不了多久。” “怎么样,惊喜吧?” 张羽着急地询问,像在邀功一样,吴明微点点头,问:“专门来找我的?” “孟哥他老婆生了个闺女,我来看她,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这样啊。” 吴明微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张羽的话,不过,他能来看自己,哪怕只是顺便,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吴明微提起张羽买的东西,带着他往停车场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考驾照?我还等着你给我开车呢。” “好啊,我争取今年就去学车。” “今天这么乖呢?” “我坐飞机,又去孟哥那儿吃饭了,然后马上就来见你,我很累,”张羽笑了笑,跟在吴明微的身后,问,“你没喝酒?” “前几天去沈阳开会了,连轴转,状态不好,就没喝。” 吴明微把张羽买的礼物放在了车的后排座椅上,张羽说:“你熟悉吧这个包装?就是玩具厂附近那家。” “我知道,我还以为是我妈让你捎给我的。” “是我要给你买的,”上了车,张羽自己系着安全带,说,“实在不知道买什么,干脆买点你会吃的东西吧。” “谢谢。” 车里很暖,前方的景致从地库一晃变成地上,车辆汇入车流。 从下午奔波到半夜,在看见了吴明微之后,张羽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安稳,他坐在副驾驶看他,说:“我师父留我晚上住下,但我还是过来了。” 吴明微问:“这么想见我?” “对,可能因为你前段时间总回去。” 张羽的手就放在他自己的腿上,手很大,指头长,指甲剪得圆而干净,已经长出了一点细细的白边。 吴明微很想牵他的手,期盼他不会挣脱,然后,他将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男朋友的事,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吴明微开始懊悔自己晚上没有喝酒。 问:“张羽,为什么来找我?” “想找你。” “还有呢……你不会是,”吴明微又将赌一把,这次的胜算比过年那晚高多了,他目视前方,淡淡问,“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没敢看张羽,却能感觉到他全身僵硬,一直看着路边的树,佯装着镇定的样子, 连一次紊乱的呼吸都没还。 车一直开到吴明微家楼下,停好了车,两个人一起上楼,吴明微拿了点零食和饮料,又把客卧收拾了出来。 “早点睡吧,”吴明微说,“明早带你去吃好吃的。” 张羽穿着吴明微的闲置睡衣,坐在客卧的床沿上,酝酿了半天,问:“你男朋友不会突然来吧?” “不会,”吴明微轻声解释,“跟你讲实话吧,我根本没有男朋友,那个人是我朋友,我在骗你。” “啊……”张羽的确感到意外,心里更乱了,想了想,说,“我没明白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呢?” 吴明微就说了三个字,张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和真相就隔着一层玻璃门了。 他小心地问:“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还有点喜欢我啊?” “不是有点喜欢,是想和你在一起。”吴明微往后退一步,出了卧室的房门。 张羽有点着急了,问:“你要走了?” “我去睡了。” “你不想要答案吗?” 第34章 “好啊,你能给我什么答案?” “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张羽站了起来,走到吴明微面前,说,“我想和你去爬山,嵩山,在郑州,在登封。” “好,什么时候?” “明天,或者后天,要是你很忙,我可以等等——” “可以,就明天,你不用管,我这就去买票。” 吴明微是个不爱哭的人,但关上门的下一刻,他的眼泪快出来了,他大概知道张羽有多么多么纠结,也明白他真的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该高兴吗?是的,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明白张羽接下来要做的决定有多难。 年长者总具备一种天然的溺爱,吴明微对张羽就这样。 凌晨,张羽在客卧里躺着,吴明微在阳台上吸烟,两个人在微信上交换消息。 张羽说:要多穿点衣服,深秋了,山上很冷的。 吴明微回复:家里有户外的装备。 好。 放下了手机,张羽回想着在车上的对话,在和吴明微的感情里,自己总像只傻傻的狗一样,故意弄得满身泥巴,佯装成另一种生物,骗他,也骗自己。 他那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像从天而降的一盆水,把张羽从头到脚冲了个透彻。 张羽躺在被子里,能闻到四件套上和吴明微本人近似的香气,凌晨三点多,他闭上眼睛,打扫干净脑子,然后,在那里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真的爱上你了。 / 变成同性恋——对张羽来说还是好陌生的一句话,然而一想到吴明微,他就没有不安和惶恐了;吴医生是多少女人的一见钟情,又是多少男人的魂牵梦萦,却那么温柔地喜欢着自己。 两个人上午就落地郑州,张羽打开盛了香骨鸡的盒子,放在自己平摊的手心上,示意吴明微快吃。 “太罪恶了。”吴明微控制饮食,吃这些东西总要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他叹了一口气,拿起一块鸡放进嘴里。 张羽说:“快多吃点吧,不然爬山累死你。” “我平时也会户外好不好?哪有那么柔弱?”吴明微说,“不过我在小番薯上找了个不累的攻略,要是咱俩真的步登全程,回去腿就没了,班也别上了。” “嗯嗯,”张羽面带笑意,一口就吞下一块鸡,把骨头吐出来,说,“听你的。” 机场里人来人往的,两人站在角落里抽空吃饭,离得很近了,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人类从婴儿时就摆脱不了口欲,张羽也是一样,他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吻吴明微,但他确实不太敢,只是,想着想着,脸已经快红了。 脑子里继续反复倒腾着一句话——“我居然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真的不可思议”。 吃完了东西,吴明微从包里拿出了湿巾,让张羽擦手,他继续看攻略,边走边说:“估计下山要很晚了。” “你会觉得来这里耽误时间吗?” “不会的,都跟你来了还问这个,”吴明微把张羽的冲锋衣领子抓住了,问,“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好啊?” “是。” “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明不明白?” “明白。” “那就行。” 吴明微真是又冷又热的一个人,别看他笑都不笑,勾起人来却强得可怕,在去景区的车上,他对张羽说:“我要订今晚的酒店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 “没什么想法,那……住一间房吗?” “对啊,我们预算有限。” “预算过,吗?” 张羽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很没有底气,然而针对这个质疑,吴明微并没有回答他。 张羽很想直接说出来:自己并没有介意和他一起住,只是有些害羞而已。 很快,车到了景区的入口。 距离检票口还有一段距离,得乘坐巴士,张羽拿着两个人的登山杖,等吴明微听完工作电话。 他很想说:吴医生这样子也很帅,很有魅力。 下了巴士,爬山就正式开始了,张羽是在村子里长大的皮孩儿,眼见着比周围年轻人轻松很多,吴明微常年健身,还有一套积累多年的“商务爬山经验”,所以也不显得困难。 他给张羽讲医院爬山团建的事,说了一堆让人惊掉下巴的八卦。 张羽说:“你别跟他们玩儿了。” “这你也管?太平洋警察啊?” “没,我随口说说的。” 张羽就是只乖狗狗,不过是限定版,他在家里时不这样,在工厂宿舍里更是小嘴淬了毒,但这次吴明微点他,他一秒温顺。 一小时后到达峻极宫,然后又走了整整三个小时,两人才到了峻极峰。 已经是午后了,山上仍旧比山下冷了太多,风也刮得凛冽,吴明微把墨镜架在头顶,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说:“找个人给我们拍张合影吧。” “好。” 张羽觉得随便拍拍就好了,但吴明微要求有点高,为了照片不那么难看,他专门找了两个过路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应该是大学生。 照拍好了,吴明微给她们分享了几块巧克力,几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女孩们说是从浙江专程过来的。 吴明微说自己也是浙江人。 这下好了,可爱女孩们的话匣子打开了,说在读研很难有时间出来玩,还跟吴明微吐槽爬山有多累,并把买的纪念徽章送给他。 问:“帅哥,你也是大学生吗?” 吴明微好无奈,觉得女孩们的情商高得过头了,自己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看起来像大学生吧。 “他不是大学生,”张羽插话,因为戴着墨镜又人高马大,所以看起来有点凶,他往前挤,把吴明微的肩膀挡在了后面,说,“他是医生。” “哇!”女孩惊叹,然后问张羽,“小弟弟,你也是医生?” 张羽不太开心,撇了撇嘴,问:“他就是帅哥,我就是小弟弟?” “你看起来年纪就很小啊,”女孩说,“肯定比我们小。” 她们很真诚很开朗,张羽欲言又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旁边的吴明微真的很想笑,然后抓住他的胳膊,拉他走了,小声地说:“你真是的,跟人家较的哪门子劲啊?” 张羽还是高兴不起来,问:“我看起来很幼稚是不是?” “是。” “那咋办?” “什么咋办?” 张羽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着,并没有为吴明微答疑解惑。 他想说的其实是:那我还怎么喜欢你啊! 第39章 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即使是短路线,全程走下来也很累,下到山脚已经是傍晚,张羽一边吃面包一边抱怨,说自己腿真的要断了。 吴明微觉得他是在撒娇,就逗他,说:“放心吧,我在郑州各大医院都有同学,你腿会保住的。” “你好坏啊。” “是啊就这么坏。” “你吃口面包吗?” 张羽把咬过的面包递了过来,吴明微有点惊讶,看了他一眼。 “不是那意思,吃的话我给你掰——” 举着面包的张羽还没找补完,吴明微就埋下头,一口咬了上去,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夹心全部捕获。 嚼了嚼,咽下去了,咂嘴,说:“挺好吃的。” “那再来一口吧,”张羽也顾不得多想什么,又凑近了,把面包递到他嘴边,说,“垫垫肚子,回酒店再吃别的。” 吴明微摇摇头,说:“不要了。” “你快点儿,”张羽却不依不饶,笑着威胁,“我手都举酸了。” 吴明微无语,只好又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张羽把剩下的那一口塞进嘴里。 两个人站在山脚下,边等车边嚼面包,吴明微问回去还想吃什么,张羽说:“其实我只想睡觉。” 吴明微点了点头,说:“我也是。” 去程的巴士上有多欢乐,返程时就有多安静,车上的人全都昏昏欲睡,挪一下腿都要酸得抽气。 常来的户外爱好者跟他们传授经验,说:“等明天早晨起来,那才是真的酸爽。” 吴明微看着窗外,直打哈欠。 “睡吧。”张羽纠结了快十分钟,终于,勇敢地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这是第一次揽着他,也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在这之前,他们连真正的牵手都没有过。 还有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好的事吗?注视着吴明微闭起来的眼睛,张羽想着。 吴明微显得很老练,似乎很会在男人怀里睡,他闭着眼睛,微微蹙眉,小声地说:“你不要再用那种男士护肤品了,闻起来很像我爸哎。” “那我用什么?” “我送你一瓶吧,张羽。” 路灯光照进车窗,沙一样随意流动,吴明微心底直呼不得了,因为这种心知肚明、没有边界却还未确定关系的状态太暧昧了,比真正的暧昧期还让人着迷。 第35章 之后下了巴士,两个人坐网约车去酒店,在网约车上还是这样子睡,张羽把肩膀给了吴明微,自己困得要命,强撑起眼皮看着手机。 给孟哥发消息:还在郑州,还没回去。 孟哥问:你小子,烤鸭到底要不要吃了? 师父,谢谢你,下次吧。 年轻就是好啊,说去玩就去玩了。 不是,吴医生他想来的,我陪他。 他可真是交到一个好朋友了。 是呀我们关系好。 / 酒店是吴明微选的,张羽只负责参观和夸,这么晚了,四下都很安静,在电梯里,张羽说:“我要进门就躺下,我不行了。” 吴明微问:“不是你自己吵着要来的嘛?” “我错了,再也不来了,腿疼得要死,”张羽又开始演了,说,“这地方爬山就这一次。” 电梯到达,门自动打开,张羽走在最后。 吴明微往后瞟了两眼,停下了,把身上那个鼓鼓囊囊的户外包拿下来,放在了地上,长吁一口气。 在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以后,他抓住了张羽的手。 抿着嘴,盯着他眼睛看,但就是不说话。 张羽用另一只手攥住了吴明微的指头,轻轻摩挲着。 他明白,这是带着示好意味的真正的牵手,和爬山过程中的拉一把是不一样的;他看着吴明微的眼睛,半秒钟就过了害羞的劲儿,剩下的是痴迷,是看不够,是用眼睛互相告知“已经知道你喜欢着我了”。 回到房间,吴明微要开灯,张羽阻拦了他,说:“看得见,先躺会儿吧,我真的累死了。” 吴明微望向窗外,没错,有很多光照进来,房间里什么都能看得清楚,他就点了点头,弯下腰把鞋脱了,把冲锋衣的拉链解开。 张羽甩了鞋子就倒在床上,发出长长的叹气音,说:“你也躺会儿吧。” “来了。” 吴明微拿掉眼镜,把自己扔在了床上,然后,迎来一段两个人观察天花板的时间;接着,张羽又开始动作了,窸窸窣窣地翻身,又调整睡姿,捣鼓了半天。 吴明微问:“你在干什么?” “我能抱你吗?” 询问的语气很强硬,吴明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羽就在床上紧紧地抱住了他,两个人的冲锋衣被揉皱,声音是“哗啦哗啦”。 吴明微强压着激动,小声地说:“我困了。” “睡。” 这是两个人入睡之前最后的对话了,过了好几个小时,张羽醒来了,天仍然是黑的。 窗户外面的灯熄灭了不少,房间里的光线没那么好了。 因为被抱着的缘故,吴明微比张羽躺得低一些,张羽埋下头看他睡着的表情,在他脸上轻轻地摸了摸。 吴明微被弄醒了,抬头看他。 “好暗。”吴明微说。 “天还没亮呢,”张羽回答,“才四点多。” 说完,张羽翻了个身,彻底地侧睡,还是那样抱着他。 谁都不再说话,吴明微的脑子还没彻底醒来,腿和脚都很酸,他告诉自己:回来连衣服都没脱,现在该起来洗个澡了。 张羽抱得没那么紧了,但翻身之后往下躺了一点,现在,两个人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张羽实在没想到,只是拥抱,就那么令人愉快,吴明微闻起来香香的,又有点白天残留的汗味,被冒犯地抱着了,也不反抗,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心甘情愿。 有点忍不住想亲他了。 是个冲动的打算,不过,张羽只忸怩了一下,然后,把嘴巴贴了过去,还没亲到,只是离得非常近;他在用呼吸的温度告诉吴明微:我可能忍不住要吻你了。 张羽的呼吸逐渐变得很重,吴明微也一样,他知道他想干什么。 吴明微很愿意。 当感受到唇部有了分毫的接触,吴明微就闭上了眼睛,能感觉到,张羽快速亲了他一下,像是尝,紧接着,张羽发起第二个吻,和第一个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一发不可收拾了,安静的房间里终于变得不安静,响着两个人互相吃口水的声音。 很可怕,这种被相爱裹挟着的接吻,是会有近似于“性”的愉悦的,张羽有点不知轻重,几十秒之后,吴明微的嘴巴都被吻到痛了。 他轻轻地推张羽,让他从那种可怕的沉溺中醒来,轻声地说:“歇会儿。” 张羽不听,只是盯着他的嘴看,还没看清楚,就再次摸索着亲上来,这一次的声音更大,听得吴明微头皮发麻。 后来,又歇了几次,也吻了更多次,频繁急促的呼吸,让吴明微的喉咙发紧,他对张羽说:“起来洗个澡吧,天亮了吃个早餐,要饿死了。” 张羽放开了吴明微,坐了起来,把外衣脱了,下床拿了瓶水递给吴明微,然后,他自己也拧开一瓶。 吴明微舔着自己充血的嘴角,说:“死崽子你干脆一口吃了我,哪有你这么亲嘴的?” “对不起,”张羽背对着他,灌下半瓶水,说,“我没忍住,没什么经验。” 吴明微顿了顿,低声问:“嘴的味道有这么好?” “是啊。” “你转过去干嘛?转过来。” 吴明微下床了,站在张羽的身后,低下头,把下巴搁在张羽肩膀上。 想逗张羽,就挠了挠他脖子,说:“转过来我抱一下。” 张羽问:“你想抱我吗?” “是。” 张羽把水瓶拧紧了,放下,转过了身,吴明微抱他,他也紧紧抱住了吴明微。 “我爱上你了,”这话真真切切讲出来,有点难为情,张羽怕吴明微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奇怪吧?我爱上你了。” 吴明微没有应声,实际上他有些怕张羽反悔,怕天一亮,他脑子清醒了,就和自己划清界限。 一看手机,时间已经是早晨五点多了。 / 这天洗完澡,两个人去外面找早餐吃,张羽的豫州胃被大大满足,一口气吃了一碗羊肉汤、一碗胡辣汤加一筐油馍头。 “你慢点,”吴明微无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我老家流放了。” “我昨天爬山能瘦十斤,”张羽把碗刮得干干净净,说,“你看我吃得多吧?但一不小心就瘦了,我都害怕。” “谁让你年轻呢?” 吴明微只喝了一碗汤,吃了一根油条,由于他已经过了需要大量食物的年纪,任何情况下都是吃饱即止,要不是前一天消耗实在太多了,他可能都没什么胃口。 他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问张羽:“还要么?” “不要了,饱了,”张羽拿起手机,扫了小店墙壁上的收款码,一边按密码一边说,“你都没吃多少。” “这还没吃多少?”吴明微愣了,他看着自己眼前干干净净的碗,说,“可不是每个人一大早都有你那么好的胃口。” “你不是说太饿了嘛?” “是饿了呀,现在不是饱了么?” 吴明微站起来,从小店的冰柜里拿了两罐红牛,他递给张羽一罐,说:“回去收东西赶飞机吧,得早点去机场。” 两个人从早餐店出来了,张羽看起来不太高兴,说:“哎,这就要走了。” “出来玩就是这样啊,你难不成想住下?” “是老家嘛,所以有点舍不得。” “以后还是打算回来定居?” “也不是,我就说随口说说的,”张羽一下子听出了吴明微的言外之意,于是语气变得像发誓,说,“你放心吧,我亲了你,我不会不承认的。” 吴明微用饮料敲敲他的额头,说:“没忘就行。” 随后,两人打车从酒店去机场,他们在候机区分道扬镳,互相嘱咐了几句,半小时以后,吴明微乘坐的飞机即将起飞,手机里却跳出了来自张羽的微信消息。 他说:和你接吻的感觉很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吴明微回复:每个和我接吻的人都这么说。 他敲着字,无法按捺眼底的笑意,都不用费力地猜想,他知道,张羽肯定急了。 果然,张羽发来一句:你到底和多少人接过吻啊? 你很介意? 不是介意。 那是什么? 怕你过几天就觉得我没意思了。 不会。 吴明微不知道该承诺什么,刚刚结出青果的感情风雨飘摇,他只能向他承诺这个。 他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做好了下机之后被消息轰炸的准备。 然后,在昏暗的机舱里睡了一觉。 第40章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吴明微在微信上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约我去爬山? 问题很短,答案却等了好久,时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时而显示备注“a张羽”。 十几分钟以后,张羽终于回复:以前不是聊起过嘛,看你挺想去的,还有就是,想找机会和你待在一起。 第36章 可是去爬嵩山一点都不浪漫。 好吧。 很意外,吴明微认为张羽会撒娇辩解,谁料他只发来了委屈的两个字,想了想,吴明微给他发:张羽,我们是接过吻的关系了。 我知道。 三个字的答案太模棱两可,一气之下,吴明微不再看着手机,他熄掉了屏幕,将它夹在桌上那本厚重的《比较神经影像学》里。 他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想来,吴明微有过几个男人,暧昧过几个男人,也被很多男人暗恋或者追求过,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关于爱情的极致局促;在他心里,张羽是很单纯很不一样的,他不愿意用对别人的某些手段对他。 记得那天离开郑州,在首都机场下了飞机,吴明微敲字问张羽:你想我吗? 嗯,想你。 想再亲我吗? 可以吗? 我看你表现咯。 好吧。 聊天的最大尺度就到这里了,作为朋友,两个人已经十分熟练,可变成这种不明确的关系了,又显得有点生疏。 吴明微在想,对很多情侣来说,亲吻到在一起的距离很近;但对他和张羽来说,走这段路很不容易,还需要再多一点毅力、勇气,要试探要猜测,要等。 毕竟张羽从来没有计划过爱一个男人。 所以,吴明微期盼张羽能向他发出在一起的请求,然后,他们就能顺其自然地确定关系了。 但现实的情况是恰恰相反的,张羽那边按兵不动,在吴明微看来就是犹豫,是退缩,敢主动迈出那步吗?吴明微是敢的,但那是一步险棋。 会出岔子的吧,吴明微想。 手机被放进书里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实习生小彤,女孩平时不爱笑也不太爱说话,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镜,脑子很聪明,专业积淀深厚,学习做事都很认真。 吃饭也很香。 发现了吴明微在看这边,她就把桌上另一袋包子递了过去,说:“吴老师,吃点吗?这些都给你吧。” “我订外卖了,”吴明微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抬了抬手腕看表,说,“马上到了。” “我去楼下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吴明微平时很体谅实习生,不习惯总被代劳,他说,“谢谢,改天忙的时候你帮我吧。” “行,”小彤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说,“这包子真的不错,你尝一个吧。” 吴明微想了想,伸手拿了一个,说:“好,我吃一个,谢谢你。” “不用,你整天都吃沙拉轻食,求求你吃点人类的食物吧。” “不控制不行了,老了,”吴明微咬了一口包子,挺香,他点着头,说,“等你三十多就懂了。” “我不想懂,”女孩嚼着包子撇嘴,干笑了两声,说,“我可不像您这么精致。” “行啊,不精致也可以,”吴明微吃完了包子,拿了张纸擦手,站了起来,说,“你吃着吧,我下楼拿外卖了,谢谢你的包子。” 说完了,这下才把夹在书里的手机解救出来。 张羽那边没再来消息,吴明微微微叹气,觉得他很坏,坏到不愿意给自己一点意外之喜,更没有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 真的贪心了?吴明微暗自发问。 天气是不错,阵风徐徐,天空湛蓝,但很冷了;吴明微拿了外卖,然后去医院一楼的咖啡店买咖啡。 收到了来自樊宇轩的微信消息,他问:去爬山怎么样啊?有进展吗? 吴明微回:亲了,他主动的。 我靠!有点手段啊你! 亲个嘴而已,需要什么手段…… 那小子居然没直接上么? 没有。 我tm,你这么可口的他居然……是不是男人啊他? 别没大没小的,有本事下次当着我的面说。 心情很好? 不好。 懂,我早就说了,就该上硬手段,就像星泽那时候对我一样。 算了吧,你俩玩的那些我可不敢,我是个医生。 给樊宇轩回完了消息,吴明微拿着咖啡和外卖上楼了,他去了值班休息室,打算吃完了歇几分钟。 张羽的消息这才来,是语音,他说:“我要吃午饭了,最近很忙,有一批单子加急,后边估计要加班赶进度。” 还说:“我吃的笋炒肉,还有青菜、鱼汤,你吃了吗?” 吴明微把外卖打开了,拿出叉子,这才用语音回他:“准备吃,点了外卖。” 张羽问:“点的什么呀?不会又是草吧?” “有羽衣甘蓝、生菜、鸡胸肉,还有红腰豆和燕麦,牛肉也有一些,几块土豆,就这些。” 吴明微也不理解自己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愿意主动扒拉着餐盒里的食物,按照配料给他介绍。 “妈呀,听着就没味儿,”张羽的语音听起来很懊恼,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人。” “只是一顿这样吃,晚上去贺潇文家吃饺子。” 每当和张羽聊起天,吴明微总会流露出一种雀跃,总会被他天然的生命力感染到。 吴明微很愿意和这样的人聊天。 他咀嚼着沙拉,打算翻翻上午没空看完的学术群消息,然而,张羽毫无预兆地打来了微信电话。 说:“我在食堂呢。” 吴明微说:“我在休息室,吃完饭眯五分钟。” “打搅你了吗?” “不会。” “你那个朋友……真的是演员吗?” “什么朋友?” “就跟你抱一起拍照的那个。” “是啊,就是演员,很帅的,”吴明微低笑一声,警告,“你可别乱说,什么时候抱着拍照了?” “他抱着你那张。” “噢,那个是我让他摆拍的。” “为什么?” “为了气你。行了吧。” 吴明微放下叉子,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他总忍不住和张羽聊这些弱智的天,并一边甘之如饴,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 张羽说:“我们老家也爱吃饺子,过什么节都吃饺子,平时没事也老包饺子,过年的时候我回去,包了一整天饺子,就靠我一个人。” 吴明微像哄小孩似的,低声问:“委屈了?” “昂。” “我今天去跟贺潇文学,下次做给你吃,好吧?” “真的吗?” “肯定,”吴明微说,“我可不会骗小孩儿。” 意料之内,这话算是戳在张羽的点上了,他气急败坏,换了种语气,说:“你又拿我当小孩儿!” “本来就是。” “我才不是,小孩儿能把你嘴亲疼吗?你会喜欢一个小孩儿?” 吴明微小幅度嚼着一片菜,冷声笑了笑,说:“不说是你亲的,我还以为我那天在郑州被狗啃了呢。” 吴明微的语气很可怕,透过手机听,有一种他马上就要发火的错觉。 张羽控诉:“吴大主任,您嘴也太毒了。” “怎么没给你毒死啊?” 坏了,聊着天呢,张羽却在琢磨别的——聊和吴明微亲嘴这件事,就像两个深夜嘴馋的人在聊火锅,就像等快递的小孩在聊玩具。 像猫在论述鱼骨的鲜美,牛在回味牧草的juicy。 张羽下意识地吞了口水。 他能确定,吴医生的口腔是很干净的,是湿润的也是微甜的,那里还有光滑完整的黏膜,茁壮健康的牙齿,以及浅热的呼吸。 亲他的时候,能让自己从嘴唇径直热到喉咙,再从喉咙热到心脏。 从心脏热到了下半身。 张羽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比爱上男人更可怕的确信——自己对男人有性冲动了。 / 傍晚下了班,吴明微买了一些老字号熟食和炸松肉,还带了两箱水果,去了贺潇文家,小两口住的是一处老房子的跃层,养了两只大金毛狗,狗狗们性格开朗,一看见有客人就围上来。 小略在和面呢,摊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说:“来就来呗,这大包小包的,买的什么啊?” “炸松肉,还有别的一些卤味,这两盒是水蜜桃和甜瓜,我之前有个患者是平谷人,在他们家果园买的。” 贺潇文还是贫嘴,把狗弄远了,自己迎上来接东西,说:“这是故意说给我们听呢,廉洁标兵吴医生,吃病人家的水果都主动掏钱。” 吴明微白他一眼,说:“我给小略带的,又不是给你的。” 小略大笑,说:“那可太合我意了,我最喜欢吃甜瓜,我独享了啊。” “喜欢吃就行,”吴明微换着鞋,说,“吃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让他们快递。” 晚上吃吴明微买的卤味,喝红酒,包角瓜猪肉馅饺子,吴明微不太会包,就从和馅到擀皮,认真地跟着小两口学。 小略的手底下很快,一边包一边说:“对了,我记得要问的,明微,你跟小张被这个人搅合了,现在还联系吗?” 第37章 贺潇文嘴上没把门的,贺潇文的老婆也率直,她使坏,故意提起张羽,想看贺潇文吃瘪。 “联系啊。”吴明微平静地回答。 贺潇文抢着应声,说:“那挺好。” “我跟他……没告诉你们,我介绍他去我们家厂子上班了,他现在在嘉兴。” 小两口包着饺子擀着皮,同时同步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对现状很意外。 小略小心谨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俩,好,上,了?” 吴明微说:“没。” 小略点头,看来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 “但可能快了。”吴明微又说。 这下子,两口子差一点就把饺子和擀面杖一起扔了,贺潇文站不住,像是踩在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而小略更甚,抓住吴明微的胳膊就尖叫起来。 吴明微皱了皱眉,很想捂起耳朵。 吐槽:“你俩有病啊。” “不是啊,你俩怎么就……”小略意外到连话都说不清了,握紧拳头整理着思绪,然后问,“他不是直男么?” 贺潇文又开始在吴明微的雷点上蹦迪,问:“他不是恐同?” “你他妈有多远滚多远,”吴明微把手上的干面粉全弄在他的黑色t恤上了,说,“贺潇文我郑重地警告你,以后要是再在我面前说他坏话,咱们朋友也做不成了。” “我……我开玩笑,你们挺般配,祝你们幸福,”贺潇文凑过来给吴明微道歉,说,“我对不起,我坏,我打自己嘴巴。” 小略拧了一下他耳朵,说:“这破嘴,待会儿吃完饭我就给你缝上。” 第41章 就这么,两口子轮番交替,软硬兼施,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吴明微哄好,小略为了替老公表示歉意,问吴明微:“小伙子穿多大码的鞋啊?” 吴明微不解,说:“这问题太隐私了吧?” “你不知道?” “那肯定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你告诉我呗,”小略一边往饺子皮里放馅,一边冲吴明微挤眼睛,说,“贺潇文那一屋子的鞋,反正也不穿,我给弟弟拿双合适的——” 话音没落,贺潇文就冲了过来,把老婆的嘴捂住了,说:“这可使不得。” 看贺潇文不乐意了,吴明微故意气他,立马对小略说:“44码。” “就一双鞋,给人家孩子拿一双怎么了?”小略理直气壮,说,“上次惹的事总要解决的,不然显得咱们多小气。” 吴明微倒吸一口凉气,打断了小略,说:“能不能不用‘孩子’这个词指代他?你让我有一种背德感,好奇怪。” “你不说话。” 小略禁止吴明微发言,然后继续和贺潇文交涉,贺潇文说:“你知道我那些鞋多贵多难买么?” “贵怎么了?不贵我还拿不出手呢,人家明微给小男朋友买不起一双鞋?贺潇文的告诉你,今天这鞋你要是拿不出来,咱俩就离婚。” “哎,别,”感觉到场面有些难控制,吴明微好无语,他劝道,“小略,你别让潇文为难了,鞋我不要。也不要因为这种事吵架,上次的事都那么久了,他早都忘了。” 小略骂贺潇文是周扒皮。 饺子快要包完了,于是,小两口没有拌完的嘴也草草收场,吃完了饭,吴明微要回家,贺潇文包了一双鞋拿出来,放在了桌在上。 “新的,”他摆着笑脸,说,“你转交给张羽吧,等你们公开恋情,我请他吃饭,当面道歉。” 吴明微看他一眼,问:“变大方了?” “一双鞋而已,拿走,”贺潇文说,“其实送谁我都舍不得,但你俩,我觉得挺有意义的,我刚才是开玩笑呢。” 小略说:“我俩就这样,爱吵架,没吓着你就行。” 吴明微了然,说:“好了别解释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们。” 其实两口子都很大方,吴明微也知道,收下了鞋,也图一个小略所说的好寓意——携手,临出门,贺潇文突然笑出八颗牙,说:“要幸福哦明微。” “百年好合!”小略一如既往的活泼,还来了个头顶比心。 “还早,”吴明微挥手道别,说,“搞定了再说。” “他会答应你的!”小略又换成指尖比心,说道。 贺潇文拼命地点头,说:“你这么好,他跟你在一起,那是他赚了。” 在按电梯的吴明微小声地嘀咕:“是我赚了才对。” 这话确实带着点类似于恋爱脑的盲目,但也是事实,在吴明微以前的生活里,什么样的优秀男人都有;可是,他们有的吴明微也有,吴明微真正想要的他们给不了。 人就是这样,少见的才新鲜,新鲜的才珍惜,太珍惜就会爱上。 吴明微知道,自己其实可庸俗了,有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的想法——看脸蛋,看身材,想被哄得开心,在意对方纯真的感觉。 电梯里,吴明微自嘲地扬起嘴角,打字给张羽发消息,说:小略跟潇文给你准备礼物了,下次回去带给你。 给我? 为那次吃饭的事道歉,另一方面,就是作为我的朋友送你礼物,没别的意思。 那谢谢潇文和小略。 好,我会转告他们的。 到楼下打了辆车,路上,吴明微握着手机,想跟张羽说好多好多话,想不加掩饰地倾诉,想说多么想他。 可又担心他根本没有在一起的打算。 张羽嘱咐:你早点休息吧。 吴明微回:我还在车上呢,其实不太困。 下次什么时候回嘉兴? 问这个干嘛? 想看见你。 真的那么想? 你不要这么问,我都不好意思了。 演吧。 吴明微很吃张羽纯情少男这套,嘴上吐槽,心里却在抓狂,好想立刻见他啊,好想挼他脸啊,好想跟他贴贴抱抱。 想和他上床。 张羽又说:我刚才路上遇到叔叔阿姨了,当时就在想,要是他们知道我亲了你,肯定得揍我。 吴明微低笑,回复:亲了就亲了,他们才不管,我一个成年男人,又不是小姑娘。 再说,我不是不愿意跟你亲。 他打着字,心里却在想着:张羽,别让我再等了,好不好? / 转眼之间,去爬嵩山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事了,厂里赶工,张羽连着六七天没有休息,忙碌的空隙里,他总在想,吴明微应该快回来了。 至于两人之后的关系,张羽总觉得自己说了不算,能来玩具厂上班,他已经很麻烦吴明微了,因此很怕其他的提议显得突兀,也怕给吴明微的生活增添麻烦。 他也清楚知道,自己对和吴明微谈恋爱这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 给不了他物质,不过他应该不在乎;但总要有一份拿得出手的事业的;现在及时行乐混日子,那以后呢?吴明微谈过的男人都那么优质,他现在尝尝鲜找个小男生,但后来总会腻的。 当然,大多数的时间里,张羽都是在想他——思念,惦记,生理性的期待…… 十几天以后,玩具厂加急的订单终于交付,张羽能放三天的假,在休息日第一天的凌晨,他起床喝水,恰好看到了吴明微的消息:我十点半到萧山机场。 张羽顿时没了睡意,回:我去接你。 好呀。 张羽又说:他们都睡了,但我肯定睡不着了。 为什么? 突然心跳得很快,我是不是快死了…… 没事的,摸摸头。 我会让你觉得麻烦吗? 不会,你只会让我觉得快乐。 张羽在想,他的吴医生真的有点神奇,抱在怀里时是安眠药,相隔千里时是夜咖啡。 才两点多,他要睁着眼睛等到十点多才能见他,好久好久啊。 去接人,该买束花吧,张羽想,上次送花给他,还是因为老季妻子出院的客观需要。 但是送花束会不会太俗呢?普通花店的那种吴明微会不会不喜欢?要是真的送,又该以什么身份,送出哪种花语? 现今,很多人都在网上订花了,如果没有闲情逸致,是不会亲自去花店的,张羽清早出门,去了附近的花店,可人家还没正式营业,店主和店员都在门口卸货。 “老板,”张羽说,“我想买束花。” 小镇的小花店,有一道浅蓝色的窄窄的门,店主是个中年女人,对他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没营业,九点半再来吧。” “老板,能现在卖我一束么?我要去机场接人,等不到九点半了。” 老板摇着头,说:“不行哦,花什么的还没有准备好,不好意思。” “好吧,谢谢。” 转身离开花店,张羽心里直呼不妙,他好不容易决定为他们之间做件浪漫的事了,却出了这种差错。 他很懊恼,又有点难过,在软件上看了看,发现附近的花店并不多,营业时间都在上午九点以后。 第38章 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马上去机场,虽然乘车到萧山机场的时间充足,但他想早点到,并把堵车等因素全都考虑了进去。 路上,张羽问出租车司机:“师傅,辛苦问一下,萧山机场有卖花的吗?” “卖花的……附近几公里可能有,但机场里应该没有,我不晓得,大概是没有的。” “好吧,谢谢。” 张羽看向了窗外,显得很丧气,他不想空着手去见他。 司机笑了,说:“小伙子,去接女朋友啊?你要提前做准备的,现买哪里来得及?” “没,一个朋友,关系很好的,”张羽想了想,说,“师傅,路上能不能找个花店,绕一点没关系,只要不迟到就好。” “可以,我对那片很熟的,我帮你找,”看见了张羽的失落表情,司机表示并不相信他的“朋友论”,狡黠一笑,说,“还在追求人家吧?我懂的,都是过来人,年轻的爱情很美好的。” 这下子,张羽不好不承认了,主要是真的有点想承认,他问:“如果是送喜欢的人,什么花比较好?” “玫瑰花,还有百合花,”司机有五十来岁,秉承着老派的浪漫,说,“送爱人红玫瑰是最好的,不是有首歌嘛?你是我的玫瑰花,是我永远的牵挂。” 张羽点了点头,说:“那就买玫瑰吧,红玫瑰。” “那很对,买红玫瑰,不管是小姑娘还是成熟女人,都会喜欢的……” 初冬的阴天,窗外楼宇的四周有雾,张羽听着司机念叨,打开手机看微信,吴明微说:在候机了。 平安,我在出口等你。 别叫车噢,我叫好车了。 嗯嗯,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 张羽知道,吴明微总担心一些两人活动会浪费张羽的积蓄,所以能全付就全付,那天在去郑州的飞机上,他说:“你年纪还小,工作也没多久,和我出来就不要掏钱了。” 张羽说:“这不太好。” 吴明微说:“我付得起,也愿意给你花钱。” 他财大气粗,不仅有高薪的工作,更有殷实的家境,张羽想,自己在他身边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个被豢养者,没有任何能力为他分担什么。 张羽倒不是在意那些莫须有的“男人的自尊”,他只是坚持认为:一段关系的长久,需要两个人各个方面的平衡。 所以,最近的他未雨绸缪,总在绞尽脑汁地考虑以后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司机带着张羽顺利地找到了花店,建议店员给张羽包一束火热风格的玫瑰,张羽说:“他喜欢比较简单的风格,简单一点就可以了。” 店员提议:“这个浅粉色的纸就很好看,或者白色带花纹的。” 张羽摇摇头,指着陈列架上的两种包装纸,问:“这两个可以吗?” “可以,”店员把他选中的纸张拿了下来,点头赞同他的审美,说,“烟灰和雾蓝色,很搭的,很好看,不过一般都是女孩给男朋友选的。” 第42章 萧山机场t3航站楼,国内到达。 还不到上午十点,张羽就抱着花束站在了那里,他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目睹亲人相聚,也看见情侣亲吻,他拍了一张周围环境的照片,发给吴明微,说:在这里等你了。 这才注意到,吴明微换微信头像了。 应该是他上飞机前才换的,仍旧是穿着白大褂的职业照,深色背景,内搭藏蓝色洗手服;照片里的他笑得自信昂扬,很轻松地站着,两只手别在裤子口袋里。 张羽很少有机会看到吴明微这样笑。 仅仅是一张照片,还不那么高清,张羽却反反复复地点开,看了好多好多次,他在想,他真帅,也很有气质,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也像电视剧里的精英男主角,无论在哪里,都会引得人们侧目。 犹豫过了,张羽把这张照片存在了手机里,做贼似的单独建了相册,然后又欣赏了好半天。 再一看时间,十几分钟已经过去了。 怀里的玫瑰花束还是水灵灵的,微微芬芳,骨朵圆润,张羽把花束换了只手,将提在手里的纸袋子放在了地上。 他看着不远处又一对异地相聚的情侣,委屈地撇了撇嘴,他也想待会儿这样抱住吴明微,但又不太敢。 十点半到了,吴明微发来了三个字:落地了。 真正的紧张从凌晨就开始了,而进阶的紧张从这一刻才开始,这种紧张又和公开发言等时候的局促不同,是带着期待的,是极致的想见,又是极致的不想见。 就像是人们读爱情小说,总喜欢在男女主角要碰面的的前一刻把书合上,激动地在屋子里走几圈。 是一种下意识的延迟满足。 张羽想,要是能在见面的时候接吻就好了,接吻之前问“你有没有想我”,不必等他回答,就亲上去,然后说“怎么办?太喜欢你了”。 点亮手机看时间,是十点三十五分。 一波接着一波的人走了出来,但就是不见吴明微,再看时间,到了十点三十九分。 张羽的心还是悬在嗓子眼儿那里,他小幅度地晃着身体,紧张也无聊,抬起手挠了挠眉毛。 继续看时间,十点四十几分了。 吴明微正是在他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出来的,今天的打扮仍旧是往常风格,穿着带拉链的浅卡其套头针织衫、西装裤,带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臂弯处搭着一件毛呢外套。 他很容易就看见了低着头的张羽。 绕了一圈,吴明微走到了张羽身侧,站定,说:“哎,干嘛呢?” 张羽朝着他抬起了头。 惊讶止步在第一刻,然后,那些来自见面之前的情绪全都不在了,张羽注视着眼前的吴明微,发了半秒钟呆,逐渐露出微笑。 把花束递给他,说:“给你买了玫瑰。” “给,帮我拿衣服,”吴明微把胳膊上的外套递出去,接过了花,说,“谢谢,我好久没收到花了。” “箱子也给我吧,”张羽又拿过了吴明微的箱子,替他推着,问,“很累吧?” “不累。” “吃点什么吗?” “走吧,解香楼,我请你,”吴明微转过脸看一眼张羽,然后继续目视前方,轻松地笑笑,说,“今晚就住杭州了。” 吴明微的眼神很怪,张羽第一次被他这样注视,“住杭州”的信息量有点大,让张羽的危机处置系统超载了。 他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羊,而吴明微是那个“啪”地关上笼子的人。 问:“我也住下吗?” “怎么了?想跑啊?”吴明微看着手机,说,“我又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噢噢,明白了,说是爱上了但在这儿装烈男呢?”吴明微收起了手机,猛地瞟来一眼,快要把张羽盯透了。 “没有,”张羽解释着,“我的意思是,我没不愿意。” 尽管心里有个保守派的声音在大吼“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还是把话语权艰难地抓进了自己手里,对吴明微挑了挑眉,笑得无害,但细看很色。 张羽在想啊,真想立刻把这个人拉扯进一个私密的空间,亲他个一百次。 吴明微没有说话,毕竟机场里人来人往的,他一边走一边打字,打完发送了,对张羽说:“看看微信。” 张羽打开微信瞟了一眼,因为光线太亮,所以把手机凑近了一些,但读完所有的文字之后,他被吓了一跳。 写的是:以前没有过吧?有点麻烦哦,我只能慢慢地教你。 太直白了,明明几天前聊个接吻都遮前蔽后,谁知道今天一见,强烈的化学反应突然就来,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吴明微演得比张羽还要起劲,他实在是太馋眼前这个人的身体了,然而,越动情就要越伪装,所以今天一直在说带刀子的话。 张羽被他的短消息气笑了,熄掉了手机,抿抿嘴,说:“先走吧。” 去餐厅的车上,吴明微继续给张羽发微信,说: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 说:晚上和我睡吧。 手底下写着这样的话,吴明微的表情却正直而冷酷,他坐在副驾驶,张羽坐在后排,他转过头跟张羽说:“明天去趟超市。” “好。” 张羽原本的打算是什么呢——接了吴明微,和他一起回嘉兴,两个人像之前那样散散步,然后去吃点好的,聊聊天,吴明微送他回厂里。 然而状况却变成了这样——一见面就躁动不安的两个人,加之忽然升温的磁场、年长者主动的调情,以及高档餐厅的约会,还有大厦顶层最适合忘乎所以的酒店房间。 张羽问:“叔叔阿姨知道你回来吗?” “不知道啊,没告诉他们。” “噢噢。” “怎么,你打算告密?” “没,”张羽说,“我随便问问。” 第39章 他嘴巴装乖,却在微信里不老实,给吴明微发消息,问:接吻可以吗? 在车上?现在? 待会儿。 好。 车没有开出去多久,然而张羽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解开了棒球服外套的拉链,又拿起手机,写道:我好想你啊。 还带个装可怜的黄脸小表情。 张羽发完消息后干咳,吴明微就知道该看手机了,可他故意不看,听着张羽继续咳,后来,司机给张羽递了瓶水,问他要不要紧。 “谢谢,我没事。” 吴明微还使坏地转过头来问他:“要不要把窗打开?” 张羽感觉到了他的刻意,因此没有回答只是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嚼吧嚼吧一口吞了。 几十分钟以后,终于到了解香楼餐厅,吴明微拿着衣服和花,张羽手里的的行李箱被服务生接了过去,吴明微问:“你换发型了?” “才发现么?” “第一眼就看见了。” “怎么样,还行吗?帅不帅?”张羽倒是挺自信,摸了摸早晨精心打理过的浓密头毛,说,“就在厂附近那个理发店剪的,老板说我适合这种。” “帅,这叫什么来着?美式……” “美式前刺。” “不错啊张羽,最近学会好好打扮自己了,嗯?” “这不是在你的熏陶之下么。” 到餐厅包厢了,江南风格的中式装潢,吃的也是江浙沪融合菜,吴明微对服务生说:“我们先聊会儿。” “好。” 多年蝉联的米其林一星餐厅,见证了太多男才女貌的香艳故事,服务生的眼睛足够尖,很快就猜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她们关上包房门走开很远,两个人相视一笑。 其中一个女孩说:“现在的小男孩都不想努力了。”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还蛮般配的。” “戴眼镜的是我理想型。” “那你猜他在上面还是下面。” “上面吧……” 公园选址,吸音墙体,低噪设备,再加上厚实的地毯,使得室内环境安静得不太真实,的确是时候发生点什么了。 服务生前脚刚走,坐在椅子上的吴明微就问张羽:“来吧,不是要接吻吗?” 张羽没有应声,站起来朝着他走了过去。 吴明微一只手搁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上次没这么亮,”低下了头,张羽说,“看太清楚了,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小帅脸还不准我看啦,”吴明微悬空的那只手捏住了张羽的下巴,用自己的鼻骨磨蹭他的鼻尖,在要亲上的前一刻,小声地说,“点到即止。” 