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苗疆少主是个白切黑》 第1章 [古装迷情] 《病弱苗疆少主是个白切黑》作者:双猫【完结】 本文文案: 温婉娇软中原郡主x披马甲的白切黑苗疆少主 收留小可怜+强取豪夺抢亲 时烟萝是玉国宁乐郡主,生得温婉动人,性子也是善良和顺,只偶尔会犯迷糊。 某日无意收留了路边晕倒的少年。 少年形貌昳丽,当得美人二字,性情也是人畜无害,日日守候在侧,眉眼可亲。 可谁料,这围着她咩咩叫的纯良小可怜,居然在她成婚之际,把她强掳到了苗疆! 江火笑得温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时烟萝害怕极了,强扭的瓜不甜,她怎能随他而去? 她必须逃! …… 江火酷爱玩弄蛊术,手段远比蛊毒更可怕,作为苗疆唯一的主上,他阴诡疯狂,以身饲蛊,这点无人不知。 某日去到中原,被一郡主所救,那少女对他温声细语,时常又小意温柔。 一开始,江火嗤笑她的善良。 到后来,江火执着她的天真。 他看着自己被占有欲吞没,终于用蛊术诱她至苗疆,再慢慢给她看这半生伤痕。 可她却只想逃。 江火笑意不变,却差点将苗疆变成人间炼狱。 …… 某日逃跑再次被抓,月光皎洁阴冷,地上跪满了人。 时烟萝看见他慢条斯理走近,少年眉眼纤长,似染着猩红,狭长的眼睫一片魅惑。 与白日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相反。 江火,他竟是那传闻中可怕的苗疆少主?! 时烟萝难以置信。 江火将她牢牢锁入怀中,捏着那尖细的下巴,满脸温润:“小娥,留在我身边吧。” 他的面容似笑非笑,语气却疯狂,压抑了许多不满和恼怒。 时烟萝还是摇头,脸色苍白,却感受到他略带怜惜的轻抚。 时烟萝浑身僵硬,忽然被打横抱起。 夜色欲燃。 …… 她红着眼圈,再次恳求他放过。 可他却笑意盈盈,眼若含波。 “我偏要勉强。” “偏要你喜怒都由我,又躲我无可躲,还逃我无可逃,满心满眼都得是我。” “人世有因果,飞蛾扑火,火焦飞蛾。” “可你若乖一些,化为灰烬的也只会是我。” 食用指南: 1v1双洁双c,先女收留男,后男抢亲强取豪夺。 有少量女主误以为的兄妹梗 甜文向,男主超爱,阴湿觊觎占有欲超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轻松 美强惨 追爱火葬场 救赎 主角视角:时烟萝,江火; 其它: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被苗疆少主强取豪夺了 立意:路不拾遗 第1章 “求求你,别死,别丢下我…… 隆冬时节,云层的光灰白朦胧,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大地亦是白茫茫一片,寒冷得叫人升不起半分暖意。 往下的雪地里,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正提着灯笼,行走在陌生又相似的巷陌中。 她穿着雪色蝶纹曳地长裙,外罩软毛织锦披风,身量高挑,鹅蛋脸生得精致娇气,肌肤细腻白皙,那双秋水杏眸此刻泛滥着泪意,衬得神情梨花带雨。 她嘴里嘀咕着什么,略带哭腔的嗓音飘忽不定,落在雪霰中显得无助又可怜。 “为什么永州老家的这些屋子长得都一模一样啊……” “再找不到回去的路,阿爹阿娘可要急死了……” 时烟萝又看了看周围,天色已然全部暗下,心里更加害怕。 她是宁乐郡主,父亲是骁勇善战的宁乐侯,在玉国出身显贵。 临近春节,父亲便带着母亲还有她,长途跋涉回了永州的本家,来此地拜访多年不见的亲友。 时烟萝不大爱和人交际,在上京时那些闺秀邀请她去宴席,她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才会硬头皮答应,然后煎熬着等到席面结束,火速带着丫鬟佩儿撤离。 可这回,她每天不仅要见许多陌生的面孔,那些亲人还总爱凑上来,拉着她絮叨个不停,自早食吃了什么,问到了夜里何时安寝,作为晚辈时烟萝只能忍着。 她那些十年多才见了一回面的姐妹,全都尴尬地彼此点头,佯装和乐融融。 后来实在憋不住,她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贴身丫鬟佩儿又去出恭没跟在身边,门口的小厮见了她哪敢拦着,于是她一个人在府邸里坐绕右绕,不知道走到了哪处。 时烟萝自小便有路痴的毛病,便是在京城土生土长了十六年,她也是不认路的。 小厮为着忙活年下祭祀等事情,偏僻处的守备极为松懈。 眼看着越走越偏,时烟萝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她刚想原路折返,谁料前方出现了那个最爱拉她掰扯上京风貌的婶子,时烟萝顿时头皮发麻,赶忙又往另一个方向闷头走。 这不走不要紧,一走竟然不知怎么出了永州时府的宅子,可偏偏她还不知道。 等时烟萝在陌生的巷陌兜来兜去,如同鬼打墙一般瞎转悠许久后,太阳已日落西山,因为年下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她徘徊在街头不知该问谁。 后来天空开始下雪,她看不大清前面的方向,于是便在墙角处,孤零零地抱着膝盖蹲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有个卖灯笼的大叔从面前过去,时烟萝鼓足勇气喊了他一声。 第2章 那卖灯笼的大叔停下脚步,时烟萝犹犹豫豫站起身,打算问问他,能不能带自己去永州时府。 可时烟萝话还没说出口,远处突然传来阵骚动,那大叔吓得一溜烟就跑了,只落下个灯笼,时烟萝不明所以,本能告诉她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永州临近苗疆,在玉国算是边陲,时常流传着活人炼蛊的恐怖传说,阿爹也说夜里会有些不太平,时烟萝当时没放在心上,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府,可如今却不得不怕了。 她胆子小,吓得躲进了废旧的鸡笼子旁,双眼紧紧闭起,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急促,引起什么浪人流民的注意。 灯笼丢在了雪地里,等那阵仗走远消失,时烟萝才胆战心惊从鸡笼子里出来。 所幸那灯笼还没有被风吹灭,她吸了吸鼻子,泛红着眼将它提在手里,在墙边艰难地东张西望,寻觅着回家的方向。 早知道就让那个婶子抓着她,听一顿絮絮叨叨,总比在永州街头迷路好。 自己为什么不等佩儿出恭回来,再离席而去呢? 时烟萝欲哭无泪,可还没等她叹口气,忽然前面的树梢上,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扑腾了下,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出现了! 它死死盯住时烟萝,嘴里怪叫一声! 手里的灯笼光被风扑灭,四周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与死寂里。 方才那怪鸟又嚎叫了一声,似乎想再次俯冲,时烟萝趁着它扑过来,快速用灯笼砸过去,那鸟被她伤到了翅膀,一溜烟彻底没影儿了。 时烟萝松了口气,小脸依旧煞白。 另一头的巷子里,此刻正弥漫着黑云压城的窒息氛围,苗疆骁勇善战的将军莫辞,诛杀完逃脱的叛徒后,在巷口观望许久,连呼吸都透着谨慎与小心。 他抿了抿唇,再次拍落身上的雪花,从外往里看去,前方无数人跪倒在地,神情惶恐而卑微,微睁的眼里满是尊敬。 有些人被捆住手脚,唯一可活动的只有头部,此刻也不停磕在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溢出,与雪水融合在一起,他们神色扭曲,满眼皆是惊慌恐惧。 他们所求饶,所叩拜的,乃是一名不过十九的少年。 巷子深处,人群之中跪了一地,唯这少年站着,却是背对而立。 只见他身形高挑纤瘦,骨相清俊无比,分明不过随意一站,却透着股懒散优雅的气质。 深紫的苗疆服饰上散落靛青的刺绣,衣袂点缀着的银铃和银饰,在大雪纷飞间不时碰撞,发出清脆又细碎的声响。 极为悦耳,好似笑声般甜蜜,又极为违和,在这压抑沉闷气氛中,全然格格不入。 地上被捆缚住手脚的人,听到那银铃声后,误以为是少年的嗓音,瞬间吓得觳觫不止,竟连求饶也不敢再说,只一味脸色惨白。 莫辞垂眸敛目,也跟着跪了下去。 “主上,逃出的叛军已然被诛杀,只余下这些头目,静待主上发落。” 这便是统摄苗疆的少主,江火。 他十五岁继任王位,才上位便一统已然分裂百年的南疆与北疆,至如今已历四载,乃是苗疆前所未有的英主。 莫辞心里想着,几年前平叛的北疆部族战败后,余下些许残存势力,东躲西藏,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诱得主上手下人也起了反心,今日总算在永州截获,被一网打尽。 他不禁想起方才那插曲,夜幕下的永州边境,冬日寸草不生,残余的精锐叛军抵死反抗,眼看着终于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可谁料不知何处,许多蛊虫飞来,紧接着叛军首领便如同被控制一般,挥刀斩向自己的部从,转眼间已是血流成河…… 待到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大雪纷纷扬扬,满目皆是苍茫寂寥的白,他举止斯文从容,自黑暗里缓缓走出,鬓发微遮住眉眼,寒风摧刮紫衣,那身形单薄,却自有股淡定从容的风骨,身上的银铃声飘响。 叮铃叮铃,宛如恶魔的笑声。 江火听到莫辞的话后,抬手接住了空中飘落的雪花,那修长的手指宛如冷玉,指节骨感分明,竟是与雪融为一色。 他慢悠悠吹落它后,皎洁的霜花在风中飘荡,直至消散于眼前,才转过身来。 俊颜轮廓清晰而流畅,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薄唇殷红如血,看起来病态而侬丽。 雪色拂在那眉眼处,露出一双昳丽而柔和的细眼,眼角点缀着指甲大小的凤尾蝴蝶刺青。 还未发话,眉眼已然笑意盈盈, “甚好。”江火含笑道,上前走了几步,却吓得叛将几欲自尽。 可他气质也是极为温润如玉的,全然不似习惯了杀戮,浸淫血腥战局之人,倒更像是谁家矜贵温雅的公子,真不知为何会起如此反效果。 “不如让末将来了结,莫让他们脏了主上的手?”莫辞紧声道,知晓江火性子喜洁,即便做这事时,也要手不染血,否则他会不悦。 他不悦,整个苗疆就要跟着颤抖几分。 “不必,我自有打算。”江火说,眼尾那只凤尾蝶半开,衬得面容又瑰丽又惑人。 他掌心摊开,上面赫然扭动着几只傀儡蛊。 莫辞内心了然,深深望向那些叛将。 …… 时烟萝一个人走了许久,途径巷子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她借着幽微的光打量,发现来者是个衣衫带血的俊美少年。 第3章 其身后跟着许多苗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看着可怕极了。 时烟萝在原地蒙了片刻,眼睁睁看着他们朝她奔来。 江火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昳丽的长眸细微眯起,殷红的薄唇微勾,却又在瞬间敛去。 血液自唇角溢出,溅到了洁白晶莹的雪地里,分外刺目显眼。 那些追赶他的苗人很快赶上来。 “他们是来抓活人炼蛊的,快躲起来。”少年对时烟萝道,嗓音渡上凛冽的雪色,音色如珠如玉。 果真有抓活人炼蛊这种阴险毒辣的事情吗? 时烟萝满心惊恐想道,可她不知该往哪里躲。 那些苗人似乎发现抓她更轻松些,纷纷掉转目标朝她而来,少年喘息未定,跟着冲到了时烟萝面前,咬着牙负隅顽抗。 时烟萝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缠斗的动静终于停下了。 她抬眸看去,发现满地都是苗人的尸体,少年倒在她脚下,眼角眉梢都是刚落下的雪花,神情脆弱。 时烟萝无措极了,看了看四周,又害怕又惶恐,眼泪簌簌落下,呜咽着泣不成声。 “求求你,别死,别丢下我。” 少女的嗓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翛翛风声夹杂雪霰,衬出她内心的无助与恐惧。 仿佛此刻,他这个躺在雪地里素昧平生的少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江火心里就浮现些许奇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少女靠近时的体香,使得体内蛊虫活动的躁动被抚平,他想抬眼,确认一下她的模样。 忽然,他的眼角一烫,脸上跟着重重落下几滴热泪。 少女掩唇,俯身擦去那侧脸的血污。 江火感受到她指腹的柔软,从未有过的温情自那处传来,惹得内心莫名惊动几分。 他指尖一颤,彻底没了声息,雪落在他的身上,越覆越深,仿佛死去一般。 第2章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绒花。…… 夜里戌时三刻,永州下了近一个时辰的雪终于小了些,霜花覆盖在雕花窗棂上,看起来有种古典的精致。 时府小院的阁楼上,此刻正飘着药香,檀盅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药味泛着沸腾的苦味,光闻着都叫人蹙眉。 时烟萝换了身厚实雪白的大袖袄,苍白的小脸被冻得泛红,发丝湿漉漉的,不少贴着脸颊,虽略显狼狈凌乱,却也透着晶莹剔透的美感。 她摊开修长如玉的葱指,正就着旁边升起的炭盆取暖,不时看看篝火,不时瞥向旁边的床褥。 只见素色的锦被里躺着个人,微微凸起的轮廓,勾勒出他高挑修长的身形。 时烟萝轻眨了眼睫,有点担忧地站起身,忍不住朝床畔再凑近些,往床上人的脸上看去。 只见少年的发式别具风格,鬓边有几股编成小辫的青丝,被一起束在脑后,额前有条极细的银链子,中央的枫叶坠子点缀在蹙起的额心处,与玉国男子束发高冠截然不同,这打扮有种柔而出挑的异域风情。 少年苍白的俊颜有种透明的病气,双目紧闭着,薄唇边还残留着血丝,神情看起来痛苦不堪,仿佛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烟消云散了。 时烟萝的心不由得揪紧,想起来方才那一幕。 当时雪越下越大,少年和那些苗人的身体都几乎要被埋没了,她在确认这少年仍旧有脉搏后,内心欣喜不已,又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拖到了旁边避雪,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他,生怕这人冻死。 可是他身上冻得如同冰块一般,血肉仿佛都凝固了,时烟萝没有别的办法,想起来学医时看到古书有写,若是两个人肌肤相亲,倒是能一解对方的困境。 时烟萝虽然有些羞怯,可人命关天,这少年方才还舍身相救,自己无论如何也豁得出去,于是她搓了搓身子,哈出口白雾来,解开了自己和少年的衣裳,只留了贴身的那一件,然后紧紧贴上去,抱住了他。 少年浑身一震,紧接着很细微地挣扎了一下,仿佛要用力把她推开,可禁不住时烟萝凑在他耳边,小声又娇弱的呢喃。 “你……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这样的,我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姑娘……” “只是不如此……你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泪水沾湿了睫毛,抽泣声让人揪心。 自小到大,时烟萝只要情绪激动便会如此,有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清泪了,真不是她有心想做个哭包的。 少年的手又是一僵,缓缓放松了些。 冬雪漫天飞舞,不时吹到这犄角疙瘩,霜花拂过眼角眉梢,化成冰冷的雪水,寒意砭骨刺痛。 时烟萝从未和人这样亲密过,虽然是为了救人,可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紧紧闭着眼睛,内心砰砰直跳。 她感觉少年的手若有若无,搁在了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布料,指尖在很细微地颤抖,仿佛他受到了什么惊吓,此刻的内心也在如她一般,天人交战。 时烟萝偷偷睁开眼,发现他虽然脸色惨白,薄唇紧咬着,耳根却红得滴血。 可是这样凑近看,她又发现他生得很好看,眉眼温润如玉,眉弓凸起,衬得眼窝深邃,样子比上京许多世家公子还貌美。 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时烟萝打小就好美人,喜欢一切美丽动人的东西,只要看见就很容易挪不开眼,于是她真就愣愣地盯着他,就这么很离谱地瞧了许久。 第4章 直到少年发出一声短暂微弱的咳嗽,她才猛然回神。 炭盆响起噼啪声,打断了时烟萝的回想,随着推门声一并传来,珠圆玉润的佩儿从门口走了进来。 “郡主,那些护卫奴婢方才打点好了,他们都不会说出去的。”佩儿低声道,虽然极力控制目光,可也难掩神色的异样。 时烟萝点点头,再确认一遍少年仍未苏醒后,缓步走到了炭盆边上,佩儿便跟过去,拿起柏木雕花衣架上的厚绒布,举止轻柔地帮她继续擦拭着,边擦边小声说话。 “郡主,这样真的好吗?随随便便就收留个素不相识的苗疆少年,还偷偷把他藏在您小院的阁楼上,虽说这地方平时鲜少人来,可……也是很不稳妥的啊……”佩儿紧声说,目光从时烟萝油亮乌黑的头发上,落在她那张泛着细润光辉的脸蛋处。 少女的肌肤细腻,肤色蚕白得发亮,一双杏眸里簇着火光,不经意瞥过来时,神情带着天真明媚的懵懂,仿佛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郡主真好看啊。 佩儿心里头忍不住嘀咕,看了这么多年,仍旧不免为之惊艳。 时烟萝微蹙了眉心,听到佩儿的话后,心里头闪过几丝不安。 当时她抱着少年躲在墙角下,忽然发现他好不容易被她温暖的身躯,忽然又渐渐冷了下去,再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脉象也弱了许多,若是再找不到办法,只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时烟萝小声祈求了那么久,这个死寂一般的雪夜,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时烟萝听到前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仔细一听发现是贴身丫鬟佩儿。 她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泣不成声地朝后面喊着,找到郡主了,大雪纷飞的黑暗夜里,无数时府的护卫出现,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 因为时烟萝是自己出府邸的,又遭了这样的事情,论起责任来,佩儿一直是她的贴身丫鬟,必定要被严惩,而佩儿也很害怕老宅的家法,便买通了府里几人相熟的护卫,先去街头寻找。 时烟萝路上得知,心想时府的人是不会收留苗疆人的,便索性主仆俩扯了个谎,说她们去永州街头散步闲逛,一时间忘了回来的时辰。 这少年便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了时烟萝的小院里,安置在久不住人的阁楼上。 她紧抿了下朱唇,几番思索后,看着佩儿道:“可是无论如何,他毕竟救了我,当时分明他将祸水东引是最好的。” 佩儿见她这样坚定,又提议道:“不如这样,郡主,咱们在永州外面找个屋子,让他在外面养伤,奴婢替您时不时去照顾,说实话,苗人大多阴险狡诈,就像您说的,他当时也穷途末路了,这样子拼死保护您,奴婢……奴婢觉得实在是蹊跷啊。” 时烟萝听了这话,心里头也闪过丝狐疑,可她极少出闺阁,朋友也少,见识的歹人就更少了。 她的天地只有方寸之间,实在不觉得这少年若是含了歹意,蓄意接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是照流言说的,是为了炼蛊,他分明不作为就好,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更何况现在是在时府,父亲又是大名鼎鼎的宁乐侯,这少年进了宅子才是凶险万分,因为在永州,每当有不经管束的苗人与百姓起冲突时,时家都会第一时间派遣护卫抗争。 要不……等他醒来后,自己再探探口风? 时烟萝暗自想道,活人炼蛊听起来就很可怕,这少年被一群人追赶,最后还能将那些人悉数解决,实力想必也是不容小觑的。 更何况…… 她忽然想起在雪地里,自己的腰肢被他轻轻握住,少年的指腹触感柔软,可骨节却是僵硬的,他好像有些犹豫地移动了下,掌心贴着腰窝处,激得时烟萝瑟缩了一下。 阿娘说过,姑娘家不能随便叫人碰腰的! 佩儿本来在等着时烟萝吩咐,忽然发现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她便忍不住抬眸,就发现时烟萝苍白清透的两颊上,忽然浮现一抹红晕。 她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话把时烟萝吓着了,便急匆匆安抚道:“郡主,这其实也不一定……” 时烟萝则猛的再次回神,脸上愈发滚烫了,捂着脸说不关她的事。 活了十六年,她 第1回 与除却父亲的男子这般亲近。 也是 第1回 知晓,原来兰草的芬芳可以这般好闻。 时烟萝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她有种别扭的好奇,像个蚂蚁一样轻轻咬着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回想起方才雪地里的时候。 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欲哭无泪道。 正在两个姑娘家都手忙脚乱之际,江火薄薄的眼皮动了几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玉国的小郡主如此单纯,他都有点不忍心下手了。 当然,只是有一点而已。 这么想着,江火刻意发出声虚弱的咳嗽,随后幽幽睁开了眼。 本以为会先看到那个一直说话,想让他离开的婢女。 可不知怎的,视线就被少女红透的脸蛋吸引过去。 巧的是,他目光才扫过去,她就一眼看了过来,眼睛发亮道:“呀,你醒了?” 二人的视线交汇。 屋外的雪仿佛又大了些,晶莹剔透的霜花飞舞着,影子也杂乱无章。 少女站在窗棂前,身量纤纤,她的墨色长发垂直落下,比雪还白的肌肤上,那抹红晕莹润动人,衬得眼尾都仿佛泛起微醺的醉意。 第5章 雪花从缝里吹进来,扑到那窈窕曼妙的身子处,显得她又纯真又艳丽。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绒花。 第3章 不能让江火被发现! 时烟萝内心欣喜万分,忍不住唇角上扬,脸颊处便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杏眸里的星火,好似溅起的笑花般绚烂。 她原本以为,这少年要昏迷好几日,那临时煎好的药倒是没有用处了,他能这么快醒来,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少年微睁着眼看她,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眼神略显得朦胧,可又在不经意的瞬间,隐晦而不着痕迹地,停留在那梨涡处。 目光不自觉深邃起来,江火细眼微沉,随后又垂下了眼皮,暗处唇角微勾。 他还是 第1回 看见,有人在他醒来后,还能对他笑得如此灿烂。 所谓的笑靥如花,原是如此? 江火心里莫名掠过丝淡淡的愉悦,他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只下意识觉得,这玉国的小郡主倒真是有几分意思。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与众不同的香气,恰好能抚平他体内蛊虫躁动时的撕裂痛楚? 江火实在有些迷惑。 时烟萝没有察觉那眼神里短暂的玩味与审视,只看见他浸在阴影里,烛光只照亮了半张脸,如玉的姣好容颜,他好似难以忍受般,痛苦又自抑地紧闭上双眼。 她情不自禁,看得愣了愣。 少年眉心紧蹙着,眼睫微微颤抖,流露出脆弱的神情,再又咳嗽了几声,嗓音听起来微弱,像是即将被风吹断的丝线,透着令人揪心的病气。 她才回过神来,心跟着又是一紧,忙不迭上前道:“你别乱动,你身上有不少伤,我在让人给你换衣裳时,顺带处理了一些,你伤得好深。”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看见佩儿欲言又止,便停下了话头,抬眸看她。 佩儿道:“看你的打扮,是出身苗疆,难道不知道玉国与苗疆的关系?怎么会有苗人追杀你来到永州?” 话音刚落,那少年忽然如同受惊一般,想要冲向旁边的窗户,却不慎带动床头的小盏青铜灯倾倒,右臂刚包扎好的伤口处刚好被点燃。 如豆灯火熄灭一盏,取而代之的是燃起的火焰,雪白的纱布再次染血,明灭的光影落在少年身上,显得他眉眼眩丽,好像是地狱里燃烧的死物。 屋子里两个姑娘被吓坏了,时烟萝睁大了眼睛,来不及思索,她赶忙冲了过去,拎起一边早已凉透的茶壶水,对着少年的右臂就淋了上去。 火焰被扑灭,纱布烧得一半成了灰烬,混合着残血与灰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 少年瑟缩着,高挑的身子愈发显得孱弱,臂上的血漫溢过残存的纱布,让时烟萝心里滑过几丝震惊与悬心。 “你这是干什么?”她疾声问道,赶忙去拨开剩下的纱布,在看到那伤口果然被燎了一下,白皙的肌肤好似被狠咬了一口,心里头就更加焦急了。 好可怜,一定很疼,她暗自道。 那双眼眸因染了同情怜悯,而变得愈发柔和,许是这份神情感染了少年,他不再想要挣扎着往外逃窜,而是阖着眼眸,静静地,无声地等候着。 脸色苍白得透明,眉眼除了氤氲着病气,仿佛还拢着任人宰割的绝望。 时烟萝不明所以,心底乱成一团。 只觉得这少年惹人揪心。 她接过佩儿迅速递上的药散,低头先专注给他清理了起来。 少年的手臂修长,肌理宛如上等的羊脂玉,血自那虎咬般的伤口处溢出,自上而下蜿蜒过腕骨,好似一条细细的红蛇,在缓慢地离开巢穴,慵懒扭动身躯。 时烟萝看得触目惊心,情急之下用自己的帕子,匆匆忙忙给他擦干净血痕,再低头细致小心地清理少许,随后拿了药粉,轻轻洒在少年的手臂上。 “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她小声说,眉心紧紧蹙起,眼眸里的小心与关切不加掩饰。 江火紧闭的细眼里,不着痕迹地轻微开出一线,借着方便,他近距离地打量她,好似臂上狰狞的伤口全无所谓,唯有少女的关心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灯火葳蕤,烛照朱颜。 少女长发披散着,几缕鬓发因半干而贴住侧脸,她粉嫩的唇轻咬着,杏眸里水光泛滥,眉眼间真真切切写着轻柔与不忍,仿佛弄疼了他,她会更痛一般。 江火则心底微微一惊,下意识想挣开,腕心处却突然触碰到少女柔软又温润的指腹,他全身不由得僵住了。 这么多年,还是一回有女子敢近他的身。 雪地里也是,他其实一直醒着。 她当时的眼神与现在一样,没有畏惧与害怕,眉心都牵挂着担忧,像是雪地里一团温暖燃烧的救命篝火。 他抬眸,不动声色地盯着看她,仿佛是在分辨些什么,却发现少女只专心致志地诊脉,根本没有注意到江火幽暗的眼神。 好半天,时烟萝终于重新上好了药,她生怕这少年再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些其他过激的行为,便索性握着他腕部,忘了要守男女之防。 才刚握紧那腕骨,掌心传来清晰的触感,凸起的骨干让她惊叹,这少年如此清瘦? 再抬眸看去,他惨白着一张脸,微垂的眼皮轻轻颤抖着,眼下略带的猩红加重了病态,神情无辜又瑟缩着,像一只无助可怜的小绵羊。 第6章 时烟萝到嘴的直白问话,便不知为何缓了下去,情不自禁开始琢磨,这少年刚醒来便如此过激,想必之前的遭遇格外可怕,才会惊惧之下只想逃跑。 他们相遇之时,仿佛也是他成功逃出生天的时候,这人都自顾不暇了,竟然还能提醒自己逃走。 时烟萝内心的疑虑又消失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感激。 她的命,不也是他拼死换来的,不然真落到那群人手里,她估计也逃不脱被炼蛊的命运。 想想都毛骨悚然。 “你……你别害怕,这里是时府,你已经逃出来了,不会有人再拿你去……做坏事。”她忍不住安慰道,不敢说出炼蛊两个字,生怕再次刺激到了他,这心里被激起的同情,又何止一星半点儿呢。 少年听了她的话,浑身一震,那翕张发着抖的薄唇比纸还白,好似正极力克制害怕,拼着命逼迫自己镇定。 时烟萝看见,他小心翼翼偷眼觑她,几番确认过后,忽然更加惊惶了。 他声音有些发颤说。 “主子,是江火罪该万死,江火不该逃跑,主子对我这么好,炼蛊都想用最好的蛊虫,种在体内来栽培我,是我……不识抬举了……” 他的害怕显而易见,让时烟萝不知如何安抚才好,手下的腕骨瘦得惊人,细细感受只觉得硌人。 也许是这孱弱的少年救过她,也许是同情心作祟,时烟萝莫名红了眼圈,她听见他话里的意思,极尽的卑微求饶,将炼蛊这种阴诡可怕的事情,都当成一种恩赐。 她嗓音发涩道:“你别怕,你真的逃出来了,没有人再来伤害你,我是时烟萝,玉国的宁乐郡主,你现在在永州时府,你……安全了,江火。” 少女的嗓音轻柔低缓,好似带着什么特殊的力量,让那头兀自惊恐的少年终于镇定下来。 他抬起那细眼,一再确认周围的环境后,急促的呼吸平缓许多,可紧接着是令人揪心的轻咳,惨白惨白的脸,两颧泛起病态的鲜红,像被揉烂后破碎的罂粟花。 “原来如此,江火以为主子用了易容蛊,多谢……郡主的好心。”少年垂眸说。 阁楼内燃着炭盆,原本关得严实的窗户,被少年方才的激烈举动给破开一些,外面倏忽荡进来阵风,又熄灭了几盏油灯。 佩儿观察了许久,心里头觉得这少年的确可怜,又无害又弱小,不过她虽然也灭了些警惕,可仍旧不敢放松。 她看时烟萝已全然放松了警惕,满心满眼都是关切,忍不住开口低声道:“既如此,你能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江火眸光晦暗了瞬间,低低道:“我也不知,我好不容易寻了契机,自人笼里逃出来,也不知逃了多久,主子的人一直跟着我……” 时烟萝见他断断续续说着,得知他的确来自苗疆,自幼被所谓的主子收留,家中亲人无几,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苦苦挣扎着,被当做活人炼蛊的养料,这才求来了一线生机。 也就是说,这少年如今孤立无援,若是回苗疆,他必定逃不过被再次抓回去的命运,那主子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下场不会多好。 若是自己让他在时府外,只怕也是很悬,永州本就局势有些混乱,阿爹是因时家的习俗,这才带着她和阿娘特意回来。 每十年,时家在外的子孙都得回本家相聚,否则他们也不会离开平安的上京。 没办法了,先让他在这阁楼藏着,待伤养好再说。 时烟萝低声将话对他一说,本以为少年会应下,却不料他抬眸感激地看她一眼。 细长的眼眸一半拢着阴影,江火柔声道:“郡主,我是个不祥之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阵脚步声,稳重又踏实,听起来像个男人。 小阁楼的门被重重敲了几下,有人道:“小娥,怎么今日窝在这里?” 时烟萝脸色一变,来的人竟然是阿爹? 阿爹和苗人结怨多年,胸口有道刀伤就是前任苗疆之主留下的,若是叫他发现江火藏在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让江火被发现! 第4章 玉国的郡主,可真好骗。…… 小阁楼外寒风呼啸,时烟萝看见阿爹高大的身形照在门上,抬手敲门时,虽然很注意力道,可仍旧将单薄的木门敲得有些摇摇欲坠。 她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爹很少夜里会自己的小院,他永州有许多应酬,不是去赴这个旧友的宴席,就是被那个伯父拉去叙旧,究竟是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可来不及多想,她连忙环顾了圈四周,发现唯有远处有一屏风,潜藏在阴影里,勉强能藏人。 佩儿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处,抬手很小心地拉了拉门把手,生怕时剑一个用力把门给推开了。 时烟萝小声对江火道:“你先在屏风后躲一阵子,等阿爹离开再出来,千万别出声啊!” 江火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内心滑过几丝抗拒,可又见到少女紧张兮兮的神情,最终勾了勾唇,顺从地听了她的话。 屏风看着单薄,时烟萝将床单拉扯几番,勉勉强强算是盖住了画屏,可若是进来仔细往里一瞧,还是很容易被看穿的,因为总有点欲盖弥彰。 “小娥?”她听见阿爹又喊了几声,嗓音似乎有些焦急了。 时烟萝手忙脚乱,情急之下差点又把灯盏给推到,当她正要再拿床头的被子,再盖住一些时,那木门终于经不住风雪的吹刮,以及方才那几下的敲打,门把手脱离了佩儿的掌控,被人从外面打开来,露出站在门外的男人身影。 第7章 宁乐侯时剑身披墨色大氅,脸部轮廓虽模糊,可剑眉间的武人气质,却不容忽视。 他一脚踏入门槛,身上的雪花跟着簌簌落下,少许寒风随着他荡进来,凉意瞬间加重,时烟萝被风扑了个正着,轻轻咳嗽了声。 时剑举止微顿,先轻轻掩上了大开的木门,再抬手拍了拍袖子,略微掸去雪水后,才抬起头来。 风雪的声音被隔绝,屋内复又温暖起来。 时烟萝咽了咽喉咙,眉眼略微无措道:“阿爹,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时剑听见女儿娇柔的嗓音,那面似沉铁的脸庞上才松动几分,露出几丝宠溺又温柔的笑意,目光便落在时烟萝身上。 “爹爹这几日忙着应酬,没太顾得上和你说话,本来傍晚抽出了时间的,可谁料你和佩儿上街去了。”他含笑道,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在看到一旁的药盅后,眉头轻轻皱了皱。 “小娥,你生病了?”他紧接着问道,目光变得关切起来,语气也不自觉提高几分。 小娥是时烟萝的乳名,阿娘说生下的既是个女娇娥,便先这么唤着。 时烟萝听见父亲关心的语气,本来心里头是暖融融的,可又见他抬脚往屏风走,心跟着又悬了起来。 阿爹是武将,平素本就对气息十分敏感,若是让他觉察出屏风后有人,那可是不好的。 于是她往前挪动几步,硬生生挡在了时剑面前:“阿爹,我没生病,就是傍晚下了雪,为免着凉,便喊了佩儿先煎服药,待睡前再喝。” 时剑这才松开眉头:“原是如此,那永州街头感觉怎么样?和上京比如何?” 时烟萝不自觉回忆起,她徘徊在永州街头的场景,唇角耷拉下去,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她仰头看父亲,语气带了些撒娇:“唔,是挺无聊的,可是上京也很没意思。” 时剑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顶道:“小娥,你都十六了,也该时不时出门散散心,别老把自己憋房里,爹爹记得你以前很爱出门的。” 时烟萝有些沉默地没有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是有点路痴,外加不爱见人,有什么办法…… “不过,不爱出门就不出门吧,堂堂宁乐郡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还敢说三道四?”时剑又轻哄道,目光尽是父亲的慈祥。 也许是因为爹爹的爱护如此明显,时烟萝的心情顿时一扫阴霾,她唇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侧过头来时,雪肤微微熏红,那清丽的容色愈发动人。 变脸这么快,真有趣。 江火弯唇看着屏风那头,笑靥如花的少女。 时烟萝和父亲聊了会天,忽然看出来阿爹好像神色不对劲,仿佛欲言又止。 “阿爹,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时烟萝眨眨眼道,忍不住借着便利,悄悄往屏风处挪动几分。 可她才一动,时剑便跟着抿了抿唇,也又走近几分,时烟萝脚步一僵,顿时立在了原地。 时剑沉吟许久,索性提了提裙摆,跟走至她身前:“小娥,你还记得前几日来时府,探望咱们得那位陈伯伯吗?” 时烟萝眨眨眼,回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号人物,当时她本来和佩儿在打双陆,忽然阿娘把她叫到了前厅。 “记得的,我记得陈伯伯长得慈眉善目,他……” “对对对,就是那位,那天他还带着自己的长子过来,你还有印象吗?” 时烟萝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父亲突然道。 真奇怪,阿爹向来是个直爽人,连在家中接旨也是不卑不亢的,很少有这样局促不安的时候。 她忍不住嘀咕,左思右想,都搞不清父亲的意思。 陈伯伯慈眉善目,他儿子自然是慈眉善目的啊,若陈伯伯的儿子长得凶神恶煞,那才奇怪吧? 时烟萝懵懂地看一眼父亲,道:“稍微……有一点,虽然话不多,可看着脾气也是很温和……” 时剑点头,稍露出丝笑意:“对,陈伯伯的儿子单名一个辛,如今也近弱冠之年,与你年纪相仿,为父早年和你陈伯伯在战场上相识,后为父得蒙圣上赏识,调去了京城,记得几年前平叛时,为父胸口上被叛军刺了一剑,是你陈伯伯及时相护,这才没折了性命……” “唔……”时烟萝眨眨眼,点头应和着,表情有点茫然。 时剑心里苦笑,本来是应该夫人过来讲的,可她却因着自己连日醉酒,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来,这几日他都是睡的书房,这事情自然也只能他来提了。 自家的小娥反应也太慢了,他都讲到这个份上,她怎么还不领会? 时剑实在窘迫到了极点,他戎马一生,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曾犹豫过,如今对儿女婚事却是羞于启齿。 时烟萝见父亲东扯西扯,左右都绕回到了陈辛身上,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你才出生没多久,阿爹和你陈伯伯便给你们定下了这娃娃亲,如今你们都大了……” 她瞬间红了脸,杏眸不停眨动着,纤长浓密的睫毛抖个不停,一副羞涩尴尬的小女儿模样。 江火目光微沉,温软的眉眼里毫无笑意,唇角却依旧轻勾着。 时剑见此,这才长舒口气,他道:“小娥意下如何?” 时烟萝对那位陈辛没什么好印象,也没什么坏印象,若非是今日被爹爹提及,她早忘了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第8章 于是无辜道:“可我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谈什么意下如何呢?” 时剑说:“这有何难,往后多见见就是了。” 时烟萝见父亲这样说,心里头有点不情愿,可也没有把话说死,于是哦了一声,干巴巴地没有回应。 莫名其妙多一个未婚夫…… 时剑坐了一会儿,见话已带到,便跟着站起身想要出门去,时烟萝便迅速站起来,想要送他离开。 可时剑一脚刚踏出,时烟萝便看见他又侧过身来,目光犀利地扫过屏风处。 “阿、阿爹?”时烟萝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小娥,你若是又想养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也要藏好,别叫它们跑出来吓坏了那些姊妹。”时剑意味深长看着她道。 “另外,夜里就别出府邸了,听说今日有苗人出没,虽说被杀了,可为父明日便要派兵夜巡。” 说完他便离开了阁楼,时烟萝悬起的心这才放下,她赶忙去看屏风后的江火,发现他阖着细眼,修长如玉的手指微抵住胸前,仿佛在努力遏抑咳嗽。 那张苍白的俊脸泛着病态的红,在察觉到她来时,睫毛轻颤了一下,像个柔弱无助的小可怜。 时烟萝将他从床底小心翼翼扶起来,还未等他开口,便抢先一步道:“你也听到了,我阿爹明日便要加强街上的巡防,你这么带着伤和病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你方才在街上救我一命,就当我报答你吧!” 少女的嗓音轻柔又娇美,滑过心尖宛如花落流水,叫人情不自禁升起点怜惜来。 她自动忽略了解衣那事,因为只要提起就忍不住脸红。 幸好当时这人是半昏迷半清醒的,应该不知道她做的一切。 江火好半天才艰难点头。 时烟萝欣喜不已,又细细说了些注意,并说自己每日会来小阁楼看看,才要离去之际,手腕却被那人勾住了。 江火抬起细长的眼,眸里尽是卑微的祈求:“郡主,江火心里害怕极了,郡主可千万别忘了我……” 他说着,脸色更苍白了,忍不住撇头去掩住唇角。 时烟萝以为他又在费力忍咳,心里的同情又浮现几分:“你放心,咱们有彼此相救的情分,无论如何,我不会抛下你的。” 江火轻轻点头,时烟萝这才放心离去。 看着她离去时的背影,他掩唇的手放下,露出上扬的唇角来。 玉国的郡主,可真好骗。 第5章 落在他的怀里 翌日傍晚,时烟萝随着家人吃完了晚膳,又拜别了诸位时家的长辈,便悄悄来到了药房处,想着多给江火配些许药材。 她因为阿爹是武将的缘故,所以自小便修习医书,师从宫里前任太医院院首,虽然算不得多精湛,可是只要不是事关生死,多少都难不倒她。 可不知为何,这位苗疆少年身上的顽疾奇怪得很,不仅脉象虚浮无力,且诊脉时感觉紊乱异常,竟像是体内有另一股势力肆虐一般,让她觉得很伤脑筋。 最初她怀疑,江火说的那位主子,之前依然存有蛊虫在他体内,可她回去翻阅古籍,发现身中蛊术之人,又不是如此清醒的模样,且几番询问,江火都说自己还未来得及被下蛊,故而她也就带着疑惑,度过了一个夜晚。 时烟萝无法了,她只能根据所学,去开些应对的药材。 当她避开众人,悄悄来到药房后,先佯装分辨药材,随后再趁着府上药童去用饭的功夫,一股脑顺了好几包药材在袖中,本以为能就此过关,却不料在外面碰上了阿娘。 时夫人约莫四十不到,一袭黛色水烟春锦,面容清丽白皙,眉眼间自带股凌厉的气息,看见时烟萝鬼鬼祟祟,便蹙眉走了过来。 “小娥,你好端端来药房做什么?生病了?”她开口道,语气略带急促。 时烟萝有些紧张,自阿娘来永州后,便时常心神不宁,除却要紧的大事,一般不会出面,连贵妇亲戚之间的走动,她都是能免则免的,仿佛是在忌讳什么。 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自己这番不知能否过关了。 “阿娘,我想起来自来永州,已许久不曾看医书,怕自己有些生疏了,于是便来药房瞧瞧。”时烟萝软声道,杏眸努力装得乖巧温顺。 “……那便好,为娘还以为是你不舒服,你阿爹说昨夜去永州街头,下了那么大雪,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时夫人凑近些说,爱怜地拨了拨时烟萝的头发,眸子里尽是慈爱。 “当时一时兴起,所以没来得及。”时烟萝低低道,因为是撒谎,她不敢和时夫人对视,生怕露馅。 时夫人却很了解女儿的秉性,见此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微动了动,可半天又把话咽回去了。 “永州没什么好逛的,你若是无事可以和姊妹一起,苗疆近来越发不安分了,别到时候被虏了去。”她说。 时烟萝被戳中经历,吓得心里漏跳一拍,袖子里捏紧的药包差点掉出来,于是忙不迭说:“阿娘说的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位苗疆少主?” 据她所知,这位少主与之前历任主公行事作风皆是不同,期间带领部下征战讨伐,收复失地,休养生息,又几次挫伤来犯敌军,以至玉国的天子提起他,亦是谈“火”色变,畏之如虎。 几近衰败的苗疆,正是在他手上得以中兴。 第9章 有传说,他以身饲蛊,擅用蛊虫毒术,手段残忍阴诡,凡事落到他手里的人,从无生还的可能,行踪飘忽不定,人鬼莫问。 时夫人脸色微变,又压了压情绪,嗓音略带干涩道:“你阿爹都和你说了?” 时烟萝点点头:“阿爹说,最近永州很不太平,不是说昨日街头又发现了许多苗人的尸体?” 她说着,想起来江火在那样以一敌众的情况下,居然能够击溃对方,他的能力也很不一般啊。 时夫人道:“没错。” 因为怕事情传出,会引发百姓非议,故而官府处理得及时,同时又封锁了消息,临近年关,谁愿意这个时节生变呢?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苗人尸体,从体格与身形,可以看出是个中佼佼者,能够用蛊术杀了这些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时夫人内心惴惴不安起来,她很怕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时烟萝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只觉得阿娘似乎有事情瞒着大家,而且她时不时提起苗疆,都是一股子熟稔的味道,这让她不得不心生好奇。 可她才要试探着开口,却不料时夫人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雪青云纹披风,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离开了。 时烟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疑惑了许久。 …… 小阁楼里篝火冉冉,外面却是纷飞的白雪,临窗处坐着个少年,双腿交叠着,神情懒散又漫不经心。 他一只手忍不住去接了剖雪,那微微弯曲的指节骨骼清俊,指尖修长,又冷白如玉,仿佛也泛着雪色与寒意。 “事情查得怎么样?”江火含笑道,一双柔眼深不见底。 前方不远处,半跪着个深蓝衣衫的少年,满头发丝编成小辫,发尾处也缀着枫叶的银饰,看起来一派的苗疆风俗。 江火眼波流转,那细长的眼一瞥,压迫感便翩飞。 莫辞不敢怠慢,低头说:“主上,北疆那股子叛乱势力,末将已捉到了端倪,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寻活人,想要拿来做蛊盒肉身,只是似乎一直是失败的,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多动静,连永州都被惊动了。” 莫辞说的,是江火三年前一统苗疆时,不慎错放的漏网之鱼,最初本也没在意,江火拿他们当闲时消遣的乐子,时常捉了又放。 也许是积怨成魔,那群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一个个红着眼,开始学着前任苗疆之主江寒,意图以活人炼蛊,想要卷土重来,夺回被江火掌控的失地。 因为玉国对苗疆大多态度讳莫如深,故而并不知里面的原由,只以为都是一派所为,由此更为忌惮。 江火轻轻点头,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他们无非是想再寻到双蛊,可却迟迟找不到月照谷,所以最近有些低迷了。” 莫辞低声应是,苗疆的月照谷里住着月出族,祖祖辈辈以养蛊为生,他们能养出苗疆最好的蛊虫,却不是驱蛊的好手,故而长期以来依附苗疆历代主公。 苗疆人人闻风丧胆的雌雄双蛊,便出自月出族之手,这对被尊为万蛊之王,百年难得出世。 雄蛊需以宿主的肉身为寄,母蛊则被安放在特定的蛊盒里,只需蛊主人一滴含着意志的鲜血,便能产出各种类别的蛊虫,以此称霸四方。 当然,这也需要极重的代价。 自十几年前一场婚嫁变故,月出族的圣女背弃了与前任苗疆之主的婚约,只身离开月照谷后,月出族人生怕被迁怒,便打开了进入月照谷的机关,如今已是杳无音信了。 他偷偷看了眼上方,那苗疆少主眉眼带笑,身上半分尘埃都没有,连手都是干干净净的,不沾染一丝污秽与血腥。 可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细长的眸子弯着,里头藏着疏离与算计,薄唇殷红如血,看着又病态又带点疯意。 “月出族的圣女,我大抵已经有数,未曾想到她竟然嫁给了玉国人,难怪迟迟寻觅不到消息。”江火淡淡说,颇有些意兴阑珊。 莫辞沉默以对,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主上身上的痛苦,唯有月出族之人能缓解…… 正当他预备说些什么时,忽而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瞬间瞳孔骤缩,看一眼端坐着的少年后,跟着翻窗而出。 时烟萝进来时,恰巧看见那窗户动了动,她还以为是风雪所致,又抬眼看向倚窗而坐的少年,见其身形单薄,风骨伶仃,不由得心里微微揪起。 她缓步走过去,将袖子里藏好的药包搁下,边关窗边道:“外面疾风甚雨,冰寒雪冷,你开着窗干什么,不怕加重病情吗?” 因为自幼学医,她跟着那位太医院院首久了,对于病患不遵医嘱,还要一味逞强的事情深恶痛绝,故而言辞里不自觉带了些许责备。 可奈何时烟萝嗓音太软,说这话时,半边雪肌拢着夜色,衬得那侧颜轮廓柔美无比,鬓边的金钗流苏晃个不停,反而叫她的语气变得嗔怪起来,仿佛在向人撒娇。 江火看着她将窗户关上,又检查了一下缝隙,嘴里嘟囔着得再加固一些,这样风不会从外面透进来。 他心里滑过些许怔忪,往日里可从无人敢未经允许,便擅自在他眼皮底下动土。 更遑及用这样颇带责备的语气,悉心叮嘱他…… 时烟萝回眸,看着那少年目光深邃地盯着她,不禁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有些唠叨,瞬间红了脸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不得已把话题强行掉转。 第10章 “嗯,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她硬着头皮说,实在懊恼自己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她平素不爱见人,可是假如对方是自己的病人,便会唠叨个没完,阿爹也因此苦笑许久,直说消受不起。 “今日感觉好了许多,多谢郡主关心。”江火温声道,不动声色看着她走近些。 他下意识有些警惕起来,忽而体内传来熟悉的撕裂感,虽面不改色,可脸上瞬间惨白起来,眉心跟着微颦蹙着,看起来自抑又孱弱。 时烟萝见此忙不迭过去,却因脚下匆忙,被猝不及防绊了一跤,连带着江火瞬间紧绷起身体。 可他才要忍着剧痛挪开,那少女便很快调整了步伐,只微微无措地扑进了他怀里去。 女子的幽香袭来,淡而清雅的芬芳如一剂药香,氤氲过接触的肌肤,鼻尖也是挥之不去的甘芳。 江火感到体内蛊虫的活动平缓许多,血液也跟着通畅起来。 月出族的后人,果然…… 他猝不及防自痛苦里挣脱,却不料跌入到更深的泥淖里去。 那少女柔软的唇便自喉结处划过,温热的呼吸微微撩动耳侧,诱得他喉结一紧,呼吸紊乱了瞬间。 她再仓皇挣扎起身,柔荑轻按在肩头,呵出来一抹兰香,慌乱的嗓音软而甜。 月光渗透进雪白的纸窗,少女窈窕的娇躯轻颤,有些羞怯,又有些窘迫。 两个人视线相接,少女的杏眸是无辜天真的,泛着潮湿的水意。 她真的又娇又怯,落在他的怀里,像是一株任人采撷的鸢尾花。 第6章 她会避之如蛇蝎地将他赶出…… 两个人上回如此亲密,还是在永州街头的巷子里,那时候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被江火杀死的苗人尸体躺了一地,雪花纷纷扬扬,洁白的颜色覆盖住那些尸首,使得她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渺无边际的白,还有夜幕下暗沉沉的黑。 她发誓,当时虽然是她主动解开衣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可目的十分纯粹,故而虽然回忆起来偶有羞涩,却远不及现在来的窘然。 少年的脖颈间,是馥郁芬芳的兰草香,冷玉般的气息传来,叫时烟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她顾不得羞怯,也顾不得理智,只手忙脚乱要从他怀里出来。 可谁料,手才撑在他的肩头,发丝却被那紫衫上的银饰给勾住了,只能侧着脑袋,被迫扭成瑟缩进他怀抱里的样子。 少女娇怯怯的,又无辜又激动,眼眶跟着泛红起来,泪花不自觉涌起,沾湿了乌黑浓密的睫毛。 江火呼吸微滞。 他下意识想推开,可才一动手,怀里的娇娥便疼得喊了一声,嗓音忸怩不安,却又尖锐得让人心头一紧。 “停停停!”时烟萝眼睛都眯起,他手上一动,自己感觉头皮都被扯起来了,还好这人听到她喊疼后,及时住手。 “……郡主?”江火嗓音发紧,依旧稳着柔和的神情,可眉骨下的那双细眼,却莫名翻起暗流。 他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从前,一些下属见他枕榻孤寂,便不告而行地,偷偷命苗疆最美的舞姬潜入床榻,意图自荐枕席,来为自己搏一个好的前程。 那时月色皎洁,舞姬一截细腰白得晃眼,任谁瞧了都要心思浮动几分。 可他却莫名生出股厌恶来。 惯是瞧不出情绪的温和眼眸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阴霾,吓得本来柔情似水的妖媚舞姬,瞬间花容失色,竟是不顾一切地滚下了床铺,只知磕头求饶。 他本以为,自己对所有女子皆是如此。 可与这玉国郡主仅仅认识两天,便不止一次亲密接触。 而他竟然生不出半点排斥与愠怒,甚至多了些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绪。 江火内心的疑惑如涟漪般,一圈圈扩大,手便不自觉再次抚上那清瘦的脊背,感受到少女独有的青涩与娇软。 莫非,这都是因为她出身月出族的缘故? 江火肯定又否定,全然顾不得惊愕了。 时烟萝忽然脊背都绷紧,脸上已经红得滴血,呼吸凌乱许多,低低求助道:“我看不到,你帮我把缠绕的头发解开吧。” 她一说话,温热的呼吸便再次袭上脖颈,因为侧头的缘故,唇瓣险险擦过耳垂,撩拨的意味浓重,像是猫儿的尾巴,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引。 江火不自觉就嗯了一声,嗓音变得蛊惑起来。 可屋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都不是浪荡轻浮之辈。 也正因如此,这样的亲密就愈发引人惊动。 缓了许久,江火垂下发暗的目光,才缓声安抚道:“郡主别着急,要是不小心,头发说不定越缠越多,到时候就麻烦了。” 时烟萝瞬间不敢再动弹,她耳垂都能滴血了,只好咬着唇,闭着眼,任由少年略带凉意地手,轻轻拂过她的耳际,再来到那发丝缠绕处。 少年举止慢条斯理,时烟萝忍不住眼睛往上飞,看见他的俊颜近在咫尺,眼尾那只半开的凤尾蝶,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随着眨眼时的频率,而微微颤抖着,好似下一秒便要振翅而飞。 她看了又看,直到那双深邃眼瞳望过来,一眼撞入她的瞳孔里。 雪的气息浓烈许多,混合着篝火的柴气,还有不知名的兰草香,一股脑钻进鼻子里。 时烟萝看见江火的眼神闪烁着,白如纸的病弱俊颜上,殷红的唇微微翕张,好似要说什么,可又仿佛只是毫无意义的轻动。 第11章 他想说什么呢? 时烟萝忘记移开视线,直到那少年依旧稳着神色,面目克制而冷静地,将目光转移到她纠缠的发丝间去。 随后发间传来轻微的拨动,冰凉的指腹游走在青丝与银饰间,几番辗转纠葛后,才将打结的那段解开。 时烟萝却还在想他眼尾那只凤尾蝶,并没有听到少年温声细语的呼唤。 在这样接近太阳穴的地方刺青,这人必定是个狠人。 因为那位置太过特殊,稍不留意就要损害性命。 而且会很疼。 “江火,你眼尾的凤尾蝶,是你那个主子给你刺上去的吗?”她忽然问道,跟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少年本来还在捋直她弯曲的头发,听到这话指尖微顿,露出个不露深浅的微笑:“算是,也不算是,郡主怎么这么问?” 时烟萝低头看着他,心里塞满了疑问,已经顾不得羞耻了。 她在心里斟酌了许久,分析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问道:“你说的那个主子……是不是苗疆少主?” 江火眼神微暗,不动声色道:“若是苗疆少主呢?郡主打算如何待我?” 她会避之如蛇蝎地将他赶出时府吗? 抑或者是沉着脸,心里头开始衡量他身份的真伪? 无论哪一个,江火都毫不意外,心里因那插曲而升起的古怪感,莫名淡去了不少。 他扬起一张温良无害的脸,苍白的笑容好似即刻便要灰飞烟灭,整个人又柔弱,又易碎。 才一抬眸,却看见少女眼角的泪痕,她泛红着眼,抬手揉了揉杏眸。 江火眼神微微一沉,跟着便不受控制地,抬起修长如玉的寒指,轻轻替她擦了眼角的泪珠。 时烟萝抽了抽鼻子,有心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稍微激动便会如此,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欲盖弥彰,恰巧他的动作轻柔温和,叫她心里被安抚了少许。 她盯着他,目光难掩同情道:“那个苗疆少主,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恶劣到了极点。” 江火目光微微转动,“并不是。” 紧接着,他又温声,循循善诱道:“郡主很讨厌他?” 时烟萝道:“他屡次侵犯我玉国边境,搅得永州不得安宁,我当然没有好感了,而且传闻中他面目可憎,我想想就觉得胆寒。” 江火似笑非笑:“面目可憎?” 时烟萝点头:“据说他生得膀大腰圆,有三头八臂,体格硕大无朋,他天生一双火红的赤目,能洞察人心,凡事与他对视者,最后都会被他所操控。” 江火笑容一僵,低头看了看腰身,又摸了摸脸颊,喃喃自语间,略有些不可思议:“膀大腰圆,天生赤目?” “还有……三头六臂?” 时烟萝没听清他嘀咕什么,可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一脸认真道:“你把袖子翻开,我来给你重新上药,一会儿佩儿吃完晚饭,也会过来帮着煎药。” 江火点头,将袖摆往上挪了几分,露出一截修长如玉,细如枝丫的优美手腕。 时烟萝又暗暗感慨下,才自药包里仔细翻找,找到了外敷的那一份,随后小心翼翼把缠绕的纱布解开来,再调和好新的后,举止轻柔地覆盖上去。 “幸好你伤得不深,那火只是燎了一下,这天气冷也有冷的好处,不然要是夏天的话,指不定要化脓了,到时候就麻烦了……” 少女又开始絮絮叨叨,那些话落在江火耳中,却如同潺潺流水,她说得随口,可他听得却认真。 与他冰凉的体温不同,她的指尖温热异常,像是抔永不散去的温泉,触碰肌肤的瞬间,带来一丁点儿令人颤抖的心悸。 “好了!”时烟萝说着,抬眸去看他。 可少年却仿佛仍未回神,目光有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郡主……似乎与寻常贵女不同,这样的事情做起来,竟然也毫不费力?”他轻声道,心里头跟着好奇起来。 