一直在控制着想要缠绵的热情,两个人都是的,因此,从机场到车里,再开车几十分钟到餐厅,这一路不算炼狱也算煎熬。 真正吻起来的时候,只矜持了一秒。 这一次,两个人比第一次更像撕咬打架,是那种带着口水“啧啧啵啵”声的热吻,气换得很乱很急,吴明微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终于拿下来了,他在闭着眼睛的同时,精准地攥住了张羽骚动的左手。 离开他不依不舍的嘴唇,低声说,“别乱摸。” “你生气了?”张羽挨着他撒娇。 “没有,”吴明微粗喘着,笑了笑,说,“行了,可以了。” 确实该吃饭了,但看样子张羽还是没亲够,他站直了,按原路退回去,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舔了舔湿润的嘴唇。 张羽还处在不满足并回味的状态,吴明微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叫了服务生来点菜,要了蒸蟹、冷盘、乳鸽,又提醒张羽要了几样别的。 开始吃饭了,吴明微说:“我待三天再回去。” 张羽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休息三天?” “问的你们范总啊。” “他不会怀疑你?” 吴明微摇了摇头,说:“不会,我拐着弯儿问的。” 吃了一口焖饭,吴明微抬起头,正好对上张羽的视线,只见他咬着筷子食之无味,一副还想亲嘴的表情。 吴明微很无语,又觉得这人好可爱,犹豫好半天,在心里骂了句“狗”。 第43章 吴明微问解香楼好不好吃,张羽表示那肯定。 “讲实话,”走在路上呢,吴明微拽了拽张羽的袖口,说,“不要因为价格贵就非说好吃。” “是挺好吃的。” 张羽以一种很坚定的眼神示人,但吴明微还是不相信,他说:“要不,咱们明天去吃河南菜?” “行啊,我吃什么都可以,”张羽说,“厂里的饭也挺好吃的,你下次回去尝尝。” “好吃吗?我很久都没吃玩具厂的饭了,上次吃应该还是……想不起来了,反正有好多好多年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个人刚才到达酒店,办好了入住;吴明微订的房间很大,落地窗外是天穹、钱塘江、以及俯瞰视角的、繁华洁净的杭州城。 放了行李,吴明微说想下楼走走,他找了座写字楼,点了支烟,站在门前借用灭烟柱。 张羽一点都放松不了,他认为这是吴明微将他拆之入腹之前的训诫环节,沉默了一会儿,说:“烟少抽点儿。” “不常抽,不是,你紧张什么?” 吴明微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试着抓他手,发现手心里冰凉,全都是汗。 “你没事儿吧?”吴明微夹着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说,“我是魔鬼啊,这么吓人?” 玩笑太冷,张羽也没被逗笑,他还是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吴明微的眼睛,问:“你真的想和我上床?” 吴明微压低了声音,回答:“喜欢一个人,那就肯定想和他上床。” 又问:“难道你不想么?” 心里有点发毛了,但是吴明微强装镇定,他等待张羽给他一个答案。 “想,”他烧红了耳根,凑近了,看着吴明微的眼睛,说,“可我怕你不满意。” 他又委屈起来了,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吴明微趁周围人少,歪过头去,“吧唧”一声,吻在了他的嘴角。 说:“临时奖励。” “我说了,”吴明微处理掉烟头,轻声告诉他,“咱们慢慢来,还有呢,初夜之前的焦虑是人之常情,我不会不满意,更不会责怪你。” 张羽踢着路上的小石粒,说:“谢谢。” 谈心完成了,心理建设也做好了,但到了晚上,却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过,让张羽馋了这么多天的吻一次性管够,最后弄得吴明微嘴巴难受,找酒店拿了冰袋。 吴明微就这样散着头发,裸着肩膀躺在他视线下边,张羽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吴明微说:“明天去超市买必需品,然后再说别的。” 张羽点点头,凑到他嘴边,问:“你嘴还疼吗?” 发言是关切,行动却是火上浇油,又黏黏糊糊贴上来了,看样子是想再亲亲。 吴明微推开了他,说:“你暂时放过我吧,让我缓缓。” 还说:“今天晚上亲的嘴,比我和几个前男友加起来都多。” 张羽终于开心了,很得意,说:“这话我爱听。” “这下高兴了?” “嗯。” “行了,睡吧。” 吴明微伸出手去,把灯熄了,然后翻了个身躺着,把背留给了张羽。 张羽油盐不进,自己躺在那儿戳手机呢,戳完了就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说:“我嘴也有点疼了。” 吴明微猛地伸出胳膊,给了他巨疼的一拳。 “我靠,你打我干嘛?” “你是木头吗?”吴明微的声音低低的,懒懒的,很好听,说,“就不能抱抱我?” “可以吗?真的吗?” 话是后说的,胳膊是先伸的,张羽精瘦,劲儿好大,一堵墙一样贴了上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吴明微,把嘴往他肩膀上贴,哼哼着说:“刚才想抱来着,怕你发火。” 说完,还在肩膀上偷偷亲了一下。 吴明微解释:“我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动不动就发火的。” 张羽没有应声,抱着他,安静了好一阵子。 吴明微问:“可以换个姿势吗?” “行。” 张羽松开了手臂,吴明微翻了个身,然后枕上了张羽的胳膊,睡在了他臂弯里。 这样会让吴明微觉得很安心。 再后来,睡还是这样睡,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实在太困的时候嘴还在动,说的却是些逻辑不通的话。 深夜,才彻底地睡着。 第二天上午就去逛了超市,工作日,卖场里没什么人,吴明微在计生用品的货架前停下,拿了几盒研究性状,摇摇头又放回了原位。 而张羽想象中买这东西的场景应该是——假装路过,随便偷拿一盒藏进袖子里,然后来到收银台前付款,不用说话就能让收银员知道这个顾客有了性生活。 第40章 接着,他突然共情起了收银员,觉得这个工作也挺不容易——每天都被迫脑补各种人类的生命大和谐场面,美的丑的,丰满的干瘦的,老的未成年的…… 张羽抿了抿嘴,感觉劫后余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找收银员的工作。 他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对吴明微说:“买这个是……” “别给我装傻,你的意思是今晚还睡素的?” 张羽有点害羞,又有点不敢说出来的期待,他扶着购物车,点了点头,说:“那……谁来?” “来?不明白,来什么?” “谁做老公啊。” 吴明微险些要笑出声,他终于选好了一盒,放进购物车里,说:“没想到你很懂嘛。” 张羽说:“那肯定,我也是成年人好不好,所以谁来?” 吴明微转过脸了盯着他,问:“怎么?你不想来?” “听你的,要是你想的话——” “不想,来不了。” 霎时间,吴明微心里的白眼要翻上天了,他瞄了两眼张羽,张羽显然吃瘪,随后又隐隐地笑,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看吧,就知道你肯定不想,就知道你要心甘情愿地做我老婆。 吴明微想,这小孩真坏,长得一副同时交往五个小女朋友的样,实际上也心眼儿巨多;但在自己这里,他其实蛮老实,就是偶尔耍耍小聪明。 年轻真好,看着张羽的帅脸蛋和一簇一簇的长睫毛,还有立体的眉骨,吴明微再次感叹。 / 张羽发现,为了晚上要做的那件事,吴明微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两人找了家河南餐厅,坐在大堂点了几个菜,张羽尝了说好吃,吴明微却连筷子都没动,只是喝水。 他在低头刷手机呢,张羽放下筷子注视着他,看了好久好久,心里越来越难过。 问:“真不吃?” 吴明微摇头,继续看着手机,说:“没事你别急,慢慢吃,我等你。” “你这么……”张羽的表情变了,他长吁一口气,强压着心口的疼,说,“我也吃不下了。” “你吃啊,”吴明微笑了一声,仍旧看着手机,说,我平时也吃得少,放心吧,饿不死。” 张羽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叫来了服务员,说:“你好,买单,我们出去一下,还回来。” 钱付完了,没怎么动的菜还在桌子上摆着,张羽拉扯着吴明微出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但不好找,最后进了餐厅所在大厦的楼梯间。 吴明微有点状况外,问:“你要干什么?” “一定要这样吗?” 仔细看,张羽的眼睛都红了,他抓着吴明微的手,声音颤抖。 吴明微这下懂了,原来这小子是心疼他了。 “我没事,”吴明微抬起手,把他眼睛下面圆滚滚的一滴泪抹掉,说,“很正常,大家都这样。” 接着又开玩笑:“你现在这样真的是我见犹怜啊,帅死了。” “你别打岔,”张羽并不想在吴明微面前哭,他抬起手潦草地抹了两下眼睛,说,“那我抱抱你。” “行啊,”吴明微爽快地点头,然后打开了手臂,说,“来吧。” 可是很奇怪,拥抱时肢体的接触,仿佛打开了吴明微泪腺的开关,弄得他鼻子酸酸的,真的笑不出来了,他抱了张羽好一会儿。 说:“其实第一次有人因为这件事心疼我,他们觉得这是成年人的理所当然。” “不是!”张羽声音大得吓人一跳,他还没哭够,咽着口水,说,“不想你因为我身体难受。” “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也要爽到的呀,”吴明微掐着张羽的后颈,让他把头从自己身上抬起来,看了一眼他泪眼婆娑的傻样,说,“行了,回去吃饭吧,钱都付了。” 又嘱咐:“眼泪擦干再回去昂,不然人家服务员还以为我把你打哭了。” 张羽点点头,平复了一下,从身上摸出纸巾,开始擦眼泪擤鼻涕,吴明微盯着他看,觉得他乖乖的。 叹了一口气,摸摸他脑袋,说:“你怎么这么好啊,宝宝。” 张羽擦着鼻子抬起视线,眼神真挚得要命。 嘴巴却还是倔,说:“其实我不爱哭。” “好吧好吧,走了,”吴明微说,“回去吃饭了。” / 陪张羽吃了饭回到酒店,吴明微还不忘逗他,在他要去洗澡的时候问:“哭够了?” “都说了我不爱哭,那确实是意外。” 张羽侧身站着,先是脱了上衣扔在沙发上,然后开始脱裤子,辩解的时候不安地咬唇,无语地笑。 “哭就哭了,也没谁规定‘做老公的’不能哭吧?”吴明微说。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衬衫西装裤针织马甲,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随手翻着酒店的宣传册;脱好了衣服只穿内裤的张羽觉得这个画面好诡异,像某特殊行业交易现场。 他摸了摸眼角,问:“你不脱吗?” 吴明微吃惊了,把视线挪到他身上,问:“想一起洗?” “不是,就是你有没有觉得,这样怪怪的?” “哪儿怪?” “你穿得板板正正,我在旁边脱光了,不像鸭子吗?” “不像,”吴明微认真思考之后摇了摇头,说,“以我的经验,地球上还没有这么帅的鸭子。” 张羽马上就抓住了重点,挑挑眉,问:“你见过很多鸭子?” “没有。” “骗我。” “真的没有,”吴明微轻轻地笑,说,“你知道我有洁癖的,见的那些也是因为和朋友一起出去。” 身后窗外还有傍晚的天光,城市变为鎏金世界,房间里的灯光逐渐亮起来,张羽去洗澡了。 吴明微心情不错,斜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把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摸了出来,丢在了茶几上。 / 吴明微预约了夜床服务,到了时间,酒店服务员上门补充用品、整理床铺、调暗灯光;可张羽觉得很不好意思,两个洗了澡的男人待在一间屋子里,穿着拖鞋浴袍被参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了。 服务员离开后,他说:“穿成这样,好尴尬。” “人家完成工作,又不看你。” “好吧。” 张羽没事可做,拿起手机坐在了床上,在想,该正式进入主题了吧?所以第一步要做什么?亲他吗?会不会不够激情?直接扑倒他?但这个角度不适合扑倒…… “张羽,”吴明微出声了,正在低着头摆弄浴袍的带子,说,“好像打不开了。” “我帮——”张羽站了起来。 “好了,打开了。” 吴明微把浴袍缓缓地脱了下来。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皮肤挺白的,身材很完美,像雕塑。 两个人间隔不到半米,张羽也抬手打开了浴袍的带子,他总不好在这种时候露怯,再扭扭捏捏些什么。 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他就被吴明微连拖带拽,压在了床上。 张羽操的心太多了,他抬手摸在吴明微线条清晰的腹部,说:“你一天没吃饭了,不会低血糖吧?” “我喝了葡萄糖,不会有事,”吴明微趴在他身上,把浴袍扯开,将吻印在锁骨处,说,“别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张羽轻轻扒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这才用嘴找到了他的嘴。 当即,矜持远去了,彻底忘情了,吻得饥渴,难舍难分。 前奏二十分钟,五分钟口头教学,然后出师迅速。张羽才二十岁,身体机能处在顶峰,鲜活,蓬勃,莽撞,青涩。 吴明微几乎觉得自己三十几年白活了,他飘然于云端,迟迟难以坠跌,然后,恨起那些曾经遇见过的道貌岸然的男人,他们个个都是说得比唱得好听。 就连在床上,他们都需要将对方捏造成演员,表演快乐。 吴明微尚且清醒,能感觉到张羽也爽得不轻,就抱着他的头,让他躺在自己胸口上。 两个人的呼吸交叠着,喘了好半天。 抚摸张羽沁汗的头发,吴明微问:“爽吗,宝宝?” “嗯,”张羽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回答,“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宝。” 不应期对抗新生的丰盈的爱,不应期惨败,张羽爬起来看了吴明微一眼。 情难自禁,从大脑到神经末端都是烫的,于是,又吻到一起了。 脑海里的“糟糕”两个字来得太迟了,当吴明微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无法掌控这个夜晚,“糟糕”就换成了“必死”。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性还是爱,总之和以前每一次的体验都不一样;再后来,如他所料,他真的快死了。 其实是两个人都快死了。 / 早晨,醒来了,手机显示时间是七点半。 张羽打算去弄杯水喝,站起来一低头,看见垃圾桶边上挂着几个用过的套子。 第41章 他一愣,慢慢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琢磨了一下,重新坐回床上,圈住了吴明微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说:“我下去给你买点儿吃的吧。” 可是吴明微累得要死,睡得很沉,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张羽喝了水,又重新回到了床上,他抱着这个漂亮的男人,从胸肌到后腰把他摸了个遍,这种感觉很妙,一个这么顶级的男人,居然和自己睡了。 知足了。 “张羽……”吴明微连眼睛都没睁开,就低声地喊他,摸到他的脸,捧着在嘴上亲了一口,问,“几点了?” “七点多了。” “我晚上的飞机。” “我给你记着呢,来得及,放心吧。” “没别的要对我说吗……” 这大概是张羽见过的吴明微最柔软的时刻了,他闭着眼睛把脸蹭在他胸口,样子毫无防备。 张羽知觉到自己的心脏是满的,他一个漂泊异乡的年轻人,原本形单影只,赚着辛苦钱,快乐一天是一天;可是现在,居然有个这样好的人躺在他身边,不是一醒来就消失,不是提了裤子就互看相厌。 他们有了从情感到身体的连结,鱼水之欢,两情相悦。 “明微,”张羽盯着他快要睡去的脸,咽了咽口水,说,“吴明微,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他的爱疯长满溢,只能这样表达,他也觉得吴明微一定会答应的。 但他还是想认真聆听他的回答,所以,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了。 吴明微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摸上了眼前小男人年轻英俊的脸,就回答了一个字。 “好。” 第44章 他说的是“好”,没有纠结,也没有迟疑。 张羽呆住了,下一秒,他认为是个人都应该体验一下这种幸福,否则将是白来人间一场;他懂了,从小到大那些暧昧的、对眼的、被撮合的关系全都是小打小闹。 “饿得胃难受吗?想吃什么?我下去买。”张羽说。 他先是注视吴明微的眼睛,然后用手心轻轻摸着他的肚子,从脸庞打量到肩膀。 张羽是开心的,感动的,又是有点伤感的,他想让他能幸福,却不知道该给什么。 吴明微懒懒地说:“你别下去,点外卖就好了,或者叫酒店的餐。” “好,我给他们打电话,或者我去前台说吧,你想吃什么?” “其实不太饿。” 吴明微也在仔细地看着张羽,三十三岁了,他无数次觉得人生的感情体验就那样了,现如今,地球上的人都有什么分别呢?没有分别,大多数人都在表演爱,也在表演被爱。 曾经的他告诉自己:没有爱也可以,没有爱才正常,上天只会在百万个人里选两个幸运儿,没有就没有吧。 已经快要八点,张羽去大堂点餐,吴明微还坐在床上,他穿了件t恤,回院里领导的消息。 然后,懒懒散散地赖床,再懒懒散散起来,洗了漱,和张羽坐在房间桌前吃东西。 酒店送来的蹄筋鲍鱼鸡汤还是烫热的。 吴明微有点气又有点想笑,他伸手戳了一下张羽的额角,说:“谁让你这么点菜的?又不是坐月子。” 张羽捂着头,狡辩:“是她们给我推荐的,你戳我干嘛? “你到底给人家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张羽嚼着青笋,认真回忆了一下,说,“真的没说,我就问有没有什么有营养的,清淡的。” “没说别的?” “我说,麻烦你们快一点儿,我男朋友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说完,他面不改色,低头扒饭。 吴明微险些被噎住了。 “不是——”吴明微屏住了呼吸,随即叹气,笑了笑,问,“你不怕别人知道你跟男的谈恋爱啊?” “睡都睡了,”张羽真诚地抬眸,给吴明微夹了两片肉,说,“而且她们不认识咱,没事儿。” 吴明微认栽点头,说:“行,有理有据。” “还有,”张羽继续往吴明微碗里夹着菜,很认真地讲,“是和你啊吴医生,我巴不得他们都知道是和你,他们肯定都羡慕我。” “不,是嫉妒我。” 吴明微放下筷子,等着他把话说完,然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说:“行了张羽,知道你小嘴会说了,我不受骗谁受骗啊。” 对他扬扬下巴,又说:“别给我夹了,快吃吧。” “你也快吃,菜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点什么,就按自己的想法来了。” “挺好的,合我口味,”吴明微啃着一块糖醋小排,然后把骨头吐进骨碟里,说,“你吃完了就回去吧,休息一下明天该上班了。” 张羽很意外,问:“你不是下午才走吗?” “是,那又不冲突。” “我这就走?” “我是为了让你有时间休息。” “在一起还不到半天就赶我走?” “不是啊,”吴明微无语了,把汤匙放进汤盅里,捞起来一口汤加一块鸡肉,他说,“昨天晚上……你不是也累么?” 张羽动着牙齿啃骨头,暂时说不了话,等吐完骨头了,这才说:“你一点都不黏我。” “我不会黏人,”吴明微被声讨到有点失落,但还是平心静气,说,“我又不是小姑娘,也不是十八岁的小男生。” 说完,低头喝了一口汤,问:“我都特意休假从北京飞过来找你了,这也不算黏你吗?” 坏了,目睹了吴明微不强势霸道的那一面,张羽忽然就慌得不行,他放下了筷子,着急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 吴明微继续喝着汤,什么也不说。 心里却在想,果然是这样,人类统一的恶劣特性——关系一变近必吵架。 吴明微吃好了,去了酒店露台上透气,这顿事后早午饭也草草收场。当吴明微再回房间,张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其实他来的时候什么行李都没带,所以只是把酒店里的东西归位,再将不要的放进垃圾桶。 他穿得板板正正,收拾好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开始翻手机,说要联系个回嘉兴的顺风车。 “你不许再生气了,”他站起来,走过来抱吴明微,说,“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你对我这么好,你也这么好。” “张羽。” “嗯,在,你说。” “我不生气了,真的,”吴明微用脸颊靠着张羽的肩膀,说,“刚才出去,看见了几个来旅游的大学生,想起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我那时候在读医学院,去哈佛大学交换半年,我那时候总在想以后一定要找个学医的灵魂伴侣,一起读书,一起做医生。” “这样啊。”张羽说。 “对,但后来读硕读博,又进医院工作,再到现在,一个看对眼的都没遇到过。” “那挺遗憾的。” “不遗憾,我想的是幸好没找学医的,不然两个人在一起多辛苦啊。” “你语气还是有点遗憾。” “没。” “绝对有,我听出来了,”吃醋是有点,张羽抱着吴明微,开始咬着嘴角琢磨,然后,佯装为难地提议,“要不我回去复读一年试着考考吧,但我从小就学习不好,应该挺难考上的。” “不行,不准学医。” 是许多医学生的条件反射,无限热爱专业的吴明微也不例外,他揉了揉张羽的后脑勺,说:“好了,松开吧,不抱了,我收拾收拾东西。” 张羽不松手,趴在他肩膀上哼唧,说:“车快到了,我马上要走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上班了,”吴明微说,“听话你先放开我。” 僵持几秒钟,张羽终于松了手,脸色不太好,视线围着吴明微转,看他真的在收拾行李了,只能在沙发上找个地方坐下,说:“我再坐几分钟,车到了会给我打电话。” 吴明微问:“你在哪儿找的车?” “嘉兴人的群里,一个专门搭车的群。” “真厉害,”吴明微是真的佩服了,夸他,“嘉兴人的群你都混进去了。” “这有啥?进个群而已,”张羽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吴明微忙前忙后,说,“都被嘉兴人睡了,群还不能进?” 吴明微低头戴着手表呢,回身瞥了他一眼,笑,说:“张羽,我现在好幸福。” “我也是。” 吴明微问:“还要亲吗?你都要走了。” “想。” 张羽坐在沙发上没动,吴明微走过来了,一只腿跪上来,把手臂搭在了张羽的肩膀上,然后凑近他。 “我回去叫个快递,把潇文给你的鞋寄回来,”吴明微说,“给你的护肤品要记得用。” 张羽并没有应声,其实已经没有心思听这些,视线先是落在脸上,最后集中在嘴上。 亲了吴明微一下,伸胳膊抱他的腰让他借力,说:“你把我弄硬了。” 第42章 吴明微诧异,挑了挑眉。 年轻气盛的先着火,最后,两人都没能按捺得住,在酒店沙发上激情又局促地做了手工,吴明微的西装裤皮带解起来“叮叮”作响,张羽的牛仔裤拉链一扯就开。 “没裤子穿了,”张羽抽了几张纸,把流在裤子上的体液擦干净,说,“你赔我裤子。” 吴明微整理好衣服,然后用湿巾擦干净手,又抽出来两张新的,扔在张羽身上,站起来走了,说:“谁让你先硬的?” “你过来!”裤子还没擦干净,但浅蓝水洗牛仔裤挺遮羞,倒不能看得出什么,张羽把纸巾扔了,大声地喊吴明微。 “干嘛?” “你先过来。” 吴明微无语,转头走了过来,抱起手臂,然后坐在他旁边,一副“看你能出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张羽眼神倒是挺镇静挺无辜,握住了吴明微的手,咽了咽口水,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地说:“还不是因为媳妇儿你太骚了。” 吴明微大跌眼镜,脸都要少见地红了,他整理着情绪,摸了摸后颈,说:“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张羽坐在沙发上看起手机,坏笑,说:“你以后习惯就好了,俺村儿都这么叫。” 好欠,吴明微看着他,推了推他脑袋,结果手被抓着一顿狂亲。 好想揍他,吴明微想。 / 失踪了两天多的张羽重新出现在工厂宿舍楼,穿着短裤背心站在水房里搓衣服。 “张羽回来了?”下午才睡醒的同事嘴里别着牙刷,揉着眼睛,说,“我听他们说,又有一批订单加急,之后一个月都别想休息了。” “真的假的?”张羽按了两泵洗衣液涂在牛仔裤上,有些吃惊,问,“谁告诉你的?” “他们都在说,应该是真的。” “好吧,”张羽搓裤子搓得泡沫乱飞,说,“我洗完衣服去睡一觉。” “我记得……你不是去杭州接朋友了吗?接了三天?” “接完又去玩儿了。” “什么朋友?”同事来了兴趣,刷牙到一半就吐掉泡沫,问,“你真的认识老板的儿子?” “谁告诉你的!” 这下子,张羽真的被传言的最新版本吓到了,他仔细回忆自己和同事说过的话,却找不到一点漏洞。 同事笑嘻嘻,说:“有人认识老板儿子的车,这厂子里还有很多人是老板家亲戚,认出来不奇怪。” 张羽哑口无言,裤子都顾不上搓了,打开水龙头让它冲水。 “你们很熟吗?”同事问,“你不是河南人?” “噢噢,认识,是朋友。” 话都说到这儿了,张羽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低声地说:“让人家介绍进来上班的,不太好意思再添麻烦,就没说过。” “这有啥,”从同事的视角看,张羽的隐瞒纯属多虑,他说,“咱是进来拧螺丝的,又不是坐办公室的,卖力气挣钱,介绍就介绍了,没啥。” “不是——” “兄弟我知道,知道,我理解你,你是人好,为朋友着想,”他仰起头漱口,把水吐掉,说,“没事的,老板家好多亲戚都在厂里,也没人说什么呀。” 张羽想解释点什么,思虑一阵,却仍旧无话可说,只好把裤子从水里捞出来,叠起来拧干,应了一声:“嗯。” 第45章 不久后,一股冷空气迅猛南下,江南和北京都进入了有各自风味的冬天,张羽还是过着工厂里规律也忙碌的生活,重复日复一日的作业,面对没有征兆的加班,换得不多不少的报酬。 他用了一段日子接受那个意外又美好的事实——他和吴明微真的成了恋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崇拜着、爱慕着的吴医生。 他想和别人分享他的快乐。 被选中的对象是上次借衣服的小王,他在寝室里与谁都不见外,开朗,人品也说得过去;张羽在一个休息日的傍晚请他去厂附近小馆喝酒,要了一箱啤的,亲手起开,亲手给他满上。 然后大大方方地说:“我谈恋爱了。” “真的?和谁?”人类对爱情八卦的敏感度共通,小王举玻璃杯,睁圆了眼睛,打听,“多久了?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上次去杭州,”张羽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说,“我问他愿不愿意在一起,他答应了。” “浙江姑娘?” “对,”不易察觉的思忖过后,张羽点头,说,“是嘉兴人。” “怎么认识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 小馆后厨里的菜正烧得火热,鲜香锅气飘散,然后,一盘爆炒海瓜子上了桌。张羽把桌上其他菜挪了个位置,说:“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听张羽这么说,小王倒是有点受宠若惊的,他觉得张羽年轻、帅、会打扮性格又好,原本就很愿意和他做朋友;更重要的是张羽有一堆昂贵的衣服,他去见女朋友的时候总喜欢借来穿穿。 张羽愿意把好消息跟他说,正是拿他当了真朋友呀。 主动跟张羽碰了个杯,干杯下肚,想了想,小王问:“怎么认识的?不会是老板儿子给你介绍的吧?白富美?” 还没有得到回答,小王就已经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满眼都是羡慕,他和其他同事一样,嘴上不常说,但都承认张羽在男人堆里是个显眼的存在,谈到富婆很容易。 男人嘛,能找有钱又漂亮的,谁愿意找普通的。 张羽摇了摇头,说:“白富美不至于,不过他家条件是挺好的,他自己工作也很不错。” “真的是嘉兴本地人?” “昂。” 即使对张羽充满了善意,但确认了这个消息后,小王的心里还是泛起一股酸味儿,他觉得上天太眷顾张羽了,大家同样没有读大学,同样从农村出来讨生活,别人还在辛苦攒钱等着回村相亲,张羽却已经一步登天了。 “羡慕不来啊,”小王主动和张羽碰杯,说,“长得帅是好,谁都要多看你一眼的。” “哥,你也不差。” “我家里那个母老虎,能和南方小囡囡比啊?”小王接过了张羽递的烤串,说,“人和人不能比,比了是要气死的。” 张羽高情商发言,说:“你女朋友不是挺好的吗?经常来看你,上次她带的那个烧鸡,很好吃。” “过日子呗,还行还凑合,”小王吃了一口菜,冲着张羽笑笑,说,“有照片吗?我看看你女朋友照片。” “没照片,”张羽说,“以后有机会再拍。” “她和老板儿子他们都是朋友?” “对,认识的,”感觉没有大的破绽,张羽就顺着他说了,“不过也没有想得太长远,先谈着呗。” 小王喝酒上脸,也没喝几杯,脸颊已经泛红了,他凑近,悄悄地问:“告诉兄弟,睡没睡?” 张羽看了一眼手上吃到一半的肉串,再抬起眼,有点矜持地点头,眼里带笑地回答:“昂。” 说中了,小王拍了一下大腿,一副老手姿态,问:“在杭州的时候去开房了?” “对,”在公共场合被盯着问那事,张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尽可能地小声讲话,说,“他主动提出来的。” “我靠!”小王菜也不吃了,筷子也扔下了,脸红得更不像样,用手遮住了嘴,问,“出血了吗?” “啊?” “是处女吗?” 男人们常聊这些,多数时候会到达审判的地步,他们想和女人上床,又处处寻找女人的毛病;巴不得她们都是“便宜货”,却对她们要求奇高。 张羽摇头,回答:“不是,但我不在乎这个。” 回味了一下,张羽觉得自己的话很像嘴硬,很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可他实在无法共情这些男人奇怪的情结,以前做异性恋的时候也没有在乎过这些。 现在更没理由感同身受了。 突然,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继续做着男人没错,但在确认了要爱吴明微的那一刻,他已然退出了“讨伐女人”的裹挟,成了原始圈子的局外人。 看向小王的眼睛,张羽猛地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说:“他是个成熟的人,不是小姑娘。” “噢噢,这样啊,多大年纪了?” “三十三。” “那还行啊,”小王顿了顿,瞄着张羽年轻的脸蛋,叹了一口气,说,“不过和你比呢,确实有点大了,没事,先谈着嘛。” 本以为是公主下嫁的男人童话,结果却还是年长上位女包养小白脸——小王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峰回路转,终究落入俗套。 他心里顿时没那么酸了。 “他特别好,我很爱他,”张羽很感谢中文的“他”“她”是同个发音,他喝了一口酒,说,“我第一次考虑‘一辈子’这三个字。” 小王不解,说:“你在老家不是相过亲么?相亲不就是在考虑一辈子。” 第43章 “那……那不一样,哥,真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他妈都一样,无非就是睡觉,过日子,哪儿来那么多爱不爱的。” “这世界上是有爱情的,”张羽就是要争辩,这是他的酒局,说的是他的故事,他年轻恣意,讨厌男人崇尚的“老一套”,他笑着说,“不能你没有就觉得别人没有吧?” “哎,”小王还是不服,说,“你太小,说多了你也不懂,这女人啊,你要驾驭她,什么妻管严都是做做样子的。” “你女朋友知道你这么想吗?” “那不知道,但每个男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是不说出来。” 最后一道菜上桌了,韭菜烧鱿鱼,张羽示意小王动筷,沉默了一秒,说:“我是想和你分享开心的,可不是来听你教育我的。” “好好好,”小王立刻有点尴尬了,他点了点头,说,“喝了酒,你别介意。” “不会。” “来,祝你们两个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小王赔着笑端起了酒杯,等待张羽也端起来,他说,“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要忘了兄弟。” “他不要孩子,我们不生孩子,”张羽笑了笑,说,“哥你喜欢的话,就多生几个,把我俩那份也生了。” 两个人碰杯,小王讶异,他教没教育到张羽不知道,但这顿免费的饭,他着实是被张羽教育了。 他只好改口,说:“不生其实也行,现在流行不生。” “嗯,现在流行的事多着呢,哥,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呀,”张羽半开玩笑,说,“可要融入融入年轻人。” 小王点头如捣蒜,说:“没错没错。” 张羽笑眯眯地问:“再来一箱酒?” “不了不了,”小王连忙推脱 打了个哈欠,说,“明天还要上班呢。” / 杭州那晚聊的天不少,张羽给吴明微讲了很多过去的事,可说是过去,算来也只是三四年前。 “你慕强,”这是吴明微当时的判断,他在张羽怀里玩着他的下巴,说,“我总结出了你喜欢的类型。” “什么意思?” “你高中暗恋的那个女生就是很强的人啊,学习好,各方面能力强,擅长社交,而且还对你没兴趣。” 张羽无语地笑,问:“你什么意思?对我没兴趣就强了?” “没错啊,按你说的,你是级草,一米八几,篮球队主力,被一群人追,长得还这么好看,人又阳光又可爱,但她看都不看你一眼,说明她内心强大,是个很厉害的人。” 张羽都害羞了,捂了吴明微的嘴,说:“你快别夸我了,天天夸我,我脸都红了。” “她现在在哪里?” “怎么了,你吃醋啊?” “你有病?”吴明微情绪稳定,说,“人家一个小姑娘,我都能做她叔叔了,这都吃醋我还要不要脸了?” 张羽都被骂乐了,他低下头在吴明微眼皮上吻了一下,说:“她考上华东师大了,在读大学呢。” “上海?” “对。” “下次带你去看她。” “你说什么?” “我说,下次带你去上海找她玩儿,”吴明微抬高了声音,拍了拍张羽的脸颊,笑了,说,“我请你们去迪士尼。” “别了吧,”张羽诧异,说,“都不太联系了。” “她是你白月光。” “什么白月光……没有,上学的时候喜欢的,现在又——哎,我后悔了,真不应该跟你讲这些事,破坏气氛。” “没有,我喜欢听。” “行,你别给我安别的罪名就行,”张羽伸着胳膊,从床头柜上摸到了一个套,他把它咬在嘴里,然后翻过身,压在吴明微身上,说,“其实你也能做我叔叔了。” 吴明微冷漠脸,说:“你滚。” 张羽笑,脸颊爬上健康亢奋的红色,他手口并用地把套撕开,回过身把包装吐在垃圾桶里。 说:“来吧,腿打开,侄儿再伺候伺候你。” “第三次了,”吴明微被他压着,半推半就,手抓着他大半个手腕,说,“要不明天吧。” “你累了?那算了。” “不是。” “那是什么?嗯?” “不够。” 这一局,吴明微是彻底地输了,他起先不懂张羽为什么有时单纯生涩,有时又像个情场老手,但听完故事后就明白了;张羽长成这幅样子,又开朗爱玩,从小到大就没有缺过桃花,之所以经历太少,是因为眼光太高,既苛求外表,又苛求能力,最苛求感觉。 所以,等到这一次结束,两个人的身体分开,吴明微累得胡乱喘气,把身上的他推开,骂了一句:“死小孩!” 第46章 小彤父母从老家丹东寄了一箱个头巨大的草莓,她分给吴明微一塑料盒,足足有三斤,说:“吴老师,多吃点,现在是吃草莓的季节。” “这么多……”吴明微双手接过,问,“给自己留了吗?” “还有很多呢,我爸妈嘱咐了,让给你分点儿,”小彤讲话平静又利落,走到桌前坐下,继续敲着键盘,说,“你先吃,喜欢的话我让家里再寄。” “不用,这些就够了,”打开了盒子,新鲜的果香窜进鼻子里,吴明微说,“替我跟你爸妈说谢谢。” “会的。” “哎,小彤,辛苦帮我想个礼物,”午后排满了会议,第二天还有预计八小时的一台手术,这是午饭时间,吴明微仍然不断抬手看表,说,“送给年轻男孩子的。” “年轻男孩子……具体多年轻?” “刚满二十一岁,得贵一点儿,第一次送人家正式的礼物。” “贵的话,switch 可以吗?或者游戏主机,鞋什么的其实也可以,”小彤说,“不了解男生喜欢什么,不过只要是年轻人,送电子产品准没错。” “预算再高点儿。” “再高就是奢侈品?这个我就更不了解了,你肯定比我懂。” 小彤脑子聪明,品学兼优,观察力也很强,她很早看出了吴明微近期的不对劲,但不好多问。 此时此刻,她一边看显示器一边偷瞄吴明微,企图再看出点什么。 是个完美的男人没错,她想,三十多岁还是一枝花,皮肤很好,昂贵护肤品和医美大概率一个不落;头发浓密,整齐地打理成了三七分,露出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有成熟感、略严肃;嘴巴的皮肤没有一点干裂,是健康的粉红色;大约每天都会认真地刮脸,因为看不出胡茬。 至于衣品,其实有点无聊,无非就是换换白大褂底下的衬衫和领带;鞋子是各种样式的皮鞋,总搭配西装裤,露出一点深色袜子;眼镜有几副换着戴的,银边的书生气,无框款显得简单干净,黑框的那副只戴过一两次,都是为了搭配休闲服装,会让他时尚不少。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子的直男吗?打量完了吴明微,小彤继续专注工作,暗自发问。 吴明微问她笑什么。 “没笑啊,没有。” “你很好奇?” “是,”相同大大方方地问,“您是要给什么重要的人买礼物?” “说了不要告诉别人。” “好。” “给男朋友买。” “噢——”小彤点了点头,说,“我猜到了其实,他这么小啊?还是大学生?” “没有,已经在上班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会影响工作么?” 吴明微摸了摸耳朵,自嘲地笑:“这不是怕又给院里添麻烦吗?院长副院长都对我恋爱过敏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就拉横幅那件事,当时视频很火的。” 事情很久了,小彤认真地回忆了半天,点点头,说:“好像有印象,那人是你?世界这么小吗?” “对啊,”吴明微说,“我真没做小三,到现在网上还有人炒冷饭骂我。” “我相信你。” 信任是珍贵的东西,小彤把它送给吴明微,认定了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吴老师,当其他实习生因为带教的苛刻叫苦连天的时候,匿名小彤每星期都会在小番薯上夸吴老师有多好。 张羽来电话了,吴明微走廊上接电话。 “什么事啊?我要开会了。” “没什么事,你吃饭没?” “吃的三明治。” “又吃冷的,”张羽叮咛他,“晚上记得吃点儿热饭,喝点汤什么的。” “好,我知道。” “好了你去忙吧,听听你的声音就好了,”张羽和任何热恋时候的年轻男生没差,没什么华丽的措辞,有时候温柔得离谱,有时候又黏人没够,他说,“等不忙了我去北京看你。” “好。” “记得多想想我。” “会的。” 听着张羽不加修饰的情话,吴明微站在走廊窗边向楼下看,他一阵晕眩,觉得自己站在了棉花上,腿脚是软的,心脏是抖的。 第44章 于是对他说:“明天有手术,今天开会,还有,我很爱你。” 对方按捺不住地雀跃着,答道:“我知道。” “再见。” “嗯,晚上有空视频。” “嗯,再见。” 按上了通话界面的红键,然后,吴明微把手机收进了白大褂的衣袋里,他抱着手臂站在那儿,靠着洒上了阳光的墙壁,深呼吸着,闭上了眼睛。 这种感觉太久违了,像是只在上辈子经历过。 只是接个电话而已,就心脏狂跳,其实是年长者的难堪,所以吴明微不愿对张羽讲;他只能将这些生理反应独自消受着,又愉快又痛苦。 想看见他,想天天都能看见他,想不顾工作这种过分理性的事务,只被难得的感性驱动,只放肆。 / 吴明微很晚才下班,从医院食堂打包了一份饭菜,坐地铁回去,快到家了,想起张羽让他吃点热的,就在小区门外的小店买了瓦罐汤。 “刚到家。” 开了视频电话的手机放在料理台上,只能拍到吴明微的背影,他忙着把餐盒放进微波炉,又拿出一只碗,把滚烫的汤倒进去,端去了餐桌上。 隐隐听见张羽在问:“吃的什么啊?” “院里的套餐,少油少盐,杂粮饭,”吴明微回来了,穿着棉布的灰色格子睡衣,把手机挪到餐桌上去,又说道,“还有一份汤,在楼下买的。” “我不在宿舍,在外面,”张羽走在夜晚安静的厂区,说,“有点儿冷。” 吴明微端着汤碗过来,说:“你穿衣服啊。” “穿了,还行。” “有冬天的衣服么?我给你买几件寄过去吧,羽绒服大衣什么的。” “我不要,”张羽摇头,说,“我有衣服。” “那多穿点。” “知道,”终于,他走到了一个蛮亮的地方,说,“我到外边这个奶茶店了,不想在宿舍打电话,他们又要问。” 吴明微拿着叮好的餐盒过来,撕开纸袋拿出了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口清炒菜心放进嘴里,说:“还讲不冷,脸都冻白了。” 张羽嘴硬,说:“我可是北方人,这温度不算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南方比北方冷。” “乱说,”张羽一边对话,一边抬头点着饮料,笑了笑,说,“我觉得南方不是冷,是南方人不愿意取暖,就硬抗。” “你蛮会总结嘛,”吴明微轻轻笑,说,“我给你买两件羽绒服,你等着收快递就好了。” “我真不要,真的不要,”只是点个餐,张羽又在无意散发魅力了,他对店员笑,回答她的提问,说的大概是,“就旁边玩具厂。” 店员夸他长得帅。 他说:“姐别夸了,再夸我要跑了。” 人家说:“有对象了吗?有了吧?这么帅肯定有了。” “刚有。” “哎唷,我嫉妒死了,”店员打着包,笑得很大声,对同事说,“我什么时候也找个这么帅的。” 姐姐人太外向,弄得张羽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他闭上了嘴,站在旁边,乖巧地等着自己要的饮料。 吴明微吹着勺子里的汤,说:“点个单可给你忙坏了。” 张羽接过饮料,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一手拿手机,一手插吸管,说:“我招人喜欢呗。” “喝的什么?” “常温的,椰子味儿的,”工作中心很细,但连五分钟前点了什么饮料都记不住,他转着杯子找标签,念了一遍,“芋泥啵啵椰奶,常温,五分糖。” “好喝吗?” “还可以,”太年轻,又什么都是顶配,连肺活量都很惊人,张羽一口就能吸掉半杯饮料,他嚼着啵啵,凑近了镜头,说,“想亲嘴。” “大哥,我吃着饭呢。” “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委屈,想我啦?” “对啊,我改天去找你,你还是别回来,那么忙,太累了。 “没事儿,”吴明微嚼着嘴里的饭,放下了筷子,看着屏幕里张羽的眼睛,说,“我有时间就回去了,咱们到时候住酒店。” “好呀。”张羽点头。 吴明微小声地叫他:“宝宝。” “嗯。” “今晚就给你买衣服,喜欢什么样的可以告诉我。” “我真的不要,”张羽放下饮料摸了摸头发,说,“你上次买了那么多,我的柜子都满了。” 吴明微开玩笑,说:“那再给你买个柜子?” “什么都不要,就是想你了。” 张羽的声音年轻悦耳,在扬声器中微微失真,语气又那么温柔,听得吴明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话要说。 他也想吻他。 “我去看机票,”清楚自己说着什么,吴明微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初恋,却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说,“你好好上班,不要跑来北京了,我回嘉兴正好回家,没关系的。” “手术多吗?” “还好,我抽得出时间,”忙得不得了的吴明微,以前很少对吃喝玩乐有兴趣,但现在,他什么都想做,重要的是和张羽一起做,他冲他笑了一下,说,“我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见了面告诉你,”吴明微说,“今天到这里吧,我明天很忙,得早起,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 “好好睡觉,我过几天回去。” “嗯。” 视频电话挂断,张羽放下了手机,把最后一口饮料喝掉,然后坐在奶茶店的角落里发着呆,店员在准备打烊了,问:“帅哥你还不走吗?我们马上打烊啦。” “噢噢,不好意思。”张羽站了起来,拿着手机走出去,对冲他笑的店员说了“拜拜”。 他走在小镇街边的路灯下,翻出了那个名为“你”的手机相册,看从吴明微朋友圈里保存的照片。 有拍职业形象照的吴明微、去国外旅行时喝啤酒的吴明微、学术论坛上穿衬衫演讲的吴明微、和朋友们一起过万圣节并打扮成牧师吸血鬼的吴明微…… 他其实是个蛮有趣的人,并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无聊,张羽想。 第47章 吴明微订好了回嘉兴的机票,却因为诸事忙碌,一拖再拖,没能如期而至。 冬季,流感爆发,厂区人多,又同吃同住,身体很好的张羽挺过了第一波感染潮,却在别人已经痊愈的时候中招,早晨一量体温,38.9c。 热心同事拿出了没用完的试剂盒,劝他测完后对症下药,还讲了些作为过来人的经验,比如反复高热、喉咙痛过吞刀片、全身酸疼…… 张羽躺在床上精神恍惚,说:“我必须得请假了。” “请吧,你自己给主任发个微信,我要是看见她再告诉她一声。” “谢谢哥。” “没事儿,好好休息。” 小王给张羽拿了药,提议:“张羽,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吧,有时间最好去下医院。” “对啊张羽,叫你对象带你去看看,我看你比我们情况都严重,可能要输液才能好。” “我……我还行,”张羽从床上爬起来,接受了同事的棉签戳嗓子眼儿,然后喝了几口水,说,“就是有点晕。” “快躺着,”同事把棉签伸进试管里搅拌,然后将溶剂滴在了测试卡上,放在张羽床头,说,“我来不及了,走了,你休息吧,多喝水。” “好。” “记得看结果。” “好。” 脑子不清楚,听力也好像出问题了,不到早晨八点,同寝的人在做上班前最后的准备,张羽却觉得他们的声音离这里好远。 几分钟以后,门“啪”地关上,四周彻底安静了。 张羽头疼,喉咙也疼,眼皮沉重到快要掀不起来,他给主任发了请假消息,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能感觉到天更亮了,宿舍楼前的院子里有人说话。张羽翻了个身,从枕头旁边摸到了手机。 “九点零八。”他念着时间,迟钝地盘算起自己睡了多久,然后开始确定这到底是当天上午还是第二天上午,确认好了,他拿起测试卡看了一眼。 是颜色鲜艳的两条杠,对应甲流阳性。 也不知道吴明微在忙什么,张羽琢磨着,给两条杠拍了个照,发过去,附文字:你干的好事。 几分钟之后,吴明微回复:不背锅哈。发烧了吗?得吃奥司他韦,别扛着。 烧了,在宿舍躺着呢。 吴明微说:没办法,最近就这样,各医院的发热门诊呼吸科都爆满,只要和人接触,就很难避免。 又问:多少度了? 早上快三十九,刚睡醒,没再量。 快量一下,还有,病毒自己测可能不准,你还是去趟医院吧。 不了,我起不来,也不想去医院。 第45章 你是小孩子嘛张羽?算了算了,我让我哥给你买点药吧,你等着,他给你送过去。 别了,哪儿能让领导给我送药…… 没有领导昂,那是我哥。 张羽打了个呵欠,感觉还没有睡够,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和吴明微聊天,有时候字都会敲错,就问吴明微能不能打电话。 吴明微说:不行呀我在忙呢。 噢噢,不用管我了,我吃片退烧药,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放下了手机,张羽继续以虾的姿势瑟缩在被子里,半个小时以后,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范小豪果然来了。 他一把扶住了来开门的张羽,说:“快点上床躺着,哎哟哎哟,有点严重呀,脸都烧红了。” “范总,”张羽有气无力地打招呼,说,“打搅你了,其实我没事儿。” “这还没事,怎么叫有事……我给你买了稀饭和包子,你吃一点,药也买了,特意找人开的处方。” 张羽坐在床沿上皱巴着脸,说:“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用讲这些,”范小豪在宿舍找了个烧水壶,然后打开了窗户通风,说,“先吃饭再吃药,明微打电话说你病了,我吓死了,不过甲流还好的,就是过程比较痛苦。” 也不知道范小豪被吴明微怎么强势敲打了一番,总之就是对张羽贴心得过分,给他把外带的稀饭打开,又帮他掰开一次性筷子,给他倒了一大杯热水,甚至连药片都要帮忙挤出来,在桌子上放好。 张羽打开微信,说:“范总,这些钱多少?我转你。” “不用了,不用,”范小豪连忙摆手,说,“我是替人办事,不是花我的钱。” “真的嘛?” “千真万确,你快吃吧,明微说你一个人生病了在宿舍,质问我怎么做员工人文关怀的,我浑身是嘴都讲不清了。” 说完了,范小豪掏出个口罩戴上,说,“张羽,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早点给我讲,不然明微又来骂我没照顾你。” 张羽吃了半口就想呕吐,他强压着那种感觉,说:“范总,你不要多想,我不是告状。” “我晓得,我们明微拿你当亲弟弟的,他看不得你受委屈,”范小豪站起身挠了挠头,说,“快吃一些,把药吃了,我监督完再走。” “不用吧……范总,你快去忙你的事,”张羽说道,“我一个人可以,又不是不能动了。” 范小豪无奈地撇了撇嘴,把手机打开,翻着聊天记录,说:“来来,给你看看吴明微是怎么‘问候’我的。” 手机被递过来了,停留在范小豪与吴明微几十分钟前的聊天记录上,吴明微说:哥,拜托你忙里偷个闲好吗?小张羽在宿舍发烧四十度了,你给他买点吃的,再找人开点药,他是甲流啊,测过了。 还说:一定记得要买奥司他韦。 又声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啊?人都病成那样了,连一口热饭都吃不到。 再威胁:还不回我?再不回就拉黑你了。 “我在陪着客户看样品,就十分钟没看手机,然后他就一个电话拨过来了,一顿臭骂我,”范小豪开玩笑,说,“我这辈子的任务就是伺候他们全家,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现在还要伺候你。” 张羽尴尬地笑了笑,说:“范总,这话可不要乱说。” “反正明微那么喜欢你,干脆让姑父认你当干儿子好了,”范小豪找了张床坐下,喝着自己带来的半瓶水,说,“明微现在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家大业大的,总要有人传宗接代。” 张羽喝着稀饭,有点无语了,说:“人家家里的事,还是不要扯上我比较好。” “那你说怎么办?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小孩,这些厂子以后交给谁?”范小豪玩着手里的水瓶,嘱咐张羽快吃,说,“我一到年龄就打算退休了,明微迟早要扛起担子的。” “噢噢,我理解。” “你年轻,等明微今后回来接手,肯定会提拔你的,”对于吴明微性向的传言,范小豪自然听说了一二,但他和很多亲戚一样,根本不相信他会一辈子找男人,他对张羽说,“明微拿你当作真的朋友,你以后多在他的身边帮帮他。” 张羽沉默了两秒,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肯定愿意帮,就是能力不够。” “做生意嘛,不需要什么能力的,嘴皮子好,肯钻研,这就够了,”范小豪下意识地要点支烟,但想了想,又把烟盒塞回了外衣口袋里,他说,“你好好干,抱紧明微的大腿,他会对你好的。” 除去和吴明微尚未稳定的恋人关系,张羽其实只是个普通打工的,他很不解范小豪说的这些话。 范小豪想了想,又说:“明微过去的事你肯定也知道,他曾经找了个男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今后肯定是要娶妻生子的,你在他身边也多劝劝他回来。” 张羽更不解了,放下了勺,用筷子夹了一颗小包子,沉默,问:“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关系有这么好?” “他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他可能有点喜欢你的,要是这样子,他肯定会听你的,”范小豪叹了一口气,把盛了包子的打包盒推到张羽手边,示意他快吃,说,“要是你愿意的话,就留在嘉兴,然后劝他回来,有你在他肯定愿意娶老婆了。” 范小豪说得非常委婉,能听得出来是各方考量之后的措辞,张羽诧异,问:“你的意思是……” “你留下来,成家什么的,让姑姑姑父给你搞定,最重要的是只要你在,明微肯定是愿意回来的。” 张羽彻底吃不下了,他摸了摸仍旧滚烫的额头,问:“你的主意?” 范小豪开始挠脖子。 说:“也是姑姑姑父的意思,你愿不愿意?” 张羽冷笑,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要问姑姑了,其实我都是听她讲的,本来打算过两天找你聊,”范小豪并不觉得那个离谱的主意有问题,他说道,“你考虑一下,不愿意就算了,也别跟明微讲,姑姑他们很有诚意,愿意给你买房子车子,再给你介绍个条件好的女朋友,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不愿意,”张羽没处泄愤,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却味同嚼蜡,他说,“你们不要觉得我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说了,这不是骗人吗?要是他真的回来结婚了,女方后半生怎么办?” 张羽有点激愤,范小豪却笑了,摇了摇头,说:“你还是没懂,正常夫妻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呀,你生什么气呀?又不是要你嫁给他。” 张羽心想:真的能嫁才不会生气。 范小豪是看着张羽吃了药才走的,又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他替人办事倒是尽责,嘱咐张羽千万别把今天的谈话告诉吴明微。 “嗯,不说。” 张羽送他出门,然后独自坐在床边,心里凉了半截。车房和女朋友都没有诱惑力,而“吴明微一定会娶妻生子”的假设,令他从杭州那夜回到了现实。 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吴明微吗?如果说了,吴明微又能做什么呢?他会和家里吵架,然后公开他们的关系?还是告诉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都有可能,也都没什么用,公开了关系等于自投罗网,因为吴明微的父母本就允许一个没有名分的男人在他身边。 问题的症结在于——无论张羽是什么身份,吴明微都必须和女人结婚。 第48章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张羽测了一下体温,37.2c,还行。 但身上照样酸痛,嗓子那里针扎一样地疼,他从床上坐起来,发了十几分钟的呆,端起半杯冷掉的水,一口气全都喝了。 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给吴明微发了消息,说:退烧了。 药继续吃哦,很可能反复。 好。 午后的阳光逐渐变得暗淡,东部小镇的冬季夜晚来得很早,张羽身体难受着,又因为范小豪那些话,心里也变得很难受很难受。 他不敢设想和吴明微分开,更接受不了他和别人结婚。 坐着生了半天的闷气,张羽这才又站起来,踩着拖鞋找烧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把下午要吃的药片分出来。 背对着门打开药盒的时候,他听见身后门锁“咔哒”地响着,没有在意,以为是小王他们回来拿东西了。 门开了又关了,不到五秒,来人已经走到了房间中央,他身上那股冷生生的香水气,被张羽失灵的嗅觉猛地捕捉到了。 张羽诧异地转过身,吴明微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说:“就让别人这么随便进来啊?” “我以为……以为是我同事,”张羽手上拿着打开到一半的药盒,穿着睡裤和背心,问,“你怎么来了?” “上海出差,开完会抽空过来,找门卫拿了钥匙,”吴明微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衬衫领带,还有针织开衫,他指了指,说,“衣服都没换。” 第46章 “很远吧。” “打车不到两小时,还可以。” “辛苦了。” “没事,回来看看你,上次说要回来,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很抱歉,”吴明微的手发凉,他抓住了张羽的手,说,“怎么病成这样了?” “没事儿,死不了。” 见面对话的前几轮,张羽连站姿都没有变,无论吴明微说什么,他都只盯着他的脸看。 吴明微温柔地笑笑,问:“难受了吧?” 张羽摇头,没有说话,下一秒,他就再也绷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吴明微。 情绪其实很复杂,是想他,是触动,还有快溢出来的难过。 张羽哭了,眼泪流到了吴明微衣服上,鼻子堵堵的。 “哭了?”吴明微小声地问,有点被吓到了,抬起手摸了摸他脖子,说,“甲流很难受的,我知道。” “不是。” “那怎么了?想我想的?” “嗯,”张羽回答,“还有,范总早上来给我送药了,他说你以后会结婚,是,我知道你以后会结婚,但想想还是接受不了,我们能晚点儿再分手吗?” “他说我要结婚?”听了原因,吴明微都笑了,说,“我爸妈都管不了我结婚,他?你当他在狗叫好了。” “不是,”张羽松开了吴明微,吸了吸哭红的鼻子,说,“是叔叔阿姨的意思。” “行,那就让他们意思吧,反正也意思很多年了,”吴明微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哭,但能理解生病脆弱的张羽为什么在乎,他说,“好了不哭了,我回来看看你,晚上就得走了。” “上海吗?”张羽又抱上他。 “对,明天还有一整天的会,”吴明微说,“今晚要准备材料。” 想了想,又问张羽:“怎么不亲我?” “别了,会传染的,很难受。” “那你先告诉我想不想亲。” “不想。” 张羽回答得果决,抱着吴明微不撒手,吴明微费了力气,才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拿了两张纸给他擦眼睛,说:“没关系,我是医生,不会传染的。” 张羽无语地看向他,眼神大概在问:我有那么傻? 吴明微看了一眼手机,笑,说:“我打疫苗了,真的打疫苗了,不骗你。” 张羽还是迟疑。 天色更暗了一些,斜阳飘进房间,窗口留下两个人的剪影,吴明微把手机放进了大衣口袋里,抬起手,抓住了张羽的背心,然后,慢慢凑近,主动地吻上了张羽的嘴。 张羽猛地伸胳膊,箍上了他的腰。 顿时,吻得难舍难分。 传染就传染吧,吴明微想,热恋期异地分离,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在北京想他,像是一滩在炉子上快要蒸干的水。 温存了一会儿,吴明微让阿姨送来了家里煮的饭,好香,有清淡炖鸡和芥兰山药,还有一些肉丝虾仁粥,他陪着张羽在宿舍吃饭,帮忙收拾了公用的桌子。 看见了一本折起书角的《电工自学、考证、上岗一本通》,压在下面的是《驾驶员理论考试手册》。 吴明微翻着两本书,问:“你们这里有人要学电工?一边学还一边考驾照?” “都是我的,”张羽有点不好意思,说,“本来打算证都拿到了再告诉你。” “这么努力啊张羽同学,”吴明微把书放回了原位,说,“驾照我记得你说过,但为什么突然学电工啊?” “想学个赚钱的手艺,”张羽捧着不锈钢饭盒喝汤,说,“水电工的工资还挺好的。” 吴明微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说:“你不是有手艺嘛?油漆工啊。” “你忘了?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你跟我说油漆对身体不好,我一直记着,”张羽抬起头看着吴明微,把他的手握住,说,“本来不在意,反正那么多人都在干,但现在和你在一块儿了,得好好保重身体。” 吴明微心底涌起暖流,问:“为我吗?” “对。” “可是张羽,就算没有我,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这只是吴明微的关切发言而已,但搭配了范小豪上午带来的消息,就显得酸楚了。过了一会儿,傍晚下班,同寝的其他人都回来了。 他们一推门,看见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个人,穿得实在是高级又熨帖,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张羽你好点了吗?这位是……” 小王最机敏,一下子就猜到这是吴明微,他小声提醒同寝同事:“这应该是明微呀,明微你知不知道?就——” “哦哦,明微吧!”宿舍老大哥立即笑着迎上来,要和吴明微握手,说,“小老板好,久仰久仰。” 小王也前来打招呼,说:“明微你好,张羽跟我说过你,我是他好同事好朋友,叫王海军。” “你好,明微……” 寒暄太多,吴明微一个对阵好几个,到后来说了无数个你好,他本来想要一个告别吻的,但看样子没可能了。 就转身走到张羽床边,看着又烧起来的他,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记得吃药。” 张羽爬了起来,下床找外套,要送他。 “不用,真的,”吴明微按住了张羽穿外衣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听话,快躺下休息,我回上海了。” 话说完,吴明微就转身走了,又一一回应那些人的道别,张羽站在最后,抱着吴明微买给他的羽绒服。 怅然若失吗?会,甚至是肝肠寸断,匆忙的见面比分离还让人痛苦。 揣着复杂的心事,张羽重新回到了床上。 / 单纯甜蜜的日子没维持多久,那些从爱情衍生的苦恼就把张羽包围了,他从流感中痊愈,继续自学着网上买来的二手水电工教材,还在休息日抽时间去驾校练车。 吴明微爱他,他知道,但他像个每天得到一颗糖的小孩儿,如果有一天突然没有糖了,又该怎么办呢? 苦楚是潮汐,有时候浓重,有时候平息,张羽逐渐明白:他根本没时间走完变弯的心路历程,爱情这东西太可怕,染上了就只要爱情,只怕没有爱情。 趴在被窝里用台灯看书,看太久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台灯的蓄电已经快要耗完,张羽合上了书,翻手机看消息。 吴明微发给他一个链接,是别的情侣发在网上的照片,红底二寸,爱心胸针白衬衫,两个很帅的男生。 张羽问:你想拍吗? 想,列入计划吧。 那等我下次去北京? 我都可以,你会觉得太早吗? 不会。 张羽很爽快,吴明微却说:还是算了,以后再说吧,顺其自然比较好,对吧? 他很纠结,想做一些出格冲动的事,又觉得不够稳重,他早为自己剥夺了幼稚的资格,要在张羽身边做个克制的大人。 那可是“结婚照”,吴明微想,还是不要贸然地拍比较好,否则今后要是决裂了,就是笑柄了。 他躺在床上,暂时不看手机,盘算着怎么送出买给张羽的第一个正式礼物。 是一条颈链,其实没有新意,但昂贵的价格能表达炽热的爱;简单的链子上坠着简单的金属环,微微变形的设计,可以刻字——吴明微定制了张羽的生日。 他当时想的是,还是别留下自己的痕迹了,这样子就很好,哪怕分手了,也不至于变成一个眼中钉一般的存在。 吴明微担心的不是世俗的阻碍,不是观念逐渐不合,更不可能是金钱,而是人和人之间一贯存在的薄情,每开始一段恋爱,他都会这么想,和张羽这次更甚。 会一直爱吗?到他三十岁风华正茂时,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他会不会去爱下一个男人?又会不会重新爱回女人? 年轻男孩喜欢刺激,对他们来说,和谁上床都差不多。 那么,当刺激消失了呢? 想到了这里,吴明微不禁深深吸气,转移着注意力,让自己少想那些,他以前从来不惧怕关于分手的设想的,但现在不是了。 “张羽,”他忍不住给他发语音,说,“我好想你啊,想快点儿看见你。” 张羽躺在被窝里用耳机听,用文字回复:我也是。 第二条语言,吴明微说:“最近好寂寞,会梦见你。” 深夜,美人,这种内容的语音,说不是勾引张羽都不信,他把两条语音各听了五遍,下边硬得根本睡不着;后来只能起床,穿着背心去了走廊里的公用卫生间。 冲动又潦草地动手搞完了,去楼梯间里,喘着气给吴明微发语音,说:“你想想办法,来救我的命吧,我他妈快要憋死了。” 吴明微问:“干嘛呢这么喘?” “日空气。” “别这么粗鲁好不好?” “那怎么说?日左手?” “别说了你,我也不行了。” 这条语音是吴明微隔了半分钟才丢过来的,他声音变得低哑,带着喘气声,魅惑得不成样子。 第47章 张羽抬头看了一眼楼梯拐角的监控,默默打消了做出古怪行为的冲动。 他写:想回北京了,回去天天都和你睡一起。 嗯,可以,回来吧。 六个字来自吴明微,一看就是失去理智情境下的杰作,要是平时,他肯定会说:“你工作不要管了?” 或者说:“天天睡一起……我还上不上班了?” 一想到这些,张羽更难以抑制本能的冲动了,喉咙梗得几乎吞不下东西,全身的血液都往下流去。 第49章 张羽连夜买好了去北京的高铁票,启程时间是最近一个休息日的早晨六点多。 出发的前一天,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洗澡,刷的是小王的水卡。 “没钱了,”张羽顶着条干毛巾,从公共浴室回到了宿舍,他顺手把卡放在桌上,说,“谢谢哥,你下次刷我的。” “你的卡先找到再说吧——哎,不对,”小王磕着瓜子转过头来,伸手暂停了在看的电视剧,问张羽,“你刷了多少?” 张羽答:“十三四,十四吧。” “多少!” “十三块九应该是,”他开始擦头发了,笑着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说,“你以后拿我的刷够十四好吧?十五,二十也行。” 小王把嘴上的瓜子皮吐进手心里,扔进了垃圾桶,讶异,说:“卧槽,你干啥了?杀头猪都用不了十四。” “洗澡啊,还能干啥。” “大哥你确定皮肤还完整吗?”小王站了起来,绕了一圈检查半裸的张羽,说,“我平时洗顶多一次刷三块五。” 张羽用力地揉擦着头发,弄得水珠子乱蹦,说,“确定,我很好,不是说了么?要去见对象。” “他特别爱干净,”张羽裸露的上半身还是潮湿的,他像是吐槽,实则炫耀,说,“我得洗干净了,不然担心他嫌弃我,你摸摸我胳膊,可滑了。” “小张羽你,”宿舍老大哥四十多岁已婚已育,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插嘴,“谁管你胳膊滑不滑,去见媳妇儿,把鸟洗干净了才是正事儿。” 男人语出惊人,引得整个宿舍七八个人哄笑,张羽不败下风,说:“它?那就洗得更干净了,哥你不放心可以来检查确认一下。” 其他人再次哄笑。 有个年轻人问:“羽哥你对象家大豪宅没有地方洗澡?” 小王接嘴:“小屁孩儿懂什么啊?这不是洗好了一进门就能干吗?” 自从张羽透露了在恋爱的消息,宿舍里算是有了聊一百次都不会腻的话题,他们都羡慕他,更好奇那个神秘的“女人”。 只要不说什么过分的话,张羽很愿意听他们聊,有些时候不太好意思了,就把小王锁喉,闹他一翻。 同事的半旧吹风机噪声很大,张羽在阳台上吹头发,看着厂区各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心情大好。 明天早晨就要去见吴明微了,连呼吸都变得很甜蜜;不过这次不是惊喜,而是带着漫长期待的相逢,买票那天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吴明微很开心,盘算了好几天要跟他一起吃什么,还要抢着给他买机票,嘱咐;“多穿件衣服,北京特别冷。” “住你家好吗?” “嗯,同意,”吴明微把嘴凑近了手机话筒,说,“我要让你下不了床。” “什么意思……这回你想做老公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榨干你。” “这么厉害呢我老婆?”张羽摸了摸眉毛 笑 说,“那行,我等着。” 又按了一次松动的开关,半旧吹风机的噪声终于停掉,张羽摸了摸干爽的头发,进屋把吹风机还回去。 拿了手机来看,果然有吴明微的新消息,他说:我去车站接你,哪个站? 不用,张羽回复,我自己就去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第一时间看见我不好吗? 好是好,你脱光了在家等我更好。 张羽。 在。 不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吗? 过分……还好吧,比起让我下不了床,这个也没那么过分。 一场手术刚结束,洗手服还穿在身上,吴明微是刚摸到手机就给张羽发消息的,他无奈轻笑,埋怨:那次打电话都几天了,你居然还记得。 肯定,你说什么我都记得,而且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你休息,吴明微说,我这刚下手术,还有很多事。 行你快去忙吧,明天见啊。 明天见,听你的,我在家等你。 好。 坐在床边回消息,张羽要乐死了,敲完最后一个字,他躺倒在床上,把手机放在了肚子上,捂住眼睛。 他觉得吴明微真好。 对张羽来说,这也将是漫长难挨的一夜,冬天了,夜晚来得早去得迟,第一次睁眼是凌晨两点多,第二次是四点多,他摸着黑起床洗漱,对着水房镜子抓好头发。 然后穿好外衣,背上了那只陪他走南闯北过的运动包,离开,轻轻地合上了宿舍的门。 到了厂区最外面的马路边上,提前拼好的车已经在等他了。 上了车给吴明微发消息:我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了。 捎带一句:爱你。 张羽想,此刻吴明微应该睡得很沉,他最近很累,常常因为手术的事加班,有时候都没空吃饭,嚼两片面包就是一顿;他从小就生活优渥,但是一点都不娇气,很自律,而且肯付出,为热爱的事业吃了很多的苦。 一个多小时之后,张羽在高铁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这时吴明微才回了消息,说:你起得太早了,车上睡一觉吧。 我不困,甚至有点失眠,都是因为想你。 张羽…… 啊? 辛苦了,专程来看我。 你才辛苦了,等了我那么久。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吴明微正在起床,他打算先把卧室打扫干净,再在网上订束花,找一只漂亮的花瓶。 结果,樊宇轩打来微信电话,问他周末是不是休息,说想来蹭饭。 吴明微熟练又无奈地问:“你俩又吵架了?” “没,他前天带了一男的回家,刚成年的小爱豆,挺火的。” 能听出来,早就碎掉的樊宇轩更碎了,现在和星泽不清不楚,他却还对那人存有一份期许。 只是越来越不可能如愿。 吴明微疑惑,问:“火还敢这么干?” “敢啊,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能睡到一切想睡的人。” 吴明微说:“我不是指他,我是说很火的那个,这么明目张胆地约会,真的不会被知道吗?” “已经拍到了啊,不过视频被团队买断了,”樊宇轩苦笑着,说起话有气无力,“还是我的私生给我看的视频,她们有朋友在追那小爱豆。” “这样啊……那你在自己家吗?你真的别再去找他了,你需要一段健康的关系。” “在家,我没找他,”樊宇轩在那端偷偷揉着发酸的眼睛,说,“明微,晚上能去你家吃饭吗?我不多待,不会打扰你休息。” 吴明微其实很想拒绝他,毕竟北京嘉兴那么远,张羽难得来家里住,但听见樊宇轩惨兮兮的语气,他又实在有些不忍心。 想了想,说,“你晚上七点过来吧,我白天有事,我男朋友来。” “啊……”樊宇轩发出叹息,随后又笑了,说,“明微,这好日子也是让你过上了昂。” “你在家好好的,”吴明微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挠了挠眉心,嘱咐他,“晚上过来吃饭,我俩招待你。” “那我过去看一眼就走,”樊宇轩挺自觉, 说,“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好,来吧,我俩给你做饭。” “不用了,我看一眼就走,”樊宇轩慢悠悠地说,“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收了你的心。” “我的心不用收,”吴明微说道,“和你比起来我一直很安分。” “我也很安分好不好,”樊宇轩发出一阵爽朗的笑,说,“好了,不要互相伤害了,很安分的两个人在那种地方认识,说出来都好笑。” “提前说一下,不准你在我男朋友面前讲这种话,他年纪小,我怕他多想。” “哟,他年纪小,”樊宇轩重复着吴明微的发言,以表揶揄,说,“年纪小是没错,可他都敢把你上了,我不信他有多单纯。” “反正不准你乱讲,包括我跟你认识的过程,”吴明微穿着睡裤和t恤坐在沙发上,捋了捋垂下来的头发,说,“说是我朋友就好。” 吴明微是认真的 樊宇轩却故意气他,说:“我就要告诉他,说你还打算跟我上床来着。” “行,”吴明微很气,冷笑,说,“樊宇轩你赢了,晚上也别来了,我和他有事要做。” “好,那我答应不告诉他,”就想捣乱的人又捕捉了新乐子,说,“我就来,让你俩互相看得见,但吃不着。” 第48章 吴明微无语地笑,骂他幼稚。 “死情侣,”樊宇轩说,“好了我挂了啊,吴医生赶紧去沐浴更衣吧。” “挂了。” 吴明微已经经历了一个星期的高强度工作,他很累,却一点都闲不下来,忙了一个早上打扫房间、给冰箱补货,又着急地洗了澡吹了头发。 原本准备了一件少布料的睡衣的,但拿出来看了两眼,担心见面太激烈,穿上会被张羽整死,所以又重新折好放回了盒子里。 什么都准备好,吴明微躺在了主卧的床上,穿着棉布长袖睡衣套装,上衣的纽扣只系了最上面的一颗。 在卧室里播放christian kuria的《deep green》。 张羽的新消息冒出来:到北京了,在打车呢。 好,有没有吃点东西? 在高铁上吃面包了,很饱。 嗯。 洗好澡了?等不及了吗? 才没。 哦?那好吧[歪嘴笑] 我在开玩笑,你知道的。 吴明微觉得这种调情有点幼稚 所以很不好意思,他放下手机起床,去厨房找口水喝。回来之后,当他再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张羽发来的一列消息。 全都是:老婆。 你有病吧?吴明微回他。 嗯嗯,张羽回复,二弟要爆炸了。 真的假的…… 张羽又开始嘚瑟,说:不信待会儿可以摸它,给你个机会。 吴明微回他:我不需要这个机会。 张羽:? 吴明微:我男朋友的,我想摸就摸,还需要这种机会? 张羽:也没错,是这个道理。 吴明微:回来吧,先不聊了,我手机充电。 好的,等着我,马上回去伺候你。 第50章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张羽透过门缝看见吴明微的脸,以及他穿了长袖睡衣的全身。 “拖鞋给你拿出来了,”吴明微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进来,伸了伸手,说,“包和外套给我。” “北京还好,没想得那么冷,”身后的门锁合上了,张羽没有换鞋,而是开始脱外套,把运动包和外套都递给吴明微,一边说话一边瞧他的脸,说,“我穿得刚好。” “鞋在这儿。” 要去挂外套的吴明微再给他指了一次拖鞋的位置。 衣架到玄关的距离不到三米,吴明微转身离开的功夫,张羽已经把鞋换好了,他穿的是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深色直筒牛仔裤。 吴明微还什么都没说,张羽就带着户外冷冷的气味凑了过来。 告诉吴明微:“我喷香水了。” 吴明微说:“家里温度有点高。” 鼻尖已经快要撞在一起了,两个人站着,往一块儿黏,张羽不老实的右手很凉,顺着吴明微敞开的衣襟摸了进去,手心正好贴上他腹部侧面紧实的肌肉。 没忍住,张羽率先亲了吴明微一口,说,“怎么穿成这样?扣子都不扣。” “穿成哪样了……这就是正常的衣服,”吴明微捧他的脸,很缠绵地吻在他嘴巴上,伸出了舌头,让这个吻持续了好几秒钟,说,“没有刻意打扮的,怕你受不了。” 张羽暂时跳去下个话题,说:“你嘴巴有点儿香,吃什么了?” “一个番石榴的糖,”接着吻呢,吴明微在张羽下唇最饱满的地方咬了一口,问,“你怎么不好奇刻意打扮是什么样?” 张羽还是掀他的睡衣,冷手抚摸着热热的背,闭眼接吻,抽空回答:“我更喜欢看光的。” 又逼问:“这最容易了,对吧?都不用你费心思打扮。” “把卫衣脱了,”吴明微的手指朝上,探进张羽上衣的下摆,用指尖贴着他硬邦邦的腹肌,并且持续又克制地朝上移动,急喘着气,低声说道,“我在卧室放音乐了。” “听见了,”感觉有一万件事要做,张羽有点忙乱,他睁开了眼睛,又难以按捺地补了一吻,双手掀起衣摆,露出了上半身,从套头卫衣里往出钻,说,“家里也很香。” 吴明微回答:“点的香薰,花香调,里面可能还有点白麝香。” “那个买了没?”张羽把脱下来的卫衣扔在沙发上。 “请直接说名称。” “套儿,还有——” “没买啊,一定得是我买?你不会买?” “我会啊。” 张羽笑了一下,去衣架上拿运动包,很得意地扯开拉链,将那堆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毯上。 吴明微着实意外,他说:“也没必要买这么多……” “香草冰淇淋味儿的,”张羽拿起瓶装的液体给吴明微看,说,“我看了很多测评,这个牌子的最好用。” “网上买的?” “是。” “你不怕被宿舍的人看到啊?” “不怕,我背着包去拿的快递,”换成了背后抱,张羽一只手把吴明微的睡衣往下扒,看见了他白又漂亮的肩膀,没忍住,低下头啃了一口,然后用脸颊贴着那块湿漉漉的皮肤,急切地换气,说,“这个是可食用的,可以直接舔。” 吴明微心里直呼变态,微微转过脸,和他对上了视线,说,“我以前真的是看错你了。” “为什么?” “第一次在地铁里见的时候,你穿着工装,像个纯情少男。” “穿工装怎么了?”张羽说,“穿工装的更敢,之前乳胶漆那里,有工人带着女朋友,在人家毛坯房里……” 吴明微细致端详张羽的眉眼,问:“怎么,你也想?” “跟你的话,不是不行,”张羽的睫毛又黑又密,他眨着眼思索,说,“还是算了,你那么爱干净,去酒店就行了。” “不想追求刺激?” “想啊,”张羽一用力,彻底将吴明微的上衣扒掉了,他说,“现在这样就很刺激。” “喜欢这首歌吗?” “喜欢,等回了嘉兴,想你的时候就听这首。” 事情要真的开始之前,张羽说。 他没有辜负吴明微这些天煎熬的等待,上了他家的床,懂他喜欢怎样,也懂他不喜欢怎样。 音响将乐曲过滤得通透空灵,每一个鼓点都往神经上敲;吴明微过分地沉迷事前、事中、事后的亲吻,缠着张羽索取了很多次。 他之前从来不这样的。 这种吻多了肌肤相亲,脸和脸贴在一起,呼吸错乱交织,不用保持体面,像动物那样咂弄舔舐就好;这种吻也带不来免疫力,哪怕亲了十分钟甚至是半小时,也还是会再有新的愉快,这些愉快被灵魂纳入,从舌尖酥麻到天灵盖。 现在,香薰蜡烛还闪动着火苗,可满屋子都是那瓶润滑液体的香草冰淇淋味。 中场休息,张羽用手挠挠吴明微的下巴,问:“爽吗?” 不等他回答,就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你把水递给我,谢谢。”吴明微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短路了,只能找件事让他做,然后抽空思索答案。 “爽吗?” 水递到了嘴巴旁边,张羽还是问。 吴明微靠在床头喝水,喝够了还含着一口,他的胳膊很有力气,强硬地揽住了张羽,把嘴里的喂给他喝。 又上头了,实在不得了,又亲了半分钟。 “爽吗?”这个吻弄得张羽表情都变了,语气更和刚才完全不同,很色,极力克制着,所以笑也笑不出来,他问。 吴明微回答:“嗯。” “惜字如金啊你。” “太舒服了,我有点回不过神,”吴明微这才突然想起答应樊宇轩的事,他说,“轩子晚上要来吃饭。” “那个演员?” “对,他后院起火了,心情不好,我就答应他了。” “啥意思?” “记得那个美男的故事吗?轩子就是追在美男后边哭的那个。” 刚才亲完了嘴,张羽是揽着吴明微的,使了力气把他往怀里抱,回想了好半天,说:“有点印象,是他?他喜欢男的?” “是。” “上边还是下边?” “……上边,”吴明微有点紧张了,时刻关注着张羽的表情,说,“和你一样的,他以前是直的。”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果不其然,张羽的发言和吴明微上一秒设想的一模一样,他狗一样抱着他嗅来嗅去,说,“整天围着你转……” “怎么可能啊,他心里只有一个人。” “就那个美男?” “是啊,他叫星泽,那次去看他的话剧,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人。” “哪种?” 吴明微换了个睡姿,脸朝着窗外侧躺,张羽从他身后抱上去,亲他耳朵,好奇地问道。 “很有魅力,很男人,也很女人,很坏,却很招人喜欢。” 张羽皱了皱眉,笑着问:“你说的这是妖精吧?” “其实差不多。” “想象不出来,”张羽在吴明微后颈上乱啃了几口,问,“所以后院起火是怎么回事?” 第49章 “他俩前段时间又住在一起了,可星泽还是偷偷带别的男生回家了。” “星泽不爱他?” “不爱。” 是张羽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吴明微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他上次说的还是——“这我不知道,可能只是……爱过”。 “你不要在樊宇轩面前提这件事,包括星泽这个人,”吴明微嘱咐着张羽,“我怕他会难过。” 张羽挨着他蹭了蹭,小声地说:“老婆你真好。” “我希望他能遇到一个让他快乐的人。” “那你给他介绍一个呗。” “我?”吴明微低声笑了,说,“我是医生又不是红娘。” 张羽往他腰上摸,用嘴唇碰他的头发,说:“你朋友什么的。” “怎么,包办婚姻啊?” “这不是做好事么?” “算了,招人烦,”吴明微一把攥住腰上作乱的手,说,“要不我去换那件衣服?你想不想看?” “什么衣服?” 吴明微整理着措辞,半天了,回答:“一种……助兴的衣服。” “没见过,”张羽在他头上揉了揉,又仔细地帮忙整理好每一根发丝,说,“可以,去换吧,我看看。” 吴明微从床上起来,沉默了一下,有点为难,问:“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换好你再进来?” “你害羞啊?光着都不害羞。” “不一样,”吴明微说,“人在换衣服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也不是换衣服啊,顶多算是穿衣服。” 张羽嘴巴在挑刺没错,但已经听话地翻身下床了,吴明微把自己的睡裤扔给他,说:“穿上这个,客厅有监控。” 张羽抱着裤子,发问:“你家监控别人能看见?” “很难说,现在有很多黑客入侵家庭摄像头,”吴明微说,“小心点比较好。” “我不在乎,看了就看了。” 张羽大义凛然着,但还是飞速地套上了吴明微的睡裤,两个人身高差不多,所以穿起来是刚刚好的。 走出卧室带上了门,他拿起手机随意地刷了两下,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至于吴明微口中的那件衣服,他完全没有概念,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象。 透视?蕾丝?女仆装?这方面的见识贫瘠,张羽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过去了几分钟,卧室里传来了干脆的叩门声。 手机收到吴明微的消息,只有三个字:进来吧。 这是一个什么神奇的人设计的神奇的衣服啊——看到的一刻,张羽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他进了屋连半个字都没顾得上说,抱着人就送上热吻,亲得吴明微腿都软了。 “客人七点过来,”一切都变得急切而混乱了,吴明微用气声嘱咐,“还有三个小时。” “知道。”张羽应声。 “所以衣服怎么样?”吴明微说,“评价一下。” 张羽回答:“挺方便的。” “喜欢吗?” “喜欢。” “你喘得好厉害,真的没事么?” “你说呢?”一串吻痕留在吴明微脖子上,客人今天算是有得看了,张羽想着这些,手指揉皱爱人身上的白色丝绸,沉声告诉他,“要是换个年纪大点儿的,得死在你身上。” 第51章 那件衣服到后来也没脱掉,但被弄得很湿,手织蕾丝花边,白色丝绸的衬衫版型,乍一看平平无奇,一点也不性感艳丽。 但背后大有文章,一转过去就能看见v字形状的镂空,几乎露出男人的整个脊背,细细的绑带从肩部开始交叉,到臀部上方收窄结束,绑了个软趴趴的蝴蝶结。 这些不是最要命的,真正的重点要再往下,左右裁剪开的衣摆有点长,堪堪遮盖住了大腿根。 说是一种犹抱琵琶的保守,可那两片衣摆像是被夜风侵袭的窗帘,什么都没能掩饰得住。 从前面看,这只是一件带了花边的长款丝绸衬衫,从头到尾的纽扣都严谨地系着。 从身后看,却连v形露背和绑带都显得中规中矩——因为腰部向下的风情才是最叫人流连的。 卧室里开着最暗的那盏灯,吴明微抬眸,从下位的角度看着张羽。 说:“起来洗澡穿衣服吧,晚上还有客人。” 张羽伸手在底下摸了半天,终于在衣服上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布料,他擦了擦手,鼻尖抵着吴明微的鼻尖,问:“你受不了了?” “不是我的问题,这么搞是个人都受不了。” 张羽把嘴埋在他颈窝里深吻,说:“我可没让你买这么骚的衣服。” “快起,”吴明微的两条胳膊放在他肩膀上,抬起腿轻轻踹他,说,“我答应轩子要下厨的。” 张羽伸长了胳膊,拿来手机看了一眼,说:“六点二十,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吴明微叹气,说,“只能点外卖了。” 又问张羽:“你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好啊,看看客人想吃什么吧。”张羽终于从他身上离开了,随便套上裤子,去客厅拿放在包里的手机充电器,顺便把那个讨厌的监控的电源拔了。 他告诉吴明微:“我把摄像头的电源拔了。” “好,”吴明微喊他过来,缓缓地起床,把湿到粘在身上的衣服剥掉,说,“我先去洗澡,我怕他提前来。” “还好吗?”张羽跨几步过去,扶住了吴明微的胳膊,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吴明微撒开他的手,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真的吗?” “可以的,放心吧。” 张羽不为使坏,而是真的在表达关心,可吴明微觉得再次着火太容易,所以有点躲着,他不是二十岁的小男人了,哪怕是坚持着锻炼,也没力气再来一次了。 热水从顶喷花洒中垂直落下,浇在了吴明微的额头上,他向后捋着浓密乌黑的头发,开始反思起今天的整个过程。 他想,今后要控制一些了,不能再由着年轻人胡来了,这样放纵一次,到周一上班都不一定能恢复精力。 他也想,真的太舒服了,二十多岁的身体就是不一样的,连莽撞都显得恰到好处。 吴明微的手抚在了自己胸口,能感觉到,心脏还是跳得好快。 / 樊宇轩来得很准时,敲门六点五十八,进门换完鞋七点零一。 他提了两瓶酒,还有一些从片场带来的当地特产,问:“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坐,”吴明微换了一身藏青色格子的棉布睡衣,把泡好的茶端过来,给樊宇轩倒了一杯,说,“雪梨柠檬蜂蜜,刚泡的。” 樊宇轩脱了外套挂好,走过来扬扬下巴,问:“人呢?” “洗澡呢。” “没给我做饭啊?”他转过脸,看了一眼冷冰冰空荡荡的开放式厨房,低声吐槽,“光顾着做别的了。” 吴明微把倒好的茶和茶壶一起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告诉他:“点外卖了。” “点的什么?” “好几家,川菜、淮扬菜、海鲜,什么都有的。” “行吧,”樊宇轩像台扫描仪,把吴明微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玩味地笑,问,“屁股很痛吧?” 吴明微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说:“话再多就滚蛋。” “辛苦你了吴医生,”吴明微倒不像多痛苦的样子,但樊宇轩在偷偷心疼他,说,“小孩儿不知轻重,不像我,我就不这样。” 是张羽雷区之内的发言,吴明微都想冲过去扇樊宇轩了,他说:“别把咱俩扯在一起,他现在已经在吃醋了。” “哦?”樊宇轩的眼睛亮了亮,坏笑,说,“看来我够资格做假想敌了。” “别开这种玩笑。” “我——” 两个人拌着嘴呢,樊宇轩想说的还没说出口,张羽就从浴室走过来了,他光着上身,围了条浴巾,用吴明微的浅蓝色干毛巾擦着头发。 “你好。”他主动跟樊宇轩打招呼。 气氛一下子变了,有点剑拔弩张,也有点微妙,樊宇轩站了起来,朝张羽伸出手,回应:“你好。” 这个礼仪显得过于正式了,张羽的头发丝还滴着水珠,他握上了樊宇轩的手,说:“我知道你,是明星对吧?” “不对,演员。” 樊宇轩才不需要这幅抬举,在半分钟之前,他脑补的张羽是个稚嫩莽撞的小孩,而现在,他有点改变这种想法了。 很帅,类型处在浓颜和淡颜之间,身材健美偏瘦,有很天然的肌肉,皮肤是浅小麦色;看上去,他不像是善于精细打理自己的样子,但本身的条件就很优秀了。 吴明微沦陷不算夸张,是个弯的都会沦陷。 但樊宇轩不是站在被吸引者的角度欣赏的,所以有些苛刻,他下意识地拿自己和张羽比了比,然后笑着夸他:“明微说得没夸张,挺帅的。” 第50章 “去穿衣服。”吴明微扶着张羽湿漉漉的肩膀,把他推开了,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茶壶,打算再倒杯水,但只是弯腰,就将脖子以下那些红紫色的印子展露无遗。 和它们比起来,颈部粉红色的痕迹只是小打小闹。 樊宇轩问:“你让蟑螂给咬了啊?” “抱歉,”吴明微立即反映了过来,捂住了衣领,端着茶壶站直了,说,“不是故意要露出来的。” “我走了,”人见过了,吴明微又一幅随时要睡着的疲态,樊宇轩就不打算再多待,他喝过了水,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吧。” “外卖还没到,等着吃点吧。” “不了,”樊宇轩笑笑,朝门口走去,说,“我多余。” “我可没说啊。” “我自己说的,”年轻男人长着张英俊的脸蛋,他在门边穿外套,回过身来对吴明微笑,说,“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工作呢。” 穿好睡衣的张羽踩着拖鞋过来了,看见两个人已经站在门口,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吴明微跟他解释:“轩子要走了。” “还没吃饭,”张羽说,“再坐坐吧。” “不了,没见过你,特意来见见,”樊宇轩看了一眼张羽,用神情致以友好,然后继续看向吴明微,说,“我先走了,我带的那个酒不错,你们可以试试。” 吴明微笑着说:“每次来都带酒,你要把我培养成酒蒙子吗?” “不喜欢酒啊?那行,我下次来带点别的。” “不用。” “关门吧,我走了,助理在楼下等呢。” 话倒不重要,但吴明微还是陪着心情不好的樊宇轩多说了几句,门关上了,张羽就站在身后,吴明微转过身抱上去,告诉他:“好累。” “去睡吗?我抱你去?” “还没吃饭。” “我给你端过去,你在床上吃吧。” “不用。” 外卖还要等几分钟,体力不支的吴明微还是躺下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只是纵欲半天,却变成了这样。 张羽侧躺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腰,抚摸他洗过吹干的发丝,小心翼翼地落下亲吻,说:“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你,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吴明微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说:“别太敏感。” “你自己就没有感觉吗?” “没。” “他比我帅多了,对吧?” “你们又不是同一种类型,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吴明微很累,但还是翻过了身,把手放在张羽脸上,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皮肤,说,“不要随便吃醋好不好,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我的,我哪有那么好?” “有啊,”张羽忽然生气,拧了拧眉,把吴明微揽着腰拥进了怀里,说,“如果是和你上床,没几个男人不愿意。” “乱说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勾人,”张羽压低了声音,把嘴贴在他耳朵上,说,“幸亏我还年轻,否则只有力不从心了。” “你老过啊,这么有经验?” “我听宿舍他们说的,”张羽说,“男人一过三十就不大行了。” 吴明微有点窘迫,提醒他:“我已经三十好几了。” “不是说你,”张羽伸手拍他屁股,把他抱得快要喘不上来气,说,“你很行啊,否则我也不会被你迷成这样。” 又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多紧?” 吴明微红着脸,躲过男孩直勾勾的视线,念叨着:“说明健身还挺有用的。” 张羽歪着头凑上来索吻了,但吴明微表现得很克制,他用嘴唇轻轻贴了贴他,说:“外卖应该到了。” “行,我给你端过来。” “不用,一起去吃。” 吴明微还是坚持下床了,吃一点饭和菜,还有汤,张羽给他剥了几只蒸虾推在碗里,忽然坏笑,问:“你不是说要榨干我吗?成功了?” “没有啊,”吴明微吃着饭,抬眼瞟他一下,冷声说,“你比我姑爹养的泰迪还能干。” “什么比喻……” “夸你呢,满意了?” “不满意,”张羽小声地嘀咕,“我不喜欢泰迪。” “噢噢,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帅气的狗。” “帅气的狗……”吴明微问,“柴犬可以吗?黑色柴犬?” “柴犬和帅有关系吗?” “很可爱呀,我觉得和你很像。” 吴明微拿起手机去翻朋友圈,找到了朋友家养的黑色柴犬给张羽看,小小的一只,还没板凳大。 吴明微把手机递过去,笑,说:“你猜它叫什么?” “猜不出,”张羽特别不服气,这么丁点儿的狗,和他哪里像了!就声讨,“根本就不像我!” “我朋友女儿给它起名,叫葱花。”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张羽生着闷气抬起头,却看见吴明微正握着筷子,笑得发抖。 第52章 吴明微彻底承认了张羽有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吃完饭的自己浑身都酸,昏昏欲睡,而他还清醒得很,让躺在床上的自己翻身,说要展示一下按摩的手艺。 