虽然他远在苗疆,可高门贵女什么样,心里却是有数的,大抵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许多事情都有人代劳,不会如她这般亲力亲为。 他看了眼自己被包扎的患处,默默在心里补上了句, 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时烟萝闻言眉眼带笑:“我不是自出生起便是郡主的,最初我阿爹和我阿娘,两个人离家而去,几番周折才在京城扎根,后来又履立战功,这才得封宁乐侯,在十岁前,我都是辗转于阿爹许多同袍家中,既要学医,也要自理,所以并不那么娇贵。” 这事情若是要往深处去,便要牵扯到时府的内闱了,说出来容易叫人难受,时烟萝不想过多提起。 江火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后笑意温和道:“郡主心性很是坚韧。” 时烟萝心里滑过几丝好感,眨巴着眼睛,试探道:“你不觉得我这样,会有失身份吗?” 京城那些贵女,可经常拿这种事情嘲讽她呢,也是因此,时烟萝很不乐意交朋友。 性子也就愈发内向了。 江火摇摇头,才要开口,却不料窗外传来阵骚动,时府的奴仆悉数出动,护卫们也都严阵以待。 时烟萝脸色一变,悄悄把窗户打开,听见有人喊。 “苗人闯进时府里了!” 此话一出,神色沉下来的不止有她,还有身后那紫衣少年。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那温文尔雅的俊颜,也变得阴霾起来。 第12章 第7章 “郡主,别乱动。”…… 时烟萝打开窗户,雪花纷纷扬扬而下,犹如碎琼乱玉,可她却无心情去欣赏,因为自上而下望去,远处无数人举着火把,时府的护卫与苗人厮杀在一起,局势混乱又危险。 “苗人无故入侵,必定与那位传说中的苗疆少主有关。”时烟萝自顾自道。 旁边的少年闻言后,看着她若有所思,随后笑了笑。 时烟萝没有看见。 她觉得近半年来,玉国与苗疆秋毫无犯,两地虽有贸易交流,可却是实实在在和平相处的。 这样打破界限,实在令人费解了。 苗疆少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呼吸不自觉沉重起来,想到阿爹这个时候正在陈府,与陈世伯叙旧闲聊,时府出了这样的乱子,他过来也要一段脚程,可好在时府的护卫本就训练有素,加之永州不太平,所以有不少人都是军人行伍出身。 只要苗人别太凶狠,护卫再抵挡一阵子,兴许永州的府兵就会赶到了。 阿娘……阿娘…… 她虽说是女子,可也是有武艺傍身的,这些年阿爹四处征战,有时阿娘得了特许,也随夫而行,有她在,时府的老老小小不会乱。 她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平安,别给父母添麻烦。 她连忙转过身道:“我们先在这里躲一下,估计待会……” 话还没说出口,空中突然传来声极为尖锐的声音,时烟萝来不及回眸,便看见江火眉眼凛冽,欺身将她迅速拉到怀中,随后两个人倒在了地上。 时烟萝惊得闭紧了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鼻尖传来熟悉的兰草香,少年半个身子压着她,彼此近得呼吸交融。 “江、江火?” “嘘,噤声。” 头顶传来他温润的嗓音,虽然柔和却透着坚韧,无形中驱散了她心头那些慌乱与不安,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同于以往的感触。 江火看起来仍旧是个少年,可体格却与及冠的男人一样,他虽然看上去单薄孱弱,实际却富含力量。 当他如一座山一般,覆盖着她时,时烟萝能嗅到氤氲不断的雄性气息,他冷白皮肉之下,微微凸起的喉结,也略带男人的侵略意味。 压迫感十足,却又透着蛊惑。 她脸蛋一阵发烫,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江火那细长的眉眼里,一闪而过诧异。 随后他抬起玉指,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莹白的指尖沾着些许血迹,红白分明,更衬他指间的寒意。 “郡主,你脸上受伤了。” 他蹙眉说,苍白的俊颜近在咫尺,眉眼淌着半片柔和的月光。 时烟萝这才后知后觉,那箭镞好似的确擦过了她的肌肤,可她却至今仍未觉得多疼。 也许是太紧张了? 她忽略这细枝末节,才摇头说了声“我无碍”,谁料小阁楼的木门被人打开,佩儿从外面急匆匆闯了进来。 她看见里头的情形,先是怔忪少许,随后脸色大变,时烟萝也反应过来,本想推开他,却不料力气太小,这动作这一看像是半推半就。 少女的双颊染上了绯红,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眉眼里都是诱人怜惜的娇弱,可她强要佯装镇定,却不知这样的神情,眉心微微颦蹙,眼尾熏红,分明是纯而媚的,就更具有诱惑。 江火感到体内的蛊虫又平缓许多。 他垂眸瞥过少女,将她的天真既媚收入眼底,随后缓缓起身,指间牵着她的手,举止慢条斯理,自地面站好。 时烟萝目光慌乱,扫过他温润如玉的淡笑,那双柔和的细眼也瞧过来,看得她连忙移开视线。 “佩儿,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娘她们怎么样?”时烟萝连忙问道,问出心底最在意的事情。 “回禀郡主,苗人闯入时府,现在外面乱得很,但护卫们得力,并没有攻进来,夫人应该都算安全,最重要的是咱们得先躲起来才行!” 时烟萝松了口气,悬起的心放下去一些。 “刚刚有个箭射进来,江火为了护住我,这才如此行为……这个阁楼已经不安全了,我记得阿爹说过,时府有个酒窖,正好我去看过,那地方深藏地下,寻常是很难发现的,不如去那里躲一躲,避过风头后,待阿爹率兵前来再作打算。” 时烟萝蹙眉道,她虽然平时反应慢半拍,可是关键时刻脑子还算清醒。 江火极少见她这样正色,不由得目光深邃许多。 佩儿神情顿时放松不少,可也不敢懈怠,她扫过那笑盈盈的少年,将时烟萝拉到一旁去,压低声音道:“郡主,我猜那些苗人是冲着他才来府上的,不如咱们把人交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时烟萝疾声道:“怎能如此?有证据说苗人是冲着江火来的吗?” 佩儿哑然,那些苗人的确不曾提过这人的只字片语,只说是来寻仇的。 这些年玉国起义频发,宁乐侯领圣谕讨贼平叛,不止是苗人,在其他地方也有虎视眈眈的叛军,意图报仇雪恨。 时烟萝又道:“那便是了,苗疆对永州虎视眈眈,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看起来凶狠异常,这岂非送他去死?时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哪里就到了如此境地?” “万一他们的目标不是江火呢?” 佩儿又羞愧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出声。 第13章 时烟萝叹口气,转头发现江火笑意微收,好似正在打量她。 少年逆光而立,满身淌着水一般的夜色,背后是一片碎琼乱玉。 雪香带着冰霰袭来。 他柔和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眸,在黑夜里微微泛光。 又是一阵骚动,时烟萝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苗人往这里杀进来了,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江火也很乖顺,拿了件之前送来的寻常男子衣衫罩住,免得叫人发觉。 这时,小阁楼的窗户又被箭镞射中,时烟萝危机之下,上前拉过江火的手,佩儿也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跑在了前面。 江火手心转动,将主导权扭转了过来,他回握上去。 时烟萝似有察觉,回眸看了一眼。 江火只微微一笑。 …… 酒窖里光线昏暗,四处弥漫着酒香,闻久了让人心头都有些晕眩,时烟萝站在江火身旁,一手搭在他的手腕,正在悉心号脉。 “你这脉象,怎么探怎么奇怪。”她轻声道,眉心紧蹙着,娇憨的容颜显得困惑。 江火在旁边看着她,唇角微勾,俊颜上氤氲着朦胧的光,一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时烟萝回眸望向他,情不自禁想起来时发生的事情来。 有佩儿带路事半功倍,可那时外面一片混乱,许多奴仆逃得逃,得力些的也都去了前院,时烟萝三人只顾着逃跑,竟连尾随了些许苗人都没有注意,终于在即将入酒窖时的拐角处才现身。 他们拔出腰上的弯月刀,眼看着往这边杀过来,气势异常凶狠。 佩儿被苗人明晃晃的刀刃吓得东躲西藏,一溜烟儿没了人影,时烟萝生怕她横冲直撞遇上歹人,正要喊住佩儿,那几个苗人便狞笑着冲她走来,磨刀霍霍。 就在时烟萝以为要落入贼人手里时,江火忽然自腰间一摸索,拿出个玲珑碧玉葫芦来,因为情势太危急,她也没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他顿了顿后,有许多背上生了翅膀的虫子自那葫芦里飞出,随后粘在了那些苗人的脖子上。 虫子咬破脖颈上的肌肤,顺势钻了进去,苗人的脸色登时大变,如同见了鬼般大喊大叫,江火趁此之机,拉着时烟萝一起进入了酒窖,并且从里面上了锁。 时烟萝用余光打量着少年,他面色沉静如水,额心的枫叶坠子微微晃荡,不经意间流露几丝笑意。 “郡主,你脸上的伤流血了,擦一擦吧。”他说着,自袖中拿出块素色的帕子。 时烟萝认出来,那是初回见面时,他不慎倾倒了灯盏,以至手上被火焰燎伤,自己便匆忙拿了手帕给他止血。 她本以为,这帕子一直不曾出现,是混在染血的纱布里扔了。 却不想,被洗得干干净净,一直被他贴身藏着。 内心微微触动,好似被那帕子轻柔拂过一般。 时烟萝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好半天都没回神,直到江火身子前倾,玉指衔着帕子,举止轻柔又小心,缓缓擦去她脸上的残血。 “幸好伤口不深……郡主真的不觉得疼吗?”江火含笑说,目光就落在时烟萝脸上。 她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没、没感觉多疼,可能要过一会儿吧。” 江火目光闪烁,敛去眼底的深思。 时烟萝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日永州街头的场景,情不自禁问道:“你刚才,是在用蛊术?我们初见时,我太紧张了,根本没有留意。” 她看了看江火的脸,发现他脸色较之昨日更白了,只薄唇殷红如血,眉眼的病气氤氲着,似驱不散的薄雾。 “是的,郡主。”江火慢悠悠说,看着她笑意清浅。 “你用的什么蛊?他们会怎么样?”时烟萝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又问道。 听说苗疆的蛊术千变万化,不知他会哪一种? 江火柔柔一笑:“不会怎么样的,郡主。” 他说得含糊其辞,时烟萝听不大明白,可奈何神情温良,她估摸着不会是什么邪门歪道,也就没有深究下去的心思了。 她其实更悬心佩儿。 这时,江火说着说着,忽然凑近了些。 他玉白的指尖忽然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些,举止虽轻佻,可也透着几分专注。 “郡主,别乱动。” 时烟萝听着他温润的嗓音,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就在咫尺,两个人的距离近得稍稍移动便能亲上。 少年眼尾的蝴蝶清晰起来。 她的心突然砰砰直跳。 这时,酒窖的门口隐隐传来动静,猛烈的敲打声接踵而至。 第8章 闭眼 朦胧的暧昧烟消云散,时烟萝迅速回神。 她转头看向酒窖入口,因为深藏地底的缘故,门的材质是厚铁,平整地镶嵌在地砖上,她进来时将锁从里栓住了,若是要从上面强行打开的话,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可是那敲击声极其猛烈,犹如砸在人心口的大石。 砰砰砰,好似要锤烂挡路的门,顿时叫她跟着心神不宁起来。 “郡主,别慌。”江火忽然道,惯是盈满笑意的眉眼处,此刻镇定无比。 他将那帕子不动声色收回去,细长的眼好似未出鞘的长剑,睫羽似凛冽的春雪,柔和却不失锋利。 让人瞬间又心安了许多。 “那门也不知顶不顶用,万一叫苗人进来了可怎么办?”时烟萝没了主意,眼周因激动微微泛红,颇有些无助地看向他。 第14章 此刻这个地下酒窖里,只有她和江火两个人。 她自是不必说了,是个只会医术,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江火自己也是个病人,看着柔弱无害,像个咩咩叫的小绵羊。 若是贼人带着刀枪冲进来,他们该怎么脱身呢? 酒窖里光线昏暗,壁灯在幽幽闪烁着,隐约勾勒出一双人影。 少女鬓斜钗乱,急得眼眶都红了,秋水般的杏眸泛滥着光泽,因为害怕,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江火的衣袖,温热的指腹微微颤抖着,又攀上他的手臂,娇弱又无助地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那身子骨真是玉软花柔,贴近时那种体香又袭来,好似软玉温香。 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甚至情不自禁,升起些卑劣的隐晦。 他想要的,更多些。 江火眼神幽微,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手指紧了紧。 他好半晌才开口:“进来时我检查过了,那锁虽然陈旧,可却很是牢固,所以郡主不必忧心。” 时烟萝神情懵懂,她当时只顾着往里冲,根本没有留意这样的细节。 “这、这样的吗?”少女眨眨眼道,手不自觉松开了。 江火又忽然正色道:“可若是贼人攻势太强,兴许还有几分危险的。” 时烟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实在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几个意思,一会儿说让她别忧心,一会儿又说有危险。 “那……到底有没有危险……”她小心翼翼道,仰头时小脸煞白,神情专注,眉眼又乖又可怜。 算起来,时烟萝今年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清婉单纯,也逐渐开始绽放那些娇媚。 江火温和地笑笑,目光落在她氤氲着雾气的杏眸处,眼神微微一沉。 时烟萝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便紧张地稍微抿了抿唇,粉嫩的唇色便渡上层水光,眼尾也拖曳着若有若无的清媚。 “有没有嘛……”她又忍不住抬手,晃了晃江火的衣角道。 时烟萝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又多像撒娇,她不自觉把江火当成可以依赖的人,展现只有亲昵时才有的软糯。 只是灯火葳蕤,视线也模糊起来,彼此的眼神在烛光明灭间显得破碎,时烟萝看不大清了。 江火的目光晦暗了一瞬,又在她看过去的须臾,复又温润起来。 “大抵不会的。”他温声道,语气不自觉夹杂几丝宠溺,自己却没有留意。 “那就好……”时烟萝松口气道。 她使劲揉揉眼,嘀咕道:“这酒窖太暗了,看东西费劲得很。” 江火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温柔说:“别揉得太狠,一会儿眼睛该难受了。” 时烟萝点头,这才发现门口的动静小了些,也许是贼人怎么凿都破不开那门,再纠缠几番便彻底离去了。 “那门终于消停了,再敲下去我耳朵也要出问题了。”她说道,唇角一弯,终于露出点劫后余生的笑意。 江火轻笑了声,垂下眼帘不知想着什么,面上看起来沉静如水。 方才那敲门的人,言辞间并不牵扯苗疆,甚至话里话外沾染了些玉国的口音,可在外面追杀他们的,却又的的确确有苗疆人。 听说玉国近些年很不太平,皇帝昏聩无能,贵族膏粱只顾享乐,鱼肉百姓以至下层战事频发,故而宁乐侯平叛的同时,仇家也比比皆是。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潜逃的部分北疆人,与玉国那些叛军纠葛在了一起,玉国人想要报仇雪恨,北疆人想要祸水东引,共同促成了这次的祸事。 他们想要再次挑起苗疆和玉国的争端,好从中牟利? 江火眸底微沉,目光不自觉攀上几丝阴冷。 苗疆在他手里已历四载,早不是当年那积贫积弱的模样,他也并不惧玉国的势力,更加不在乎自己恶名再多远扬。 可将主意打在他头上,这些人当真是……不错。 他勾了勾唇角,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面孔骤冷。 时烟萝忽然就感觉周遭气息稍淡,一股子莫名的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打着哆嗦哈气道:“这地底就是阴凉,江火你冷不冷?” 江火迅速回神,刚想说并不冷,可时烟萝却忽然抬指碰了下他的手背,瞬间被吓了一跳。 她蹙着眉心,语气担忧道:“你的手冷得像冰块,要不咱们往里走一段,权当活动一下?” 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细长的眼里好似盛着波光,低头看着她说:“好,都听郡主的。” 二人相视而笑,时烟萝本想去壁上拿盏铜灯,却不料灯盏高悬,她试了几回都没有够到,最后是江火倾身而至,抬手轻而易举将它取下,轻柔体贴地含笑把盏。 那盏豆灯晦暝,而他肌肤苍白若雪,微笑时眉眼微弯,眼角的紫色凤尾蝶在灯火闪烁下,宛如有了生命般,随着睫毛的眨动而昳丽起来。 “郡主小心脚下,这种小事,我来做就好。”江火缓声说,又轻轻抓住了时烟萝的手腕,看着她柔声道:“这酒窖杂乱,地面怕有妨碍,我牵着郡主走如何?” 时烟萝点点头,情不自禁被他主导着,温热的指尖如同触碰到沁凉的冷玉,此刻的心境却并不如方才一样,惊讶于他掌心的寒冷了。 江火牵着她缓慢走着,寂静的酒窖内只有彼此的脚步声,时烟萝眼睫不停眨动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第15章 她感觉四面静得可怕,又觉得这寂静里隐含了喧嚣,脑中时不时响起嘈杂的声音,心跟着跳个不停。 好半天,她发觉手心微微滑腻,此刻竟然分辨不清是谁的汗水。 江火直视前方,忽然弯唇道:“何事搅得郡主如此心慌?” 时烟萝面似红火,磕磕绊绊说:“还、还好吧?我感觉就是被吓的,一会儿就好了。” 江火转头看她一眼,唇角笑意不明,却也没有多问。 “嗯。” “嗯?” “怎么了,郡主?” “啊咳咳,没什么!” “呵呵……” 少年嗓音如花落流水,透着雅致与温柔。 时烟萝忍不住余光看向身旁的少年,发现他神色淡然从容,行走步履稳健,仪态若风。 “江火,你从前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她忍不住道,又多看了几眼,眸底忍不住浮现些许惊艳。 “很寻常的地方,郡主为什么这么问?”江火顿了顿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就是觉得你举手投足之间,比上京许多世家公子还要优雅,总觉得你出身不凡。”时烟萝道。 江火的唇瓣动了动,嗓音平稳道:“我自出生起便被生父不喜,丢弃在旁自生自灭,不曾如贵族王孙般有人教导礼仪,郡主怎会觉得我优雅?” 时烟萝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或许戳到他的伤心事,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 江火他被主子当做炼蛊的蛊盒,她居然问他从前的经历,真是太唐突,太冒犯了。 时烟萝内心愧疚不已,懊恼自己的失言。 本以为江火会情绪低落,可不想他唇角笑意加深,牵着时烟萝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带着往自己那边凑近了些。 时烟萝不由自主被他牵动着,只感觉方才轻勾着她指尖的玉指,忽而缠绕得深了些,两个人掌心相贴,竟然好似要融为一体。 “这么多年,郡主是第一个赞誉我优雅的人。” 她听见少年含笑道,那双含情眼就飘向她,隐隐约约的,眸里因灯火的浮跃,一时呈现出柳烟花雾的意味。 叫人看不真切,却又柔美至极,也动人至极。 时烟萝看得眼睛发直,没有留心脚下,不慎踩到了杂碎的东西,一时情急差点跌倒,还好匆忙之中被江火用力稳住,这才没叫摔了。 可她无意中,另一只手推到身旁的酒瓶上,忽然发现那酒瓶像是镶嵌在地上般,居然纹丝不动。 它瓶口敞开,里面没有任何存酒,背后更无倚靠,唯有一堵寻常土墙,看着平平无奇。 时烟萝心头讶异,蹲下身来,江火也不动声色随着她,铜灯将那酒瓶照得清晰些,露出上面古怪的铭文。 “这是什么字,看着如同蚯蚓一般,透着股神秘的感觉。”她忍不住嘀咕道,忽然脑中一闪而过,江火在来的路上,自腰侧拿出的那个玲珑碧玉葫芦,似乎也是这样的文字。 江火来自苗疆,莫非这是苗文? 时烟萝揣测道,正要抬眼觑他,却发现江火将壁灯放下,狭长的细眼眯起,随后径直伸手探向那酒瓶,一番摸索后,他轻轻扭动了那瓶身。 咔嚓一声轻响,仿佛触发了某样机关,酒瓶身后那堵土墙忽然中间乍开一线,土层也松动起来,伴随着猛然袭来的灰尘,一个暗室出现在二人面前。 时烟萝愣了愣,没想到时府的地下酒窖里,还隐藏着这样的地方。 她正在纳罕,起身才没多久,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类似虫子的嗡嗡声。 紧接着,零星的蛊虫自里面飞出,猩红的眼睛如同火苗,死死盯住贸然出现的二人。 “这是……迷魂蛊,头似蜜蜂,身子如蚁,两翅好似蜻蜓之翼,行动迅速,性子急躁。” “被它咬上一口,中蛊者会当场晕倒失忆,不消一月便会一命呜呼。” 时烟萝听见江火说,脸色瞬间惨白。 紧接着,她眼前莫名一暗,再回神时,江火已然走到了她身前。 少年身姿颀长,绛紫衣衫上的银饰,犹如星辰般闪烁着,他侧过头来,修长如玉的手指间,衔着方才那丝帕,正要系在她眼眸上。 “郡主,闭眼。” 时烟萝听见他喑哑道,目光暗沉沉的,低头时微微一笑,好似呢喃细语。 第9章 双颊染上了绯红 时烟萝情不自禁把眼闭上。 她感到自己那块丝帕,也沾染了兰草香,覆盖在眼皮上时,温度亦是冰冰凉凉,仿佛是江火指间的触感。 “江火!”她突然道,预感他可能要自己面对那些迷魂蛊,“不如我们先逃吧?” 耳边传来少年淡淡的笑声:“傻姑娘,它们速度极快,你若立在原地不动,或许还有几线生机,可你若立时便跑,怕是会招致迷魂蛊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更麻烦。” “可是你——!” “嘘,别怕。” 他轻声道,好似贴近了些,鼻息轻轻笼在额前的发丝上,若有若无的触感,让时烟萝有些恍惚,仿佛带着许多力量,她微微安心不少。 可还未等她反应,江火便已转身而去。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蛊虫,笑意依旧清浅,好似全然不受影响。 这让迷魂蛊有些困惑。 它们自养成起,便无主人管束,种下它们的那位是养蛊的好手,却根本不会驱蛊,故而也不明白,那心头忽然拢上了的强烈窒息之力,叫做压迫感。 第16章 只知道面前这俊美的少年看似温润如玉,可却比互相残杀的同类还要可怕些。 他的唇角微勾起,分明笑得甜蜜,细眼里的杀意却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若不迅速杀死他,它们必定难逃一死,求生的本能促使那猩红的眼更为可怕,好似渗着血一般。 苗疆的迷魂蛊,便是五毒碰上也要绕道而行,绝不是寻常蛊虫,江火有意隐瞒了部分真相。 比如这些蛊虫最致命的,并非叮咬,而是毒液。 稍稍停顿少许,它们一拥而上! 时烟萝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能听到,周遭越来越密集的声音,是迷魂蛊在迅速煽动翅膀,尖锐又凄厉的响声,好似阿爹跟她形容过的,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厮杀! 是披坚执锐,是缮甲厉兵! 时烟萝剧烈喘息着,很想扯下丝帕,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怕自己贸然行动会坏事。 江火以病弱之躯抵御蛊虫,她决不能轻举妄动,可心头却实在焦灼。 不知是否有感知,前方忽然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 “郡主,有喜欢的东西吗?” 时烟萝不明所以,眼前忽然闪过江火眼尾那个刺青,和额心的那个坠子,张了张嘴说:“喜欢……蝴蝶和枫叶。” 江火似乎顿了顿,又嗓音带笑说:“好。” “苗疆的先祖姜央托生于蝶母,蝶母又自枫木而生,枫叶与蝴蝶是我们的苗疆图腾,郡主喜欢这两样,可见与苗疆有缘。” 时烟萝此前只接触过有关苗疆少主的恐怖传说,知道他以身饲蛊,心狠手辣,行事阴诡疯狂。 是一个仅仅上位四年,便能叫苗疆改头换面,同时让玉国的皇帝头疼,与英武的阿爹都忌惮的人。 对于这些亘古得如同神话般的故事,她却从未涉及,故而忍不住心生好奇。 她被丝帕覆盖的眼睫轻眨,想试着借遮蔽的视野,去窥探那神秘的一角。 眼前虽然昏暗,可时不时会有闪烁的光浮现,好似璀璨的星辉,丝帕又将这光变得柔和朦胧。 时烟萝心头的慌乱与恐惧忽然消散了些,她揣测出他那问话的含义,是想转移她的注意,让她别那么紧张。 同时也觉得江火约莫比她想象中,要强上许多呢。 也对,那日他以一敌众,如此危急还能救下自己,怎么也不会是个弱者。 是她总见他脸色苍白,病气缠绕,故而先入为主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烟萝眼前的帕子渐渐松散,在她刻意眨动眼睫后,丝帕终于适时掉了下来。 一双如玉般秀丽的手,轻轻接过那丝帕。 时烟萝抬眸望去,看见昏暗的酒窖内,忽然漂浮着无数发着光的蛊虫,它们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般,自空中缓缓落下,拖曳的光芒似缠绵的丝线。 那绛紫衣衫的少年站在光影里,俊颜美得翩若惊鸿,额心的枫叶坠子摇晃着,眼角的刺青闪过瞬间猩红,很快恢复深紫。 他笑意盈盈,侬丽眉眼的诡魅未消,嗓音却柔得像池春水。 “迷魂蛊死前会发出光芒。” “这一场的流光飞舞,权且当成蝴蝶翩跹吧。” “给郡主压压惊。” 时烟萝听见那人缓声说,入目是他带笑的含情眼,好半天都无法回神。 她的心砰砰直跳。 发着光的迷魂蛊不断落下,一只擦过他眼角的凤尾蝶,正好跌碎在少年脸侧。 一只却缓慢地,降落在他干净白皙的掌心里,翅膀光彩溢目。 这一幕,当真比流萤交辉,星汉灿烂还要惊艳。 …… “郡主,我真的没事。”少年温柔的嗓音里,夹杂些许苦笑。 “怎么会没事呢,你方才忍痛的样子,当我没瞧见吗?真是,都说了不舒服就要说出来,我最不喜病人还讳疾忌医了,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时烟萝蹙着眉,喋喋不休道。 酒窖那堵土门已经自动合上,他们趁着机关关闭前,率先进入到了这暗室里,周遭的迷魂蛊在不久后化作齑粉,唯有余下星星点点的光芒砸在地上,仿佛将漫天的星辰踩在脚下。 时烟萝眉心拧起,一手搭在江火清瘦的腕间,正悉心替他号脉诊断。 少年脸色苍白,殷红的薄唇却鲜艳无比,一时白得愈发白,惨红则更红,衬得那眉眼纠葛病态,格外靡丽。 她不死心地一探再探,竟然发觉那脉象与先前无差,瞬间满心都是疑惑。 江火唇边噙着抹笑意,细细看了会儿她困惑不解的模样,才反手压住那柔荑,举止虽然温柔,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郡主,我方才只是气血翻涌,所以有点未及反应,你无需如此忧心。”他缓声道,目光落在她灿白的脸颊上,抬指轻擦过那细长的伤口。 时烟萝被他压着手,暂时不能动作,眼睁睁见那玉指抚在面上,好似轻柔的摩挲,指腹带着冰凉的触感。 “还好,血已经快要止住了,只还有一点残余。”江火低声道。 “都这么久过去……”她没头没脑嗔怪一句,说完后自己才反应过来,那句话语气不太对。 时烟萝于是小心翼翼去偷觑,发现江火好似浑然未觉,俊眉修眼间温润如旧。 他们彼此关心后,又休息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观察这个出人意料的暗室。 第17章 里面陈设简陋古怪,有发光的蛊虫被困在纸灯笼里,几个比人还高的檀色书柜上,安置了许多瓶瓶罐罐,其上刻着苗文,灰尘落满角落。 他们围着那些罐子转悠几圈,始终没发现其他东西,也没有什么别的凶恶蛊虫出现。 “也许设这个暗室的人,并不是想要伤人性命?”时烟萝揣测道,“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设下迷魂蛊这样可怕的东西呢?” “可能她只是想守住什么秘密,或者宝物,可又不知如何驾驭蛊虫,只好如此。”江火说,漫不经心吹了吹指尖的灰尘。 时烟萝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往里走去,她穿过两排书柜,忽然发现柜子上有个月白瓶子,外面除了苗文,还有半弦之月的图案,几只蝴蝶与枫叶飞舞在月下,格外精致神秘。 “江火,你快来看看?”她道。 江火本来寻到了一册书,正低头仔细翻阅,听到时烟萝的呼唤,立即抬头向她走去。 那册古籍被他卷起,握在手里。 “你看看这是什么?”时烟萝指着那瓶子道,有点想碰一碰,却又不敢轻易尝试。 不知为何,她对那半弦之月感觉格外亲切。 江火眼眸微眯,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后,将那月白的瓶子拿起,他试着揭开盖头,却发现无论怎么使劲,始终打不开它。 时烟萝则好似看见,那半弦之月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一下,月牙的形状稍微圆润许多。 她看得出了神,连身边人何时翻开了古籍都不知道。 江火在字里行间快速寻觅着,终于在一页泛光的旧纸上,找到了打开这瓷瓶的方法。 时烟萝忽然发现那月牙又动了几下,紧接着脸颊的伤口处,被江火用指尖轻轻一擦。 她正疑惑,抬眸就看见他玉指挑开了瓶子。 时烟萝惊讶道:“那月牙儿不见了!” 江火还未发问,忽然瓶口处蹦出来个软白雪糯的蛊虫,两点漆黑盯着时烟萝欺霜赛雪的颈项,忽然全身发力,蹦到那处后,再奋力钻了进去! “什么东西!!”时烟萝吓得大叫一声,情急之下摔碎了瓷瓶。 江火脸色微变,玉指便径直点在她脖颈上,好似摩挲,也好似探究,指腹细细擦过那纤细霜白的颈项。 时烟萝看不见,她的脖子中央,正缓缓出现一个半弦月的图案,紧接着脸颊那道擦伤也自动愈合。 灯笼里的蛊虫疯狂挣扎着,好似要冲破这纸牢笼,地面死于已久的迷魂蛊终于熄灭光焰。 时烟萝只感觉体内涌动着奇异的热流,仿佛被注入一股全新的生命,她忽然全身无力,跟着便要瘫软下去,却被江火捞回了怀里。 四目相对,少年的臂弯与外表的病弱不符,肌肉紧实坚硬,透着强劲的力量。 时烟萝看着他的目光晦暗起来,自她眉眼处缓缓扫过,逐渐下移,最终在颈项间流连忘返。 那眼神暗得可怕,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带着许多不明的情绪。 从未有过的侵略意味,伴随着强势的压迫感,逼得人难以招架。 她情不自禁喘息一声,有些无力地攀着他,玉白的小手抵在那肩头,身子骨好似柔枝嫩条般绵软,睫毛也眨个不停,眉眼苍弱,楚楚动人。 双颊染上了绯红。 时烟萝不明白,江火为何忽然如此激动,他一惯是温润如玉的,那钻入她体内的蛊虫又是什么东西? 正当她又怕又惊间,远处酒窖的入口处,再次传来敲打的声音。 佩儿折返回来,大声道:“郡主,侯爷带着府兵前来救援了,苗人正节节退败!” 时烟萝闻言顿时大喜,骄傲道。 “外界总传苗疆少主蛊术奇诡,他帐下的莫家兄弟犹如蝎虎,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哪天阿爹向圣上请一道谕旨,率军踏平苗疆,拿苗疆少主的那把交椅来当柴火烧!” 她话才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江火是苗疆人,自己这么说不是戳人家肺管嘛? 正要解释,她就听见耳畔传来喑哑的笑声。 再一看,江火又似笑非笑。 第10章 我的耐心不好,你可得小…… “咳咳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时烟萝正张嘴要解释,忽然激动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个正着,不停咳嗽起来。 她涨红了脸,圆润的肩头颤抖不止,稍微恢复了些许力气。 江火敛目低眉,垂下的眼睑好似拢着迷雾,掩去眼底那些复杂的思索。 时烟萝借着他的臂弯起来,二人不自觉拉开些许距离,酒窖忽而飘起熏风,又有酒香,少女的发丝落在他掌心。 江火指尖微微一动,那发丝勾勾绕绕,拖曳过他的指骨后,仿佛带着意味不明的诱惑,忽然又被风吹得拂开了。 他的指间蓦地收拢,掌心虚空一握,跟着落了空。 “江火,那虫子是什么?”时烟萝又问道,却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仿佛在走神。 他脸上的光影微暗,微蹙的眉心有种朦胧的美感,神色显得漫不经心,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时烟萝又问了遍。 江火目光回落,再次扫过那发尾,正要答复,却不料佩儿的嗓音再次传来。 “郡主,夫人在找你呢,先从酒窖出来吧!” 时烟萝听见阿娘在唤,内心就愈发焦急,她真怕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自那蛊虫进入体内,她却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第18章 出于医者的本能,她甚至发觉身体舒适不少。 莫非,苗疆的蛊虫并不只单单用于杀人毒害,也有治愈系的吗? 江火抬指擦过她的脸颊,指腹不复初时冰凉,反而带了些温度,拂过肌肤时,叫人感觉极为暧昧。 他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时烟萝忍不住又胡思乱想,心跳快了一拍。 “郡主先去寻母亲吧,待结束我再向你解释,那个……并不是什么毒物,你脸上的伤也好了,大可以先放心。”江火慢条斯理道,恢复了以往的温润。 时烟萝心放回肚子里,点点头正要离去,忽而她回眸望向他。 “怎么了,郡主?”少年问道。 时烟萝眉眼皱得有棱有角:“江火,我发现我越来越习惯你在身边了。” “如果你伤养好了,有一天要回苗疆去,我可能真的真的,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的。” 少女噘嘴,认认真真丢下这句话后,提起裙摆离开了。 剩下江火怔忪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 他苍白病气的脸上,唯朱唇微勾,眉宇闪过几分不明的意味。 目光晦暗得可怕。 “是吗,我的小郡主?” …… 时烟萝打开了酒窖的门,看见佩儿正蹲在上面,抬手要拉她一把,她顺势便上去了。 “阿娘和阿爹那处如何了?”时烟萝拍拍裙摆上的灰尘,不忘问道。 “侯爷和陈总兵,率领永州府兵亲至,听说外面情况更糟,他们一过来就控制了在街上肆虐逞凶的人,然后兵分两路赶往时府,现在局势已经大好,兴许没一会儿便那些贼人便要兵败如山倒了。”佩儿低声说, “好,那我们先去找阿娘,阿爹若是得胜而归,必定也能见到,幸好此处已经算是安全了。”时烟萝又说,临走时她嘱咐了江火,让他再等一会儿再回阁楼里,免得途中有变。 “是,郡主。” 她们一路碎步疾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时夫人所在的怡园,里面乌泱泱全是时府的人,祖父祖母坐在主位,其余老小或站着,或坐着,下人也熙熙攘攘,昔日整齐有序的地方,此刻竟如闹市一般。 时夫人看见时烟萝的身影,忙不迭起身,抓着她的手瞧个没完,凌厉的眉眼里满是担忧。 “怎么样,可曾碰到歹人,受伤没有?” 时烟萝看见阿娘眼眶略微有些通红,惯是凌厉脸上,此刻满是担忧与后怕,心里头不由得一暖。 她甜甜一笑,安慰道:“阿娘,我没事,方才我躲到酒窖里去了。” 时夫人闻言松口气,怜爱地将女儿揽入怀里,又哄又抱道:“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方才佩儿过来说,路上碰到苗人,又和你走散了,我吓得真是六神无主,差点不顾众人的阻拦冲过去,幸好老天可怜我。” 时烟萝偷瞄一眼佩儿,佩儿再眨眨眼,她便心知肚明,江火的事情没人发现。 “阿娘,阿爹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她紧接着问道。 “这次攻入永州的不止是苗人,还有你阿爹几年前遇上的叛军,就是陇南那伙乱臣贼子,他们勾结苗人企图趁着年下,永州百姓和戍卫都松懈之际打进来,意图报仇雪恨。”时夫人叹息说,拉着时烟萝往里走。 “什么,陇南的贼子,那不是给了阿爹胸口一剑,随后弃城逃跑的王逊?”时烟萝惊讶道,想到父亲差点因为这人丢了性命,瞬间厌恶地紧蹙眉心。 时夫人点头:“就是那天都不收的奸宄,也不知他怎么就和苗人勾结上了,你阿爹武艺高强,征战沙场多年,可就是在他手上吃了大亏,这回幸而有陈总兵襄助,也不知能不能活擒那逆贼!” 时烟萝闻言内心沉重,王逊乃是镇守陇南的将军,食君禄多年,早年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在他叛变谋逆前,阿爹时常夸赞王右军的身手以及治军之才,当属玉国少见的帅才。 可没想到他天长日久,却包藏异心,借着天高皇帝远便想独大,圣上震怒之下,派阿爹前往陇南平叛,两军对峙半年之久,终于在某日夜袭中正面对上,后来阿爹讨贼成功,也因此封了侯爷,自己又因圣上的偏爱得封郡主。 “王逊当年逃得无影无踪,许多人都以为他是身负重伤而死,没成想今日突然冒出来,他这是来报仇雪恨的。”时烟萝蹙眉说,心里头如同压了快沉重的巨石。 “这人睚眦必报,身手又高,当年临走前还不忘豁出性命,狠狠捅你阿爹胸口一下,差点叫我失了丈夫,你失了父亲,可见是个棘手的。”时夫人说着,眼眶里闪动着细泪,却迟迟没有掉下。 时烟萝见惯了母亲刚烈的模样,如今骤然见她哽咽,那双眼里盈满了泪水,心里也跟着泛酸。 “阿娘,会没事的。”她说着,帮母亲擦了擦眼角。 话虽如此,时烟萝却不得不担忧了。 就在母女俩焦急着安抚彼此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一大队人马,永州府兵蜂拥而至,前方领兵的二人,不正是宁乐侯爷与永州总兵陈兴? 他们一身戎装,衣袍染血,看起来高大又威猛,显然是奋力厮杀过的模样。 时烟萝连忙迎上去,却看见阿爹脸色惨白,陈总兵一路搀扶着他走过来,行至阶前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了下来。 “若无兴儿,为父只怕要折在贼人手里。”时剑泣血道,丢下这话后,晕倒在了原地。 第19章 “阿爹……阿爹……”她惊慌道,感觉去探父亲的脉象,发现他兴许是旧疾发作,加之急怒攻心,故而才晕厥。 听到她这样说,众人才松了口气,时夫人连忙道谢说:“多谢陈总兵照顾我夫君。” 陈兴拱手作揖,擦去手臂上的血迹后,摇摇头道:“夫人严重了,永州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侯爷舍身杀敌,奋不顾身,是晚辈照顾不周,那贼子……又让他逃了,实在难缠至极!” 时烟萝没空搭理王逊的下落,她抬眸看眼陈兴,想起来这是阿爹之前提过的,陈伯伯的儿子,也是她那素不相识的未婚夫。 听说陈兴是家中嫡长子,年纪轻轻便是永州总兵,治军打仗俱是不俗,虽然相貌生得平平无奇,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股武将才有的恢弘气势,一眼便叫人难以忘怀。 她倒没别的心思,此刻仍旧觉得陌生,甚至对他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心里头都有些躲躲闪闪的。 可是平心而论,她现在感激已经淹没了一切。 时烟萝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女礼道:“陈公子,我看你也受伤了,不如让我来给你号一号脉象吧?” 陈兴眼眸微亮,含笑看着她说:“那……便有劳郡主了。” …… 夜幕下的永州边境,天空上遥遥挂着轮寒月,泛冷的光辉笼罩着,将一望无际的枯草地照得愈发惨白。 方才还气势汹汹,率军攻打永州的王逊,此刻正如丧家之犬一般,丢盔卸甲,不要命般逃窜着。 他头也不敢回,嘴里不断哈出白气,双目因剧烈奔跑而赤红着,显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王逊不明白,那些本来襄助他的苗人,为何突然撤退,丢下他和手底下的将士,苦苦抵挡了一阵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一如几年前在战场狭路相逢,他还想取走时剑的性命,可这回却差点被他削去头颅! 成王败寇,王逊再不甘也得认下,可他偏不肯认输,他宝刀未老,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手下的将士却忽然死的死,疯的疯,像是被苗人下蛊。 什么人,竟然同时能给近万人的军队下蛊,而且如此不动声色,毫无征兆,犹如瘟疫般,却独独留下他一人。 王逊觉得,那人如同鬼魅,正在暗处打量他,戏耍他,要他处于极度恐慌之中。 他做到了。 脚下一个踉跄,王逊忽而跌了一跤,当他颤颤巍巍抬起头时,忽然发现前方视野内,多了两个人影。 为首的那位是个紫袍少年,行走间衣袂翩跹,身姿如松,仪态濯如春月柳,气质温和沉静得犹如贵公子,他后方那位蓝衣少年颔首低眉,只冷冷扫过来。 江火在王逊身前驻足,未启唇,笑先至,银饰铃铛响声伴随,在风声里肃杀又悦耳。 许是武人机警,他迅速反应过来,抽出腰上的宝刀就要挥去,可不料四面忽而飞来几只蛊虫,扑在他的脸上脖颈间,咬破肌肤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 枯草地上,只剩下男人惨烈的声嘶力竭,他的皮肤迅速变成灰色,眼睛不断渗血,颤抖着倒在地上,不断挣扎求饶。 当他终于蹒跚地爬行至江火面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皂靴,却不料反被那温润的少年轻轻踢开。 “真脏。” 江火笑意盈盈说,一缕月光拢住他带笑的眉眼,将病气都照得动人心魄。 “那么现在就说说,你是怎么和北疆人联络上的?” “我的耐心不好,你可得小心些。” 王逊瞎了眼,听见那人低声道,他浑身觳觫着,只觉得这嗓音蓦地叫人心寒。 可语气却实在柔情似水,全然不似话语里的沉鸷骇厉。 透着阴冷的死气。 第11章 他们的主上,莫非是终于…… “一、一年前,我因兵败而四处逃窜,才躲藏至永州附近,忽然有人过来联络我说,可以助我东山再起,还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让我去招兵买马。” “我从军多年,玉国的内政早已凋敝,许多百姓吃不起饭,在层层盘削下,只需要一碗粥便能叫他们卖命,故而征兵不是难事。” “后来我一直潜伏在暗处,那人让我得了消息再行动,直到近日我才出头,却发现正对上宁乐侯时剑!” “时剑……几年前若不是他从中作梗,陇南军何以会败?” 王逊无意识道,匍匐在地上,昔日的陇南大将军,如今却比之丧家之犬犹甚。 莫辞见江火眉心微蹙,神色略显得不耐,便知他对这位末路英雄的往事,并不感兴趣。 他适时道:“所以你有没有与这些北疆人的头领见过面?” 王逊顿住,回忆道:“没……没有,从来都是别人来知会我,下一步该如何作为。” 莫辞沉默少许,感受到侍奉的主上身上,源源不断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头皮发紧。 他鼓起勇气道:“主上,洛平为人奸猾,最擅长匿影藏形,这也实属常理之中。” 他口中所说的洛平,便是如今北疆叛乱的首领,从前曾侍奉过江火脱靴净手,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势伪装自己,七年前,他犯了错被江火逐出苗疆,却不知怎么混成了北疆新任叛首,带着那群叛徒东躲西藏,苟活至今。 王逊似乎觉察到性命不保,连忙磕头求饶道:“壮士,求你留我一命,我曾是大将军,戎马一生,有我为你效命……” 第20章 他话还未出口,便感觉体内犹如被乱虫啃噬,痛意难当,当即嚎啕起来,没一会儿便跌在枯草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着,鲜血自七窍溢出。 莫辞有些不忍看下去,话锋一转说:“主上,不知在时府呆了这般久,可有命蛊的踪迹?” 当年月出族圣女离开苗疆,带走了族中守护了近百年圣物,命蛊。 此蛊与其他蛊虫截然不同,性柔擅医,许多无法解开的蛊术,经由命蛊最后都能化解。 那位圣女培育出了双蛊后,蛊虫入体对本人会有极大损害,唯有命蛊或可解一二。 这,也是江火假借机缘,潜入时府探查的原因,只是莫辞不明白,为何他非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他想到近日观察,又瞅了瞅自家主子的眉眼,忽然福至心灵,有些顿悟了。 他们的主上,莫非是终于要开窍了? 好好好,苗疆许多人因为主上不近女色,又生得雌雄莫辨,一度以为他取向有异。 莫辞身为贴身侍奉的人,自然对那些流言格外反感,可又堵不上他们的嘴。 江火对莫辞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光亮有些不解,可也没兴趣追究手下人的心思。 他淡声道:“命蛊的确是寻到了,只是认了玉国那位小郡主为主人,要想引出来只怕要费些功夫。” 莫辞闻言大惊失色:“什么,那岂非还是要回月出族一趟……” 江火负手而立,冷冷的月光孤寒凌空,他的背影都显得遥不可及,揭去温润如玉的羊皮,这实际是个阴鸷狠辣的一方之主。 好半天,莫辞听见他冷隽的嗓音:“不急。” 莫辞蹙眉道:“可主上的身子?” 江火却道:“苗疆如何了?” “兄长说,苗疆一切都好,望主上放心。”莫辞低声道。 “那便可。”江火说,目光扫过枯草地里那具尸首,不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朔风呼啸,天慢慢下起小雪来,转眼之间倾覆大地,掩盖住枯草地里的景象。 王逊一生戎马倥偬,恐怕不曾料到,自己竟会死于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手里,死后竟是如此惨状。 枯骨无人收,衣冢无处放。 …… 十日后的时府,永州也下完了最后一场雪,黑瓦白墙,亭台楼阁,到处挂满红灯笼,满是喜气洋洋的年味。 时府惯以待客的怡园里,水仙纹路窗半开着,灯笼光与烛火交相辉映,落在时烟萝娟好静秀的脸庞上,她雪腮白似敷粉,鬓边的流苏垂落着,那张玉颜便平添几分姝丽难描的韵味。 今日是除夕夜,流水席开摆,婢子小厮端着精致的菜碟,鱼贯而入,又匆匆忙忙而出,席面上全是时府的老老小小,齐聚一堂。 她有些紧张,一双葱指不停绞着衣袖,低着头,螓首蛾眉,不经意露出截白皙若腻的后颈。 佩儿从外面进来,见到她这样,便蹑步走了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时烟萝讶异地微睁杏眸,跟着从席上离开,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门外一偏僻处,佩儿掩唇笑了笑,自袖中拿出个精致的雕花木盒。 “郡主,这是方才陈公子派小厮送来给你的。”她压低了嗓音道。 陈总兵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虽然眼下这门亲事有些不配,可到底是侯爷看中的女婿,陈家家风据闻甚严,和时府又有这层患难的交情,低嫁未必会委屈了她们的郡主。 佩儿觉得,上京王公贵族虽多,可一个个内宅却都不干净,宁乐侯府在其中根基又不深,里面有多少委屈谁知道? 她家郡主是个没心眼的,哪里斗得过那些小娘妾室,还不如这样,寻个知根知底的,娘家就是郡主的底气。 时烟萝看着那雕花木盒,檀色的面上还嵌了朵梅花,显然是新折下来的,在风中飘荡着股冷香。 她犹豫着揭开盒子,发现里面放着根白玉压鬓簪,样式虽然简单,可玉色却极好,瞧着玲珑剔透。 “郡主,是这簪子你不喜欢?”佩儿见她迟迟不肯去拿,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你先替我收着吧。”时烟萝低声道,并没有立时戴上。 佩儿弄不明白她的心思,自打那日二人见面后,陈公子便时不时遣人送东西,一开始做得有些明目张胆,满时府都知道细节,以至于佩儿看得胆战心惊。 她自小跟在郡主身边,自然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很不喜这样过于高调的作法,以至于惹得全府都来打趣她,于是佩儿便暗中给那送礼的小厮提了几句,陈公子这才走了暗路。 只是佩儿揣摩着,先前惹了不快,郡主少不得要缓一缓,兴许过阵子就好了吧。 时烟萝吩咐完后,本打算回去,却在转身时被人无意中撞了一下。 她堪堪稳住了身形,有些吃痛地紧蹙眉心,抬眼看见来者是自己那族姐时丽。 时丽比她略长两岁,腰系桃红刻丝并蒂莲绢裙,裙下露出簇着孔雀毛的莲花鞋,远远看来华丽无比,相较之下,时烟萝只简单披着紫檀色的云锦大袖衣,发间不过两三个首饰,实在是有些素净。 乍一看,不知谁才是郡主。 “呵呵,真是抱歉,是姐姐鲁莽了,妹妹勿怪。”时丽皮笑肉不笑道,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佩儿手上,陈辛派人送来的首饰盒,眼里闪过几丝嫉恨与不甘。 时烟萝心里沉了沉,明白这位族姐不是好相与的人,也不想节外生枝,便随口回了几句。 第21章 她正打算入门,却不料时丽抢先一步,非要歪个身子走到她前面去,正巧把她堵在外面。 “妹妹,长幼有序,先让一让姐姐吧?”时丽得意道,头也不回地掩唇走了。 佩儿气得七窍生烟:“好不讲道理,哪有这样挤兑人的,郡主,她是故意的!” 时烟萝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抿了抿唇说:“我不想给阿爹造成麻烦,此事先作罢。”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提裙进入了。 佩儿看着时烟萝的背影,心里头唏嘘又无奈,谁能想到侯爷声名显赫,可时府却有这让人尴尬的亲戚关系。 宁乐侯的母亲自生下他便缠绵病榻,五岁时撒手人寰,半年后祖父续弦,那位继母生下了二房,这位族姐便是二房的孩子,若论关系,她们俩算是表姐妹。 这本没什么,可坏就坏在祖父续弦的那位实在不堪,多年来苛待侯爷,祖父又惧内,侯爷便也算是在自家过了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生活,后来侯爷遇上了夫人,所有人都说夫人来路不明,可侯爷却一心一意,于是在某日携着夫人的手,一声不吭离家而去了。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若不是侯爷自己争气,夫人又努力做个贤内助,在军中挣得了侯位,衣锦还乡,祖父只怕自己也要忘了有这么个大儿子。 时烟萝入了前厅后,默不作声坐在了母亲身边,时夫人正好和二房媳妇寒暄完,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女儿僵着脸,全然不似方才出去时的一脸轻松。 她放下酒杯,抬指刮了刮时烟萝的琼鼻,低笑道:“这是怎么了,谁给咱们家宝贝娇娥气受了,阿娘可饶不了他!” 时烟萝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眼和祖父说话的阿爹,见他此刻满面红光,眼含殷切,好似几日前的旧疾都不碍事了,便摇了摇头,只说有点无聊。 时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微微叹息:“这些年背井离乡,你阿爹血染沙场,午夜梦回时常泪湿枕席,嘴里无一不念的是你祖父和……你已故的那位太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也是有些情切了。” 时烟萝闻言后,想到阿爹阿娘这些年在外,自己也被放到各家吃百家饭,十岁后才被抱回父母身边,心里头涌起些酸涩来。 她忍不住轻轻靠在母亲怀里,像只乳燕一般依偎着。 除夕夜席面热闹非凡,爆竹声噼啪响个不停,可母女二人内心却宁静恬淡,好似并不受外界干扰。 忽然,席上有人谈起些几日前那场乱局来。 “你们听说没,那位陇南大将军的尸首,在郊外被发现了,死状凄惨,好像是被蛊虫给吃了……吃了……” “大过年的说话忌讳些!” “好好,反正他死得不明不白,虽是大快人心,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位早年驰骋疆场,枕戈饮血,也算得上是枭雄了!” “可不是,咱们侯爷戎马一生,也就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 “诶,你们说,他是谁杀死的?” “还能是谁,肯定是苗疆少主,他见王逊办事不力,一时恼怒,便下了杀手,要不传言总说他心狠手辣呢,我还听说这位是杀了自己老子,才统领的苗疆呢……” 时烟萝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那点委屈烟消云散,可她无意中目光掠过母亲,却发现她脸色煞白,眉眼难掩惊惶。 “阿娘?”时烟萝不禁问道,总觉得母亲似乎有些奇怪。 第12章 苗疆少主姓江,貌若好女…… 时夫人好半天才回神,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后,才对时烟萝露出个安抚性的微笑。 “阿娘没事,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今日除夕亲戚又多,怕是累着了,歇息一会儿便好。”时夫人缓声道,唇角微颤,努力维持面部的平淡。 时烟萝本想替母亲诊脉,可她摇了摇头,垂眸啜茶,便满心疑惑地收回了手。 对于阿娘的来历,时烟萝虽然不明确,可也隐约能够猜到,因为她只要提起苗疆,神情就不自觉紧绷,偶尔谈及那处话里话外都是熟稔,反应过来便迅速噤声。 中原现如今分裂为三家,唯有玉国与苗疆毗邻,此处原本贫瘠,又因那位苗疆少主的出现而焕然一新,因其总是围绕着各种奇诡轶事,所以时人下意识觉得不详,避之犹如蛇蝎。 倘若阿娘真出自那里,隐姓埋名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谁家良人也很难摒弃世俗,去娶一位苗疆女子为妻,大多是放在府里做低等的奴仆,还不会让其露面,免得惹人非议。 这么算起来,阿娘也是背井离乡十几年了。 她如今到了永州,还得避讳着,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阿娘也是难免思念的吧。 时烟萝心里一软,小声在时夫人怀里呢喃道:“阿娘,跟女儿说一说你的故乡和家人吧,什么都行,女儿绝不往外说。” 许是触及到内心深处,时夫人眼眶略微有些通红,轻轻抚弄了一下女儿的鬓发,也低声道:“好,阿娘的家乡在深谷里,有一轮皎洁的月色照耀着谷内,可堪皓月凌空,谷里人口不多,群聚而居,阿娘是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哥哥……” 时烟萝听得认真,不自觉在脑海里描绘那个画面,忽然眼前莫名闪过江火的身影,觉得他就如阿娘故乡的那轮明月,温润娴雅,一颦一笑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气韵。 忽然之间,时家上下的小辈开始不约而同地,端起酒杯挨个敬过去,时烟萝只好从母亲怀里起来,玉指捏着白瓷杯,蹑步走到了祖父那边。 第22章 祖父和现如今的祖母端坐在主位,挨着祖父坐在左边的是阿爹,他因着旧伤复发,脸色仍旧透着虚浮,可满眼的喜色却掩不住。 挨着那位继祖母坐在右边的,是她如今的二伯和二伯母李氏,两个人看见时烟萝过来,客气地寒暄了会儿,时丽则拿眼风扫过她,眉毛微挑,暗地里不屑地撇了撇嘴。 时烟萝本就不擅于应付这样人多的场面,又瞥见时丽这样傲慢的态度,脸上难免好看,时夫人悄悄捏了下她的手臂,时烟萝才强撑起个笑脸来。 可还没等她开口,那位二伯母却拿筷子点了点她,笑吟吟道:“哟,怎么看侄女儿一脸不高兴?” 时烟萝捏着酒杯,心一紧:“二伯母,我没有不高兴……” 她话还没说完,李氏直接截胡道:“若是下人哪里招待不周,直接惩治便是,好好的除夕夜,别因为一点小事过了心,带着心事来敬祖父酒,脚步怪不得这么重呢,一会儿伯母去瞧瞧,好孩子,可别气坏了!” “又不是外人,呵呵。” 她笑着,抬手拍了拍时丽的手背,不动声色掩唇又是和婆婆絮叨着,不知两个人在讲些什么。 这番话绵里藏针,看似是在说 场面顿时难看起来,时家祖父脸色一僵,神情闪过几丝尴尬,连带着阿爹也笑意微收。 时烟萝心猛地一紧,顿时有些错愕了。 她看着二伯母说说笑笑的嘴脸,心里头一沉,虽然阿娘私底下说过,这位二伯母是位口蜜腹剑的主,可没成想今日先是她女儿故意找茬,接着她又来寻麻烦? 阿爹才和祖父缓和了关系,刻意提什么外人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时烟萝眉头都皱在一起,但又不好发作,因为在座都是长辈。 正当她预备再解释时,不妨时夫人上前,将女儿不动声色拦在后面,也眉开眼笑说:“那嫂子我先谢过弟妹了,原是我的不是,这几日心事重重,累得小娥也忧虑起来。” 此话一出,张氏原本带笑的嘴角顿时僵住了,她飞速瞥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发现其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眸子,便不自觉心底一沉。 如今时府管家的虽说是张氏,可实际上却是她婆母,也就是宁乐侯的继母李氏。 李氏为人精明市侩,却因着早年苛待了嫡长子,导致名声很是不济,这些年她一直有意伪饰,故而假意脱手,想装个贤良宽仁的婆母,张氏在她手底下执掌中馈,日子过得很是憋屈,又因着要接济兄弟众多的娘家,所以多年来冒险在账目上做了手脚,为掩人耳目,真账本的副册收在张氏的陪嫁丫鬟那儿。 那日苗人自外面攻入时府,好巧不巧这账本就被翻了出来,又让时夫人看见了,几日后那副册突然失踪,张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泄露出去,她内心怀疑是时夫人干的,却怎么也找不到证据。 时夫人恰巧弯起眉眼看向张氏。 她绷紧了后牙槽,又迅速缓了神色,热情道:“嫂嫂哪里的话,咱们可是一家人,不过是我爱重侄女儿,怕她在时府受了下人的怠慢,这孩子惯是懂事柔顺的,我可是打心眼里儿疼她呢!” 时夫人笑得滴水不漏,轻抚着时烟萝的脊背,含笑对她道:“小娥,快些敬一敬长辈。” 