吴明微有点怵,把被子往上掖了一下,警惕地看向他,说:“我没力气做了。” “不做,我真的给你按按,”张羽盯着他笑,强硬地把被子扯下去,在床上腾出一块空地,说,“来,趴着享受。” “张羽。” “嗯。” “来亲一下,”吴明微穿着睡衣平躺,冲着他轻轻展开双臂,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怎么了?”张羽趴了下去,很听话,任凭吴明微抱着他的脖子;接着,他轻轻含住了吴明微的嘴唇,用舌头在他唇边画圈,再离开,笑着问,“要说什么?” “知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都很短命?”吴明微玩着他的耳朵,说,“可我不希望我和你是这样。” “我们不会是这样的。”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和哪个男人过很久,包括颜杰那个混蛋,”吴明微轻笑,咬了咬牙,说,“张羽,我不想把你放手给别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对于分手这种假设 张羽要比吴明微敏感许多,他眼睛猛地红了,说,“我不想听这些。” “张羽,你会后悔吗?” “不会。” “不一定,”吴明微笑得有点苦,又释然,说,“你才二十一岁,变数还很大呢,而且你要想清楚,我会很快就变老的,很快就到你爸爸妈妈的年纪了。” “不许。”张羽低头打算亲他的嘴,眼泪却率先一步落在了他唇上。 “你在我心里永远这样。”张羽说。 “别哭啊,宝宝,”吴明微心口那里拧着疼,他抬起手给男孩擦眼泪,说,“很残忍我知道,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讲清楚,你的家人这么早就催着你相亲了,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我们的关系,哪怕我是个女人。” 接着,又耐心地告诉他;“爸爸妈妈会担心你,会为你难过的。” 吴明微很温柔,话语却清醒到冷冽,他用那只做手术的金贵的右手摸着张羽的脸颊,脑袋离开了枕头,用舌头把他的唇顶开,缠绵地吻他。 “我不怕,”张羽摸了摸泛红的鼻尖,说,“要是他们接受不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谢谢。” 私奔的承诺总有些冲动幼稚,可吴明微仍旧很开心,他太久没有收到过这种朴实又孩子气的浪漫了。 “但是不用,”吴明微让张羽躺在他胳膊圈出来的那片地方,说,“或许会有个折中的办法。” 张羽用手揉着眼睛,抱住了吴明微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 吴明微问:“怎么不说话?” “我心脏疼,”张羽又往他怀里蹭蹭,悲从中来,重新哽咽,说,“你不准不要我。” “我肯定要你。” “我明天回去,打算把班改成四休了,”张羽吸了两口吴明微身上香香的味道,说,“夜班我也上,每天多上三个半小时。” 吴明微很不解,揉了揉他手感很好的头发,问:“你不要命了?” 终于,红着眼睛的张羽从他怀里钻出来了,转过身去拿纸擤鼻涕,说:“别人都能干,我就不能?我要多赚钱,把能考的证都考了,再去找个水电工的工作,还要把驾照考下来。” 吴明微抓着了他的手,说:“好,好,我知道你想提升自己,但是不着急的,慢慢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花家里的钱,你已经很厉害了。” 可张羽又俯身抱上来,说:“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养你。” “怎么了啊?”吴明微都要无语笑了,他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吻他耳朵,说,“有谁让你养我了?我自己能养好自己,别操心了,听到没?” 嘴巴埋在吴明微脖子里,也不知道他其实答没答应,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过了好一会儿,张羽突然说:“老婆。” 第51章 “又怎么了?” “好爱你。” 吴明微回应他:“我也一样。” 张羽松开了胳膊,从吴明微怀里起来,然后揽着他往自己身上躺,凑近了要接吻,一亲上就动情到难以分开,两个人抱着亲,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滚到床边了,终于给彼此一点机会呼吸,张羽告诉吴明微:“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生,我很崇拜你。” 吴明微躺在他的手腕上,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抬起手作势扇他巴掌,轻轻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说:“我都要缺氧了。” “需不需要人工呼吸?” “不需要,谢谢。” 吴明微翻身逃走,但腰酸到一动就倒吸一口冷气,他找到拖鞋下了床,去书房拿东西, 是那条颈链,买回来以后连外包装袋都没有拆,吴明微站在床边解着包装盒上的丝带,不说话。 “什么啊?”张羽坐在床边问他。 吴明微还是不说话,将丝带取下来放在旁边,打开印有品牌logo的纸盒,把覆盖在印花纸张下面的颈链拿出来,绕在张羽脖子上,扣好。 张羽还没反应得过来,抬手摸上那个环形的吊坠。 吴明微说:“给你买的,戴着吧。” “给我的惊喜?” “对,确定了关系,我应该送你一样正式的礼物,”吴明微挨着张羽坐下,说,“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 低着头仔细地端详,然后,张羽在吊坠上吻了一下,说:“我很喜欢。” 他忽然懂了一些女孩对偶像剧的痴迷——能做男主角的帅哥不但要高大英俊,更要有掌控全局的气质,有浪漫也有果决,有生活中百分之九十男人都没有的特质。 吴明微就是这样的。 “喜欢就好,”吴明微重新躺下了,说,“钱没白花。” 张羽手肘搭在弯起的膝盖上,坐在他旁边,说:“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打住,”吴明微说,“我不喜欢这样,送一个就立马还一个,很没意思。” “好吧。” “你不是已经送我皮带了么?”吴明微说,“上次去研讨会的时候我还系过。” 张羽也躺下了,把被子扯过来,给两人盖上,说:“不行,那次不算!” 吴明微笑了笑,说,“好,礼物下次再说,但皮带我真的很喜欢。” “你的喜欢就这么轻易?” “是啊,只要是和你有关的,我都会关注,也会很轻易地感兴趣。” “趴着,我给你按摩。”张羽又记起了最初要做的事。 吴明微拿他没辙,盯着他看了两秒,只好叹气妥协,在床上掉了个头趴着,说:“来吧。” “好,从肩膀开始吧。” “可以,”吴明微的脸颊贴着床单,提醒他,“你轻点就行,我今天,一碰就碎。” “哇,”张羽毫不客气地摸了上去,说,“你这肩膀很健康啊。” “多谢夸奖,肩膀……还行。” “所以哪里最不好?” “腰。” “腰怎么了?” “腰很酸,有点疼。” “那我先按腰好不好?” “可以。” 张羽其实没什么专业手法,只有在家孝顺妈妈的那几招,不过嘴皮子功夫远超手上功夫,后来把“客人”的腰摸了个够,天也聊得很开心。 再后来,吴明微就这样安心、舒服又疲倦地趴着睡着了。 张羽给他拿了枕头,帮助他翻身平躺着,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 第二天中午,张羽就启程回嘉兴了,他月休六天,想多待只能请假,可又舍不得还算可观的工资,因为多上两天班他就能多来北京见吴明微一次。 但这是个纠结的怪圈,上班能多赚钱,多赚钱方便来北京,上班却不能来北京。 走之前的上午,张羽还在担心吴明微仍然不舒服,可吴明微却说想再做一次,抓着张羽的手,还凑上去亲他,说:“宝贝,来吧。” “真的?你还行吗?” “没事,可以,”吴明微自己把睡衣的扣子解开了,说,“不能见面的时候太煎熬了,我们应该多留点共同的回忆。” 张羽的另外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胸口,说:“老婆,你这里好有弹性。” “喜欢吗?” “喜欢,”张羽趴在他身上,用额头蹭蹭他的额头,说,“我帮你搞大点儿。” “滚蛋,”吴明微深深喘了口气,说,“并不想那里变大。” “你健身的时候不是还要练嘛?不如走走捷径。” “我没开玩笑,张羽,”吴明微无奈地叹气,说,“人的胸部很脆弱,受外力过量可能导致肌肉损伤,如果接触的东西不干净,是会感染的。” 张羽惊讶:“这么严重?” “没错,”吴明微拍了拍他的头,说,“所以你一定轻点。” “知道了,我不会很用力的。” 总是吴明微在主动勾引,但每次勾完了都要后悔几秒。等搞完这一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除了胸口,嘴巴也快被亲破了,吴明微有点生气,让张羽快点滚回嘉兴。 “要滚也是滚回洛阳,滚回河南,我又不是嘉兴人,回那儿干嘛?” “烦,我明早查房。” “那怎么了?病人还管你亲嘴?” “我要注意形象。” “形象很好啊,又帅,身上还香香的。” “你别跟我说话。” 吴明微翻了个身,把蹭着他撒娇的张羽推开,可是,张羽说着“就喜欢你这脾气”,然后又粘了上来。 第53章 张羽说话算数,回去以后一刻也没有闲着,夜班开始上了,车越练越好,还从网上买了水电工培训的课程录屏,坚持每天学至少半小时。 他开始真正地规划起未来的生活。 两个星期以后,元旦前夕,吴明微回来了,他发给张羽一个厂区附近的停车场地址,在电话里说:“过来吧,我在车里等你。” “大半夜的,”刚下夜班,看表是十一点半,张羽问,“你不休息休息?就这么想见我啊?” “嗯,”听得出来吴明微心情很不错,他说,“傍晚落地的,回家取了车就过来了,我订好房间了,咱们晚上出去住吧。” 张羽暗笑,接着电话摸了摸鼻子,说:“行。” “好,先挂了,你快过来吧,想你了。” 车间外走廊的尽头,张羽回过身,跟在下夜班的人潮之后下了楼,他连工服都没来得及换,套上羽绒服就往外走,路上被同事问起去干什么。 “约会。”他回答。 不远,步行只要几分钟 吴明微坐在驾驶位等待,很快就听见有人在敲副驾的车玻璃,他降下玻璃,说:“门是开的,自己上来。” 气氛有些激情也有些羞臊,搞得不像是上车,而像是上床。 张羽带着冷冰冰的空气进来,抬起手把外套扒了,转身扔在了后座上,说:“晚上还挺冷的。” 吴明微应声:“这是老家每年最冷的时候。” 张羽穿着厂里的长袖工装,灰裤子灰夹克衫,很抱歉自己没有特地打扮。 他说:“没来得及换衣服。” “没关系,别说,这身还有点好看,”吴明微转过头端详,牵上张羽的手,帮他把很凉的手指暖暖,说,“你穿什么都不错。” 张羽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深吻,然后换了另一只手,紧贴着他的颈侧与颌骨摩挲,接着,毫不忌惮地抱了上来,抚摸他的后背,托着他的头,和他接吻。 他们上过床了,从此能够接受对方的一切,关系似乎也变得有所不同;张羽亲着亲着就变了一种情绪,掩去笑容,眼睛里只有动情和侵略,对视时候只释放那种特别的信号,然后再次猛地吻上吴明微的嘴,闭了眼睛,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原来在摸背的那只手,往吴明微皮带底下伸。 gay会迷恋上男人最恶俗的一面,吴明微在想,这样是不太好的没错,但他难抑制荷尔蒙的喷发,看见他这幅样子总是腿软,呼吸变急,总是想就地张开腿和他做。 他好帅,而且干净,解渴,是个水一样的男人;他不好高骛远,不用样貌走捷径,以前是个直男,却在承认爱他以后很勇敢;他甚至连那里也很完美,不仅大,而且无敌好用…… 吴明微用还算成熟的吻技挑逗,感觉着男孩因他而生的冲动。 然后放开了他,用手抹了抹嘴边,找了张纸把手擦干,说:“走吧,先去酒店。” 张羽皱眉,咬着嘴角的皮肤,然后说:“我忍不了了。” “那也不能在这儿,人来人往的,想社会性死亡啊?”吴明微启动了车子,提醒道,“安全带。” “上次那衣服……带了吗?” “带它干嘛?”吴明微轻声笑,说,“都已经用过一次了,怎么,你还想看?” 第52章 “很适合你。” “我下次买件新的,”吴明微开着车,说,“这种衣服都是用来撕的,没人会穿第二次。对了,你那天为什么不撕?” “撕了……那我还看什么?” “好吧,在理。” “而且这个行为是不是不太好,”张羽摸了摸额头,笑,说,“像流氓。” “嗯?新思路。” “不过有些片儿里喜欢这样,”张羽说,“如果你喜欢的话,下次可以试试。” “再说吧,”吴明微摇摇头,说,“也没有特别喜欢。” 张羽说:“可能有一些人就是有这种癖好,尊重就好了。” 他长得帅,曾经在学校里搞得好学习之外的一切事,追求者很多,擅长交朋友,会看片,没什么经验但在床上很会讲话,会主动地接受新鲜事物——他一点也不老实,吴明微想。 于是问他:“所以你在床上的有什么癖好?” 张羽看向他,说:“这么猛的问题?” “我想知道。” “我……你不是都见识过了嘛?都很正常。” 张羽开始轻咳,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想了想,转过脸看着吴明微,问:“癖好是你,算吗?” 吴明微冷笑了一声,不想理他,说:“哄我开心吧你就。” 路面上车辆不多,所以算是一路疾驰,吴明微说:“其实我很想……算了,到酒店再说。” “想什么?” “在这里说不太好。” “为什么?” “那好吧,可以告诉你,”吴明微沉思了一下,叹气,说,“但你保证别影响我开车。” “可以,”张羽举起手指,说,“我发誓,绝对不影响你开车。” 这时,车子已经驶入主路了,吴明微扶着方向盘,手上游刃有余,但还是有点紧张,他瞟了一眼张羽,看的不是脸,而是裆。 说:“我用嘴帮你。” “帮什么?” “你懂了吧,别装。” “那你也得说出来啊,”张羽用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说,“想听你说。” “答应了不影响我开车的,”吴明微都不敢看他,手上把着方向盘,关注自己和他的人身安全,说,“到酒店房间再说。” 张羽厚道得不行,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颊,说:“其实不用,你不是爱干净么?” “你可以帮我,我就不可以帮你?”几秒的停顿以后,吴明微轻笑,缓缓地说,“其实我喜欢的。” / 嘉兴市区下榻希尔顿,check in结束,吴明微牵上了张羽的手,一转身,居然看见了身边跟着三个外国人的范小豪。 来不及躲了,很明显那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在朝着这边走来,还在笑,在招手。 两个人狼狈地把相扣的手松开。 “明微,玩到这么晚?你们一起住啊?”范小豪抬抬下巴示意,指着身后,说,“我送客户过来,他们也在这边住。” “对,有点晚,”吴明微没有一点好脸色,冷冷地说,“你忙吧,我们先上去了。” “怎么了?”范小豪看看张羽,又继续看吴明微,关切地问,“你不高兴啊?” “没有,”吴明微说,“有点累了。” “行的,那快去休息吧,送完他们我也回家了。” 范小豪转身走了,送那几个人上楼,吴明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气得半天没有说话。 张羽察觉到了,轻抬起手,揽他肩膀,在他手臂上摸了摸,说:“没事没事,别气了。” “他故意的,”吴明微说,“其实什么都明白,在这里给我装傻。” “好了好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张羽很温柔地说,“反正叔叔阿姨也察觉到了,瞒不住的。” 吴明微咬着牙,抬起手看了一次表,然后把张羽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和他十指紧扣。 说:“走吧。” “嗯,”张羽有些担忧,用脸挨了挨他的脸,说,“别气了,别气。” “我没事,”吴明微艰难地笑了一下,说,“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可别让他影响了心情。” “对。” “他一定会告诉我妈的,不过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吴明微第一次有了为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念头,在这之前,没有任何的男人值得他这么想。 张羽啊,希望你能坚定一点,不要因为长大而变心,只把我当做年轻气盛时候错误的消遣。 吴明微在心里这样说着。 / 第二天下了雨夹雪,两个人很早就起床了,吴明微开车送张羽回厂里。 “晚上再来接你,我明早就回北京了,”还是在那个的停车场分别的,吴明微穿着针织衫,下车和张羽讲话,“多吃点饭,瘦了。” 张羽摸着他的下巴亲他,小声地答应:“好。” 吴明微含着他的嘴唇,好一会儿都没离开,亲够了,才继续说:“范小豪如果问你,什么也别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没有义务告诉他。” “我知道,不会说的,”张羽把吴明微箍在怀里,使劲地摸了摸他身上,说,“快回车上吧,好冷,你都不穿衣服。” “那走了。” “嗯。” 半个月见了两次,今晚还要再见,可分别依然是疼的。 张羽站在路边目送吴明微的车子离开,踩着雨雪之后潮湿的地面,转过身,往玩具厂的方向走去。 在厂门口遇上了范小豪。 就跟他打招呼,说:“范总,早。” “张羽,”范小豪伸手搭上张羽的肩膀,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范总,我上夜班。” “没关系的,给你放个假,钱照发,”范小豪拉着张羽进了安保室,让他坐,还叫门卫端来了一杯热水,说,“不是我的意思,姑姑姑父要请你的。” 张羽心里直呼不妙。 他强装镇定,问:“他们为什么请我?” “就想和你聊聊那件事,没有别的,你别担心。” “可以不去吗?”安保室的地面上放着台小太阳,烤得张羽小腿很烫,他将它转了个方向,说,“我不想骗人。” “不是叫你骗人,”范小豪拧了拧眉毛,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油盐不进,他把门卫支走,关上了门,说,“我详细地跟你说说吧。” “范总,”张羽站了起来,抬腿要离开,说,“我上班迟到了。” “放心吧,不算你迟到,坐。”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范小豪点点头:“你和明微,昨天晚上一起住的?” “对。” “你也喜欢他?” “‘也喜欢’……什么意思?” “没,”范小豪笑了,低低叹气,说,“其实你留在嘉兴蛮好的,把他叫回来,你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 “范总,以后别再提这个了,我不会答应的。” “不愿意听我说?可以,晚上过去,姑姑会和你聊的,明微也在。” “我先走了,去上班了。” 安保室里的谈话进行得不顺利,范小豪反复劝说了很久,后来,张羽不顾挽留,夺门而出。 天真冷,他想,蚀骨的潮湿感和老家的寒冷完全不同,他走到车间楼下停住,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高。 接着,给吴明微打电话。 张羽并没有回去上班,而是举着手机回了宿舍,路上,他给吴明微讲了范小豪叫他去吃饭的事。 吴明微回爸妈家了,正坐在餐厅,等着阿姨煮馄饨。 他诧异、生气、无奈,冷声地笑,说:“我说呢……我妈讲晚上一家人去吃饭,告诉我只有她和我爸。” “我会去。”张羽说。 “我就是和你谈恋爱了,我承认,我不会躲着的。”张羽又说。 他那么笃定,吴明微隔着手机都能猜想到他的表情,这是二十岁的人才会说的话,果断、莽撞、热血。 他什么都没有,却比他过去的全部男人都有担当。 阿姨把热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给吴明微拿了筷子勺子。 “张羽,很谢谢你能为我做这些,但你不用和他们吃饭,我也不会去的,至于回嘉兴结婚的事,我不会答应的,今晚我会和他们聊聊,让他们保证不会再找人去打搅你。” “这是两个人的事!”张羽有些着急了,咬着牙关说话,极度地不希望吴明微孤立无援,他说,“我是大人不是小孩儿,做了的事不会不承认!” “张羽你听我——” “可能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和你的事我不会不承认,叔叔阿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总之他们说什么我都会接受,你放心好了。” 他在哽咽了,声音颤抖,但很坚定,吴明微把手上的勺子放进馄饨碗里,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去楼上了。 第53章 “张羽,”站在书房里的他鼻子发酸,说,“听话,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听他们的,其实我很对不起你,让我的家人影响你工作了。” 雨雪继续下起来,这次是雪花更多,潮湿的院子,霾色的天际,让人的心情更加糟糕。 吴明微站在窗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窗沿,以发泄满溢的无助和愤怒。 他听见张羽说:“我可能要走了?” “走?” “对。” “去哪里?” “还没想好,反正就是离开嘉兴,去别的地方找工作。” 张羽的话音落下,吴明微的心里一痛,意识到之前的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让张羽在和自己父母的对话中处于天然的下风,让他被他们用爱胁迫,用金钱侮辱。 “我错了,宝宝,”吴明微很痛心,很内疚,说,“我以为让你过来上班是在帮你,其实……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和你没关系,”在宿舍里待了一阵,靠着电暖气,终于没那么冷了,张羽脱掉了羽绒服和工服上衣,坐在床上,说,“不过生气是真的,生叔叔阿姨的气,还生你表哥的气,但我不会生你的气。” “明白,”吴明微点了点头,握着窗沿的手都泛白了,他转过身依靠在哪儿,说,“我等不到他们回家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让他们给你个说法。” 吴明微突然挂掉电话,起身往外走去,下了楼,套上了挂在进门处衣架上的大衣,跟阿姨说:“馄饨我不吃了,有事出去一趟。” 上了车,握上了方向盘,吴明微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抖得多厉害,他太替张羽愤怒,为他心疼,也因为自己的迟钝而自责。 张羽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他仍旧坚定地表态:“我会去见叔叔阿姨的,不想他们觉得你找了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 “不用,我在开车,这就去找他们。” “你不用——” “让你受委屈了,”吴明微说,“放心,我会让我爸妈给你道歉,你先待在宿舍,我找完了他俩就去找你。” 疾驰的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这一阵下起了中雨。 半个小时以后,吴明微在家中另一间工厂见到了妈妈,她打着伞在楼前等他,问他出门怎么不带伞。 “你和我爸叫范小豪找张羽了?” “是,”妈妈转身往楼里走,面带微笑,说,“你知道啦?我还说今天晚上叫你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呢。” “吃饭?是被你们审判吧?”吴明微冷笑一声,说,“我嘱咐过了,他不会来的,而且他马上要离开嘉兴了,我希望在这之前,他能得到你们的抱歉。” 妈妈将伞立在了墙边,猛地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吴明微,问:“抱什么歉?” “你们的做法很侮辱人,我很难认同。” “别跟我说这个,先告诉我,”妈妈深深吸气,注视着他的眼睛,把声音压低了,问,“你跟张羽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错,范小豪告诉你的吧?昨天晚上的事?”吴明微说,“我很不希望你跟我爸插手我的私事。” “不插手的,我们接受,”妈妈打开了一楼会客室的门,走了进去,打开空调暖风,说,“等一下,你爸马上下来了,让他跟你说。” “我是同性恋,”吴明微坐在木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说,“从小到大就没有喜欢过任何女人,对女人没有性幻想,这些你们早就知道了,因为颜杰的事。至于我和张羽,我们是谈恋爱,不是玩玩也不是约炮,是情侣。” “噢,”妈妈把真空包装的茶叶从盒子里取出来,问,“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们不是要我找个女的结婚吗?我的回答是——不可能,”吴明微清了清喉咙,说,“所以你们也别逼张羽来劝我,更不要觉得谁都稀罕你们的破房子破车子,他要走了,要辞职了,他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茶台正在上水,吴明微摸了摸被雨水沾湿的头发,又补充一句:“所以我现在更喜欢他了。” 第54章 是亲自宠大的儿子,妈妈已经习惯了他口出狂言,无奈地盯着他看,叹气,说:“我们不管你和谁谈恋爱,你找男人也好找外星人也好,他走就让他走吧,我和爸爸只操心你结婚的事。” “那好,我之后和张羽去澳洲领证,”吴明微熟练地刺激着妈妈的神经,笑,说,“回来再签意定监护,满意了?” “长不大啊明微,”妈妈坐了下来,等着水开泡茶,她注视着他,说,“成年人不要有这种幼稚的想法。” “怎么就幼稚——” 吴明微没说完话,就听见有人敲门,妈妈小跑过去打开门,把急匆匆赶来的老公放进来。 吴明微低下头把玩着手上的茶叶,没和他讲话。 “你听听你儿子说的,要和男人去国外领结婚证了,”妈妈很生气,往爸爸背上戳了一拳,说,“让你不早点管,这下子是真的要翻天了。” “你不要跟我玩这种花招,吴明微我告诉你,你出去开房,和谁睡觉,我都不管,”爸爸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也翘起二郎腿,说,“我就想要个体面的儿媳妇,要孙子孙女,要天伦之乐,听没听懂?” “不可能,”吴明微抬起头,把茶叶扔在茶台上,说,“因为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爸爸眯起眼睛看着他,一时语塞,舔了舔唇,说道:“可以做试管。” “爸,你觉得有孩子就万事大吉了?日子怎么过?怎么一起养孩子?孩子的心理健康怎么保证?你们想没想过这些?你们真的很自私,”屋子里热起来了,吴明微站起来把大衣脱掉,开始自顾自地泡茶,说,“我不可能要孩子,更不可能去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你想都别想了。” “反正你必须回嘉兴,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跟你妈妈年纪大了,需要你接班,也要求你有亲生的后代。” “你凭什么要求我?” “就凭我们给了你很好的生活,让你读书读到二十七八岁,让你开着几百万的车鬼混,让你整天不务正业只想着和那个社会混子睡觉!” 一顿排山倒海的呵斥,爸爸的脸都涨红了,和妻子不同的是,时至今日,他仍旧无法平静地谈起儿子是同性恋的话题。 他坚定地认为他会“变好”。 吴明微按捺着内心的失望与愤怒,端着紫砂茶壶的手顿了顿,然后,颤抖着吐气,把茶壶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站起来,拿上了大衣,打算离开,可是一抬头,却看见妈妈打开了会客室的门,把站在门外的张羽请了进来。 男孩的头发上沾着雨珠,风尘仆仆,轻声说道:“叔叔,我不是社会混子。” “张羽,”吴明微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一片片剥落,他用仇视的目光看着爸爸和妈妈,问:“告诉我,他怎么来了?” “是我主动联系的叔叔阿姨,”张羽走了进来,回过身关上门,站在了吴明微面前,他说,“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但我不会躲着的。” 吴明微说:“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车在门口等我,买好火车票了,回去拿了行李就走,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张羽并不想在吴明微父母面前流泪,可他真的很难过,所以还是哭了,告诉吴明微,“别吵架了,我没关系的,等我一走,就都过去了。” “我们一起走吧。”吴明微说。 “别,让我先静静。”张羽向后退两步,抬起手胡乱抹着眼泪,他觉得有些丢脸了,甚至不敢转身。 对吴明微说:“我先走了。” 然后对两位长辈说:“叔叔阿姨,我和明微确实在谈恋爱,你们觉得我不够优秀或者配不上他,我都能接受,这是我该为他付出的,要是有其他的事,你们可以在微信联系我。最后就是,谢谢你们这大半年的照顾,你们是好老板。” 话毕,他带上了房门,果决地离开,吴明微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抬脚把刚才溅落的茶壶碎片踹远。 他再没有话要和父母说,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刺伤了他的心;他们对这个独宠的儿子不再抱有溺爱和善意,而是将他当成一块装饰“面子”的砖了。 失望,痛心,恨……吴明微站了起来,没再说话,拿了车钥匙就推门离开,他走到了楼前张望,却已经不见了张羽的踪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跳出张羽的名字,吴明微认为是分手的消息。 可内容是:爱你爱你爱你,永远爱你,和叔叔阿姨好好聊聊,不要闹得难看,等我回家看了爸妈,我们北京见。 随后的表情包是飞奔着的戴围巾的线条小狗,图片文字:小狗马上飞奔到宝宝身边。 / 就这么,张羽在半天时间里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回到宿舍把行李收拾出来,然后,在手机上和关系好的几个同事道了别。 第54章 工厂里人员流动很大,没人会觉得他的离开有什么特殊之处。 初夏到来,隆冬离开,张羽坐上了火车卧铺,看向窗外被雨雪包裹的城镇。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明微,吃什么?我给你煮,”阿姨都在洗碗了,但看见吴明微进来,还是关切询问,并说,“冰箱里还有馄饨,早上你忙没吃到,现在给你煮一碗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吴明微问,“我妈呢?” “在楼上,两个人都在楼上。” “好,我上去。” 下午一个人开车去见朋友,临时地吃了顿饭,在对方家里打了台球,现在,吴明微打算走了,计划是去机场附近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北京。 他上楼,敲响了爸妈卧室的门。 “进来,门开的。” “我现在就去机场了,”进了卧室,吴明微站在门附近,说,“跟你们讲下。” 妈妈问:“不是明天早晨走嘛?” “不想在家待了。” “明微,听话——” “好了好了,不要和他废话,”爸爸打断了妈妈的挽留,靠在床头看手机,说,“爱去哪去哪,和我没关系。” “明微,”妈妈穿着睡衣下了床,走过来,说,“不要生气,你爸爸讲话是冲了一些,我已经骂过他了。” “换策略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吴明微不准她碰自己胳膊,往后退了半步,说,“你们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真的幸福开心,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不是的,明微,”她看着他,解释道,“讲实话,我和你爸爸都嫌弃他,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毛头小子,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保证不了,明微,妈妈是过来人,这种男人是最不可靠的。” “你还不懂?”爸爸清了清喉咙插嘴,很直接地说,“他就是看中你的钱了,不然他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凭什么伺候你?” “钱……”吴明微说,“你给人家车子房子人家要了?人家也是父母宠着长大的,我都不知道你们在高傲什么。” “还有,”吴明微悄悄吐气,愤怒得不轻,说,“我跟他是情侣,是恋人,不需要谁伺候谁。” “我不管,”爸爸把手机扔在了床上,说,“过年之前你必须回来给我结婚!” 吴明微回他:“你做梦。” “明微,明微,”妈妈很焦急,恨铁不成钢,往他身上打了几巴掌,抓着他的袖口哭了,说,“你要急死我们是不是?” 吴明微却抬起胳膊,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极其冷漠地说道:“我走了,会一直在北京,你们想通之前我不会再回来了。” / 张羽回老家只待了不到一星期,临走前妈妈给他煮饺子,念叨着为啥不过完年再走。 “妈,过年有三倍工资,我要去挣钱了,”他蹲着系鞋带,说,“等天暖和了,五一的时候回来看你。” “为什么不在嘉兴干了?那工作挺好的。” “问了八百遍了,”张羽有点无语,站起来跺跺脚,跟着妈妈去厨房,说,“我打算在北京找个更好的,北京机会多。” “对象有了吗?” “还没,但可能会有吧。” “行了,别骗我了,出去一趟什么事都没干成。” 妈妈拿着漏勺,仔细端详着儿子,心想:这孩子长得多精神啊,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也不至于一个女朋友都找不到吧。 总不会是……那方面有问题? 她将他从头到脚瞄了两遍,苦恼得牙都疼,于是让他去取盘子,趁着他背身,问:“张羽,和亚茹在一起那会儿,你们有没有一起睡过?” “没有,”张羽把盘子拿过来,白了她一眼,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能不能别提了。” “你那方面……好不好?”妈妈弯腰捞起白胖的饺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只能靠母子之间的默契传达,含蓄地说,“就那个。” “什么?”张羽思考了一下,立即懂了,说,“有病啊,当妈的问这个。” “你又不找女朋友,我着急。” “我好得很!”张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女朋友又不代表没有——啊,算了算了,不想说了,大早上的。” 爸爸嗑着瓜子,在门口听了好半天,顺手捡了根笤帚,冲进来要揍他,问他是不是在外边找卖的了。 “没有没有,我发誓,真的没,”张羽条件反射,一溜烟跑到了厨房外边,说,“我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哪儿来的时间。” “你小子,要是赶出去嫖,我他娘的给你腿揍折了!” “肯定不会!” “那和谁睡的?” “约会对象不行吗?” “你就在外边胡搞吧,要是敢违法乱纪就别再进我的家门。” 张羽是跑得快,但最后还是挨了两下,他噘着嘴往外端饺子,隔空喊话:“你们儿子的魅力大着呢。” 妈妈端着醋走在身后,笑得直不起腰,说:“得了吧,才多大点儿年纪,还魅力。” 第55章 “我就是有魅力,不服么?” 张羽放下盛了热饺子的盘子,回嘴。 “别吹牛了,”爸爸挨着桌子坐下,往碗里加醋,说,“快点儿吃,吃完了滚。” 张羽慢悠悠坐下,夹起一颗饺子吹了吹,说:“你放心我一秒都不多待。” “别听他装,”妈妈给张羽拨了半盘饺子,递过来,说,“你刚去北京的时候,他想你想得直哭,还要我哄。” “真的?”孩子真的欠到不行,站起来转了半圈去看他爸撇开的脸,问,“真的哭了?” “没有没有,”爸爸摇头否认,白了老婆一眼,说,“你别听她给我造谣。” “哎呀你别害羞,哭了就哭了嘛,我不会笑话你的。” 张羽拿起筷子,往爸妈碗里各夹了一个饺子,然后还是没忍住,笑得停不下来,妈妈嫌弃地看了爸爸两眼,说:“他年轻的时候比这还厉害,有点事就哭哭啼啼,也不知道上辈子遭的什么罪。” “哭怎么了?法律规定我不能哭了?”当了半天鹌鹑的爸爸开始反击,“我担心孩子,在我老婆面前哭,又不在外人面前哭,再说,我妈就生我这样,你嫌弃也没用。” 吃完饭就要走了,爸爸要去别人家的丧事上帮忙,所以没空送张羽去车站,妈妈给他塞了一沓钞票,小声地说:“要是谈到了女朋友,就请人家吃顿好的,不要抠门。” “我不要,我有钱。” “拿着!你的是你的,这是我和你爸给的,”妈妈把钱放到他衣袋里去,说,“过年的时候能回来还是回来,我给你报销路费,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不给你花给谁花?” “好吧好吧,我到时候看情况。” “你小的时候,长得可爱,又机灵,你爸天天抱着你到处串门儿,你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一下子一个人走了那么远,你爸担心你,他这个人心软嘴硬,”妈妈忍着笑,说,“你也没随个好的,就随他爱哭。” “我早就不哭了好嘛,”张羽揽上妈妈的肩膀,笑着问,“我爸担心我,你就不担心我?” “我不像他,我才不哭,”妈妈抬起手,使劲地摸了摸张羽的脸蛋,说,“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去吧,上北京去,干活去吧,多见见世面。” “好。”张羽背着包往外走,转过头应声。 妈妈提醒他:“早点找个媳妇带回来。” “好,”张羽微笑的脸庞被晨光笼罩,他等着妈妈跟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说,“如果我以后有了一个很爱的人,但你们不能接受,怎么办?” “快别说大话了,你先给我带回来再说吧,”妈妈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只要脑子正常,不缺胳膊少腿,我和你爸能接受。” / 下班,吴明微没想到张羽会在楼下等他。 他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回北京了。 北风呼号,地上积了一层很厚的雪,路灯洒下的光线像是月色。 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张羽笑着说:“没想到北京下雪了。” 吴明微加快脚步走向他,看着他,觉得心口那里在一瞬间变得轻盈,像是塞满了棉花。 眼睛里很热。 张羽张开手臂,示意拥抱,吴明微什么都没再说,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抱着。 “别被你们院长看见,”张羽说,“他最烦你谈恋爱了。” “没事儿,他出差了,”吴明微被逗笑,偷偷地流下了一滴眼泪,他说,“我没想到你现在就会回来,还以为过完年才能再见到你。” “想我没?” “想了,”好在哭意很快过去了,吴明微松了一口气,他低声地说,“好几次梦到你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心口那里很疼,总是疼着疼着就醒过来。” 第55章 “给我发消息啊,打视频啊,”张羽说,“我回家又不是出家,你老不联系我,我只能天天主动给你发消息。” “会打搅你。” “不会,”张羽摸着吴明微的背,感觉他穿得有些少,就说,“晚上还忙吗?没什么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没什么事,今天没开车,本来打算坐地铁回家的。” “请你吃火锅怎么样?” “好,下雪天涮羊肉就不错。” 张羽摸了摸吴明微的脸,没忍住,飞速地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说:“其实不是我请你,是我妈给的钱,她说要是有对象了就请人家吃顿好的。” “她知道了?” “还没说,但我说,如果我找了个她不能接受的人怎么办,她让我先带回去再说,只要不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就行。” 两个人一齐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脚下积雪发出“嘎吱”声。 “如果她知道是我,一定会很意外,”吴明微把温热的指头塞进张羽的指缝里,说,“她会觉得是我引诱你的。” “本来就是你勾引我的,”张羽撒着娇挨过来,紧紧地贴在吴明微身上,冲着他笑,说,“我心甘情愿,愿者上钩。” 这天晚上过得平淡而幸福,两个人找了家涮肉馆,暖烘烘地吃了一顿,然后一起乘坐末班地铁回家。 北京无夜,地铁里的人还是不少,没有遇上相邻的空位置,两个人只好隔着过道,面对面落座。 吴明微很累,抬抬眼皮都觉得困难,他看着张羽,张羽看着他——这感觉很奇妙,某几个瞬间甚至比某些亲密动作还让人迷恋,张羽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抽空低下头,笑得嘴角疯狂上扬。 身边的人到站下车了,吴明微指着座位,对他说:“过来。” 他站了起来,雀跃地来到他的身边,把自己塞进那个空位置里,胳膊顺势放在他的背上。 对他说:“靠着我睡会儿。” “嗯。”吴明微歪下头,放心地倚靠,闭上了眼睛。 / 吴明微家里的睡衣套装有半柜子。 大多数是棉麻质地,款式简单,但穿起来很舒服,他最常穿格子的那款,就给张羽也找了一套,两个人穿情侣睡衣。 “我跟我爸妈吵了,”他靠在张羽臂弯里,说,“过年不打算回去了。” “嗯,”张羽很无奈,用脸颊蹭了蹭他额头,说,“那我这次在北京陪你过年。” “也可以,但你爸妈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我跟他们说过了,要留下,春节赚三倍工资,”张羽说,“没事儿,家里过年一大堆人呢,不差我一个。” “那行,”吴明微抬起头看他,说,“我们到时候去买点年货,再把家里装饰一下。” “好,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张羽捞过手机看了一眼,说,“一边上班一边学水电工,让孟哥帮我看看有没有能租的房子。” “租什么房子,住这儿就好了啊,”吴明微真的有点生气,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弄得他嗷嗷叫,训他,“钱太多没地方花是不是?” “卧槽你拧我干嘛?”张羽疼得脸都皱起来。 “我生你的气了张羽,”吴明微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背对他,说,“不知道该讲什么。” “这有什么生气的?” “你拿我当外人是不是?” “不想占你的便宜嘛,”张羽拽着被角,说,“要是叔叔阿姨知道了,又该——哎,算了,本来就是我不好。” “张羽,”吴明微这回枕着他自己的手臂,蜷在床铺的另一侧,说,“为了你,我跟我爸妈说了最绝情的话,在我这里,我和你早就是一体的了,懂吗?” 张羽想了想,回答:“懂。” “别让我难过好吗?” “好。” 他猛地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吴明微转过身去,对他说:“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很想,很愿意。” “我知道,我会留下。” “房子还租不租了?” 张羽摇头。 “会把对我爸妈的抱怨迁怒于我吗?” 仍旧是摇头。 实际上,张羽有些心疼吴明微,他原本是个多么儒雅又体面的人,却为了自己,和家里闹成这样。 面对面地抱住了他,张羽将吻落在耳尖上,说:“你辛苦了。” “不会。” “这辈子都做我老婆吧,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吴明微从来没有期盼过,什么是好日子?权力和钱吗?广阔天地的自由吗?江湖地位吗? 都无所谓,吴明微想。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好日子只是二人三餐,是有温度的另半边床,是随时都能拥有的深吻,是即将共度的春节和除夕。 是爱上然后拥有,拥有然后更爱。 第二天清早,张羽起来做早餐,煎了鸡蛋,煮了面,还切了水果。 “雪菜肉丝面?”吴明微有点惊讶,问,“你自己做的雪菜肉丝?” “对啊,在你老家吃过感觉不错,但做得一般,凑合吃吧,”张羽在睡衣外边系了条围裙,端着水果走过来,说,“你家连姜都没有,我在网上买了要用的东西。” “辛苦了,”吴明微说,“其实你不用做饭的,我早上随便吃一片面包就好了。” “啊……我知道你要吃减脂餐,明天起就开始给你做,”张羽也坐下了,把围裙解下来,搁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筷子,说,“一顿没事儿,解解馋。” 张羽埋下头,开始“呼噜呼噜”地嗦面,吴明微看着他,说:“也是让我过上好日子了。” “快吃,一会儿坨了,”张羽把碟子里的煎蛋夹进了他碗里,说,“你上班,我洗了碗就去面试。” “今天就面试?” “对,先临时找一个,最好自由点儿,我抽时间把驾照拿到,再攒钱报个班学水电工,快点把证考了,”张羽说,“今天打算去面试外卖。” “外卖得骑车。” “我会啊,我在老家有摩托车,”张羽挤了挤眼睛,说,“有机会载你。”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有点危险,”吴明微夹起面条吃进嘴里,说,“好啊,下次载我。” “你是不是不想我干外卖?” “没有,只是怕你辛苦。” “面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很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了。” “哇,”张羽眼睛都亮了,笑了笑,说,“虽然很假,但就爱听你夸我。” “才不是假话,就是好吃。” 第56章 好吃是真话,但这顿早餐对自律的吴明微来说好有负担,他眯了眯眼睛,小声地说:“以后家里禁止做好吃的噢,小心把我喂成个胖子。” 张羽努了努嘴,说:“你就是对自己太严格了,你多瘦啊,多吃点也没事。” “你不明白,三十多岁的代谢和二十岁的代谢有天壤之别,我得提前考虑,真的胖了就来不及了,”吴明微吃了一筷子雪菜和肉丝,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能吃,也是不小心就瘦几斤。” “讲讲你的前任。” 吴明微险些被噎住,他拿了张纸巾擦嘴,问:“你是怎么转到这个话题上的?” “我想知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和谁在一起。” “不说了吧……”吴明微有些为难,擦完了嘴,又伸手拿纸,开始擦汗。 “怕我知道?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讲了。” 张羽连筷子都放下了,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餐桌对面,吴明微顿时感觉到自己大难临头了,他的情史算不上泛滥成灾,可讲出来还是很有内容的。 张羽抿了抿嘴,提醒:“快点儿,我要听。” “我吃完要上班了,快迟到了。” “那就晚上回来告诉我,今天允许你有时间认真地编一编,”张羽碗里只剩下汤了,他站起来收拾碗碟,嘴巴笑出完美的弧度,说,“放心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我相信,”吴明微继续吃着面,有点慌,开始给他顺毛,说,“毕竟你是个很大度的人。” “是啊,大度,”张羽把碗碟搬回厨房,又出来,在吴明微身后弯下腰,贴了贴他的脸颊,说,“今天晚上不干别的,就听你给我讲故事。” “这煎蛋不错。” “喜欢吗?明早还给你煎。” 失去主线的谈话就到这儿了,吴明微吃了面去漱口、拿包、穿衣服,然后着急地在门口换鞋,张羽把他送出家门,又拽着他手腕不放。 最后在楼道里着急忙慌地亲了一口。 却被同样要出门的邻居小夫妻看到了,吴明微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乘电梯,女的一直在憋笑,后来忍不住,没事找事地在男的身上怼了几拳。 悄悄地说:“你看看人家。” 第56章 男的无奈又甜蜜,低下头亲了女的一口。 吴明微有点尴尬,全程抱着手臂,阅读电梯里张贴的安全提示,脖子都没敢转一下 。 他在地铁上给张羽发消息:刚刚被邻居看见了。 张羽回:我知道啊,看见就看见呗,我在洗碗。 你长得太嫩了,人家会觉得我是变态。 你就是。 张羽你欠揍了是不是? 好吧好吧,我才是变态。 地铁里很挤,吴明微找了个角落站着,心情却很惬意,他居然和张羽过上了同居的生活,半个月前,他还想都不敢想。 张羽的面试很顺利,中午给吴明微发消息,说结束后去工地找孟哥吃饭了。 “还看手机!”孟哥伸筷子敲了一下张羽的头,说,“这么久不见你师父,来了就知道看手机。” 张羽正盯着屏幕笑得满面春风,他恋恋不舍地抬头,说:“行,不看了不看了。” “有女朋友了?” “不是,但差不多吧。” “也行,差不多也好,慢慢发展,”孟哥扒着饭,说,“你的人生大事没解决,我都发愁。” “哥你,皇上不急太监急。” “没大没小!”孟哥瞪了他一眼,问,“是厂子里认识的姑娘?” “不是,”张羽一只手揪着裤子,说:“我跟你说了你不许骂我。” “怎么了?本事太大搞出孩子了?” 孟哥一副心理素质很好的表情,端起水要喝,却被张羽夺了过去,他说:“不是,你先别喝,我怕你接受不了。” “找的有夫之妇?” “那没有。” “寡妇?” “比这还严重点儿,”张羽说,“找的男的。” 业主家的房子很空旷,说出来的话格外清楚,孟哥不相信,认为张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笑了笑:“又逗我。” “没逗你,是真的,”张羽低下头从手机里翻照片,然后递过去,说,“就是他,我和他谈恋爱了。” “这,这不是吴医生吗?他……你等下张羽,我脑子有点懵。” 孟哥原本还是不信的,但突然想起来吴明微是个同性恋。 他警惕发问:“你小子不会是被骗了吧?” “你觉得他会骗人?” “我的个乖乖,”孟哥也吃不下了,把外卖盒放在了涂料桶的盖子上,盯着张羽看,皱了皱眉毛,问,“那你跟你爸妈交代了没有?” 张羽摇头,说:“没。” “祖宗,你这是反了天了你这是,”孟哥把杯子拿过去,终于喝到了水,喘了半天气没说话,然后问,“什么时候的事?” “秋天吧。” “他问的你?” “就跟你说的爬嵩山那次,我俩一起住酒店,我没忍住亲他了。” 该喷的水终究要喷的,好在张羽提前预判,躲了一下,完美避开。 他玩着自己的手,有些忐忑也有些喜悦,还有点害羞,他很少和不理解的人讲这件事,但孟哥不一样,他一定不会怪他的。 “你那次来北京根本不是为了看我和你嫂子吧?” “那没有,就是为了看你们,”张羽很怂地摸了摸脖子,说,“顺便见他一面。” 又解释:“因为真的……想他了。” 孟哥沉思,摇了摇头:“但我还是不太相信。” “什么意思?” “对男的真的会有对女的那种喜欢吗?” “会有,都是一样的,”张羽想了想,说,“其实也有点儿不一样,喜欢女的很容易察觉,喜欢男的……到很喜欢、喜欢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才会发现。” “我很爱他,”张羽说,“哥你仔细地想想,他这么好这么厉害的人,不值得爱吗?” / 这一年的二月初,小年前夕。 夜里,上海下了初雪,某医院,吴明微爸爸风尘仆仆从走廊来到病房里,脱掉外套,洗了手,甩了甩挂在发尖的雪花。 “鸽子汤,”他说,“还有青菜和白饭,没有别的了,你又不吃别的。” “可以,随便吃吃就好了。” “我把筷子勺子拿出来,”头发花白的男人开始翻手提袋,拿出了餐具,还拿出了一只小碗以及一袋切好的水果,他说,“慢慢来,稍等。” “我们回家吧。” 吴明微妈妈坐在床沿上,声音很轻地说道。 “哎呀,你不要想那么多,安心治疗就好了,”男人摆好了餐具,走到床边去搀扶妻子,和她一起慢慢地走,说,“家里有小豪他们在,我也一直在盯着。” “我不放心,平时我一直在的。” “放心吧,没事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身体。” 饭菜很清淡,飘散着轻柔温暖的香气,妈妈缓缓坐下,拿起筷子时,瞥到了自己贴着留置针的浮肿的手背。 她告诉丈夫:“手机上说下雪了。” “是呀,要看看吗?我把窗帘打开。” “不看,”她强颜欢笑,摇了摇头,说道,“就想起明微从嘉兴走的那天,也在下雪的。” “我把他叫回来?” “算了,”她说,“我先治治再说,万一好了呢。” “要不去北京看看吧,这是明微的专业,可能……我们应该让他知道。” “不,”妈妈摇头,语气很坚决,说,“他会接受不了的,这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你想想,一个医生,治不好自己的妈妈,你让他后半辈子怎么过?” “没说治不好!”事实就是如此,但爸爸还是听不得,他咬了咬牙忍着哭,说,“一定能治好的,这可是上海,一定能的,我们又不缺钱,最好的药,最好的仪器都给你用——” “我只信医生的话,不信你的话。” 妈妈的话里没什么情绪,她比丈夫豁达,率先地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但实际上还是心存侥幸,这是人的本能。 白天躺在床上打点滴时,她吐得天昏地暗,当时在想的是:或许这只是上天的玩笑,后来就好起来了,然后就痊愈了,她回家过正常的日子,不和儿子提起这件事。 她拿起了勺子,开始品尝鸽子汤,其实身体很不舒服,可这已经是她半星期以来最好的状态了。 胶质母细胞瘤4级,中位生存期为一年到一年半——大约一个星期之前,噩耗降临,她从医生口中知道了自己确诊的消息。 医生离开,她坐在轮椅上,手哆嗦着,哭了,低声地哭,说:“怎么会是这个病啊……” 丈夫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有些人能治好——” “你不要跟明微说,要瞒着他。” “他迟早要知道的呀。” “我不想他知道,”她用手指头抹着眼泪,啜泣,说道,“医生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希望不大,哪怕换了全世界最好的大夫也是,你要是跟明微说了,要他怎么办?” 两口子是少年夫妻,从十几岁开始携手打拼,食到了时代的红利,本身也有头脑,所以很快打下了一片江山,给了吴明微自小衣食无忧的生活。 现在,他们都快要步入老年了,原本计划着退休以后的日子,期盼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我走以后让他回来奔丧就好了,”她说,“那时候他肯定会回来帮你的。” “不说这个,你喝点汤吗?” 他并不想听这些,看她的手肿成了那样子,打算接过勺子喂她,却有些犹豫。 因为这几天的她一吃就吐,人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又剃光了头发,穿上了病号服。 真残忍啊,她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又说:“好了,我知道了,都顺着你的心意,他爱你,知道了肯定会哭,肯定接受不了,瞒着就瞒着吧。” “是啊,他最爱我,”她喝下了一点点汤,强压着反胃的感觉,笑了笑,说道,“明微没了妈妈要怎么办啊?我一点都不怕死,但想想他哭的样子,我好害怕。” 时候不早了,住院部的整层楼都很安静;霓虹交织里,雪从静安区下到了黄浦江畔。 凌晨,她再次重度昏迷,被送入了抢救室。 第57章 夜班,急诊送上来两例重症,一例急性脑积水,一例脑出血引发脑疝。于是,整个科室几乎陷入了混战,这边,吴明微刚和家属进行完术前谈话,那边又有了新情况,同事一脸悲催地告诉他:“吴主任,又来一个,高空坠落脑干损伤,已经上呼吸机了。” 吴明微愣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靠……你们谁吃芒果了?” 脑子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脑疝那例需要吴明微主刀,在这之前还要进行第二次会诊,再去找麻醉医生,确定麻醉方案。 接下去,更换刷手衣,按顺序洗手,进入无菌区域……后来要穿无菌服,巡回护士过来帮忙,戏称每年小年都是“夜班爆发日”,让吴明微做好心理准备。 第57章 “小年了?” “是呀,腊月二十三了,”护士想了想,又说,“噢,对了,忘了你是南方人。” “我都忘了过小年,”吴明微举着双手转身,说,“只能二十四给补上了?” “给家里人补?” “对啊。” 短暂的谈话就到这儿了,一切准备就绪,手术开始,这个北方小年夜,吴明微没有饺子和年糕,只有写在了脑子里的手术方案;三个多小时以后,手术室灭灯,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钟。 刚拿到手机,吴明微就给张羽发了条微信:北方小年快乐,但有点迟到了,抱歉。 五点半,张羽回复:没关系,本来就打算跟你一起过二十四的,晚上回去包饺子,再买点年糕和肉粽。 吴明微:你别管了,我来准备吧,我白天休息。 张羽:想你多睡会儿。 吴明微:上次跟潇文他们学了,说了要做给你吃的。 张羽:好,那你等我,晚上一起包。 吴明微:嗯,我先去收拾了,四点多下的手术,昨晚全是重症,差点疯了。 辛苦吴医生了。 没事,你上班慢点骑车。 敲完这行字,吴明微看向窗外,只见对面楼宇的灯已经不剩下几盏了,天还没亮,却已经有了清晨的感觉。 他伸了个懒腰,把手机放下,打开了电脑,继续工作。 之后,天色逐渐亮起,上午八点,交接班。 吴明微回到家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 真冷,浅黄色的阳光透过头盔面罩,打在鼻梁上,只能起到装饰作用,下午两点多,午高峰终于过去,张羽找了家干净小馆,点了汤和盖饭,拍了张照发给吴明微。 写道:米饭肉片土豆丝,还有西红柿汤。 你还没醒吧?多睡会儿。 外边好冷,你不要出门了。 小馆是夫妻店,过了饭点没几个人,只有张羽和另一位外卖员在吃午饭,室内很热,张羽拿掉头盔,把外衣拉链解开。 这下子,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外卖员看清了他的脸。 是一位阿姨,看起来和张羽的父母年龄相当,她很友善,说:“孩子你年纪还小吧?居然来干这个。” “不小了,二十多了,”张羽爽朗地回应,笑着问,“姐,我怎么不能干这个?” “可惜了,”阿姨笑得和蔼,眯起了眼睛,说,“你准能干点儿更好的工作,这都是我们这种找不到活儿的人……反正就是混日子的。” “赚钱呗,姐,干什么都是干。” “爸爸妈妈该心疼了。” “没事儿,”张羽嘴里塞着饭,说,“他们都知道,说干什么都一样,总比躺在家里强。” “是,说得也对。” 阿姨应该是常来这儿,所以和店主两口子很熟,他们在聊天了,张羽继续低着头吃饭,顺便看看手机,回复妈妈发在家庭群里的消息,还领了爸爸发给他的加餐红包。 吴明微的消息跳了出来,嘱咐他:慢点吃噢,别赶时间,对胃不好。 嗯。 刚起床,好累,浑身酸,买了点肉和菜,还有饺子皮。 什么馅儿? 有两种,白菜猪肉,还有牛肉洋葱胡萝卜。 特地给我准备的?你知道我最喜欢牛肉饺子? 那肯定,我已经很了解你了。 辛苦了,我早点回去,咱们一起包。 嗯,等着你。 只是文字交流,但说完话,张羽还是对着屏幕亲了一下。室外的阳光透过了小店的玻璃门,包裹在他背上。 吃完了饭,他穿戴整齐了,继续上线接单。骑的车是孟哥帮忙联系买的,来自一位已经回乡的前外卖员,车子二手但挺新,价格不贵。 下一单地方不远,是奶茶店的订单,张羽没骑五分钟就从店家到了收货地,不过,顾客家的门好半天才开,伸出来一颗女孩子的头,视线刚好落在张羽的脸上。 “好帅。”她接过了袋子,盯着眼前这个遮了半张脸的年轻男人,脸上溢出了笑。 “谢谢,辛苦您给个好评。” “你等下,”室内应该很热,女孩穿了条露手臂的睡裙,开着门转身跑开,几秒钟以后回来了,塞给张羽一大盒酸奶,说,“帅哥,请你吃这个,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不,”张羽摆了摆手,东西也没接,说,“工作的时候不加微信,不好意思,祝您用餐愉快。” “啊……真的不能吗?” “不能,而且……我有对象了。” “什么!那你对象命太好了吧!” “没有,我才是幸运的那个,他是个医生,很厉害。” “给,酸奶还是请你吃,”女孩子很开朗,硬是把那盒酸奶塞到了张羽手上,提出了请求,“她很有魅力是吧?我能不能看下她的照片。” “是,他长得好看。” 这一刻,张羽的心里漾满了温暖,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女孩的善意,也十分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幸福。 于是从手机里找到了吴明微的生活照,举到女孩面前,轻声说:“这就是他。” 他有些害羞,有些忐忑,也需要离开,所以,并没有停留很久,当女孩子一脸诧异地望向他时,他已经收起手机,跑到了几米开外。 转过身对她挥手,说了声“再见”。 他多么幸福,幸福到有些疯癫了,一口气跑到了电梯间,站在那儿喘气。 他好像听见了女孩无奈的笑声,以及惊讶的“卧槽”。 / 下午没什么事干,吴明微准备好了两种饺子馅,期间特地上网找了配方,还问了擅长包饺子的贺潇文。 张羽回来了,带进来一股冷冰冰的空气,他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提了附近超市的袋子。 “给,买的肉粽跟年糕。” “其实不用了,”吴明微有点无奈,接了袋子跟他接吻,说,“小时候天天吃,都吃腻了。” “南方小年呀,仪式感嘛。” 出去一整天了,张羽的身上不是灰就是汗,他忍着没挨吴明微,说:“等一下,我换了衣服再亲。” “没关系。” “有关系,外边的风太吓人了,我自己都觉得身上脏,”张羽直接把外衣裤脱在玄关处了,露出了里边的羽绒裤和加绒卫衣,他提醒道,“里边还有一盒酸奶,给你留的。” “你买的?” 张羽把卫衣也脱了,留着里边一件背心,说:“送单的时候顾客送的,应该很好吃。” “你自己吃呗,我又不是小孩儿。” 话里是抱怨,嘴边却是笑,吴明微觉得好幸福又好触动,而且,带来这种感觉的不是花束和钻戒,只是一盒别人送的酸奶。 爱情它很微妙,很古怪。 张羽回卧室换了睡衣,出来,说:“我看过了,这个没有蔗糖的,你可以吃。” 吴明微问:“你最近这么懂了嘛?” “是啊,我在研究健康餐食谱,为了你。” “不用,”吴明微走了过来,用两只手摸他的耳朵,说,“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张羽说:“现在包饺子吗?我去洗手。” 他胳膊上一使力,揽着腰把吴明微箍进了怀里,吴明微的手顺势抱上他的脖子。 他们的亲吻愈发熟练了,熟悉了对方的习惯,也琢磨出许多别样的吻法;太激烈,吴明微的眼镜上留下了雾气。 两个人分开一点,张羽抬起手,轻轻地把他眼镜摘了,放在餐桌上。 然后什么都没说,抱在一起继续吻起来。 吴明微的手机来了个电话,他才被放开,跑去茶几上找手机,坐在沙发上,喘了几下,接听。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张羽在洗手了。 饺子一共包了七八十个,没煮完的进了冰箱,张羽尝了第一个,还没嚼完就竖起大拇指。 诚恳地夸赞:“好吃,你快尝尝,是真的好吃。” “这么夸张?” “真的,你这馅儿做得太好了,”张羽夹了第二个,说道,“不愧是神外妙手吴主任。” “得了吧你,”吴明微半信半疑,夹了一个猪肉馅的放进碗里,沾了点醋,吹了吹,咬开,品尝,点着头,说,“确实还行,网上这配方没有骗人。” 张羽附和:“就是就是,真的很北方,比我妈弄的都香。” “香就多吃点,不够再给你煮,”吴明微咬了咬唇,吐气,有些心疼,说道,“奔波一天了。” “今天遇见一个阿姨,”张羽说,“跟我爸妈年纪差不多,也在跑外卖,我还行,但看见这种,心里就有点难受。” “是啊,真的很辛苦,你也是。” “我倒是还可以,真的,”煮的年糕汤,吴明微表示一口都不要吃,张羽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说,“这个好吃,我在你老家都吃习惯了。” 第58章 “是嘛?那你多吃点。” “对了,”张羽把勺子放进碗里,抬起眼睛看着吴明微,说,“我很想知道……我干外卖,干流水线,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要是传出去,不给你丢人吧?” 年糕汤里加了青菜,张羽盛了半勺吃进嘴里,嚼出了很脆的声音,他还是看着吴明微。 吴明微愣住了。 他思考,确定,然后干脆地摇头,换上了一副严肃里带着温柔的表情,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也没有担心过那些莫须有的‘丢人’。” “脚踏实地,不眼高手低,不卑不亢,做好每一件事,积极地为以后做打算……这些都是很难得的品质,不是是个人就会具备的。” “相反的,因为你在工作上的选择和表现,我变得更爱你了。” 第58章 张羽白天奔波赚钱,夜里也睡得很晚。现在,吴明微家书房的桌子上全是他要看的书,还有上网下载打印的资料,以及认真记下的笔记。 他说:“我上学那些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相信你能拿到证,”吴明微说,“然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水电师傅。” “真的吗?”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张羽确定了不回家过年,上网给爸妈买了一些年货;接着,假期排班表出炉,吴明微除夕休息,初一值班。 张羽除夕和春节各休半天。 吴明微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边的手,说:“真的,你才二十出头,前途无量。” “等我再干几个月,多攒点钱,就把班儿报了,出来之后当个学徒工,能挣钱还能学经验,”张羽摸着吴明微光滑的指甲,说,“我问过孟哥了,他老乡就是干这个的,到时候说不定能要我。” “有人脉哦张羽。” 吴明微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往他身上靠了靠,夸他,又吻他,用那种温柔至极的目光看着他。 “什么人脉啊,”张羽自嘲地笑笑,说,“学徒工工资挺低的,为了学手艺卖力气呗。” “过年的时候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吴明微捏了捏他的下巴,说道,“你是他们的宝贝,过年了,他们一定很惦记你。”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吴明微手臂那里很滑,张羽环着他的时候一直在摸,说,“小时候在镇上上学,初中的时候去了县里,最不行也是一个月回一次家,刚来北京的时候其实真的挺不习惯的。” “偷偷哭过?” “那倒没有,”张羽回答,“这段时间哭……全都是因为你。” 说完了,他将视线落在吴明微的眼睛上,用拇指揉了揉他的脸颊,问道:“人谈了恋爱都会变得脆弱吗?” “嗯。” “我患得患失的。” 轻声说完这句话,张羽叹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他心里很清楚,他们的关系危险至极,除了相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足以支撑。 是被美化过后的豢养没错。 吴明微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他斟酌着措辞,后来,问:“和我在一起其实有点不舒服,是不是?” “没有。”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平衡,所以很有压力,对吧?” 张羽翻了个身,紧紧地把他拥住了,好一会儿过去,终于承认:“对,是有一点。” 猜到和听到的感觉是不同的,希望张羽坦诚,但坦诚令吴明微难以接受,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要是我年纪大点儿,有钱,至少得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张羽轻声地笑,“我觉得这样会好一些。” “张羽……” 吴明微心里难过,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他,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话:“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差了太多东西,我家在村里条件还算不错,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有辆代步车,有自建房,很知足其实。我当时想的是攒几年钱就回去,家里建新房子,再买辆新车,结婚,有个孩子,把孩子送到县里上学,自己开个装修的店,店不用太大,然后慢慢地在县里安家。” “在我们那儿,要是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张羽克制着逐渐涌上心头的茫然和自弃,说,“但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你后悔了?” “没有,只是埋怨自己不够好。” 同居总将亲密关系里的问题暴露,推翻一切理想主义——在这之前,吴明微就是理想主义的,张羽也是。 他们足够相爱,所以相信爱可抵万难,然后,猝不及防地陷入了现实的残酷;人的信念是很重要,但下意识的想法终究没法被规避。 心好痛,这一刻的两个人都是。 吴明微第一次有了分手的想法,他心疼张羽要忍受那些“下意识的自我否定”,在想:要是没有自己,他会过得更开心更放肆。 “你先松开我,”他摸了一下他的背,说,“我有事儿要说。” 张羽松开了手,干脆坐起来了,他以为吴明微要继续谈心,却没想到他开了床头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套子。 “来吧,”吴明微跪坐在他面前,亲了他一口,说,“我想做。” 张羽注视着他的眼睛,把口水咽下去。 说:“我爱你。” “我知道。” 张羽主动地接吻,有点凶,把吴明微压倒在了床上,颤抖着手扯他睡衣的扣子,因为太急了,扯掉了一颗。 圆圆的塑料扣飞落在地,声音清脆又短暂。 张羽很恨自己,他后悔当时没有好好读书。 要是考上了大学,情况会大不一样吧,他想。 心里烦闷又矛盾,这一晚的他有点狠,弄得吴明微眼睛很红。 “还好吧?” 滚烫的呼吸游走在胸部,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吴明微长吁了一口气,把他的脑袋推开。 说:“让我静静。” “抱歉,我没控制得住。” “不用抱歉。” 吴明微坐了起来,套上了睡衣,开始一颗一颗地系扣子,一低头,这才想起开始的时候弄掉了一颗。 其实他并不责怪张羽在他喊停的时候继续,只是难受。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用“爱”把这个男孩绑在了身边。 张羽没有任何筹码,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他的一切。 “疼吗?”张羽把头凑过来,问,“要不要帮你看看?” 吴明微没有回答,用胳膊肘把他戳远了一些,想了想,说:“我意识到了,我真的让你不舒服了,可是张羽,我只是想对你好,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做的一切都被莫名其妙地标上了价格。” 他深深喘气,说:“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你没有错,可能我也没有错,”张羽沉默了一下,说,“我太着急了,有点儿等不了,我真的很想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人。” 吴明微点点头,转身下了床,放弃了那种有些虚伪的劝解,他是真的不在乎张羽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但他们的关系仍旧在被影响。 他也知道,身边那些知道他们关系的朋友,只会刻薄地给他们一个名为“肤浅”的标签;他们祝他们幸福,翻译过来就是:床上尽兴,及时行乐。 长久的关系无异于组建家庭,仅仅有爱是不够的。 吴明微去洗澡了,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张羽躺在床上滑了几下手机,抬手摸到了戴在脖子上的颈链。 他顺势摸到了那个刻着他名字的吊坠,拿起来亲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吴明微擦着头发回来,穿着浴袍站在门口,说:“我洗好了,你去吧。” 张羽抬起眼睛看着他,很想再说出那句“你不准不要我”。 但嘴巴有点张不开了。 他坐起来,跳下了床,站在了吴明微的对面,什么也没有说,抬起胳膊抱住了他。 没有人说话,就这么一直抱着。 好久以后,张羽抬起手摸了摸吴明微的头,低声说:“吹头发。” “张羽我们……”吴明微少有地哽咽了,嘴巴埋在他脖子上,说,“好好过年。” “我去拿吹风机,在这儿给你吹。” “不用,”吴明微紧紧地箍着他的腰,头也不抬起来,咬着牙说,“我现在很无助,希望你不要揣测我的动机。” “我没有揣测。” “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没有,你对我很好。” 年轻时候爬升的道路总是漫长而艰难的,现在的张羽正在经历这些;吴明微和他不是有几个钱的消遣者和心安理得的被消遣者,而是站在天平两端的恋人。 所以,需要在意那些微妙的平衡,需要经历磨合的阵痛。 他们迎来了热恋中场的不应期。 / 昨晚仍旧是抱着睡的,被吴明微枕着胳膊,怕他多想,张羽就没怎么敢动,早晨醒来的时候胳膊被压麻了。 第59章 “我起床上班了,乖挪一下,”张羽低声地哄他,慢慢把胳膊抽出来,看他眼睛睁开了,就说,“你多睡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吴明微疲倦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握在了他手腕上。 张羽说:“我去上班,不是要走。” “嗯,去吧,不用给我做饭,我不饿。” “行,”张羽犹豫了一下,含混地答应着,摸了摸吴明微的腰,问,“还难不难受了?腰不舒服吗?那儿还疼吗?” 吴明微摇头,回答:“我挺好的。” “行。” 天都没亮,深冬的清晨,张羽的早起雷打不动,他简单地洗漱过,换上了骑车要穿的加厚的衣裤,戴上了护膝和手套,下楼买了点热食给吴明微拿上来。 凛冽的早上,晨光初露,电动车启程,驶入忙碌的城市里。 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两颗鸡蛋,都是很热的。 / 张羽总是反复地想起那一晚吴明微向他讲起的曾经。 初恋,高中,对方是个学习很好又会弹钢琴的厂二代,现在定居新加坡,从事科技行业。 第二段,大学本科,他们交往了很久,做过了一切该做的。对方现在去了其他城市,是国企管理层,年轻有为,炙手可热。 第三段,是吴明微接手的患者的孙子,北京人,在一个乐团里吹小号,吻技了得。 再就是颜杰。 关于那个小号手,吴明微的原话是:“他真的很会亲,也很有经验。” “你还忘不了他?” “不会,我当时只是有点喜欢他,都不爱他,”吴明微摸了摸张羽的耳朵,说,“接吻也没什么感觉。” “很会亲还不是感觉?你想要什么感觉?” “想吻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这几段故事听得张羽醋意大发,眼神都不对劲了。 吴明微凑上去,吻了他一口。 每次想的都是“浅吻一下就好”,可每次都一尝到就没完,想节制,又没法节制。 张羽的手用力按在他颈侧,半压着他亲。 “呼……” 许久之后,吴明微终于有了换气的机会,他告诉他,“就是这种感觉,以前我从来没有过。” 第59章 两个人在一起过了春节。 吴明微没有给家里打电话,甚至连拜年微信都没发一条,正月初断断续续地休了几次假,然后越来越忙,转眼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他忽然接到了好久都没联系的范小豪的电话。 “喂,什么事?” “明微,”对方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了,说,“你有空回来一趟吧,姑姑她情况不太好。” “我妈?” “嗯,”范小豪哽咽了,说,“她腊月的时候查出了脑子里面的胶质瘤,一直瞒着你,在上海治疗,已经住院很久了,过年都没有回去。” “胶质瘤……你在上海吗?” “是,我也是刚过来,陪着姑父,他年纪大了,”范小豪哭出了声,哑着嗓子说,“他跟我说你不联系家里了,因为张羽的事。” “好了你别提这个,我现在去机场,哥,辛苦你把片子和检查报告都发我,我要看看,还有,别撒谎,我妈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愿意在icu待了,早上刚转的安宁疗护,阿姨在宝山路房子给她烧饭,我和姑父在医院陪着。” “人还清醒吗?” “有时候清醒,”范小豪哭得控制不住,很激动地大骂,“吴明微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快点给我滚回来!她都这样了你还不让她好过吗?” “挂了,我这就订机票。” 本来,忙了一个上午的诊室终于安静了一点,小彤在吃饭,吴明微在加班赶材料,一切如常;可这通电话结束后,什么都失去了秩序,吴明微没有反驳范小豪的责怪,打开软件买机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吴老师,出什么事了?” 小彤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忐忑地询问。 “怎么办,我妈病了,”吴明微又退出了购票软件,把范小豪发过来那堆报告转发给小彤,说,“你也看看,情况应该是很不好。” 整个诊室陷入了安静,小彤站着滑手机,把图片放大,再放大,然后皱起了眉毛,低声叹气。 她犹豫了半天,只好说:“吴老师,你路上小心点。” “嗯,有什么急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找主任。” “你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一切都好说。” 是个大太阳天,走廊里的光线被浅色墙壁反射,亮得人眼晕,吴明微回到休息室换衣服,一边解扣子一边打电话,向领导说明情况。 第二个电话打给张羽。 “喂,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想我了?” “我现在要去上海了,我妈病了,很严重,”吴明微鼻子酸了酸,说,“可能不太行了。” “怎么……什么病啊?” “一种很严重的脑肿瘤,还有其他并发症,”吴明微忍着哭,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滑,他说,“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的,我现在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那边有我哥他们在,你好好待在北京,”吴明微抹了一下湿湿的下巴,说,“我现在直接就去机场了。” “好,你路上小心。” “会的,先挂了。” “嗯。” 电动车停在路边,电话挂断,张羽有点迷茫,他很担心吴明微的妈妈,也担心吴明微。 这个天大的消息让他心里塌了一块。 / 范小豪托朋友到机场接吴明微,一落地就径直去了医院。 “明微来了。” 病房里还有两个来探视的亲戚,哭得眼睛鼻子都红,吴明微进了门,漫天的无力感袭来,他往病床上看去。 刹那间他想的是: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明明几十天前还是好的。 不是瘦弱,而是枯槁,整个人都瘦成了骨架,静静地躺在被子里,没了头发,吸着氧气,戴了一顶软布缝成的帽子。 “妈……”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俯下身凑近她,眼泪一颗颗全砸在眼镜片上。 跪下,趴在床沿上,把嘴贴在她耳边,说道:“我回来了,你听得见吗?我是明微。” 没有回应,恍惚之间,吴明微想否认眼前这个快要逝去的生命是自己的妈妈,年前在嘉兴的时候,她明明什么都是好的。 吴明微趴在床头大哭出声,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长大以后的他很少有这种时候。 片刻以后,范小豪和另一个亲戚抱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范小豪红着眼睛,说:“可以了,明微,哭是要哭的,但你一定挺住,你是姑父的依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吴明微连话都说不出了,范小豪把他的眼镜拿走,给他递纸,说:“要是她醒了,你跟她说说话,她很想你。” “嗯。” “去见医生吗?我带你去,你是专业的,我们不太懂,”范小豪急得咽口水,瞄了一眼坐在陪护椅上的吴明微爸爸,说,“姑父的身体也不大好,情绪更不好,现在只能靠你了。” “去见吧,”吴明微擦着眼泪,说,“我跟医生聊聊。” “走,”两个人到了医院走廊里,乘电梯去其他楼层,范小豪说,“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情况还好的时候,她总和护士医生聊你,说‘我儿子和你们一样的,在北京的医院’,她很为你骄傲的。” 说着说着,范小豪又哽咽了,他伸手在吴明微背上拍了拍,和他一起走出电梯。 来到了神外科室的楼层。 “乔主任。”推门进去,范小豪跟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中年女医生打招呼。 “来了?你姑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刚刚还说忙完就上去看看。” “辛苦乔主任,明微回来了,他想和你聊聊。” “噢,这就是明微么?你妈妈一直说起你,我知道的,在北京,很厉害的,还这么年轻。” “乔主任,片子和报告我都看过了,”吴明微说话带着鼻音,“他们瞒着我,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也是神外医生对吧?” “是的,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况。” 乔主任点了点头,说道:“病人现阶段很痛苦,转安宁病房也是她自己的意愿,你们现在就多陪陪她。” “肺部也不太好……” “是,常见并发症嘛,”乔主任说,“脑内肿瘤的话,其实刚来的时候情况就很危险了,体积很大,长得很刁钻,很快就大范围地坏死了。” “嗯,”吴明微面无表情地点头,“位置在早期不易发现,生长异常迅速。” “没错,你也不要太自责,父母瞒着子女的情况你肯定也见多了,”她说,“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当初换医院或者换医生就能改变的。” 第60章 “我明白。” “嗯。” “谢谢乔主任。” “不谢,你们上去的话,一起吧,我去看看你妈妈。” “好,辛苦您。” 很快,天黑了,吴明微劝爸爸回去休息了,他在医院单独陪着妈妈。窗外春寒未褪,刮着风,新年没有新气象。 妈妈快要离开了,吴明微在心里残酷地告诉自己。 其实,这样的病人他见过很多很多个,但今天还是有些应激,觉得虚幻,也觉得意外。 坐在陪护床上,看向病床上的人,吴明微一次又一次流泪。 过了会儿,他摸过手机给张羽发了条消息。 说:人快要不行了,我应该会待很久,你照顾好自己,骑车看路,慢一点。 张羽:我都有点难接受,不相信这是真的。 吴明微:问了我爸为什么瞒着我,他说是我妈的意思。 吴明微:她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不愿意走在我的手上,不想让我一辈子背负懊悔。 张羽:阿姨人很好,对员工都很好,她不应该这么苦的。 吴明微:张羽,你不用这样,无论如何她和我爸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会要求你什么,我脑子没那么不清楚。 张羽:都这样了,还提那些干嘛?我没放在心上。 吴明微:你真好。 张羽:因为你才好。 吴明微:我最近不在家,你做好自己的事,不用为我操心太多,我哥他们都在这边。 好。 吴明微根本睡不着觉,夜深了,他坐在床边凳子上注视着妈妈的脸,用指腹触碰她青肿的手背。 “妈,不醒来看看我吗?”他说,“我请了很久的假,专门回来陪你的,要是你想我留下,那我就不走了,一直在你身边待着,你和我爸不是最想我回家了么?我现在听你的话,真的。” “妈,对不起,离开嘉兴那天对你说了很多重话,希望你原谅儿子。” “我很舍不得你,你肯定也非常非常地舍不得我吧?” 吴明微趴了下去,把脸轻轻地挨在妈妈身上,他三十多岁,已经做了太久太久的大人,终于再做了一次孩子,可是即将天人永隔。 敲门声响起,吴明微擦了擦眼睛去开门,门外是爸爸。 “我睡不着,不放心,”他慢吞吞地走进来,关上了门,注视着吴明微哭红的眼睛,说,“不要哭了。” 吴明微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早点发现,去北京治疗,其实还是有希望给她多争取一点时间的,我——” “别说这些话,你妈不想你觉得是你没治好她。而且,我也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咨询的,没有希望的,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有用了,”爸爸有了哭腔,擦着眼睛,说,“就让她轻松地度过这辈子最后的时光吧,活着让她很痛苦,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要再为难她了。” “好。” 凌晨三点,妈妈醒了过来。 还没有人说话,她就问是不是明微,问他回来会不会影响工作。 “妈,已经请假了,多久都可以。” 哭累了,可看见人醒了还是没能忍住,吴明微含着泪,把耳朵贴到她嘴边去。 她气若游丝地说:“影响到眼睛了,感觉有一片雾挡着视线,真遗憾,妈妈看不到你了。” 又说:“你不要哭,我听了很难过,我放心不下你。” “你爸,没事的,他什么都可以自己来。” “还跟那个孩子,联络吗?张羽对吧。” “不是看不上他,他太小了,会负了你的,你傻不傻……好好做医生,明微,我生了病以后,想通了很多事,人生不过如此。” “让妈妈再亲亲你的脸,最后……”说话用尽了她的力气,她试着举起手指,忍着浑身极端的不适感,说,“最后一次了。” 挂钟的分针指向半点,整个病房,只剩下男人的抽泣声。 妈妈干枯的唇抿动,贴在了儿子潮湿的脸上。 清晨六点多,天光泛起,城市开始了新的一天,医院的安宁疗护区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哀伤和宁静。 病人确认了脑死亡。 接着,呼吸停止。 第60章 上午,张羽刷到了范小豪悼念姑姑的朋友圈,吴明微什么也没发。 很担心他,却不敢打搅他,后来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到能为他做点什么,张羽一夜没睡,请了假没去上班,整个人像是瞬时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吃不下饭,只有窒息感。 从昨天到现在,吴明微并没有责怪他分毫,可他还是钻了一晚上牛角尖,最终将阿姨的死归因于自己。 要是……张羽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晒着冷冰冰的太阳,想,要是没有自己的那回事,吴明微就不会和家里吵架,更不会过年不回家、那么久不联系,那么,阿姨的病肯定会有转机的。 就算是绝症,能延长寿命也是好的,就算不能延长寿命,有儿子待在身边也是好的。 而不像现在,匆匆见过最后一面,然后永别,只留下漫长无尽的遗憾。 去看看阿姨吧,张羽想,人都没了,是晚辈,又是曾经的员工,看看是应该的,哪怕她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们的关系。 也得看看吴明微,弄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有小孩在玩飞盘,掉在了张羽脚下,他捡起来扔过去,然后继续陷入了内耗,他想,要是自己早点学会开车就好了,那样的话,昨天至少能送他去机场。 又想,要是自己有不一样的人生就好了,如果成熟、强大、富有,那就能给他庇护,为他托底,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一切“要是”都没有发生,自己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分担不了他的痛苦,还要让他担心。 最严重的是——自己的出现酿成了大错,使他不能陪妈妈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且永远无法弥补。 / 晚上,孟哥在洗澡,是他老婆接的张羽的电话。他没说两句就开始啜泣,孟哥老婆连忙安抚:“别哭别哭,怎么了孩子?有事儿跟姐说,你师父刚回来,在洗澡呢。” “我等一下再打吧。” “不用,他马上好了,”女人回身往走廊里去,到了和邻居们共用的浴室门口,敲门,喊孟哥的大名,“你先别洗了,快出来,张羽找你有急事。” “听不见。” 淋浴声停了。 “张羽电话,”门开了道缝,她把手机塞进去,低声说,“你快问问吧,都哭了,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哎你等一下,我擦手……”孟哥把手往毛巾上蹭了蹭,全身都滴着水呢,拿起手机,问,“怎么了张羽?” “师父,怎么办,他妈妈走了?” “走了?谁妈妈?” “吴医生妈妈,去世了。” 张羽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只是鼻子有些堵,他说要搬家,希望孟哥帮他联系能租的房子。 “你住的那边不是便宜么?还有空房吗?我找到的都有点贵。” 孟哥疑惑:“不是我没懂,他妈妈去世了和你找房子……有关系?” “他因为我跟家里吵架了,很久没联系,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回去见了一面,”张羽攥着手机站在吴明微家的厨房里,冷光洒在他身上,他红着眼睛,说,“要是没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哎,你也别往自己身上揽啊……那你俩打算怎么办?” “我先搬出去吧。” “也行。” “那你帮我留意房子啊。” “有房子,我们这边就有,马上帮你问问。” “太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小事。” 孟哥快被张羽弄成了精神病,现在看见俩男的的走在一起,他就要怀疑人家是不是一对。 他还是理解不了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所以一有空就在琢磨。可他老婆不一样,网络小说资深爱好者,博览群书,说这都是很正常的。 今天前他信誓旦旦:“你信不信?他爸知道了肯定得揍他。” 她老婆说:“不告诉家里不就行了?” “哎,真的造孽,比他大了十多岁,是个女的都难说。” “老土,你闭嘴吧。” “我这不是担心他嘛?他一个小孩儿,拿什么跟人家斗啊?” “听你说话就难受,一点儿情商都没有。” “你有情商行了吧?” “以我对张羽的了解,要不是特别喜欢,他肯定不会告诉你,”女人说,“其实挺浪漫的,我也想有一段这么义无反顾的爱情。” “哎,你什么意思?” “看不上你的意思。” 孟哥老婆做了饭叫张羽过去吃,但被他婉拒了,孟哥帮忙问了房子的事,很快就有了消息。 张羽打算第二天就去看房。 犹豫过后,他买好了去上海的高铁票,向范小豪打听了吴明微妈妈告别仪式的时间、殡仪馆的地点,拜托他别告诉吴明微自己要去。 第61章 范小豪在电话里问:“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你还在北京吗?” “什么怎么回事?”张羽装傻。 “这样子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明微肯定是要留下的,虽然还没定,但我觉得肯定是这样,”范小豪顿了一下,说,“他应该不会住在北京了。” “嗯嗯,明白了。” “你要来追悼会对吧?行的,我让他们给你留位子,结束了一起吃饭,要住吗?也可以安排住的。” “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去看看,你们不用管我。” “好吧,”范小豪也很苦恼,他实在不知道该把张羽放在什么位置上,想了想,说,“到上海有事给我打电话就好了。” “嗯,谢谢范总,你别跟他说。” 结束了通话,张羽收拾好行李,把吴明微家打扫了一遍。 水电工和驾校的书都带走,吴明微买给他的衣服基本留下,送他的颈链也摘了下来,抽了张纸巾垫着,放在了床头柜上。 也不知道吴明微什么时候才回来,于是,张羽贴心地把冰箱冷藏室里的生鲜清干净,给自己做了顿晚饭。 晚上,他咬着牙花了一大笔钱,报名了本来在观望的水电工培训班,学期二十八天。 之后,他将辞去全职外卖员的工作,改为兼职。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行李去看房,从吴明微家搬了出去。 / 逝世三天后,吴明微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上海举行,天气又冷又湿,但仍旧来了蛮多的人送她,除了亲朋好友,还有一些生意上的客户和伙伴。 天空阴灰,雨从早晨下到午后,还在继续下着,告别仪式结束,来悼念的人都乘车去酒店吃饭了,张羽撑着伞在停车场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 四周显得冷清,所有的建筑及装潢都是肃穆的青灰色、黑色。 范小豪发来微信没多久,一行人终于来了,雨中,吴明微走在最中间,被一群人簇拥着。 范小豪撑着一把黑色雨伞,遮在他和吴明微的头顶;吴明微一袭黑色大衣,佩戴白花,捧着黑色的骨灰盒,往前走。 爸爸走在他的右侧。 几步之后,又近了一些,他没怎么抬头,偶尔和范小豪讲句话,戴着半框眼镜,整个人素得不行,脸色很白,唇色也是。 这更显得他的眉毛和眼眸漆黑,像是两汪上乘的墨。 他不像个活人了,几乎被抽走了魂魄。 范小豪看见了张羽,张羽却冲着他摇头,做出了“嘘”的手势;有两辆车在等,司机打开了车门,一行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去。 吴明微觉得不舍,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建筑,这只是个陌生的地方,可是他的妈妈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抚摸着手上冰冷的木盒。 范小豪在他耳边说:“张羽来了。” 