时烟萝不明所以,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些对母亲的崇拜,她咧嘴笑了笑,照着贺词敬了酒,余光扫过阿爹时,调皮地对他眨了个眼,父女俩视线相接,莫名其妙便又勾了勾唇。 这一场小风波被轻描淡写带过去。 时丽在张氏身后,不解地问道:“阿娘你……” 张氏沉着脸,蹙眉望了眼女儿,随后不理会她的嘀咕,堆起笑脸去逢迎讨好了。 时丽瘪了瘪嘴,心里有点委屈。 宴席结束,厅里的人烟却没有散去,除夕夜里要守岁,时夫人对贴身丫鬟说,想去寻些好酒来,不动声色退了场。 时烟萝没听清母亲的话,她有些犯困百无聊赖地坐在炭火边,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父亲微微泛红的眼角处。 宁乐侯生得和祖父很像,都是一样的浓眉大眼,却因久经沙场而气韵独特,坐在自己的父亲身旁,竟然比年过半百的老太爷有威严得多。 可他却抿着嘴,看着二弟与父亲交流,只一味沉默着,目光闪烁,好似并不想打扰那对父子。 时烟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阿爹是个刚毅果敢的性子,在战场九死一生挣下了侯位,时家在此之前只能算永州的小门户,连显贵都排不上名词,这等于是在世袭罔替,讲究出身的京城强行开了道口子,引得无数寒门投笔从戎,立志从武挣得天地,也因此玉国有了许多新气象。 可没想到,京城人人尊敬的宁乐侯,回了永州,仿佛依然是那个被忽视的嫡长子。 侯爷的光荣,并不能弥补阿爹和祖父之间,长年累月而成的裂痕与生疏。 反而因为身份悬殊,变得更加面目全非了。 许是察觉到时烟萝的目光,时剑起身走到她身边去,柔声道:“小娥,是不是困了?” 时烟萝摇摇头,抱着父亲的手臂,靠在他身上说:“听阿娘说,阿爹悄悄让人给那位陇南将军收敛了衣冠?” 时剑看了眼四周,才点头道:“怎么也是一代名将,王逊他……初时也不是这样的。” 因为永州的事情要呈上皇帝,为首者按律枭首示众,五马分尸,可王逊的尸首已化为一滩血水,故而只能不了了之。 第23章 时烟萝光想想画面就觉得可怕,低声说:“阿爹真好,那人坏得很,几次差点要了阿爹性命,爹爹竟然还能给他料理后事。” “听说是苗疆少主下的手,好歹也是为他效命的,只因失败就……也太可怕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两厢对比后,心里头对那位如迷雾一样,传闻中阴邪狠毒的一方之主更恐惧了。 时剑沉思良久,他从军多年,眼界与敏感已非寻常人可比,心里实际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可又不好明说,便抚了抚时烟萝的鬓发。 “小娥,你最近似乎常常提起苗疆?” “因为永州和苗疆毗邻,前些日子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我自然有些好奇……那苗疆少主真的如传言所说十恶不赦吗?听人说,他还弑父。” 时剑面上一沉,思忖许久才道:“传言未可知真假,只是阿爹倒觉得,这位苗疆掌权者上位不久便结束了内乱,曾经割据百年的北疆势力,成了如今的丧家之犬,被逼得不得不四处逃窜。” “又安民养息,域民一改从前颓靡的风气,加之有蛊术毒术的手段,以致终于成了玉国一块心腹大患,足以说明他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如今按兵不动,只怕是仍未到时机,可惜陛下仍旧执迷不悟,倘若真到了苗疆大举入侵那日,真不知多少百姓又要罹难。” 时烟萝不了解别的,可却知道阿爹不轻易夸人,如此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觉得这位约莫有点像书里说的枭雄? “听人说,他曾经在北疆之战中,以蛊术灭了对方精锐之师,兵不血刃不说,手段还诡秘异常,至今无人可解,听起来邪乎得很,这是真的吗?” “小娥觉得是真的吗?” 时烟萝摇摇头,她觉得这也太邪门了。 如果世上真有一人屠尽精军的事,那这也太强悍了吧! 简直不像个普通人,像个精通邪术的妖王。 时剑收敛了笑容,看着她点了点头。 时烟萝登时惊得瞠目结舌:“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时剑说:“之前阿爹也不信。”可这回永州的事情查下来,许多事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位苗疆少主,行事手段狠辣,这回永州近万人皆因蛊术而死,实在让人胆寒,只是万物相生相克,他如此不积阴德,来日只怕下场亦是惨烈。” 时烟萝不明所以,忽然发现她到现在连苗疆少主长什么样,叫什么都不清楚,便随口问了一句。 时剑想了想军中的传闻,说道:“苗疆少主姓江,貌若好女,面似观音,眼角有个刺青。” 时烟萝怔松少许,又问了一遍。 时剑有些疑惑,却还是耐着性子说了。 他才一说完,便发现时烟萝脸色惨白,失声道:“阿……阿爹……我好像犯了件大错。” 难道她救下的人是…… 不,这不可能! 时烟萝又摸了摸脖颈,心绪顿时大乱,她情不自禁向阁楼处看去,只觉得今夜星光黯淡,阴云都好似可怕的猛兽。 倘若真的是,她该怎么办? 第13章 “你……喜欢吗?”…… 春光明媚,碧空如洗,本该是适合打盹的日子。 可一连好几日,时烟萝都是夜不成寐。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关于苗疆少主的事情。 时烟萝想起来,江火在他们初遇时虽然被人追杀,又一直病气萦绕,好似一位孱弱的病西施,可接二连三的事情证明,这个人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弱小。 相反,江火的实力深不可测。 他能以一敌众,还能用蛊术杀了苗疆可怕的迷魂蛊。 如果,如果江火真的是苗疆少主,那么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 还有她体内的蛊虫,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烟萝呼吸急促起来,简直不敢往下细想。 恰巧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佩儿掀帘而入,见时烟萝清丽的眉间紧蹙着,原本天真烂漫的面容,好似因为连日的失眠,而变得苦大仇深起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郡主,上一回你眼下熬的乌青,还是偷偷养的小蛇溜出房,找了好几晚都没寻到的时候吧?”她含笑道,忍不住拿以前的事情打趣。 时烟萝不知如何解释,揉了揉眼睛。 佩儿觉得奇怪,不禁关切道:“郡主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时烟萝停顿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她有气无力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佩儿不明所以,只好照往常提醒她说:“今日是给江火诊脉的日子,郡主可还记得?” 这些日子,自己按照吩咐前去送吃食,那病弱的少年看见来的是她后,眉眼清浅地露出几分落寞,恰到好处的柔声道谢,却只字不提其他,反而叫佩儿心底动容。 她忍不住道:“要不……郡主去瞧瞧他吧,他孤零零在那里,形单影只,怪可怜的。” 时烟萝这才反应过来,因为那日阿爹的话,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江火面前了。 他因为身份特殊,只能一个人呆在阁楼里,孤孤单单的,也不知这几日会不会难过。 时烟萝想到那画面,心里莫名一软,低声道:“好,我去看看他。” …… 时烟萝轻手轻脚上了阁楼,她敲了敲木门,里面沉默少许后,传来少年清润悦耳的嗓音。 第24章 “请进。” 时烟萝原本有些忐忑,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忽而安定了不少,她也不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总感觉忽然之间,和他成了很熟悉的关系。 当她小心翼翼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温煦的日光。 江火一身绛紫衣衫,独坐在窗棂前,苍白病气的脸上淌满了光辉,他双目紧闭着,浓黑昳丽的眼睫似泛滥着光晕,唇瓣微勾起,给人一种难以形容惬意与清润。 屋子里寂静安宁,那人身上满是如水般的光华,衬得这朴素简陋的地方,都洋溢着隽永与温柔。 时烟萝情不自禁看了会儿,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正当她预备转身时,江火叫住了她。 “郡主,怎么才来又要走?”他低声道,语气好似叹息,带着点黯然神伤的感觉。 时烟萝脚步顿住,听到那声音,无意瞥见他柔和的下颌,心里头滑过丝愧疚。 他果然很孤单吧。 她转过身来,小声道:“看你闭着眼,本想说过一会儿再来的,没想到还是打扰你了。” 江火抬起眸子,莞尔时半张脸落满阳光,温和道:“郡主过来,我总是高兴至极的,又怎么能算打扰?” 那话好似有魔力,叫她打消了许多顾虑,又蛊惑着时烟萝一步步向他靠近,可她却只走了几步。 江火笑意不变分毫,只将深不见底的情绪埋在眼底,语气却莫名虚弱许多。 “这天儿可真冷。”他轻轻咳嗽道,面容因此而微微红润,显得病态又诡艳。 “都开春了,还是很冷吗?”时烟萝不禁问道,下意识想去给他关窗。 可她才走没几步,就听见江火幽幽叹口气,略带哀怨的嗓音仿佛缠绕在耳边。 他分明是个男子,此刻却像个深闺怨妇般,柔柔叹道:“是吗?现在是春天吗?可我不觉得。” 时烟萝最受不了他这样的,带笑的眉眼依旧如故,可却是堆满落寞,有种让人我见犹怜的伶仃孤苦。 她不禁想起来,民间有传言那位苗疆少主,生得膀大腰圆,有三头八臂,体格硕大无朋,是个粗犷的野蛮人。 而阿爹却说他是貌若好女,面似观音,分明生得俊秀柔美。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让时烟萝困惑许久,可心底里却更信阿爹一些。 她又顿了顿,关上窗户时,余光不自觉下撇,掠过苍白得仿若透明的俊秀侧脸,正好落在他右眼角处,那个半开的凤尾蝶上。 苗疆少主姓江,眼角有刺青。 一人屠尽千军,下手阴鸷狠厉,却能兵不血刃,独善其身。 是个诡魅邪气的人。 可是。 可是虽然江火生得阴柔,她却不觉得他多可怕。 他虽然是苗疆人,也会蛊术,但是几次出手,都是为了自保,或者保护她。 在那样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他都能这样对她,足可见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如果她仅凭只言片语就这样怀疑他,那她也太狼心狗肺了吧? 这么想着,时烟萝捏了捏袖子里藏好的小礼物,想着寻个合适的时候拿出来。 江火虽然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满眼都是她,自然没有放过她那个捏袖的小动作。 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候,伺候他许多年的仆人,在袖子里藏了苗疆最毒的毒蝎,想要伺机而动。 他目光不自觉变冷许多,勾起的唇角微收,刻意敛了多日的阴鸷与狠厉,不自觉就散了出来。 可时烟萝背对着他,全然没有察觉,她在想是一转身就给他,还是给他诊脉完说。 忽然,她听到江火柔声道:“郡主当心。” 接着也不知怎么,她感觉腰间一麻,忽然整个人往旁边栽过去。 恰巧江火跟着起身,极敏捷地欺身至时烟萝旁边来,适时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左手腕跟着一紧,他终于出手,以不同于外表的强势力道,将时烟萝牢牢禁锢在身侧。 “江火你?!”时烟萝惊道,实在始料未及,他不是个多病身,怎么会有如此迅捷的反应? 这实在太过违和了,让她还不容易散去的疑惑,忽而猛的又窜了上来! 他他他,他不会是装病的吧?! 时烟萝吓得满脸煞白,惊慌失措地看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少年,那人唇角依旧含笑,只是眼眸半阖着,显出平素少有的阴郁。 紧扣住她的那只手,忽而就往袖子里探去,柔软的指腹触感冰凉,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摩挲间擦起令人生畏的狎呢,轻佻又不尊重。 简直是个登徒浪子! “放放放肆!”时烟萝舌头打结道,虽然他们之前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可那都是事出紧急。 江火这回分明是故意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柔善的好人,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他是个坏东西吧! 江火则低眸打量着她,狭长的眼睫半垂落,眉眼有股欲说还休的诱惑。 而那半被他锁在怀间的少女,此刻正瞪大了杏眸,那双清澈莹润的眼里满是惊慌,眼睫或因委屈,或因震惊而泛起泪花,看着楚楚可怜。 他触摸到真的肤若凝脂,于是喉结滚动,不自觉就松了松手。 “郡主,方才看你差点跌倒,怕你不慎从阁楼坠下,冒犯了。” 说完,江火将时烟萝扶稳一些,才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去,还没等时烟萝反应过来,他便捧心蹙眉,猝不及防一阵咳嗽,随后如薄纸一般滑落在地。 第25章 仿佛是发现时烟萝没有回神,他堪堪扶住桌椅,勉强委顿。 “咳……咳咳咳……” 少年脸色惨白,朱唇也褪得毫无血色,方才那下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此刻已然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美人。 时烟萝完全蒙了。 她心思单纯,许多人明面上的弯弯绕绕尚且瞧不明白,如何能看懂这一番操作? 可方才那强势得不容拒绝的人,又实实在在是江火,即便他如今恢复了柔弱不能自理的样貌,可她仍旧不能释怀。 这人……总不可能会有两副面孔吧? 时烟萝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绕晕了,眼前都是无数疑云,围着她原本就不太机敏的头脑打转。 江火修长的玉指掩在唇边,不着痕迹观察了她少许,少女仍旧是那副懵懂不解。 不知怎的,他的唇角就微勾,像个病态偏执的艳鬼,眼尾泛红地遥遥觑着她。 时烟萝眼皮就发紧,眼神躲躲闪闪的,半晌才道:“你怎么样?” 江火两目低垂道:“有郡主关怀,自是好多了。” 一时无言。 时烟萝犹豫了许久,江火则又坐了回去,两个人彼此互不搭话,可注意力却是在对方身上的。 她决定先缓和气氛,好半天才道:“近来有些忙碌,临近春节,永州却被苗人入侵,时府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把府内修缮得与之前一样,好在没有耽误了节庆……我……我忙着准备新年礼物去了。” 时烟萝说着,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准备了近半个月的东西。 江火很明显怔松一下,神色从微冷,转换为微愣,好似全然想不到她会做个事情。 只见少女柔软白嫩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蝴蝶坠子,其下用紫绳打好了枫叶状的璎珞,被春风轻轻吹拂,穗子也随之晃荡。 她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偷偷抬眼去看他的反应。 少年目光如炬,狭长昳丽的眸底透光,好似全然被那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时烟萝恢复了些许底气,可连喊他好几遍,江火都没有回神。 那坠子本不是稀罕物,时烟萝因着这些日子多思,打得也颇为潦草,她本来还担心拿不出手,可见此却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又心里纳罕道:江火,难道从来没人送过他新年礼物吗? 想了想,她换了个说法。 “你……喜欢吗?” 第14章 “就像你一样好看。”…… 对面那人半晌没有回音,他就这样,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玉坠子,指腹好似在模拟那深刻,指节带着泛寒的矜冷。 眼角的余光就时不时向她扫过来,仿佛是在重新衡量什么。 他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时烟萝不明白那目光里的复杂,玉雕的手艺,是她从前在一名门贵女处学来的,那是她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只是这门技巧还未精通,就因一些意外耽搁下来了。 所以并没有多精致秀巧,可这些年,她却也只做了这一份了。 她情不自禁心里头又是一紧,干巴巴开口道:“你真的……不喜欢吗?” 虽然她功夫不到家,可却是花了心思的,江火这样沉默,让她心里有点儿委屈了。 “很难不喜欢。”他笑道,面容氤氲着半笼春光,神色忽明忽暗。 时烟萝心里头终于一松,可还未喘口气,便又听见那人含笑试探道:“郡主这是给所有人都备了一份,还是单独只给我?” 她愣了一会儿,看见江火笑意不明,眼底似凝聚了几寸韶华光阴般柔美,看似放松舒畅,却是满含期待地紧紧盯着她。 “……这坠子只给你备了。”阿爹阿娘觉得配饰麻烦,自有别的东西,佩儿她照例给了份红包。 唯独这坠子和璎珞,是她亲手做的,她许久不曾这样了。 其实她也不知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单纯随性而起了,也不想去深究。 时烟萝这样回答,江火便明白了过来。 唇边的弧度微收,眼底不着痕迹滑过几丝阴郁,莫名的占有欲开始作祟,却很快被他压下去。 “郡主送了我两样东西,我如获至宝。”他摩挲着那坠子道,指尖绷紧发白,手上的青筋脉络清晰,好似强行扼抑着什么般,呼吸都有点紊乱。 时烟萝纳闷了会儿,很快又反应过来,只是那帕子不是送给他的,他竟也这样珍视吗? 那苗疆少主是万人之主,不可能会如此吧? 玉国这些年为求边境安宁,给苗疆少主送去不少奇珍异宝,许多还是开国留存至今的,绝无仅有不言而喻。 她那帕子不是稀罕物,这坠子也只比普通玉色好一些。 除却心意不谈,这样的寻常物件,落到那位眼里,只怕连多扫一眼都不配。 想到这里,时烟萝心里又定了几分。 可随后,她看见江火将那坠子又抚摸少许,才低头系在腰间,玉白的指骨纤细,显出几分养尊处优的矜贵来,成色比之坠子还要素净些。 他只慢条斯理打着结,不经意地将本就系好的碧玉葫芦给显露出来,时烟萝略微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狭小的葫芦口处,隐约探出来个雪白软糯的脑袋。 她有些惊愕地收回目光,眨眨眼,直觉告诉她,那便是传说中的苗疆蛊虫,可是流言都说蛊虫凶险可怕,只不知江火随身携带的,是否亦如传说中阴诡。 第26章 忽然之间,她想起钻入她体内的那个蛊虫来。 时烟萝好不容易松散的心神,重新又聚拢起来,心情变得沉甸甸的,好似压着什么不知名的大石。 那个蛊虫入体后,她是全无感觉的,甚至颈项间都没有异样,只感觉身体莫名松泛不少,虽然不知为何,可直觉告诉她,苗疆的蛊虫的确不似传闻那般,都是害人性命的。 但到底是个异物。 江火察觉到时烟萝的情绪,指尖微顿,他目光闪烁几下后,慢悠悠问道:“郡主似乎欲言又止?” 时烟萝咬唇,略带试探道:“江火,那日钻入我体内的那个蛊虫……我知道你说过,它不会对我产生坏处,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它多呆,感觉有点吓人了。” 江火眉眼带笑,看见她睫毛扑闪两下,瞳仁清澈得如同一池湖水,体内翻腾多日的撕裂感便平息许多。 而当二人不自觉便靠近,她的香气如同缠绵的丝线般袭来,他强行遏抑的暴戾也缓和下来。 江火唇角的笑意加深,舒适与惬意融合在日光里,泼墨般挥洒在那眉宇间。 时烟萝正等候着回答,一抬头便被他阴柔的俊颜所慑住,连江火朝她伸手都没有发现。 少年的指尖温凉,抚过鬓边时,不经意触碰到敏感的耳廓,若有若无的兰草香也幽幽濡染,举止温柔又体贴。 他将那细碎的青丝绾至而后,笑道:“郡主头发散了。” 时烟萝回过神来,忽然视线被那眼尾的刺青所吸引。 江火一双眉眼含情脉脉,笑得轻描淡写:“郡主,过段时日我恐怕就要回苗疆,一定为郡主寻到方法,将那蛊虫唤出来。” 他说着,细长的眼眸忽然瞥向门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情绪,随后轻笑着又移回了原处。 时烟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注意力便拉回到他的话里。 “回到苗疆?可是你那主子不是还在,到时候你会有危险吧?”她紧声道,虽然曾经想过让用银钱给他伪造个身份,安安心心在永州呆着,可是江火仿佛猜到她的想法,无意中委婉地表达了意愿,那时她就明白,这人约莫不会久呆。 但是苗疆那般凶险,他如今身子骨也没有养好,万一真出什么事情…… 想到这一层,时烟萝的秀眉微微蹙紧,脸上明晃晃写着担忧。 江火眼神驻足,掩饰过去,他笑得微妙说:“不会的,我不过是主子蛊人中的一个,当日追杀不过是激怒了他,如今苗疆和永州又出了先前那事情,他约莫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我回去时隐姓埋名,稍加注意便好。” 时烟萝本欲再劝,可感觉到他话里的坚持,便也没有继续了。 阿爹这几日时不时提起婚事,可能江火离开不久,她和那位陈总兵日子也快了。 时烟萝到目前对这桩婚事没什么感触,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一来是因为陈兴虽然外貌并不出众,但好在人品贵重;二来则是父母对他的夸赞。 她想想自己左右也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倒不如嫁去陈家,彼此知根知底。 这件事,感觉等两家正式定亲再告诉江火也不迟。 “那……你自己万事小心,你把手伸出来,我先替你诊脉。”时烟萝接着说,忽略心底莫名的异样。 江火轻轻点头,随后掀开袖子,露出截清瘦的手腕,过于白皙的肤色,显得他简单的动作都矜贵几分,时烟萝便如以往般将手指搭在上面,耐心地号脉。 不过几息,时烟萝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江火含着笑,不动声色观察她的神情,锐利的眼睫微阖,半片日光氤氲出朦胧的光晕,将那眼底的深邃与晦暗衬得并不分明。 “郡主?” 见她久久不出声,他语气低微问道,睫毛轻颤,神情一时病弱透明。 时烟萝气息微沉,收了搭脉的手指,好半天都在沉思。 她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好似一团被冰山包裹的火种,有两股冲突在体内纠葛,彼此想要挣脱桎梏,却又无从摆脱,生生拖拽着对方。 不过好在,这回虽然凶险些,但却不知为何平稳许多。 时烟萝看着江火道:“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休息,本来过不久是灯会,我想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带你出去走走,这样还是算了。” 江火闻言秀眉微挑,略好奇说:“当真?” 时烟萝点头:“前段日子不是出了那乱子,永州也费了不少功夫修整,百姓都盼着灯会能换一换气象,到时候不仅有花灯,还有许多手艺人的杂耍,好看极了!” 她说着,情不自禁比划起来,眼眸微微发亮,神情都生动起来。 江火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不自觉唇角就漾出抹笑来,低声说:“这样啊……” 那他可真是不能错过了。 时烟萝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盯着他那眉眼笑开的俊颜,艰难问道:“江火,你知道苗疆少主长什么模样吗?” 江火眼角极细微轻轻一挑,随即不紧不慢道:“郡主不是听过传言?” 时烟萝莫名觉得有压力,眼皮都发紧:“嗯……但是听我阿爹说,苗疆少主真正的模样其实……其实挺美的,就……” 江火笑意不变。 时烟萝飞快道:“就像你一样好看。” 第27章 说完,她眼睫不停眨动着,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像个僵硬的木头人。 时烟萝话一出口就恨不得骂自己一顿,如此明显,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晃晃告诉对方,自己在怀疑他的身份? 江火轻笑一声,下颌微微仰起,本来有些微妙的讥讽意味,却因少女的夸奖而柔软,不受控制地唇角上扬。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低微下来:“这……少主岂是我等可以面见,这些年我都被主子锁着,毫无自由……” 说完,他仿佛回忆起往昔,脸色又苍白不少,眉心压着的病气氤氲直上,像笼青烟般挥之不去。 眼里都是脆弱,神色忧悒多愁,就这么抬眸盯着你瞧,眼睫颤抖如蝶翼。 谁看了不心软? 时烟萝莫名松了口气,又跟着心里一紧。 眼前这人分明病弱至此,实打实一个温软无害的小可怜,自己怎么能因为只言片语就随便怀疑呢? 她有些愧疚,下意识想做些补偿,可江火却温言安抚道:“还是多亏郡主,即便有两族争端,依然愿意待江火这样好……” 他笑得实在温柔,仰首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眼底压着许多晦暗不明,像一只将自己关进笼子的野兽。 时烟萝心底略微一颤,突然起身道:“我去给你备药了。” 江火也含笑站起身,送她出了阁楼后,目光在门边徘徊少许,好似在寻觅什么踪迹,忽然指尖又不受控制摸到腰间那坠子。 莫辞自屏风后走出,看着他垂眸盯着那玉坠,指尖不停摩挲玉面,一会儿拿起,一会儿又放下,好似在纠结什么。 这可稀奇了,他自追随江火,就少见他有如此情状,少主连手刃亲父都不曾犹豫,难不成他心里头还真有那郡主? 莫辞觉得不可思议,之前他虽也有揣测,却只把那归结于一时兴起,毕竟其母是他们苦苦寻觅多年的月出族圣女,那郡主怎么也有几分利益价值。 不过这么一想,莫辞又有些不明白了,既如此何必绕一大圈儿,耽误许多时日? 主上演的这一出戏码,要是哪日被拆穿了,真不知如何收场。 他这么想着,忽然就听见江火抬眸瞥过来,虽然唇角弧度不变,可确是浮于表面,眼底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莫辞眼皮一跳,感受到那温软面具之下的压迫,跟着低头,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懈怠。 “你去办几件事。”江火捏着玉坠子道,目光晦涩难辨。 第15章 女子赠给男子玉坠子,是…… 夜幕下灯花璀璨,流星般点缀着永州的街头小巷,连带着驱散了些许前段时日的阴霾,百姓们带着妻女漫布在其间,一时热闹非凡。 时烟萝提着盏灯花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行人,她不自觉唇边也浮现几抹笑意来,可随后那笑意又慢慢淡下去。 自苗人入侵已过去半月有余,今日好不容易赶上热闹,却发现尽管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货郎的叫卖声不断,喧闹连接成热火朝天的氛围,可每个人的眉眼间都有挥之不去的阴云。 许多人在杂七杂八讨论着。 “不愧是陈总兵,我和娘子本以为今年的灯花节会取消,没想到还是照常了。” “可不是,陈总兵行事一向雷厉风行,那日永州出了乱子,宁乐侯又旧疾复发,若非他镇定指挥,恐怕永州还会乱上许久,后来又和宁乐侯一起巡视,宁乐侯千金也在街头施粥,帮着赈济,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 时烟萝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 几日前她得知有许多百姓屋子被烧了,官兵正帮忙整修,为了出一份力,她便和阿娘还有一些时府的其他人,前往永州各巷口布粥,为此还遇上了隐姓埋名的苗人少年。 时烟萝和他聊了许多,心里头的疑云也终于被驱散。 “听说陈总兵要和时府结亲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陈总兵年少英才,时府又出了宁乐侯这样的武将,前阵子陛下下旨,大赞永州退兵及时,特嘉许宁乐侯一家可晚些归京,只不是究竟是时府哪位小姐嫁去陈家了……” “指不定是那位郡主?” 时烟萝默不作声听着,因为是娃娃亲,到现在永州还没有透露究竟是谁,只知道时陈两家要结为亲家,全都为此高兴。 她自己倒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是听别人议论时,稍微有点置身事外的感觉。 忽然,最远处的街道口走过去个人影,一身绛紫宽袖,衣角处绣着靛蓝的刺绣,腰间仿佛挂满了银饰——既熟悉又陌生的打扮。 可事实却是穿着中原男子的衣衫,如同深紫的蝴蝶般,衣袍被风吹得翻飞舞动,隐隐盖住那张侧脸。 只露出一点点端倪,如玉般下颌,和含笑上扬的朱唇。 时烟萝心头一跳,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难道江火从阁楼里出来了? 不可能吧? 时烟萝难以置信,刚准备往那个方向走去,却看见母亲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便停住了步伐,再一抬眸,那人便消失在街头,宛若一场庄生蝶梦,如梦亦如幻。 时夫人走到她身边:“小娥,你瞧什么呢?” 时烟萝回过神来,摇摇头,心里打消了那个念头,江火在永州人生地不熟,又是个苗人,出阁楼约莫会告诉她的。 第28章 “没瞧什么,阿娘,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逛累了吗?”时烟萝低声问道。 今日随着时家老老小小来到这花灯节,阿爹和陈兴巡街去了,阿娘则和自己呆在祖父这堆人里,走走停停,一时也花了不少时辰。 这些日子阿娘总是如此,以往凌厉的眉眼沉默不少,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几息欲言,几息又止。 时烟萝想了又想,心里头冒出个念头来,压低嗓音,试探道:“阿娘,你可知时府地下那个酒窖似有玄机?” 她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那酒窖的暗室很可能是阿娘所为,因为据她所知,时府上下唯有阿娘出自苗疆。 时夫人眉心猛的一跳,脸色略微苍白:“小娥,你是不是……” 时烟萝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看着母亲,作出耐心的模样,可没想到时夫人的话吞吞吐吐,却被个远处过来的动静打断了。 只见前方喧哗的人群里,忽然错开一条甬道,许多护军走在前方,眉目刚烈而严肃,吓得四周的百姓噤若寒蝉,全都走到旁边去,不少人挤在摊贩的缝隙间,目光闪烁着。 他们神情又畏惧又无奈,让时烟萝惊诧了少许,毕竟在永州少有如此张扬跋扈的人家。 待护卫们开道完,才飘来个清亮的女声。 “我就说看着眼熟,原来是时伯伯的家眷,真是巧了。”说着,那人才从护军里走出来。 时烟萝抬眸,看见一身量娇小的少女,年岁比之她约莫要小上几岁,一身鹅黄色菊纹春锦,裙袂间露出赭色的莲花鞋,打扮得精致又华丽。 她面孔生得并不起眼,却隐隐带着几分熟悉感,让时烟萝隐隐猜到来人,约莫是陈兴的胞妹陈雪。 据说这位性子与陈兴南辕北辙,陈兴为人谦和沉默,凡事做的多,说的少,在永州百姓的眼里是个踏实严谨的好官。 而陈雪却自小被宠坏了,不仅凡事穷奢极欲,且行事任性恣意,凡出府必定前呼后拥,永州的百姓都怕她。 时烟萝本是沉默地呆在母亲身边,那陈雪却在和祖父他们打完招呼后,一眼穿透人群,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可又弯了弯唇角,主动凑了上来。 她顿时警铃大作。 “这位便是宁乐郡主了?我兄长你见过的!”陈雪笑嘻嘻道,刻意软了态度,乖巧地又问候了声时夫人。 时夫人心里头压着石头,她方才也看见了那抹紫色的身影,此刻全然心不在焉。 陈雪眉心皱了皱,但又一想自己的目的本不在此,便堆起笑脸去寻时烟萝。 “姐姐,这永州的花灯节最好玩的地方可不在此处,我带你去瞧瞧吧!”她说着,忽然伸手拉住时烟萝,生拉硬拽想要把她往别处走。 时烟萝不明所以被她牵着,本想要挣脱,却奈何敌不过陈雪的力气。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疑问。 今日她们乃是 第1回 见,这陈雪据说不是热心肠的人,她这样到底想做什么? 本想拒绝的,可又想大庭广众之下,时府和陈府又有这样好的关系,她约莫干不出出格的事情来,也许纯粹是听了兄长和父亲的话,想来探探自己的脾气? 时烟萝只能这么揣测,又耐不住这样的热情,加之祖父等人都含笑催促着,阿娘又在走神,便只好懵懵懂懂被陈雪拉走了。 人堆里,时丽等候了一会儿,才对母亲说了个理由,悄悄离去。 她东张西望一会儿,照着和陈雪说定的路线,提裙悄无声息地寻了过去。 …… 远处的街道上,人群依旧是熙熙攘攘。 但与那头不同,许多少女的脸颊红透,目光闪烁着,全都不由自主地流连,手里捏紧了各种钗环首饰,作出想要随时投掷的模样来。 “哪里来的美郎君?” “虽然有面具遮面,可瞧着气韵不俗……” 少女紧紧看着前方,一名紫衣少年正低头浅笑着,他右眼处被个面具所覆盖,虽只能窥见四分之三,可面容的柔美却是难以描摹。 那人仿佛察觉到议论,细长的眼眸随处一瞥,本该是激动人心的,可所有人却好似被冻住了,捏着手里的东西迟迟没有丢出去。 直到少年从容自若地走远,许多人才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顿在了原地,心里头直冒冷汗。 真是奇怪,那少年分明生得阴柔又温润,一双含情眼,勾得人心痒痒的,可目光却是一片冰凉,扫过来时神色不变,半笼暖光照了他半张俊颜,就叫所有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仿佛只要有人轻举妄动,那人便会即刻毙命。 “真是奇也怪哉,阿芍你说是不是?” “是……是……” 阿芍嗫嚅地点点头,本想将那人的身影逐出脑外,却不料那身绛紫衣袍却好似染了妖气,在眼前挥之不去,逼得她遣了个说辞,离开了姐妹,一路往着那人行走的方向寻去。 那人生得扎眼,背影也勾人,她道听途说别人的议论,很快便寻到了他的踪迹,看着他脚步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往偏僻处的亭子里去。 夜色浓密,阿芍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紫衣少年终于停下脚,含笑开口道:“你这么跟着我,意欲何为?” 他的嗓音温润得不似真人,叫人全然留意不到里面暗藏的杀机,只觉得心头拂过月白风清。 第29章 阿芍忸怩不安,犹豫着向那人走近一些。 天边的乌云恰巧游来,少年转过身,衣袂浸满了夜色,衬得他的眉骨顿时阴郁起来,好似地狱里刮上人间的烈火。 “郎君……我思慕郎君……” “这玉佩……请郎君收下……” 阿芍嗫嚅道,怯生生摊开掌心,将自己紧捏着的玉佩递过去。 少年没有接。 他远远看着她,唇角平直。 “在玉国,女子赠给男子玉坠子,是不是都是心生爱慕的意思?” 阿芍看了看手心,想着玉坠子和玉佩还是有些区别,玉佩往往更为特殊,更能传递女子心意。 可她分明送的是玉佩,他为何这样问? 疑惑归疑惑,阿芍紧张之下还是点了头,吞吞吐吐道:“郎君若是更爱玉坠子,奴下回可以送你。” 少女的嗓音低低的,夹带羞意与讨好。 她迟迟等不到回应,心里头不免难堪起来,一时思绪万千,正要抬眸,却发现眼前猛然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玉佩摔碎在地。 江火神情懒散,瞥了眼那昏迷不醒的少女,将蚀心蛊收了回去。 “你的话救了你一命。” “上一个敢跟踪我的人,尸骨无存。” 他面无表情转过身,眉眼的病气氤氲着,本是极为阴郁的眼神,却在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时,忽然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 可随后,他眼眸微眯,几许阴沉骇厉自双目间溢出。 他扯了扯唇角,加快了步伐。 第16章 “嘶,好疼。” “时烟萝,你不要不知好歹,听丽姐姐说,你不擅长和人来往,日后嫁给我哥哥岂不是上不了台面?” “陈姑娘,你我今日乃是 第1回 见面,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能上台面了吗?” “你——!” “这、这便是你陈府的教养吗?” 时丽姗姗来迟,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水榭小亭,夜色迷离而深邃,护卫们都被屏退,亭子里的两个少女此刻正激烈争吵着。 时烟萝一袭淡紫色的细锦,头上堪堪插着几根簪子,素白的小脸涨得通红,虽然说着反驳的话,可因激动而泛起泪花的眼睫,和略带哭腔的嗓音,却叫她的气势莫名弱上许多。 她再探头往陈雪那处望去,果然看见她骄横的脸上满是恼怒,心里顿时喜笑颜开。 时丽自小便与陈雪相识,也因此时常去陈府探望,她很清楚这位众星拱月的娇娇小姐,是个什么秉性。 自九岁那年见了陈兴,时丽便一直盼望嫁去陈府,故而才愿意去忍受陈雪那些脾气,因为不如此,陈兴只怕眼里更没有她了。 身为永州陈家,虽比不上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可却也是地方首屈一指的豪绅,家宅干净,陈兴作为嫡长子,如今不仅肩负重任,且握有实权。 除了几年前在苗疆吃了大亏,他当真也是英武非凡了。 时丽始终不明白,好端端怎么就冒出来个娃娃亲? 她眼巴巴望了那么久,阿娘也以为以时府和陈府的关系,早晚她都会嫁入陈家的。 如今被横插一脚,她怎么能甘心,偏偏陈兴还真好似看上了时烟萝,自那日后时不时遣人来送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她与陈兴也算打小相识了,除了礼貌性的过场,他从来没有私下给过她什么。 时丽念及此,又想起几日前时烟萝收到的玉钗,顿时心里更不平衡了。 她想要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得了,竟然从没佩戴过,如此目下无人,当真需要好好教训! 故此,时丽便想到了利用陈雪,她骄横跋扈惯了,如何能容忍自己哥哥的心意错付? 这样,说不定还能阻挠这婚事。 左右枪打出头鸟,她还有阿娘和祖母护着,宁乐侯最是重孝道,不会让祖父为难的。 时丽勾了勾唇角,缓慢走向水榭。 说实话,时烟萝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女郎。 最初陈雪生拉硬拽,愣是将她扯到了这偏僻无人的水榭里,然后便开始言语冒犯,各种打探她的情况,话里话外都是苛责,真是莫名其妙! 时烟萝虽然不擅和人交际,可性子却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这样被人数落,如何能不气? 她一激动就容易脸红,有时眼泪会不受控制泛上来,以至于吵架都吵得气出内伤,到最后才知道,原来陈雪是为着她哥哥的事情,这才纠缠不休,以至于咄咄逼人。 时烟萝真是好一阵尴尬。 咬了咬唇,她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私下遣人告诉了陈兴,不必这样,可他不听,还越送越多了。 别的不谈,时烟萝现在就想尽早脱身,可她也受不了陈雪这样逼迫! 陈雪见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哥哥在永州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你竟然这般看低,莫非你觉得仗着自己的郡主身份,便可以耀武扬威?” “现在耀武扬威的,只怕是陈姑娘你吧?” 彼此互不相让,水榭内又是一阵焦灼。 时丽姗姗来迟,敛去心里的得意,佯装蹙眉道:“这是怎么了?闹得这般难看?” 时烟萝看见来人是她,心里头更为戒备,这人明显是来帮陈雪的。 她的手不着痕迹往袖内探去,摸到一包药粉,心定了定。 第30章 时丽见时烟萝不搭理她,脸顿时拉了下来,对陈雪挑拨道:“妹妹你瞧,宁乐郡主就是这样,在府邸内她也不理会我们这些姊妹,以后嫁入陈府,只怕你这个小姑子也得捧着呢?” 陈雪本就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瞬间就被点燃了。 她不似时烟萝不喜动弹,反而更具武家女子风范,自幼便会刀枪剑戟,脾气也爆烈许多,上前便要来推搡,却不料时烟萝忽然拂袖,紧接着陈雪和时丽都闻到了股特殊的气味。 “你干了什么?” 两个姑娘顿时有些慌乱。 时烟萝也捂着口鼻,闷闷道:“这是我特制的药粉,你们如果不想脸上起疹子,最好还是先回去把脸洗了。” 时丽和陈雪瞬间脸色大变,连怒骂都来不及,便匆匆要从另一处台阶离开。 时丽看见旁边的湖水,连忙要去清洗,却不料时烟萝在后面提醒道:“要清水,这池子里的水也不知干净不干净,若是耽搁了,只怕不好,这药粉还是 第1回 用,我也不能保证结果。” 这话吓得她们提起裙摆,一路狂奔回府邸。 时烟萝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头也不好受。 若不是她们俩太咄咄逼人,时烟萝也不想这样吓唬人。 这婚事,她之前总觉得无感,因着是父母的授意,加之陈兴人品贵重,这才点头默认了。 如今看来,若是嫁过去自己要面对这样一个小姑,后的日子只怕要不得安生了。 不如回去和阿娘提一提? 左右八字才有一撇呢。 这么想着,时烟萝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脚步踏空! 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水榭建在湖面,有两条铺好的石板路贯通前后方,窄细不说,入水榭处各有台阶数十步,若真这么踏空摔下去,不仅会跌个鼻青脸肿,只怕还要掉下湖去。 这可是才开春,湖面泛滥着晚冬的寒气,身上衣裳又重,真要落水,若是起不来,那可不是她能承受的! 可眼前四下无人,她又寻不到平衡点,正要摔下去时,忽然感觉腰部被什么抵住,紧接着,肩胛骨处碰到了个触感硬实的东西。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畔,熟悉的兰草香若有若无,时烟萝习惯性撇头,便感觉眼皮被那人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唇面温凉柔软,宛如蜻蜓点水般错开。 喉结微微滚动,耳边有压抑的闷哼,他咽了一下口水。 时烟萝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了。 “……江火?”她低低道,嗓音蓦地发软,衬得整个人娇柔玉软,像必须攀附人生长的萝丝。 身后的少年听到那声音后,举止微微停顿,随后本欲松开的左手纹丝不动,空着的右手也抚了上去,将怀里的少女牢牢禁锢。 时烟萝感觉腰间压力骤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便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去掰那握着她腰间的双手,可她脚步仍旧是虚浮的,半个身子失重在怀,此刻竟然连力气都使得不对。 反而因此愈发深陷,她又突然踏空一步,江火却带着人向后倒,时烟萝便好似要往他怀里钻一样,神色惊慌失措,举止透着迫不得已的迎合。 两个人近得呼吸交缠在一起。 “轻、轻一些。” “你勒得我好疼。” 时烟萝喘息道,雪白的小脸涨得通红,那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泪花,此刻又泛了上来,眼睫犹如染了一片胭脂色。 江火垂眸看着她,眼里病色弥漫,浓密的眼睫划出锐利的弧线,过于苍白的肌肤,与殷红的薄唇,使得他有种病态的冷静。 “好。” 时烟萝听到那人答道,嗓音冷隽而喑哑,落在耳中时好似江上弥漫的烟雾,低微得要被风吹散。 他果真松了松手劲,呼吸却加重不少,时烟萝才喘上口气来,那人的鼻息便自耳畔处,缓缓落在后颈上,在那儿时不时徘徊着。 仿佛是缠着细密而诱惑的丝线,于这样静谧隐晦的夜晚里,无声地撩动起波澜。 时烟萝极少与人如此亲密,她感觉心里头也涌起奇怪的感觉,逼得喉间的呼声都遏制了。 恰巧湖面的风拂来,吹动着整个水榭的帷幔飘荡。 雪白的绢纱飞舞着,湖水拍打着挺壁,清脆的水声与风声交杂着,叫人在困境下很容易迷茫。 时烟萝好半天才寻回意识,她强行抓住帷幔一角,玉白纤细的指尖紧紧攥着,略微颤抖地使上力气,似乎想借此离开那怀抱。 江火眼神发暗,喉结又是一滚,跟着便缓缓松开了禁锢她的双手。 时烟萝半伏在台阶上,虽然已经脱困,可总觉得后颈的呼吸如影随形,他唇瓣仿佛化成烙印,不经意间便烫下一个痕迹。 她肩颈都微微颤抖,略带不适地回眸,看见江火身上浸满月光,过分阴柔的轮廓,使得他俊颜染着雌雄莫辨的美感,那双细长的眼睫就莫名蛊惑起来。 又妖又柔。 时烟萝愣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从阁楼里出来了?” 本以为江火会照惯例回复,却不料他又上前几步,几乎就要欺身而至了,可又在她身前停下。 他微微蹲下来,身躯落在下方一些的台阶上,抬头仰视着她,冷白的月光洒在眉眼处,右眼那面具都诡魅起来。 他绛紫的衣衫如水般披散在地,和她的纠葛不休,化成一片。 第31章 “郡主,这面具戴得人难受,帮我取下来成吗?”江火压低了声音说。 他的眼睫适时垂下,眼眸温软乖顺,病气缠绵,削弱了眼底的噬人。 时烟萝不由自主被他的话操控着,抬指轻轻覆盖在那面具上,指腹却轻微触碰到他的肌肤,分明是冰冷的触感,可却好似抚到灼热的东西,激得她指甲不慎划过他的眼尾。 那只凤尾蝶刺青好似短暂猩红,却又迅速恢复。 江火眉心微微蹙起,秀美的眼睫仿佛忍着疼痛,脸侧却在她指尖撤回时,不着痕迹地轻轻蹭了蹭。 像只讨好主人的狸奴。 “嘶,好疼。”他又松开了眉头。 随后缓慢抬眸,目不转睛盯着她。 指间的筋脉绷紧,他眼底是晕染了病气的春水,眸光浓重如雾。 水榭里狂风大作,帷幔翻飞翩跹,湖水重重拍打着,月光也显得疯狂而喧嚣,许多的隐秘要脱闸而出。 而时烟萝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17章 都是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江、江火,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她结结巴巴道,忽然意识到彼此之间距离太过亲密,实在超越了寻常朋友的界限。 “什么事,郡主?”江火依旧仰头,却是敛目低眉,月光照不进眉宇,只能半拢在那温润的俊颜上,显出柔顺的光晕。 时烟萝再次定了定神,低头看他。 她舔了舔嘴唇,粉嫩的舌尖一经探出,在那樱唇上留下湿濡的痕迹,那点水光将唇色渲染得更为绮丽,虽然悄无声息,但也足以诱惑。 江火的眼神又是一暗,不动声色再次垂眸,佯装无害温软的模样。 他此刻脑海中浸满污秽,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玷污,自然只能全力遏制,在那甜美外衣被他亲手撕碎前,要好好诱哄猎物,放下警惕。 可喉结却难以克制又滚动一下。 时烟萝呼吸蓦地紊乱起来,有点不知该怎么开口,要措什么用词,讲什么样的道理。 眼前这少年温软乖顺,她真怕若自己戳破了什么,会伤了他。 或者,引发什么可怕的恶果。 “奇怪,江火不过是个在永州毫无根基的外族人,我为什么会觉得会引发恶果?”时烟萝自我询问道,眉心不解地蹙起。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要更委婉些才行。 于是时烟萝深吸口气,想了又想才道:“江火,你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出了阁楼?” 江火目光柔软,语调温和道:“那日听闻郡主说,永州街头有灯花节,心里很是向往,但是又不想麻烦郡主,本以为自己能忍得住,可没成想还是自己偷溜着出来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常穿的苗疆服饰太惹眼,便换上了郡主之前送来的中原男子的服饰。” “喔……可是我记得时府近日守备森严,你是用的什么法子?”时烟萝不解道,那场苗人入侵波及甚广,连带着永州毗邻的州郡都防范起来。 她所住的小院不是偏僻处,自那日后阿爹也增派了不少护卫,日夜逡巡下还能不惊动他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又是这样出挑的生面孔,要不引起人注意太难了。 江火温和地笑道:“夜里护卫们也记挂着灯会,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换班的空隙寻到了机会。” 他说着,玉白的指尖颤了颤,使得时烟萝的注意力自那俊颜上,缓缓转移到他的手指间。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的掌骨微微突起,肤色细润苍白,在月光的氤氲下泛着寒气,一如他冷白的面容。 而几处指腹却透着血迹,干涸的鲜红分外明显,划伤的皮肉泛着赤色,像极了那殷红的薄唇。 时烟萝惊讶道:“你的手指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她说着,心里头跟着一紧,那些疑问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迅速抓着他的手指细细探看,满脸都是关切的神情。 江火的细眼乌黑闪亮,弯着嘴角柔声道:“时府的护卫自然是厉害的,我差点叫人发现了,郡主,不要紧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指尖却不着痕迹地绷紧发力,那好不容易干涸的伤口又微微崩裂,血珠子溢出来,宛如上等的红玛瑙。 “坏了,这可怎么好?”时烟萝又道,眉心拧了起来。 她差点要拿帕子来止血,却不料他轻轻挣开了,随后慢条斯理地将破损的指腹,极为缓慢地含进嘴里,然后时不时抬眸直视她。 少年眼波含水,上挑的眼尾格外蛊丽,睫毛处浓黑细密,眼底则泛滥着诡谲的光,被月华一照,显得犹如夜幕下的艳鬼。 “真的不要紧的,郡主。”他眉心皱在了一起。 湖风忽而减弱,水榭里的帷幔开始慵懒飘荡,水声更衬出静谧。 时烟萝连忙错开眸子,恰巧漏过他眼底的微微猩红,那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侵略的意味也只在暗处滋生。 “好……那、那你小心些。”时烟萝别过脸去说,声音都有些发颤,感到脸蛋一阵发烫。 她从来便是如此,看见好看的事物,就会忍不住心潮起伏。 时烟萝又用余光暗地里扫去,瞥见他唇角的一抹轻笑后,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尤其是当那始作俑者一脸温良,巧笑嫣然时,就更难以稳定心神了。 第32章 她暗地里默默道。 好不容易回了神,时烟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抬眸看向他,正好与之视线对撞,她本想开口的,却不料江火忽然挪开了视线,在湖面掠过几寸后,他垂下眼帘。 静谧的月光流淌在风中。 时烟萝松了口气。 她清清嗓子说:“那个,你不是说要回苗疆,那你苗疆还有亲人吗?” 江火眼神微微一沉,视线飘向她,温和笑道:“自然是有的。” 只是那人胆子忒大,在苗疆早已无立锥之地。 时烟萝眼眸睁大,好奇道:“当真,那他们可会去接应你,出逃后,你那主子没有为难你的亲人吗?” 听他的话以及对初遇时情形的判断,江火的主子约莫不是什么善茬。 江火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可因面容的柔情似水,他那点嘲意也变得温软许多,反而叫人感觉落寞。 “他如我一般,已是丧家之犬,倘若回去苗疆,只怕朝不保夕,所以彼此最好不要见面和相认。” 否则,他一定不会手软。 江火目光讳莫如深,笑得诡谲许多。 时烟萝没料到是这么个情状,一时愣了几息,她有些不知措施地咬了咬唇,粉嫩的唇瓣立时又湿濡起来。 江火的视线飘向她,似有所察觉地笑道:“郡主想说什么?” 时烟萝绞尽脑汁许久,主要还是因为觉得距离有些太近了,江火什么也没表示,是她一个人脑子里乱七八糟,如果说得很刻意,反而很可能导致两个人关系尴尬。 最好还是不经意说出来。 不过她发现自己实在不擅长拐弯抹角,只好叹了口气。 江火眼睫微眯,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郡主,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的那位我在时府偶然见过,是你的族姐,可随你一同来的那个姑娘,气势汹汹,瞧着来者不善。” 他不说,时烟萝都差点忘了那事,忽然就灵光一闪,开口道:“也没什么,那位姑娘叫陈雪,是永州总兵陈兴的妹妹,我自小和那姑娘的兄长有姻亲,她……总之我们有些误会。” “不过也没多大事,左右我没吃亏就是了。” 少女的嗓音轻柔,好似夜晚里的轻纱,划过人心本该起缠绵的心思,却无端带着寒意。 叫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躯体,重新又凉了起来,四肢百骸的血液重新躁动,极尽忍耐克制下,才维持了原状。 他另一只手不自觉按在台阶上,手背的青筋暴起,脉络格外清晰,指尖微微颤抖着,好似要将那阶面捏碎。 可他隐藏得很好,因身子的刻意遮挡,没有让人发现。 时烟萝看见江火眼皮一颤,呼吸都不见凝滞,只笑意不变地道:“嗯,那便好。” 他的语气太轻描淡写,语气又柔又沉,让时烟萝愣了瞬间,心里头有点奇怪的感觉。 她来不及细问那是什么,眼前的少年忽然起身,高挑的身形,月光自后方照来,一时叫人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时烟萝突然感觉呼吸略微紊乱,娇柔的身子情不自禁后倾,莫名的慌乱拢住心头,她眼皮都发紧,从未有过的威慑力擒住了自己。 夜色拢住少年那张俊颜,他正面浸满阴影,晦暗的眉骨,阴郁得病气都加深不少。 江火微微一笑:“郡主,这水榭也没什么好呆,不如回街市上吧,还能看看花灯。” 时烟萝仰头看着他,不由自主被主导着点头,低声说道:“好,不过你知道去街市的路吗?我自小便不大认路。” 江火笑得温良,轻描淡写道:“郡主跟着我便是。” 他说着,身子微微俯下,那面容清晰许多,眼里黑得深不见底,唯有一点诡谲的光,将笑容衬托地阴沉。 面具被他拿回,重新带在了脸上。 接着,时烟萝突然被他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自台阶上被拉起来,她腕骨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而那人看见她眉头一皱,便迅速松开了手。 他似乎歉疚地凝视她,眼里泛滥着病态与柔情。 “江火?”她惊愕道,觉得此种行为实在违和,他不像是那种强势的性子,这失控也有些突如其来。 少年默不作声地微笑,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掌心握成拳头,手背上筋脉绷紧,苍白的指尖又隐忍得颤抖,指腹的伤口再次崩裂。 “郡主,地上凉,还是别久坐微妙,为避免闲杂人等误会,我走在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如何?”他笑得冷静自持,面白唇红,极为温润,将误会二字辗转于唇舌间。 原来是这样。 时烟萝点点头,压下那些疑惑,略整了整衣衫后,跟在了江火的后面。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时烟萝只觉得他步态从容,好似闲庭信步般优雅淡然,她亦步亦趋跟着,反而显得有些局促了。 待离远了水榭,时烟萝又走过几个小巷,她发现江火脚步略微放缓,几次好似要停下来,却又缓步继续向前。 她始终在他后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周遭气息微冷,离了湖面的夜风竟然吹得人遍体生寒。 好不容易重新走回了街市,时烟萝才松了口气,感觉那股莫名其妙的威骇散去,忽然看见远处缓缓走来个熟悉的人影。 陈兴一袭玄色长袍,平淡的脸上微露笑意,正向着她走了过来。 第33章 而江火则悄无声息走到旁边,低头拿起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余光却落在不远处,那给过他悸动的少女,此刻正睁着那清澄明亮杏眸,一瞬不瞬地看向她那未婚夫。 她微微仰头的样子实在乖巧,白璧无暇的娇气容颜,略带羞涩的柔软话语,都是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江火指骨发白,几乎要把拨浪鼓捏断,却听见货郎的声音。 “哎呀,陈总兵和宁乐郡主真般配,郎才女貌,若是时府与陈家结亲的那位小姐,果真是宁乐郡主,那可真是一段锦绣良缘啊!”货郎笑嘻嘻道。 可他话才说完,忽然就毛骨悚然起来,这喧腾的闹市里,莫名有股子阴鸷诡异的气息,犹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货郎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眸看向摊子前。 那捏着拨浪鼓的俊美少年,此刻面无表情,眼里的阴沉骇厉却割裂般闪现,恐怖至极,将他吓得顿时冻在了原地。 “呵呵,你再说一遍?”他复又笑吟吟道。 货郎心里寒气直冒,瞬间面如土色。 第18章 看来还是躲不过去。…… 拨浪鼓的声音清脆悦耳,时烟萝余光往江火那儿看了一眼,瞥见他满面笑容。 可分明是极为和颜悦色,能叫人如沐春风的美少年,却不知为何,面对着他的货郎却面色僵硬,满眼犹如见了鬼。 时烟萝闪过一丝诧异,刚想要转头一探究竟,却不料陈兴大步流星,已然疾行到她的面前来。 时烟萝猛地转过头来,想到江火是苗人,陈兴早年败在苗疆少主手里,万一自己的异常引起他的注意,暗地里去调查江火,那可真是不好。 于是她仰头去看他,暗地里思索该说些什么,好让陈兴离开此地,离江火远一些。 而陈兴见此,不由得展颜一笑。 男子乃是行伍出身,穿着玄色的束袖锦袍,略显黝黑的肌肤,虽面目生得寡淡无奇,可体格却是英武健朗的,举手投足皆是武人的粗犷豪放。 “郡主,听闻方才舍妹来街市上遇见了你?”陈兴笑道,嗓音低沉有力。 “是,她现在约莫回府去了,听说阿爹和你一起巡街?”