吴明微的心里惊了一下,他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范小豪,然后,顺着范小豪的视线看去。 “他不让我告诉你,”范小豪说,“但总不能这样晾着人家。” 吴明微远远注视着张羽的眼睛,微微低头,看见了放在他脚边的一束白菊花。 张羽摆手,指了指车,示意他不用过去。然而,吴明微却猛地流露脆弱,很想当着他的面哭一场。 所以坚持地注视着他,神色哀伤。 张羽拿他没办法,举起手机晃了晃,他点点头,这才罢休。 可身体转过去了,眼睛还是盯着他看。 大概半分钟后,两辆车载着吴明微和他的家人,在雨幕中疾驰而去,张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边路沿上的花束,叹了一口气。 他希望阿姨能够安息,原谅因他而起的一切。 范小豪发了微信过来,让他去订好的酒店吃饭。 他回复:不了,范总,谢谢。 范小豪:很不好意思,你是客人。 张羽:没有,我就是来送送阿姨,不想麻烦你们。 范小豪:姑父让明微留下,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张羽:好。 范小豪:所以你们…… 张羽:我会跟他聊的,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了。 范小豪:嗯,可以的。 吴明微一行回到酒店招呼客人,和前来吊唁的亲朋一一见过,之后,他们便要驱车送妈妈回嘉兴了。 他给张羽写了条消息:你在哪里? 张羽:酒店。 张羽不愿多说什么,真正想说的他打算当面聊,他把酒店地址发给吴明微,然后去浴室里吹头发。 吴明微说:我这就来。 地址是车站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吴明微争取了一点时间,打车赶过去,天快黑了,冷冰冰的春雨还在落。 吴明微敲门,张羽立刻把门打开了,他穿着t恤开着空调,刚洗的头发柔韧乌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门关上,吴明微往前挪动半步,在狭窄的房间里抱住了他,把脸挨在他肩膀上,小声地抽泣起来,说:“没有办法了,什么都不尽人意,我今天很难过,这可能是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 张羽说:“你身上好冰。” “因为奔波了一天啊,回来的这几天经历了好多事,以前没做过的决定全都做了,写讣告,定殡仪馆,火化,把那个盒子抱在怀里……很悲痛,张羽,真的,这一天来得太早了。” “你要节哀。” “嗯,会好起来的,谢谢你专门来一趟。” “对不起,”认真的倾听过后,张羽终于下定了决心,讲那些难以讲出口的话,他说,“我认真地想过了,我们不是很合适,所以,分手可能才是对的。” 第61章 这一次,张羽擅自奔赴,给了吴明微当头一棒。 吴明微的眼睛红肿着,手从他身上缓缓滑落,想不通,问他:“为什么?” “我不想谈了。” “不想谈……” “对,我就是不想谈了。” 他流露出异于平常的冷漠,看起来让人难过,吴明微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质问:“你别犯病行吗?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 张羽说:“阿姨的事全都是我造成的,这几天我连觉都睡不着,我不知道怎么弥补,还有,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很自责。” “那请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件事怪过你?” “你没有,可我就是不想谈了。” “能这么轻易地把分手讲出口,你想过后果么?” “你值得更好的人,我……已经从你家搬出去了。” 一句话让争论休止,吴明微最大的感受就是意外,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生理性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喉咙那里。 张羽只是微微皱眉,连眼睛都没怎么红,吴明微想,几天之前的他还不是这样的,即使两人之间那时候就有了一点问题。 “好,我答应你。” 片刻之后,吴明微往后退了半步,抬起通红的眼睛,说道:“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晚上要回嘉兴。” “好。” 吴明微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张羽就腿一软坐在了床沿上。离去的人走得很快,接着,门“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来之前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可是到这一刻,张羽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做了错事,他坐在那里没动,手放在身体两侧,攥成了很紧的拳头。 刚开始的时候没哭,可到了随机的某一刻,忽然就哭得特别厉害,他扑到了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已经想过会难过了,但他还是被猛然侵袭的无力感打倒,除了哭什么都不想做。 原来失恋是这样的吗?他想。 可是,他仍旧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恶人,只是“恶”的出发点有些特殊,他是为了吴明微才说的分手,可他还是让吴明微难过了。 平躺在床上了,张羽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他大口地呼吸着,然后是不断地流眼泪,后来没有了什么哭声,只是流眼泪。 好久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吴明微删除了他的微信,删除之前还发来一条礼貌的告知,内容是:突然提分手真的很讨厌。 再是:分手了就删了,跟你说一下。 滑落的手机掉在了张羽脸上,砸得他鼻梁和眉骨生疼,他难过也绝望,在胡思乱想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 他连晚饭都没吃,但很想吐。 / 趁夜返回嘉兴,一路上都在下雨,吴明微抱着骨灰盒坐在车子后排,心里除了懊悔还是懊悔,张羽莽撞地提了分手没错,他也生了他的气没错,可他们之间还远远没到这一步。 要是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吴明微一定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更不可能一出酒店就删微信,可情况特殊,他的心里实在太乱了。 这几天的事无限消耗着他的精力,把他的脾气弄得很差,他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开导他了,即使已经知道了他提出分手的原因。 第62章 微信正在一条接着一条地进消息,是亲友发来的问候,纷纷劝他节哀;他们在文字里提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总结来说就是——妈妈这个人很好,突然离开,让人觉得惋惜。 吴明微没那么多心思分给张羽了,答应分手也是这个原因,以及,他很生气他的做法,无论这个决定的出发点是什么。 就像在微信里说的那样:毫无征兆地突然说分手,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 坐在副驾驶的爸爸开腔,说:“等你妈妈的事忙完了,给你看套房子,看看你想买在哪里,南湖新区?看你喜欢。” “不用,我住在家里就可以,多陪陪你。” 巨大的变故让吴明微变得很乖顺,说起了从前不屑说出口的话,也做了很多计划之外的决定——比如离开北京,再比如接手家里的生意。 现在,爸爸本来花白的头发几乎全都变白了,而时间只是过去了几十天,这让吴明微痛心又诧异。 车里,他轻声地说:“爸,我打算陪你一段时间,再回北京。等那边什么都处理好了,就回来,公司的事就交给我吧,再找个上海或者杭州的大学进修管理。” “蛮好的,你妈妈可以安心了。” 爸爸很满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块,这是他曾经最想要的结果,只是代价有些大。 “爸。” “什么事?” “但我有个条件,”吴明微顿了顿,说道,“回来以后就不要再催我相亲结婚了,我是同性恋,从小就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之后也不会喜欢;你换个角度想想,要是你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你心里会不会好受。” 爸爸并不想聊起这个,他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说:“再说吧。” “你不要逃避,”吴明微说,“没有办法,我妈就生了一个这样的我,你就养了一个这样的我,我可以听你的,回家接替你,把心思都放在生意上,这是我的责任,但在骗人结婚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我受过教育,我尊重女性,也尊重自己,我有底线。” 爸爸搓着自己的手机,绕着不接话,想了想,故作轻松地问:“从小就是?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你当然不知道,我活到三十多岁,印象中你们每天都很忙。” “忙……不忙怎么办啊,小时候苦日子过够了,”爸爸沉思着,突然哽咽,他说,“你妈妈的病都是累出来的。” 范小豪一直在开着车呢,他转过头瞥了男人一眼,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说:“姑父你放心吧,我会一直帮着明微的,等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再走。” “嗯,谢谢你,小豪是好孩子。” “姑父其实我觉得……结婚这回事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你实在想抱孙子了,去我家里抱,现在有个词语叫什么……对,‘祛魅’,等你带几天孩子,就对这东西祛魅了。” 吴明微爸爸不说话,吴明微也不说话,范小豪平稳地开着车,继续说道:“明微能回来已经很懂事了,不说远的,你看看身边的这些老板的孩子,好多都是黄赌毒样样精通,明微已经很好了,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再说吧,再说。” 同样是聊吴明微结婚的事,但局面已经出现了反转,范小豪已然倒戈,他挺懊悔助长了姑姑姑父对吴明微的逼迫,以至于他们争执决裂,最后闹得惨痛的局面。 凌晨终于睡下,吴明微收到了范小豪的微信消息,他说:明微,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当时对张羽做的那些事也很不好,现在想想,只要人还活着,没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要是还有机会,我肯定会劝他们接受你们的感情,可现在……算了,说什么都晚了,哎。 哥,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明微,希望你原谅哥。 范小豪平时哪里会讲这么感性的话,这样子一看就是喝了酒,吴明微敲下“没事”两个字发过去,就放下了手机。 妈妈的骨灰盒放在他房间的桌子上。 他不害怕,也没什么奇怪的禁忌,唯一的感受就是不舍,到了明天,正式下葬,他和妈妈就永远地分开了。 人对母亲的感觉就是特殊的,是父亲不能比拟的,因为他们曾经血脉相连,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光,存留着天然的联结。 “妈,对不起。” 吴明微下了床,抚摸着那只冷冰冰的木头盒子,低声说:“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告别得这么仓促,我很想你,给我托个梦吧。” 一切都很残忍,包括这个家里四处都有的、她存在过的痕迹,刚才回来在楼下,爸爸流泪了,吴明微站在门口,越深思越难以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了,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再有她了。 已经没有了做任何事的心思,吴明微接下去的计划只有休息,他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很早起床给爸爸做早餐,打算等范小豪过来,一起乘车去墓园。 家里阿姨休假了,餐桌上只有吴明微和爸爸两个人,他剥开鸡蛋,短暂地沉默,低着头,说:“我跟张羽分手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跟你说一声。” “怎么了?吵架了?” “他觉得我妈不在是他害的,硬要分手,我们吵了几句。” “噢,我们没有怪他呀,实际上也不怪他。” “分手了你高不高兴?” “高兴什么?”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张羽还会有王羽李羽,我的话你又不听,我以后不想再提这些了。” “我妈说得没错,”吴明微摇了摇头,“年纪小是不可靠。” 吴明微的话颇具赌气的意味,埋怨了两句,心口那里郁结的气终于顺了一点,爸爸抬起眼不断地打量着他。 说:“我搞不懂你。” “我们在吵架,有什么搞不懂的?” “分手了还吵架?” “不吵架就不会分手了。不过那小子很喜欢我,不信他真的愿意就这么算了。” 爸爸嘲讽他:“你哪里来的自信啊?” “也不是自信,那天的确有点上头,过后就后悔了,我不想把他让给别人,我会很不甘心的。” “算了算了,讲讲别的,听你说这个我就反胃。” “反胃就反胃吧,一说起别的就要哭。” 这是几天以来气氛最平静的对话了,在这之前父子俩的眼泪快要流干,眼睛疼喉咙也疼。吃完饭,吴明微去换衣服,爸爸很快地把餐桌和厨房打扫了。 亲人离世的隐痛,将会胶着而漫长,吴明微还没敢彻底地收拾妈妈的衣服和东西,他回房找了件黑色风衣穿上,一抬头,看见了溜进门来的年糕。 “年糕,”吴明微蹲下去把它抱起来,说,“你都瘦了。” “你在找妈妈是不是?” “妈妈她不在了,以后只有哥哥了。” 第62章 张羽本以为主动分手会换来一个对谁都好的结局,可是回了北京,日子又转起来,心痛在他身体里禁闭了十多天,还是不肯走。 三月中旬,城市的冷意逐渐消散。 租住的房子离孟哥家很近,位于城中村,周边环境和老家镇上没差,有许多低矮的楼、不宽阔的路,以及廉价实惠的小店小馆。 这里早晚拥挤,彻夜不眠,有人涌入的同时总有人离开。张羽早晨六点就起床了,他去共用卫生间里占位刷牙洗脸,然后到楼下买两根油条,出胡同,去大路边等公交车。 这已经是他入学水电工培训班的第十一天了。 很难说离开吴明微家以后过得更好还是更不好,一方面,他的确轻松了一点,愿意多给自己时间,而不是抱怨成长和成功来得不够快;另一方面,激素的分泌不可控制,分手后的多巴胺回落,皮质醇升高,弄得他生不如死。 学业要紧,周休只有一天,可张羽还是会在晚上和休息日空出时间跑跑外卖。花销倒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午晚饭在学校里简单解决,房租不贵,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他不需要再买别的。 那天爸妈知道了他报班学手艺,表示很惊喜很欣慰,硬是给他打了几千块钱,让他安心地提升自己,他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出来这两年还是攒了一点钱的。” “听话拿着,你的是你的,爸妈给的是爸妈给的,”视频电话里的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直用胳膊肘戳爸爸,说,“看没看见,长大了,知道主动学习了。” 爸爸附和:“祖坟上冒青烟了这是。” “你们别,就学个水电而已,”张羽有点哭笑不得,想了想,嘱咐,“你们注意身体,我有时间回去看你们。” “行,想回来就回来,想吃家里的饭了吧?” “想了。” “回来吧,有时间就回来,钱什么时候都能挣。” “嗯。” 张羽这孩子说好不好,但绝对称不上坏,虽说在村里不常拿来和大学生们比,但在辍学务工的那堆青年里,他绝对称得上是榜样。 第63章 妈妈端详着他的脸,说:“你多吃点儿,都瘦了,不要舍不得钱吃饭。” “没舍不得,累瘦的。” “找对象的事有情况了不?” “还没,”张羽心虚地揉了揉眼睛,说,“哎呀先不想那些,工作要紧。” “都要紧,你上点儿心,多和女的玩儿。”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给,你跟他说,”妈妈把手机递给了爸爸,小声嘱咐,“让他多吃点儿饭,瘦成什么样了……” “你都管不了我能管得了?” “你说啊,我一个人生的?” “你别啰嗦,这不是在说么?”爸爸接过了手机,把大半张脸探进镜头里,说,“你在外边好好工作就行,家里不用你操心,你爷爷奶奶现在身体都很好。” “行。” “他们没别的,就是盼着你娶媳妇,想抱重孙子。” 张羽急了,说:“别光跟我说,也跟乐乐说,他们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子。” “乐乐才上初中,你让他早恋啊?别转移话题,你爷爷奶奶最疼的就是你,就等着你呢。” “那别疼我了,我没办法让他们满意。” “张羽你就是个犟种,我跟你没办法聊。” 父子之间的聊天往往是这样的,爸爸聊不下去,嘴硬地终结了话题,然后,就把手机塞给了妈妈,妈妈被逗得直笑,盯着屏幕看了看,没什么可说的,念叨着:“哎呀你看我儿子,长得帅,发型也好,眼睛也大,还是双眼皮。” “哎呀哎呀!别!没事儿我挂了!” 张羽很拒绝这样的吹捧,他又羞又恼,翻转了手机镜头,说:“还有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短暂的回忆结束了,这时,清晨天光刚启,手上的两根油条一直从胡同里吃到公交站台上。 张羽把塑料袋扔掉,拧开水瓶喝水,排队,滑手机找二维码,上车。 早起时候的风有点凛冽,初春不暖,而更接近冬天,张羽站在公交车过道里,打开微信,翻到了和吴明微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句话是他发出去的——“好吧” 搭配红色惊叹号。 思念,心痛,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感觉……这些天他全都体验了,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痴迷那段关系。 彻底地丢了魂。 以后要怎么办呢?张羽一点都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有提升自己,在事业上找一点小小的出路,至于感情,他已经没有心思考虑吴明微之外的任何人了。 刚回北京的那两天,他心脏疼痛,失眠,总哭,有时候骑着电瓶车送单,一边听导航一边飙泪。 有天去孟哥家楼下吃烧烤,夜里一点多,顾客几乎走完了,只剩下他们这桌的三个人,他喝多了抱着孟哥哭,孟哥实在劝不动,对自己老婆说:“给给给,你哄吧。” “你有病吧?他男的我怎么哄?” “哎呀,我他娘的烦死了,”孟哥把燃着的香烟换了个手,皱起眉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吴医生,吴……吴明微……”张羽边哭边说。 “好好好,给你找吴医生,”孟哥拍着他,比对自己女儿还温柔,他对老婆说,“要不给他挂个号明天带去看看吧,挑个年轻又帅的,移情别恋一下。” “出不了主意就别出,”孟哥老婆站了起来,扔掉手上的瓜子皮,说,“我上去了啊,我怕孩子醒了哭。” “那这咋办?” “你给送回去吧,就二百米。” “我他娘的真服了,”孟哥抬手喊了老板买单,一边扫码一边把东倒西歪的张羽架着,嘱咐他,“你坐好了,我可抬不动你,摔了别怪我。” “我怎么办……师父我,我怎么办啊?” 本来都停了,突然又哭了,孟哥嘴上吐槽,却还是无条件包容,拍拍他身上,说:“你等等,哥给你想办法啊,别哭了。” “我对不起他,又忘不了他。” “嗯嗯,我懂。” “这辈子还有机会见他吗?” “有,肯定有机会。” “但他生我气了,肯定,不想理我了。” 隔着眼泪看灯,像在看无声的焰火,张羽站了起来,被孟哥架着走,走到半路上没忍住,一口呕了出去。 很惨,把晚上吃的那两口全都吐了。 / 樊宇轩独自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从横店赶来看吴明微,他给他买了点特产伴手礼,跟着住家阿姨上别墅三楼,推开了台球室的门。 烟气扑面而来,樊宇轩盯着吴明微看了半天,问:“怎么了这是?胡子都不刮,吴大主任走糙汉路线了?” “看看,这一球不太好打。” “给你买了吃的,还有几箱水果,放在楼下了。” 太过专注的吴明微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他抬眼看着他,往球杆头上擦巧粉,问:“你怎么来了?” “横店,接了个古装剧,今天半天通告,正好来看看你,”樊宇轩岔开腿往球台上一坐,说,“我自己开车来的。” “横店很远。” “是啊,但是来看你,我义无反顾。” “玩一局吗?” 吴明微偏过头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靠在了墙角的矮柜上,他今天的打扮很随性,拖鞋,牛仔裤,敞着两颗纽扣的黑色衬衫。 樊宇轩摇了摇头,转头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半杯酒,说:“命真硬啊,一手酒一手烟的。” “偶尔放纵,不会有什么事。” “微信没加回来?” “没有,”吴明微叼着烟,身体前倾,眼睛定点,下巴蹭过球杆,一击进袋,把烟从嘴上拿下来,说道,“不管他为什么提分手,我总不能强迫人家复合吧。” “小心别玩儿脱了就行。” “谁玩儿了?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我妈走以后的事,心情不好,怎么都调整不过来,这几天终于好了一点。” 樊宇轩点了点头,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再过十来天吧,本来打算把北京的房子退租,但想了想,还是放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过去住。” “为了他吧?”樊宇轩了然地笑了笑,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小媳妇似的,还闹分手,等着你哄。” “不是为了他,”吴明微擦着球杆,说,“我十八岁就去北京上学了,已经十多年了,对那儿有感情。” “所以你怎么不在北京买房啊?” “没必要,租的房住腻了随时可以搬家,而且上海和嘉兴都有房,我要那么多房干嘛?” “行。” 樊宇轩端详着吴明微,目之所及是他英俊漂亮的脸蛋,长了一点胡茬也不违和,皮肤好得吓人。 “明微,万一他是骗你的,实际情况是真有别人了,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 “这么笃定?” “是。” “不容易,经历了那件事,你还愿意这么地相信一个男人。” “那能一样么?”吴明微反驳,解释道,“一个是陈世美,一个是小龙女。” 突然,樊宇轩笑得很大声,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说:“原来,原来张羽在你心里是小龙女啊?这评价很高了。” “很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招呼樊宇轩过去,两个人在茶几两边的沙发坐下,吴明微低低叹气,说道:“他提了分手,当时我的确很生气,但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樊宇轩开了一罐苏打水,摇摇头,说:“你好没底线啊。” “谁让我喜欢他呢?” “下一步想怎么办?” “没想好,回北京在说吧,”吴明微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说,“他不想被我养着,想有自己的事业,问都没问我,就从我那儿搬出去了。” “你俩这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啊。”樊宇轩评价。 第63章 自从妈妈离开,爸爸的状况一直很不好,悲伤总在反复,弄得他沉默、失眠、消瘦。那天,他独自坐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突然说:“明微,我帮不了你了,你要加油了。” 吴明微在旁边收拾长了一堆杂草的菜园,说:“其实我压力真的很大,忙了这些天,发现我以前学的东西每一样都用不上,就怕别人觉得我不行。” “小豪都可以,你怎么不可以?” “论做生意,我本来就没比他强多少,”他戴着一双劳保手套,把那些杂草塞进一个巨大的垃圾袋里,说,“我现在完全就是硬着头皮上,每天给他们开会都很心虚。” “怕什么?我和你妈连高中都没读完,都能成立公司,你一个博士生,绰绰有余吧。” 聊的是接班公司的事,吴明微却联想起别的,他说:“是啊,你自己没读完高中,却嫌弃张羽。” 爸爸被弄得语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说:“提这个干什么?” 第64章 “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讨厌他。” 说着话,吴明微站了起来,把手套脱掉,拧开龙头,下意识地开始了七步洗手法。 爸爸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我们没好好读过书的人,最在乎学历了。” “理解,”吴明微点点头,说,“可就算在乎,也应该是提升自己,而不是从别人身上找毛病吧?” “他看上你了,当然要找他的毛病。” “看上我的人多了。” “我比较奇怪,和他在一起你到底能得到什么?” “他帅啊,年轻,爱我,这些不够么?” 吴明微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坐下来,注视着爸爸的眼睛,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吸引我的是他脚踏实地,肯吃苦,愿意自己闯出一片天。” 爸爸辩驳:“吃苦不需要门槛——” “他是不是……很像当年的你?” 吴明微脑子转得很快,爸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像,”思忖很久的爸爸抓着自己的头发 说,“那时候我和你妈也都是他这个年纪,一穷二白的,一点一点积攒,每一秒钟都咬着牙,在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我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吴明微点点头,说:“他以后也一定会成功的,我特别相信。” “以后是多久?再说,你都分手了,成功了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看能不能轮得到我,”吴明微轻笑了一声,弯下腰把年糕拎起来,抱在怀里感受温度,说,“我爱他的一切,包括过去和未来。” “你这不是恋爱,是在当爹,”爸爸吐槽,“在帮人家养儿子……” “爸你得这么想,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上了我,还什么都不图,我总要给点反馈吧。” “我看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这一回不算不欢而散,爸爸似乎已经被温水煮青蛙,默认他和张羽之前的关系了。 吴明微站了起来,重新戴上手套,打算把清理出来的垃圾处理掉,阿姨过来帮忙了,说:“明微,那孩子我有印象,你妈妈也和我提过,让我别告诉别人,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其实特别好。” “你妈妈怕他辜负你,我也是做妈的,我懂,”阿姨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他年纪那么小,长得又漂亮,嘴巴又甜,在外边随随便便都能有钱用,不要怪阿姨说话不好听,我们都很担心你。” “他不会的,你们不了解他。” 对于这段感情,吴明微属实有些沉浸了,痴情的状态在分手以后变本加厉,以至于身边的长辈们都认为他快要没救,提前替他构思好了几年以后的悲剧。 医院的工作已经暂停了,现在的吴明微正在努力适应着一个老板的生活,全盘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每一天都很忙,除了身体的劳累,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压力,以前一人吃饱就全家不饿,可现在,爸爸、其他管理层、成百上千的员工以及他们的家庭……这些担子全落在吴明微一个人肩上了。 他持续性焦虑,有时候连觉都睡不着,半夜给范小豪发一堆消息,然后放下手机发呆,复盘前一天的工作,计划第二天的流程,考虑公司架构的优化,以及产品升级的策略。 这是吴明微头一次在工作上这么紧张,这么不自信。 其实,他原来打算四月份回趟北京的,可总是被公司的琐事绊住脚,只能一拖再拖。 一晃眼,来到了五月中旬。 逐渐地,时间将那些陌生难懂的工作变成了习惯,吴明微替代爸爸之前的职位,驻扎在市中心办公地,负责管理、研发、市场,而范小豪升任生产经理,统一盯着所有的工厂生产线,做着吴明微妈妈之前的工作。 吴明微觉得自己每天在人前装人,其实背地里时刻都想跑路,可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下属,都觉得他比爸爸更适合当老板,这让他更苦恼了。 中午一起在会议室吃盒饭,他跟范小豪诉苦:“其实做老板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工作了。” “你说这话,”范小豪笑了,说,“要被打。” “我一个月瘦了七八斤,”吴明微又困又饿,一边吃饭一边犯懒,说,“我打算报浙大的工商管理研修班,每个月上两天课,一年半结业。” “很好啊,一个月两天,还可以,能挤得出来。” “嗯,”吴明微夹了一筷子圆白菜,顿了顿,说,“这段时间,我越来越明白‘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个公司被我爸管得像个没牙的老头。” “犀利。”范小豪说。 “金玉其外,”吴明微嚼着菜,说道,“实际上已经完全和时代脱轨了,无论是产品还是宣传。” “但至少是能赚到钱的呀。”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做自己的ip?” “嗯……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太需要时间了,而且不一定能做起来,”范小豪扒着饭,说,“其实我们做高品质代加工是很安全的,工艺、经验、资源、渠道我们都有,没必要冒那个风险。” “哥,我们得考虑国际经济形势和贸易壁垒的问题,其实现在做海外代工是很被动的。” “了解。”范小豪皱起眉思索着,点了点头。 吴明微继续说道:“但如果我们做出了自己的热门ip,有了品牌影响力,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以后或许就是别人给我们代工了。” “非常有道理,”范小豪称是,笑着说,“博士就是比我们会分析,行吧,要怎么做,我当你的后盾。” “不着急的,你最近有空可以先看看资料,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说。” “什么时候走?” “周三,后天。” “待多久。” “不能确定,医院那边很多事,要全都交接好,”吴明微缓缓咀嚼着嘴里的饭,说,“我到时候线上办公,咱们随时联系。” “好。” 说要走了,但到了周三,再次没有走成,委托方出了召回事件,公司和工厂都要配合产品回收及调查。 一忙又是十来天。 吴明微觉得自己快要枯萎了,要不是念在公司和厂子是妈妈一生的心血,他绝对要随时撂挑子走人的。 爸爸来公司看他,见了面,他的第一句话是:“这就不是人能干的活。” “很累呀?”爸爸问。 “肯定,我就想回趟北京,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现在就能啊,远程办公就好了。” “我不是去一天,而是去很多天,要是去了就能回,我早就去了,”吴明微坐着那张很不符合人体工学的老板椅,一边看电脑一边搭话,“你知道,我之所以回来,是不想让我妈一生的心血白费。” “北京有什么事?” “就是医院那堆事,我总要给人家交接一下,再把人事手续办了。” “我是说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 “你该不会是……去见张羽吧?” “见不见都是我的自由。” “你都被人家甩了,还整天在这里扮演深情,丢不丢人?” “什么叫‘扮演’深情?算了吧,我跟他的事你不要再问了,以后公司的事都由我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休息就可以。” “有你哭的时候。” “嗯,我早就为他哭过了。” 吴明微放下鼠标伸个懒腰,看见爸爸已经坐在了办公桌斜对面的沙发上。 “你已经沉迷其中了!”他说。 “对啊,”吴明微点头,说,“的确早就爱到这种程度了。” “老了怎么办?等着他伺候你是吧?” “为什么要一直纠结老了的事?活在当下不好吗?”吴明微站了起来,给爸爸倒了杯水端过去。 告诉他:“好了,我要忙了,你随意。” “去吧去吧,不用管我,”爸爸说,“我坐一下就走了。” / 孟哥的人脉没起作用,后来是张羽自己找到的实习机会,进了一家电力工程公司做学徒工,前后时间一个月。 五月份结束了实习,他开始专心地找工作,骑着他那辆二手电瓶车满北京转悠,经历了成百次咨询,递出去无数份简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工作机会大量的有,只是大多数都不尽人意,那种急招人的,有证有经验就要,工资却少得可怜。这一次,张羽不那么着急了,更不需要证明什么,他货比一百家,上网四处查资料,收集信息,然后放在一起研究。 几乎每天都醒到深夜。 系统地上了培训班而不是野路子,加之脑子年轻好用,还带着必胜的决心,叠加失恋buff……这些使得张羽的理论基础极其扎实,技能实操更是得心应手。 现在,证拿到了,实习经验也有了,就差遇见一份命定的工作了。 第64章 去孟哥家吃晚饭,两口子一个在洗水果,一个在炒菜,孩子坐在床上,哭得可怜兮兮。张羽不忍心,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哄着:“小晨晨不哭了,叔叔抱。” 第65章 “没事没事,我马上好,”孟哥把水果端出来,开始擦手了,说,“快给我吧,可不敢劳驾我们少爷。” “我会抱,”张羽揽着小小的京晨不放,做鬼脸逗她,说,“堂弟妹小时候都是我抱的。” “行,那你抱吧。” 一篮子水果,是在巷子口小店里买的油桃、脆甜李子、黄杏儿。张羽抱着孩子去沙发上坐,接了孩子爹递来的李子,咬了一口。 腿上的小京晨看见了,又馋又急,直晃手。 张羽笑着说:“你要吃?你不能吃,咬不动。” “炒好了,盛去吧,”小厨房里的油烟机声停了,孟哥老婆摘着围裙嘱咐孟哥,又伸出手去,对张羽说,“来,给我吧,小孩儿烦人。” “没有,她挺可爱的。” “那你去跟你师父端饭,我给她换件衣服。” 师娘人好,心思细腻,觉得怎样也不能让客人照顾孩子,就强迫着张羽解放了双手。 张羽和孟哥挤在厨房里,打开饭煲盛饭。 孟哥弯下腰从柜子里拿碗,问:“工作有情况了吗?” “还没有,面试了几家,都在等。” “前两天那个工队的怎么不去?” “工资太低了,又累。” “所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各方面都好的,至少比看过的这些都好,”张羽回答,“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学得还行,技术也过关,就是经验少点儿,再说好歹花钱学习了,可不能便宜把自己卖了。” “挺好,慢也有慢的好处,能选个满意的。” 孟哥老婆做菜很香,烧了道鱼,炒了肉和香干,还有两盘素菜和一些卤味。快睡着的小京晨被放进了推车里,各自忙碌了一整天的三个大人终于围着桌子坐下来。 “我要带着孩子回家了,回我妈那儿,”孟哥老婆说,“北京夏天太热,回去避避暑,晨晨太小,我怕她受不了。” 张羽点了点头 说:“可以,到秋天再回来。” “对,我俩就是这么考虑的,”她示意他多夹菜,说,“张羽,要好好的,我们拿你当亲弟弟,有什么事就让你师父帮你。” “我会的,谢谢姐。” “不谢,快吃吧,多夹肉……” 有些事情的到来没有显眼的征兆,几天以后下雨,张羽照旧兼职外卖。前一秒,他还在忧愁等待着,后一秒就接到了人事的电话,说他通过了面试,问什么时候能去上班。 “我随时都能。” “好的,跟您说一下,咱们这边是进行了综合的考量的,主要觉得咱们的专业技能和个人形象都不错,就决定录用了。” “好。” 通完电话,张羽在电瓶车上发了很久的呆,这是他许多天以来最有意向的岗位,可竞争激烈,光面试就有三轮。 他努力地争取了,最终争取到了。 翻了翻手机,扣好头盔,他打算给自己放半天假,这就骑车回家。 出发之前给孟哥发了一条消息,说:师父,我面试通过了,就是小区的那个! 想了想,又往家庭群发了一条:妈,好消息,我有新工作了! 骑电动车载着餐箱回去,一路上淋雨,心情很好,也很累,从上海回来以后,张羽几乎没有休息过,除了跑外卖,他还挤出时间跟着孟哥跑了几次工地。 回到家扒了雨衣和鞋子,他当即跌倒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 先是笑,然后就发着抖哭了,很难骗说自己那种感觉已经走了,实际上它一直没走,就像是在心脏里埋了根针。 居然这么爱他,张羽想,居然已经爱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迷恋的感觉扎了根,再强硬的割舍都不能奏效。 呼吸疼,心跳也疼,头顶像是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雾气,雾落到肩膀的高度,奇怪的冷意逐渐显现。 难受,没办法了,只能想想吴明微这个人有什么坏的地方。 于是,在这个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的雨天,张羽笑得不多,还把枕头哭湿了一片,他趴在床上点手机,找到通讯录里吴明微的手机号码。 然后在微信告诉孟哥:我真的快死了。 孟哥以为他是找到工作要高兴死了,之后又聊了两句,才察觉不对劲,着急地打电话过来,说:“张羽!可不许干傻事!听见没?” “我不知道,我学水电的那一个月,每天都撑着,我……”张羽起来坐在了床边,挂着两行眼泪,对房门发呆,缓声地说,“我太喜欢他了,我说找找他的缺点吧,这样就不喜欢了,但我一点儿都找不到。” “那你当初别分手啊。” “不行,师父,不行,我舍不得他和我在一起,你懂不懂?” “我……不懂。” “他长得好看,人好,脑子又聪明,做医生,年年都受表彰,”他还是发着呆,抬起手揩去眼泪,说,“那天他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只能看着,我帮不了他,只能看着……” 分手之后的张羽经常哭,孟哥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可这天的阵仗确实不同,他哭得痛心又凄惨。 而且没喝酒,更不逢深夜。 “这样吧,你过来找我,晚上忙完了我请你吃饭,”孟哥一边干活一边担心他,说,“反正你嫂子回去了,我就一个,咱们在外边吃得了。” “那你给我发个地址。” “好,你要听师父的话,知不知道?” 电话挂掉,孟哥很快就发了地址过来,张羽去共用浴室冲了个澡,换了套还算像样的衣服。 然后拿了把伞出门,先乘公交,再乘地铁。 / 晚上,两个人就地找了一家北方家常菜馆,点了菜和饭,还有一些烤串,孟哥累了一天饿得不行,加之张羽这幅样子,他更不敢喝酒。 他喊服务员端了一整壶温水过来,倒了一杯喝下去,然后开始夹菜吃饭,时不时地抬起头,观察一下坐在对面的人。 “多好啊,是不是?工作也有了,还是不错的工作,越来越好了,就得高兴。” “今天接到公司的电话之前,还有找工作的那口气吊着我,有时候也没那么难受,可工作突然找到了,只能惦记他了,”张羽什么也不喝,什么也不吃,刚开的一瓶啤酒正在他手边翻腾着小气泡,他说,“我可能是把什么落在上海了,回来以后就没有真的好受过。” “你别疑神疑鬼的,吓人,”孟哥咂了咂嘴,说,“我其实没懂你在乎的那个,既然分了这么痛苦,那别分不就好了。” “都不好。” “你想给他一些你没有的东西,可又给不了,但你问过他了?他真的需要你给?” “他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张羽忍着哭,嘴角抖了抖,说,“可是哥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让他过得更好一些。” 又说:“我很想他能需要我,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养活我自己都不容易,这种感觉很难受,力不从心的感觉。” 说完了话,他低下头,用手搓了搓酸胀的眼睛。 “不是,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你才多大啊?”孟哥无语又心疼,给张羽夹了两块肉,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不要跟他比,虽然说……你们是那种关系,但不代表你一个二十岁的要什么都追上他,这根本就他娘的不公平。” “先吃饭吧。”张羽突然拿起了筷子。 几个字换来餐桌上许久的沉默,用餐高峰时段,小店基本坐满了,旧空调嗡嗡作响,迅猛的冷气雪一样落下。 “张羽,听哥说几句,有心气不好吗?很好,但不能整天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孟哥鼓着腮,一边嚼饭一边说,“大男人,哪儿来那么多别扭,喜欢就拼命地追,不喜欢就拉倒,就‘去他大爷的’,是不是?” “我试试想开吧,我……我还特别喜欢他。” 这下子是真的憋不住了,后半句话的音色都是嘶哑的,张羽低着头把脸埋在左手的手心里,抽泣了两声,说:“我这辈子都喜欢不了别人了。” 居民和劳动者的聚集处,小店外的路边人影绰绰,店里烟火升腾,有些人的一天结束了,而有些人的才刚开始。 “你等一下,”孟哥放下了筷子,从桌上摸起手机,开始翻找聊天记录,然后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又叹了一口气,说:“你是非要我当这个坏人啊,算了,当就当吧。” 手机显示停在了孟哥和谁的聊天记录上,张羽定睛一看,居然是吴明微。 “前些天他找了老季,然后加了我,”孟哥轻声地说,“他让我别告诉你,可你今天……唉,你看看吧,他发给我的。” 聊天的时间是十天之前,内容是这样子的—— 吴明微:哥,打搅你了,我是明微,我回嘉兴了,一直在忙家里的事,张羽还在北京吗? 孟哥:噢噢,吴医生你好,他在。 第66章 吴明微:好,这点钱你留着,有时候和他一起吃点东西吧,不用跟他说,还有就是,辛苦你在北京多照顾他了。 孟哥:我会的,他这几天还好了点,前段时间一喝酒就哭。 吴明微:(微信转账)请收款 吴明微:谢谢哥,麻烦你了,我先去忙了。 “我以前确实不理解你对他……但收到这条信息之后,我看法有点儿变了,”孟哥看着张羽泛红的眼皮,给他递了几张纸,说,“讲老实话,哪怕是对你嫂子,我都做不到他这样,你对他有感情,是应该的。” 这一刻的张羽安静得出奇,他盯着孟哥的手机看了好久,手机息屏他才抬头。 “以前总觉得,你找他是在胡闹,但现在真的不觉得了,”孟哥也有些动容,说,“有人对你好,师父心里就高兴。” 张羽的身体不能自制地颤抖起来,他任由呼吸乱掉,任由烫热的眼泪滚落,用一只手捂住了上半张脸,整个人伏在了桌子上。 口齿不清地说:“是我……对不起,对不起他。” “所以不担心了吧?他可能就是忙,不是说不想搭理你了。” 张羽的情绪彻底失去了防线,他惊讶地承受着来自吴明微的巨重的爱,又难过得不行。 哭着说:“他这么好,比谁都好。” 第65章 瘦了一圈的年糕拒绝任何新猫窝,每天挨着那只破了皮的毛绒香蕉船,在里边睡也在里边玩,吴明微五点起床赶飞机,它还没起床,正睡得“呼噜呼噜”响。 “明微,吃蔬菜沙拉,吃面包片,还有牛奶,”阿姨按时把饭烧好了,端上桌,说,“你爸爸七点多才起,我到时候另给他做。” “好,我可能过段时间才回来,你记得让年糕换掉猫窝,旧的那个都破了。” “行的,我试试,问过养猫的朋友了,他们说放点吃的有用,”阿姨把年糕扔在餐桌下面的玩具收起来,说,“它现在就喜欢那个旧的。” “估计是能闻到我妈的味道吧,它想妈妈了。” 阿姨点点头,说:“是吧,猫是有灵性的,它什么都知道。” 窗外有一点天光了,前一天的闷热感还没褪去,新的白天又来了。 早餐前,吴明微扣着手表,猛地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暴雨天,他和张羽待在一间有玻璃门的卧室里,浅灰的被褥床单,很软的枕头。 脸都没看清就开始接吻了。 印象中这种旖旎的躁动只在青春期频繁地出现过,吴明微想,自己是真的太想他了,否则不会这么欲求不满,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做那种梦的。 别太上头了,他在心里自嘲地警告。 公司的新情况每天都有,好在前段时间堆积的紧急事务总算告一段落,吴明微有了时间回北京,也有了时间多住一段日子。 吃着早餐的时候,他想起张羽几天前的深夜打过一个电话,那时候自己正在洗澡,洗完之后才看到。 联系人备注张羽,呼入一次未接,响铃31秒,没再呼入。 这是没有长大的男人们做事的风格,吴明微有点无奈,想了想,决定给他两小时的时间,要是晚上关灯前又打过来了,就一定接。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第三个小时也过了半数,手机还是没有动静,吴明微默默收回了给他的机会,更没有主动回电。想了想,还是担心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特地发消息问了孟哥。 孟哥说:没啥事,我俩刚才一起吃饭来着,他想给你打一个,你没接,他怕你生气了,就没再打,现在在地铁上,快到家了。 好的,哥,谢谢。 吴明微总是带着一种主导的心态,下意识地掌控着和张羽之间的局面,哪怕处于分手的状况了,这些习惯仍然是存在的。 他没有殷切地回电话,是想让他再吃几天突然提分手的苦,让他再长长记性。 有些残忍了,吴明微是在埋怨自己,冲自己摇头,他想,自己为什么非要他疼呢?他是个处在玩弄爱情的年纪的小孩,却笨拙地珍惜着羽毛,送给自己一颗全世界最干净最完整的心脏。 以后要是还有机会,一定对他好点儿。 吴明微这么对自己说。 / 这段不在的时间里,贺潇文帮忙叫了两次保洁,所以家里还算干净,放下行李箱进卧室换衣服,吴明微一眼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颈链。 那是他曾经给张羽精心挑选的礼物。 这么决绝?他难过地在心里发问,又埋怨,觉得张羽这个人潇洒得令人讨厌,认爱的时候果断,走的时候也果断。 他甚至连衣服都没带走多少,那些衣服洗过了,却还带着他的气息,满满当当地塞在他家的衣柜里。 简单地收拾洗漱了一下,吴明微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当天的工作,做到一半,想起小略说冰箱冷冻室里还有东西,于是站起来活动筋骨,顺便去开冰箱。 没有别的了,除了日常会用的冰袋和两盒冰淇淋,剩下的只有两袋小年夜那晚包的饺子。 白菜猪肉馅,牛肉洋葱胡萝卜馅,分别盛在两个方形密封袋里,冻得很结实,将那段幸福短暂的时光也冻在了里面。 过去的半年多,吴明微经历了很多意料之外——被张羽爱上,回应他临时起意的吻,和他做最亲密的事,和他在一起,让他住进自己家。 以及和爸妈吵架,断掉和他们的联系,做了为爱情义无反顾的打算,匆匆赶回家见临终的妈妈,办从来没办过的丧事,脱掉珍爱的白大褂,从零开始学做一个好老板……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相比之下,爱情这种虚无的东西反倒更具操纵的空间,只是,遇见一个同样坚定的人太难了。 通话拨号成功,正在连线中,吴明微站在厨房里,看着放在料理台上的那两袋饺子,低低叹了一口气,他原本胜券在握了,但到这一刻,还是承受着下意识的忐忑。 “喂。” 十几秒的等待以后,张羽接了。 / 这是个住了很多年轻名流的高端社区,强调业主定制化服务、高端特色服务、服务智能标准化,因此连物业人员的招聘要求也众多而苛刻。几天前张羽正式报到水电维修维护岗位,有个经理一眼看中了他,赖在人事办公区不走,非要说服张羽转去做大堂形象岗。 “在大堂其实最舒服,不用站军姿也不用巡逻,只要长得好,普通话标准就可以,”经理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女生,劝起人来一套又一套,说,“我们这个岗位需要直面业主,所以形象卡得很严,平时选到头疼也选不出来满意的,你这么合适的反倒去水电了。” 她表现出极大的遗憾和不甘心,仰起脸看着张羽,越看越满意,“啧”了两声,说:“帅得要命,真的,我们的业主有很多女明星和女网红,要是运气好被谁看上,后半生就不用努力了,真的,考虑考虑?” “谢谢经理,但不用了,我干水电挺好的。” “那你想想,先加我个微信,随时找我。” 经理把手机递了过来,眼见拗不过,又是入职第一天,张羽只好硬着头皮扫了码,说:“您把我夸得太过了,我哪儿有那么好。” “谦虚,这是妈妈给的,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好友加上了,经理满意地收起了手机,对张羽笑,说,“你别有压力,先慢慢考虑,有意向直接联系我。” “对了,”临出门前,她又转过身,说,“我们的制服都很帅,冬天是藏蓝色大衣,夏天是衬衫,待会儿我把图片发给你。” “好,”张羽无奈地点头,说,“谢谢经理。” 最终,他还是坚定地留在了综合维修部门,新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由于物业少有高难度的维修需求,所以,他的技术完全够用,甚至显得绰绰有余。 唯一的问题是,业主们家里有很多颇具艺术气息的灯,有些来自独立设计,有些来自海淘,这导致购买配件总显得难上加难。 几天以内,张羽见到了全世界最有个性、最美丽也最难修理的灯们。 “张羽有女朋友了吗?” 同个部门的师傅们都很年轻,大家一起住宿舍吃食堂,熟悉之后什么都聊。 张羽轻轻摇头,说:“没。” “也是,还小,先玩两年再说” 张羽附和:“是啊现在没心思,先赚钱。” 食堂的菜色还可以,是能吃饱的大锅饭味,宿舍也不错,整洁四人间,独立卫浴。 而且食宿都在公司合作的附近楼盘,通勤很近,坐公交三站,步行二十来分钟。 餐盘里只剩下最后一块肉了,张羽刚夹起来,手机就响了,他迟疑了一下,把肉放回去,从桌上拿起手机。 看见号码备注前的那半秒钟,他猜是小区前台,猜是孟哥,猜是推销,甚至猜是妈妈……把有可能打电话的人都猜了一遍,然后,他就看见了明晃晃的“吴医生”三个字。 第67章 脑子里“轰隆”一声。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饭没吃完,汤一口没动,餐盘也没收。 在楼梯间里找了个角落接电话。 “喂。”他说。 “最近忙什么呢?我回北京了。” 吴明微的开场白很直接,可张羽半天没有动静,吴明微被气笑了,说:“不问问为什么吗?也不打听一下我后续的计划?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没,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我刚在吃饭呢,我最近找到新工作了。” “蛮好的。” “还行吧,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公司的事——对了,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上以后不会再有‘吴医生’这个人了。” “我已经接我爸的班了。” 这么多天以后,吴明微算是初步接受了为家人担当重任这件事,也放下了在“做医生”这件事上的执拗。 不过,实际情况远没有他说得这么严重,院里的意思是之后有意向可以再回去,走合同聘用或者项目聘用。 张羽说:“其实也很好,以后回到嘉兴了,你可以再找个医院。” “也行,不过现在还是做好手头的工作吧。。” “你是个很好的医生,一直都是,”这是今天第一句没忍住越界的话,张羽感觉有热的东西涌到了心口,他说,“就算你不做医生了,也永远都是。” 吴明微笑,问:“新工作忙不忙?” “忙,但是不累,住宿很好,吃得也还行。” “水电之类的?” “对,在一个小区的物业,小区环境很好,住了挺多明星的,还有网红,同事跟我讲了很多他们的八卦——” “小区叫什么?告诉我。”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讲着电话,吴明微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回身走到客厅,问,“张羽,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没有,那天晚上打电话你没接,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肯定生气啊,现在也是,从上海回去之后气就没有消过,今天回到北京的家,本来说原谅你吧,放过你也放过我,结果看见我送你的礼物了。” 突然说到了这个,张羽心虚得不能再心虚,咬着嘴角,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 吴明微温柔又强硬地质问:“为什么把它也留下了?” 第66章 张羽略带慌忙地诉说着过往,从语气到语调都是痛的,他说:“阿姨出了事,你回了嘉兴,那之后我根本睡不着觉,想了很久,不知道能为你们做什么。那天你那么着急地走了,可我还没学会开车,都不能送送你。”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感觉很无力,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我开始想象有一个很成熟、很强、什么都能搞定的男人在你身边,那样的话,你真的会好过一些。” “不要替我‘需要’,”吴明微说,“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些,也不喜欢听这种话。” 问张羽:“你不把项链带走,是不是打算彻底和我撇清关系了?” “我没有,”张羽有点急了,说:“我以为分开是对我们都好,可是对不起,我可能想错了——” “你先别道歉,我很想知道,从你打算分手到现在,有没有一个瞬间确定已经不爱我了?” “没有。” 吴明微的语气平和,问题却都往张羽神经上戳,他又问他:“你确定不和我见面了?” “没有。” “所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家是你搬的,项链是你留下的,分手是你提的,你能做这些,我连生气的权力都没有?” 吴明微走回到书房,坐在了电脑前,看着工作群里不断跳出来的消息,低声冷笑,质问张羽:“我现在每天从早上忙到晚上,公司有一堆的事,回北京又要去院里交接,可我还是为你空出了时间,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欠考虑。 没有辩解,更没有回击,张羽想,无论最后怎么收场,都应该给吴明微一次发泄的机会。 认完错,张羽说:“要是你这次回来有空,我们见面吧,我上班的地方离你挺远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察觉到吴明微真的发脾气了,张羽打算乖一点怂一点,他接连答复了他的两个要求,又突然想起还没有他的微信。 紧张地摸了摸脖子,问他:“那个……微信能加回来吗?” “我想想。” 吴明微放下手机开了免提,抽空回复了两条工作消息,一直没有说话。他想,这对张羽来说是海量甜头之前不值一提的苦头了,得准备得丰盛点儿。 张羽,难过吗?难过就对了,我要你一辈子都不敢再说那两个字,永远待在我身边。 沉醉于逗人的吴明微内心戏超足,靠在椅子上无声地偷笑,可实际上,心里还是疼的。 有些日子没见,他实在太想张羽了。 “还在吗?”电话那头又有了动静,张羽说,“我要跟你说真话,从你去上海的那天开始,我觉得什么都怪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不想你,劝过自己很多次了,劝不好。” “我很怕你会一直生我的气,更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见面了。” “后来,跟师父去吃饭,他告诉我别钻牛角尖,劝我放过自己,然后他……给我看了和你的聊天记录,然后……” “我那一刻后悔死了,你对我那么好,我不应该做那种蠢事,让你难过。” 张羽的情绪有点激烈,眼睛也通红,他把这些天的煎熬都讲了出来,攥着手机,等待答复。 吴明微还是沉默,七八秒过去了,他终于开口,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微信这就加回来吧。” / 微信重新加回来了,客气又暧昧地打了招呼,之后那一整个下午,张羽都魂不守舍,他去业主家修水龙头,回头一看卫生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于是抿起嘴偷偷地笑。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迈出了第一步。 张羽想哭又想笑。 要是还有以后,他绝对不会再松手了,他愿意每天耗费八万多秒注视着吴明微,愿意陪他一直走下去。 人和聪明的小狗是一样的,吃过一次的亏绝对不会吃第二次。 本来以为很快就会约饭的,但过去了几天,吴明微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天收到地址后的一个“好”字,新的消息在煎熬之后的第四天才到,他说:我咨询过中介了,你们那边的楼盘不错,我想租套房子搬过去。 张羽:可以啊,这边绿化和服务都挺好的,水电维修也特别及时。 吴明微:我还以为你不准我去呢。 张羽:我肯定不这么想,房子又不归我管。 吴明微:不会嫌我离你太近? 张羽:不会。 吴明微:嗯,好吧,这两天在忙医院的事,结束了我就搬家, 张羽:行。 张羽: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吴明微一点都不心狠,吴明微就是心软的神——张羽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理智,想把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夸一遍,他们现在的关系不太清楚,有点微妙,叫人有种醉酒的快感。 太想亲近他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实在没忍住,当天晚上洗澡刚打开水,张羽就想着吴明微来了一发。 他年纪正轻,激素躁动,没有念想的情况下堪堪可以自控,可自从有了这个人以后,在那方面就彻底疯了。 回想起告白前到热恋,那只是不长的几个月,他却已经和他有过很多次。他们在他家同居,最黏的时候床是不想起的,班是不想上的,吴明微还特地上网买了两套新的床品,方便随时更换。 吴明微虽然盛年饥渴,但后来也有些受不了他,一弄完就昏昏欲睡,摸着他的帅脸说:“好了,知道你厉害了,今天就到这儿。” “对不起啊老婆,”他却仍旧一脸痴迷,在他身上闻闻嗅嗅,声音哑哑地说,“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 吴明微轻轻摇头,觉得这孩子没救了,又很好奇,问:“还没我的时候你都怎么解决?” “不一样,那时候需求没这么强。” “告诉我吧,我又不会多想。” “看……小视频。” 他根本不会给他多想的机会,低下头,一下子吻在他的嘴上,极其激烈,是个暴风骤雨般的吻。 两个人喉咙里都发出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 接着一伸腿,意外感觉到了对方正在觉醒,吴明微心想遭了,然后抬起胳膊推他,说:“你自己去处理一下吧,放过我,明天两台手术,我得为患者负责。” “行。” 他答应得非常顺口,手上却还不老实,一边占便宜一边夸他:“身上好滑,很好摸。” 第68章 “听话,去吧,我歇会儿。” “一起洗澡。” 对于张羽危险的提议,吴明微拼命地摇头,他推了他一下,但被紧紧地挨着,没有推动。 “求你了,老公。” 其实吴明微这样的男人讲这种话有点违和,他不娇也不嗲,语气和说“再核对一下患者信息”没什么两样,可张羽还是受用,听到之后都呆了,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低下头亲了他一口。 小声地说:“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也是最后一次,”吴明微觉得很害羞,把脸转去了一边,拿起手机乱看着,说,“快去吧,去洗澡,我躺一下。” “行,爱你。” 张羽总喜欢这么冷不丁地往他身上挨,见面的时候要,短暂分开的时候也要;身上又特别有力气,都是纯天然的精瘦肌肉,和健身房出产的那种猛男完全不一样。 有时候挨得用劲了,吴明微会喊疼,然后骂他“狗”。 / 洗完澡在楼下洗衣房排队的时候,张羽接到了吴明微的电话。 他很心虚,把盛了衣服的桶放下,转身去了外边,清了清喉咙,说:“我在等着洗衣服呢。” “你……”吴明微迟疑了一下,忽然笑了,“你声音不太对劲。” “有吗?刚才洗澡来着。” “有,你每次对我干完坏事都是这个声音,无一例外。” “你开什么玩笑……我很洁身自好,只跟你有过。” 话到后半句时,竟然显得有点伤感,张羽言外之意不是“和别人没有过所以遗憾”,而是“有过了你就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吴明微说:“我知道啊。” 张羽说:“刚才是干坏事儿了,我一个人,想着你干的。” “这是你的个人隐私,可以不用告诉我。” “好吧,你什么时候搬家?” “过两天。” “后天?大后天?” “现在还不能确定,得先把院里的事忙完了。” “那……什么时候见面?” “搬完家再说吧,这两天挺忙的,没空。” “搬家的时候可以跟我说一声,我抽空过去帮你收拾。” 两人的语气平静到离谱了,心里却躁动又翻涌,流程导图是这样的:思念,渴望,回忆,幻想,压制……, 疏解是最后一步,还没完成。 吴明微表示有需要肯定会找张羽帮忙,又说:“给你打电话没别的事,今天收拾家里,发现了两条你的内裤,想问问你还要不要了。” 尴尬,张羽皱了皱眉,腹诽着,说:“应该是忘带了,你扔了就行。” “这么信任我么?不怕我拿来做坏事?” “你随意,我没意见。” “好吧,那我处理掉了,没别的就先挂了。” “嗯。” “再见,去忙吧。” 回到洗衣房,已经有台洗衣机空出来了,张羽扫了码把衣服塞进去,回身又上楼了。 他断定吴明微还是在生他的气的,但这不和爱他形成冲突。 再道个歉吧,张羽想着,又拿起了手机,给他发:突然提分手真的很讨厌,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吴明微:你等等,我们现在好像并不是需要分手的关系吧? 张羽:嗯嗯,我知道,我是说如果……我肯定不会了。 吴明微:等我搬完家再说。 张羽:好吧。 说是想吊他几天,可实际上吴明微比谁都温柔,后来怕他多想,又发了条语音过来,说:“等搬过去了我喊你来家里吃饭。” 张羽觉得他的前老婆坏坏的,于是也发语音逗他,说:“不太好吧,我们不允许去业主家里吃饭,我应该不能去。” “真的假的?” “真的,不过我可以请示一下领导,就说去你家里修水龙头。” 这是什么……“猛1水管工文学”?光是幻想一下,吴明微就很口干舌燥。 回他:“你最好能修满半小时。” 第67章 离职流程比想象中顺利,吴明微回到医院,把所有事情集中在几天以内完成,临走的这天,北京气温飙升,外边晒得要命。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道别,和小彤一起乘电梯下楼,拜托她把买给同事们的蛋糕和饮料拎上去。 对她说:“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的事给你实习添麻烦了,” 女孩摇头,说:“吴老师,没什么影响的,我这个人随遇而安。” “李主任人很好,我也跟他讲了,他会认真教你的。” “谢谢吴老师。” “要是后边还有什么帮忙的,就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 “行。” “欢迎有空来嘉兴玩,我到时候给你安排。” “好,我一定要去的。” 站在大太阳底下简单道了别,吴明微转身就离开了,他已经看过了张羽上班那里的房子,选择了一套心仪的;并且也联系好了搬家公司,打算后天一早就搬过去。 不过这些事还没向张羽透露过,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搬过去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但不全是——那里的房子很舒适,景观很好,社区服务也细致入微,休闲和购物都很便利。 毕竟不用考虑通勤了,最近又这么累,住得舒服一点理所应当。 预约的日式搬家,当天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吴明微已经在新家的浴室冲了澡,换好家居服,坐在客厅里泡茶了。 喝的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大佛龙井,妈妈之前买的,已经不是新茶了。 以前的吴明微总一心扑在工作上,喝咖啡的情况居多,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一手拿着茶杯,给小区前台打电话。 很快接通了,对方的声音温和通透:“业主您好,感谢致电服务中心,我是前台管家小赵,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家厨房的灯坏了,可以找师傅帮忙看看吗?” “可以的,辛苦告诉我您的楼幢号和房号,我们马上为您分配师傅。” “那个……我打听一下,张羽在不在?” 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让人多想,可吴明微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尽可能地波澜不惊,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前台说:“您是说张羽师傅吗?帮您查一下……不好意思先生,他今天是夜班,还没到上班时间,我这边帮您安排其他有经验的师傅,您看可以吗?” 有一点点失落,吴明微说;“那算了。” 对方说:“如果您这边不着急的话 我可以帮您预约晚上的时段,到时候让他过去。” “可以么?” “是的,除了电话预约,您也可以在小程序预约。” “那你帮我预约一下吧,我对这边不太了解,今天刚搬过来,谢谢。” “不客气的,您有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我们会尽全力为您解决的。” 新家的装修偏中古风,有很多吴明微喜欢的柜子,所以他之前买的漂亮杯子和瓷器都有了去处。可他不喜欢太繁杂,也就没有添置更多装饰品的打算。 小赵帮忙预约了晚上九点钟的上门维修,在备注栏里写下了“指定张羽师傅”,她挂了电话憋不住笑,和同事讲:“一个新搬来的租户,男的,专门找张羽过去修灯,你觉得是咋回事儿?” “张羽做事很用心啊,反馈都是态度好又细致,挺正常的。” “好吧,”小赵琢磨了一下,但知道的信息很少,没有琢磨出什么,说,“看来是我想多了。” “哎不对,”整理着纸质文件的同事突然抬起头,说,“新搬来的怎么知道谁的服务态度好啊?” “可能不是因为态度?”小赵说,“大堂不是有贴照片嘛?可能就是看他长得帅。” “男的哎!” 两个女生缓缓对视,小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想了想,说:“也还好,这里边的gay老多了。” “啊……张羽不会有事吧?我们是不是该提醒他一下?” 小赵思考了一下,点头,说:“提醒一下吧,你看他那个直男样儿,肯定搞不清楚状况,还晚上去,不得被活吃了?” “嗯,快交班的时候我给他打个电话,嘱咐两句。” 傍晚六点多,宿舍里的人都没回来,张羽从床上爬起来开灯,然后去洗漱换衣服。 他还不太清醒,正眯着眼睛在镜子前刷牙呢,前台姐姐一个私人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好,哪位?” “张羽,我前台飞飞,这边晚上有个厨房灯的维修,业主指定了你。” “噢噢,谢谢姐,我知道了。” “是这样,对方是个男人,打电话特地点的你的名字,换别人也不行。你初来乍到的不懂,我们还是提醒你一下,注意点自身安全,以前其他公司出过这种事,闹了很久,对方是业主,咱们一般都很吃亏的。” 第69章 “啊?”张羽头顶冒出好几个问号,吐掉嘴里的泡沫,说,“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我说说之前那件事你就明白了,友司一个女保洁被男业主猥亵,还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投诉上百次,工作也丢了,后来打官司才赔了两万块钱,没办法呀,男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还是个药罐子,都不用坐牢的。” “好……我明白了,谢谢姐。” “不谢,服务行业就是这样,有时候吃了亏还不占理,大家都要注意点。” “好,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本来没怎么醒的张羽彻底醒了,他端起杯子漱口,开始想象那个指定了他的男业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会是个老头吧?不过小区里年轻业主居多,这种可能性不大;会是个年轻人?那应该还好?可是为什么偏偏指定他呢? 这事突兀而且未知,谁遇上都会内耗,但业主是上帝,只能顺着。 行了行了,洗完漱的张羽看着镜子,乱七八糟地把脸擦干,心里默念着:真以为谁都能看上你啊?头脑简单,浑身的缺点,只有吴明微这种笨蛋才会喜欢。 他瞪着眼睛,冲镜子里清清爽爽的自己示威,然后低头收拾好洗手台上的东西,打算去上班了。 / 夜班一般会排两个人,活儿不太多,主要是处理一些紧急情况。晚上八点五十几分,快到那单的预约时间了,张羽从值班室的衣架上拿起外套,套在工服t恤外面,系好了纽扣,戴上工牌和鸭舌帽,拎起了工具包。 到那人家门口的时候离九点还有两分钟,张羽放下梯子特地等了会儿,九点整,他准时按下门铃,扯出一点微笑,说:“业主您好,家居维护小张为您服务。” 几秒以后,门内传出了声音,说:“来了。” 轻轻一声“咔哒”,智能锁从里边开了,张羽的职业程序被触发,热情又不失礼貌,说:“先生您——” “进来吧。” 吴明微穿了一身灰色的棉麻睡衣,侧身让路,然后,他看见张羽像预料的那样——极其诧异,愣在了原地。 “已经……搬过来了?”张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是啊,有空就搬了。”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还能帮帮忙。” “不用,没多少东西,很快就整理好了。” 吴明微觉得自己伪装得还行,脸很冷,语气也是;可实际上在看见张羽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附近。 “进来。”他再次提醒他。 可是没想到,张羽对工作极其严谨,一切都按流程走,该蹲下套鞋套了。 吴明微盯着他认真的头顶偷偷地笑,觉得他好可爱。 藏蓝和灰相间的、裁剪用心的工装很好看,同色系鸭舌帽也很好看,然后被这个人穿得更好看。脸嘛,貌似比之前还帅了一些,应该是幸运抓住了发育期的尾巴,长开了。 进门,张羽一直跟着吴明微往里走,到了厨房,吴明微指了指灯,说:“就这个,不亮了。” 张羽忽然一阵沉默,说:“灯真的坏了啊……” “当然是真的。” “行,我看看吧。” 张羽去搬放在门口的梯子了,吴明微站在厨房里沉思,端起放在旁边的酒喝了一口,等着他过来。 “你开一下我看看,是几个灯泡都不亮了吗?” 张羽一边询问一边爬梯子,俨然一副业务熟练老师傅的做派,吴明微把灯打开,说:“一个头不亮了,另外两个还亮。” “要换灯泡,”张羽咬着电笔摆弄了两下,说,“这灯泡很难买吧?” “我不知道,可能得问一下房东。” 也没多高的梯子,吴明微还是谨慎地用一只手扶着,说:“我给她发个微信问问。” 张羽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梯子上下来了,站在吴明微旁边,说:“这个小区的灯都有个性,好几次都买不到配件。” “也不一定,我问问再说。” 家里很大很宽敞,厨房这片就开了一组灯,吴明微把手机放下,端起酒又喝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吴明微往前走了半步,离张羽更近了。 表面上是很官方很客气的,其实两个人各自心潮澎湃,张羽把电笔放在了外衣口袋里,吴明微拿下眼镜,用指骨抵上自己的眼皮揉了揉。 “你困了吗?”张羽问。 “没,在想灯的事。” 吴明微放下酒杯,把手里的眼镜合起来,放在了酒杯旁边。 其实没那么苦恼的,但张羽认为吴明微一向有点强迫症,所以现在肯定在为这盏灯焦虑,他想了想,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注视着吴明微的眼睛,说:“干脆这样,换个能亮的,你先……” 本来打算说的是“干脆这样,换个能亮的,你先用,后边买到原装的重新换” ,可来不及说完了。 张羽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因为吴明微抱住了他的腰,凑过来,把嘴唇贴在了他嘴唇上,然后,合上眼睛开始了沉醉的亲吻。 这个人这么近了,张羽的心仍旧被分手的余韵攥着揉,他用0.25秒想完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没有想清楚,但接受了正在和吴明微接吻的事实。 真实,美妙,像是在做梦。 吻还是原来的感觉,人还是那个人。张羽迫不及待地抬起手,把他的头托着,往他的方向使力,由被动变为主动。 第68章 张羽动情到了极点。 他主动地回吻,两个人的腿蹭在一起,吴明微一下子察觉到什么,说:“你……说起就起啊……” “我忍不住了,”他摸着他的头发说话,气喘得很急,“年轻就这样。” 吴明微问:“真的要留下?你夜班怎么办?” “有同事盯着,没关系,再说来你这儿也是因为工作,说得过去。” 吻呈现混乱的交织路径,往下挪动,落在了吴明微脖子上,都这情况了,和没和好的,谁还管那个。 锁骨那里被狠狠地吻,吴明微实在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问他:“就这么想吗?” “对,太久了,我一直惦记,我难受。” 厨房里不怎么亮,不知道什么家电的待机灯一直在闪,立在身后的梯子没人管了,那盏坏了三分之一的灯也没人管了。 呼吸声,两个人的,男人的,因为低沉、短促又没有节奏,听起来就很色。 吴明微被推搡着往后退,软着腰倚在了料理台上,他用手把控着张羽的脑袋,触碰上他热热的嘴唇,问:“这种情况下是以什么关系上床?” “我不知道。” “是想蒙混过关啊?” 说着,吴明微笑了,右手的指腹在对方后颈上撩来撩去,一下子能碰到,一下子碰不到,一下子似碰非碰。 张羽被他弄得后背都在过电,理智清醒不复存在,但脑子还算聪明,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刚才是你先亲我的。” “知不知道为什么亲你?” “不清楚。” “因为我也想要你。” 这么大的厨房,但太挤了,吴明微退无可退,干脆坐在了料理台上,他伸出一只腿把张羽的腿圈着,往自己怀里带。 一时间,两个人都太激动,喉咙里发出了见不得人的声音。 太近了,张羽注视吴明微的眼睛,看见了那里的星光和水色,他真漂亮,男人的那种漂亮。 有些试探地问他:“总不能在这儿吧?” “先试试再说,”吴明微抬手就扯人家衣服扣子,把嘴贴到耳边,“快一点,不要耽误你太久,小张师傅。” / 这一回的基调是混乱的,既热烈也伤感,但能确定,两个人都饿得太久了,并且只觉得对方最好,再没办法有别人了。 今天是搬家第一天,主卧的床也是第一次睡,两个人都脱光了,张羽打开床头柜抽屉找套。 一般都放在右侧下面一格,这是吴明微的习惯。 可他突然伸出手,重重地握住了张羽的手腕,很用力很倔强,抓着不放。 张羽以为他在撒娇呢,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说:“乖等我一下。” “不要。” “怎么了?” 吴明微好用劲地捏着张羽,一副不可能放他走的架势,张羽叠在他身上,看着他,有点不解。 他说:“不戴了。” “还是戴吧,”张羽没想到他是这意思, 亲了他一下,说,“你不是很怕得病嘛?” “你又没……”吴明微的眼睛蓦地红了,看得出来在忍着,但貌似没有忍住,他说,“我想你了。” 漂亮的眼睛在往出涌着泪——这是这个男人少有的脆弱的时候,张羽慌了,有点诧异,他抽了纸给他擦眼泪,轻轻吻他的脸,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想了,没敢提过。” “你别看我,我丢人。” 第70章 吴明微很想躲开张羽的视线,张羽却爱上了这一刻,偏要看他的眼睛。吴明微这个体面的、审慎的男人,把一切的冲动、无畏、脆弱全都给了他,这种感觉太好了。 他告诉他:“不丢人啊,我就要看你。” 本来就浓烈的爱情仍旧留有进阶的余地,上床那么多次,这回属于真正的浑然无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真的长出了健壮的根系,以及茂密的枝蔓。 既和以前一样,也比以前更好了。 深夜快到凌晨,张羽整理好着装从吴明微家出来,撞上了在巡逻的保安,小伙子说同班的水电师傅见张羽去了这么久,打电话也没人接,担心出什么事,就托他顺道来看看。 “没事儿,修完灯又修了别的,手机静音了。”张羽说。 “那就行,大半夜的,怕出事。” 也就待了两个小时,其实张羽根本没有要够,两个人也没时间聊太多。他拎着工具包等电梯,低下头摸了摸脖子上的颈链。 还是原来的那个,是刚才要走的时候,吴明微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给他戴上的。 他告诉他:“不准再摘了,听见没?” “你真的原谅我了?”张羽有点胆怵。 “还没,慢慢原谅吧。” “那我们——” “我后天就要回去了,公司临时有事,必须我在。” “行。” 其实应该好好聊聊的,但张羽必须得回去值班了,他把那些要倾诉的话暂时咽了下去,下床去客厅里找衣服。 吴明微在床上提醒他:“你记得洗个澡再走。” 不够,吴明微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已经几个月了,这一个多小时无非饮鸩止渴,他躺了一会儿,听见张羽冲完了澡,就下床去送他。 “先忙工作,”吴明微说,“你和我都是。” “好,我肯定好好干,你回去要注意点儿 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 “嗯,”吴明微身上还是晚上那件睡衣,他一只手抱住了张羽脖子,在他脸上缱绻地吻了一下,说,“咱们找个时间解决咱们的事。” “怎么解决?” “解决”两个字听起来很严肃,张羽有点慌了,说:“我其实还想和你在一起。” “你说分手就分手,想和好就和好?”吴明微轻声笑,“有那么简单吗小张师傅?” “对不起。” 张羽伸出了手臂,把吴明微揽进了怀里,又感受了一下,说:“你瘦了。” “要是我不想再和好呢?你会怎么做?” 吴明微倚在他身上发问,轻轻晃着身体,懒懒散散的。 “我就试着追你,要是追不到就好好工作,反正不可能再找别人了。” “就知道说大话。” “我肯定会好好工作,你看——”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不找别人’这话,很明显就是在吹牛,”吴明微用脸颊蹭着他工服t恤的肩部,说,“男人都喜欢说这种话,可都不会兑现,懂不懂?” “我跟他们不一样,”张羽更急了,忽然把手臂收得极其极其紧,说,“我真的,我心里全都是你。” 随即,语气弱了下去,有点委屈地恳求:“你真的要相信我,真的。” “我得考察一下才行。” “好吧。” 张羽重重地叹气,很不服似的,吴明微趴在他肩膀上抿着嘴憋笑,在他薄了好多的腰上掐了一把。 说:“你也给我好好吃饭。” / 本来,吴明微打算在北京多住段时间,休息休息,可公司的很多事等不了了。范小豪整天打电话轰炸,不是聊参加展会的事,就是催接待调研的事,还要顺嘴给吴明微报忧,说姑父的腿病犯啦,背也痛。 “去医院了么?我跟我叔叔说一下吧,让他陪他去,”吴明微坐在电脑前抓着自己的头发,尽力运转大脑,说,“我明天中午才能回去。” “去过了,我陪着的,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上了年纪很正常,弄了几副膏药回去贴贴。” “行,哥,辛苦了。” 挂了电话,吴明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去厨房弄杯水喝,他一抬头,看见了那盏焕然一新的灯,配件是今天下午寄到的,张羽下班之前过来给他换上了。 当时他站在下边给他扶梯子,说:“我欠你一顿饭,来不及了。” 张羽想了想:“下次吧,反正你要回来。” 他小声地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你肯定得回来,不然这么大的北京,可就没人欺负我了。” “到底谁欺负谁啊……” 灯很快就弄好了,张羽让吴明微打开试试看,确认了无误,就两步从梯子上跨下来了。 “厉害啊。”吴明微竖起拇指夸他。 “小事,你自己都能换,”张羽说,“但不建议自己换,万一触电就不好了。” “我也是理科生好不好?看不起谁呢?”吴明微走了几步打开冰箱,打算拿瓶饮料给张羽,问,“你喝什么?果汁想不想?或者苏打水?” “我想喝奶。” “你有病,”吴明微装傻,转过身去,把易拉罐塞进他手里,说,“家里没奶,就这个了,凑合喝吧。” “我不是说那个奶,我是说人……” 虎狼之词还没说完,吴明微就扑上来把张羽嘴捂了,微眯着眼睛看他,一字一句说道:“师傅请注意言辞,否则我投诉你骚扰业主。” 如果刚才的对话全都归类为非典型的暧昧,那么下一刻,当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以后,暧昧变成了赤裸裸的引诱。 昨晚那种感觉又来了。 张羽伸手把吴明微的腰抱着,往自己近处拖他,同时在盯着他眼睛看,说:“你投诉吧,顺便把昨晚的也投诉了。” “你以为我不敢?” “我没这么想,你什么都敢,我知道,”张羽脑子放空了,只想凑近他,几近意乱情迷,说,“我爱你,明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想想。” “可以。” 溺爱是相互的,他们很默契,吴明微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你长大了,不一样了。” “长大不好吗?” “挺好的,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说完了,吴明微才意识到在复合之前说这个很破功,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捧着他的脸和他亲了一会儿。 然后邀请一般:“我回去了也记得联系我。” 第69章 吴明微落地后立马赶回公司开会,范小豪给他带了一桶家里煮的鱼汤,说:“下面是汤,上面是咸肉菜饭,你嫂子知道你回来,特地给你装的,还是热的。” “行,替我谢谢嫂子,我待会放冰箱吧,晚上吃。” “现在不吃?会还有十分钟开始,够了。” “不饿,在飞机上吃了两口。” 大会议室,别人还没到,吴明微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他放好电脑站起来,拎着饭盒去了茶水间,然后回来,说:“哥,我想招个助理。” “可以。” “真不知道我爸以前是怎么过来的,没苦硬吃,真是……” 公司算不上大公司,可也不至于是小公司,吴明微来了没多久,就被变态极简的架构折服,总结来说是——职责的交叉及盲区都很严重,全靠老板一个人生扛。 范小豪坐在椅子上看ppt,顺口问:“你这次回去,医院那边事都办好了吧?” “差不多了,比我想象的简单。” “那就行,陪他去看病那天姑父还在跟我说呢,怕你后悔。” “我是个三十多岁的大人,又不是小孩儿,”吴明微觉得好笑,说,“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姑父觉得你是个孩子嘛,在他眼里你蛮叛逆的。” “他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吴明微想了想,“我在想给他找个老年大学上上,省得他每天都盯着我。” 范小豪哈哈大笑,问:“你不是说让他好好休息嘛?” “上老年大学和休息又不冲突,放松身心 多好。” “孝顺,明微。” “人肯定是要接触新鲜事物的,”陆续有员工进来了,吴明微站起来让他们选位子,然后坐在了范小豪旁边,凑过去小声地说,“我小时候买的钢琴好多年没打开过了,要不让他学个钢琴吧。” “可以。”范小豪憋笑。 “笑什么,多优雅。” 吴明微用胳膊狠狠地戳他。 太忙了,晚上八点多,吴明微终于得空去热饭,这才从非工作手机看见了来自贺潇文的消息,他和小略回老家探亲了,喊吴明微去杭州喝酒。 “不去,”吴明微给他发语音,说,“我忙死了,现在才吃第一顿饭。” 消息发出去,贺潇文马上打电话过来,一张口就是:“吴总现在是大忙人了,请不动了啊。” 第71章 “滚吧,我开了四个小时的会,正准备吃饭呢。” “干嘛这么凶,我今天可没惹你。” 窗外已经迎来了黑夜,吴明微把餐盒打开放进微波炉里,定好时。他对告诉贺潇文:“下次吧,好不好?反正你们也常回来。” “不常回来了,”贺潇文说,“这周就走了,你下周五不是过生日嘛,我们打算提前给你过生日,蛋糕都买好了。” “谢谢,我不去了,蛋糕你们吃吧,我给你报销。” “不是……那这样,”贺潇文一眯眼就想出了好主意,说,“我和我老婆开车过去找你吧,专门给你过个生日。” “真的不用了,我谢谢你们。” “明微你听我说,我想的是阿姨她走了,你过生日心里肯定不好受,就不当天给你过了,今天提前小小地庆祝一下,就是个仪式感嘛。” 贺潇文软磨硬泡,巧舌如簧,疲惫的吴明微说不过他。 “行吧行吧,你们来吧,来公司找我,我晚上睡这儿了。” “好嘞。” 贺潇文两口子就很适合当朋友,开朗、热烈、自来熟,还大方。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从杭州过来,在十点钟之前站在了吴明微的办公室门口。 “吴老板生日快乐!” 小略一进来就给吴明微戴生日帽,裤袋里的手机播放着某连锁火锅店著名庆生音乐;贺潇文捧着已经拆了包装的蛋糕,挪步过来,让他许愿吹蜡烛。 吴明微看着他俩,觉得这两口子一定是疯了。 “也不用这么有情绪价值吧?我又不是你俩儿子。” “你愿意的话可以是,”贺潇文怎么会放过这种递到嘴边的占便宜机会,他催促着,“快许愿,快点儿。” “其实我不爱过生日。” 吴明微说的是实话,在他的概念里,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会觉得许愿这种事很有趣。 而且他居然快三十四岁了。 “34”——数字听起来就蛮吓人,因为“31”“32”被认为还年轻,“33”模模糊糊不确定,但“34”感觉已经严重奔四了。 “许愿。” 小略把他的手握在一起。 他想了想,在心里说:妈,多来我梦里几次吧,我很想你。 回想前些日子,总像是悲伤过了头,吴明微时常体会不到悲伤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可每次在梦里见到她,他的心都像刀割一样疼痛。他往往梦见小时候的场景:世纪初的一个夏季,一家人去上海,妈妈搂着上小学的他,和东方明珠拍了合照。 蛋糕上的蜡烛燃去了小半,小略察觉到吴明微的沉痛,轻轻拍上他的胳膊,说:“吹蜡烛吧。” 他睁开眼睛,低下头把蜡烛吹灭,对夫妻俩说:“走吧去楼下,我请你们吃饭。” 贺潇文放下了蛋糕,扯着小略要走:“不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吃点吧,不过这个点附近只有海底捞了。” “行,那就吃点,咱们陪明微坐坐,”小略拽了一下贺潇文的衣襟,说,“是吧?也好久没见了。” “……行。” 本来“不被欢迎”的小两口就这么被留下了,三个人去隔壁商场的顶楼吃火锅,随便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吴明微讲了和张羽分手的前因后果。 “很有个性啊小伙子,”贺潇文说,“连我们吴总都敢甩了,这喷不了,这是真男人。” “人家本来就不一般,”小略抿着嘴笑,说,“普通小男生遇上明微这样子的,肯定是要这要那,人家什么都不要,人品好得很。” “你懂什么,”贺潇文偏偏要开别人介意的玩笑,“人家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吴明微白他一眼,说:“看来你比我还懂他。” “那不敢,我开玩笑呢,”贺潇文往锅里下了一盘肉,问,“你还要继续考察啊?那打算考察到什么时候?” “我有空的时候吧,我得找个理由吧,不然他以后不得拿捏我?” 小略“吼吼”地笑出了声,说,:“不怕不怕,目前来看还是他被你狠狠拿捏。” “才不是,他可知道怎么让我难过了,”吴明微晚上吃过了鱼汤和菜饭,所以基本没动筷子,他喝了一口温水,说,“他就是个坏蛋。” “我靠,我要吐了,”贺潇文夸张地捂了张纸巾在嘴上,抱怨,“这种夫妻私房话就不必要跟我们说了吧?” 吴明微:“这就不行了?还有更劲爆的要不要听?” 贺潇文连忙摇头。 其实相比贺潇文,小略才是个合格的倾诉对象,她冲着吴明微笑,表示想听想听,吴明微往她碗里夹菜,嘱咐:“不说了,你快吃,再不吃被你老公抢光了。” “明微谢谢,”小略太捧场,把碗递上去接的,说,“本来今晚打算喝酒的,结果弄成养生局了。” 吴明微:“这么辣还养生啊?” 小略:“跟喝酒比的确是养生。” 这天晚上,三人在火锅店包厢里坐了挺长时间,也都没喝酒,忙着聊天了。 后来,两口子开车回杭州了,吴明微回到公司忙了点事,洗漱睡下,躺在休息间那张新出现的看起来复古恢宏但有点响的老床上。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爸妈真的太节俭了,椅子硌人床也硌人。 于是顶着黑眼圈,给范小豪发消息:我要换家具,受不了了。 范小豪也没睡,回复:椅子吗?换吧,那批确实都不太好坐。 吴明微:床也想换了,不知道把这个搬上来要干什么,是不是我爸的主意? 范小豪:那张雕花木床? 吴明微:对,根本就睡不了人。 范小豪:那个可不能换,那是老古董,是姑父的外婆传下来的婚床,好不容易搬上楼的。 吴明微:公司里要婚床干什么? 范小豪:姑父说是让你沾沾喜气,他外婆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都是睡这张床睡出来的。 吴明微:…… 吴明微:我去员工休息间睡吧。 范小豪:有这么夸张?睡了也不会怎么样吧,一张床而已。 吴明微:别了,我怕真的生九个。 范小豪:…… / 后半夜抱着被子换了床,有点失眠的吴明微更睡不着了。 于是他坐在床上,把微信聊天列表翻了一遍,看见张羽,点了进去。 仅仅是是这样,他就会心悸。 好想他,好惦记他,好爱他,吴明微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想,如果余生都有他,那肯定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这是一个成年人迟来的春心萌动,有点可怕,也很微妙。 像是……钱塘江涌潮的浪头,急剧升起,扑面而去,管你什么矜持什么体面。 他给张羽发语音:“是不是早都睡着了?” 又说:“我睡不着,熬夜熬过头了。” “潇文和小略一起来找我,给我提前过生日。” “我不想过他俩非要过。” “我可没有找你要礼物的意思。” “马上就三十四岁了,怎么办?想想都可怕。” “以前觉得三十多岁风华正茂,但遇见你之后,总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有时候觉得变老也蛮好的,这样就能早点退休了。” “以前我在北京,你在嘉兴,现在又换过来了。” “想我妈了,特别想。” “……” 一开始是坐着的,后来已经躺着了,再后来,吴明微逐渐陷入睡梦里,而手心里的手机还停留在给张羽发语音的界面上。 第70章 早晨醒来,吴明微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居然那么没有防备地把感性的一面展露给张羽了,一连发了几十条语音,说了好多废话。 好丢脸,他想。 张羽肯定已经起床了,只要不是值夜班不是休息日,他起床都很早,他应该会很快看见这些消息的。 七点多,范小豪来了,带了咖啡,给吴明微的那杯加双倍浓缩。 “大熊猫啊你?”他指着他的黑眼圈笑话他,“你这样子喝十倍浓缩都没有用。” 吴明微接过冰咖啡喝了一口,说:“冰箱里有生日蛋糕,你给他们分分吧。” “哪里来的?” “我朋友潇文昨天晚上带来的,他要回北京了,非给我提前过生日。” “对噢明微,你生日要到了。” “是啊,马上就三十四周岁了。” “生日快乐,我给你准备个礼物吧,你好多年都不在家,好久没给你过生日了。” 吴明微吞着咖啡摇头,说:“不用,那天我打算去趟墓园,看看我妈。” “可以的,要不要我陪你去?就是我不一定有空。”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了。” 咖啡喝到一半,人事来电话,说面试经理助理的人来了,吴明微问怎么这么快,范小豪说是从朋友公司薅的简历,迅速选了一个。 第72章 “那好,走吧一起看看。” “你先去吧,我跟客户打个电话。” 范小豪不像吴明微那样一边干一边抱怨,他拿钱做事,身上整天揣着好几个手机,敬业得不行。 在跟着人事去接待室的路上,吴明微低头看手机,收到了张羽回复的消息。 他写:我趁着吃早饭才听完,居然发了这么多条。 吴明微:其实没什么事。 张羽:你睡得有点晚。 吴明微:事情太多了,心里很乱。 张羽: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吴明微:你可以问点别的,这个无可奉告。 张羽:你又这样,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吴明微:行啊,我同意。 张羽:没没没,我理你,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吴明微:就当真。对了,你要不要去我家住?