时烟萝干巴巴道,因为用药粉一事,她心里不自觉有点发虚,只求陈兴别奇怪自己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陈兴联想到自家妹妹那个性子,顿时有些头疼,下意识以为是陈雪一个不得劲儿,把时烟萝独自撇下了。 “舍妹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家中父母也宠着她,若是言语有冲撞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侯爷在另一条街上,我和他是半道分开的。” 时烟萝点点头,心里对他的道歉有些意外,她与陈兴的接触并不多,因着前番高调多次送礼,加之有陈雪这出意外,她下意识以为,这也是个性子强横的男人,却不料他竟然如此谦和。 她不由得微微改观了,心里的抵触冲淡少许。 “令妹很是娇俏,倒也没什么……没什么冲撞之处。”时烟萝略带尴尬道,觉得二人 第1回 见面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友善,此刻也说不出别的宽慰的话来。 陈兴头疼地抚了抚额,目光落在时烟萝白皙娇柔的脸上,少女生就云容月貌,一双秋水杏眸仿佛拢光,鬓边的乌发束成髻,几许青丝垂落在颈项处,勾勒出修项秀颈的清媚。 她看起来冰肌玉骨,即便身上少配首饰,却能叫人感觉清丽脱俗,是素服花下的香草美人。 陈兴眼里就毫不掩饰地闪过几丝惊艳,却又微微失望起来。 时烟萝发现他的目光自面上刮过,又落回到了发髻间,心里头便知晓,这人约莫在失望什么。 可她从来不喜别人这样,仔仔细细审视她,好似在看一样物品。 于是便顾不得心里的不适,只想赶紧拜别,然后转身离开。 恰巧这时,寻找她许久的佩儿出现,看见时烟萝急匆匆赶过来。 时烟萝眼前顿时一亮,好似看到了救星,微微挪步想要过去,可没料到身后的陈兴也抬步,意欲紧跟其后,跟随她而去。 他是永州总兵,这几日又担着巡街的指责,稍一走动,带动周遭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衣袂间携带罡风,格外令人瞩目。 然后时烟萝便听见周遭百姓在窃窃私语。 “那位便是宁乐郡主?生得当真不错,和咱们的总兵算得上男才女貌,若是果真促成一对,永州当真是要迎来大喜事了。” “就是,这在一起多好,我估摸着这好事将近,咱们总兵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看来好事将近了。” “只是我怎么听说不是那回事?” “莫不是因为郡主眼高于顶……看不上……诶呵呵,我胡说的,胡说的!” 流言纷飞,时烟萝忽然就成了话头的中心,那些议论犹如卷好的漩涡,一个劲地把她往奇怪的方向上胡扯,以至于她内心窘迫不已,脸皮瞬间涨得通红。 忽然之间,时烟萝就听见远处拨浪鼓的声音。 那响声清越好听,仿佛寺庙里的钟鼓被敲动,无形之中竟然分去了不少注意力。 时烟萝不用回眸都知道,这是谁在摇拨浪鼓。 陈兴则沉了沉气息,转身走到旁边卖首饰的货郎身边,一眼看中了首饰盒里的洒金珠蕊海棠金簪,跟着丢出一锭银子,也没问价便拿走了。 第34章 那货郎愣了愣,忙不迭收起那银子,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小心翼翼准备收摊了。 时烟萝的注意力还在拨浪鼓上,她莫名勾了勾唇角,觉得江火竟然有这等闲情逸致,玩个拨浪鼓都这么开心? 忽然,她感觉头上的发髻一紧,跟着陈兴便走到了她面前,将那洒金珠蕊海棠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里,举止强硬突然,好似在刻意证明着什么。 时烟萝顿时有些蒙圈,抬头正要用眼神询问,倏忽那拨浪鼓的声音微微顿住,接着停了下来。 陈兴见她面容毫不惊喜,目光快速闪过几丝不悦。 “郡主,我瞧着这簪子做工不错,插在郡主鬓边极好。”他压了压唇角,端详她那娇俏的美颜后,眼神一阵动容。 男子目光略有缓和,扯了扯唇角,强行露出个看似和善的笑容。 方才还在胡乱揣测的百姓,顿时暗自叫好起来,陈兴的脸色才稍微缓和,笑容暖了几分。 时烟萝的脸色猛然一僵,忽然觉得那簪子重得很,很想要把它拔出来,可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 陈兴是永州总兵,自己目前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当众落了他的脸面,来日只怕见面少不得尴尬了。 可这举止,也太唐突了些,简直是把人架在火上烤,要逼她承认接受不可。 时烟萝深吸口气。 佩儿此时推开人群,走到她的面前来,目光落在远处的少年身上时,闪过几丝诧异。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端端的,他拿个断了的拨浪鼓作甚? 可她也很巧妙地低头掩饰了过去,只低声问道:“郡主,奴婢寻了你好久,大小姐的丫鬟灵芝一直拽着奴婢。” 时烟萝点点头,很清楚里头的原因:“没事,我们回去吧。” 陈兴此刻也有些意兴阑珊,本来是想要讨好美人,却不料好似起了反作用? 他正要找副说辞送她回去,却不料旁边传来个轻柔好听的调笑声。 “那簪子看着做工精细,实则材质拙劣。” “陈总兵,你被骗了啊。” 时烟萝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心里头有点不妙,不禁迅速抬眸望去。 只见满是花灯的街头,无数百姓来来往往,那绛紫衣衫的人却好似鹤立鸡群,清华温润的气质难以描摹,将喧嚣都压了下去。 人声渐消。 江火身形微动,款步从后方走出,几许灯花的光晕氤氲着,一般拢住那温润白皙的俊颜,一半照出他眉眼里的光华,温柔缱绻似流萤。 陈兴眉心皱起,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见他带着面具,风骨气韵皆阴柔妖气,若非看见那玉白脖颈上,有明显的喉结凸起,不然真要误以为来者是个女子。 陈兴的内心就滑过反感。 他出身行伍,最不喜就是这等雌雄莫辨的长相。 于是,他语气极为不善地呵斥道:“你是什么意思?” 江火笑意蔓延:“陈总兵,我这可是好心。” 陈兴见他面容柔善,自己这番话反而落了下风,好似是恼羞成怒一般,瞬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气息沉下来,浸淫沙场多年的威吓滋生,迫得在场的人迅速低头,不自觉就臣服于那股武人的将风。 可江火却唇角微勾。 陈兴见所有人几乎都被吓住,唯有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速之客,不仅丝毫不惧,反而眉眼带笑,内心顿时犹如被点燃了一般恼怒。 他努力稳住呼吸,让自己尽量显得冷静,永州的总兵,可不能被随便拿捏性情。 而当陈兴瞥一眼那卖首饰的地方,发现方才的货郎忽然不见了踪迹,心里头多少猜测了出来,脸色阴沉得仿佛滴水。 在好脸面这方面,陈氏兄妹其实没有分别。 江火瞥见他难受,笑容略显灿烂。 围观的百姓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当局面僵持不下之际,永州的护军忽然过来,眉眼紧张,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大人,西街的巷子里晕倒了一名女子,看样子仿佛是中蛊了,怎么都唤不醒……” 陈兴脸色登时大变,顾不得再去和那无礼的少年计较,对时烟萝说了几句话,脸色阴沉地走了。 时烟萝在旁边听到了只言片语,心里头也有些意外,永州分明增加了戍守,城内城外严防死守,如同铁桶一般,这样都能混进来苗人? 她不由得心头沉重起来,觉得那位苗疆少主的势力当真可怕。 他到底想做什么? 永州,又有什么值得他去费劲? 时烟萝搞不明白,她不过是个小女郎,这里面涉及的不是她能知道的,于是正打算回去,忽然想起来江火还在这里。 可一抬头去寻找,却发现他也消失在街头。 …… 另一头。 时夫人走在人群里,神色看起来心神不宁,她心里头压着许多事,时烟萝居然会和那人在一起? 这些日子,他居然一直呆在时府。 时夫人步伐愈发沉重了,忽然之间便离时府的人群远了些,等她回过神来时,唯有丫鬟飞霜跟着身侧。 突然,她感觉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手里被强行塞进来个东西。 时夫人愣了愣,正要发问,却发现撞她的那人是个面生的蓝袍少年,他指了指她的手心,慢条斯理走远了。 第35章 时夫人低头一看。 塞进她手里的,是一株开得诡丽的花朵,其花瓣盛放仿若莲瓣,是谓银夜紫幽昙。 这紫幽昙还有一个名字,名为缠花,适合饲养各种蛊物,香气扑鼻可致幻。 最重要的是,这是月出族的圣物。 时夫人脸色瞬间煞白,捏着那花的手颤抖个不停,她看了看搁在花心处的纸条,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慌。 她重重叹口气:看来还是躲不过去。 于是,时夫人便拿着那银夜紫幽昙,往纸条指引的方向走去。 第19章 疯狗 暮色昏昏沉沉,天上的弦月也被乌云拢住,除却寒风呼啸,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时夫人远离了街巷,独自来到纸条指引处,只见四面都是枯枝残树,犹如一双双可怕狰狞的手,在夜幕下张开,围绕着前方那小亭子。 她面白如纸,目光在瞥见上方那抹绛紫的身影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恰巧一阵寒风呼啸,将手里的银夜紫幽昙吹得花瓣纷飞,犹如齑粉般碎在风中。 时夫人看着它们消散,怔忪许久后才回神,她深吸口气,尽量稳着自己的慌张。 “夫人都已到了,为何迟迟不入亭一叙?” “夜里寒风侵肌,只怕会冻着了夫人,到时候宁乐侯爷可要心疼了。” 亭子里传来温柔敦厚的嗓音,仿佛悄含笑意,落在风中如流水溅玉,却让她心里顿觉透骨微凉,心里头直冒寒气。 时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帘时,眸子里已没有畏惧。 可她走上台阶时,仍旧有些战战兢兢,台阶上落满枯叶,她差点被个枯枝绊倒,踉踉跄跄又听到那调笑声。 “夫人小心些,莫辞。” “去,帮一把夫人,扶她过来。” 少年的语气随性淡然,好似风过无痕,里面却透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将什么东西随手一扔,亭子内发出清脆的响声,气氛陡然就沉下去。 时夫人在台阶上微微顿住,看见那蓝袍少年走近,眉眼谦顺地伸出手掌,她心里默念。 莫辞,苗疆右将军,与其兄左将军莫白一起,侍奉苗疆的主上,多年来忠心耿耿,且战绩斐然,据说在几年前的苗族内患中,莫家兄弟曾经领军灭了几万人,随后受上命屠军,一时让人胆寒。 这样的人,本该是桀骜不驯,满身血腥气息的,此刻却因一人的命令,低下头颅,弯着脊梁,变得谦卑恭敬。 时夫人心里头的石头更重了,好不容易消去的骇惧,此刻又满溢回来。 她惨白着脸,被莫辞自阶上扶起,小心翼翼向前看去。 亭子内陈设简素,几根毫无雕饰的石柱,和几盏昏黄的油灯,晕染得环境分外诡静。 那绛紫衣衫的少年坐在石椅上,面容生得阴柔,笑容和善,眉宇带着几分旧人的影子,叫时夫人顿时有些恍惚了。 他脊背微微后倾,闲散地靠在石背处,玉指轻轻点在扶手上,神情懒散且温良,可微扬的下颌却又透着几丝倨傲。 少年分明坐姿轻慢,按道理威慑力也该被削弱,可时夫人却觉得居高临下的人是他,那种逼仄的强势难以忽视。 好似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的君王。 一方长长的石几横亘在他身前,上面随手放着个面具,令她诧异的是,一个被捏断木梗的拨浪鼓,分明已经无用了,此刻也在那处。 很显然,方才那声脆响,就是拨浪鼓被丢掷出去而发出的。 他笑意这般温情,可实际却是不耐的吗? 时夫人心里如同千斤重。 她随宁乐侯爷征战多年,也曾殿前面君,自问不是自乱阵脚的人,可此刻却实在有些如临大敌了。 江火温和地笑笑,随手点了石几前的矮凳,眉眼轻描淡写,口吻却不容置喙。 “夫人请坐。” 时夫人只好顺从,她感受到强烈的威压,不敢抬头直视,只敢微微低头,用余光去打量前方那少年。 江火又是莞尔一笑。 时夫人愣了愣,胆子不由得大了许多,可当她看见江火眼尾那只半开的凤尾蝶刺青后,浑身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内心激动得难以置信。 “你……你竟然……” “疯了,是江寒做的,还是你自己?” 时夫人话音轻颤道,脸上褪得毫无血色,指着他语无伦次。 江火自然知晓她在激动什么,眸光略微暗沉,笑意也终于淡下去,露出一点原本的情绪来。 莫辞此时小声提醒:“夫人,还请坐下说话。” 时夫人觳觫不止,想到永州近来的纷乱,浑身都僵冷起来,可随后又听他笑得和善道。 “多年不见,夫人别来无恙。” “或者说回夫人的本名,蓝鸢。” 少年眉眼弯弯,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鼻梁处氤氲着阴影,本该是阴郁又狠厉的神情。 他却是面容平和,冷静看着眼前的妇人。 蓝鸢。 多少年没人这样唤她了。 时夫人微微闭眼,在这样死一般宁静的氛围里,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少年的一句话,将她带回到十几年前。 月照谷里草长莺飞,有蝴蝶自山涧飞舞,被打湿的翅膀流光溢彩,翩跹在春山如笑的山野里。 当年蓝鸢身为月出族的圣女,自小便被赋予重任,她养蛊天赋极好,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可却不得不为了月出族的未来,和那阴狠又可怕的苗疆主上江寒结亲。 第36章 初闻婚事,蓝鸢本来是有些抗拒的,直到在父亲也就是月出族族长的安排下,与江寒见了一面。 江寒生得和蔼可亲,一双细长的眉眼,只眼睫微动,便能叫人顿觉风情,可他却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如冰如霜般冷淡。 直到看见来人是蓝鸢。 两个人见面就愣神了许久。 蓝鸢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你看着我干什么?” 江寒眯起眸子:“嗯?怎么就见得,是我盯着圣女瞧呢?” 蓝鸢微微红了脸,江寒罕见地露出笑意。 父亲最初看见蓝鸢这样失礼,魂都几乎被吓飞,可随后却发现他们虽然交流不多,可彼此却时不时隔空对上话,一时气氛有些诡异地微妙。 再后来,江寒便借故时不时来月照谷,美其名曰是看看蛊虫培育得如何了,可全族都知道,分明是主上来寻蓝鸢了。 他们也曾经夜半私语,江寒身为苗疆主上,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却愿意为她攀折悬崖上的缠花。 这本是极好的事情。 直到蓝鸢得知,江寒有私生子,她气急败坏,出了月照谷去寻他,想要个说法,却无意中和那私生子碰面。 当时的江火不过是个孩子,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浑身轻得没几斤重,稍一摧折就要早夭的不详之兆。 他略带讨好地仰头看她,小声祈求道:“圣女大人,义父他还在歇息。”你别弄出动静,不然我可要遭殃了。 蓝鸢看着父子俩相似的眉眼,很清楚所谓义父,不过是个遮羞布,他就是江寒的亲子。 可他却只能喊江寒为义父,他拉住了蓝鸢的衣袖,眉眼怯生生的,口吻是用惯了的示弱与柔顺,乖得不可思议,以此为自己换取一些好处。 哪怕那只是渺小得微不足道的几句随口关怀。 其实蓝鸢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她。 可一个孩子,弱小又可怜,姿态如此卑微,实在让人不忍。 他还是如此稚嫩的年岁,居然开始伪装自己了? 而江寒在里面高床软枕,江火却如同孤儿般在门外逡巡徘徊。 食不果腹,无人照应,自生自灭。 蓝鸢忽然就打消了念头,她俯身抱了抱他,感受到孩子身躯的僵硬,随后转身离去了。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倘若婚事因江火而落空,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回去蓝鸢不停说服自己,江寒这样的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着一个女子,她都要被自己洗脑成功了,却不料无意中看见江寒用蛊术杀了人,原因只是那日他心情不好。 这是蓝鸢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在她的脑中有明确的是非观,即便是养蛊人,可若是来求的苗人是为了害人,她也绝对不会答应,无论对方开出怎样的好处。 江寒如此心狠手辣,对待亲子也是如此,来日他不喜她了,要怎么对她? 于是蓝鸢想着退婚,可这事却有重重阻碍,她当时正好培育出双蛊,以此作为条件告诉江寒,他们好聚好散吧。 江寒当时完全被双蛊给吸去注意,为此他答应了,可蓝鸢却不知他是假意答应,骗她彼此先维持原状,来日再谈退婚。 后来蓝鸢为命蛊的培育,听说中原物华天宝,兴许有办法保住这脆弱的蛊虫。 她便只身出了月照谷,可江寒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却做出了疯狂的行为,以至族长打开了百年来不曾启动的入谷机关,这才勉强保住了族人。 蓝鸢自然而然成了悔婚弃族的罪人。 她知道自己再不能回苗疆了,便起了个化名叫宋鸢,再后来遇上了时剑,被他那柔善的心肠所打动,嫁给他后索性改了姓,如今所有人都喊她时夫人。 “我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若是知道江寒是这样的性子,当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他笑。”时夫人回忆完,已是声泪俱下。 江火静静看着她,脑中一闪而过那少女泛红的眼,心里的冷硬就软下来。 他语调温软道:“夫人不必如此自责,江寒就是条疯狗,你当年培育的那对双蛊,是他接近你的动力,无论你笑与不笑,都改变不了结局的。” 时夫人微微怔忪, 第1回 听人这样形容自己的生父。 而莫辞则诧异地想,江火可不是个爱宽慰人的性子,如此这番,莫非是爱屋及乌? 时夫人不禁抬眸看向他,少年已然长成,气质是与江寒截然相反的温柔儒雅,可看似温良无害的外表下,却是一颗难以琢磨的复杂面孔。 如今的江火,显然比江寒可怕许多,传闻是他杀了江寒,手刃生父时,他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是否会痛不欲生? 还是内心毫无波澜,轻描淡写,或如今日般笑意盈盈? 时夫人忽然很想问他,那对双蛊是如何被他炼化至体内,而江寒又是因何而死? 要杀死江寒可不是容易的事,他篡权夺位手刃生父,苗疆如何能容得下他? 甚至承认他的身份,奉其为主上…… 可她话才到嘴边,却看见江火略带不耐地蹙了眉。 他一双温软眉眼里毫无情绪,敛了那些浮于表面的笑意,此刻竟然显得比江寒还要冷漠。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与其胡思乱想,时夫人不如把注意力拉回正道上。” “小娥是你与中原人所生,月出族有血脉牵制,倘若与外族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来日会五感尽失,最终死于非命,这个夫人可知?” 第37章 时夫人闻言大脑瞬间空白。 第20章 江火,竟然是她的哥哥吗…… “什……什么?” “难道夫人没有察觉?” “我近来的确发现她感知迟钝不少,有时冷热都不知,可我以为是她不在意……” 江火闻言微哂,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继而好似想到些什么,他的嘲意微收,拧紧了眉心。 时夫人心里乱成一片,顾不得其他,抬眸追问道:“可父亲当年却让我与江寒成婚,江寒并非是月出族的人。” 她还是有些不信,眼前这少年性子诡谲难辨,心思九曲回肠,比之浸淫宦海多年的朝廷命官还可怕一些。 况且他自苗疆来到永州,恐怕就是为了寻她,好去解决双蛊的问题。 也许是他想骗她帮忙? 毕竟月出族的机关,若无本族人在场,那可是极难对付的。 江火抬抬眼皮,淡扫她一眼,便已看穿时夫人的心思。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当年月出族人丁凋敝,因着善于养蛊的天赋,致使多方势力虎视眈眈,月出族族长正因如此,才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依仗,否则以苗疆当年的乱局,只怕还未等你们的族长琢磨透那入谷机关的用法,月照谷便已然被血洗侵略了。” “至于婚约嘛,我曾在古籍中得知,若是月出族族人与外人成婚,只需要在十八岁前用谷内的圣草研磨成药,不久便能去除恶疾。” 少年口吻轻描淡写,说着目光落在桌面的拨浪鼓上,随后他身子微微坐起,随手将它拿在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摇晃着,笑得好似染了邪气的翩翩公子。 时夫人看着他七分邪肆的俊颜,顿时分不清真伪了。 可她实在不敢拿女儿的性命去作赌注,左右江火做了这么多,目的都是为了逼她,她也没有任何能够反抗挣扎的余地。 毕竟时夫人跟在时剑身边这么多年,对玉国的内忧已多少有数,当今圣上沉迷享乐,其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为太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权贵阶层都在明争暗斗,苗疆势力的崛起又导致玉国的危机加重许多。 去年苗疆少主随手写了份手书,上面戏谑地提及,想知道国玺是个什么规制? 当时满朝哗然,全都恨不得口诛笔伐,大斥苗人胆大包天,蛮夷之地竟敢效仿中原,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更何况那少主所用的书信,乃是乡野最不起眼的材质,足可见其狂妄轻慢。 结果吓得圣上临时召集各方工匠,花费无数金玉,打造了一枚巧夺天工的玺印,战战兢兢送给了来朝的苗疆使者。 可听闻,那苗疆的主上只瞥了眼,随后漫不经心,当着所有人的面,赏给了手下。 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玉国的君主也太郑重其事了。” 玉国使者当即憋红了脸,却也不敢出言驳斥。 但这是羞辱,也是示威。 可那又能如何能? 弱肉强食,倘若苗疆一旦当真和玉国撕破脸,只怕不用开战,败局便已然注定,玉国不能打,百姓也经不起摧残。 时夫人念及此,不由得将注意力转移回他此行的目的。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她问道,目光落在少年眼尾的刺青上,心里多少有几分揣测。 “夫人当年培育出双蛊,雄蛊已入了我体内,母蛊在蛊盒里养着,我以身饲蛊却也耸壑凌霄,可夫人也知其中的利害。”江火慢慢悠悠道,语气轻描淡写,丝毫看不出他的重视。 可时夫人却心知肚明。 双蛊能成就一代枭雄,也能毁了寻常人的身体,他这样疯狂地征伐,南征北剿,所用越多,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想必那种削皮挫骨之痛时时伴随,折磨得人也癫狂起来,才如此喜怒阴晴不定,冷与热本末颠倒。 毕竟人是肉体凡胎,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破坏? 那蛊虫,又是如何入体的? 江火说起此事越是谈笑风生,时夫人心里就越是觉得畏惧,如此能忍的人,其狠厉只怕让人胆寒。 “唯一能缓解此痛的,只有命蛊了。”时夫人蹙眉道。 江火闻言略带诧异,分明月出族的人也能缓解。 可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而是道:“命蛊如今在小娥体内。” 时夫人身子一颤,因为太过紧张,没有注意他亲昵的称呼。 除夕夜时她去了趟酒窖,打开了暗室,却发现里面的蛊虫悉数死亡,命蛊被人盗走,几番追究自佩儿处得知,苗人入时府时,唯有时烟萝去过酒窖。 她顿时错愕了,小娥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可能杀死那么多蛊虫,直到那日看到了江火。 少年含笑凝视着她的女儿,温软的一双眉眼,病气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本是极破碎隽永的画面,可时夫人却好似看见了蛇蝎美人。 “怪不得……她身上有一半我的血脉,命蛊会选择她也实属正常。”时夫人喃喃自语道。 江火揉了揉眉心说:“我需要将命蛊引出,渡至体内。” 时夫人又惊又恐,不经思索道:“你……你竟然想承受两只蛊虫,雄蛊和命蛊都是苗疆不可多得的,你……你这样,不怕盛年夭亡?” “我不会帮你,这种事情太疯狂了,我不想害人性命!” 她嗓音都发颤,实在难以置信。 江火掀掀眸子,笑意加深。 第38章 “夫人。” 时夫人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一个不择手段的赌徒。 江火说了许久的话,此刻有些不耐,他瞟了眼莫辞,那蓝袍少年跟着上前,继续着方才的对话。 他随手摆弄着拨浪鼓,玉白的指尖轻敲那鼓面,矜贵得如同上京的贵公子,烦躁得云淡风轻。 鼓声时断时续。 让人惴惴不安。 “夫人,你只需要随我们少主走一趟,去到月出族,这命蛊引渡,还需要族长给出办法,到时候你也可以解决宁乐郡主的隐疾,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莫辞敛目低眉道,语气平平淡淡。 时夫人想到月出族对待叛徒的处置方式,脸色微微泛白。 莫辞见此,微微一笑说:“夫人放心,有少主在,必定保你平安无事。” “那……小娥……”她不想女儿知道那些不堪的往事,作为母亲自小便不在她身边,已经愧疚之极。 时夫人希望,时烟萝就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郎,嫁得一位良人,平安顺遂地渡过这一生。 谈到时烟萝,江火玩拨浪鼓的手,忽然停下。 莫辞不敢多言,及时住嘴。 时夫人诧异于他的态度,却因江寒以及此刻他一方之主身份的缘故,只敢往利弊上想,下意识觉得,他还是想将时烟萝作为筹码,来威吓自己。 于是她抢先辩白道:“小娥是无辜的,我会随你去苗疆,请你相信我。” 女人性子泼辣惯了,一向是凌厉又果敢,即便随夫出征也不见柔弱,活得像是一棵松柏,此刻却彻底软下来,满眼都是恳求,殷殷期盼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江火笑意微敛,盯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随后他瞥了眼时夫人身上一个穗子,年代久远,想必贴身佩戴许久。 “那是郡主编给夫人的?”他忽然问道。 时夫人神情怔松,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为何有此一问,可也不敢懈怠,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有一年我回了上京,去见寄养在夫君同袍处的小娥,最后走时她追出来,塞给我这个穗子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时夫人眼含热泪道,明白那时,时烟萝必定躲在墙后面哭了很久。 因为她能听到孩子蛛丝般压抑,又断断续续的哭声。 “嗯。”江火道,不着痕迹往腰间瞥了眼。 我也有。 不止穗子。 他又勾了勾唇,忽然和颜悦色起来。 时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擦了眼泪,接着问道:“少主,不要牵扯进小娥,可以吗?” 他注视着她,目光扫过那泛红的眼,又莫名笑了笑,柔声道:“好。” “可我这里离开,万一夫君追究起来怎么办?他并不知我的身份。” “此事不难,夫人放心便是,我自有安排,永州那所谓的总兵自以为严防,可他却不知,永州这点戒备在我眼里不过可笑。” “到时候,我自然会不打草惊蛇的。” 此间事基本谈妥,江火也就起了离心,在临走之际,忽然听见时夫人说:“还有一件事,希望少主成全。” 他侧耳倾听:“何事?” 时夫人低头道:“小娥心思单纯,少主既然目的已然达到,可否离她远一些?” 江火太危险,她是真的怕。 本以为那人会答应得爽快,却不料他忽然没了声音。 时夫人觉得奇怪,不禁抬头向上看一眼。 少年似笑非笑起来。 时夫人呼吸都费劲,指甲嵌入了掌心,心凉了半截。 她已无法思考,失声喊道。 “江火……当年若是……” “小娥其实算你的妹妹!” 这话好似划破寂静的一道利刃,不仅割得周遭气息都淡下去,更是让不远处的时烟萝瞪大了双眼。 江火,竟然是她的哥哥吗? 第21章 眉骨堆积的阴郁被冲淡…… 这消息太突如其来了,简直打时烟萝个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无意中收留了自己的哥哥? 这怎么可能呢? 可随后,她转念一想,阿娘曾经说过,时烟萝其实有个堂兄,是阿娘的兄长所生,而阿娘似乎是孤身离家的,家里规矩甚严,就算她回去也要受罚。 江火那日说,彼此已无立锥之地,最好不要相认。 所以江火显然是遇见了什么事情,随后被他那主子捉住了。 这么一想,时烟萝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我对江火总有种特殊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血液的关系。”她喃喃自语道,时烟萝自小便渴望亲情,可阿爹这边的亲人实在让她觉得压抑,如今却遇见了自己的堂兄,不仅生得俊美无暇,且性情极为和善,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正当她莫名其妙有点小开心时,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时烟萝头皮发紧,许久看见阿娘朝她走来。 时夫人脸色煞白,想到方才少年的反应,心里像是扎了跟刺一样。 他真打算将小娥当成拿捏她的筹码吗?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了时烟萝的身影,时夫人神色怔忪,继而急匆匆走过去,拽着她远离了亭子。 “小娥,你怎么过来了?”时夫人倒抽一口气,语调慌张说,很害怕她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阿娘,我是无意中看见你的身影,正奇怪你怎么一个人,接着却迷路了,好半天才来到这亭子。”时烟萝讷讷道,半句不提方才听到的消息。 第39章 她觉得,既然阿娘和江火都有难言之隐,那她索性也装作不知吧。 时夫人脚步一顿,握着时烟萝的手跟着收紧,沉默少许后,才试探道:“你方才听到什么了吗?” 时烟萝发现,分明是早春,可阿娘手心里爬满汗水,显然是紧张极了。 阿娘这样,她就更不敢告诉她了,于是模棱两可道:“我才来这里没多久,阿娘,你呆在亭子里说什么呢?” 时夫人此刻心存侥幸,见她神情丝毫不见惊恐,猜测时烟萝依然是被蒙在鼓里的。 于是,她重重呼出口气来道:“没什么,眼下天色已晚,随阿娘回去吧。” 时烟萝乖巧地点头,悄悄回眸望一眼,随后和时夫人离开了。 …… 自从得知江火是她的哥哥,时烟萝心里头许多顾虑就解除了,她恨不得天天呆在阁楼里,缠着他撒娇。 可却不知为何,也许是她多心了,总感觉江火忽然冷淡不少。 之前只要她靠近一点点,他便立刻会过来,温声细语地和她闲聊,可近来却只是温和微笑,并不多说什么话。 小阁楼里陈设依旧,那少年美如冠玉,可一言一行皆客气守礼,好似他们之间横亘了什么隔阂。 这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疏离冷漠的态度,实在让她心里难过。 这日晴天正好,时烟萝拿着一张请柬,又堂而皇之地走入了阁楼内,江火唇边含笑,慢条斯理给她倒了一杯茶。 随后,他坐在了离时烟萝稍远些的对面,两个人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少年的姿态清贵温雅,玉白的手指捏着瓷盏,低头啜茗时雾气氤氲,晕染出眉眼的深邃与情致。 时烟萝忽然难过就消了不少,忍不住盯着他的俊眉修眼,刻意叹了口气。 “哎,我是真不想去啊。”她嘟囔道,语调又软又娇,嗔怪透着股被忽视的委屈。 江火饮茶的动作顿住,默不作声掀眸看她,眸子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唇角一惯从容的笑意,此刻略显得僵硬。 时烟萝眼巴巴看着他,杏眸里流动着清澈的光芒,好似在引诱他靠近。 沉默许久,他终究放下来茶杯,温声温气道:“发生何事了,竟然让郡主这般忧心?” 时烟萝眉眼弯弯,可又想起来这些天的情况,以及这请柬的麻烦事,眉眼又皱得有棱有角。 “陈夫人今日开早春宴,遍邀永州的闺秀前往陈府相聚,大部分人我连面都没见过,又因为请柬刻意提到我,为着两家的交情,所以不得不去了。”她幽幽叹息道。 这些日子,时烟萝都在消化自己多了个哥哥的事情,以及江火莫名其妙变冷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和母亲提,自己不想嫁给陈兴的事情。 她如今想到要去陈府,而陈雪那个性子,便觉得头疼不已,上次她在自己手上吃亏,这回指不定要讨回来。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陈雪约莫也干不出出格的事情吧? 江火眼皮轻微颤抖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自时烟萝脸上垂下,回落到眼前的茶盏上。 茶水泛青,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倏忽然倒映出一双细长温柔的眼眸来,瞳仁黑得深不见底,可眼尾却一闪而过殷红,好似染着癫狂。 他用力捏着茶杯,指骨发白,指尖却微微颤抖,极力克制自己要冷静。 可越是看起来冷静自持,非要云淡风轻,病态的狠戾却越是波涛汹涌,要用尽全力去自抑。 时烟萝离得太远,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江火面容好似沉水,抬眸时却似笑非笑。 “那郡主便早些回来吧。”他柔声道,看似平和依旧,可眉眼却浓重如雾。 时烟萝点点头,忽然起身走近,江火便下意识身子后倾,想再次拉开二人距离。 可她才露出的受伤神情,他便立时停顿,任由她靠得再近些。 时烟萝垂眸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介怀到如此地步。 她轻声呢喃道:“江火。” 那人抬眸看她,喑哑回道:“嗯?” 她再次喊他:“江火。” 那人顿了顿,敛目不看她:“嗯?” 如此重复几次,直到最后,时烟萝再次喊了他的名字。 江火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就笑了,眉骨堆积的阴郁被冲淡,含情眼里拨云散雾,眼角也颤抖着,透出温柔缱绻的微光。 时烟萝这才跟着笑起来。 小阁楼内日色正浓,清风捎来初春的暖香,浮动一阵又一阵的斑驳光阴。 …… 时烟萝是申时到的陈府,她本以为此行会相安无事,可没想到意外频发。 陈府距离不远,她和阿娘坐着马车,不消多时便到了,下车后抬眸便看见座四方宽大的宅邸,白墙黑瓦,红漆门大开,无数奴仆护军立在两侧,看起来显贵井然。 不过若是寻常人,自然要夸赞一句雍容大方,可是时烟萝却是常年在京城,见惯了王公贵族的富丽奢华,陈府的阔气在她眼里只是寻常。 时夫人也只略挑了眉,并不似其他永州的妇人般目露赞叹,含笑牵着时烟萝进去了。 时府来此的女眷不多,时丽因着前次胡闹,被时夫人敲打了一番,这次的宴席被母亲勒令不许出门,被迫按在闺房里修身养性。 也因此,时烟萝才松了口气。 母女俩一踏进陈府大门,管家才遣了下人前去禀报,没多久,前方就传来个清亮热情的女声,垂花门处响起一阵脚步细碎的动静。 第40章 “哎唷唷,宋妹妹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等坏了!”说话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 她穿着石青弹墨大袖衣,行走间微露出下身的暗花梅纹玉裙,面如满月,慈眉善眼,看着便叫人起了亲近之心。 许多奴婢跟随在身后,皆敛袖低眉,举止恭敬谦和,显然是教养得不错了。 时烟萝愣了愣,行礼唤了声伯母。 随后,她便看见阿娘唇边的笑意真实许多,柔声道:“孙姐姐,我带着小娥入府便是,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孙氏掩唇微笑,亲善的眉眼,看见时烟萝也是目光柔和,点头应了,软声细语道:“多年姐妹说这个?还记得早年妹妹性子恣意洒脱,带着我女扮男装去书院玩儿,如今为了人母,气性还真老成不少,姐姐高兴。” 时夫人神色动容,握着时烟萝的手便松开了些,似是想去与孙氏叙旧。 时烟萝在后面跟着,从只言片语中略得知,阿娘早年便与孙氏相识,二人虽然性情一刚一柔,可却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好友,当年阿娘被人指责来路不明时,除了阿爹心如磐石紧追不舍,还有孙氏在私下安抚开导,这才促成了这对姻缘。 阿爹又在战场上和陈伯父有同袍之义,多次出生入死皆彼此扶持,既是知根知底,又信得过为人,怪不得他们对陈家格外满意。 这么想着,时烟萝心里又犯难起来。 忽然,陈雪不知从哪儿碎步跑过来,见到孙氏就往她怀里钻,撒娇又嗔怪,直恨不得粘在母亲身上。 时夫人见她把所有人都无视了,见着她们眼皮也不抬一下,心里头有些不悦,可念着这是孙氏的女儿,便按下没有表露。 孙氏搂着女儿,半怜爱半教导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见了长辈也不喊人?” 陈雪眉心皱了皱,可也不敢拂了母亲的话,低声道:“伯母好。” 时夫人皮笑肉不笑,看似宽和地点了点头。 正当时烟萝要按照礼节,和陈雪打照面时,却不料对方竟然冷哼一声,眼神乜斜着,目光就透出股极为不善的傲慢。 时烟萝顿时有些僵住了。 孙氏见此,原本和善的面容陡然一变,蹙眉训斥道。 “素日教你待人的礼节,你都浑忘了?给为娘道歉!” 第22章 这都能跑了?! 陈雪难以置信,自己的母亲向来疼爱她,多年来便是自己小错不断,大错频发,她都是和颜悦色地讲道理,今日不过冒犯了时烟萝,母亲竟然疾言厉色? 她心里头顿时又委屈又难过,脸上涨得通红,倔强道:“凭什么要我道歉,阿娘你莫非也是如同外人一般,看着宁乐侯的高枝眼热,所以借机攀附吗?” 这话犹如平底一声惊雷,瞬间让在场的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孙氏脸上血色消失殆尽,跟着不受控制地抬起右手,跟着就打在了陈雪的右脸上。 “啪——!” “母亲……” 随后便是少女哭哭啼啼的嗓音,陈雪甩开了孙氏想要上前查看的手,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随后又推开前来的婢女,呜咽着头也不回跑开了。 气氛一时陷入谷底,在场的人内心无不尴尬和难堪。 时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看了眼时烟萝,见女儿满脸都是惊愕,不着痕迹掐了掐她的掌心,略带安抚地递给她一个眼神后,才转身去安慰孙氏。 “孙姐姐,孩子嘛,偶尔任性也是有的,别难过了……” “都怪我,平素没有好好教导,总念着女儿要娇养些,却不想宠成这样没大没小,毫无礼数的模样。” 时烟萝跟在她们后面,看见孙氏柔弱的身躯颤抖着,侧颜淌下一串儿泪珠,嘴里发出嘤嘤的哭声来,心里头也很不好受。 平心而论,她对孙伯母的印象非常好,这是个宽仁善良的长辈,和母亲的关系也是闺中密友,父母的婚事多少也有其助力。 可是陈雪这样难相与,日后若当真嫁去了陈府,面对这骄横跋扈的小姑子,她可不得头疼许久了。 罢了,再观望观望吧,她如今也是应对无措了。 …… 时烟萝跟随陈府的下人,来到早春宴的院落内,只见里面衣香鬓影,许多永州的闺秀都来了,济济一堂甚是美观。 陈氏因情绪激动,妆容被泪水冲刷得有些凌乱,便要去补妆,阿娘因为要和陈氏说体己话,于是嘱咐她先去呆着,一会儿再过去和她汇合。 她于是被安排着独自坐下,时府的其他姊妹散在各处,并不与她坐在一起,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时烟萝很少与人交际,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 有的人分明是亲人,可彼此之间毫无吸引力,有的人可能萍水相逢,却能相见恨晚。 这时,有下人呈上来碟精致的糖蒸酥酪,时烟萝正好呆得有些无聊,便开始边尝点心,边百无聊赖地等候阿娘过来。 忽然之间,她看见个人影,分明是陌生的面孔,可却隐约朝她一笑,脸上有种面具的模糊感。 再一眨眼,那人又缓步走远。 时烟萝若有所思。 而佩儿生怕她呆得发慌,本想要说些笑话逗乐,可不想时烟萝一个人待着,神情却很安逸。 少女打扮比之平素要精致些,却依然显得低调,藕荷色团蝶春锦,衬得她身姿娇柔婉约,坐在软垫上时,露出截秀白修长的颈项,便是佩儿见惯了,此刻也不免暗自感慨。 第41章 她丝毫没有因为所有闺秀或抱团,或聊天打趣,自己却独自无人问津而感到难过。 佩儿见此心微微放下,想道:也就是郡主性子内敛,若是有人来寒暄,她见着生人,恐怕没眼下这么自在。 时烟萝吃了一会儿点心,忽然感觉腻得慌,便又要了盏茶,老神在在地低头浅尝,可忽然之间,佩儿就闻到那茶里面的异味。 她赶忙阻止道:“郡主别喝,这茶我怎么闻出股怪味?” 时烟萝微惊,忙不迭放下那茶杯,搁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随后眉头紧锁起来。 “你闻到了怪味,可我却觉得这茶没有香味。”她疑惑道,心想陈府不可能拿次等茶叶招待客人。 佩儿惦记着这事,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奇怪,认真说:“郡主,我鼻子自小就很灵敏,能闻出药香的不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你挑中贴身伺候,这异味很幽微,轻易察觉不到,故此你闻不出来也很正常的。” 时烟萝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味道?” 佩儿想了想,忽然脸色一变,压低了嗓音道:“郡主,这个像是天仙子的气味。” 时烟萝顿时心头一跳,竟然是这个。 早年她翻阅《神农本草经》,想要研制好一些的麻沸散,以便父母在受伤后,能够配合治疗,缓解疼痛,于是接触到了天仙子。 这东西又名莨菪子,轻则令人迷幻,出现幻觉,眼见鬼神,狂奔乱走,重则不省人事,气绝身亡。 “何人如此歹毒?”她气得差点拍桌,脸色涨得通红,好在院落内人声嘈杂,时烟萝又是独自坐着,这点动静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郡主,我觉得那人约莫只是有坏心思,想看你出丑,所以这里面的分量很轻,味道也几乎难以察觉。”佩儿见她着急上火,连忙安抚道。 时烟萝深呼口气,脑门突突直跳,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觉得佩儿说的话在理,只是此处乃是陈府,和她结怨的也唯有一人。 自苗人入时府后,她便起了自保的心思,那药粉不过是她拿来唬人的,根本就是寻常面粉。 “我去找她理论!”时烟萝说着便站起身,能干出这样阴私的事情,这姑娘当真不是一般恶毒,虽然这分量不至死,可却实在恶心至极! 有这杯茶作物证,她若是不承认,就再闹大些,怎么也能有个说法!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佩儿连忙要扶她起来,可不料时烟萝却忽然顿住了,看着那茶若有所思说:“不行,我还是不能这么孤身去找她,陈雪性情骄横,万一她借故把这证据搅和没了,我找谁对证去?” “我就在这儿等着,等阿娘和陈伯母过来!” 佩儿显然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不住点头道:“郡主说的是,眼下还是按兵不动最妙,夫人最疼你了,绝对不会罢休的!” 她这边打定了主意,端坐在软垫上,以不变应万变。 那边的陈雪可就急坏了。 初次见面时就被时烟萝下了药,紧接着又被素日宠爱她的母亲掌掴,陈雪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最初她想的是让时烟萝在人群里被孤立,今日来陈府的所有闺秀,暗地里都被她警告过,不许和时烟萝搭话,可没想到时烟萝反而自得其乐,点心吃了不少,难受是一点没有。 怎么会有没人搭理,反而还高高兴兴吃点心的人? 不会味同嚼蜡吗? 现在那有药的茶水又被她捏在手里作物证,眼看着时夫人和母亲就快过来了,再不解决这棘手的事情,她必定要被兄长责罚。 陈兴虽然也宠爱妹妹,可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更不像父亲一样会溺着她疼。 怎么办呢? 陈雪犯了难,想了又想,她忽然计上心头,遣了许多奴婢前往那些闺秀处打点。 时烟萝本来在软垫上坐着,她是打定主意了不会挪一下屁股的,可接二连三的闺秀纷至沓来,各种莫名其妙的问候实在叫她应对不暇。 她们的注意力也不在那茶水上,而是像忽然想结交一样,纷纷开始寒暄叙话,问些有的没的,绕得时烟萝和佩儿晕头转向。 她琢磨着,那陈雪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能力吧? 除非这小姑娘是个恶霸,可陈兴那样作风正派的人,怎么容得下自己妹妹去操控其他人呢? 于是,时烟萝放松了警惕,却也没有忘记让佩儿看住茶杯,免得出了万一。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们主仆这样严防死守,却还是出了意外,佩儿被个闺秀撞了一下,连人带茶杯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时烟萝就看见陈雪在远处笑得得意洋洋,一转身就要走开,她真是气得没有理智了,跟着便追了出去,却跟到个无人的院落,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 陈雪就在外面喜笑颜开,说着难听的风凉话,随后也不知为何,她走开了,让下人看住这屋子。 时烟萝想起幼年的经历,富丽堂皇的嘉德侯爷府,一群颐指气使的京城贵女,她也是这样被人关起来取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凉得没有一丝知觉。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少女的面色苍白如纸,眼眶急得都红了,很想竭力咽下泪水,却因为害怕和回忆,泪簌簌地落下。 哭声哽咽抽搭,她坐在墙根处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努力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第42章 也不知过了过久,时烟萝哭得有些困意,她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就在梦境里,时烟萝闻到了兰草的香气,紧跟着有双触感微凉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略带疼惜地无声安抚着她。 “郡主,别哭了。”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江火低声低喃道,惯是柔和的脸上,此刻一脸阴沉,出口却是安慰的话。 他那双含情细眼里涌动着狂风,落在少女孱弱的身上时,却化作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用柔和温润的话语,用满是凉意的怀抱,轻轻将她拥在里面。 他似是发现她只是睡着了,忍俊不禁,然后含笑看了看她。 随后,他一手搭在少女的脖颈处,一手勾着她的膝弯,轻轻用力,将哭得睡过去的人儿,不费任何力气地满抱在怀。 跟着一脚,他再次踹开门。 屋外是被蛊虫控住的下人,考虑到怕少女看见,他只让他们晕倒在地,而没有取其性命。 江火冷笑一声,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 真是便宜他们了。 陈府的管家双眼涣散,在他出来后,低头守候在侧。 江火抬抬眼皮:“带路。” 陈雪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时烟萝,她觉得这么敲打几番,她会知道她的利害,不会再与她作对。 可等她回去,预备放时烟萝出来时,却惊愕地顿在原地。 “人呢?” “她通天了不成,这都能跑了?!” 第23章 哥哥,抱我 江火抱着时烟萝回时府后,本来是向着阁楼走的,可还未踏进去,他忽然脚步停顿了。 他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少女,眼神一黯,搂着她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那双柔情似水的细眼里,就透出股浓重的阴晦。 许久,他才松开眉头,折身向着时烟萝的屋子而去,路上遇上不少时府的护卫,见了他先是一惊,随后被那淡淡扫来的眼神慑住,继而目光呆滞起来。 江火堂而皇之入了闺房。 他先是抬眸扫视一圈,目光不自觉透出股好奇,在那粉色珠帘,和梳妆台前的脂粉上上缠绕许久后,才缓步走入内室,将时烟萝轻柔地放在床褥上。 少女身躯娇柔,即便穿了厚厚的衣裙,身子也轻得叫人怜惜,她似是睡久了有些怕冷,才落了床榻,却下意识以为这是阿娘的怀抱,便嘟囔着要往他怀里钻去。 江火身躯微僵,先是任由她放肆,继而才将她推开了些。 他推得倒是冷静,可指尖却颤抖着,好似压抑着渴望,连半点停留都不肯。 生怕自己的邪念冲出牢笼,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少许鬓发遮挡面容,他的神情浸淫在一片晦暗里,苍白病气的如玉容颜,看起来克制又无害。 时烟萝在梦中有些委屈,她对父母的眷恋是天性,哪里能允许自己被这样推开? 于是她嘤咛一声,鼻音都娇滴滴的,好似猫儿不经意撩上小腿的尾巴,勾勾绕绕,要人命地诱惑。 却又天真无邪,若有若无的柔媚,逼得隐忍许久的人有些难耐。 他脑中纠葛不休,许多混账的念头风起云涌,在喉结不停滚动后,他才伸手,指尖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处。 随后,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挪动。 指间动作细微,那泛着寒意的肌肤白得透明,本是圣洁无暇的模样,可却无端透出股狎呢的意味来。 他抚过她的眼睫,勾勒出那眉眼,又抵在琼鼻上,忽然就捏紧了,看见少女蹙了秀眉,双靥熏染一片潮湿若醉的熏红。 江火勾了勾唇,笑意宠溺许多,露出与他温良外表下,截然相反的邪气。 少女受不了了,她快憋死了,不自觉就微微张开朱唇,开始用嘴呼吸。 粉嫩的舌尖无意中探出,舔了舔略干的嘴唇,她的唇面开始泛起湿濡的光泽。 江火的目光暗得可怕。 他忍不住闭眼,呼出长叹,将择人欲噬的冲动,一忍再忍。 秀美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按住不发的须臾里,许多荒唐如海啸般涌来,越是克制隐忍,越是想她俯下身子的模样,该是如何娇美动人。 终于他眼皮一颤,那指腹便在一阵徘徊后,轻轻探入她的唇舌间搅动。 时烟萝立即不舒服起来。 “小娥……” “咬住它……” 江火诱哄道,笑眼里温柔缠绵。 …… 时夫人回府后,先问过了时烟萝的下落,几个护卫说看见郡主往闺房的方向上去,她这才疑惑稍解。 只见珠帘如烟雾般散开,她隔着许多距离,远远看见时烟萝躺在床褥上,双目紧闭着,正睡得香甜。 时夫人稍松口气,想起来她才和孙氏过去,结果却没有看见时烟萝的身影。 因为时烟萝许多事只和贴身人说,所以她本想去寻佩儿,却发现连她也不见了,只好去问相随的几个奴婢,她们都说不知道。 时夫人有些心慌,陪着孙氏稍作片刻,便撇下众人,匆匆回了府邸。 恰巧,时烟萝睡了一觉后有些转醒地迹象,她眼皮微微颤抖,继而缓缓睁开眼帘,抬眸竟然发现自己在闺房内,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床帘。 时夫人缓步走过去,轻声道:“小娥,醒了吗?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第43章 时烟萝转头看到母亲,忽然脑海一闪而过被关在黑屋的场景,竟然有点分不清哪个是梦境了。 “阿娘?”她试探性地问一句,又忍不住掐了掐大腿肉,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时夫人又气又笑道:“你做什么呢?阿娘回来后没看见你,是不舒服吗?” 时烟萝靠在母亲怀里,好半天回忆起全部的事情,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可那证据已经被毁,加上母亲和孙伯母关系这样要好,她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有,阿娘,我呆得有些无聊,然后困了,就自己回来了。”她说着,心里的疑惑逐渐扩大,自己分明是被陈雪关进起来了,怎么一觉醒来反而回了自己的闺房? 莫非是有人过来救她? 可会是谁呢? 时烟萝忽然想起来,自己好似在睡梦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兰草香气,又感觉脸上也有冰凉如玉的触感,心里头冒出个人影。 时夫人闻言倒没察觉异样,只叮嘱道:“下次可不许这样。” 时烟萝点点头,眼眸澄澈乖软。 母女俩正小声说话,忽然之间,时夫人想起来初入陈府的那一幕,压低了声音道:“小娥,你觉得孙伯母怎么样?” 时烟萝眉心一跳,正愁找不到机会,此刻便想借着话头把事情一说。 她抬眸道:“孙伯母自然是很和蔼的,又温柔又慈祥,可她的女儿就……挺不好相处的。” 时夫人微微叹息,颇有些无奈道:“孙姐姐性子柔善,极少与人红脸争执,今日也是被气急了,不过她这性子若是做婆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时烟萝明白阿娘的暗示,沉默了又道:“阿娘,你和阿爹真是因为娃娃亲,才非要我嫁去陈家吗?” 父母分明不是这样执拗的性子,时烟萝见他们总是旁侧敲击,直觉这是有隐情的。 时夫人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告诉她实情。 “既如此,阿娘便告诉你吧。” “朝内如今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你阿爹因军功得封宁乐侯,手上也握有一定兵权,在朝中也算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故此大皇子和二皇子便想着拉拢,可你阿爹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将两位皇子的示好都挡了回去,这也得罪了不少人。” “大皇子便想着联姻,私底下透露过想要娶你为侧妃,可那位是个风流性子,加之局势不稳,你阿爹怎么可能同意,便想起来早年和你陈伯伯开的玩笑,脱口而出你已经许人了。” 时烟萝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时夫人叹息道:“回来后,你阿爹和我商量许久,觉得上京不是久留之地,便预备暂时卸下兵权,回永州暂歇,待局势稳定再说,只是大皇子近来暗地里传信,一直打听你的消息,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陈家虽不及上京那般显赫,可到底信得过,到时候你阿爹把请辞的奏折递上去,咱们一家人回永州避一避,那陈雪再骄横也是你的小辈,无论如何,有娘家撑腰,她翻不出天去。” 时烟萝闻言后沉默良久,没想到原来后面有这样的深意。 那位大皇子的确不是良人,后宅姬妾众多,且听闻有古怪的癖好,是秦楼楚馆里的常客,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圣上的宠妃。 与他相比,陈兴虽然性子有些霸道,可确实好上许多了。 “那……就听阿娘的吧。”时烟萝低低道,想起来大皇子那酒囊饭袋的虚白面孔,心里头直泛恶心。 时夫人听她点头,半是无奈,半是怜爱地紧搂住她,好似要将时烟萝揉进骨肉里去。 阿娘走后,时烟萝又自己呆了会儿,直到佩儿从外面匆匆忙忙赶过来,看见她哭得眼泪汪汪。 “郡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佩儿,你去哪儿了?” “我被人关起来了,她们好凶,不许我胡乱说话,郡主,这事情要告诉夫人吗?” 时烟萝此刻想起来陈雪,头就有些隐隐作痛。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闷闷道:“暂时别了吧。” 佩儿看着她,虽疑惑不解,可也只能点点头。 …… 漏液时分,晚风习习,天边的皓月白得扎眼,带来阵阵的寒意。 时烟萝深陷在噩梦里。 她想起来那些闺秀的嘲讽,有人设计把她往小池塘推,想看看她浑身湿透后,挣扎哭泣的模样。 有人则口蜜腹剑,将她满腹的体己话说给别人听,让她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时烟萝面色苍白如纸,看着那些面容姣好的贵女们向她逼近,而她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终于在夹缝里找到一丝生存之机,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一路在黑夜里狂奔着,五脏六腑因剧烈的奔跑都痛起来,可也不敢停留丝毫。 最终,时烟萝以为自己终于甩开了她们,正要暗自庆幸,却不料前方出现了个熟悉的人影,少女头戴金步摇,笑得娇俏,却让她遍体生寒。 江火本来站在窗前,近来他头愈发疼了,时常折腾得夜里难以安眠,好不容易等这阵子剧痛过去,忽然又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细眼微微眯起,想到少女从来不曾夜半前来,不自觉便起了杀心。 正当他戒备地打开房门时,忽然怀里被扑了个满满当当。 少女瑟缩着,衣衫凌乱披好,欺霜赛雪的颈项白得泛光,月华照在她赤裸的脚踝间,露出一点点泛红的脚趾来。 第44章 时烟萝啜泣着,无意识呢喃,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依恋得让人喟叹。 而江火听见少女的胡话后,瞳孔骤然一缩。 他低眸看着她,擒握住她乱探的手,呼吸温热沉重起来。 “抱我……” 时烟萝颤抖道,眼泪簌簌落下,淌在灿白的双靥上,泅湿他胸前的衣襟。 哥哥。 抱我。 第24章 抢亲 少女清音体柔,身子骨软绵绵的,娇弱无助地裹在宽大的衣袍里,可她穿得太匆忙,跑来时又太焦急,以至于此刻衣衫松散着。 领口打开,微微有下滑的趋势,无意中露出少许圆润白皙的肩头,锁骨处堆着乌云般的秀发,看起来既纯白,又引人遐想。 她瑟缩着吗,满脸淌泪,细白的指尖微微颤抖,被他紧紧捉住后,顺从地抵在他的脖颈边缘。 “我好怕,抱紧我。” 哥哥。 小娥真的好害怕啊。 时烟萝啜泣着,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只满心沉浸在那个噩梦里。 江火的目光则略显怔忪,凝注着虚空的某处,继而好一阵沉默,仍由怀里的少女抽泣,又娇又怯地紧搂着他颤抖。 几滴眼泪带着烫人的温度,自他的颈项间晕染,几经泅湿后,缓缓跌落在凸起的锁骨上,然后顺势下滑。 江火的喉结暗暗上下滚动,眼皮跟着不停发颤,少女酥酥软软的呼吸,像是银夜紫幽昙的芬芳,绕着诱惑缠绵,燎在他的耳际与颈窝间。 时烟萝听到细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紧接着,耳畔响起他喑哑克制的嗓音。 “郡主,嗯……” “嗯?”时烟萝又哽咽一下,不明白他为何喊了她的名字,却没了下文。 她忍不住停了哭泣,抬眸去看他,可泪花还泛滥在眼眶里,那双眼眸氤氲着雾气,泪水就顺着白软的肌肤上滚落,神情脆弱又破碎。 然后,时烟萝就看见江火惯是温和的脸上,一闪而过许多看不懂的阴霾。 眸底渐深,那双细眼显得侬丽深邃,他露出个云淡风轻的微笑:“郡主,怎么哭成这样?” 说着,不等她回应,少年便跟着弯腰,举止极快地将她紧抱在怀,跟着单脚带上房门,缓步向着里面走去。 时烟萝双膝离地,细白的手勾着他的脖子,看见那一截下颌优美,月光在侧脸上若隐若现。 她忽然觉得寒冷起来,又往他怀里瑟缩一下,少年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住后,缓缓抱着她,落座于窗前的矮凳上。 “郡主,别着凉了。”他慢条斯理说,抬指去提了提她的衣领,冰冷的指腹无意中触碰到肌肤,整理衣衫的动作就缓了许多。 时烟萝坐在他大腿上,忍不住红了脸,娇怯怯说:“江火,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江火摇头,笑得光风霁月道:“怎么会呢?这么晚,郡主怎么还没睡?” 时烟萝又想起噩梦,眼角的泪痕明显许多,忍不住伏在他脖颈边,带着哭腔闷闷道:“做噩梦了,梦到小时候不好的事情。” 江火一手抚在她脊背,安抚道:“哦?能和我说说吗?” 时烟萝摇头:“不行。” 江火诧异地看她一眼,忽然弯了唇角道:“这么任性可不好。” 他说着,将人往怀里带,不着痕迹地将她禁锢着,以一种极为温和且自然的姿态。 时烟萝没有察觉。 她嗅到熟悉的兰草香,忽然想起来白天那件事,试探性道:“江火,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陈府?” 江火的掌心正抚着她脊背,闻言微微顿住,继而缓慢地下滑,若无其事道:“没有,我去陈府做什么?” 时烟萝内心疑惑不已,那究竟是谁救了她? “郡主何以有此问?”他将皮球踢给她。 时烟萝于是将自己在陈府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余光则追随在那温润的俊颜处,想要找寻一丝破绽。 但很可惜,江火自始至终都是淡然自若的,唯有在听到陈雪的所作所为时,眉头会微微拧起,敛下的眼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真的不是他吗? 时烟萝现在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江火敛目低眉,忽然就道:“郡主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陈雪?” 时烟萝把自己的顾虑对他一说,就感觉周遭气息微冷,屋内好似结了冰一样冒着寒气,而这人身上也冷,她便想着拉开一些距离,缓慢地想从他怀里出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进来如同被折了羽翼的鸟儿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时烟萝顿时惊愕起来,心里头莫名拢上好似被人牢牢掌控的畏惧,他侵略得润物细无声,直到她深陷其中才开始暴露。 少年笑得温良,搂着那腰肢,蹭了一下她搁在颈项间的皓腕,嗓音轻柔道:“郡主,我的头有些疼,你可以帮我揉一揉吗?” 她是月出族的人,体内有命蛊,有她在身边,蛊虫肆虐的痛苦都要平缓许多。 时烟萝被他那一蹭,弄得心有些绵软,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处,然后缓慢用力。 “现在感觉怎么样?” “力道正好。” 两个人过后再没有言语。 时烟萝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不知不觉困意来袭,她忽而起了倦意,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第45章 而江火,在她睡过去的一瞬间,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垂着眼皮看她,呼吸变得很重,眸色压抑着狂风暴雨,瞬间让那张温柔隽永的俊颜,变得疯狂而可怕。 “小娥,若是我抢走你,你会哭吗?” 江火勾了勾唇,眉眼的病态加深,他抬指勾起那下巴,随后半眯着眼,轻轻吻在那粉嫩的唇瓣,辗转时逼迫她无意识地迎合。 “小娥,张嘴……” “缠着我的舌……” 他诱哄道,满脸意乱情迷,沉溺时的俊颜愈发惑人,月光洒在他得逞又卑劣的眼睫,将少女的无辜衬托,她的柔弱才是毒药。 她的全然不知变得凌乱,月色如水一般荡漾。 …… “郡主?郡主?” 佩儿在身边聒噪,吓得时烟萝慌了瞬间,差点叫好不容易涂上的口脂给弄花了。 “怎么了?”她恍惚道,看着眼前大红的绸缎,脑子里仍旧时不时闪过一月前的画面。 那微凉的夜幕下,隐约有人捏住她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下来,随后她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怎么,新娘子还没好呢?” “嗐,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可不得打扮得精致些,你以为都是咱们这些老婆子呢?” 时烟萝听着外面媒婆在与人说话,闺房里布置喜庆,而她穿着大红的喜服,被婢女涂脂抹粉,天没亮便忙碌起来,实在是有些困倦。 半月前,陈伯父忽然旧疾加重,说想在死前看见儿子的婚事尘埃落定,两家人见此一合计,便也点了头。 这婚事实在匆匆忙忙,但好在两家都是家境殷实,故而虽然仓促,可该有的一样没落。 嫁衣上绣花精致,乍一看活灵活现,好似那对鸳鸯要飞出去一般,一针一线都透着难得。 所有人笑得热闹,唯有时烟萝这个新娘沉闷,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打扮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只觉得分外陌生。 佩儿略带忧心道:“郡主,自打那苗疆少年走后,你就成日心神不宁的,今日大婚,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时烟萝经由她提醒,恍惚间想起来那事,自那个迷离似梦的夜晚过去后,江火第二日只留下封信笺,说叨扰多日后,便已离府而去。 她心里除了失落,还有一点点鬼影般的疑惑。 那夜她并非全然昏睡,仿佛依稀感觉到,两个人似乎做了什么事情,可仔细一想却又记不起来了,须臾间她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个春梦。 因而自江火走后,她成日恍惚迷惑也有这个原因。 外面有人在念催妆诗。 “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1” “新娘子若是好了,便出来吧!” 众人嘻嘻笑道,一个劲儿将头往屋里探,随后不久,木门微开,众丫鬟簇拥着朱裙盖头的新娘子出现在眼帘。 时烟萝照着规矩,在正厅拜别了父母,便又被牵着小心翼翼上了花轿,她有些紧张地双手攥住绣帕,只觉得满目都是赤红一片,如同火焰一般,燎得人心都无法安宁。 锣鼓喧天,大吹大打,端的是闹闹哄哄的热腾腾景象,时烟萝一会儿被鞭炮声闹耳,一会儿又莫名被颠了一下,感觉五脏六腑开始移位。 她正蹙眉呢,忽然外面动静小了些。 紧接着,连人声都消停了,初时的鸣锣喝道,与现下的鸦雀无声形成对比,叫时烟萝心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忍不住叫喊:“佩儿?” 没有人回应。 时烟萝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她攥紧了手指,犹豫着将盖头掀开一角,紧接着又往帘外探去。 只看见外面根本不是去往陈府的道路,而是一处荒郊野岭,黄昏时分,有浓雾弥漫开来,给人一种凄迷惨淡的感觉。 轿夫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双目呆滞地站在原地。 时烟萝赶紧将帘子放下,心里头突突直跳。 她究竟在何处? 为何迎亲的人,除了轿夫全都不见了? 正当她心里越来越害怕时,忽然轿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缓慢走近,步伐轻盈,好似闲庭散步般优雅。 时烟萝咽了咽口水,身子不自觉向后靠去,很害怕对方会加害自己。 那人走近后,在轿子口站定,随后玉指挑开帘子,隐约露出他绛紫的衣衫。 时烟萝仿佛心有所感,低下的眸子抬起,跟着便撞入那双熟悉的含情眼里。 只是这回,那人眸中透出的却是不加掩饰的侵略,眼神里裹挟着强势的气息,通过他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岩浆般向她袭来。 “江、江火?” 她难以置信。 而少年的目光则在那喜服上荡漾几番,笑得满是欲望,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仍旧不明,瞠目结舌道。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自花轿中拉起,跟着紧锁在怀中,眸色暗沉得如黑夜,居高临下的眼神,就直勾勾攫住自己的猎物。 “小娥,过来。”他笑意温柔。 而时烟萝则瞪大了双眼,喜服上开始滴落泪水,犹如一场被揉碎的秋雨。 第25章 伤口 夜里寒风刺骨,树林阴影怖人。 时烟萝一袭大红喜服,瞪大了双眼,看着那紧锁着她的少年,许是想到些什么,他擒着她的手稍松,极其温和地笑了笑,冲淡了突如其来的强势。 第46章 “郡主,我本来在永州去苗疆的路上,结果无意中得知,有股苗人势力,打算在今日全城都上下庆贺,戒备最松散时,再次杀进永州,一时情急,我只好用非常手段了。”江火温声道,丝毫不说婚礼的事情。 他恢复了对她的称呼,语气也听不出任何异常。 时烟萝听他这样说,心里稍稍放松些,可随即又揪紧,抬头道:“苗人竟然又来了,此次间隔不过一月啊!为什么啊?” 少女喜服浓烈,面容浮现几许担忧,许是有些害怕,她不自觉往他那儿靠近些,仰头时像个无辜的小白兔。 江火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切不少,低下头去,带点亲昵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他尽力配合,不让身后毛茸茸的狼尾冒出来,还和着夜色,眉头紧蹙地幽幽叹息。 许是二人多日未见,时烟萝心里除了惊讶,还想问问他些情况。 她正要开口呢,忽然树林里吹进来阵风沙,将遮面的盖头都吹落,时烟萝躲闪不及,几粒沙子迷了眼睛,顿时睫毛眨个不停,施了胭脂的眼周泛红,泅出许多泪花来。 江火抬指擦去眼泪,却不妨一些已然滴落在嫁衣上,化作暗红色潮湿的痕迹,叫他不自觉又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时烟萝正揉着眼睛,忽然感觉眼角一阵冰凉,她也没睁眼,就这么闭着眼道:“江火,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说完后,对面并没有立即响起他的回应,而是感觉周遭气息稍淡。 好半天,才听到他语调温润道:“郡主不高兴了吗?” 时烟萝道:“当然不高兴了,你这也太突然了。” 她恍惚间,有些忆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好似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面有少年倏忽温凉的气息。 至今想来,仍旧有雾里看花的感觉。 江火眼皮微颤,薄唇翕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随即而来的肃杀气息,瞬间叫他眸色一凛,极为警惕地抬头看向轿子外。 只见树林里依旧昏沉沉,一轮皓月高悬于空,静谧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反而无形中衬出诡异来。 时烟萝也感觉到他的转变,好在沙子已经从眼里出去,她眨了眨眼皮,抬眸便听见他压低了嗓音。 “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江火若有所思道,凸起的眉骨那点阴郁若隐若现,他的病气加深不少,皆是因为特殊的原因。 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他心底蓦地一压。 时烟萝被他拉着出了轿子,回眸看见几个目光呆滞的轿夫,她惊讶道:“他们怎么了?” 江火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拉着她离开,匆匆道:“中了蛊术,一会儿便会恢复的。” 他握紧她的腕骨,一路往着去往苗疆的方向上奔去,时烟萝不识得路,以为他要带她回永州,便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两个人在树林里穿梭着,步履不停。 忽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滑腻的东西在地上爬行着,带着腥气与血气,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时烟萝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嘶嘶声,她顿时头皮发麻,紧声道:“江火,这里是不是有蛇?” 江火目光冷静,想到若不是怕自己的身份过早被揭穿,他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布下了这一切却出了漏洞。 他们选在今日出洞,莫非是知晓了些什么? 还是说苗疆出了岔子? 忽然,时烟萝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火,真的是蛇,好多蛇!!”时烟萝惊恐道,看着无数条细长的身躯,自树上吊起,随后落在地上,扭曲着向这边爬行。 时烟萝吓得脸都白了,自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出门,更别提蛇这种生物,上一次见到蛇,是它们做成羹,拿来解毒降火的时候! “别怕,跟紧我!”江火凛声道,随后他放慢了步伐,将腰上的蛊盒取下来。 少年的脸苍白透明,不笑时那种温柔消踪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肃杀与冷静,眼尾的刺青很细微地变换少许。 时烟萝看见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那葫芦状的瓶口上滴下血液,随后有只雪白的蛊虫钻出来,它一触碰到他的血液,身体就变得猩红,不一会儿几只黑色的蛊虫便自那瓶口飞出。 江火摊开掌心,那几只蛊虫便落在那里,他只用指尖点了点,那些蛊虫便迅速飞离。 然后,时烟萝的眼睛就又被他蒙住了。 “别看。”他轻声道。 “嗯。”时烟萝也不敢多言,上次苗人入时府时,她也是被蒙住了眼睛,这回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些蛊虫们在空中迅速长大,落在一条蛇上,随即那蛇便被蚕食,化成腐朽的枯骨,场面残忍至极。 而江火笑得绚烂,目光只落在少女乖巧的脸颊上,大红喜服衬出她肤色愈发白皙,因害怕和恐惧,双靥泛起微醺的红色,瞧着极为撩人。 睫毛眨个不停,搔动着敏感的掌心,叫人也跟着心绪浮荡。 方才还因婚事而莫名的不悦,忽然就烟消云散。 时烟萝等候了许久,她迟迟听不到江火的声音,忽然又有些害怕了,那些蛇看起来恐怖吓人,也不知仅凭几只蛊虫行不行? 好半天,覆盖在掌心的那只手才放下,时烟萝一睁眼,只能看见满地已然化成灰烬的齑粉,被风一吹,纷纷扬扬散在空中,竟是连血肉都没留下。 第47章 那些蛊虫再次飞回,时烟萝才要惊讶,却看见他眼中寒气乍现,蛊虫在空中徘徊少许后,悉数向着树林深处飞去。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厉害。”她不禁问道。 江火柔声道:“它们叫做蛇聃蛊,是专门对付蛇虫的一种蛊虫,自然,有时也能用来对付人。” 她又问:“它们飞走了,你不管吗?” 江火摇摇头:“它们去解决其他问题了。” 时烟萝对蛊虫不甚了解,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诡异,可身旁的少年语气如此温柔,反倒让她起了异样的心思。 她忽然觉得他不似说的那般简单,回了一趟苗疆,江火仿佛无形中成了令她有些陌生的人。 这个念头才起,可紧接着时烟萝便浑身僵住,感觉脚踝上似乎有什么正随着腿往上爬行,阴湿悚然的感觉顿时冒起来。 江火正暗自思量,一回头便看见她的腿际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瞳孔骤然一缩,跟着便手脚极轻地靠近一些。 时烟萝吓得不敢动弹,想出声告诉江火,那蛇在什么位置,似乎已经爬过小腿,要往着大腿的方向上去了。 可少年却一指点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时烟萝于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昏暗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仅仅凭着月光,勉强能看见人的影子。 时烟萝忽然感觉,视线似乎比之前还要模糊,她眨了好几次眼睫,最终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 而江火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那只盘在她腿间的小蛇,少年的手指修长如玉,却发着狠地捏住蛇的咽喉,硬生生将它扼断。 蛇被甩到一边去,时烟萝听见江火低声道:“已经没事了,郡主可有觉得疼痛?” 时烟萝摇摇头:“没有。” 江火似是松了口气,又笑道:“那蛇什么时候爬上郡主的腿的?” 时烟萝仔细回想了一下,蹙眉道:“不太清楚,我是低头无意中扫到的,它许是太小了,所以真的很难察觉。” 这话她自己觉得没问题,可却不想江火眼眸微暗,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他接着紧锁深眉起来。 “郡主……不如先坐下?”时烟萝听见他忽而道,嗓音低沉,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 她虽不明所以,却也听他的坐在了地面的一块石头上,紧接着又听他道:“郡主不如自己先看看腿上是否有伤?” 时烟萝明白了过来。 她不由得变得窘迫,目光时不时和他的视线相接,少年眉眼闪动一下,紧接着别过了头去。 月光下,他的侧脸被勾勒得优美,喉结处的凸起宛如画师的笔墨,叫时烟萝生出想触碰的想法。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过了须臾才缓缓撩开裙袂,一阵摸索探查后,果然发现大腿处被那毒蛇咬出了个血口子。 “啊!遭了!”时烟萝惊道。 江火没想那么多,听到叫声便转过头来,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却不料入眼就是她白晃晃的右腿。 少女的嫁衣鲜红,衣裙凌乱而华丽,探出裙外的一条腿就愈发纤细,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之下,倒衬出几分鬼魅与诱惑。 她的伤口处在大腿的地方,位置极为暧昧。 这处时烟萝从未给人看过,见他忽然转过头来,瞬间羞得满脸通红,哆哆嗦嗦就要把裙子掩上,却不料被他一把按住。 少年垂着眼皮,目光好似在认真打量那伤口,殷红的薄唇一张一合,眉眼显出十二分的浮艳。 “郡主,这蛇怕是有毒,若不及时吸出来,恐会伤及性命。” 时烟萝听见他低声道,跟着便被按住双手,他不容拒绝地倾身压了过来,兰草的香气都带着异常的温热,撩动得她呼吸莫名紊乱起来。 而江火在触碰到她的瞬间,鼻息变得低沉而沙哑。 第26章 撕碎那些虚伪的柔善 奇怪的感觉侵袭,时烟萝紧咬嘴唇,拼命压抑嘴里的嗓音,她被擒住的那条腿不得动弹,洁白如玉的肤色,被抚上淡粉的痕迹。 月光之下,密林之中,少年俯身在侧,吸吮伤口时态度看起来认真,可眼眸却晦暗,状似不经意瞥一眼她。 “郡主,可曾觉得不适?”他满含关怀问道,好似全然只关注被蛇咬伤的地方。 “没、没有。”时烟萝红着脸说。 江火喉结微微滚动,想到命蛊在她体内,便是蛇毒约莫也不会有碍,可他得知她被蛇咬了,身体却比脑子反应更快。 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也是 第1回 如此孟浪。 时烟萝在这之后,依然是坐在石头上,被他吸吮过伤口的那条腿僵硬得不行,好似全然不是她的一样。 少年的舌尖不同于他的体温,带着温热湿濡的感觉,时不时触碰到那肌肤,竟然让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那雪白的眼皮颤个不停,极为俊秀的眉眼,隐约也透着微红的感觉,只看一眼便叫人移开目光。 这感觉莫名有种古怪。 时烟萝忽然就生硬道:“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去?” 江火敛目低眉,闻言后唇角微勾,看起来淡然自若,可深邃的瞳孔却幽幽地泛着波光。 “不消多时,会有人来接应,只是月黑风高,只怕今夜要宿在林间了。” 时烟萝眉心微蹙,心里对此感到陌生与害怕,她的紧张肉眼可见,以至于让从旁观望的江火,心底里又再次拢上阴霾。 第48章 “郡主,很喜欢那陈兴吗?”他忽然走到她身边来,轻轻坐下,眉眼温柔地看她。 时烟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嫁给陈兴这件事,阿娘已经把利害关系讲得很清楚了,若不嫁与他,兴许便是大皇子,无关她喜不喜欢。 可这件事情要说清楚,实在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释好的。 她看着身旁的少年,无奈道:“这很重要吗?” 江火眉眼带笑:“不重要吗?” 时烟萝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了。 江火看着她本是清丽婉约的容颜,此刻玉瓒螺髻,铺红叠翠,一颦一笑皆是光艳逼人,心里的怒火就又翻涌几分。 他尽力克制隐忍着,可奈何她的嫁衣太过浓烈,无论如何,扎眼得让人生气。 夜里虽然寒冷,可时烟萝却没感觉到多少凉意,她反而因为一天不曾吃东西,肚子饿得不行,便想起来自己上花轿前,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些小点心,想着一会儿饿极了吃一些的。 正当她预备去拿的时候,却不料和江火那冷白泛寒的手碰到了一起。 夜幕下,月华的光皎洁银白,许多春树已然长出嫩枝,整个环境都神秘幽深。 少年的眉骨落下一截月光,眼底照出浓烈的阴郁来,却因周遭实在昏暗,反而叫人看不清楚。 时烟萝惊讶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袖子里有吃食,你也饿了吗?” 那手指冰冷如寒玉,紧紧扣在她纤细的腕骨处,温润如玉的气质,倏忽有阴沉骇厉的影子,却在她看过去的瞬间,被风吹散了。 江火敛目低眉,僵硬片刻后,缓缓松了手,轻轻点了头。 几缕鬓发遮住他的眉眼。 时烟萝实在饿坏了,便忙不迭将袖子里的吃食拿出来,幸亏她穿得够多,否则还不一定能瞒过丫鬟们。 “这如意糕味道清甜,蜜饯李子酸甜开胃,咱们一起尝尝,正好对付过去今夜。”她笑着,将那些糕点放些在他的手心。 江火又拣了些枯树枝,冉冉篝火升起来,时烟萝忽而想起那些蛇来。 “虽然这是春天,冬眠的蛇会苏醒,可也不至于成群结队那么多,听说苗人也擅长驭蛇,不知那些是不是苗人做的?”时烟萝问道,心里已经下意识在想,这里面又有苗疆少主的手笔。 她不禁自顾自道:“江火你回苗疆这些天,可曾有什么消息?” 江火本不欲正面回应,可此刻却眸光转动,看着她道:“其实我回苗疆后,也有意去探查攻入永州的事情,打听到当初的事情,似乎都是北疆苗人,与那苗疆少主并无关系。” 时烟萝略显诧异:“是吗?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苗疆竟然有还分地域?” 江火点头道:“少主是四年前一统的苗疆,原先有南北疆之分,北疆人自战败后行踪诡异多变,少主他也为此十分头疼,那次永州事变,据说便是北疆人协同中原叛军,一起作下的事情。” 时烟萝对局势并不了解,听来听去只觉得水太深,只好似懂非懂道:“那这回呢?” 江火目光顿住。 时烟萝便叹了口气,恰巧困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阖上眼皮便睡着了。 江火在旁边看着她,许久也闭上了眼,可他却因隐疾,隐忍了许久才入睡。 …… 第二天一早,时烟萝便被刺眼的日光给弄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见江火正蹲在一旁,手里捧着许多干净的野果子,发现她醒过来后,柔柔一笑。 “郡主,饿了吗?”他温声道,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晃了晃。 时烟萝好奇地看着那果子,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江火目光若有若无瞥眼树林深处,笑得从容不迫说:“趁着郡主熟睡之际,去密林里寻来的,我已经尝过了,都是可口无毒的。” 时烟萝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却注意到少年眼下微微泛青,他本就生得阴柔白皙,那点阴影并不妨碍其俊美,反而增添了几分忧愁。 “你昨夜没有睡好?”她说着,指尖忽然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眼下,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触感,却能激起内心的涟漪。 江火的呼吸极细微地乱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回来。 少年眉心微蹙,苍白的脸色仿佛加重了病气,欲拒还迎般瞥她一眼,脆弱得让人怜惜。 “倒也不是没有睡好,我只是听闻郡主即将大婚,念着……要来看看你。”他压低嗓音说。 时烟萝本欲收回的手指,就顿住在空中,她心头莫名划过一丝柔软,与不知名的古怪来,被那人暗中窥伺着,却并未曾发现他暗沉沉的眼神。 说起了,他还是她的堂兄呢。 “你回苗疆后什么情况,那主子还在找你吗?”她缓了缓神,又想起这件事情来,其实昨晚她就想问,只是突如其来的事情太多了,加上起了早,本就筋疲力尽,所以只好等到第二天人状态好一些问出口。 “苗疆如今海平安定,少主他治理有方,不曾对郡主说过,在苗疆只有叛逃的北疆人,才会做出人饲的事情,主上他也在派人去追查。”江火语气柔和说。 时烟萝点点头,若有所思说:“那这苗疆少主,倒不似传闻里那般暴虐无度。” 江火忽然笑意灿烂许多:“郡主想不想去苗疆看看?” 时烟萝摇头:“不行,昨天出了这样的乱子,还不知永州城如何了,我担心阿爹阿娘,他们肯定急坏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第49章 说完这话,时烟萝好似听见树林子里有动静,抬头往那处张望。 她没有看见,江火呼吸凝滞,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阴鸷,那一如既往的温柔面孔,也在瞬间变得可怕许多。 她全然无知他的憝恚,叫他心底的病色都浓重许多,那些念头比昨夜遇见的毒蛇更阴冷。 “江火,树林里好像有人,好像是永州的护卫!”少女惊喜的嗓音,匆匆将他拉回。 江火瞳孔骤缩,飞快瞥一眼远处,不由分说便扣上了她的手腕,将人轻轻压倒,按在树后面。 时烟萝惊愕不已,正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却不料江火忽而道:“郡主,那些并非是永州的护卫。” “不是?怎么可能?我见过其中一些人的。”时烟萝有些不敢相信。 “郡主不知道,苗疆有一种蛊虫,叫做易容蛊,可以改变人的相貌,那些人分明是用了易容蛊的苗人,目的就是想引你我出现呢。”江火低声说,眉眼带笑,冲淡了眸底的深邃与复杂。 时烟萝很是纳罕,却也本能地相信了他。 好半天,那些护卫终于走了,江火才拉着她出来,他看一眼护卫们出现的方向,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拉着时烟萝就要往苗疆的方向上走。 可谁料,那些走远了的护卫好似发现了什么,一个个忽而折返回来,看见时烟萝火红的嫁衣,大声道:“郡主,我们找到郡主了!” 时烟萝眼眸睁大,她心底莫名就觉得古怪起来,停下脚步想要再次确认,却不料江火紧攥着她的手腕,丝毫不肯放手。 护卫们大喜过望,嘴里边嚷嚷边道。 “郡主,侯爷找你找得快疯了,你怎么到这树林来了?” “再过去便是苗疆,可不能往前走了!” 时烟萝心忽而突突直跳,脑中警铃大作,因为当护卫说出这些时,那擒着自己的手力道突然加大,犹如枷锁般将她锁在身侧,猛地就扼制了她要往前奔的步伐。 “江火?你干什么?”时烟萝仿佛明白了什么,如临大敌道。 而那一惯温良和善的少年,此刻脸上却挂着阴冷的笑容,细长的眼眸阴沉骇厉,指骨发白地尽全力控制着疯意。 他将强行她拉到自己身边,捏着她的下巴,眼神放肆,一字一句道。 “小娥,不许过去。” 时烟萝满脸煞白,直到这一刻才看见,江火终于撕碎那些虚伪的柔善,露出原本的獠牙来。 而她,早已是他捕获白鸟。 第27章 亲吻 “什、什么?”时烟萝怀疑自己听错了,讷讷地又问了一遍。 江火却不再回答,淡淡瞥一眼她惊惧的小脸后,攥住那细若无骨的手腕,将人牢牢控制在了掌心。 护卫们看见宁乐郡主,又想起来侯爷和总兵的吩咐,喜滋滋以为自己要发达了,往前冲时才看清,原来她身边有个苗疆少年。 晨光璀璨,照得整片树林里透亮,可他却好似聚拢了所有的阴影,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护卫们蓦地心底一颤,直觉这位不是简单的人物,可又转眼发现此地只有他一人。 于是那缩回去的骨气,忽然又冒出来了。 “好大胆的苗人,竟然胆敢挟持宁乐郡主?”护卫道,他们之所以敢于正面应对,其一是见那少年形单影只,其二是这回的永州之乱,全然不似上回来得凶猛。 上回叛变的陇南将军协同苗人攻入城中,苗人与中原人混在一起,像群冲入羊群的亡命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且还打着苗疆少主的名号。 这回却很奇怪,攻进来的苗人行事齐整有素,既不杀人,也不劫掠,进城后直奔时府和陈府,好似只想制造什么混乱。 正巧宁乐郡主的花轿离开了,那群苗人好似得了指令,用蛊术控制住了时陈二府。 不对,准确来说是陈府,尤其是陈总兵。 一想到平素威风凛凛的陈总兵,被那些苗人的蛊术折腾得满头包,最后气得把喜服都扔了,回去匆匆换上了戎装,护卫们就对此次攻入的苗人更为警惕。 只是此次祸乱的始作俑者,始终不明。 时烟萝被他锁在怀里,心里已如同海啸过境一般,觉得江火那张脸分明不曾变过,可她却好似全然不识得了。 护卫冲过来问话,江火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慢条斯理低头,盯着她道:“小娥,他们好凶啊。” 他的语气这样柔和,好似夹杂了委屈,可神情却是戏谑,且满不在乎的,激得那些护卫顿时面红耳赤。 于是他们便也不想多说,只想用实际行动,来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域少年。 可还没等护卫们赶过来,忽然就觉得脖子一凉,有什么东西附在皮肉上,正咬破肌肤要往里钻。 “啊——!!” 护卫们疼得直叫喊,滚在地上,捂着脖子,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明白,那脖子上作祟的东西,有可能是蛊虫。 时烟萝见此,脸色煞白,急急道:“他们都是我阿爹的护军,江火,你放过他们吧!” 说着,她便挣扎起来,似乎要往那边去。 而江火原本平息的心情,在她剧烈的挣扎之下,又逐渐掀起波澜来。 几丝阴霾拢上眉宇,他收紧力道,一手将她锁回身侧,一手便搭上那纤柔的腰肢,笑得柔和无害。 第50章 时烟萝从未见过他这样既隐忍又阴沉的样子,好似晴朗的日空忽而阴云密布,根本猜不透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心里颤了又颤,还是硬着头皮说:“江火,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少女的腰肢是柔韧的,白璧无暇的容色姝丽难描,仰着头看向他时,眼睫眨个不停,无形中带来清媚又坚韧的美感。 江火心里莫名划过几丝快意,唇角就缓缓勾起,慢悠悠用两指圈起,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蛊虫闻声而退。 “算你们命大,再晚一些,蛇聃蛊只怕要饱餐一顿了。”江火笑着道,眉眼处拢着几寸柔光。 护卫们听了他的话,纷纷脸色惨白,此刻他们看着那外表温润如玉的少年,却如同见了活阎王,吓得半个字都不敢再说,屁滚尿流地跑了。 时烟萝见他们平安无事地走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随后江火便低下头来,举止温柔道:“小娥,这可是你说的。” 那嗓音低回轻柔,好似晕染了无数落花的香气,听着就叫人新生惬意。 可他眼神微暗,看着她的目光不加掩饰,全然是看待猎物的占有欲,赤裸裸的私心与偏执,也实在叫人悬心。 时烟萝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理了思绪,才抬眸怯生生说:“你叫我和你回苗疆去,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认祖归宗? 可是分明阿娘才最要紧,千方百计寻回她个外孙女作甚? 江火眸光晦暗:“郡主收留我一场,我却无以为报,听闻中原有一则,可以以身相许,故而想以此为例。” 他说得认真,低头浅笑时眉眼温柔,可眼底却藏着弥漫的病色,不时那病气浮上来,却叫人感觉这话不真切了。 时烟萝念着他是她的堂兄,这话想必是在玩笑,可眼下四面无人,便也蹙眉说:“江火,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你我分明是亲戚。” 江火很明显愣了瞬间,好半天才回神,用一种一言难尽的古怪语气道:“谁跟你说,我们是亲戚?” 时烟萝便把那日在亭子外,自己看见的,和听见的对他讲了出来。 本以为江火会收敛些,不再用话逗趣她,却不料他却是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闭眼幽幽叹了口气。 时烟萝不明所以:“?” 江火好似受了内伤,捂着胸口一脸沉重道:“这条命,迟早折在你手里。” 时烟萝正觉得奇怪呢,想再一探究竟,却不料他欺身上前,将她整个揽进怀里,昳丽的眼睫便如翩飞的蝶翼,饱含笑意地撞入她的眼眸中去。 天空一碧万顷,树林也是静谧安宁。 可时烟萝此刻的心情却如同山洪暴发,一整个就处于崩溃的状态! 那少年笑得邪肆,捏紧她下巴时,眸光闪烁着,接着在她瞪大了双眼,丝毫不知下一刻的危险时,忽然就低下了头来。 兰草的香气侵入舌尖,他唇齿好似含着津液,不由分说地长驱直入,撬开那从未有人探寻过的齿关,极为强势地占据了领地。 似乎发现时烟萝过于震惊,以至于含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江火眉心微微蹙起,接着轻轻咬了咬她的嘴唇。 很快,静谧的树林里爆发一阵清脆嘹亮的尖叫。 “啊——!!!” 在不远处带着部下蹲守的莫辞,被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了下来,赶忙抱住了一根树枝。 他回头看了眼部下,他们也是一脸悻悻。 “中原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众人内心异口同声道。 而时烟萝终于反应过来,她惊愕得舌头打结,慌张之下狠狠咬了下,竟然无形中报复回去了。 江火骤然吃痛,轻声嘶了下,可仍旧锁着她在怀,不肯撒手。 他笑得恣睢又温柔,两指捏住她的脸颊,就不容拒绝地又吻了上去。 时烟萝这回反应过来了,她两手死死抵住他的肩膀,本以为会很顺利地推开,却不料摸到了健硕的胸膛,这人看起来柔弱病气,实际上却暗藏力量。 他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力气和手段,根本不容得她拒绝反抗。 于是少女再一次被亲个满怀,瞪大了双眼,两颊的红晕比之嫁衣还要火热,将那清丽的容颜渲染出几分明媚妖娆。 “嗯……放放开……” 她被亲得呼吸都要窒息了,好不容易才推开他,却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只是那人想放她一条生路。 少女此刻大脑混沌成浆糊,看着他时,眼角因激动而泛起泪花,她的认知崩塌,连眼眶都红了,可始作俑者却抚了抚唇角,笑得温柔敦厚。 “现在,你该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亲戚了吧?”江火勾唇说,恢复了以往的温情脉脉。 他低眉浅笑,似乎看见她的口脂被亲得旁逸斜出,便抬指又在那娇嫩的唇上轻轻擦拭,略带冰冷的指腹摩挲着,也不知在揉捻些什么。 时烟萝回过神来,盯着他挤出几个字:“那你到底是谁?” 江火和和气气道:“待寻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全部告诉你的。” 现在就说,怕你被吓出个好歹来。 时烟萝盯着他那人畜无害的俊颜,心想自己原来救了一朵黑心莲? 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来日他就算说了,她也要保留几分怀疑。 等等,现在不是纠结身份的时候,既然江火不是她的堂兄,那她就更不能随他去往苗疆了! 第51章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江火看似风光霁月的眉眼间,就掠过几寸阴影,可他很快掩饰过去。 少女眼神坚定,语气愤然道:“我才不要和你回苗疆!” 江火笑意微收,指尖就不自觉颤抖起来,发白的指骨拼命压抑着冲动,他轻轻闭上了眼眸,将眼底那些波涛汹涌全部按下去。 莫辞在远处听得心惊胆战,整个苗疆还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和江火说话的。 他再望一眼部下,发现其他人的脸色,没比他好上多少。 树林里的两个人正僵持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腾的声音,原来是陈兴听到了那些护卫的话,带着手下的府兵前来树林里了。 他被那些苗人戏耍了一夜,不仅婚礼被搅个乱七八糟,妻子也莫名其妙失踪,此刻得了消息,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 永州总兵一身戎装,在马上威风凛凛,手上的长枪便指向那少年,虽不曾说话,可剑拔弩张的气势已然磅礴而出。 而江火则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 他撩开眼皮,眉间冷了几分,温润的面孔就陡然生出些许狰狞来,好似要择人欲噬。 莫辞和部下瞬间警惕起来。 而时烟萝则听见,他以一种令人生寒的语气,挑了挑眼角,优雅从容说道。 “呵,来得正好。” 第28章 实在是太委屈,又太可怜…… 陈兴策马而来,身后跟随着无数的府兵,一行人气势便是威风凛凛,寻常人便是有几分胆识,亦要退避三舍。 他远远便看见时烟萝一袭红嫁衣,被个绛紫衣衫的苗疆少年擒在身侧,心里头顿时怒火中烧,而身后部下小声的议论,更是无形中在那怒火里浇了勺热油,满脑都是油星迸溅的噼啪声。 他疾速上前,厉声呵斥道:“放下宁乐郡主,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时烟萝看见陈兴过来,眼睛顿时一亮,想到江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那个实力,能去和陈兴硬碰硬,心里头顿时有了能脱身的喜悦。 而江火的脸色则阴沉得能滴水,死死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人纹丝不动地擒获在身边。 他含笑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陈兴,眼底的猩红满溢上来,锁着时烟萝的腰肢,不由分说地又吻了上去。 如果说方才时烟萝还未反应,于是让他得了手,此刻来了这么多人,她心里的警戒已然也拉到了最高。 于是在那温凉薄唇侵略之前,她快人一步地偏过头去,叫那唇畔险险擦过了唇角。 而江火显然因此极为不满,冷目灼灼看了眼她,一字一句道:“这么害怕被他看到?” 时烟萝咬咬唇,被他身上那股侵略的气息逼迫得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说:“你也知道那人是永州总兵,我劝你放我走,过后我可劝他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本以为这话能叫他丧失的理智回归,却不料好似激起了更大的愠怒。 江火气极反笑,抬指扣住她的下巴,将那种仍旧画着红妆的玉颜强行扭过来,瞳孔便散发锋利的光芒。 “哦?不如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他笑意明显道,说完便瞥了眼树林,紧接着有许多人人便跳了出来。 莫辞知道江火的性子,越是恼怒,面上便越是阴晴不定,时时刻刻都散发着随手毙命的疯狂,下树后更是不敢懈怠,迅速冲了过来。 “主……主子!”他记起来江火的命令,没有用以往的称呼。 江火道:“那些杂碎你知道怎么处置。” 莫辞点头称是,随后便带着部下开始解决麻烦,他跟随在江火身边,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不消多时便控制住了局面。 而时烟萝则盯着他的脸,呆呆看了许久。 不久前永州动乱,她前往路边施粥,无意中遇见了一个流落在街头,被中原人排挤,不得不沿街乞讨的苗疆少年,那人借着喝粥的功夫,与她闲聊了许久。 没想到,这竟然是江火刻意安排的? 莫辞此刻却有些后悔,他应该长个心眼,在江火把最后的底牌亮出来前,先用易容蛊的。 这样就被匆匆认出来,不是增加了这中原郡主对他主上的抵触? 果然,当时烟萝将那句“是你”脱口而出时,莫辞立即就感觉周遭寒冷起来,他硬着头皮去执行命令,下手自然就比平常狠了许多。 陈兴没料到,不过区区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苗人,竟然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他的手下,内心顿时有点慌乱。 不过此次变故却不比上回,他念着只要不是苗疆少主在此,想必只是会麻烦些罢了,毕竟苗人的蛊术的的确确非常难缠。 眼下更要紧的,是将时烟萝从那苗人手里抢回来。 于是陈兴咬着牙,无视手下中蛊后痛苦的样子,勒紧缰绳又向前冲了少许,马蹄高高扬起,踢开阻拦的苗人。 之所以敢这样,主要是临走前时夫人拉住他,递给他一瓶药粉,说是能够驱散部分蛊虫,让也分些给部下。 可陈兴自己都畏惧蛊术,如此便起了些微妙的心思,嘴上点头答应了。 他一惯是爱惜士卒的,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如此。 时烟萝见陈兴跃马而来,挣扎得更剧烈了,可江火却紧紧锁着她,看似病弱的身躯,此刻却是纹丝不动,饶是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都如同蜉蝣撼树般无效。 第52章 “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要用尽全力挣开我的地步?” 少年咬牙切齿道,灿烂的日光拢在他的眉宇间,将阴霾与阴郁照得格外明朗,被撕裂的温润变得狰狞可怕。 时烟萝顿时颤抖一下,在他怀里瑟缩着,有点畏惧那阴沉骇厉的神色。 她很想解释说并没有,可是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红着眼眶被迫捏着下巴,与他的视线相交。 许是少女的恐惧太过明显,江火眉眼的阴狠消去不少,他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哑然低笑道:“看好。” 时烟萝心头划过几丝不明,继而又是几丝害怕,她好似已经有预兆,可怎么也不肯去相信。 陈兴是永州总兵,统摄一方军情,又有阿爹的肯定,是个骁勇善战之人。 她慌张道:“你冷静些!” 冷静? 江火闻言眼底微微猩红。 他单手锁着时烟萝,空着的那只便去取下腰间的蛊盒,随后轻轻瞥了眼秣马横刀的陈兴,微微一笑。 那笑容极冷极柔,青天白日透着瘆人的寒意,叫在场的众人全都打了个哆嗦。 陈兴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看见几个星点般的蛊虫朝他飞了过来,下意识就要躲避,可想起来自己有驱蛊的药粉,心里头便多了几分胆气。 可他的心神才定下没多久,那些蛊虫便犹如针尖般,极速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陈兴瞬间慌了神,随后便感觉体内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当他挣扎着从马上坠下后,除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从未有过的羞赧。 从军近十年,陈兴自认少有对手,除了四年前在边境抵御苗人时,被指挥的苗疆少主给羞辱过,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一帆风顺。 而此刻,他看着远处那笑得阴沉的少年,仿佛又看见几年前,自己惨败于人的时候。 难道说? 不,绝不可能,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人,可也不信他会大费周章就为了抢亲。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陈兴倒在地上,死死盯住前方,他看见那少年下颌扬起,虽然依旧是柔和的眉眼,可眼角眉梢都是恣睢的冷意。 看着他的目光,就犹如看待蝼蚁般轻蔑。 陈兴突然就生出来力气。 江火无意恋战,再拖下去的话,一会儿恐怕要和宁乐侯或者时夫人对上,到时候会很麻烦。 于是他揽着时烟萝便要离开,可才走没多久,忽而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原来是陈兴摸到袖箭,朝着时烟萝的方向射了过去,他看江火对待时烟萝的态度,必定会去相护。 江火瞳孔骤然一缩,笑得阴恻,眼底滑过一丝的诡谲。 时烟萝还没察觉,忽然就被江火搂着倒向旁边,他紧紧护着她,抿着唇,分明是极为狠厉的神色,在她抬眸的瞬间,忽而好似春风化雨般含笑凝睇。 他这样柔情蜜意,那双眼眸好似聚拢碎光,露出温和的笑意。 可等她回头一看,陈兴已经气绝身亡了。 …… 一路上,时烟萝都非常沉默。 她呼吸声放缓,不自觉轻手轻脚起来,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每当江火低声问她情况时,只是错开眼神,苍白的小脸微微别过去,点头或者摇头。 苗人都跟在后面,感觉到前方的低气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火的唇角绷得紧紧的,紧扣着她的手微微松开,忽然就说:“再过去一些,便是苗疆了。” 时烟萝仍旧不说话,脸上血色尽失,一惯巧笑嫣然的眸子里,正在慢慢积蓄着泪意,那双秋水杏眸便如同泛雾的湖面,眼角眉梢湿濡一片。 实在是太委屈,又太可怜了些。 江火心里也跟着沉了沉。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心,而时烟萝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的画面,见他动了,却下意识以为他要做什么,吓得脸色更为苍白了。 江火看着她道:“那陈兴最后对你用了袖箭,是全然将你的性命也抛之脑后了,小娥,若无我抱着你及时躲闪,只怕此刻你凶多吉少。” 时烟萝看了看他,心底乱成一团。 其实江火说的她都清楚,可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对她的冲击也太大了。 接二连三的撞过来,她就如同海面上的小船,被波澜拍打着,岌岌可危。 陈兴……他是她的未婚夫,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是阿爹都交口称赞的人,竟然用那样的招数? 时烟萝不知该怎么消化这些,她此刻就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当江火告诉她,再过去便是苗疆的时候,她仍旧有些迟钝。 江火则抬手挥退了手下,看了看四周,忽然想起来个地方。 他拉着时烟萝往前继续走着,浓密的树林里光影斑驳,有山岚漂浮在林间,越往深处走,淡淡的花香便弥漫浮动。 少女火红的嫁衣,不经意拂过一片嫩芽,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此地格外静谧。 她见江火忽然停住脚步,不由得回了回神,等再抬眸时,他却走到了前方去,轻轻撩开了一片灌木丛。 是暗香疏影浮动,那少年唇边夹杂笑意,将她拉了过来,指了指前方。 时烟萝不明所以,却也不禁伸了伸脑袋,便看到了初春极为罕见的景象。 密林深处藏着一眼温泉,烟霭如轻纱般缭绕,日光落下时溅起七色的彩虹,许许多多的蝴蝶就在翩跹飞舞着。 第53章 它们仿佛受到了惊扰,忽然一窝蜂地冲着时烟萝这边飞来,于是彩蝶似散落的花影缤纷,宛如一场庄生梦蝶的错梦。 时烟萝看见,少年眉目清润,眼角忽然掠过一只蝴蝶,那紫色的刺青都好似飞舞起来,细碎的花粉散落着,带来令人错乱的芳香。 他手上托举一只紫蝶,双目低垂着,只轻声问了句:“小娥,喜欢吗?” 时烟萝的心底略微一颤。 那嗓音低回轻柔,没比花落流水散漫,却透着说不出的隽永。 一如在酒窖的暗道里,他初次保护她时那般,温柔又含蓄。 第29章 不跑才是傻瓜呢! 此刻,江火心里也有些许不稳。 他面前的少女一袭嫁衣,美目低垂,神情看不出悲喜来,只是盯着他手心落着的那只蝴蝶瞧,好似就这么看着,能看出个答案来。 “小娥?”他又低声细语道,不动声色朝她走近一些,也不知是否过于专注,她竟然不似方才那般抵触,竟然也没有后退几步。 于是江火又靠得再近些。 时烟萝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兴许是这些蝴蝶的出现,让她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她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被一群苗人追杀,自己则以为得救了。 假如,这次的初遇原本就是设计好的呢? 时烟萝面色僵直起来,而江火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去,手心捧着一只蝴蝶,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此刻却是小心翼翼,不舍得伤害任何生命一样。 她情不自禁摊开掌心,将那只蝴蝶接了过来。 不可避免的,二人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她依然摸到了块冷玉般的温度,一抬眸就撞入他那双俊眉修眼里去。 一时无言。 春日的辉光朦胧,罩在两个人身上时,好似渡了层柔软的轻纱,因为彼此许多的顾虑,反而谁都不好说话了。 时烟萝不太敢追问。 她悄悄吸了口气,抿了抿唇后,才试探性抬眸,悄声问道:“我想沐浴更衣,你能离开一会儿吗?” 问完后,时烟萝才反应过来,这地方的确有温泉,可她却没有换洗的衣裳。 而江火眼眸瞬间微亮,细长的眼睫划出愉悦的弧线来,笑意清浅道:“我就在不远处守着。” 时烟萝默默点头,看着他走远了一些,才蹑手蹑脚地走入温泉之中,她褪下身上的嫁衣,缓缓走入到下方,当身体接触到温热的池水时,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说实话,自昨日出嫁起就非常疲惫,又在树林呆了一宿,她早就有些难受了,只是许多事情接踵而至,冲击得她来不及思索,直到这一刻,时烟萝才稍稍放松下来。 蝴蝶飞舞在身边,池面氤氲着蒸腾的雾气,少女的身体犹如软白的羊脂玉,不经意划动的水声都好似撩人的笑吟,勾得暗处的人实在难耐。 江火让莫辞递过来一件具有苗疆风格的衣裙,随后缓缓走近一些,弯腰俯身放在了石岸边。 他本不想窥伺的,可无意中瞧见的雪白肤色,和那乌黑沾湿了的秀发,如同一枚招魂幡一样,顿时将他定在了原地。 她的乌发湿濡着,紧紧贴在脊背上,藕臂因温度泛着熏红,欺霜赛雪的颈项微微扬起,眉间的惬意让人意乱情迷。 好半天,少女发出喟叹,清丽的面容上,缓缓出现许久不见的笑意。 江火喉结不停滚动着,眼里如同星火燎原,病气的眉宇一闪而过沉色,随着她混不察觉的起伏,他难以遏制地呼吸紊乱了。 好似疾风劲草在拉扯。 江火拂在那衣裙上的指骨就发白,继而极为狰狞地收紧,死死攥住那一角,却又隐隐兴奋,好似在卑劣地告诉自己,可以再待一会儿。 就……多呆一会儿。 他自诩不是正人君子,龌龊一些也无所谓。 她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来送衣裳的,若是此处吹来了阵风,把衣裳吹落到温泉里去了,那她还是要换回原来那身碍人眼的嫁衣。 江火忽然就心烦意乱起来,狭长的眼睫微眯,眸底是从未有过的昏沉,好似喝了陈年的老酒。 时烟萝沐浴完,本想要去找衣裳,却发现岸边多了件干净的衣裙。 她愣了愣,还没发话,就听见远处传来江火轻柔的嗓音:“那衣裳是给你的。” 时烟萝眨了眨眼,心想他的性子,不至于会去偷看,便没有过多挣扎,换上了那件苗疆的衣裙。 她穿好后,抚摸过那衣裙的布料,心里头微微震惊。 不为别的,只因那是千金难买的蜀锦,上面的刺绣仿佛也是苏绣,要耗费绣娘许多年的功夫,才能织成如此模样。 时烟萝在上京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心知肚明,这一套下来,这分明只有宫里最得宠的娘娘才可得到,江火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不禁又有些惊诧了。 江火等候了许久,才看见她穿好衣裙后,从树林后方走出来,那时他仍旧在逗弄蝴蝶,无意中抬眸的一瞥,生生愣在了原地。 少女洗净后发丝微湿,浑身仿佛还氤氲着热气,双靥都是泛红的,无形中有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态。 那件苗疆的淡紫衣裙,与他身上的一样,有许许多多的银饰,被日光一照,折射出璀璨耀眼而光芒。 她美得如同是林间的仙子,无意中坠落凡尘。 第54章 时烟萝见江火在远处看着她,不禁微微红了脸。 “看什么?”她忽然就嗔怪道,水葱削就的指尖就缠绕着裙子上一角,将羞怯都做得美不胜收。 “好看。”江火含笑说,抬脚走到她身边去,闻到令人心驰荡漾的一股芳香。 时烟萝听到他的嗓音,心里忽然犹如被羽毛拂过,她悄悄抬眸,那少年就低头浅笑,阴柔的侧脸上溢满光辉。 温柔得不像话。 …… 待回了原地,时烟萝便发现,除了莫辞以外,其他人悉数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江火派出去干其他事情了。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冒出来一些想法。 而莫辞却在和江火打着哑谜。 “你兄长有回音了?”江火慢条斯理道,一手轻轻牵着少女,再细细掸去她头上的落叶。 “是,兄长说可能十几年前,的确有月出族的人在机关落下前出月照谷,正好又被洛平发现,他兴许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接二连三的行为。”莫辞低声道。 他们所说的,是近些年来北疆人一些的异常,本来他们一直东躲西藏,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问题,可是近来却发现,他们时常在江火隐疾发作时,突然猖狂作乱。 雄蛊入体后,每三个月便要失序一次,妄图自体内挣脱去寻母蛊,其痛苦不堪言。 江火每每临近此时,为防止局势有变,就会寻一僻静处自行解决。 若说是一次两次,那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四年来皆是如此,这实在让人怀疑。 直到莫白通过蛛丝马迹,查出来洛平或许手上也有月出族的人。 “那他们是想培育出另外一对双蛊了。”江火淡淡道,笑得阴晴不定。 莫辞不敢多言,只低头回了声兴许是。 林间凄寒,莫名的冷意忽然聚拢在心头,时烟萝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也隐隐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发现那温润少年脸上,此刻盘踞着难以言喻的阴色,却又在发现她瞥过来的瞬间,刻意佯装出柔和的模样。 她心里就更怵了。 江火暗自深吸口气,皱了皱眉头,好半天道:“让你兄长继续追查,我们先去月照谷。” 