反正房子空着的,我把密码发你吧。 张羽:不了我住宿舍,住你那儿……不太好。 吴明微:没懂。 张羽:你的床香喷喷的,我怕一个人躺在上面会乱想。 吴明微:床你都…… 张羽:我这个人就是很容易乱想,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没聊够呢,吴明微一抬头,接待室已经到了,他只好暂时收起手机,跟着人事进去坐下。 面试的过程很快,人事姐姐很严格,吴明微就负责在旁边点头、唱红脸。 人一走,他说:“待定,看看下一个再决定。” “可以的。” “那你先走吧,我回个消息。” 自从和张羽搞上,吴明微粘人的一面也逐渐表露,他现在就想给他发消息,像昨晚那样,没有任何理由。 他问他: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去? 过了一会儿,张羽回:看你吧,我当然希望你早点回,但你不是忙嘛? 吴明微:要是我一直不回呢? 张羽:不可能,你都搬到这儿了。 吴明微:想知道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 张羽:想是挺想的,但我没有身份,不太好。 张羽认栽,因为局面是被他自己弄成这样的,以前在北京的那段时间,两个人总在尽力平衡彼此的角色,势必做一对包容和睦、举案齐眉的恋人,但现在想想,那只是这段关系阶段性的特征。 现在,他们早就过了那个阶段,通俗一点说就是“熟过头了”。 张羽正试着摆脱对自我过分的否定,两个人更需要一种合理的、舒适的模式,没必要继续在爱情这东西里寻求那些莫须有的“政治正确”了。 吴明微:你不是说了要追我么?来找我一次都不愿意? 张羽:追你……不等于想起一出是一出吧,我得给你你想要的。 吴明微:我想要的有点难。 张羽:你说。 吴明微:我不喜欢分隔两地。 其他发言还有表演矜持的成分,而这句是吴明微的心里话,也是他关于两个人感情最大的苦恼,这事要是没法解决,以后又得像以前那么难熬了。 张羽:我也不喜欢。 吴明微:要是换作别人,肯定跟我说‘我去嘉兴定居就好了’。 张羽:那我暂时做不到,这个工作挺好的,做得好可以升组长,甚至可以到主管,我留下来才能更好地站在你身边,对吧? 吴明微:不愿意为我放弃? 张羽: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包括我的命。 这话夸张了,哪怕它是从真诚的小张师傅嘴里讲出来的,吴明微不大相信,可他愿意听。 张羽:但为了去找你不工作,这很幼稚,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 吴明微:没错我不喜欢。 是一次很临时的谈话,却聊到了这么深入的话题,吴明微觉得分手令张羽成长了,他不再被感性的冲动牵着鼻子走,而是学会了思考。 然而,说完了这些的张羽却一阵空落落,他感觉到吴明微的一切都完美而熨帖,不浓烈却充满吸引力,自己陷得比谁都深,要一辈子离不开他了。 他想拜他做神明,想娶他做妻子,想和他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想将脆弱的眼泪落在他衬衫前胸的布料上。 / 依据近期的观察,吴明微判断张羽的状态比去年好多了,他逐渐多了目标,更加认可自我,手忙脚乱了一顿之后,终于把爱情塞在了最合适的那个格子里。 有一个年轻的爱人真好,吴明微想,他带给他的一切都是新鲜而原生的,不够细腻,却通透明亮,锋利鲜活。 最近这几天,吴明微人生第一次真正萌生了结婚的念头。 这很可怕,因为他以前总觉得婚姻是个很俗套的东西,说要领证的那次也是为了向爸妈示威。 他觉得把爱情、陪伴、性、生育、财产几样不相干的事盲目捆绑,极其荒诞。 “算了,就是个形式而已,”在嘉兴和老家的旧友聊天,他用夹烟的手转了一下桌子上的酒杯,说,“他还小,我提这个像是逼婚。” 挚友家山间别墅的院子,赤橘色的夕阳照在人脸上。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薄情的人,”挚友给出了尖锐的评价,“你那个初恋,姓杨的那个,过年的时候我还见了,人家说你这个人天生就是念书搞事业的,对谁都能说忘就忘了。” “他?早没联系了,现在联系方式只剩qq了吧。” “他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女儿,过得……至少面上是很幸福的,”挚友说,“蛮正常的,性少数的圈子里,年轻时候玩得很开的很多人,最后还是会结婚生子,披上一张皮开始新的人生。” “我不会,”吴明微笑了,说,“反正我们都会死的,爽一爽怎么了?” “确实,”对方点头表示认同,问,“你不反驳我说你薄情啊?” “薄情太夸张了,只是不太容易交付真心,觉得爱情也就那么回事,”吴明微无奈摇头,“很多时候勉强地爱上,勉强地交往,还要给自己洗脑,觉得自己和对方都很爱,挺逗的。” “真爱还是不一样。” “可真爱很少。” “现在这个是你的真爱吗?” “他是。” “你还在表演?还没有交付真心?” “当然没,”吴明微发出了很好听的笑,压低了声音,说,“张羽嘛,只是看他的眼睛,我就能得到orgasm。” 太阳猛地沉入山坳,天黑了,身后别墅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吴明微的心情不错,主动和挚友碰了杯。 今天的他穿着牛仔裤黑t恤,上衣下摆扎进裤子里,戴着一副半框镜,很有年轻精英范儿,他熄了烟,坐在了旁边那张软软的双人沙发上。 挚友端着酒杯也靠过来,和他挤在一起,问:“离开了医院有没有不甘心?” “有,我还想回去,但应该不会回去了。” “你学医那么多年,那么辛苦,就这么放弃了,其实蛮可惜。” “是啊,可我是个社会人,我的任性应该有点限度,我不能一边叫嚣着要摒弃社会化的一切束缚,一边饱饱吃着社会化的红利吧?”吴明微拍上朋友的肩膀,说,“我已经过得很好了,公司是我爸妈几十年的心血,我想让它活得久一些。” 挚友笑着碰杯,说:“对小张来说你很合格,值得托付和依靠。” “他?他可潇洒了,没有向我索取过任何东西,也不像很多年轻男孩那么虚荣,他可能不需要依靠我,而是我需要依靠他,”院子里飘满了天然驱蚊香的气味,夏夜的山间,没有都市的闷热,风和气温都很舒适,吴明微起身坐直,松活了一下筋骨,说,“你跟我这个年纪,早就奔着变老去了,可他呢,还在长大的过程里,整天朝气蓬勃的,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也回到二十岁了。” “那就牢牢抓住他,别放走他。” “好,我努力。” “下次见个面?跟他嘱托几句,我也算是亲手把你嫁出去了。” “你滚蛋吧!” “咱俩不是从小就是好兄弟吗?我已经成家了,肯定得关心关心你的个人问题,”挚友大声地笑,说,“不是说催结婚,只要有个真心的人爱你、陪你、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第71章 雨季降临,七月过半,一向干燥的北京也在经历难得的潮闷,小区公共露台的雨棚下,一排浅紫色的玉簪花开了。 张羽要穿过露台去保洁室拿被借用的梯子,结果遇到了个在哭的孩子,很小,大概三四岁,穿着背心和短裤,脚上连鞋都没有。 “小朋友,雨这么大怎么在外面啊?” 这十几分钟,雨正在狂落,声音大得要命,张羽蹲了下去,把伞打在孩子的头顶。 “我不冷。” 小家伙故作坚强,其实眼睛发红,已经快要哭了,她告诉张羽:“我想找我的小恐龙。” “是不是没告诉爸爸妈妈,自己跑出来了?” 第73章 “嗯,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找小恐龙。” “不行,雨太大了,叔叔先联系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孩抽噎着摇头:“我要找小恐龙。” 劝说无用,张羽叹气,换了只手撑伞,把落汤小孩抱起来。接着,他带她去了小区公用的室内休闲区,找同事拿了两条干毛巾给她披上、帮她擦头发。 又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帮忙联系家长。 很快,小孩的妈妈来了,穿着睡衣拖鞋,很着急也很生气,她跟张羽道谢,看着女儿,问:“怎么可以乱跑呢?知不知道妈妈和姥姥多着急?” “我找小恐龙。” 见着妈妈了,这下子眼泪是真的憋不住了,话刚说完,小孩就大哭,一边哭一边发抖;妈妈蹲下去抱她起来,说:“我在想办法接它回家了,宝宝再等等好不好?” “小恐龙……” 哭的小孩很多,但崩溃的小孩张羽是头一次见,看母女俩坐下了,张羽去给两个人拿了热水,又拿了吹风机。 “糖豆,跟哥哥说谢谢。” “哥哥谢谢。” “不客气宝宝,叫小张叔叔就行。” “小张叔叔,给你看我的小恐龙。” 孩子伸手扯妈妈的衣袖,示意要跟张羽分享手机里的照片,妈妈无奈,于是打开手机,递给她,说:“自己翻吧,我服了你。” 大手机在小手里,翻照片的动作很熟练,一会儿,小孩把手机递到张羽眼前,说道:“这个就是,它叫西蓝花。” “你很喜欢它是吗?” “嗯!” 就是一只草绿色的小恐龙而已,看起来丑萌,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重点里的重点是,这只恐龙张羽可太熟悉了,曾经每天要和它见面成百上千次。 妈妈站在旁边,对张羽说:“从小陪到大的小恐龙,姥爷带她出去不小心弄丢了,整天哭着找,只好答应帮忙接回家,但全球的购物网站我都看过了,还是找不到一样的,愁死我了。” “在国外买的吧?”张羽问。 “对,”女人点了点头,“都四五年了,买的时候她没出生,现在买也买不到,发了很多寻物启事也没有消息。” “或许我能给她弄到一只原版的。” “真的?” “真的。” 张羽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他热心帮助陌生人,陌生人主动分享琐事,然后,他从她们的手机里看见了一只来自吴明微家工厂的玩偶。 爱情撞上了一次惊遇,命运完成了神之闭环。 “我爱人家里是做外贸的,就是给这个品牌代工的,”张羽说,“他应该可以帮忙。” “妈呀……”张羽没有先哭,反倒是小孩妈妈先哭了,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镇定,眼睛里闪动泪光,说,“真的是奇妙的缘分,糖豆你听没听到?哥哥会帮你接小恐龙回家了。” 小孩不哭了,呆了一下,眼睛还红着,嘴巴边上却有了笑。她开心地蹦起来,扑在了张羽身上,把他抱住。 大声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宝宝,很开心能帮到你。” “小张是吧,那我们加个微信?我就住在旁边三号楼,要是不忙的话,欢迎你和爱人去家里做客,或者咱们约个饭。” “谢谢,有机会一定会去的,”张羽冲着小孩做鬼脸,对小孩妈妈说,“我这就给他发消息,东西到了我上班拿给你们。” “好,辛苦了,我们找你取也可以,先把钱转你吧。” “不用不用,我先跟他说,看他的意思。” “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 “没事,很有缘,我也挺惊讶的。” 雨逐渐小了,妈妈带孩子回家洗澡,张羽取完梯子回值班室。 副经理正把其他几个师傅凑在一起开会呢。 张羽可以不参会,就继续坐在桌前值班,翻看这段时间的值班记录,把没填好的补上。 经理跟其他人说:“这项工作的base地在杭州,是我们合作的新楼盘,主要是作为组长进行新人培训,还有协助管理层进行管理工作,我们也将给予一定的上升通道,如果做的不错,那么几年后升任项目经理也是有可能的。” 又说:“然后李磊、王小佳、刘骏你们是部门最有经验,综合分也最高的三位师傅了,我们计划进行两个星期的考核,从你们当中确定最终的人选。” 有人问:“必须去杭州吗?家在北京怎么办?” 经理答:“没有意愿可以不参加考核。” 又有人问:“去了杭州涨工资吗?” “那肯定,职位职责变了,薪资肯定是有提升的,不涨就没人愿意去了,大家又不傻。” “就三个人参加考核吗?” “对,要是李磊你因为家庭原因不参与的话,你可以再推举一个。” “我……其实我挺想去的,但没办法,家里走不开,”李磊挠了挠头,说,“我推举小黄吧,他就是杭州那边的人,肯定愿意去。” “可以可以,小黄挺好的……” 一屋子里两个场面,张羽这边的安静和那边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停下笔转过身,看了他们好几次。 他想去,在听见经理说完第一句话后就有了念头,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参与竞争,因为资历远远比不上其他同事。 “余经理,”可还是举了手,小心翼翼地问,“这个考核我能不能参加啊?” “张羽?你现在做的挺不错的,我们都知道,不过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先积累积累经验吧。” 对方回拒得委婉,张羽一下子蔫吧了,转过身继续翻着值班记录本,表情难看,心里也觉得不服气。 “我想参加,”他又转过去了,这次走到了经理面前,说,“我特别想试试,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要是选不上我会认的。” 经理无语,盯着他看了半天,发出一声“啧”,问:“你不觉得浪费你的时间?” “不会,我是自愿的。” 对方调侃:“涨工资的诱惑力有这么大?” “不是,我想提升自己,还有一个是,我想去杭州,因为我爱人在嘉兴,想离他近点儿。” 张羽不好意思地摸上脖子,说话又理直气壮,一旁的同事们全都发出了惊呼,有人问:“不是连女朋友都没有吗?怎么突然就爱人了?” “我之前不好意思说,”他回答,“我十九岁刚来北京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还是他追我的。” “哇!”旁边又是一阵惊呼。 张羽脑子很好用,预料到“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道德绑架要比表决心有用,他虔诚又可怜地注视着经理,经理很快就心软了,没辙。 “行,我给你额外争取一下吧,就不占其他人的机会了。” “谢谢余经理。” 张羽预备握手,被经理拒绝了,他说:“我也只是帮忙争取,不一定能成,再说了,考核有杭州那边管理层参与的,我们不一定说得上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您放心,只要有机会参加,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尽全力。” 张羽在工作上一向积极,所以当他主动提出要竞争这个名额时,其他的同事并没有感到意外,然而,表面和善的大家其实是有优越感的,他们有的人比张羽学历高,有的人有近十年的水电维修经验……总之,谁都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 晚上,张羽下班吃了饭,躺在床头的被子上,翻看自己的每一张银行卡余额。 吴明微回了他刚才发去的消息,说:我问了工厂,这个恐龙还有一些剩的样品,明天我哥带到公司来,我给你寄过去。 张羽:太好了,麻烦你了。 吴明微:没事。 张羽:我想你了。 他其实有些忸怩,敲下这几个字时像个委屈的小孩,他的心还是疼的,又和刚分手时的那种疼不太一样了——是一种生理需求被遏止的难受,明明能靠近了,却被吴明微一巴掌挡在胸口,趔趄了一下。 所以语气很怪,哪怕是文字,也看起来愤怒而执拗。 他又发:我就是想你了。 吴明微:分隔两地会一直是这种状态,你要试着习惯。 张羽:我不想习惯。 吴明微:那你出个主意。 张羽:你再给我点儿时间,我想想。 要是在今天之前说起这个,张羽肯定只有绝望,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余副经理开的那个会像一粒石子,误打误撞地坠入了张羽情绪的湖泊里。 他几近偏执,他想去杭州,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想去。 吴明微:好,你再想想。 回完消息就把手机放下了,吴明微仰头靠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再转半圈,他哪儿有那么心狠呀,更何况异地的事对谁来说都是难题,他肯定不会逼着张羽解决。 能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自己回北京,这是最实际也最可行的。 第74章 张羽来嘉兴就得放弃他努力了那么久找到的工作,而他自己去北京,无非就是尽可能地线上办公,来回多坐几次飞机。 又想了一下,吴明微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开门见山:“喂,爸,我可能以后要常住北京了。” “又犯什毛病?”对爸爸来说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冲,“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馊主意了,就好好地给我待在嘉兴,哪里都不许去!” “我线上办公啊,又不是不管这儿了。” “我们是做工厂的,不是做互联网的!” “能不能不这么老土啊,其实线上办公可以完成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 “我看你是……你是被那个张羽下了迷魂药!” 爸爸当然能一下子猜到他是为了什么,很生气,又满心痛惜,因为除去喜欢男人这一点,吴明微其实是个理想中的儿子,但加上这一点之后,他只能算是个读书做事还不错的逆子。 “现在我的事不是你说了算,我自己能做主。” 反驳的语气异常平静,可在表达的中途,吴明微不是没有过发飙的冲动,只是,他想到了妈妈,想到了那次离家前的吵架。 算了,他想。 他对家人真的发不出火了。 第72章 给小孩的恐龙玩具隔天就寄到了,张羽蹲在宿舍地上拆快递,拆着拆着,发现包裹里还有其他东西。 是个绒布棉花娃娃,还没有成年男人的一只手掌高,粉腮红黑短发,高冷不笑的嘴和超萌豆豆眼。 最主要的是他还有服装,是件迷你蓝衬衫白大褂假两件,底下是条藏青色小裤子。 张羽小心翼翼地把包装里的小眼镜给他戴上,皱起眉端详了半天。 他“噗呲”地笑出了声,让他站在自己叠好的被子上,给他拍照,发给吴明微,问:怎么给我寄这个?这不是你吗? 吴明微:这么快就到了? 张羽:嗯。 吴明微:这段时间让他负责陪你吧。 张羽:还挺可爱的。 那小人儿头大,站在被子上没撑多久,就一个后仰翻掉在了地上,张羽连忙把他捡起来拍拍灰,像抱真小孩那样抱着。 他坐回床上,用下巴蹭着小人儿的头顶,拿起手机细看吴明微刚刚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也是个差不多大的棉花小人儿,黑头发,歪嘴笑,豆豆眼,穿着藏蓝色灰色相间的小工服套装,还拎着个工具包,像模像样的。 张羽:这是我? 吴明微:不是,是小狗。 张羽:明明就是我。 吴明微:[图片] 这次发来的是这两个小人儿的合照,他们靠在一堆文件上,没有指头的小手挨在一起。 张羽:好可爱。 吴明微:突发奇想的,拜托公司设计画了图,又开车回厂里找师傅打了版。 吴明微:我不会做,但还是学了怎么车线怎么充棉,又让师傅给他们做了衣服,世界上仅此两个。 张羽:有点傻。 吴明微:? 张羽:我说他俩长得有点傻。 外边又在下雨,窗一开就是“噼里啪啦”的水落声,张羽一手托着娃娃站在那儿,盯着看,觉得虽然略傻,但是很萌,一点都不像吴明微,细看又和吴明微一模一样。 没忍住,拿起来“啵”了一口。 他突然很想给吴明微打电话,迫切到没办法按捺。看时间,宿舍里其他人快从食堂回来了,他只好放下娃娃,带上伞去外边。 张羽:现在打个电话行吗? 吴明微:有什么事? 张羽:没,就是想跟你打个电话。 外边天已经黑了,张羽站在楼下的树畦旁边,黄色的路灯光洒在他的雨伞上。 他只踩了双拖鞋,所以溅起的雨水弄得脚很湿。 吴明微主动拨了电话过来:“喂,你说吧,我听着。” 张羽问:“你吃饭了吗?” 他答:“刚从健身房回来,在家呢。” “噢噢,我观察了他半天,其实细看起来和你一模一样。” “喜欢吗?”吴明微轻声笑着,“心血来潮弄的,没那么精致。” “很喜欢,我刚才亲了他一口,有你身上的味道。” “变态啊你。” “其实你是……‘玩具王子’?” “什么啊?感觉是上个世纪流行过的头衔。” 吴明微在电话那头发出低低的笑,身边雨落像是珠幕,世界隔绝,张羽的脑子里只剩下他。 一会儿的沉静之后,忍无可忍地说出:“怎么办我好爱你。” “傻。”吴明微的心脏一震。 “我不傻!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其实心里有我,但还是因为分手的事生气,所以在罚我。” 何止是心里有你啊!吴明微在内心狂喊,扶了扶额头,端着水去沙发上坐,问他:“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特别后悔分手了?” “嗯。” “知不知道错了?” “肯定,我可以发誓!” “笨蛋。” 吴明微好无奈,心也变得好软,他想挼挼张羽的脸,在他好看的嘴巴上亲一口,想紧紧地抱他,告诉他“我也很爱很爱你”。 “我就忙这大半个月了,”他柔声地说,“到时候回北京住段时间,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就能什么时候见我。” “真的吗?那太幸福了吧。” 吴明微:“夸张了啊。” 张羽:“真的真的。” “对了,你别住宿舍,去我那里住吧,很方便,密码上次已经发你了。” 吴明微的提议完全是为张羽的舒适和便利考虑,可在他耳朵里变成了微妙的、稠腻的邀请,他不敢想,不敢纵容自己。 所以说:“等你回来再说吧,我已经想你想得难受了,让我一个人睡你的床,我会死的。” 吴明微一阵沉默,低声地吐槽:“服了你。” “我说的都是真话。” “行,”吴明微点头,然后换了话题,“你这两天忙不忙?可要注意休息,好好吃饭,不要因为工作累着自己了。” 张羽:“最近几个星期比较忙吧,咱俩忙到一块儿了。” 闲聊的时候很放松,吴明微想起前段时间生日,收到了张羽订的花,还有一张花店代写的卡片:以后每个生日都给你送花。 花是范小豪帮忙签收的,一路从公司前台捧到了吴明微办公室里,然后反复处刑他,阴阳怪气:“‘每个生日都给你送花’。” 吴明微开玩笑:“哥你羡慕了?” “我是感慨,年轻就是好,送束花就把你打发了,你就宠着他吧,这种东西小姑娘都不稀罕收,”范小豪长叹一口气,“敢送束花当生日礼物,不抽他巴掌算是仁慈了。” “你不要以己度人好不好?”吴明微倒了两粒维生素,和着温水吞下去,说,“他还那么小,就得被宠着。” “好,你的事随便你,”范小豪皱了皱眉,说,“他上辈子积了大德才遇上你。” 吴明微调侃:“其实我跟他是孽缘。” 范小豪:“十多岁,是很孽,娶老婆都很少有小这么多的。” “但你得承认他人很不错吧?和他那个年龄的小孩相比。” “矬子里面拔将军,”范小豪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冷笑,说,“没关系,你喜欢你开心就好了。” “你比我爸都严格。” 听了吴明微的吐槽,范小豪摸摸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沉思,他以前大大咧咧没多想过,但自从知道张羽居然称呼吴明微“媳妇儿”之后,他有了一种迷之苛刻挑剔的“嫁妹妹”心态。 这他娘的和白富美找了黄毛有什么区别?和“爹地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有什么区别? 吴明微啊,他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吴明微啊! “哎,明微,”范小豪鼓起了勇气,说,“有员工听见有个男的发语音,管你叫媳妇儿还是什么,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你别听他们瞎说,没这回事。” 吴明微貌似真的紧张了,手不自然,表情更不自然,他轻笑摇头:“整天给我造谣。” “好好好,都是假的。” “本来就是假的。” 吴明微站起来就走了,说是去找助理拿文件,范小豪坐在沙发上观察张羽送的那束花,无奈笑了两声。 出了屋,吴明微脸还是发烧的,他没想到那个称呼被别人听到了,而更加羞耻的是——那是刚确定关系时张羽发的语音,他前几天想他了,特地开电脑找了删微信之前的聊天记录备份,翻来重温的。 顿时,他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争论,一个说“又不经常听,听听怎么了”,另一个说“醒醒吴明微你可是个体面的男人”。 做贼会心虚,自从那天以后,吴明微觉得公司里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暗含调侃和揶揄,这弄得他很不自然。 第75章 “最近可能没太多时间联系你,”雨小了一些,张羽的话和在雨声里,他说,“但一有空肯定给你发消息。” “行,没问题,你放心地忙吧,我又不是小朋友,还要你盯着啊。” “你那天让我出主意,但我到现在也没想出来一个十全十美的主意,我既不能不管不顾地辞职,也不能只等着你抽空来找我,所以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后……要是实在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放弃这个工作,去嘉兴再找一个。” “我不准你放弃工作。” “那只能你一个人两头跑了,很辛苦,不太好。” “没关系,我们在这段感情里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 吴明微的那股别扭劲儿算是过了,没再假模假样地难为张羽,非要他给出一个解决异地恋难题的办法;他已经决定了之后牺牲时间为爱飞行——在退了几寸、逗完爱人以后,在和爸爸没有结果地争论以后,他终于做好了往前跨一大步的打算。 等忙完这一阵,再去墓园见一次妈妈,吴明微就真的回北京常住了。 挂了电话,张羽撑着伞往回走,然后拎着湿漉漉的伞上楼,开了门就往床上躺,他把那个医生小人儿搂在怀里,听着同寝的同事们闲聊,心里想七想八,神游天外。 温柔地亲了一口怀里的医生小人儿,轻轻用指腹搓他的脸颊,在心里对他说:一定会早点儿去见你,不是画饼,是真的,给我加油好不好? / 世界上有两种能量可抵一切,一种是绝境之下的爆发力,一种是命运的推背感,最近几天,张羽觉得自己将这两者都拥有了,他已经顾不上设想“如果失败”之后的惨像了。 生活和工作都剩下两个字——“冲”、“干”。 考核的内容有点复杂,除了水电工基础知识、维修维护经验、应急处置能力,还包括物业服务的相关知识以及个人对于小组人员管理的见解;日常操作考核由几方评审打分,还要参与几轮面试……时间紧任务重,张羽两眼一抹黑,只好白天硬着头皮被考核,晚上去楼宇大堂熬夜补课充电。 身边的同事和领导都觉得他疯了。 清晨一起吃早饭,同事调侃:“看见没?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小张羽现在就差召唤变身了。” 有人问:“张羽你老婆是不是很漂亮?” “肯定啊,他在我心里最好看,”张羽一边吃包子一边说,根本憋不住笑,“客观地来讲也很好看。” 同事抬抬下巴:“给我们看看照片。” “不给看,”张羽很冷静,咀嚼着包子的腮帮子鼓囊囊的,说,“你们自行想象吧。” “我的妈,醋劲儿这么大呢?至于么……” “至于。” “行了行了,理解一下吧,”旁边有人嬉皮笑脸地劝,“年轻人谈恋爱都这样,占有欲比较强。” 张羽年轻、长得帅、是个卷王,同事们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有活力得让人讨厌,一方面又觉得他很有魅力。 他们经常逗张羽,总被他反驳;知道他对象比他年纪长,于是经常不由自主地幻视“被姐姐主人放出来打工赚钱的狗狗”,觉得他可爱又可怜。 第73章 七月到八月,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两个人忙到没时间联系,一个步步实现“逃离嘉兴计划”,一个从早到晚脑子里全是杭州。 他们各自隐瞒着为对方倾尽全力的现状,都不讲等待,只想奔赴,想为爱的人制造一个天大的惊喜。 吴明微有些责怪自己,他那时候信誓旦旦,答应了留在老家,现在却头脑发热,只想离开——不为理想也不为大义,仅仅是为了爱情。 出发北京倒计时三天,他和爸爸一起吃了晚饭,嘱咐:“爸,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我回来就好了。” “住多久?”爸爸问。 “得看情况,你放心,我不会耽误这边的工作的,现在和助理磨合得不错,她会全力打配合,厂里有我哥盯着,你都不用管,好好休息就行了。” “不想回来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餐桌上很安静,这句话结束,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始了良久的沉默,再后来,嚼着笋子的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做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妈都是亲力亲为的,你要想清楚,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我想得很清楚,”吴明微是一点胃口都没,他夹了两根青菜放在碗里,说,“作为老板我要为公司负责,但作为恋人,我也该为对方负责,他现在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要是我不去找他,他就得来找我,这很不好,因为这份工作是他唯一的机会。” 爸爸很不耐心地听他讲完,拧了拧眉毛,说:“既然这么难了,那就不要再纠缠了。” “做不到,因为我需要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付出得这么彻底,要是他过几年后悔了,看你怎么办?” “那我就回来,做我该做的事。” 平息了脾气的爸爸仍旧有一堆“不应该相信张羽的理由”,他自己是个有阅历的男人,所以更了解男人的劣性,他当下最期盼的事仍然是吴明微能结婚生子,为这个家带来希望和热闹。 “去吧去吧,”二十分钟以后,到了这顿饭的尾声,爸爸吁气摇头,随即表达了妥协,“你自己体验了才会记得疼痛,才会知道有些事情为什么是主流,有些事情为什么不是,你把公司放在心上就好,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谢谢。”吴明微扒了口饭,头也没抬,低声地说。 第二天,也是出发北京倒计时两天,吴明微一大早开车去了墓园,给妈妈带了点东西,他把落在墓碑上的灰擦干净,跪在那儿,说:“妈,我要走了,你别怪我。” 说:“其实这个决定有赌的成分吧,我爱他相信他,不代表他永远都不会变,说不定有一天,他突然就变心了。” “他太年轻了,如果在读书的话连大学都没毕业,就算再过十年,他也才三十出头,他会迎来人生的转折和高光,遇见很多年龄相当的朋友,还有比他更年轻的仰慕者,他人又那么真诚,那么努力,一定会变得更好,有自己的圈子,说不定哪天就不要我了。” 吴明微笑了一声:“但没事,你们都要放心,他斗不过我,如果他让我受伤,我会叫他比我更痛的,比起过分担心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我更愿意活在当下。” “他很好,至少现在和以前都很好,他迷恋我,心里只有我,让我有种幻觉——我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妈,我其实很愿意相信他的,他也值得我相信,我知道你之前总觉得他会辜负我,嫌他年轻抗不了事,其实就算你现在还是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关系的。” “我等不及了,我就活这一次,我必须得快点去找他。” “跟我爸讲不了这些心里话,所以只能跟你讲,你会理解儿子的对吧?你一直都最疼我,我也最爱你了。” “妈,在公司忙的时候还好,一回家就很想你,家里什么都没变,你种的花又开了,年糕总是到处找你,所以我总觉得你还在,像是某个时候会突然出来,说‘我们晚上吃鱼头豆腐汤啊’,或者说‘我和你爸晚上应酬……’”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难以抑制地掉了眼泪,妈妈的死总给他一种虚假感,越思索越不愿意相信。 “妈,儿子不孝。” 今天万里无云,是个多么好的天气,过去在消解,未来在路上,吴明微趴下去,给妈妈磕了几个头。 在墓园待了一会儿才离开,回到家开始收拾行李,爸爸抱着年糕进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吴明微摇了头,许久地沉思,然后说:“爸,对不起,要是不去找他,我们就得真的分开了。换个地方生活,这对我来说不需要太大牺牲,但对他不一样,他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去吧。” 爸爸心里更多的是无奈而非认同,他摸着年糕光滑的毛,想了想,说:“实在不行……你们要个孩子。” 吴明微果断地摇头:“要不了。” “去国外可以代——” “这不是什么好事,是对女性的剥削,从身体到心理,再到伦理,”吴明微还是摇头,“爸,别忘了我之前是个医生,我很清楚其中的利害,人的身体不是物品,不可以任意买卖。” “我在网上看到了很多要孩子的案例,你是书读多了,变得死心眼了。” “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你怎么想我都行,我的不会做这种违背道德的事的。” 吴明微太清高了,他自己也这么评价自己,他在想,人这一生无论贫富,总是在漂泊的,追求最简单的快乐及高远的理想就好了,其余的全都是可有可无。 这一次的行李蛮多的,收拾到最后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要孩子的话题不了了之,年糕自己跑下楼了,爸爸拿来几本楼盘的宣传册,说:“你抽空看看,在嘉兴买套新房子,以后回来了住。” 第76章 “怎么,你不想我回家住了?” “没有,可你要是把张羽带回来,总得有个地方落脚,家里有我在,不方便。” “洪兴路的房子不是还空着?也能住。” “不行不行,买套新的,我跟你妈早就给你打算好了,买得大一点,你以后就有自己的小家了。” “什么意思……” 一摞宣传册被爸爸扔在了卧室沙发上,吴明微摸不准他在想什么,疑惑地看着他。 他解释:“我不是要接受他的意思,只不过昨天晚上梦见你妈了,她叫我别管你,我也懒得管了。” 吴明微无语:“催生孩子还不是管?” 爸爸嘴硬:“那是建议,听不听随你,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行,房子不着急,我看看再说。” 行李收拾好了,吴明微开车去了趟公司,参加了提前定好的会议,结束后跟樊宇轩吃了个饭。 樊宇轩说之后都要住上海了,过来找他玩很方便。 吴明微握着水杯摇了摇头,说:“我不住嘉兴了,要回北京了,后天就走。” “回医院?”樊宇轩问。 “没有,其实是个无奈的决定,实在没办法了,我受够异地了。” “理解,可是明微,为什么不是那小子来找你呢?” “没有为什么,这话你应该跟他说,”吴明微开了个苦涩的玩笑,喝了一口水,说,“我要为他做点事。” “你为他做的事还不够多?” “我比他年纪大,比他阅历丰富,我该在这段关系里扮演兜底的角色,”吴明微很不赞成樊宇轩这种时刻要决出胜负的爱情观,他说,“有些时候不能斤斤计较,否则什么事都成不了。” “他会共情你的苦心吗?” “不需要,”吴明微视线落在刚上桌的炖牛尾上,他示意樊宇轩开吃,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对方立刻冷笑出声,说:“我这个恋爱脑跟你比还是差点儿火候。” 吴明微心里其实不平静,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完全把控住当下混乱的局面,工作一堆事,回到北京也不能逃避,最近和张羽基本无联系,长住的计划更没有向他透露过…… 他想给他个惊喜,准备一点浪漫的场面,然后顺其自然地恢复恋人的关系。 并告诉他:以后我都在北京了,是为你回来的,也是为我们回来的。 这顿饭吃得还行,意大利菜,很香,因为减脂克制了太久的樊宇轩一个人啃了大半个披萨,还吃了好多别的。 后来,他盯着窗外的街灯,说:“我不爱那个人了,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了。” “挺好的。”吴明微点头赞许。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放下了?” “没,我相信。” “我……”樊宇轩皱了皱眉,说,“好像从某个瞬间开始,心一下子冷了下去,然后真的对那个人没有感觉了。” “那有没有感情方面的新情况?” “没有,其实……我挺想找个你这样的。” 樊宇轩长了一双演员的眼睛,看狗都深情,他注视着吴明微,打量他的脸,又说:“是我没有把握住机会,不然的话,你早就是我的了。” 吴明微白他一眼,问:“太空虚看谁都顺眼了?” “不是,我要求可是很高的,我觉得你全身有一种光环,会让我变得平静。” “谢谢,那我认你当干儿子好了。” “你不要逃避我的话题。” “所以你想怎样?”吴明微有点生气了,他心里本来就乱,根本没有精力搞这种没有意义的拉扯,他说,“喜欢什么类型你就找什么类型,软件上高矮胖瘦都有,我没有资源能介绍给你,现在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樊宇轩被责备得呆住,抿了抿唇,说:“明微,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别搞事,我不喜欢猜谜,”吴明微忍着想骂脏话的冲动,“要是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出来。” “我好像对你有了感觉,不是现在有的,而是很久之前就有了,那次去你家,看到你俩那样,我心情很不好,晚上回去就喝酒了——” “你闭嘴!我警告你,好好当你的演员,然后遇见一个真正懂你的人,好好生活。” “对不起,谢谢。” 年轻男人是上过话剧舞台和荧幕的人,在普通人当中显得样貌出众,他说了两句含义相悖的礼貌用语,可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不甘心加不服气。 坐在装修有质感的意大利餐厅里,他像张画一样。 白天很好的天气,这时候却变得阴云密布,飘起了小雨,雨珠落在座位旁边的玻璃窗外。吴明微站了起来,拎起外套,说:“我先走了,已经买完单了,你慢慢吃,早点回去。” 往外走着,吴明微很后悔认真地经营过这段友情,他责备自己大意,没有考虑到和樊宇轩一开始就敏感的关系。 从餐厅走到车里的这段路,天热,温温的雨落在他身上,他给樊宇轩敲了一条微信:以后别找我了,也不要联系了,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 对方回复:抱歉。 吴明微:你删了我就好。 樊宇轩: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吴明微: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还要这样,不懂你什么意思,而且我怕他多想。 樊宇轩:其实我不比他差在哪儿。 吴明微:你是很好,但我从来没有过感觉,以后也不会有的。 上了车,吴明微收起手机,在心里将星泽和樊宇轩默默归为一类,这两个人是偏执与多情的结合体,喜欢心血来潮,爱情观支离破碎。 他想,他大概不是喜欢自己,而是想拥有一份熨帖、温柔、安稳的感情,拿来给还没愈合的伤口止疼。 不管了,随他去,吴明微心里极其烦躁,樊宇轩又发来一堆消息,他点都懒得点开。后来,他在车里给张羽打了个电话,却被拒接了。 天彻底黑下去,雨越下越大,吴明微驾车回家。 范小豪却给他打电话,说这会儿要在杭州某酒店给他践行,自己全家人都在,让他快点过去。 “哥,不用了麻烦了,在下雨呢,别让嫂子跟孩子跟着折腾了。” “不行,我爸妈也在,都在等你,你必须来,这边没有雨了,已经停了。” 实在突兀的邀约,吴明微没做任何准备,他让导航换路线,带着乱糟糟的脑子就往杭州赶,无奈:“哥,你们的热情我扛不住啊。” “稍微快点,路上小心,我把地址发你。” “行。” “那挂了。” “嗯。” 吴明微太无语了,在心里大骂范小豪,抱怨他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好点儿;再后来,又试着拨了两次电话,终于接了。 “喂,干嘛呢?” “我刚下班,”张羽说,“刚才在开会,没接电话。” 吴明微鼓了鼓嘴,有点委屈,问:“这几天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 “我错了我错了,太忙了。” “不是说就半个月吗?” “是啊,这边马上结束。” 张羽说话利落又元气,和他聊了两句,吴明微心情舒畅了不少,他说:“有事要告诉你,我后天到北京,暂住。” “好啊,待多久?” “十来天吧。” “嗯也不错。” “我还有件事要说,”吴明微顿了一下,“刚和樊宇轩吃饭来着,他说……说对我有感觉,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什么!” 惊呼猛地贯入耳朵,吴明微皱眉,说:“你冷静一下,我明确地拒绝他了,而且都告诉你了,说明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我是不是说过他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信,还替他说话,这下好了,你要有新老公了。” “不是……张羽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告诉你是不想你误会什么,而且你和我现在是朋友关系——” “是啊,朋友关系更方便你俩了。” “无理取闹你,”吴明微被堵在晚高峰里,无奈地吁气,扶着方向盘,说,“我现在要去杭州,没心情跟你拌嘴。” “去杭州干什么?”张羽问。 “范小豪叫我吃饭,”吴明微想起这个就头大,骂了句脏话,说,“他真的脑子有病,大晚上的。” “那行,你开车,我挂了,”张羽咂了咂嘴,低声地警告,“还被别人表白了,等有空看我怎么收拾你。” “反对,”吴明微说,“你忙吧,挂了。” 耳机里安静了,继续开车,吴明微忽然一阵心冷,他给张羽打电话是想获取一点温暖和开心的,他跟他坦白被表白的事,是因为不想埋下定时炸弹。 张羽真是的,就知道吃醋,哄一下人会怎么样啊。 车又开了半小时,范小豪才把地址发过来,还发了条语音:“你就到这里,是停车场,我在等你。” 第77章 “知道了,在路上了。”吴明微回。 瞟了一眼,吴明微发现樊宇轩的未读消息已经增加到了二十多条,他摇了摇头,把手机切换回导航界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他不敢直接拉黑他,知道这人敏感脆弱,略微疯批,又是个公众人物,要是今晚一冲动出了什么事,吴明微又得当一回短视频明星了。 男的都讨厌,吴明微想:樊宇轩第一讨厌,范小豪第二讨厌,爸爸第三讨厌。 张羽……有点讨厌,但念在犯事不多,暂时可以原谅。 / 杭州下过雨的街边没有范小豪,更没有吴明微的表嫂和表侄女,只有个穿了纯色t恤和休闲裤、精心打理过发型的张羽。 他捧了束花,在微信上给范小豪发了五个“谢谢”,范小豪回复:下次记得买件像样的礼物,我们明微上幼儿园的时候,九十年代,就穿古驰了,他是姑姑姑父手心里的宝。 张羽:其实我买好礼物了。 范小豪:又是花吧? 张羽:我买的郁金香,最贵的。 范小豪:行了行了原谅你。 张羽:范总,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范小豪:嗯嗯嗯,你知道就好。 张羽:这么讨厌我还要帮我? 范小豪:我是看明微过得太辛苦了,想让他好过一点,高兴一点。 张羽:我以后会给他买更好的的礼物。 范小豪:不用说这些,你送个油墩子给他,他都能笑得睡不着觉。 范小豪这人喜欢开玩笑,张羽听得出这些话里挑剔和玩笑各占一半,退出聊天界面,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继续等。 雨后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对盛夏的杭州来说,体感还算不错。 又过去三十多分钟,范小豪终于再次通风报信:马上就到了!大概三分钟,你做好准备。 张羽:好的! 他太紧张了,揉皱包装着花束的纸,他也太期待,迫切地想表决心、想邀功,想说爱。 五天前,岗位选拔的考核就全部结束了,四天前,他一清早就被经理喊去办公室谈话,收到了自己以3.5分优势险胜、成绩名列第一的消息。 两天前,他带着不太多的行李到了杭州,住进了员工宿舍。 今天,他订好了一间有情调的餐厅,打算给吴明微制造一场冲击力十足的惊喜;他手捧白色郁金香,还特地换了一身新买的衣服。 晚高峰还在进行当中,路上车流拥堵缓慢,过了一会儿,翘首以盼的张羽终于看见了吴明微的车,看着它驶入岔路,通过抬杆,驶入了停车场。 车泊好了,吴明微下车了。 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边关车门一边听电话,表情很不耐烦。 张羽注视着他,伸手把花束放在花坛边上,做好了拥抱的准备。 吴明微往前走了两步,等着范小豪接听电话,他只是随意地一瞟,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张羽。 脑子里一下子空白掉了,吴明微抬脚往前走,走变成了跑,几步就站在了张羽面前,没有说话,发着呆扑上去,抱住了他。 “老婆……”一刹那被他温暖芬芳的气息围绕,张羽心动而忘情,没有忍住,这么叫他。 吴明微问:“特地来找我的?” “不是。” “噢,那我误会了。” 他作势要松开怀抱,张羽却愈发用力地抱他,用手臂缠着他,说:“我来杭州上班了,只有一个名额,我选上了。” 说着说着,好哭鬼张羽又要哭了:“我想证明,不是只有你去见我这一种情况,我爱你,所以什么也不怕,多难的任务我都能完成。” 吴明微从他怀里挣脱,看着他,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这么大的事,瞒着我。” “我怕成不了,只有真的确定了,到杭州了,开始工作了,我才敢说。” 他好真诚,眼睛红红的,一手搂着吴明微的肩部,凑在近处看他,自己在哭呢,劝吴明微别哭,给他擦挂在下眼睑处的泪。 吴明微推拒,自己抹掉泪珠,盯着男孩的眼睛不放;他心疼了,感动了,想吻他了。 雨后的城市有种通透的质感,繁忙喧嚣,摩登浓情,浪漫加倍。 浅尝辄止的吻,继而发展成纠缠难分的吻,两个人的意识里只剩下“喜欢”二字,喜欢抱,喜欢体温,喜欢呼吸,喜欢这个人的一切。 吴明微说:“谢谢你,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 “不会,能有离你更近的机会,我很开心,”他往他脸上亲了一口,要求他,“手伸出来。” “给。” 吴明微乖乖伸出了手,手心朝上,眼睛瞟着旁边的花束,问:“这是给我的花?” 张羽不满意,提示:“手翻过去。” “噢,好的,”吴明微猜不到他要干嘛,开玩笑,“你不会是……给我买了大钻戒吧?” “那你要失望了,”张羽嬉皮笑脸的,从裤袋里掏掏掏,掏出一枚戒指,举给吴明微看,“金的,我老家结婚都买金的。” “好,”这下子,吴明微真的要哭了,他用力地吸气,说,“给我戴。” “那你得同意和好。” “行,同意。” 吴明微云淡风轻,却那么诚挚恳切,他讲这话的语气和想象中的“我愿意”没什么区别。 接着,那个亮晶晶的金色小环,被生涩的男孩套在了男人修长的手指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束在了我觉得恰好的地方,谢谢大家一路支持,真诚鞠躬!下一步,等番外,暂定内容包括:张羽爸妈杭州行、情侣日常琐事n篇……有想要的情节也可以告诉我。 两个宝宝,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