莫辞低声道:“是,只是主子,你那隐疾……约莫就在这一两日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看见江火轻抬眸瞥过来,他顿时有种被剜下一刀的错觉,看了眼他身旁的少女,顿时领悟过来。 时烟萝别的没明白,却听得懂隐疾二字,她不由得多看了江火两眼。 那少年也是耐心,面色丝毫不曾松动,只依旧抓着她的手腕,忽然吹了声口哨,从林间唤来两匹马。 “再走十里地,便有个驿站可以歇息了。”江火低声道,抱着时烟萝上了马。 待三人一路奔波,终于到了驿站,时烟萝则佯装乖巧地守在马儿身边,看似轻声细语地和它说话。 那马儿兴许也是觉得纳罕,用鼻子拱了拱她,时烟萝眼睛瞬间一亮。 江火却在旁边含笑看着,吓得时烟萝心头突突直跳,顿时有种自己的想法被看穿的直觉。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指就攥着缰绳,而江火则慢条斯理和莫辞说了会儿话,立即抬脚往她身边走来。 “小娥,苗疆的马儿性情亦是暴烈,你小心些。”他笑着说,不动声色将她隔远了些,看似漫不经心地拉开了她握紧缰绳的手指。 时烟萝心里头惴惴不安,还想要再坚持一下,却被他那好似温柔一刀的暗沉神色,激得不敢再和马儿靠近。 江火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表面笑得依旧云淡风轻,心里却微起波澜。 他正要再含笑说些什么,却忽然肺腑内传来剧烈的痛楚。 时烟萝才缓过神,忽然就看见青天白日里,少年病气缠绵的脸色忽而惨白,额头就冒起薄汗来,他垂眸许久,捏着缰绳的手隐忍得发白,颤抖得让人难以忽视。 “江火?你怎么样?”时烟萝莫名心里一揪,急切问道。 江火咽下喉间的甜意,笑得若无其事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时烟萝不信,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语气却喑哑隐忍,这分明是极痛之下才有的反应。 可她才要再问,江火却上前一些,欺身到她身边来,手跟着拽着时烟萝的腕骨,将她猛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少年眸光暗沉得可怕,低声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柔声道:“小娥,你已经到了苗疆。” 时烟萝双眸睁大,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来,重重碾在唇瓣上,半是温柔,半是压迫,半是警告说。 “若是想要逃跑,被我发现,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他唇瓣勾起个笑容来,分明是极为柔善的模样,却叫时烟萝莫名打了个哆嗦。 她心里更坚定了。 开玩笑,不跑才是傻瓜呢! 第30章 他希望那小郡主若是真跑…… 苗疆的驿站与玉国的大不相同,时烟萝看了看外面高高架起,由木材搭建好的房屋,心里头倒是有些好奇。 驿站主人是对夫妻,长得颇有些夫妻相,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见莫辞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就要下跪,可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们去准备些吃食,然后准备几间屋子便好,其余的不必伺候了。”莫辞淡淡说,看了眼江火,又压低了嗓音。 第55章 那对夫妻原本只是唯唯诺诺,而后看着莫辞对江火的态度,心里头不免多了些揣测,脸色就更为煞白。 这位可是尊大佛,他们这小庙,哪里容得下? 只能小心些伺候着。 时烟萝则自始至终被江火拉着手,坐在了那对夫妻的相反方向,没有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惧。 她满心都是想法,还要佯装乖顺的模样,直到饭菜被端上来,时烟萝才回神。 江火随手夹了个菜放在她碗中,含笑道:“快吃,折腾这么久,饿了吧?” 时烟萝本以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味同嚼蜡才对,可也许是实在五脏空空,她才尝了一口,便不住点头。 江火见此,笑得眉眼弯弯,一盘菜自己没吃多少,光顾着照顾她了。 他将盘子里的笋片又夹给时烟萝,温声温气道:“小娥,这是你爱吃的,味道怎么样?” 时烟萝是真的饿了,也没有抬头,认认真真吃着,还没等开口呢,江火便递上来备好的茶水,水是温热的,入肚后只觉得惬意无比。 莫辞从没有和江火一桌吃饭过,此刻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去扒饭,忽然听见时烟萝略带惊讶的嗓音:“你怎么光顾着吃饭,不吃菜?” 说完,不等莫辞回应,她便主动夹起一块肉,很是体贴地放在了他的碗里。 江火唇角的弧度微微淡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这么状似不经意瞥他一眼,吓得莫辞差点摔了手里的饭碗。 “咳咳……多谢郡主。”他如临大敌道,迅速将头埋进饭碗里,三两下便吃完了。 江火在旁边含笑盯着,看见时烟萝吃得正香,这才随口尝了一些,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时烟萝见此,目光微微顿住:“你怎么不吃了?” 江火拿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手,玉白的指尖泛寒,分明是极为寻常的动作,却被他做得矜贵无比。 “我吃饱了。”他低眉浅笑道。 时烟萝回想起来,这人似乎确实不怎么爱吃东西,时府的菜肴也算上乘,可佩儿却说,那些菜式他没尝几口,浅浅翻动就送回来了。 当时她只以为,是中原的饮食与苗疆不同,可现在看来,可能江火的确不爱吃东西。 那他怎么喝药那么实诚? 一碗苦得倒胃的药汁下肚,都没见他眉头皱一下,好似习惯了的样子。 时烟萝若有所思。 …… 午后,时烟萝佯装困意,便要先回屋休息,她本以为是一人一屋的,可等临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和江火睡一个屋子! 她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坐在床边满脸通红,又是如临大敌般盯着那从门口抬脚进来的少年。 江火步伐倒是稳健,行走间衣袂带风,丝毫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只细长的眼不时觑她,然后若有深意地清浅微笑,一副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的狡黠模样。 时烟萝如坐针毡,迅速站起来道:“那个,我再出去转转,我没还没来过苗疆。” 江火眼睛都不眨,看着她窘迫大乱,在时烟萝就要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腕,将人整个带进了怀里。 他低头笑得意味不明,稍一弯腰,就将怀里的少女抱了起来,气定神闲地往床榻上走去。 时烟萝吓得大叫一声,脸色由羞红褪成苍白,随着那下压过来的胸膛,她不得已将手拼命推搡,最终被他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前。 咚咚,咚咚。 隔着布料,时烟萝感受到他此刻强烈的心跳声,紊乱的频率,与他外表的淡然自若毫不相符。 江火垂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宛如深渊,吸着人不自觉被定住,只能与他视线相接。 “小娥。”他低声道,语气沉得好似呢喃,乍一听却有种祈求的意味。 时烟萝看着他那暗沉的眸色,战战兢兢回了声。 江火的手缠住她的手背,指尖又自指缝中深入,强迫她抵住胸膛的拳头,被摊开抚在胸口处,由此那强烈的脉搏想忽视都难。 时烟萝眼底溢出泪花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此刻很想借着机会,恳求他能放她一马,让她回玉国去。 可转眼看见他这样汹涌的眸色,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江火的头低下去一些,唇瓣若有若无蹭过她的唇角,好似在花灯节时一样的卑微,小心翼翼讨好道:“小娥,你听听我的心跳。” 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像是一场山洪暴发,又好像是蓄谋已久的海啸,不管不顾向她追逐而来,逼着她要去直面那些悸动。 时烟萝眼眶泛红,在那柔软唇瓣压下来时,忽然没有躲避地接过他的降落。 唇齿并不交缠,只是轻微地触碰,极为柔软的感觉。 江火好似愣了瞬间,紧缠着她的那只手迅速收紧,手背上绷得筋脉凸起,却要克制着自己的力道。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去看她了,只在轻微喘息时,睡在了她的身侧。 一只手搂着她,时烟萝的头被他按进了胸膛,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 时烟萝醒来时,已经是接近傍晚,身侧早就没有了江火的身影,她看着那陷下的地方,许久才起了床。 莫辞在门口守候许久,见到她来低声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第56章 时烟萝奇怪江火去哪里,便开口问他,莫辞眸光微微闪烁一下,开口道:“主子有些事,估计要过几日回来。” 时烟萝微微蹙眉,她心里虽然已经明白,江火必定身份不俗,从她身上这衣裳,以及那些苗人对待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可他到底是谁,她眼下还是不明确的。 不过时烟萝转念一想,自己纠结这个无用的事情作甚,还不如趁着他不在的良机,抓紧时候逃离。 莫辞想起来那人对他嘱咐时,眼底压着阴鸷的眸色,犹如冒着寒气的冷泉,心里头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郡主想要什么?我可以代为行事。”他又道。 时烟萝心里头忽然一动,想了想道:“你带我转转吧。” 莫辞点头,随即跟在她身后,二人一起出了屋子,在吊脚楼上随意走着。 夕阳西下,远处一片安宁与神秘,马儿被拴在柱子旁,懒懒散散地吃着草。 时烟萝边走边问:“那碗粥味道如何?” 莫辞眉心一跳,回话也慢:“郡主仁心,那粥自然也很好。” 时烟萝又问:“是江火命你如此做的?” 莫辞许久才点头。 时烟萝眉心就蹙起,那件事发生在她怀疑江火身份的不久之后,她问莫辞说,苗疆少主长什么样子,而对方则唯唯诺诺说了个和传闻中一般的模样,以至于她迅速打消了念头。 时烟萝越想越心惊,可她却发现,莫辞因为她的追问而变得有些迟疑,反应也慢了许多。 她不由得暗自窃喜起来。 两个人一路走着,你问我答,不知不觉到了马厩边,那对夫妻战战兢兢,亲自端了菜饭过来,时烟萝依旧装出顺其自然的模样。 莫辞其实心里有些警惕,可一来他的敌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从没有和时烟萝这样的中原女娇娥接触过,二来他一惯笨嘴拙舌,应付间实在吃力,于是不知不觉便被时烟萝绕了进去。 紧接着,她开始热情地给他夹菜。 这回轮到莫辞如临大敌了。 他都不敢想这件事被江火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下场,于是连番推脱,要不是念着要将人看紧,否则他肯定离席而去。 他自小便对女子应付不来,这真是太折腾人了! 时烟萝见莫辞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便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耳环,从那里取出一些药粉。 自从有了天仙子的事情,她现在随身都带着迷晕人的药散,以便脱身,只是这东西要混入食物中去,而江火几乎时刻盯着她,就连午睡也一样,她怀疑他根本没有睡觉。 时烟萝端起两个酒杯,用沾了药粉的手指,轻轻擦了擦一方的杯沿,随后递给了莫辞。 他果然极快接了过去,其实时烟萝也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是擅长面对生人的性子,自然还没等彼此说话,他们不约而同碰了杯。 莫辞很快饮尽。 时烟萝则微微松了口气,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酒。 只等了一小会儿,那药粉的药效便上来了,时烟萝对着莫辞露出个略带抱歉的眼神,随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趁着不注意,立即骑在马上,策马扬鞭而去。 她和阿爹阿娘学过些骑马的本事,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时烟萝高兴到不行! …… 莫辞直到夤夜时分才苏醒,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身旁,问了问驿站夫妻的情况,随后脸色惨白,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月黑风高,山洞内死寂一片。 莫辞看见那人的身影缓缓出现,他眼底的厉色汹涌澎湃,病色弥漫在毫无血色的俊颜上,拉扯出令人胆寒的恐怖。 “很好。” 江火一字一句说,眼底微微猩红,迈开长腿向着洞外走去。 而莫辞此刻, 紧闭着双眼,他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初春还泛滥着寒气,可后背却泅湿一片。 他已经连求饶都不敢说出口,只希望江火能给个痛快。 但更多的,是对那中原郡主的担忧。 主上的性子,可不是好惹的。 真发起怒来,雷霆万钧也不为过。 他希望那小郡主若是真跑了,就跑远些吧。 第31章 平静而疯狂。 夜色缭乱。 时烟萝骑着马,在树林里乱窜,她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故而此刻内心既害怕又迷茫。 马儿剧烈着喘着粗气,时烟萝借着林间挥洒下来的月光,勉强辨认着方向。 忽然,时烟萝眼前一黑,好似失明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围一片漆黑,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下意识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而暂时产生的幻觉。 握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时烟萝只能勒紧马儿,迫使它停下来,随后因失重而紧紧抱着马脖子,恍惚间,她想起来阿爹说过,这样的姿势好似会让马极其不舒服,于是勉强撑起身子。 可等她坐起来时,视线又一点点恢复了。 时烟萝搞不清状况,心里头有点不详的预感,她伸出手腕开始给自己诊脉,可脉象却很平稳,丝毫没有怪异之处。 “莫非当真是我太紧张了?”时烟萝自言自语道,才缓了口气,忽然前方的阴影里,突然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顿时头皮发麻,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边,可心里却又想移开视线,如此茫然无措又紧张的情绪,在那东西扑过来时,瞬间达到了顶点! 第57章 竟然是一条大虫! 时烟萝勒紧缰绳,迅速往旁边冲过去,可那大虫四肢强健,端的是虎虎生威,毛发浓密身体雄壮,不消多时便追上了马儿,跟着一口咬在它的后臀,硬生生将一块肉撕扯下来。 马儿剧痛地嘶鸣一声,猛地倒在了地上,时烟萝一个不慎被甩了出去,滚在旁边的灌木丛里。 她的手上满是伤口,可却吓得不敢出声,借着交错纵横的树枝,时烟萝看见那只大虫正低头进食。 马儿还一息尚存,漆黑的眼珠好似绝望般睁着,直到彻底咽气,它才结束痛苦。 时烟萝用手紧紧捂住口鼻,眼泪簌簌落下,却害怕得半点动静都不敢发出,只祈祷上天可怜,能够让她活着离开苗疆。 可那只大虫茹毛饮血后,似乎并没有知足,它记起来马背上的人,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开始逡巡。 时烟萝这下连呼吸都费劲起来,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大虫边嗅边走近,眼看着就要走到这边来,不禁连自己的死状都提前看到了。 这时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与其葬身虎腹,还不如被江火抓去,最起码他不会害她的性命。 可是他要是不强行虏她至苗疆,她也不会经历这种从未有过的可怕处境吧? 时烟萝忍不住暗骂,气得眼眶都红了,她很想转身就跑,可那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大虫最终还是发现了。 它虎眼闪烁着,忽然就和时烟萝的视线相交,喉咙里跟着发出沉闷的低吼,跟着就猛地朝她扑过来。 时烟萝大叫一声,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折身就要逃命,那只大虫就穷追不舍,在它即将追上之际,时烟萝忽然被脚下的枯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猛然跌下去,大虫始料未及,将将跃过了她。 就在这时,忽然草丛里冒出几个苗人,看见大虫兴奋不已,纷纷目露凶光,令时烟萝诧异的是,原本威风凛凛的大虫,看见他们好似气焰瞬间矮下去,踌躇着开始后退了。 时烟萝下意识以为,这是江火的手下,心稍微定了定。 那些苗人用蛊虫很快速解决了大虫,剥开它的皮毛后,为首的那位终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生人,于是抬脚走近时烟萝。 “哟呵,长得倒是漂亮。”他邪邪道。 时烟萝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多谢几位的救命之恩。” 那苗人头领闻言挑了挑眉,颇为纳罕道:“听口音,似乎是中原人?” 时烟萝反应过来,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是江火的手下,而他们猎虎皮显然是为了换取钱财,那自己何不以利益动之,兴许可以求他们带自己回家。 她不由得眼睛微亮,试探性道:“我的确不是中原人,我家在永州边境,无意中走入了苗疆,夜色太浓又失去了回去的方向,谁料碰到了大虫,多亏了几位出手相助,否则小女子只怕要命丧黄泉了!” 时烟萝随口扯了个借口,看见那苗人的头儿只默不作声盯着她,脸上的情绪模糊不清,心里头顿时又忐忑起来。 “若是几位能够护送我回到永州去,家中父母必定重谢,你们与虎谋皮,怕也是为了生计吧……”她越说声音越小,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苗人的头儿听完全部的话,唇角扯开一丝残忍的微笑。 他又上前一些,蹲下身来,好与时烟萝视线齐平,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人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纵横整个面部中庭,看起来极为狰狞。 “中原的女子,不知拿来炼蛊,会是什么样子?”这人戏谑道,眼底的光诡谲又可怕。 时烟萝警铃大作,江火曾经和她说过,类似以身饲蛊的事情,没想到自己这就碰上了! 而那些人还不等她反抗,跟着就想先用蛊虫控制她,却不料根本毫无效用。 苗人的头儿先是疑惑了许久,继而想起来某个猜测,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 “莫非是……命蛊?”他嗓音颤抖道,狰狞的面目略显得激动,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可怕。 时烟萝并不明白命蛊在苗人心里的地位,只能从他们陡然矍铄的眼神里,隐约猜测到,自己这回要是脱身只怕更难了。 她脸色惨白着,看着苗人缓缓走上前来。 “不管有没有命蛊,到时候送上去,洛主自有手段查出来,只是到那时,可惜了这中原女子的好皮囊了。” “放血,食肉,还是共生,不管哪一种,都是令人恐惧的。” “不过成为蛊虫的养料,倒也是一番造化。” 他们狞笑道,看着时烟萝的眼神,好似在看待一头待宰的羔羊。 而夜色在这一刻显得更为诡谲了。 …… 时烟萝被苗人们押着上路,她虽然十分害怕,可是也清楚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毫无意义的反抗挣扎,只会引起反效果,故而这一路她都颇为配合。 那些苗人最初也是凶神恶煞,见她一直如此乖顺,不由得降低几分警惕,开始边走边说着事情。 “头儿,这人要带给上头给洛主,可是咱们没有门路啊。”几个苗人问。 “怎么没有门路,咱们不是认识洛主身边的?这女子体质特殊,便是没有命蛊,献上去,洛主还能亏待咱们?”那苗人头头嗤笑道。 “也对,要是洛主寻到了法子,以后咱们北疆的人,也不必这样东躲西藏,要不是那位近日不知忙些什么,咱们可是连猎虎皮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年别提过得多惨了!” 第58章 “是啊,自打四年前被清剿,咱们就和丧家之犬没有区别,你们说那位的亲爹也是够狠的,自己的儿子都能拿来炼蛊,要换了我,我可下不了手!” “要不说无毒不丈夫呢,他估计自己也没想到,日日喂鹰,反被鹰啄了眼,几年前那场清剿内乱,咱们差点被群灭,还是洛主及时出现。” “可是我怎么听说,洛主和那位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那位杀了亲爹,这才背叛的?” “嗐,那流言还有说,洛主以前是那位的奴才呢,这你也信……” 时烟萝在旁边听着,隐约猜测到他们口中的那位,兴许便是苗疆少主,她不禁隐隐好奇起来,可才听没多久,忽然发现苗人突然神情紧张,嘴里的话茬也停了下来。 头领看了看四周,内心好似拢着片阴云,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盯上了,可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其他苗人也仿佛若有所察,可却又发现不了踪迹,想起来自己是在那位眼皮子底下作案,内心不由得恐惧起来。 “头、头儿,咱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苗人头领气息顿时沉下来。 而时烟萝看见他们光顾着警惕四周,却好似放松了对她的看顾,心里头不由得胆大起来。 她看了看丛林,心里头已经在想该怎么脱身,于是脚步不由得放缓少许,却又没有太明显地停下。 忽然之间,那苗人头领脸色一变,好似褪色般迅速泛青。 他刚想要开口说话,脖颈上便犹如窒息般疼痛起来,吓得旁边的同伴惊慌失措,纷纷颤抖着,却又不敢上前。 “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时烟萝定了定神,迅速抓住时机就要窜出去,可离她最近的苗人却反应过来,拿起背上的弓箭,瞄准她奔跑的方向,跟着便狠狠射了一箭! 箭矢划过空中,尖锐刺耳的声音极速响起,时烟萝直觉那箭镞就在自己身后,他们距离并不远,很快苗人的目的便要达到。 会怎么样? 不管是被抓回去当成养蛊的养料,还是这么实打实被射中,对于时烟萝而言,代价都是惨痛的。 可若要论及哪个更痛苦,时烟萝宁愿这么被射杀,也不要去体验那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酷刑!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恍惚间想起来那只马儿。 可随后,那只紧随其后的箭镞,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堪堪射偏了。 时烟萝惊魂甫定,才一抬眸,心就陡然大乱。 那俊美的少年站在前方,他浑身沐浴月华,纤长的眼睫处猩红一片,好似有血腥的戾气浮动着。 他收了手里的弓箭,看向她时,微微一笑。 仿佛是烈火吞噬飞蛾般,汹涌澎湃,烈焰灼心。 却又平静而疯狂。 第32章 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偏要…… 时烟萝的心脏猛地一缩,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江火的方向跑去。 而他则笑意微收,略带淡漠地看着她奔来。 月色凄冷泛寒,江火的脸色却比月光还要阴冷,半边脸庞隐没在阴影里,柔和的侧颜上忽明忽暗,眉眼浸满了阴骇沉厉的危险。 他只静静看着少女的身影,眸光暗沉沉的,不知想些什么,只瞳仁里隐约闪烁的厉色,暴露出他内心的愠怒。 可这怒火,却在时烟萝奔向他的那个瞬间,悉数烟消云散了。 好似一场浓雾被湮灭,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时烟萝抬眸看着他,睫毛轻颤着,极为害怕说:“江火……” 她真的恐惧极了,方才碰上了大虫,差点葬身虎腹,好不容易以为能借着苗人离开,却碰上了北疆人,要被他们抓去炼蛊。 时烟萝觉得今天算是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江火掀开眸子,面前的少女小脸煞白,脸上仍旧带着伤痕,苍弱的眉眼里渗满了泪水,泛红的眼睫眨个不停,说不出来的可怜。 他莫名皱了皱眉头,没头脑冒出一句话。 “疯了就疯了吧。” 时烟萝没听明白,可她看懂了他的举动,在他上前的瞬间,很快速地窜到了他的身后去,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眸,颇有点“终于碰到为我撑腰的人”的骄矜。 像只找到主人后,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那些苗人还搞不清状况,最初还是有些戒备的,可是当看到来的只有一个外表孱弱病气的少年时,心里那点忌惮顿时没有了。 尽管这少年一双细眼,泛滥着寒潭般的冷冽,气势莫名就让人感到压迫和不安,可到底是孤身一人。 他们人多势众,怎么也不会败下阵去的。 于是方才那用箭要射杀时烟萝的苗人,便冷笑道:“又来个送死的,正好一对送给洛主!” 本以为少年闻言后会立即慌乱,却不料他却是微微一哂笑。 唇角划出讽刺的弧线,江火眉眼染上了一丝温柔道:“好啊,试试看?” 苗人本欲再说,可身后那头领的状况更差了,竟然是直接毙命,连半分挣扎都没有,一只黑色的蛊虫从他的眼睛里钻出,吓得在场的其他人顿时脸色大变。 “竟然是五毒蛊!!!” 所有苗人顿时大骇,这种蛊虫炼制起来极为困难,驱使起来更困难,在过程中稍不留意便会反噬其主,故而许多人都敬而远之。 第59章 可若是谁能真的驾驭,他们也会打心眼里膜拜。 这少年方才还在用箭救人,他是怎么做到同时放出五毒蛊的? 拿箭的苗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火漫不经心看了那死人一眼,脸上端的是能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语气也是含着饴糖般柔情蜜意,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 “我的蛊虫饿了许久,一块肉怕是不能满足。”他微微叹息,颇为苦恼的样子,泛着猩红的眼尾就拖曳着可怖的病态。 “怎么办呢?”他又伤脑筋道,嗓音低回轻柔,说不出的温和敦厚。 苗人心下大骇,这少年竟然将才死之人,简单概括成“一块肉”? 江火却又好似想到了可解之法,忽然就紧紧盯着他们,目光矍铄,略带兴奋:“不过成为蛊虫的食物,倒也是一番造化。” 时烟萝闻言愣了愣,这话方才那苗人对她说过类似的。 他在替她以牙还牙? 时烟萝嘴角忍不住翘起,内心冲淡了再次目睹他杀人的惊慌。 可没等她回味过来,江火的话音也才刚落,那苗人便圈起手指抵在唇边,天空随即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好似急促的求饶般,响彻云霄。 时烟萝捂紧了耳朵,忽然就看见那哨音落下不久,四面便开始涌现许多人影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和江火。 “兄弟们,洛主说过,苗疆少主隐疾将近,此刻遁匿养病了,咱们没什么好怕的,把这杀了咱们头儿的人献上去,来日洛主有赏,必定有兄弟们一份功劳!” “给头儿报仇!!” “求洛主赏赐!!!” 无数人闻声跳出,看架势气势汹汹,仿佛下一秒便要群起而攻之。 时烟萝脸上褪得毫无血色,战战兢兢地瑟缩在江火身后,她的手不由自主,轻轻搭在他单薄清瘦的肩胛处,身子也忍不住靠得更近了。 天上星月交辉,少年阴柔的俊颜皎洁无比,侧过头,他忽然对她微微一笑。 那双含情眼里浮光跃金,凤尾蝶刺青烫出一点点欲燃的艳色。 随后,江火转过头去,眼底再次晦暗起来,他随手解下腰际的碧玉葫芦,正要咬破手指时,却不料那些原本叫嚣着靠近的苗人,突然被另一股冒出来的势力控制住。 苗人全都被按倒在地,满眼都是惊恐与后怕,与方才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莫白风尘仆仆,带着部下急速赶到,他们动作雷厉风行,不消多时便摆平了乱局。 时烟萝看着莫白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忽然揣测这可能是莫辞的兄弟,他有如此本领,竟然会屈居江火之下? 可更令她感到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莫白解决完乱局,跟着径直走到江火面前,单膝一跪,眉眼恭敬道:“主上。” 他话语才落地,四周的苗人押着手里的叛军,一起跪在了地上。 场面轰轰烈烈,所有人颔首低眉,顿时涌现起气压山河般的威慑力。 可江火却只淡淡扫了眼,眉眼略显不耐,清瘦的身形被月光拉得老长,有种处变不惊的淡然。 他嗯了一声,就转头去看时烟萝。 少女脸都白了,看着他的目光如同见了鬼。 她嘴里喃喃低语道:“不可能,你竟然真的是苗疆少主?!” 江火的眉心就紧拧了三分。 …… 时烟萝没有回驿站,她被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虽然也是极具苗疆风格的吊脚楼,可柱子用的却是小叶紫檀,这种木材在玉国向来为宫廷所用,被称为“帝王之木”,比黄金还要昂贵。 那柱上雕刻着枫叶与蝴蝶,还有许多靛蓝色的彩绘,乍一看虽然并不是中原金碧辉煌的风格,可也足见其气韵逼人。 江火在屋内,和手下不知说些什么,莫辞就站在外面跪着,头低得几乎看不到面目。 时烟萝有些愧疚。 她等候了许久,莫白才从屋内出来,看见弟弟皱了皱眉头,却先对时烟萝道:“主上让你进去。” 随后,不等时烟萝反应,猛地提起莫辞的后领,将人连拉带拽往远处走去。 兄弟俩一个抿唇不语,一个呆若木鸡,画面倒颇为和谐。 时烟萝还没看过久,江火的嗓音就飘出:“进来。” 她下意识顿了顿,犹豫许久后,才满腹纠结地踏入屋内,一抬眸便看见那少年姿态懒散,半躺在床边,下颌微微扬起,给人一种傲慢轻蔑的气质。 可当他看见她进来时,原本紧蹙的眉间一松,刻意舒展开来。 时烟萝心绪微乱,江火即便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一样,可此刻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却不由自主散发出来,逼得她下意识也想要跪下。 江火见她紧张得有些过分,心底莫名微沉,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笼上心头。 他指了指床边的软垫,示意她坐下,时烟萝硬着头皮靠过去。 恰巧这时,他体内的痛楚又加深一些,直到嗅到少女的体香,那种疼痛才稍缓。 时烟萝低垂着脑袋,她真的不敢抬头,也不敢随意搭话。 江火看着她乖顺的模样,低头时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颈项,莫名想起来那夜印在她后颈的那个吻。 他的眼神讳莫如深,暗流涌动在眸底,一种奇异的冲动浮现在心头。 “小娥,你为什么要跑?” 第60章 时烟萝听见他忽然道,嗓音喑哑暗沉,好似裹挟着暧昧的热风,却叫心里彻底失去盘算。 她怯生生道:“我是玉国人,阿爹阿娘都在玉国,自然……” “你就不能不跑吗?”江火突然打断她,语气第一次染上不耐与强势,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接着又道。 “你就不能……不能好好呆在我身边吗?” 时烟萝隐约察觉,他似乎没有放她回去的打算了,一下就慌了神,想到自己遭遇这些全是拜他所赐,许多的委屈,与被迫和父母分离的难过涌上心头。 她眼睫又渗出泪水来,略带祈求示弱道:“我求求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江火的笑意变得僵直,却稳着神色,柔柔笑道:“不行,小娥,事已至此,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是吗?” 他忽然伸出手来,略微轻佻地勾起她尖细的下巴,冰冷的指腹摩挲那下颌,白瓷般细腻的触感,叫他心底喟叹出声。 少女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此刻却如春半桃花,她被迫与他对视着,看见那暗流涌动的欲望时,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伶仃地被他掌控着。 莫名的狎昵和亵玩,就这么汩汩流出。 时烟萝心里猛地一跳,感受到他极为不尊重的意图,不禁泪意翻涌着,又娇又怯道:“江火,强扭的瓜不甜……” 她又没说完,江火再一次打断她。 “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偏要勉强。” “偏要你喜怒都由我,又躲我无可躲,还逃我无可逃,满心满眼都得是我。” 他缓缓说道,嗓音略带阴沉,可却笑意盈盈,一双细眼仿若含波,语气温柔得好似在嘘寒问暖,说出的话却叫人寒心。 时烟萝脸色猛然一僵,突然红着眼眶,口不择言道:“除非你打断了我的腿,否则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回去!” “你凭什么把我虏来苗疆,我根本不想呆在这里!” “我不想呆在你身边!” 少女略带哭腔,尖锐指责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敌意。 江火唇边勉强维持的笑意,这下彻底消失。 他冷冷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小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33章 江火尝到甜蜜的滋味 时烟萝本就不是性子刚烈的人,方才那一下的反驳,几乎用掉她全部的力气。 她瘫软在床榻前,身子半伏着倒在地上,一滴泪水就自泛红的眼角渗出,顺着灿白的脸颊,缓缓淌下。 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下巴,乍一看却像是掐住了咽喉,逼得人实在没有退路。 如此强势,如此蛮横,暴戾又恣睢。 可难以言喻的苍弱,就在她眼睫处盛放,好似即将颓靡的罂粟,在秀眉微蹙间散发出诱惑。 江火眸光一沉,眼底燃着忽明忽暗的焰火。 分明已经动情,但他的姿态仍旧居高临下,又在她啜泣时倏忽松了手,随后低眉敛目。 他迫不及待,要去品尝落在手心里的。 她的眼泪。 “好咸……” 江火缓缓说道,又慢慢紧蹙了眉心,那俊美阴柔的玉面上,一闪而过愉悦。 他已经在蛊虫的作祟下,在痛苦撕扯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 只是很想要。 本能地很想要。 要什么呢? 谁能缓解我的痛苦? 江火自问自答,惯是从容不迫的微笑,已经猩红的眼角,此刻衬得他有些癫狂与违和。 时烟萝骤然脱困,却又听见他喑哑低沉的嗓音,心里头忽然恐惧起来,好似一只落入网里的鸟儿,旁边就埋伏一只虎视眈眈的蜘蛛。 “我真不明白……”她哽咽道,孱弱的身子骨伶仃颤抖着,如雨打浮萍般引人怜惜。 “小娥,你想全都明白吗?”江火低声道,忽然自床榻上起身,缓缓欺至她跟前来。 她的娇躯微微颤抖着,此刻如同薄纸一张,委顿在他的眼前,叫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轻轻捧住那孱弱的脸颊,然后缓缓凑近一些。 略带冰冷的唇瓣稍顿,随后便辗转而上,将那些破碎的泪珠,一一碾过,尽数吞入唇齿间去。 她紧咬着下唇,忍着内心的惧意,闭眼承受这样可怕的温柔,可不停颤动的湿濡睫毛,却泄露了她的慌张。 江火长长喟叹一声,喉结滚动,那双暗沉的眸子,就紧盯着她,缓缓温良一笑。 她怕的都让他心软。 他要开始自圆其说了,否则难以为继这样卑劣的行为。 “自我得了你那个玉坠子,日思夜想如同魔魇迷心,你有那么多东西可以送,为何偏偏要送我……送我这个?” “我给过你机会了,小娥。” “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偏偏又靠上来,你知道的,我惯是对你无计可施,为何你不肯放过我?” 他眉头紧锁着,语气透着沉痛,两目低垂看着她时,眼底是汹涌澎湃的欲念,烧得人理智都要湮灭。 时烟萝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来过往许多事情,不禁嗓音微颤道:“那玉坠子,是我给朋友江火的,不是给苗疆少主江火的。” “当时我在亭子外,听见阿娘说,我是你的妹妹,便下意识以为我们是亲人……后来我发现你的态度转冷,以为你是考虑到族内纷争,所以才假意要拉远距离。” 第61章 “我……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她啜泣道,极力想要把事实的真相澄清,以盼望能够挣得一线生机,可却不想此刻的江火,耳中只愿意去听自己想听到的内容。 那些直白的言辞,那些自作多情的曲折,都是要被他焚毁的。 雄蛊终于在长久的铺垫后,蠢蠢欲动。 “那又如何?”江火于是浑不在意,笑得若无其事:“我想要怎样,就怎样。” 他说得这样淡然,可发白的指尖,和眼底愈发猩红的神色,却叫那张温柔的玉面变得可怕。 时烟萝被这压迫感逼得有些失神。 她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再没有了对他过往的喜爱,而是充斥着巨大的恐慌,他竟然毫不在意她的想法? 当那唇瓣轻柔地移到她的额心,顺着她的琼鼻,缓缓亲下去,最终停留在那唇角处时,时烟萝忽然生出剧烈的反抗来。 她拼命偏过头去,想要躲避他的疯狂,可那人笑得却是残忍,捏着她的下巴,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吻了进来。 “嗯……小娥……” 他满足地叹息,喉结滚动,语气多么无奈,又多么冰冷。 时烟萝被兰草的气息霸占,被抵在床边掠夺。 他的舌尖撬开齿关,抵入到深处,温柔缱绻与扼住呼吸并存,她呜咽着啜泣不止,抗拒求饶的嗓音变得娇软催。情,有苦涩的眼泪混入其中,将彼此的津液也化成一片。 在这样的天旋地转里,江火尝到甜蜜的滋味。 不再是阴暗的觊觎,也不再是以指腹探入的肖想,她舌尖的湿濡与温热,是他想要的慰藉。 时烟萝忽然舌尖麻木,她连泪水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又在惊慌失措下,不受控制地作出回应。 这就让他得到鼓舞,愈发狂热。 少年的侵夺浓烈,阴柔的假象下,是燃放的雄性气息,他不再满足于只有唇齿的交缠,而是进一步掌控了她的身体,将人瞬间带离了地面。 再回神,时烟萝被安放在床榻之上。 她眼前一片片发黑,忽然只能听到少年紊乱的喘息,连他做了什么的触觉也突然消失,好似认命服软般被操控着,一层层剥离那件他递过来的衣裳。 “江火!”她突然恐惧地喊道,想要挣扎,却完全使不上力气,软得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鱼。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听到了她的呼唤,可理智却已然丧失,体内不停传来蛊虫活动的痛楚,这一刻才恍然大悟,那些多年来压抑的愤恚,唯有靠近她才能消弭。 “你是我的药,小娥……” “不管有没有命蛊,你都是。” 他喃喃道,自上而下盯着她,指尖摸到一片骨。肉匀停,满眼都是香。艳夺目。 屋外下起了大雨,雨点如麻,噼啪地敲打着地面,不时落在木柱上,发出激烈而不休的碰撞声,随之而来则是电闪雷鸣,许许多多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暧昧和呜咽也被揉搓,肆意把玩着。 时烟萝脸颊熏红,眼前的场景荒唐而无序,她有时看见江火低头看她,有时又面对着枕席,再等下一个视线回笼,自己却又扶着床边。 指尖的触觉才回来,她没有感觉到痛处,只能发现有隐秘蓬勃,神智也变得恍惚,在他肆意逞凶时变得绵。软。 直到眼前再次发黑,她听到他兴奋而癫狂的嗓音,伴随着迭起的呼吸,还有突然放大的嗅觉,闻到了好几次石楠花的气息。 最后,她的手指被他轻轻握起,吻了又吻,又一次抵在心口处,感受到他此刻的心跳紊乱。 咚咚,咚咚,咚咚。 江火爱到极致,觉得她若是手上拿了把刀,重重捅入他的胸膛,他也愿意原谅她了。 他更愿意胸口溢血地拥她入眠。 雨散云收,屋外的苗疆婢女听到里面的动静,羞得满脸通红,实在想象不出,平素温雅又冷淡的主上,居然会有这样癫狂的一面。 当那屋子里的声音俱消,她们便敲敲门,想要进去收拾,可不料听到里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江火喑哑得发暗的嗓音。 “把东西放进来,你们出去。” 婢女闻言心头惊愕,不明白他这样尊贵的身份,竟然要自己亲自清理善后? 不消多时,婢女便看见江火披着衣裳出现,他泛红的肌肤,和眉眼间的餮足,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可他却瞥了她们一眼,眸中的警告不言而喻,吓得她们瞬间跪在了地上,不敢多想。 随后,那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伸出,接过那些东西后,再次关上了房门,里面便传来安抚性的低语,呢喃时的柔情蜜意,叫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好一场春雨绵绵,收时淅淅沥沥,风轻云净,叫人想象不出来时凶猛。 时烟萝累极了,不知睡了多久,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清洗过,少年就躺在她的身边,双手搂着她,眉眼舒展开来,说不出有多惬意。 她浑身酸痛,稍稍一动,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自腿心缓缓流出,滴在新换的衣裳处,尴尬得叫人脸红。 而江火在她睁眼的瞬间,眼皮就微微掀开,漆黑的瞳孔里泛着波光,直勾勾盯着她。 时烟萝喊了许久,嗓子都哑了,此刻她就想喝水。 江火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用手压了压,将她推回原处,随后慢条斯理起身,微微一笑,他温柔斟了杯茶递过来,抱着她喂到嘴边去。 第62章 时烟萝看着茶水氤氲的热气,眼中一闪而过疑惑。 江火懒散地搂着她,轻哄又体贴道:“这天气太冷,我让婢女隔段时辰就重新沏一回,总能叫你喝口热茶。” 她不多言语,沉默着顺从他,可茶水入了嘴里,的确是解渴的,也尝不出任何茶味。 江火仔仔细细观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子的深意就一闪而过。 他搂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又将茶杯放在一边,用袖子轻轻擦拭那唇角后,满眼柔情地吻了吻眉心。 屋外传来莫白的声音。 时烟萝此刻不想见到任何人,江火就又低声安抚几番,举止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后,才缓缓出了门。 莫家兄弟已经等候多时了,手下人传来洛平的消息,此刻机会千载难逢,说不定能够将这令人生厌的硕鼠一举歼灭,就此了结苗疆浅藏的危机。 本以为江火会如往常般同意,却不料他闻言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淡淡道:“先去月照谷。” 莫白惊诧道:“主上?!” 江火不再理会他,转身又入了屋内。 留下莫家兄弟一个摸不着头脑,一个暗自咋舌。 莫白看着那紧闭的木门,简直匪夷所思,不禁对弟弟说:“主上对洛平痛恨至极,怎会如此,虽说双蛊也是难题,可与这相比,却是可以缓一缓的,此次若是错失,来日恐怕又是棘手的难题。” 他真的不能理解。 莫辞心知肚明,默默腹诽道。 还不是为了那个中原的小郡主。 她要是真失去五感而渐渐衰亡,主上来日怕是要发疯了。 第34章 “小娥,什么我都能给你…… 夜里,江火自屋内走出,看了眼莫家兄弟,微微挥手,好似有股无形之力,压迫感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主上,据下属发现,苗疆境内仿佛有生人闯入。”莫白低声说,眉眼恭敬,心里头却在想要不要再劝一劝。 “生人?”江火略挑了眉头,不多言语,可却叫人心生臣服。 “是,据说……据说那人和当年月出族的圣女蓝鸢长得很像。”莫白又道,语气略显得疑惑:“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蓝鸢当年叛族弃婚,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好不容易脱身,这岂非是自寻死路?月出族的人一旦发现,不会放过她。” 江火闻言目光微顿,眉心紧拧了三分:“没什么不可能的。” 莫白不明白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惯只关注手头上的事情,就连江火突然带回来个女子,也从不放在心上。 以他不懂变通的脑回路,只以为这是江火一时的兴起。 可莫辞却很清楚,他想到时烟萝的母亲竟然来了苗疆,想必是来千里寻女的,可苗疆近来却因北疆势力,而不太安定,洛平在想尽一切办法重新培育双蛊,万一让他得知月出族圣女回归,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位小郡主背井离乡,若是得知母亲可能身处险境,指不定多心里多着急呢。 江火揉了揉额心,慢条斯理说:“莫辞,你亲自另一些人马,暗中保护时夫人,出了好歹我唯你是问,另外,如有必要……”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讳莫如深,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道:“如有必要,再制造些阻碍,让她知难而退,回玉国去。” 莫辞领命,心里头却顿时觉得有些不妥,这样无异于活生生叫人家母女分离。 可前番因他之过,差点叫时烟萝遇险,是哥哥千方百计,主上才饶他一命,这此也算是将功折罪,他发誓就是自己死了,时夫人也不会伤一根毫毛! 莫白想了又想,抿唇再次劝道:“主上,此次当真要放下歼灭北疆叛党的良机,去月照谷吗?” 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四年了,谁不恨得牙痒痒,当年主上自己都说,若是有朝一日得遇良机,必定要让洛平粉身碎骨! 这回他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还想着趁着江火病发之际趁虚而入,想必主上也是早有知晓,才让那些北疆人猖狂一阵子,最后打个措手不及,洛平的破绽也是在此出现。 主上根本就是心明眼亮,他宁愿相信,他其实就是为了借此试探,他们兄弟是否恪尽职守。 可江火闻言后,眼神闪着寒光,他面无表情打量着莫白,眉宇间隐露山河变色之感,叫人的心头顿时寒意凛冽。 莫白顶不住这样的目光,惨白着一张脸,再不敢过多言语了。 一连好几日,时烟萝都和江火待在一起。 他们俩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好似彼此的影子一般,但更准确说,是江火缠绕着她。 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意图,用绕指柔一般难缠的手段,逼迫她去接受,直面,和点头。 可却没有再碰过她。 更多的时候,是江火搂着她坐在床边,彼此都不说话,静静呼吸着,感受对方的气息。 江火的衣服也披到她身上,宽大的衣领,微微露出几许精致白皙的锁骨,垂首低眉时的几许伶仃,只一眼便要叫人呼吸沉重。 可她偏偏一脸清媚,天真无邪地安静呆着,叫人想要发泄,也找不出什么出口。 她躺着他怀里,默默地喝一口热汤,今天依然尝不出味道,触觉也有些散去。 不过还好,最起码感觉不到,他身上隐藏的欲望了。 二人贴合得如此近,每一寸都粘着,他那些细微的变化,实在叫人羞赧。 第63章 饶是如此乖顺,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发暗,想起那日的癫狂,身体莫名发热,却因担忧她承受不住,而不得不克制隐忍。 而时烟萝则是有些担忧的,她自幼学医,很清楚自己身子骨怕是出问题了,可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却也并不清楚。 江火含笑看着她,目光再次从那颈项处流连,滑入衣里的肌肤时,呼吸都紊乱些许。 有些事,若是没有尝过还好,一旦尝了一回,后面便是食髓知味,日思夜想。 那一点点的香艳,用眼色去偷,然后落入脑中时,只有她弄粉调朱的模样,是他让她染上这样的颜色。 时烟萝无意去探究,却倏忽望进他瞳孔深处,那些欲望盛放,暗沉沉的,叫人口干舌燥。 江火细长的眼睫才眯起,她的心头就顿时不妙,若是继续这样沉默下去,指不定要发生几日前那荒唐的事情了。 “我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她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刻意蹙了蹙眉心,作出苦恼的模样。 “不要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眉眼带笑说,柔和的嗓音染上暖色,又抬指去撩她鬓边微乱的发丝,指尖便在那白璧无瑕的细长脖子上,轻轻摩挲着。 时烟萝下意识想躲开,慌慌张张说:“是什么病?我自己诊断不出来!” 江火眸光愈发暗沉,嗓音带着急切,喉结滚了又滚,指尖颤了又颤,最终忍无可忍说:“小毛病!” 她的脖颈被擦出绯红的印记,微微疼痛,时烟萝忍不住轻轻呢喃,一声轻哼也变得致命。 他跟着便将她的纤腰拖拽,强行化解那些毫无作用的挣扎,将她的推搡抵抗也变成游戏的情趣,随后跟着覆盖上来,强势又不容拒绝地碾压着,以最直接的力量去征服。 时烟萝颤抖着,本想紧闭双眼,却被他擒住两颊,目光便好似被套上了枷锁,被他自上而下牢牢掌控着,再难脱身。 江火轻喘,病白的脸色泛红,他想要发泄,所以要拉着她一起寻找,最后触碰到彼此湿润的彼岸。 是心的彼岸。 她觉得自己像是溺水般,被水鬼缠绕住腰肢,一个劲地往下沉去,许多波澜和浪涛拍打迭起,是要溺死人的节奏。 神驰目眩,她无意中被他眼角的蝶翼所迷惑,吻到他最疼痛,最敏感的刺青处,然后整个坠落湖底,再难脱身。 而那始作俑者却看似平静地含笑看她,举止却透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意味。 “你欺负人也太明目张胆了!”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呜咽着哭诉,下意识要挥拳打去,却被他擒住腕骨,跟着落下一吻。 时烟萝真希望自己的感官再次失灵,无论如何也好过这样清醒着被掠夺。 江火微微停下,喘了又喘,克制着,强忍着,眼尾烧得熏红,用最大的意志力去分神。 他咬了咬她的腕心,抬手拿到床前那草药,囫囵吞枣地咀嚼着,眉心紧蹙,实在痛苦,却在喘息间挣得了一丝理智。 若不然,恐怕在癫狂间要丧魂失志了。 时烟萝看着他用牙撕扯,许多动作还不肯停下,一心两用,逼得人都要抓狂,都要发疯了。 “你在吃什么?”她哽咽道,额心泅出薄薄的汗珠,被他舔舐进嘴里,当成水来润喉。 “一种苗疆才有的,避孕的药草……你才十六,早生孩子对身子骨不好……”他喑哑笑道,眸光好似湿润地要落泪,俯在她的耳边轻轻摩挲。 时烟萝心头莫名绵软,隐约想起来,那夜他也曾这样,在她取下面具时,用脸颊去轻蹭她的手指,讨好得像一只狸奴。 可他却是狡猾阴险的,分明自己才是主导局面的那个人,却要做出讨好祈求的模样,用示弱去逼迫她心软。 “小娥,这药草好苦……”江火呢喃道,语气低沉哀伤,仿佛忍受了巨大的委屈。 时烟萝心头微堵,恍惚间想起来,初次时他也曾这样,突然停下来,然后抽离去吩咐婢女,直到将药草全部吃进肚子,才又一次强拉她堕入狂风暴雨。 “苦……那有什么办法,你若不想……不如我吃?”她无意识道,心里只有对怀孕的恐惧,若非他提醒,她只怕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毕竟在此之前她都是未经人事的。 幸好,幸好…… 时烟萝缓缓松了口气。 江火用指尖揩过她的眼泪,笑得眉眼弯弯说:“这怎么行?” “这药草太难吃了,小娥,我是为你受这份苦的,你可得心疼我,这一份的乖巧,我只给你。” 少年语气染着潮湿,紧紧抱着她,心里在盘算来日,待解决了月出族的隐疾,他要好好爱他的王后。 “你会喜欢什么婚俗?” “偏中原的还是偏苗疆的?” “鲛珠要不要?” “小娥,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含情脉脉地凝视她,语气让人如沐春风,可意思却并无征求的意见,像是温柔一刀。 时烟萝不想听他说这个,红着眼刺他说:“我要玉国的皇帝亲自主持,做司礼,就怕你做不到。” 江火眼眸亮得可怕,抱着她开心得像个孩子说:“好,他若是不来,我就率兵攻打玉国,打到他怕为止,不来也得来,由不得他。” 两国关系焦灼,彼此都是一方之主,这样的话实在太狂妄了。 可按照彼此的国情,这人是真做得出来,也完全做得到的。 第64章 时烟萝简直没法继续说下去,她累得闭上了眼,默不作声被他清理着,两个人一起再次睡去。 昏昏沉沉之际,时烟萝感到有人吻着她的睫毛,举止温柔,有说不出的缠绵。 江火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再休息几日,我们得去一个地方,那里是你的……你可以多看看,多瞧瞧……” 时烟萝困极了,嘟囔着敷衍他,惹来几声轻快的调笑。 那双手又探入,擒住白兔,揉搓那红眼珠,热烈滂沱地好似一场不眠不休的暴雨。 第35章 “敢碰她?”他眉眼笑开…… 一连厮磨好几日,时烟萝被缠腻得没了脾气。 她实在无法想象,江火外表看起来分明清雅高洁,可为何骨子里却是这样重欲的人。 她更不能理解,这人身患隐疾,眼角眉梢都是病态,却为何在此事毫无影响,甚至一度有往野火上泼热酒的感觉。 纵情声色,烽烟四起。 屋子里全是避子草,石楠花的味道闻久了也让人难受,那些婢女私下的议论,听得人羞赧。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毫无分寸的人,她只蹙眉少许,多嘴他几句,江火便开始努力压抑。 如果半途而废也是一种努力…… 这日,天光正好,风和日丽。 时烟萝独自走出了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吊脚楼里那绛紫衣裳的少年,此刻正漫不经心和莫白说话,举手投足都是发号施令的气息,随后便有许多苗人站在外面,莫白亲自牵了匹马过来。 “要去哪儿?”她不禁问道,忽然又发现已经好几日不见莫辞了。 “去月照谷,带你解决隐疾,顺便散散心。”江火柔柔笑道,走到她身边去,垂眸细细打量她的情况。 时烟萝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会些医术,可这种仿佛是什么疑难杂症,且得来毫无头绪,心里头不自觉有点打鼓。 江火看出来她的忧虑,耐心安抚说:“没什么大事,你把心放肚子里去,再说还有命蛊呢,出不了差错的。”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叫她心里也莫名平静下来。 时烟萝看着那白马,眸光又是一闪,可又瞟了眼这些围绕着的苗人,不禁默默打消了念头。 江火在旁边浅笑着,分明已经看穿,可却气定神闲,拉着她走到马儿身边,先扶她上了马,自己再跟着坐上去。 二人同乘一坐骑,凛冽的风刮过来,时烟萝被冷风一浸,脑子愈发清醒了。 她此刻被江火的眼皮子底下,有之前那出失败的经历,再要逃走怕是难。 待去了月照谷再说,她就不信,江火还能把她栓在腰带上? 生命不息,逃跑不止。 时烟萝坚定想道,没有看见江火略带暗沉的目光,深邃的瞳孔也诡谲起来。 他弯了下唇,并不把这放在眼里。 …… 去月照谷的路崎岖不平,一行人走得也是坎坷,时烟萝回望了跟随的苗人,想起来玉国陛下出行时,几乎都是前呼后拥的,可江火却总是我行我素,这倒是让她有些纳闷了。 江火闻言后轻轻一笑,两个人近得呼吸交融,清新的香味便袭进她的鼻息,许是缠绵了这些日子,时烟萝倒有些习惯了。 他略带无谓道:“我不喜欢山呼万岁的,一群人跟在我身边,还不如我一个人来得便宜,这番若不是情况特殊,我情愿就我们两个出来。” 时烟萝被那情况特殊给吸去注意,心想他该不会是真防着她再跑了,所以带了这么群人跟着吧? 那这也太难缠了,莫白看上去冷冰冰的,和莫辞憨厚老实的模样截然相反,不像是能找到破绽的。 她又被这个活阎王掐在手心里。 这怎么跑嘛! 时烟萝紧蹙了眉心,一时苦恼不已。 正各自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莫白的低语:“主上,前方便是月照谷的入口。” 时烟萝抬眸望去,看见层峦叠翠,一重一掩,有许多雾霭如轻纱般笼罩期间,乍一看恍如来了仙境,实在叫人心生赞叹。 江火轻应了声,勒马停驻步伐。 时烟萝也想要下来,却被他小声制止了。 “小娥,你先在马上。”他嗓音低沉说,语气不似平常一样柔和,反而充斥着凝重。 “好。”时烟萝点头道,心里不自觉就会信赖他。 莫白此刻精神紧绷着,月出族入谷口有百年机关,当年上任主上想要强行进入,却反被此所重伤,故而造成后期苗疆局势动荡,许多潜伏在暗中的势力,借此滋生壮大,北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他只从古籍和传闻中听过些许,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就是因此才愈发忌惮。 随行的苗人亦如是。 时烟萝见所有人看似神色不变,可眉宇都透着股心绪不宁的气息,多少也知道,前方必有大事发生。 她再看一眼江火,发现他却是展眉微笑,可目光却很淡,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慑。 莫白拿不定主意,回身走到江火身边,俯首低眉道:“主上,听闻此地机关重重,可却不知为何如此安静,难不成此地有变?” 江火余光扫了眼那马上的少女,想到时夫人的话,眼眸一压,略带沉思道:“不会。” 月出族的机关,对本族人却是无效。 第65章 只是时烟萝只有一半月出族血脉,恐怕还是有许多浅藏的危险,他在时府时,让莫辞去办几件事情,其中一件就是探查解决她隐疾的药究竟是什么,回来却得知,那药草需要三日内服下。 不然,江火也不愿意带她亲自来这样危险的地方。 这事时夫人却不知情,他也懒得再说了,左右收了玉坠子后,就决定要带她走。 忽然,前方传来窸窣的声响,莫白眉眼一凛,带着苗人顿时严阵以待,可他们等候少许后,却不见再有任何动静。 树林遮天蔽日,半点日光都透不进来,林子里顿时有股压抑阴森的诡异感觉。 时烟萝有些紧张了。 她身下的马儿比她还要慌乱,马蹄不停踢踏着,头不停转动,坐在马背上,有种微微颠簸的不稳感。 她开始惴惴不安了。 江火分神过来,回眸看一眼白马,时烟萝就感觉平稳了许多。 莫白低声道:“主上,是否要派人前去探查?” 江火不置可否,温润的眉宇染着云淡风轻,可眸子里却浓重如雾。 他细长的眼不着痕迹打量着四周,笑声如水一般清浅说:“先放一些尸香蛊,月出族的百年机关,听着神秘诡怪,可实际上却是依附于环境的,用尸香去引诱地底的生灵,出来再作打算,免得敌暗我明。” 莫白点头,心里面只剩下对他的敬畏,因为他和手下人最初商量的,是让人去探路,根本没想到蛊虫也能有此效果。 他和许多苗人一样,只能想到用蛊虫作战。 如此一举两得,还不费一兵一卒,实在是高明。 苗人得了命令,纷纷拿出各自的蛊盒,随后许多淡粉的细虫便钻出,伴随着一股香甜好闻的诱人气息,时烟萝看见前方的树木隐约有了异动。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前方。 在树林阴翳的深处,土地龟裂崩溃,咯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叫本就诡异的环境,瞬间变得更为毛骨悚然。 许多树枝忽然自地底冒出,它们的枝干粗长壮实,每一个都比成年男子的大腿还要粗,如蛇一般攀援在立好的树干上,犹如干尸复苏,张开了枯瘦可怕的手掌,虎视眈眈盯着下方。 “这是绞杀藤!”莫白凛声道,脸上已经褪得毫无血色。 时烟萝也不由得一惊,绞杀藤她曾经在古籍上读过,这种植物擅长缠绕,一旦粘上活物便会死死缠住,直至对方死亡,以此达到绞杀的目的。 一般它们只会缠绕同类植物,不会轻易对人出手,且更不可能形成如此诡异的场面! 时烟萝不禁捏紧了缰绳,下意识想叫江火回去,大不了她就不医了,待日后回了上京,去寻自己的师父,说不定也有办法呢? 可没想到江火却走上前去,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绞杀藤时,眼皮都不抬一下,苗人便将随身的蛊盒放在地上,静候其指挥,这种万蛊齐发的能力,只有他有。 他轻启薄唇,淡淡地发号施令。 于是无数蛊虫应声而出,犹如通灵般听从命令,在绞杀藤挥来的瞬间,形成千军万马之势。 浩浩荡荡,海沸江翻。 时烟萝惊得瞠目结舌,看着那犹如万马奔腾般的虫海,而江火却在波涛汹涌间岿然不动,淡定优雅地好似俯视烟云,心里头就不自觉颤动几分。 她知道苗疆的主上有号令万蛊的能力,只是这样的场面见所未见! 太……太震撼了。 那些绞杀藤之前也见过这样的阵仗,本以为自己能够应付,却不料这回却是吃了大亏,纷纷败下阵来。 许多枝干被蛊虫吸干啃噬,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 江火拍拍衣袖,姿态随性懒散,几许木屑擦过眉眼,他看着深处,笑得若有深意道:“还要再看吗?” 时烟萝愣了愣,不久就看见有个中年男子,自远处走来。 他显然是有些畏惧的,畏畏缩缩跪在江火面前,低低说了几句话后,以为瞒过了江火,能降低他的警惕,便突然朝着时烟萝冲来,似乎是想要挟持她! 那人手长脚长,身形矫健,时烟萝还没反应过来,就差点被他拉下了马。 可随后,她便看见江火脸色突然狰狞,一把揪住男子的头发,将人连头带脸按在地上,发狠地撞击,活生生好似想要他的命。 再一路拖曳疾行。 凄惨的求饶声骤然响彻云霄,时烟萝看见,地面上被拉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无数蛊虫闻到香甜的味道,纷纷扑了过来,想要进食,却畏惧江火的存在,只敢去舔舐那血液。 青天白日里,深山密林中。 江火侧脸阴沉,眸光骇厉,那双秀白修长的手上,此刻筋脉绷紧,手背凸起青色脉络,眉宇透着股杀伐狠厉的威慑力。 “敢碰她?”他眉眼笑开说。 时烟萝和所有人一样,默默咽了咽口水。 寒津津的感觉,他像个嗜血的玉面修罗,简直叫人心生恐惧。 也残忍得让人后怕。 男子心头只有绝望。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忽然前方又传出个年迈的嗓音。 “主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不就是想找老朽,老朽出来便是了。” 第36章 “我带了许多避子草。”…… 时烟萝抬眸望去,看见一个蓝色衣衫,长须垂到肚脐的老者出现,他看着面容沧桑,干枯的皮肉上皱纹纵横,唯有一双矍铄的眼睛,叫人记忆深刻。 第66章 莫白上前,颇为礼貌道:“蓝昭族长。” 蓝昭脸色阴沉,并不理会莫白,只远远看着江火,又掠过他满手血腥的掌下,心里的郁火几乎要憋不住了。 那人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族人之一,如今却被个十九岁的少年掐着头,这几乎是在打他的脸,也是在打整个月出族的脸。 可蓝昭毕竟性子沉稳,默不作声咽下这口恶气,缓和着神色道:“主上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也不是为了和月出族兵刃相交。” 江火笑得斯斯文文,突然就松了手,那人却始料未及,觳觫着半个身子倒在地上,吓得全身震颤不止,脸色惨白得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接过莫辞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擦拭一番后,才不紧不快道:“族长别来无恙。” 话是一惯的温柔和善,神情也心慈面软,只眼也不抬一下,下颌微扬,懒懒散散,无形中透着股蔑视。 时烟萝极少见到他如此轻蔑的模样,俊美阴柔的面容拢着神采,不由得心跳得飞快。 蓝昭又暗自呕下一口血来,隐忍说:“月出族已许久不曾与外界有联系,不知主上来此有何贵干?” 还破坏了百年机关,这儿的布置可是当年他费尽心思才启动的,江寒差点折在上面,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蓝昭又看一眼瑟缩在地上的族人,和遍地虎视眈眈的蛊虫,那绞杀藤历经千年,多少外族人被磋磨致死,如今却在眼前化为齑粉! 他气得几乎要内伤,可又不得不忌惮了。 江火无意在谷外闲聊,将帕子丢还给莫白后,转身上了马。 他怀里搂着时烟萝,下巴微微轻扬着,乍一看有种傲慢恣睢的气质,连笑意都变成上位者的骄矜,好似睥睨着所有人。 蓝昭愣了愣,本想开口追问,却不料江火一声厉喝,骏马立即奔袭向前,冲着月照谷的谷内而去。 这几乎就是挑衅,目中无人到了令人难以忍受地步。 蓝昭做了近四十年的族长,就连上任苗疆主上江寒都不得不服,此刻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身后的族人正在小声议论,却被江火**的马蹄吓到,泥土犹如刀子般重重刺到脸上。 他轻笑一声,那双俊眉修眼向下瞥去,温润而泽的气韵,众人犹如被慑住了魂魄般,呆呆看着。 怀里抱着惊慌失措的美人,江火勾着薄唇,勒马扬长而去。 长驱直入。 “族长!!!”月出族人回神,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喊道。 蓝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想想他以身饲蛊和手刃生父的传闻,最终咬着牙,站到了一边去。 于是苗人才蜂拥而入。 近十五年,没有入过生人的月照谷,就这样被排闼侵袭。 衬得当年的江寒,好似一个笑话。 …… 时烟萝被带到月照谷内,一处小木屋里面,想到方才那月出族的族长,心里头有些不安。 她看着江火云淡风轻的笑颜,忍不住说:“我以为按照你的性子,至少会装一下表面的和善。” 哪有人这么嚣张的,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啊! 江火闻言柔柔一笑,温润的眉宇却略带侵略:“傻小娥,如果你拥有绝对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伪装,别人自然而然会臣服。” “我是君,他们是臣,该是他们来低头来顺应和伪饰。” 时烟萝心跳猛地加快,口不择言说:“可你之前在我面前,就装得很好。” 他伪装得太好了,让她以为自己真救了个咩咩叫的小绵羊,可一转眼发现,那人却是个磨牙吮血的大灰狼。 江火一双柔眼,就炯炯有神盯着她瞧,眸子乌黑闪亮,突然伸手捏着她下巴。 “那是因为,我想要得到小娥。” “小娥的心意,是能碾压我力量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着情话,语调温软,眉眼含情,俊颜凝着的柔光,是能叫人心潮澎湃的存在。 时烟萝的脸红了又红,几番挣扎,才从他的掌间脱身。 江火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眼眸微眯,语气就染上几分警告之意。 “小娥,一会儿我要去和月出族族长议事,莫白会随我一同前往,你身边我会留下许多苗人,月照谷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危机四伏,这里不欢迎外族人,尤其你还是个中原人,所以……” 他说着,欺身到了她身前来,长臂一揽,将她整个锁进了怀里去。 “所以小娥千万别乱跑,否则出了事,我自是不舍得惩罚小娥的,这些苗人和月出族的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了。”江火含笑道。 时烟萝顿时僵住,他的呼吸带着暧昧的气息,撩动得她心绪不宁,下意识就要转过头,却不料江火眼眸发暗,她的脸被那修长的指尖端住,强势地扭了过去。 “听明白了吗?”江火接着道,眼睛半阖着,眼神讳莫如深。 “明、明白了。”时烟萝嗫嚅道,感受到他逼人的气息,心里头只有顺从。 她虽然存了逃跑的心思,可却也不打算在月照谷逃走。 一来是有了 第1回 逃跑的经验,苗疆地域诡怪,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东西? 二来这月照谷谷口还有机关,万一真出了事,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时烟萝想着,等出月照谷后,再徐徐图之。 第67章 她才不要待在苗疆,她要回玉国去。 那里有她的阿爹阿娘,那里才是她的故乡。 江火得了她的肯定,眉眼无不惬意,他又低下头来,薄唇不由分说在她的唇瓣上辗转。 意乱情迷,眼神微眯,时烟萝看到他眸光暗沉沉的,眼底是一片放肆和湿润。 “我带了许多避子草。” 突然,他轻声暗示说,不经意拉出一条涎水,挂在彼此潮湿而红润的唇面上。 时烟萝就面色酡红,心里激灵了一下。 厚颜无耻! 她心里头暗骂。 “你简直像个绞杀藤,缠上人就要缠死为止。” 江火闻言后怔住,忽然就又吻了上来,誓不罢休,带着股缠绵悱恻的意味。 “小娥,你才是绞杀藤。” …… 蓝昭守候许久,才等来了江火一行人的身影。 少年的绛紫衣衫随风飘扬,银饰相互碰撞间,发出璀璨悦耳的声音,乍一听好似笑声。 屋内的月出族人众多,此刻全都紧绷起来,僵直地站在原地。 江火似笑非笑,瞳仁深不见底,淡淡扫一眼他们后,才坐在蓝昭的对面,莫白立在身侧,分明是敌众我寡,可他却气定神闲,好似是与友人来下棋的。 “主上,千里迢迢来月照谷所为何事?”蓝昭佯装不知道,暗地里用眼神打量他,目光就落在那眼角的刺青处。 当年蓝鸢培育出双蛊,雄蛊入宿主体内寄生,需要自皮肉处钻入,此痛犹如削皮挫骨,成功后饲养者会留下蝴蝶的标记。 只是双蛊虽然带来的好处多,宿主要承受的痛苦更多,蓝昭想他怕是来寻求解决之法的。 念及此,蓝昭情不自禁脑海里一闪而过江寒的面孔,这少年与其父生得一般无二,可的确应了这名字,看着好似一团火焰。 只不知烈焰下,究竟是冰山,还是岩溶? 江火垂着眼皮,面容阴晴难测,只低头啜茗,茶烟氤氲在那眉眼处,好似盘踞的浓雾。 无形中自有股冷意袭来,叫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蓝昭没料到,自己年过半百,居然被个少年压了一头气势,当年荡平苗疆的江寒,也不曾让他这样紧张过。 江火一杯茶喝完,才慢慢悠悠开口:“听闻月照谷内有一种药草,名唤雪玉骨参?” 蓝昭愣了愣,莫白也愣了愣。 他们都以为,江火会先问双蛊的事情。 “……的确是有。”蓝昭疑惑道。 “劳烦族长取来给我,必有重谢。”江火开门见山道,目光逼人。 蓝昭心里头更奇怪了,这雪玉骨参没别的用处,唯一只能解决月出族和外族人结合后,生下的孩子会有隐疾这样的毛病,江火要这东西做什么? “老朽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行。”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江火无意与他说太多,只简单抛出了好处,答允只要蓝昭能将雪玉骨参送上,他自会保月出族平安,族中人也不比如同江寒在位时一样,需要销声匿迹地过活,终于能够出谷生存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益处,待这之后,我自会告知。”他含笑道,语气没有起伏,让人很难拿准情绪。 蓝昭想到族人自江寒后,躲躲藏藏,许多族人近二十年没有出谷,就中苦楚不言而喻。 光这一点,就足以令全族动心了。 “好,老朽一定双手奉上!”蓝昭正色说,那双矍铄的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还有件事情。”江火弯了弯唇角说,好似在谈笑风生,可语气却给人压迫感,好似心头的一块巨石。 “主上请说。”蓝昭低声道,命令四周屏退。 待屋内只剩下他、江火、莫白三人后,那少年才温和地笑笑。 他双腿交叠着,眉弓因凸起而显出阴郁,盯着眼前的老者时,眉眼锋利无比。 “我以身饲蛊的事情,想必族长已然知晓。” 江火说着,身子微微前倾,那眼底的病色弥漫,微微猩红的眼睫处,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啊,这里最近疼得厉害。” 他笑得若无其事,抬指点了点颞区,一脸的温润和煦。 日光拢住那眉骨,照出暗藏的阴沉骇厉。 可蓝昭看江火的目光,却好似看见了一个疯子。 第37章 咬一口感觉都是绵软的甜…… “主上如此……是否是因雄蛊频繁活动?” 好一阵沉默后,屋内才响起蓝昭苍老的嗓音,他讳莫如深地小心打量江火,眼里既有忌惮,也有盘算。 若是江火在月照谷出事,那月出族或许也可以从中牟利? 蓝昭不禁心思浮动起来。 江火勾了勾唇角,温声温气道:“如今苗疆北疆势力猖獗,族长可知晓?” 蓝昭闻言愣住,不明白他为何提起北疆,眸光微妙一闪,小声说:“派去谷外的族人跟老朽说过。” 虽然月照谷的百年机关已经打开,月出族大部分处于封闭的状态,可有时还是需要去外族采集,故而每隔一段时间,蓝昭都会放一些资质不错的族人出去,顺便搜寻消息。 江火和颜悦色,嘴角噙着一丝笑说:“北疆的首领叫做洛平,似乎在有心按照当年月出族圣女的方式,去培育一对新的双蛊,抓了不少人做蛊人,不知月出族内,可有人莫名失踪?” 第68章 蓝昭的脸色猛然一僵,想到自己离谷的儿子和女儿,心里头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他太知道双蛊对于苗疆人的意义,这蛊虫培育难,想要寄生在体内也难,雄蛊性情暴戾,会不断在宿主体内寻求突破口,以求与体外的母蛊汇合,故而以身饲蛊者,时时刻刻都会遭受撕裂般的痛楚。 最重要的是,为了成功,蛊人得自小便服用一种药物。 许多蛊人扛不住药物的摧残,早早便会死亡。 无论是灌蛊人喝药,还是以人为蛊盒,这都违背了月出族养蛊的本义。 当年蓝鸢也是无意中培育出来,谁都不认为她能成功。 为了将功折罪,她才开始培育命蛊,想以此平衡蛊人的悲惨。 “洛平……怎会有办法培育双蛊?”蓝昭嗓音颤抖道,想到某种可能,顿时脸色都惨白起来。 江火看着他,笑得柔和说:“这我如何得知?” 莫白听着他们的对话,想了又想,忽然间就恍然大悟。 难怪主上先缓一缓解决洛平的事情,原来是想用此事去牵制蓝昭,毕竟这个人老奸巨猾,江寒当年也吃了不少暗亏。 现在北疆的危机袭来,蓝昭就是再多心思,此刻为了族内的延续,也不得不听从江火的命令。 毕竟月出族不擅长驱蛊,养蛊的天赋又高,若无人庇护,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北疆的名声一向不好,抓人饲蛊这样阴邪的事情,他们都做得光明正大,可见手段残忍。 饶是江寒这样出了名的疯狗,也只敢偷偷进行,直到江火成功,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弑父夺位,此事才被人知晓。 他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少年脸色惨白着,瘦骨嶙峋,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砰一声,一脚踢开生父的尸首。 他阴柔的脸上笑容灿烂,在哭嚎的火光里显得阴诡疯狂。 那一双细眼里只有血腥气,好似已然成了暴戾嗜杀的蛊虫。 来日苗疆真被北疆人掌控,月出族第一个会沦陷,百年机关又如何,在人的欲望面前,任何的阻碍都不过是磨牙吮血的前戏。 比如今日。 蓝昭脸色沉了又沉,收起那些诡谲的心思。 江火见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这才温和地笑笑,点头说:“近来的确频繁许多。” 蓝昭若有所思道:“敢问主上,是何时候呢?” 江火想了想,脑子里一闪而过时烟萝清丽的面容,目光都柔软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良久的沉默,让蓝昭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去偷觑,却发现江火脸上拢着微妙的温和。 若非自己知道他是个怎样阴沉的性子,蓝昭几乎要以为,对面坐了个人畜无害的寻常美少年。 可不过瞬间,那柔光好似蜻蜓点水,江火眉眼笑开,瞥了蓝昭一眼,吓得对方霎时收回了目光。 即便如此,蓝昭还是硬着头皮说:“主上,雄蛊寄生于宿主体内,会因宿主的情感变化,而活动频繁。” 所以,他难不成有了心爱之人? 蓝昭觉得不可思议。 “听闻命蛊能解决此痛?” “命蛊的确可以做到。” “要怎么做?” “在雄蛊活动最剧烈的那日,将命蛊也纳入体内。” 如此,便是以身饲三蛊,寻常人若是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只怕很难活着撑过去。 江火闻言沉默许久,笑意也微微收起,阴柔的眉眼锐利许多,看起来一脸的高深莫测。 蓝昭又试探说:“主上寻到命蛊了?” 看他的样子,好似并不着急这件事,他如今的地位,为了自己派人照着古籍培育,约莫也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命蛊的资质,蓝鸢手上那个才是最好的。 江火揉了揉眉心说:“若是命蛊认了其他人为主,强行牵引出来,是否会造成影响?” 蓝昭愣了愣,略微思索后说:“可以是可以,只是对方恐怕也有性命之忧,毕竟命蛊生性依恋,要从主人体内脱离,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命蛊也不会随意认人为主,那人到底是谁? 蓝昭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 江火眸光暗沉,忽然顿了顿,又说:“若是不用命蛊呢?”其余他都曾试过,可一切都指向时烟萝体内的那只。 蓝昭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主上,老朽不明白你是何意?” 江火眉心微蹙,这是他有些不耐的表现,莫白眼明心亮,立即道:“族长便说,可不可能就行。” 蓝昭想起女儿留下的古籍,雄蛊的宿主倘若有了情爱,受到主体情感的刺激,会在剧烈活动之时,很可能化身为情蛊,自其体内强行闯出,去引诱母蛊结合。 接着双蛊才真正达到合二为一,要再次返回宿主体内才行。 这个过程实在波谲诡异,姑且不论就中曲折,稍有不慎,宿主很可能就此毙命。 当然,一旦成功,宿主也会因此脱胎换骨。 若无命蛊从中压制,给宿主续命护体,蓝昭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和崩坏。 不过江火能在江寒手底下活命,这本身就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于是蓝昭将过程说出,再去看江火的反应,却发现那少年只是敛目啜茗,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他眉眼浅藏在氤氲的雾气里,不经意抬眸一瞥,眸底的阴冷与讽笑满溢上来,叫蓝昭再无探究的心思了。 第69章 …… 自蓝昭处离开,江火便转身回去,刚一进入就发现了异常。 屋外看守的苗人倒是分毫不差,可屋子里面静悄悄的,窗户被破开,许多杯盏砸碎在地,分明就是有人闯了进来。 一只绣花鞋跌落在窗户下,绯色的绣面,可以看出其精致,也能想象得出,鞋主人被劫走时的惊慌。 莫白脸色一凛,刚要开口,却被少年眉宇间的阴鸷给恫吓住,瞬间不敢出声了。 他背对着,满身逆光,单薄的脊背微微弯曲,俯身去拾起那绣花鞋,随后轻轻拍了拍鞋面的灰尘。 少年分明是冰着一张脸,却怒极反笑,齿牙春色,违和得让人胆寒。 狰狞之色扑面而来。 他将绣花鞋,轻柔地放入怀中。 …… 时烟萝在一处陌生的屋舍,双手被困缚在身后,看着前方那大快朵颐的少女,心里头忐忑不安。 那人约莫十八九岁,一身鹅黄的苗疆衣裙,面容似海棠标韵,可却如饿死鬼投胎一般,正面露满足地吃着烤全羊。 她纤纤玉指上油光四溢,分明应该是极为不雅的吃香,可却经她之故,显得有几分率真。 旁边的月出族仆人早已司空见惯,眼也不眨,贴心地递上了一杯浊酒。 时烟萝也有些饿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吃饱好干活!” “这辈子唯一没有亏待过的,就是这张嘴了!” 蓝华边吃边嘟囔道,咽下一块香喷喷的羊肉,再呷了口浑浊的米酒,杏眸乐得眯起,真真快活似神仙啊!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咕咕声,疑惑地看了看仆人,却发现声源来自角落处,那淡紫衣裳的少女。 时烟萝看着她走来,心里头顿时如临大敌。 江火走后没多久,她忽然在屋内听到外面有异动,刚准备开门看看,结果就被这少女擒住,强行带离屋子,直到来了此处。 随后,那少女也没虐打她,也没有如预期般想要逼问她什么,而是屁股一坐,菜肴一挥,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全然忘了她这个人一般。 真真是神奇的发展! 她绑她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围观这场吃宴? 时烟萝真的想不明白了。 “喂,我叫蓝华,是月出族族长的小孙女,你叫什么名字?”蓝华挑眉问道,嘴里还在砸吧砸吧回味米酒。 “我……我叫时烟萝,是……是……”时烟萝吞吞吐吐,她不仅不是苗疆人,还是个中原人,万一月出族的人得知了,要对她不利,江火也不在可怎么好? “什么什么什么?”蓝华蹙眉道,“说个话能利索点嘛?算了……我就问你,为什么你体内有命蛊,主上刻意带你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烟萝见她语调尖锐,心里头微微一颤,眼角不自觉就潮湿起来,红红的眼圈,看着又娇又软,可怜得让人心口直疼。 蓝华莫名就心虚起来,她也不知为何,本来想先恫吓她一番,可却只是将人绑在角落里。 尤其在看见她被自己吓得泫然欲泣时,心里头就愈发柔软了。 她像个云片糕,咬一口感觉都是绵软的甜味。 可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面子还是要撑一下的。 于是蓝华疯狂眨了眨眼睛,眼神飘忽地看向四周,语气虚浮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估计也渴了,来,我亲自酿的酒,喝完好好答话!” 说完,她夺过仆人端来的酒杯,就走到时烟萝面前,好心想要喂她。 可时烟萝自小便不善饮酒,属于一杯脸红,两杯就醉的类型,尤其喝多了后还会言行无状,见此顿时脸色大变。 “不不不……多谢姑娘好意,喝酒就算了,我我我我也不渴……”她哆哆嗦嗦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眼泪因激动簌簌落下。 “诶,跟我客气什么?”蓝华越挫越勇,该死,她哭得好让人心疼! 正当两个姑娘彼此推搡,一方挣着要喂,一方拼命要躲时,江火出现了。 少年神情冰冻,眉眼凛如霜雪,寒声道:“你在喂她什么?” 蓝华听到这冷隽的嗓音,心里头好似被透骨微凉的冷风侵袭,瞬间手抖了一下。 于是那一杯米酒,就这么满打满算,悉数灌进了时烟萝的嘴里。 她睁大了杏眸,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 第38章 囚鸟 “咳咳咳咳……” “你你你,你别过来!” 场面混乱到失序。 蓝华此刻内心害怕极了,她听闻有人硬闯月照谷,可是许许多多的机关都好似没有发挥作用,于是便托关系好的族人去打探,回来说擅入的是江火。 她虽然不出去,却也听过少主的鼎鼎大名,故而心头的疑影便淡了些,可随后却又得知,有族人因此受伤了,她自小便以月出族下一任圣女自居,自然是要去关心一下的,却听到那人小心翼翼对她说,主上带来的少女身上,仿佛有命蛊的气息。 似乎还是当年,她姑姑蓝鸢培育的那只。 当时蓝华也是难以置信,可这族人却是姑姑的手下,后来被爷爷派去戍守谷口,也因此,在看见时烟萝时,才心有所感想要靠近。 “你真的没察觉错?”蓝华狐疑道。 “不会,圣女培育时,我一直从旁协助,她当年也是因为我能感觉到蛊虫的特性,这才让我插手的,那只命蛊气味太特殊了,我绝不可能弄错。”族人说。 第70章 蓝华顿时陷入了沉思,若主上带来的那位少女,体内果真有命蛊,那是否说明她曾经见过姑姑? 自打姑姑离谷出走,又出了江寒的事情,月出族死伤惨重,整个族内都对圣女怨声载道,爷爷也承认姑姑叛族弃婚。 可蓝华却知道,爷爷是很想念姑姑的,爹爹也是,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借着出谷采集的机会,去外面寻找她。 这么多年了,爷爷一直盼着一双儿女回来。 想到这里,蓝华才决定一定要去搞清楚事情,可是爷爷性子严苛,再加上这人是主上带来的,她怕搞不好弄巧成拙了。 所以蓝华便想着,偷摸把人弄进来,于是她用了易容蛊,悄悄混进了屋子。 他们月出族虽然不擅长驱使杀伤力凶狠的蛊虫,可对于这种保命以及伤害性不强的,还是能够使用一二的,毕竟没什么难度,也不用害怕被反噬。 可是万万没想到,江火竟然找到她了! 这个地方连爷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蓝华看着前方看似优雅淡然,实则眉眼阴鸷的少年,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时烟萝被那杯米酒呛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转眼便看见,蓝华被江火逼退到角落里去,双肩觳觫着瑟瑟发抖。 她赶忙过去阻拦。 “江火,她什么也没做!” “对对对,我就是纯粹看她话说不利索,以为她渴了,想味她一杯米酒润喉,不信你可以看看酒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放呢!”蓝华欲哭无泪道,自小她便听了不少有关江寒和江火的传闻,这回月照谷被硬闯,举族上下无不战战兢兢,又咬牙切齿。 她本想着问出个事情,再用个蛊虫,让时烟萝把这一出忘了,然后把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去的,毕竟爷爷每次和族人商讨大事,都要花上许久时间。 谁知道江火这么快就聊完了! 早晓得就先解决事情,再来安慰五脏六腑。 这下可怎么办,他看起来越平静,她就越可怕,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隐怒,她不会血溅当场吧! 想到那族人鼻青脸肿的模样,蓝华内心又恐惧几分。 莫白从外面走进来,先是去检查了酒壶,发现的确是蓝华所说的,寻常的米酒,告知江火后,他便退居一旁了。 少年仍旧冰着一张脸,眉骨处略显深邃,压得那眼瞳都深不见底,叫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时烟萝见他唇角都平直了,也顾不得自己光着一只脚,急急忙忙踩着鞋袜走过来,在江火要有举动的前一秒,立马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 她感到江火的脊背一僵,跟着侧过来,阴柔的侧脸上弧线流畅,那双含情眼里闪动着许多眸光。 “我真没事。”时烟萝嗫嚅道,也不知是否是酒劲上来了,脚步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就要跌倒。 紧接着就被江火半搂进了怀里。 时烟萝其实还是有些意识的,她冲着呆若木鸡的蓝华,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她便瞬间领悟了,蹑手蹑脚想要离开。 却不料被门口,一直站着的莫白拦住了去路。 时烟萝就小声说:“放她走吧,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感觉不到蓝华有什么恶意。 江火先垂眸细细打量她,目光柔和,自不停颤抖的眼睫处,一路流连到殷红的朱唇上,随后温和笑笑。 “莫白,放她走。”他轻声说。 蓝华得了机会,头也不回地瞬间开溜了! 而时烟萝却突然感觉身子一空,跟着天旋地转,再回神自己已经被安放在一旁的桌上。 江火身子微微弯曲,从怀里拿出那只她遗落的绣花鞋,慢条斯理地穿了上去,修长如玉的手指毫不介怀,矜贵得让人心悸。 时烟萝觉得酒意又翻涌许多,否则她怎么会涌起莫名的感觉? 他举止文雅,唇边噙一抹淡淡的微笑,丝毫看不出是性子阴诡的人,可下一秒,江火做完给她穿鞋的动作后,突然指尖顺着脚背向上抚摸,突然就擒住了她的脚踝。 那双细长的柔眼,此刻略显锋利,抬眸紧盯着她时,眼底是不加掩饰的侵略,配上他阴柔的长相,显得格外有张力。 时烟萝从未被人擒住小脚,这是女儿家极为隐秘的地方,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暗示。 她下意识想要收回,却发现他的力道加大,那只手便顺着脚踝,又慢慢向上攀援,好似一条阴暗潮湿的蛇,带着觊觎与放肆。 “你……你干什么?”时烟萝嗓音颤抖道,双肩有些瑟缩着,心里战战兢兢。 她想看一眼门口的莫白,生怕他发现什么,却不料江火整个身子挤了过来,好似天一般,霸占了她全部的视线。 江火眯眼一笑,气息就拂动在鼻尖,好似耳鬓厮磨般,俊脸若有若无蹭着她,搅得本就紧张的心神,更为不宁。 时烟萝又想收回脚,可他却偏不让,反而手接着向上攀援,直至腿部。 “小娥,你的脸好红啊。”江火啄了下她的唇说,目光幽幽盯着,眼底好似一团火焰。 时烟萝太明白他这模样的含义,顿时羞得不行,双手就去推搡,却反被他另一手擒住,牢牢按在身后。 嘶,她骤然吃痛,可脑子里又开始神魂颠倒,有些虚软地被揉进他怀里去,仿佛她是他骨肉中的一部分。 第71章 “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屋去。” 时烟萝迷迷糊糊之际,听到他附耳这样说道,语气热切又情动。 …… 自那日后,时烟萝便发现,江火好似又加强了对她的掌控,从前她身边是没有那么多人看着的,或者说没有那么刻意地盯着。 现在,时烟萝却感觉自己活在无数双眼睛下。 她蹙眉对江火说,可他却是沉思后道:“月照谷里很不安定,这样也能安全些。” 时烟萝在心里默默腹诽,分明就是他想掌控她的一言一行,只是正好出了蓝华的事情,所以推动他下了这个决定! “简直就把我当成了一只笼中的囚鸟。”她蹙眉道,心里头格外不适。 她看着屋子里不断冒出来的绫罗绸缎,还有许许多多见都没见过的苗疆珍奇,上回她不慎砸碎了颗夜明珠,心里郁结时,甚至产生了撕衣裳打发时间的冲动。 有一回,她当着江火的面,故意把一柄描金玉骨的折扇拆了,试探着想再丢进火里去,借此挑起事端来,好继续和他说自己的烦躁。 可谁料江火眼皮也不眨一下,和颜悦色地说:“小娥要是喜欢,我还可以让人送更多的来,这不过一柄扇子,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说完,慢条斯理接过那折扇,细细打量一番,眉眼一弯,作势似乎要扔进火盆里去。 时烟萝就愣了愣。 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那折扇的雕刻精致秀气,扇面上的描金图案栩栩如生,扇骨用的是上等的和田玉,摸起来触感生温,宛如是女子细腻的肌理。 这种折扇,时烟萝只在上京赴宴时,看见玉国陛下最得宠的贵妃有一把,她拿来是为了昭示圣宠的,便是王公贵族都极少见识。 时烟萝真的震惊了,见他好似不在说笑,忙不迭把那折扇抢回来,生怕他暴殄天物,真拿着宝贝当柴烧。 江火见此,眉眼愈发温柔,小小的人儿拽进怀里,勾起那下巴,凑上去砸着朱唇。 衣衫缭乱,他眼尾那刺青愈发深色了,乍一眼却好似由紫转红,敛眉轻蹙时,时烟萝能感觉到他在隐忍。 “很疼吗?”她避开那凑上来的唇瓣,颤抖着眼睫,又咬唇承了一波的侵袭,呜咽着问话。 “疼得厉害……”江火叹息说,眉眼陡然变得凶狠,他的动作愈发激狂,可她却因陡然的失序,有点茫然地睁着眼。 然后下一个瞬间,突然感官加剧,零零散散的求饶就溢出来,激起对面人忽然的轻笑。 过了许久,他又低声道:“雪玉骨参再一会儿便成熟了。” 时烟萝额间满是薄汗,点点头,全然由他掌控着。 只是这样的日子,谁又能长期消受呢? 时烟萝想了又想,却不知如何摆脱这些耳目,她很想找个地方喘息几番,在没有人的角落自己待着。 正当她烦闷之际,忽然窗户传来细碎的轻响,时烟萝跟过去一看,紧接着窗户下冒出个脑袋来。 “小结巴,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第39章 香艳的民间话本 小结巴? 时烟萝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感到惊异,她看着那苗人,心里头的狐疑愈发明显了。 江火的手下大多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怎么会操着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那苗人见她满脸疑惑,咧了咧嘴角,跟着翻墙而入,又关上了窗户,才慢悠悠将身上的一个蛊虫拿出来。 随后,一张海棠般美丽的少女容颜,便浮现在了时烟萝的眼前。 蓝华将易容蛊放进蛊盒里,笑眯眯地提溜眼珠,看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感慨。 “啧啧啧,主上做的这个鸟笼,可真好看,金雕玉砌的,我都忍不住羡慕,这是七宝玉如意吧?”蓝华边转悠边说道。 她负手在身后,颇有些老学究的模样,又回眸笑着道:“不过若是要我长期呆着,那我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怎么是你?!”时烟萝震惊道,又压低了嗓音,生怕外面的苗人听见了动静,进来查看。 蓝华眨了眨杏眸,狡黠一笑说:“我还没搞清楚,你体内命蛊的事情呢,怎么可能罢休?” 时烟萝想到这些日子,江火对她说的有关命蛊引渡的事情,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干巴巴说:“什、什么命蛊?” 蓝华眼睛一眯,凑近了她说:“你还想抵赖?” 时烟萝硬着头皮,死活不肯承认,佯装疑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蓝华性子是月照谷出了名的急,见此便抓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说:“明空说感觉到你体内有命蛊,他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你可别想糊弄我,说,你体内命蛊怎么来的?” 她手劲太大,时烟萝疼得眉头瞬间皱起来,蓝华见此才知道掐痛了她,手上的力道又松了些,可仍旧是擒着不肯撒手。 “你乖乖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蓝华咬了咬唇说。 时烟萝不是性子刚烈的人,可也自小就不喜别人如此强势,她虽然习惯息事宁人,可别人要是逼到了角落,兔子急了都咬人。 于是她干脆任由蓝华抓着,却开口一字一句说:“你要是再这么过分,我就要喊人了。” 蓝华见她一惯是软糯可欺的包子模样,便是被江火用金屋锁着也丝毫没有反抗,心里头是极为不信的。 第72章 时烟萝也生气了,脸上微微泛红,真喊了起来。 “来人!” 屋外的苗人听见了动静,立即敲门以求明示。 时烟萝又看了蓝华一眼,见她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头滑过丝好笑,突然就又要出声。 蓝华赶紧捂住她的嘴,低低说:“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时烟萝眨眨眼,用眼神瞟了下她的手,蓝华才略微忌惮地稍稍松开,紧跟着另一只擒住她手腕的也松了。 苗人听见时烟萝的声音,等候许久却没有回应,心里头不由得疑惑起来,下意识又敲了敲,想要推门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时烟萝这才说:“没事了,就是太闲了,想听听人声。” 苗人:“……”好吧。 他们其实不太明白,为何主上要看着她这么紧,这少女分明手无缚鸡之力,能翻出天去? 他们更不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有别的机会。 待苗人又站回原处,过了好一阵子,蓝华才压低了嗓音,嗫嚅道:“多谢。” 时烟萝理了理衣裳,坐回到桌边,气氛有点尴尬,她随手拿起个鸳鸯卷,想借此找点事情干,正要放进嘴里时,忽然就感觉身旁传来一道矍铄的目光。 蓝华直勾勾盯着那鸳鸯卷,咽了咽口水说:“好吃吗?” 时烟萝手指一僵,看着她道:“味道还不错。” 江火为怕时烟萝吃不惯苗疆的饮食,特意寻了会中原膳食的苗人,所以这鸳鸯卷蓝华也没见过,毕竟她十多年不曾出谷。 蓝华感觉到她的敌意散了许多,这才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尝一口吗?” 时烟萝问:“你没吃东西来的吗?” 蓝华点点头,又摇摇头。 时烟萝心头暗笑,便将那一碟鸳鸯卷推到她面前,蓝华见此杏眸微亮,忙不迭拿起一块,才刚放入嘴边,瞬间眼眸都眯起了。 “甜而不腻,酥的掉渣,好吃,果然好吃!” 时烟萝再贴心地给她添了一杯茶水解腻。 不消多时,那碟子鸳鸯卷就全入了蓝华肚子里,她吃完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眼下也不好像初时一般,疾言厉色,咄咄逼人了。 “那个……我还是想问问,命蛊是怎么到你体内的,你能告诉我吗?”蓝华低声细语说,有点不自然地舔了舔唇。 时烟萝还是原来那说辞,这种事情关乎安危,她本能地不愿多说。 蓝华见此,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可是性子急起来,她倒有把事情和盘托出的想法。 正当她预备开口时,忽然门口传来苗人的嗓音,原来是江火过来了。 时烟萝手一抖,差点摔碎了茶杯。 蓝华吓得脸色大变,立马推开窗户,然后翻身出去。 紧接着,门便被推开。 江火眉眼温润,玉白的指间端着个药碗,上面氤氲着雾白的轻烟,施施然便踏入了屋内。 他仿佛一进来就察觉到不对劲,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先是如同雄兽逡巡领地般,慢条斯理打量着,直到目光重新落回,抚在时烟萝略显慌乱的玉颜上。 “小娥。”江火说着,温和地笑了笑。 时烟萝见他走近,碗里的药香也飘了过来,不禁眉头微微蹙起。 “这就是雪玉骨参?”她捂着鼻子,低声询问他。 江火唇瓣微勾,放下药碗后,目光不着痕迹落在她被茶水沾湿的指尖,随后抓起那柔荑,用帕子慢条斯理地细细擦拭着。 那修长的手指如玉般泛寒,单薄的皮肉之下,隐隐有青色的脉络,看着矜贵优雅,与他的人一般温润。 时烟萝则默不作声受着,眼睫眨个不停,她总感觉江火已经知道,这里有人进来过。 可他偏偏按住不发,面上云淡风轻,却好似钝刀子划肉般,叫人有种压抑的紧迫感。 屋内静谧安宁,显得彼此间轻缓的呼吸都清晰不少。 不一会儿,他擦拭好了后,抓着时烟萝的手指揉捻,几许亲昵与狎亵默然侵入,好似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直教人面红心跳。 “对啊,那雪玉骨参总算成熟了,我亲自照着月出族族长说的话,火候和时辰都不敢有差,才一熬好便端来了。”江火柔柔道,细长的眼一眯,俊颜好似讨巧,格外惑人。 时烟萝听到他这样费心,心里头滑过丝感动,端起药碗正准备一饮而尽,却不料他抬指一拦,从她手上劫走那件。 “我喂你喝。”他眉眼灿烂说,和煦的语气,却丝丝侵入。 时烟萝无法,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也知道他看似温润和善,实则强势得可怕,左右都是喝,无所谓谁来喂了。 于是她点点头,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乖巧地等着他将药碗递到唇边。 可江火却又摇摇头。 时烟萝觉得这人好讨人烦,到底怎样他才肯罢休? 江火笑得眉眼深邃,侧过头时,长睫微微颤动着,一点点阴柔都好似撩人的蝶翼,眼尾的刺青也愈发动人。 他拍了拍大腿,眸光变得意味不明,一字一句道:“坐上来。” 时烟萝心尖猛地一颤,看着那笑容好似睡莲般,风光霁月的少年,却做出说出这样大胆野性的举动,瞬间脸涨得通红。 她不禁坐直了身子,本能地离他远了些。 第73章 谁喝个药还要坐腿上? 这又不是什么香艳的民间话本! 他不臊,她还臊呢! 时烟萝睁大了杏眸,抗拒的神色就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激得对面的人眼眸半阖着,眼波含水般闪动。 他将药碗轻轻搁在桌上,身子一动,时烟萝就起身要走,他再牵住她的衣袖,顺着向上抓住那皓腕,将即将脱身的娇儿拉回了怀里。 熟悉的兰草香气氤氲着鼻尖,时烟萝被强行按在他腿上,手足无措地不停挣扎着,可随后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还有奇异的反应,她瞬间不敢再动了。 江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狭长的眼睫一瞬不瞬,静静注视着怀里的少女,玉白的指尖微凉,颇带掌控地轻轻摩挲了下巴,跟着捏住她的脸颊。 “想跑哪里去?”他低低道,目光炯炯逼人。 “你放我下来,这样真的很奇怪。”时烟萝惊慌说,嗓音娇软,乍一听以为是撒娇。 “不放。”江火温声温气说,眼底却有一抹暗色。 他待时烟萝放弃挣扎后,才不徐不疾端起药碗,慢腾腾地喂着她喝下去。 药汁甫一入嘴,时烟萝立即苦得眉心紧锁,江火的手微微顿住,随后将碗稍稍移开,紧接着一颗饴糖便入了她的嘴里。 “还苦吗?吃了糖有没有好一些?” 他轻声细语说,幽深的目光落在殷红的朱唇上,低头去舔走唇面的苦涩。 那舌尖温热,辗转摩挲,好似缠绵的抚慰。 那饴糖入口即化,时烟萝吞吞吐吐道:“好一些了,你接着喂吧。” 江火的眉头不着痕迹一挑,笑得略显深意,也没说别的,而是继续着动作。 这么一来一回,他喂一口,她蹙一下眉头,再尝一点饴糖,本来很快就能喝完的,居然折腾了许久。 最后是时烟萝受不了了,闭眼一口闷了下去,随后惯性地张开嘴,等着他再把去苦的饴糖丢进来。 可探入口中的不再是饴糖,而是他的舌。 这个深吻,绵长得让时间溜走。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不得已挣开来喘息,忽然那张阴柔的俊颜就沉在脸侧,她听见他在耳边的厮磨。 “真这么难受?” “当然难受……” “小娥有我难受?” “你怎么会难受?” “小娥为了旁人瞒着我,我能不难受吗?” 时烟萝此刻脑子晕头转向,听了这话立即清醒过来,她不禁抬眸看去,发现江火眼尾微挑,瞳仁黑得深不见底,幽幽地盯着她瞧。 那眸底阴暗潮湿,是不可掩饰的占有欲。 “我只有小娥,可是小娥却有许多人,小娥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为什么小娥不能只有我?” 时烟萝心旌颤抖,脱口而出说:“我想要自由,想要回家,你能给我吗?” 第40章 嗯,挺好的。 江火闻言脸色不变,屋里照进一束日光,他那俊颜半浸阳辉,分明该是极为明朗的神色,此刻却无端显出几分阴郁。 时烟萝心头一滞,有些不敢抬头看他,可在少许沉默后,耳边又传来他的柔声细语。 “等出了月照谷,我自然不会像现在一样看着你,近来……只能先这样。”江火低声道,刻意避开她心里最关心的,回家的事情。 时烟萝不是第一天听他这样说,往常都不会追问原因,这回她却突然问了出来。 “你在我成婚之际,将我强行虏来苗疆,又对我……然后再找了这些眼线,层层地把我围着,江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蹙眉道,想到这些天囚鸟一般的生活,实在有些烦闷。 “我没有限制你,我只是派了许多人保护你,你想去哪里都行。”江火说着,瞳孔猛地一沉,面上拢着浓雾般阴晴难测。 时烟萝说:“我不想要这么多人保护,你自己也说不喜欢前呼后拥山呼万岁,从前我在时府时,几时身边跟着的丫鬟小厮超过五个了?” 就是贴身的佩儿,也不会这样盯着她。 许是想到从前的事情,时烟萝压抑已久的乡愁忽然蓬**来,她眼眶微微泛红,心里情不自禁开始想念阿爹阿娘。 江火最见不得她真的难受,一时心里的郁气也涌上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抚。 从前他总能扮成各种模样,去讨好着偷来她的心软,今日却发现,要接着去做如此困难。 分明……分明这样示弱伪装的事情,他从前做得游刃有余。 时烟萝本来有些难过,却发现身旁没了动静,除了略带沉闷的呼吸声,江火再没有说一个字。 她不禁抬眼偷觑,随即便看见他那阴柔的俊颜苍白,眉头紧锁着,病气如丝线般萦绕在眉宇间,好似受了巨大的创伤,只紧咬着下唇,隐忍不发。 她瞬间慌了神,忙不迭问他:“你又开始难受了吗?” 近些日子,江火好似病痛愈发明显了,他虽然不说,可却瞒不过时烟萝。 她几次追问,甚至在他熟睡之际替他把脉,却依旧什么都问不出,探不出。 江火默默眼下喉结的腥甜,略微回神,一抬眸便看见时烟萝凑在自己身边,又是拉着他的手腕搭脉,又是着急忙慌地追问。 她一惯是天真无邪,懵懵懂懂的,极少如此焦急无措。 江火眼底的黯然淡了些,仰头靠在她胸前,带着几乎不曾表露的脆弱,闭眼轻轻说。 第74章 “再……过一阵子,就能好了。” 他深眉紧锁说,想到万一真的有波折,她在苗疆无依无靠,又要何去何从? 这么思索,江火开始酝酿着,要不要教她一些驱蛊的办法,最起码能驱使莫辞和莫白,她体内有命蛊加持,反噬最多落在那蛊虫身上,到时候正好排出体外,也算物尽其用。 时烟萝却不依不饶,今日就想逼问他,到底是什么病症,为何会这样折磨人。 江火却在雄蛊活动后,困意泛滥起来,他搂着她,将脸整个埋入胸间,借着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语,默默闭上了眼。 时烟萝见他这样耍赖,气得不行,可是又不舍得把他从睡梦里拽醒,只能手搁在他后颈处,一下一下轻轻抚着。 日光朦胧,暖意袭人,江火在睡梦中感到被呵护。 他半梦半醒时,嘴里呢喃道:“一会儿带你去月照谷转转。” 时烟萝掐了一下那冷白的脸颊,看见上面立时起了个红晕。 …… 夜里,时烟萝顶着易容蛊,和同样变换了样貌的江火,一起离了屋子,去月照谷的其他地方散心。 也许是月出族已经几十年不曾与外界联系,此地许多风俗还保留着旧时的样貌,她看着来来往往,穿着华丽刺绣衣裳的少年少女,心里头也不免雀跃起来。 江火在旁边牵着她的手,慢条斯理讲着风土人情。 “三月初三,苗族许多有情人会对歌,彼此间唱传情曲,山歌烂漫,只可惜时间过了,已是四月,否则也能带你看看那场景。”他温声细语说,手上撑了把油纸伞,露出檐下一双隽永如画的眉眼。 “听上去很像是中原的七夕节。”时烟萝说道,看见有许多小伙子手捧着芦笙,上面插了根雉鸡毛,对着远处的一群少女吹奏。 她看得稀奇,不禁拉住了江火的衣袖,想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火见她眉眼带笑,唇边溢出抹愉悦的弧线,好脾气地停下脚步,将伞檐朝她挪动几分。 月照谷内细雨绵绵,落在眉目间稍纵即逝,山涧是潺潺的流水,有河畔青青草沾湿了尖头,一轮皎月半拢着雾气…… 时烟萝看得出神,那小伙子也不知对谁有意,对面那群少女个个脸颊红透,眼底都是狡黠与羞涩。 “你说,他看上的是谁?”她不禁问道,话音方落,便看见唱芦笙的小伙子脚步移动了。 他约莫也就是十七八岁,脸蛋羞红,挪动的步伐也是蹑手蹑脚的,慢得时烟萝想推他一把。 对面的少女们一阵哄笑,时烟萝也跟着笑出了声,江火低眉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趁她不注意,收了伞,往不远处走去。 突然,那少年脚步一个踉跄,竟然直接摔在了地面,芦笙便跟着飞了出去,画面惨不忍睹。 时烟萝本以为他会打退堂鼓的,却不料那少年很是勇敢地站起来,硬着头皮,满脸通红地拿回跌在地上的芦笙,在走近对面时,人群里也施施然款步走出来个少女。 时烟萝看着他满脸是心动与不安,再次吹起了芦笙,上面的雉鸡毛不经意拂过少女红透的脸颊,被她羞怯地摘下。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含义,可时烟萝能猜出来,这一对约莫是成了。 她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去,一转眼却发现江火不见了,近些日子他管得甚严,这样的时候实属罕见。 时烟萝不禁有些蒙圈,问了问身后跟随的苗人,却一个个不敢吱声。 还没等回过神来,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 时烟萝和众人一起回头看去,发现江火边吹着芦笙,边慢条斯理向这边走近。 他那眸底好似被月光湿润,看过来时眉眼弯弯,隐约有种翩若惊鸿的美丽,配上那出尘绝俗的阴柔气质,实在叫人不得不驻足观看。 春花烂漫,浮动的暗香里有尘埃萦绕,被月华一照,好似星光般闪耀。 那些光辉吹在江火衣袂,带着许许多多柔情蜜意,他缓慢地向她走近。 时烟萝的心怦怦直跳,直到那雉鸡毛拂过脸颊,才瞬间反应过来,他此举到底是为什么。 “你干什么?”她明知故问,羞红的脸颊此刻发烫。 江火不答,只是含笑看着她,目光示意着,众人也在起哄。 苗人从没见过主上这般模样,像个寻常向人求爱的少年,好似一下子从阴鸷狠厉的模样脱胎换骨了,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眼见着人潮越来越汹涌,时烟萝实在耐不住他的骚动,颇有些别扭地取下那雉鸡毛。 江火笑意加深,才要停了吹奏,却不料她却忽然将雉鸡毛凑过来。 她轻轻地,略带轻佻和挑衅地,也拂了一下他的脸颊。 芦笙的声音骤然消失。 他眸光闪动着危险,突然就抓住她的手腕。 那指尖微微颤抖,隐忍克制地摩挲几下,时烟萝被撩动得口干舌燥。 别过眼去,她不看他了。 唯有脸颊依旧红透,少年眼底韶光瞳瞳。 月明如昼,绵绵细雨也顿消,几许流光飞舞着,风花雪月也悠长。 …… 时烟萝收了他的芦笙,便琢磨要不要也送他个东西,忽然眼睛一尖,看见摊子上有人在卖拨浪鼓。 她想起来,在永州的灯花节时,他当时似乎拿着拨浪鼓,摇得非常欢快,便下意识以为他真喜欢这东西。 第75章 可当那拨浪鼓交到江火手中时,她仿佛看见他唇角一瞬间的僵硬,好似回忆起什么复杂的事情。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时烟萝奇怪问道,忽然又听见月出族的人,正在欢天喜地地说,马上月照谷要谷口大开,与外界重新交汇的事情。 她不由自主撇过头去,听见男女老少热切的话语,又听到他们说着对江火的感激与崇敬。 此刻时烟萝忽然有种君臣之感,觉得他们嘴里的那些形容陌生得很。 她仔细想想,江火地位应该和玉国的皇帝,相差无几了。 时烟萝后知后觉,心里多少有点震惊,陛下即便对着皇后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江火却几乎不曾对她冷脸。 嗯,挺好的。 正消化这个事情时,时烟萝的耳边,忽然又传来猛烈的敲击声,是江火正抿着唇,微微挑眉地边摇边看她,目光带着少许的不满。 “人就在你跟前,想问什么我都会说,做什么要去看别人?”他眯起眸子说,眉眼罕见地露出不快。 时烟萝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将拨浪鼓从他手里取下来。 她摇了摇,心里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 江火唇瓣动了动,似乎想开口继续追问,可随后手下人匆匆过来,对着他附耳几句。 随后,时烟萝便看见那原本温润如玉的少年,忽然眼底闪过阴鸷沉骇的眸光,好似被触了逆鳞般,他终于出现一方之主该有的威仪。 莫白从不远处走来。 江火敛了厉色,低声对时烟萝说:“我让莫白先送你回去。”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见到他眉宇仍有未消散的沉怒。 而江火在目送她离开后,那柔情似水的神色终于彻底消失。 他仍旧笑了笑,脸上风云变色,既阴晴不定,也让人毛骨悚然。 第41章 噬心蛊 四月春意融融,有日光自树梢透下。 时夫人穿着久违的苗疆衣裙,发髻被梳理好,拢在银冠里,在光影里斑驳着细碎的光,看起来与寻常妇人无异。 她走了许多路程,此刻实在有些疲惫了,于是便坐在小溪边,单手汲水喝。 林子里潜藏的苗人看了又看,忍不住对莫辞道:“将军,咱们还要看着她多久?这都盯了近一个月了,哪里出过事啊?” 莫辞也有些口渴,盯着那小溪,低声呵斥说:“哪儿那么多问题,主上下的命令,遵从便是!” 苗人不敢再说,缩了缩脖子,又扒拉一下脑袋上的草环,努力融入到树枝里去。 说实话,他们也算是精锐了,从前在抵御北疆人时,也是让无数对手闻风丧胆的存在,此刻却要扮成树木,去保护一个妇人。 这这这,说出去实在颜面无光。 莫辞显然也很明白,他来之前还以为,自己会碰上什么大危机,毕竟蓝鸢既是月出族的罪人,也是北疆人眼里的一块肉,洛平如此苦心孤诣,可不就是眼馋双蛊的威力? 可没想到,这么久了,除了蓝鸢一开始找吃的麻烦了点,几乎没什么波折。 他还想着立功呢! 看来眼下也就只有在制造阻碍上,稍稍挽回一点了。 莫辞心里无奈地叹口气,顿时觉得更渴了。 时夫人喝完水后,用腰边的水囊又接了些,她看似在安静地做这一切,实际上余光却飘向了林子里。 自她入了苗疆,一路上风平浪静。 江火如今对境内统治极为严苛,她费了许多功夫,又变卖了身上的金子,这才找驿站的主人换来一套衣裙,可身份却依旧是问题。 再往前是人口密集的城镇,她没有能证明自己的东西,故此只能在山林里徘徊,直到三日前,苗疆下了场大雨,雨水冲刷出一具女尸,她在那尸体搜寻许多,才找到了一张潮湿的名帖。 可只要她一往城镇里去,便会机缘巧合发生许多意外,有时是被困山洞,好几次差点那名帖也丢了。 好像上头之中冥冥注定,她只能在山林里打转一样。 哦,不对,回去永州时也很顺遂。 时夫人唇边夹杂一抹冷笑,这要是再琢磨不透,那她漂泊从军的几十年也算白活了。 女儿被人虏到了苗疆,永州陷入大乱,陇西又有起义,圣上下旨即刻命宁乐侯出征讨贼。 她自打嫁给时剑,便从未与他分离过,这回真是心肝俱碎,哪怕知道回苗疆她可能会有危险,时夫人也不愿再丢下女儿。 所以她在时剑出征之际,背好行囊准备孤身离开,可没想刚推开门,便撞入夫君的怀抱里。 那一袭冰冷的戎装,铠甲膈得人生疼,时夫人抓着他的衣领,眼泪簌簌落下。 夫妻俩泣不成声。 “阿鸢,你一定,一定要把小娥找回来!”时剑紧闭着双眼,眼眶泛红,将沉痛锁在眉宇间。 她的小娥,小乖乖。 刚生下不久,还没有怎么吃过母乳,母亲便跟着父亲去了军营。 这么多年,饶是宿在时剑的同袍家中,那也是这家换那家,没个定数的。 时夫人想到这里,心口疼得直泛酸。 但她很快忍了下来。 仔细一想,会做出这样行径的,只有那个人了。 小娥现在也在他手里,时夫人不知该怎么办,可眼下唯有这一个突破口。 她想着,若是有机会,小娥也许能和这人见面,若不能也无法了。 第76章 无计可施,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总想着,让女儿知道,母亲来苗疆寻她了。 莫辞本来在树上呆得好好的,忽然看见时夫人脚下一个不慎,身子也摇摇欲坠,好似要摔进水里去。 他赶忙跳了下来,一步冲过去,及时将人从河边捞了回来。 “少年郎,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我恐怕就要落水了,这春寒泛滥,指不定要生病了。”时夫人战战兢兢说,满脸煞白。 莫辞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支支吾吾,转身便要走,时夫人赶紧拦住他,一顿看似感激的关怀,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在打听消息。 “小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家中可有人?” “噢,小哥出门在外,也要时常回家,我的女儿走失了,跋山涉水来寻她,连日来都杳无音信,每每想到这里,真是肝肠寸断,也不知她在别处过得好不好?” 时夫人动起真情来,凌厉的眉眼瞬间软下来,几滴眼泪淌在脸上,叫莫辞瞬间慌了神,也顾不得要走了,尴尬地呆在原地。 她拭泪后,又好一阵子抽噎,暗中发现莫辞耳根子很软,性子也不似传闻中那般狠辣,便自袖子里拿出串珠络。 “无以为报,这东西送给小哥,你若是不嫌弃,便配在腰间。” 莫辞被她那哭哭啼啼的话语,搅得大脑稀里糊涂,也不懂女人的软刀子,直到那珠络挂在腰间,时夫人走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将军?将军?”苗人在暗中喊他。 莫辞回过神,看了看腰上的配饰,本想要取下的,可手却莫名顿住了。 苗人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心里头想起来,莫家兄弟自小便无父无母,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辅佐下一任主上。 “小将军,还是个性情中人啊。”他们暗自想道。 …… 云娇雨怯,一重重雨幕落下,伴随着瓢泼的水色,晕染出交颈的春意。 屋内热气腾腾,娇儿的嗓音跌宕,好似娇弱无依的柳絮,漂浮在角落里。 少年的嗓音低沉,压在那漂萍般的音色里,显得格外蛮横,全然不同于他外表的阴柔无害,满是强势与狠厉的意味。 时烟萝身子软极了,实在受用不了,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他擒住脚踝,连人整个扯了回来。 “你做什么?” “做你。” 他低头浅笑,嗓音变得蛊惑起来,眸光暗沉沉的,双手就抓住她乱动的大腿。 时烟萝眉头跟着紧蹙,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右手便隐忍地随便乱抓,总算扯住一截床帏。 那白若削葱的指尖,此刻泛着绯红,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自上而下迅速滑落,又是一阵激灵,最后终于放弃抵抗般,垂落在了床边,露出一截满是吻痕的皓腕来。 红白交错,极为凌乱,靡丽得叫人面红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这场雨势稍收,时烟萝被清理好后,正无力地闭着眼,轻轻喘着气。 她觉得这阵子,江火要得愈发可怕,好似要做死在床上一般,没完没了。 “小娥,醒一醒。”他忽然又贴过来,本来冰冷的身子,因为情事而变得滚烫,激得时烟萝有些后怕地瑟缩一下。 见她闭眼装睡,江火唇角一勾,边吻着她的眉心,边轻声细语说。 “过阵子,我会离开一小会儿。” “离开?你要去哪儿?”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了。” 时烟萝蹙眉,他许多事情都不告诉她,这话也太敷衍了。 江火却拿出个蛊盒,若有所思道:“这里面有一对蛊虫,分别可以控制莫辞和莫白,我已经喂了它们许多我的血,应该能撑到我回来。” 他唇边的笑意不减,觉得这个办法实在不错,既能解决她的安危问题,又能防止蛊虫的反噬。 时烟萝闻言却去看他的指尖,发现果然又破损了许多,不禁蹙眉说:“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她不喜欢他这样伤害自己,虽然他曾经解释过,因为体内有雄蛊,所以愈合也很快,且不是事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可时烟萝还是受不了。 江火病气的眉眼里,一闪而过萧肃,语气却已经温和说:“他们体内有我亲手种下的噬心蛊,来日你可以借此威胁,以保全自身。” 时烟萝听见他用如此柔和的语调,却说着令人胆寒的话,不禁略微一激灵,跟着便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说道:“莫家兄弟对你一向忠心不二,你这样,是不是太……不择手段了?” 江火对此浑不在意,只温声细语说:“小娥,这世上许多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时烟萝无言以对,按照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少明白,这人对于背叛者几乎是赶尽杀绝的态度。 江火眸光微暗,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佯装无事地,一字一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使用这蛊虫。 “噬心蛊,只要一经催动,中蛊者必定痛心入骨,由你摆布,你若是觉得不会,我可以明天带你试一试……” 时烟萝有些心惊,抬头却看见,他的眉眼朦胧,好似拢着柳烟花雾般的眸光,说出话这般残忍。”小娥,别抗拒这个,除了我,在整个苗疆,你谁都不能轻信。” 他又笑了,看见她眼底的抗拒与不解,眉弓愈发深邃,阴郁得像是病气蒸腾。 第77章 可那张面容温和无害,分明是良人的模样啊。 接下来几日,时烟萝就被迫去学着如何操控那蛊虫,她很不情愿拿人试手,于是这些天从未主动去和莫白见面。 直到这日,她无意中撞见了消失许久的莫辞。 正要打招呼,却忽然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珠络。 那做工,那坠子,分明是她做给阿娘的! 时烟萝呼吸瞬间凝滞了。 第42章 她不要回来了。 她下意识想找莫辞说个清楚,却隐约觉得这样不妥,便暂时压了下来。 莫辞倒没注意那么多,他急匆匆得到召唤,慌忙来到了月照谷一处僻静处,还未来得及喘气,便看见月出族族长蓝昭,苍白着脸,跪在地上,皱巴巴的面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怎、怎么会?”蓝昭颤抖道。 “族长,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吗?”莫白冷声说,瞥了眼远处几具被蛊虫啃噬的尸首,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前方的少年。 江火俊美的面容此刻阴冷,日光便是再明媚,都照不清他眸底的晦暗。 莫白垂下眼帘,细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主上自一入谷,便不动声色给蓝昭身边的族人身上,种下了傀儡蛊,一有移动便会前来禀报,且他们俱是不清楚的状态。 那日,也是这几个人回来告知,说蓝昭近日似乎时常夜行,潜伏至月照谷谷口,和许多神秘人在一起商讨事情,所谈内容丝毫不肯让人知晓,极为可疑。 蓝昭此人老奸巨猾,当年若非为了保全族人,根本不可能破了月出族不与外族人通婚的先例,江寒那样的手段,大半苗疆势力皆被他清剿,却唯独攻不下一个月照谷,还叫蓝鸢真的溜之大吉了,这后面必定有蓝昭暗中操控的缘故。 主上也是识破此事,才假意透露近日是雄蛊活动之日,借着此机,引诱埋伏的北疆人出现,随后先下手为强。 可更令莫白不解的是,他似乎没有要这个老族长命的意思。 “蓝昭族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一并说完。”莫白淡淡说。 “老朽……无话可说,只是……月出族是无辜的,主上若是要惩戒,只管冲着老朽一人便是。”蓝昭佝偻着脊背,眼神灰败道。 江火闻言觑他少许,忽然就问:“族长明知道我在谷内,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蓝昭好似抓住了一线生机,想了又想,却仍旧没有出声。 莫白察言观色,适时道:“族长,劝你还是如实相告,主上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蓝昭心口的大石,这才彻底动摇,他略带沉痛地阖上眼眸,气若游丝道:“老朽的儿子,在北疆人的手里,几十年前老朽的女儿离谷,他为了寻回妹妹,便也跟着出谷了,谁料被抓住。” 原始如此。 莫白对一切都明朗起来。 江火神情不曾松动,蓝昭见他脸上阴晴难测,倏忽求饶道:“主上,老朽并非有意出卖您,实在是一双儿女毫无下落,老朽这么多年,强撑着……” 他说着,两眼流出一行浑浊的老泪来。 江火抬抬眼皮,温和道:“既如此,我的确有个将功折罪的法子……” 少年缓缓上前,弯腰在那老者耳边轻声细语,含情眼里掠过几丝阴鸷,他笑得如暖融融的春日,一番说辞后,却叫蓝昭汗流浃背起来。 “这……这……”蓝昭咽了咽喉咙,嘴唇颤抖着,有些无力又有些苍白。 江火的眼睛半阖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是不容逼视的威慑力,压迫得人头皮发麻。 蓝昭无可奈何,半晌,他点了点头。 此间事了,江火才走向莫辞。 “时夫人那处如何了?” “回主上,夫人处一切都好。” “很好,今日你回此处,保护小娥的安全,约莫不出三日,我便可出关,到时你再回时夫人处。” 莫辞受命,刚从地上起身,江火便转过身去了。 莫白跟随在他的身后,神情变得格外谨慎。 …… 江火临走前,特意来寻了时烟萝。 他脸色苍白更甚从前,眉眼如同盘踞着阴云,叫她也愈发小心起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内心瞬间紧张起来。 莫辞就在屋外,她一定得找机会问清楚,为何她给阿娘打的珠络,会落在他的腰间。 江火,他到底干了什么? “小娥,我会离开你几日。”他语调温软说,啄了啄她的唇角,眉眼夹杂几许专注。 时烟萝心上有事,略微显得漫不经心,点点头,她竟也没追问他要去哪儿。 江火笑意微收,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显出几分阴郁来,可在瞬间就遮掩过去。 “我要离开小娥,小娥一点也不好奇?”他追问道,语气低沉好似呢喃,略带厮磨地缠了缠她的腰。 时烟萝耐受不住他这样,微微红了脸说:“按照你这磨人的性子,必定不出几日便要回来的。” 江火低声轻笑,略蹭蹭她的脸颊,将不安化作柔肠。 双目垂下,他轻叹说:“是啊,我怎么舍得离你太久?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到你身边来的。” 时烟萝听他这话奇怪得很,语气虽然依旧柔和,可却隐含黯然伤神之色,不由得内心升起些不详的预感来,蹙眉去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8章 江火眼眸复又微亮,不由分说拉着她进怀里揉捏,好一阵的唇齿相依,又手指交缠,十指连心,缠腻得如同一块难舍难分的血肉。 时烟萝与他亲密许多,虽早已明白何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可此刻却也不免惊慌。 他好似暴风雨一般来势汹汹,不顾任何阻碍地要夺走她的呼吸,连她的呜咽和挣扎也要揉进身体。 解开下裳,他气喘吁吁,光天化日的,就这么闯进来了。 “你……你……” “嘘……别说话,小娥。” 她实在羞得不行,推搡着不要着羞死人的举动,却抵不过他莫名其妙的强悍。 在节节败退之际,她忽然注意到,他眼角的刺青颜色,早已变成深红了。 “为什么会这样?”时烟萝呢喃道,又咽下汹涌上来的低泣。 江火微微叹息,忽然就停下来全部的动作,静静呆在体内,好似想要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这样,融为一体。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时烟萝憋红了脸,不上不下,实在难受极了。 可她难受,江火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头皆是汗水,眯着眼去吻她眼角的泪珠儿。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他喘着气,压着她的肩头微微下沉。 时烟萝逼得眼角通红。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下一句是什么?”江火忽然笑出声来。 时烟萝咬牙道:“你一个苗疆人,好端端说什么中原诗词,听得懂什么意思吗?” 江火细眼一眯:“怎么听不懂?便是听不懂,小娥讲给我听。” 时烟萝哆哆嗦嗦道:“我……我不要……” 她被强烈刺激到,差点要软下去,被他一把扶起按在腿上。 “你不要,我也知道。” 江火仰头看着她,细密的吻落在那尖细的下巴,柔情似水的俊颜,眼底泛滥着莹莹微光,仿佛有水色蔓延。 “是……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少年的叹息如烟如雾,软得叫人心头颤抖,他这样怜爱的神色,眷恋的语气,实在脉脉含情。 时烟萝不知怎地,忽然就看着他,落下泪来。 江火将那些眼泪尽数吻去,忽然问她:“小娥,你会在我不在之际,离开我吗?” 时烟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闭着眼摇摇头说。 江火眸光晦暗,忽然就起了收走蛊盒的心思,左右莫辞也回来了,此次不过几日之差…… 时烟萝早猜到他会这样,倏忽紧搂着他,语气恳切说:“江火,我已将你当成最亲的人,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很清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她第一次这样柔声细语,看着他的目光都殷殷期盼,叫江火不由得收了那心思。 “好,我便信小娥的。”他说道。 …… 时烟萝醒来后,已是夜里,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枕席之间仍旧有淡淡的兰草香。 她恍惚了一阵,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醒来身边没有他。 但她还是等候了许久,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却正好碰见了守在门外的莫辞。 他神情倦怠,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时烟萝见他手不时抚着那珠络,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不由得出声道:“怎么是你?你哥哥呢?” 莫辞好似吓了一跳,抬起头慌慌张张说:“兄长他随主上离开了,这几日便由我来保护郡主的安危。” 时烟萝皮笑肉不笑,目光落在那珠络上,随后不动声色移开,佯装好奇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一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被罚了呢。” 莫辞挠了挠头,心想他堂堂一个将军,却带着一群精干看着个妇人,的确也算惩罚了。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恭敬道:“主上派我去做些事情。” 时烟萝点点头,又突然指着他腰间的珠络说:“之前没见你戴这个,这东西是一直就有的吗?” 莫辞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憋了半天,只说是个朋友给的。 时烟萝心想,那分明是她的手艺,是她送给阿娘的东西。 忽然,少女就敛了笑意,直勾勾盯着他道:“是吗?我竟然不知道,我阿娘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 话音刚落,莫辞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慌里慌张否认道:“郡主认错了吧?” 时烟萝再不想和他掰扯,转手拿出江火给她的蛊盒,催动里面的蛊虫出来,随后捏起最小的那个。 莫辞脸色登时大变,心口蓦地一痛,跟着便栽倒在了地上。 他抬眸望去,看见月色下,少女的容颜变得模糊,她眉眼好似略带不忍,可仍旧坚持道:“你要是还不说实话,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着,她又去催动那只蛊虫,莫辞又惨叫一声,这才一五一十,将一切和盘托出。 时烟萝听得眼眶泛红,终于明白,原来江火一直知道,阿娘来中原寻她来了。 而他竟然丝毫不曾告知。 甚至暗中阻挠她和阿娘见面,她这样思念家人,夜里枕席微湿时,他也曾耐心安抚轻哄。 实在是……太可笑了。 好半天,时烟萝才理好思绪。 她苍白的脸上仍旧挂着眼泪,盯着莫辞,一字一句说:“莫辞,我要你带我去找阿娘。”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护送我们离开苗疆。” 第79章 她不要回来了。 第43章 主上如此怜惜你,你竟然…… 莫辞疼得摇摇欲坠,堪堪扶住了门框,这才没有彻底瘫软在地。 他满脸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来,盯着时烟萝说:“郡主,主上如此怜惜你,你竟然要弃他而去?” “你……你可有想过后果?” 他说着,挣扎地挪动几分,好似想要靠近一些。 时烟萝便后退几步。 她看了看凄迷的夜色,嗓音喑哑道:“我自然知晓后果,只是我阿娘没有来便罢了,她既来苗疆必是为我,可江火明知道却瞒着我,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莫辞哑然半晌,心里很不愿听从,只想着先夺过那蛊盒,然后徐徐图之。 可时烟萝早有准备,哪里会让他那么容易近身? 于是他每靠近一些,体内蚀心蛊的作用便加剧一些。 “郡主,饶过我吧!!”莫辞有气无力道,满眼痛苦地看着地面。 时烟萝也很不愿意用这种手段,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她咬咬牙,心一横,又道:“你快带我去找我阿娘,若再扯东扯西,引来别人,就别怪我下手没轻没重了。” 莫辞此刻受制于人,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可随后,时烟萝又想起一件事来。 江火带来的苗人,全都认识她,加上莫辞的身份,他们俩一起,不管是做什么,都会引起别人注意。 本来她屋子外就有许多人护卫,今夜是有所作为,这才支走了旁人,万一路上突生变故,那可怎么好? 别人不说,她最怕的就是引来江火。 突然之间,时烟萝想起来易容蛊,跟着便问道:“你身上可有易容蛊?” 莫辞缓了缓神,嗫嚅说:“我只有用以伤害的蛊虫。” 时烟萝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看莫辞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那别人呢?”她又问,总不见得这群人全都没有易容蛊吧? “回郡主,我才回来没多久,对此事实不知情,不如我去问问?” “不了,人多口杂。” 时烟萝气息一沉。 上次她看蓝华也用了易容蛊,不如这回找她试一试? 这么想着,时烟萝又道:“你先带我去找蓝华,她是月出族族长的孙女,算了,你唤个苗人,悄悄去找蓝华过来,就说……” 她蹙眉想了想,又道:“就说我现在可以告诉她,命蛊的事情,她不会不来,如若不然,你就押着她,要不动声色。” 这个节骨眼,她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想有,直接问蓝华要是好,可她若是不想给,难不成让莫辞白跑一趟? 所以还是蓝华亲自过来,在眼皮子底下,拿出来的易容蛊,才最为妥当。 莫辞本不想答应,可见到时烟萝又开始鼓捣起蛊盒,脸色瞬间大变,忙不迭点了点头。 时烟萝看着他走远,潜入夜色,心里头依旧是惴惴不安的。 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绝不可以放过。 只是忽然之间,她眼前一闪而过江火的俊颜,那细眼微微眯起,春水般柔情的笑意,隐忍痛苦时的微蹙眉心。 她心头蓦然一梗,拼命眨了眨眼睛,才把翻涌的泪意生生忍了下去。 也不知在月下徘徊多久,莫辞终于出现了,他一手擒住蓝华的胳膊,将人整个押到了时烟萝的面前。 蓝华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可也畏惧莫辞,缩了缩脖子,她嗫嚅道:“小……那个,你找我干嘛?” 莫辞出现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径直擒住她便过来了! 时烟萝深吸口腔,把自己的需求一说,蓝华又看了看莫辞,觉得此事很不对劲。 易容蛊,主上那里也有,她在主上身边,分明所求所想无不答允,这么大老远的,处心积虑从她这里得到不是很奇怪吗? 蓝华忽然有些犹豫了。 时烟萝有些着急,但她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体内命蛊的事情?” 蓝华闻言瞬间抬头:“你想清楚了?” 时烟萝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先拿出易容蛊来才行。” “好!”蓝华说着,果然在随身的蛊盒倒腾半天,找到了易容蛊的所在。 时烟萝见此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觉得此刻也不怕月出族的人怎么样了,左右整个月照谷都在江火掌控中,否则他也不会安心离去,于是便命蛊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蓝华闻言后眼眸睁大,好似心有所感,看着时烟萝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可下一个瞬间,却将手里的易容蛊全部给了她。 不仅如此,还给了时烟萝许多其他的蛊虫,全都是用来保命的。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也不会再问,今夜我就当没有来过。”蓝华道。 时烟萝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热情,却也不想过多询问,得了想要的,便命令莫辞带着她离开。 待用了易容蛊,变换了容颜后,时烟萝才和莫辞离开了原来的住所。 莫辞仍旧在小声劝告,絮絮叨叨。 “郡主,你为何总是想这离开呢?” “我以为你在主上身边这么久,早就应该习惯了,苗疆虽然不是你的故乡,可主上有权有势,他对你难道不好吗?” 时烟萝听得实在不耐烦,不想和他掰扯那么多,此刻她就想赶紧见到阿娘,所以抿着嘴唇,她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第80章 莫辞哑然许久,知道此刻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回头了。 二人一起穿过草地,走到了月照谷的谷口处,莫辞见那里似乎有人,便小心翼翼上前去,随后身手极其利落地解决了麻烦。 时烟萝看着地上倒下的人,犹豫道:“你下了杀手吗?” 莫辞摇摇头说:“没必要。” 月黑风高,月照谷从谷口望去,有一轮巨大的皓月当空,看着如银盘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时烟萝想到刚来这里时,江火那轻蔑的模样,又想起他出手相护,步伐不由得微微顿住。 但也只是一瞬间。 她看见莫辞的嘴唇翕张,仿佛又要说什么,便将那些念头抛之脑后了。 …… 夜色融融,万籁俱寂。 时夫人在林子里转了又转,始终没有找到别的出路。 她隐约知道,那日的少年要么是有事暂时离开,要么是识破了她的伎俩,继续蹲在暗处监视。 无论哪一种,都让时夫人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天空,夜幕下的星子璀璨无比,晚风在枝头吹刮着,打散了许多新叶。 绰别故土几十年,未曾料到,再次踏入时,她竟全无欣赏怀念的心情。 忽然,时夫人很敏锐地察觉到,在略微遥远的草丛里,传来了极细微的脚步声,许许多多的人仿佛在往这边靠近。 她瞬间精神紧绷着,下意识去拿腰间的软剑。 而暗处,莫辞的手下也与时夫人反应一样,全都严阵以待,屏息凝神。 死气沉沉。 压抑到极致,时夫人好似绷紧的琴弦,稍有风吹草动,立时就会断弦崩音。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只知道那些肯定是极其危险的,比这些日子跟踪自己的苗人要危险多了。 就在一片死寂里,也不知是谁先没了耐心,在声短暂的厉喝里,时夫人率先拔出了软剑。 剑刃上霜气漫溢,照出对面人狰狞嘶吼的模样。 她心一凛,跟着迎入混乱的打斗中去。 …… 一到树林里,莫辞便将易容蛊从身上取下,这东西黏腻异常,让人很不舒服。 可随即他也察觉出来不对劲,他的手下不仅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好似消失了一般。 主上派他是来保护时夫人,不受北疆人危害的,怎么连日蹲守都不见北疆人的踪迹,他一走就出了事? 莫非他的行踪也被人发现了? 这样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时烟萝看见满地狼藉,分明是打斗过后的迹象,心里头冒出千万种坏念头。 她脸上褪得毫无血色,语气虚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火不是派你们保护我阿娘,人呢?” 莫辞心头狂跳,想道时夫人该不会真让北疆人抓去了? “郡主先别急,我手下都不是无能之辈,即便时夫人遇险,必定也会拼尽性命去助她脱困,眼下……只怕是护送时夫人去了别处,我们再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能够顺藤摸瓜地寻过去。” 他可不敢说北疆的事情,到时候关心则乱,光这一茬已经够他头疼了,万一眼前这大佛急中生错,那可是棘手的问题。 时烟萝也稍稍冷静下来,低头开始寻找踪迹,地上全是细碎的落叶,有许多血液残留在泥土里,可以想象当时场面的凶险。 “啊!这是我在幼年,阿娘来看我时,我送给阿娘的坠子!” 时烟萝瞪大了眼睛,抓着枝叶里挂着的玉坠,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后果。 可仅凭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脑袋嗡嗡直叫,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顺着这些踪迹找下去。”莫辞蹙眉说,心里头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们沿着现场留下的痕迹,寻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最终停留在一处满是枯枝落叶的废弃井口处。 莫辞扒开眼前遮蔽的树枝,看到树丛里的东西时,瞳孔骤然一缩。 时烟萝差点吐出来,浑身不禁颤抖着,又害怕又恐惧。 那里面全是尸体,死状惨烈,许多人面部被划损,已经辨不清相貌,可都缺了右腿。 这样的死法,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还未等他们转过身去,后方忽然便飘来个声音,极为沙哑难听,好似锈铁被风吹动。 “莫将军,别来无恙啊。”那声音笑着说。 莫辞顿时如坠冰窟。 来的人,竟然是洛平。 北疆的头领。 第44章 小娥,为什么? 时烟萝听见那声音后,下意识以为,是江火的人过来追她了,瞬间浑身僵直。 可随后却听见那人的说辞,仿佛并非是江火的人,与此同时,她又看见莫辞神情紧绷,满眼都是如临大敌。 除却江火外,竟然还有能让莫辞如此表情的人? 时烟萝不由得想起,江火和她说过的有关北疆的事情,那北疆首领似乎叫洛平,心肠狠毒,且行事荤素不急,比之江火还要可怕些。 她好不容易放下少许的心,此刻又提了上来。 莫辞咽了咽喉咙,看了眼时烟萝,用口型说:相机行事。 随后,他们一起缓缓转过身来,时烟萝将头埋得低低的,努力做出小丫鬟的模样,瑟缩在莫辞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余光暗中打量着,借着幽微的月光,看见前方全是人,清一色的苗疆服饰,几个壮汉肩上扛着个担椅,椅子上坐着个人。 第81章 那人看身形很是单薄,微微佝偻着脊背,气韵虽然年轻,却很是虚弱。 时烟萝不敢抬头,故而只看了一眼,瞥到他脸上蒙着面纱,眼里那种幽微可怕异常,便吓得匆忙低下了头。 “莫将军,深夜带着婢女出月照谷所为何事?”洛平虚弱道,眼睛半睁不睁,无端散发股令人不适的颓圮气息。 “所为何事,似乎也与你无关,主上一会儿便要过来,你竟然敢堂而皇之出现,当真是胆大。”莫辞硬着头皮说,面上看着冷硬,可负在身后的手心却攥紧。 洛平喘了几声,捂嘴时的右手上青筋凸起,好似血液都坏死在了体内。 他藏在面纱下的唇角轻轻勾起,眼神矍铄而残忍,猛地大笑道:“江火恐怕自身都难保,听说他爱上了个中原女子,心心念念想着要迎娶她为王后?” 时烟萝闻言眉心微动,交叠的手不由得收紧。 莫辞道:“这与你何干?” 洛平笑得有些过,恰好一阵风扑过来,他被吹得瘫软在藤椅上,边咳嗽边道:“怎么能是与我无关,我……可是他兄弟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实在太难听了,像是刀刮擦过坚硬的地面,听得人头皮发麻,时烟萝眉头紧锁着,只不知该怎么脱身。 莫辞没工夫听他说这些,他心里记挂着时夫人的安危,可洛平出现时,身旁也没有她的踪迹,这让他心里实在惴惴不安。 洛平自顾自笑完后,忽然盯着莫辞说:“将军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身后的婢子是谁?将军的性情,可不像是会带着女人出来行动的,是将军的意中人?还是……” “那位传说中的中原少女?”他声调拔高笑道,显出几分狰狞与诡谲。 莫辞还未回答,忽然看见洛平眼眸一眯,无端的杀气便涌现出来,他立即猛地推一把时烟萝,喊道:“快走!” 时烟萝本就精神紧绷,被他一推迅速朝着树林里跑去,身后只跟着零星几个苗人,可知大部分都被莫辞拦住了。 她自小便养在深闺,来苗疆的这几个月,几乎耗尽她全部的力气,自然也不可能抵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苗人,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北疆的苗人行事肆无忌惮,手里是不知名的可怕蛊虫,时烟萝生怕被挨上,忽然又想起江火曾经使用的蛊虫里,有些也是会飞的。 果不其然,当她这个念头才起时,北疆的苗人就骂骂咧咧地,开始驱使蛊盒里生了翅膀的蛊虫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会儿叫你先变成行尸走肉,再献给洛主。” 时烟萝心脏跳得快没有知觉,感觉体力逐渐不支,可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蛊虫和身后的北疆人就差几步,便要堪堪挨到衣角。 怎么办! 时烟萝此刻呼吸都困难。 她突然摸到腰上悬了许多的蛊盒,是蓝华临走前送给她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拿了出来,随后往后面猛地一砸! 身后的苗人还以为她是放了什么暗器,倒是停了下来,可蛊虫却没有这个意识,依旧在追逐着,倒是蛊盒里那些蛊虫被剧烈一震,跟着全部飞了出来。 饶是北疆人手里的蛊虫再凶狠,可一时也被这庞大的数目给震慑了,竟然叫时烟萝寻到了一线生机。 她趁乱,终于暂时摆脱了身后的桎梏! 时夫人蹲守在树林里,身上的软剑已经折断,肩上的伤口也在溢血,疼痛叫人头皮发麻,她唇色脸色俱是苍白无比,看起来虚弱至极。 方才那场恶战,两股势力交错在一起,她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这一回,不知有没有命找到小娥,活着回去。 时夫人苦笑,觉得自己逃离苗疆几十年,说不定最后还真要栽在这里了。 可她才笑完,旁边窸窸窣窣传来声响,有少女剧烈的喘息声,吓得时夫人才松了一些的精神,迅速又拉紧,软剑虽然折断,可剩下那截约莫还能防身。 正当她瞅准机会,预备来人不管是谁,直接向前一刺时,拉开树木的竟然是个少女。 她看见时夫人手拿断了的软剑,杏眸瞪得老大,跟着便要扑过来,吓得时夫人连忙收了软剑。 “阿娘!真的是你吗?!”时烟萝扑在母亲身上,哭得眼泪簌簌落下。 时夫人懵了片刻,下意识说她不认识,可听见声音又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家小娥的嗓音啊! 时烟萝见此连忙扔了身上的易容蛊,母女俩呆呆地对视了一瞬间。 时夫人心底颤动,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 “小娥,阿娘总算找到你了!” “你被人虏来苗疆,阿娘的心,都碎了!” 茂密的林子里,时烟萝抱着母亲泣不成声,不经意间,她忽然看到母亲头上陡生的白发,内心的酸楚更甚。 她的阿娘,不过才三十好几,却为了自己花白了头发。 不知阿爹又是何样貌? 本想开口说话的,一时竟然却不知说什么好,嘴里的词哆哆嗦嗦,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词。 时夫人内心也很激动,可她到底稳重许多,抱着女儿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想办法离开。” 时烟萝点点头,眼眶止不住泛酸,二人正要彼此搀扶着起来,却不料时夫人捂着她的嘴,突然抱着一起匍匐在地上。 前方一群苗人骑马而过。 第82章 时烟萝看见莫白满脸阴沉,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抬眸不时瞥向前方的少年,目光又焦急又压抑。 她不明白为何莫白会这样,可隐约也能猜到,和江火的隐疾有关。 因为借着月光,时烟萝看见那少年脸上毫无血色,唯有薄唇殷红,高挺的鼻梁间好似拢着阴影,衬出细眼里不加掩饰的沉骇。 他眼角那刺青此刻已然猩红,蝶翼好似连接了脸上的血脉,隐隐有向整个俊颜蔓延的趋势。 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显得格外诡艳。 不多时,苗人回来禀报:“回主上,按照计划行事,大半北疆人已然被控制,只是洛平抓起来还是十分费劲。” 江火略带阴霾地瞥他一眼,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居高临下道:“一个瘸子,抓起来也这般费劲?” 那苗人立即被吓得浑身觳觫,匍匐在地上,连求饶的话也不敢再说。 莫白抿了下嘴唇,顶着压力道:“主上息怒,之前借用蓝昭施行反间计,成功找到了北疆洛平的藏匿点,此次即便被他侥幸跑了,想必也不可能东山再次,只要我们加大对苗疆境内的搜索,必定能将其抓获。” 江火抬抬眼皮,眉眼冷了几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时烟萝还是能感觉到,来自苗疆之主身上那致命的压迫感。 他对着自己,生气时都不曾如此阴鸷的。 不知为何,时烟萝内心忽然有些动摇,她赶紧闭上了眼,拼命驱散脑子里那些可笑的念头。 “若是这回,还让那瘸子跑了,你们知道下场。”江火温声道,依旧是阴冷的目光,红到靡丽的唇却勾起。 这话轻飘飘的,语气能叫人如沐春风,可吹到众人心里时,却能激起寒冬的朔风。 莫白此刻满脑子,全都是劝江火回去,待双蛊融合后,再谈剩下的事情。 看他的面容,雄蛊只怕不久便要脱体而出,主上又没有命蛊,万一真的出事,那苗疆又要陷入大乱。 他正想着开口,却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莫辞的身影,他被人搀扶着,不多时吐出口血沫,让莫白差点奔过去。 莫辞是江火派去保护时烟萝的,他在,可时烟萝却不在。 莫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去看江火。 果不其然,江火原本就脸色阴霾,虽然唇边挂着笑意,可那些笑却浮于表面,让人看了就打冷战。 在看见莫辞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江火寒声道:“怎么是你?” 莫辞跪在地上,将事情一说,周遭本就十分沉闷的气氛,顿时如同跌进了冰窟一样,冷得叫人呼吸都费劲。 “翻遍整个苗疆,把她给我找出来!” 突然,死寂一般的树林里,爆发一声厉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满满都是择人欲噬的愤恨。 江火的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他扬鞭指向密林深处,又狠狠抽了莫辞一鞭子,好似全然失去了理智。 时烟萝和时夫人被吓得都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她便看见江火脸上的刺青,正在缓缓伸开蝶翼,随后沿着精致秀气的侧脸,缓缓绽放开来。 而那本来有些失控的少年,此刻忽然捂着胸口,满脸都是痛苦。 莫白心头一凛。 江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咬咬牙,在江火彻底疯狂前,对所有人发号施令:“护送主上回去!” 一切都等挨过了这劫再说! 江火剧痛中寻到一丝理智,突然抬手扼住他的脖子,目眦欲裂,发着狠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莫白被掐得挣脱不了,他也不敢挣脱,满脸都是痛苦道:“主上,眼下重要的是度过此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小郡主必定是回去了,到时还不是落到您手里!” 江火此刻听不进这些,他恨极了,呕出一口血来,溢在惨白无色的下颌。 “小娥,为什么?” 时烟萝在他们离开时,忽然听见他这样说道,语气低沉得能被风吹散,犹如床笫之间的呢喃,却再没有那种眷恋缠绵。 而是饱含难以言明的心痛,失落,与悲伤。 像是他忍痛时,微微颤抖的眼睫,眸底有破碎的光。 她瞬间哽咽了,眼泪也跟着落下,洒在泥土里。 时夫人见此,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连忙按住了她的肩头。 …… 借着纷乱,母女俩很顺利地抵达了边境,再往前就是永州。 时烟萝回眸看了眼苗疆,眼前一闪而过那少年的俊颜。 时夫人又催促她几声。 时烟萝收回思绪,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最终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她们决定不会在永州落脚,而是去上京宁乐侯府。 可没想到,回去府里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全都找上了门。 其中一样,就是苗疆大乱后,苗疆主上在玉国登堂入室,羞辱君臣,真真正正成了一代笑里藏刀的枭雄。 那人也不再是她的少年。 第45章 苗疆的使者前几日便到了…… 初夏时节,海棠花开似锦。 宁乐侯府内,佩儿手捧着华服,正匆匆忙忙自正院穿行,走过一片花坞,这才到了后罩院里,宁乐郡主的闺房。 她用衣袖擦了擦挂着的汗珠,跟着便要进去,却耳尖地听到里头传来夫人和郡主说话的声音。 第83章 “阿娘,我非去不可吗?” “……这次的宴席是贵妃娘娘亲自布下,又刻意点了你,不去岂非落人话柄?” 佩儿心头一凛,目光落在手上捧着的华服上,这上面描金刺绣,一针一线不可谓不精致,乃是宫中司织局的手艺。 她顿时觉得又沉甸甸起来,略微往屋子里一看,瞥见时烟萝跪坐在铜镜前,乌发披散在身后,如同上等的乌云缎子,虽然只露出侧脸处少许的雪白来,可也能窥见其风情。 时夫人则丰容靓饰,打扮得雍容华贵,眼角眉梢都是京中贵妇人的端庄,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她手上拿柄木梳,正替时烟萝理着青丝,忽然察觉到有人窥探。 时夫人略微回眸,佩儿立即收回打量的目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好华服,跟着抬脚入了门槛。 “夫人,这是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佩儿低声道,放下衣裳后,碎步走回到门外,再不敢往里探头了。 时夫人梳发的手微微顿住,眉心紧拧了三分,这才幽幽看向铜镜内的时烟萝。 自苗疆回上京已过两年,她出落得愈发动人。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弯弯浅浅的柳叶眉,又生就双剪水杏眸,偏生肤色极为白皙,细腻得好似釉色尚好的白瓷,比之两年前的青涩如初放的花蕊,还多出几分娇柔婉转的清媚。 夏日炎炎,她仅着单素色的薄衣,腰间随意系着宫绦,极为纤细的朱红,却好似稍紧几分,便要勒得慌喘不过气般,衬出腰身的纤细窈窕。 跪坐时脊背挺直,自有股气若幽兰的风情。 “阿娘。”时烟萝低低道,抬眸看着铜镜里的母亲,心里头好似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重。 时夫人自然懂女儿的心思,蹙着眉替她挽好发髻。 “大皇子的生母是陛下喜爱的刘贵妃,贵妃赐下华服,邀请你赴宴,自然不能推脱,不然就是对皇家不敬,不如到时候露个面,寻好由头再离开吧。” 时烟萝默默点了点头。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皇后又无子,刘贵妃生下大皇子后,为了保全自身便认了生母低微,却性情通达早慧的二皇子为嫡子,眼下正是双龙夺珠的时候。 这两年,宁乐侯时剑受命征讨叛贼,屡立战功,故而两位皇子都起了拉拢之意。 先前大皇子就有意,纳时烟萝为侧妃,宁乐侯便借回乡躲避了一阵子,谁料永州苗疆纷乱频发,加之起义不断,今年不得不受诏令回上京,宁乐侯府自然而然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一家。 只是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京中哪一家公子,时烟萝都不想嫁过去。 可这却仿佛由不得她了。 时夫人随手拿起妆奁里的碧玉七宝玲珑簪,缓慢插入那乌云般的发髻里,心里的忧虑一重多过一重。 不仅是因为他们一家不想踏入纷繁芜杂的权利漩涡,还因为时烟萝早已非完璧之身,他们夫妻俩做的最好的打算,是招个上门女婿。 可时烟萝好似对此也无意。 “小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时夫人喃喃道,略带怜惜地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娘,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我的心里也容不下别人。”时烟萝回眸道,眼睫细密侬丽,眉梢乍现风情。 她原本天真无邪的玉颜上,此刻却好似拢着风露清愁,眸中微微沾湿,轻描淡写飘出一声叹息来。 时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忙拭了泪,强颜欢笑,去拿刘贵妃赐下的华服。 “回来这两年,阿娘一直有在培育蛊虫,一会儿便是太医院判来了,都叫他诊不出来。” “……好。” 时烟萝脸一偏,额前垂下半翅蝶珠串流苏,落在白腻生辉的肌肤上,好似男子柔软的一吻 她自铜镜里盯着那蝶翼,瞧了又瞧,最终垂下眸去。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不知不觉,已去两年了。 他还好吗? …… 贵妃赐宴设在皇宫,因着圣上喜爱,故而京中世家贵女皆悉数赶来,时烟萝坐在精致的马车里,随母亲入了宫门后,便小心翼翼下来。 玉国的皇宫自是堂皇富丽,与永州地界截然不同,时烟萝由宫里的嬷嬷引路,终于行至御花园南角,按照礼数,她是要先行去拜见贵妃的,可谁料中途却碰见了个不速之客。 “宁乐郡主,皇后娘娘有请。”皇后的心腹李嬷嬷含笑道。 时烟萝回头看了眼母亲,时夫人压着心里的不安,冲她点了点头,时烟萝才要跟着过去,谁料远处又走来了贵妃身边的嬷嬷。 “呵,贵妃娘娘见郡主似乎被绊住了,特意差奴婢过来看看,原是皇后娘娘有请,只不知娘娘是有何要事?” “笑话,皇后娘娘请人过去,难不成还要请示贵妃娘娘?” “这倒没有必要了,毕竟尊卑有别嘛,只是我们贵妃娘娘等得急了,不如皇后娘娘再缓缓?” 两个嬷嬷争锋相对,唇枪舌战,场面一时难看起来。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宁乐侯府得罪哪一家都不好,若是处理不好,只怕要牵扯到前朝。 时烟萝和母亲顿时为难起来,两虎相争,哪里是她们能左右的? 恰巧这时,刘贵妃兴许是等得急了,加之皇后这是要从她手里截人走,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竟然从远处避暑的凉亭里赶了过来。 第84章 她不过三十好几,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头上的烧蓝点翠凤形钗显眼异常,赤色的宫装边缘,都绣着金线,乍一看尽是中宫的派头。 刘贵妃唇角一勾,对着皇后近身的嬷嬷道:“嬷嬷好不懂礼数,这人是本宫请来的,怎么就要凭空请走?” 李嬷嬷平素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可面对刘贵妃时,气焰难免下去,咬了咬牙请罪。 刘贵妃眼也不扫她处,倒是垂眸含笑,对着时夫人道:“宁乐侯夫人近来可好?” 时夫人连忙回礼,丝毫不敢懈怠,她仍旧警醒着,如今两宫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在夹缝里实实难做。 时烟萝则在临走之际,听见李嬷嬷不屑地啐了声。 “不过是个出嫁时,便克死了未婚夫君的不祥之人,若不是看着宁乐侯在圣上面前有几分依仗,谁愿来沾染?” 时烟萝脚步微微僵住,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也明白京中的人,虽然表面上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陈兴是死在江火手里的,当初大婚之变时,没有人知道那日攻入永州的实际上是苗疆少主,而阿爹阿娘在此时为保全名节,将她被人掳走的消息封锁了,对外只称染了重病,避疾在家。 时烟萝自回来后,没少听外面的闲言碎语,不过那些流言她也不在意,可她不在意,未必别人不在意。 念及此,她不禁抬眸去看了看刘贵妃,那一声低啐自然也落入她的耳中,可刘贵妃却佯装未闻,依旧笑眯眯地和母亲叙话。 才一落座,宫婢们上了差点,远处便施施然过来个颇为英俊潇洒的男子,看向时烟萝时,略带示好地一笑。 时烟萝跟着起身行礼道:“大皇子。” 大皇子轻轻点了点头,落座时姿态矜贵,他微微颔首,神色看起来宁和淡泊。 时烟萝随着母亲坐下,手里捏着蛊盒,心想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派上用场。 说实话,即便两年过去了,可她依旧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说起来,苗疆的使者前几日便到了,陛下如今正在接见。”刘贵妃捂唇笑道,纨扇半遮着脸,眼眸瞥过来。 “是……是。”时夫人战战兢兢说。 “两年前听闻苗疆大乱,那位主上也不知犯了什么疯病,好不容易将北疆的人收服,本可以留下用来昭示仁心的,却一个都没留下,啧啧啧,听闻那几年,苗疆的血腥气都飘到永州了。”刘贵妃接着道。 时烟萝在旁边听得心如擂鼓,苗疆那边的事情,她是时不时便有消息的,江火极其部下在内乱中搴旗斩将,终于彻底扫平叛乱的北疆势力。 她本以为安生的日子就此结束了,却没料到,他迟迟未有行动,让他们一家子过得也是临深履薄。 直到近几日,苗疆的使者行至上京。 他们来不是为别的,只因在这两年内,苗疆伙同玉国境内叛乱势力,致使内乱频发,且边境多处沦陷,最为可怕的是除却永州外,玉国已经丢了十座城池。 这次,他们再次上京,却不知要索什么好处。 整个玉国因苗人的来到,而战战惶惶,许多百姓梦里都仿佛能看到,家园被外族人侵占的惨况。 他们好似一群诡怪的蛊虫,神秘且恐怖。 时烟萝听得心神不宁,摸了摸蛊盒,又觉得才到没多久,自己便以病相称有些不妥,便借口要去御花园散散心。 她才缓了缓神,却不料看见大皇子也跟随在身后,便匆匆忙忙行了个礼。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不如本宫随郡主走走?”大皇子淡淡道,眉宇间淡漠倨傲。 时烟萝不敢推辞,只低着头随行,他们俩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这一路也是沉默是金。 好不容易走到下个路口,时烟萝想着寻个借口,她又捏了捏蛊盒,最终还是将那蛊虫放了出来。 “郡主!!” “快喊太医!” 一阵手忙脚乱,时烟萝悄悄睁眼,看见大皇子站在一边,太医院判捏着胡须替她诊脉,当他说出宁乐郡主突发时疾,需要静养时,她的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还是阿娘的蛊虫最靠谱。 可没等她喘上几喘,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玉国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仿佛和什么人在交谈,言辞甚是小心,许许多多紊乱的动静里,犹如众星拱月一般,衬出那一人的从容不迫。 “玉国和苗疆风情极为不同,使者可以在此地多游览几番,朕也很愿意与苗疆永修同好。” “还望……还望使者回苗疆后,在苗主面前多多美言……” 天子说了许多,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可却只有零星几个字的回应,若是平素怕是要恼羞成怒,可眼下却只能按捺不发。 虽未睁眼,可时烟萝感到股莫名的压迫感,好似来者并非善类。 苗疆的人,有哪个是善类? 时烟萝一闪而过那张阴柔的俊颜,只暗自苦恼,怎么就碰上看苗疆的人? 会是谁?莫辞?莫白? 还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人终于行至此处,他脚步微微顿住,其他人也跟着停了步伐,伴随着的谄媚的声音,也因他的举动戛然而止。 他仿佛观望了少许,继而走到她面前,忽然又蹲下来,冰冷的指腹如蛇一般,流连过细腻修长的手腕,最终准确无误地寻到那作祟的蛊虫。 第85章 这人好似在用力,想将它置之死地,惊得时烟萝瞬间攥紧手心。 “雕虫小技。” 那人淡淡道,嗓音略带冷冽,不复当年的温柔低回。 可也在瞬间,能叫她如坠冰窟。 第46章 苗主喜欢的女子 怎么会是他? 她以为来的苗疆使者,会是莫辞或者莫白。 这么想着,时烟萝的手心微微松开,那人便顺势擒住那蛊虫,随后指腹微微用力。 黏腻的感觉泅湿掌心,时烟萝心有所感,下意识想甩开那手,可他却借势不肯离去,指腹不着痕迹丢掉那蛊虫后,抚到了她的腕心处。 夏日闷热异常,那指间却泛着寒意,像蛇在吐信,指甲的触感,让人想起毒牙。 短暂试探后,他终于搭上了命门。 “郡主这是小毛病,用一粒苗疆的丹药即可。”他说着,自袖子里捻过一粒来,随后不由分说地塞入她的朱唇里去。 时烟萝脑袋嗡嗡直叫。 她此刻仍旧要维持着病状,并不敢睁眼去看他,可那指腹探入唇齿间时,隐约的触感,让她想起许许多多的亲密时候,他兴奋至极,发着狠地让她咬住自己。 真要命。 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时烟萝紧闭双眼,打死也不肯起来,她要蒙混过去。 “有劳使者,只是郡主为何仍旧未醒?”搂着时烟萝的宫女,略微担心道。 “呵,你让开,我来仔细瞧瞧。”那人隐隐含笑说,可语气却透着淡漠,好似在冷眼旁观。 随后不待回答,时烟萝忽然感觉面前的光一暗,那人好似倾身压下,长发自上方划过脸颊,激得她眼皮迅速颤抖一下。 这么多人,他要干什么? 他现在可是苗疆使者。 时烟萝呼吸一滞,被他按住的手就又攥紧了手心,她不用睁眼也知道,自己的双靥此刻必定泛红,若是再装下去,只怕真的要露馅了。 她这边内心惊慌失措,可在外人眼里,那苗疆使者却只是略微前倾,好似隐约在查看宁乐郡主的面容,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听闻苗疆人擅长蛊术,莫非这医术也也别有精妙?”太医院判疑惑道。 苗疆人医术精妙不精妙,时烟萝不知道,可她只觉得,若是再这样放任他的目光探索,自己一会儿怕是要跳起来了。 忽然,风里飘来隐约一句话语。 “郡主,你还打算装下去吗?”他语调平稳道,语气里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 时烟萝及时发出一声嘤咛,跟着睁开了眼睫。 日光微微刺目,那人整个拢在她的视线里,本该熟悉的俊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垂眸好似在觑她,唇边的弧度平淡,看起来冷静自持,风骨早已一别经年。 唯有那双细眼,过分锐利的弧度,却泛滥着过分柔和的韵味,好似一湖被微风吹皱的池面。 时烟萝抬眸后,盯着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人必定用了易容蛊。 她醒来后,周围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宫女连忙过来搀扶,时烟萝顺势站直了身子。 “臣女失礼了,还望陛下恕罪。”她硬着头皮道,微微屈身行礼,眼睫不停眨动着,作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来。 圣上本就器重宁乐侯,此刻自然不会怪罪,自是一番关切。 时烟萝立即谢恩,顺势想以此为借口,回府避疾。 可谁料她正准备开口,一旁观望许久的大皇子突然说话了。 “郡主若是当真不适,也当在宫中再歇息少许,待御医诊断稍好后,再回侯府去,不知苗疆使者方才一番行为,郡主病情如何?”他沉声道,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拂,无端一股子贵气。 太医院判还在纳罕,这苗疆的人当真医术了得,方才他探出,宁乐郡主脉象虚浮,需要静养,不然只怕会累及自身,突然昏迷也是因此,可谁料经那苗人一番动作,郡主竟然醒了? 还在思索,突然就被大皇子点中,跟着上前来,奉命再次诊脉。 时烟萝此刻真的有点无奈了,眼下也没有蛊虫,可也不能表现得情况太好,太医诊治时只觉得稀奇,但他也不敢多想,只说郡主服下丹药后,脉象已平和许多了。 众人不由得又是一阵稀奇,只想问究竟是什么秘药,玉国的皇帝年事已高,此刻正是求丹问药,以求延年益寿的时候,见此内心不由得多了点别的心思。 不过想想苗疆和玉国的关系,皇帝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时烟萝却好似被人提了个醒,方才他喂了她什么东西? 她抬眸看向江火,他却移开了视线,佯装温和地与玉国的天子说话,言辞颇为妥当。 “既如此,不如使者便随朕前往御花园,贵妃正在设宴,夏花绚烂,想必与苗疆的也大有不同。”圣上说道。 “莫敢不从。”江火温声温气说,易容蛊化成的面孔虽然凡俗,可却因他本来的声线,多出几分神采。 他们说着便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期间他与时烟萝擦肩而过,衣袂上飘来芬芳,叫她本就不安的心,愈发紧张了。 大皇子本欲跟随的,忽然想起来时烟萝,跟着缓了步伐。 “郡主是否想先去歇息?”他放缓了声线道,看似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可眼底却透着不耐烦之意。 第86章 时烟萝想找江火问个明白,硬是挤出几丝笑容来,恭顺道:“殿下,臣女已然无恙。” 大皇子点点头:“既如此,若郡主仍旧有不适,要及时告知,切勿强撑着。” 说完,他便步履匆匆向前而去了。 时烟萝摸着肚子,仔细去留意身体的反应。 可没成想,她直到回了原处去,依旧没有什么异常,那颗心便也稍稍放进了肚子里。 刘贵妃看见皇帝和苗疆使者到来,自是乐得喜不自胜,忙不迭从软垫上起身,被贴身嬷嬷搀扶着,风风火火便迎了过去。 时夫人见时烟萝回来,又得知她的把戏被人拆穿,那人说不定还是江火时,脸色瞬间大变。 “他喂了你什么?”时夫人压低嗓音说,神情难掩不安。 “不知道,但是……应该没什么事情,我到现在都没觉得哪里奇怪。”时烟萝劝说道,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将她稍微拉了回来。 时夫人气息一沉,虽然她觉得,江火不至于下毒,可若是什么控制人的东西,那可就不好说了。 其实时烟萝担心的也是这个。 这时众人都已落座,刘贵妃因盛宠眷顾,坐在了皇帝身边,本该是大皇子的席位,此刻却坐着江火。 他那身苗疆衣裳过于显眼,虽极少跪坐,可此刻脊背亦是挺直,不动声色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杯,神情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外来使臣的拘谨。 反而陛下在他面前,要显得谨慎许多,谈笑间小心翼翼,刘贵妃也在旁说笑,努力使得气氛热闹起来。 时烟萝隔着人群,远远打量他。 身处热闹的漩涡里,这人倒是颇为从容不迫,对着谁都是温和一笑,丝毫看不出是陛下最为忌惮的苗主。 两年过去,按照中原的说法,江火算是年已弱冠的成年男子,她离开时依稀记得,他身上缠绵旧疾,眼角眉梢都是浓重化不开的病气,如今却好似痊愈了一般。 可饶是日光再明媚,却依旧照不进他的眼眸里。 好似有所察觉,他忽然抬眸瞥来,目光穿过人群,与时烟萝视线相接。 时烟萝微微一愣,不知该不该错开视线,可那人却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方才那一下,只是扫过众人时,顺带的一笔。 她心底莫名一颤,看见他抬起酒杯,含笑敬了一下皇帝。 “陛下如此厚爱,微臣实不敢当。”他嘴角牵起说,那些笑意却浮于表面。 皇帝立即端起酒杯,略带谄媚地回敬道:“哪里,使者远道而来,若有怠慢,还望勿要见怪。” 说完,皇帝立即满饮,而江火却微微蹙了眉头,周遭的欢声笑语,好似也因他的神情而淡下去不少。 “使者,莫非这酒喝不习惯?”皇帝问道,此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酒杯已经空了,可对面的人却纹丝未动。 江火眉眼带笑,并不作回应,而是仰头将酒悉数灌下。 周围人的脸色这才好上一些,皇帝也稍稍松了口气,又佯装无事地开始闲聊。 其实按照尊卑来说,使者应该是臣,皇帝作为君王,无论如何都不该语气如此热烈,但无奈城池被夺,玉国又内忧不断,故而圣上才会有如此情状。 时烟萝之前久居深闺,陛下是她见过的,手握生杀大权,身份最为尊贵的人,阿爹便是对政事再不满,也不敢言辞不敬。 可陛下此刻却微微低着头,几乎可以说是低眉顺眼,这却让她不得不震惊了。 时烟萝心里头也拢上和旁人一样的阴影。 她默默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低着头,试图理清楚心头的纷乱,可陛下的一句话,却叫她又再次措手不及起来。 “宁乐郡主,方才你身子不适,是苗疆的使者出手,你不如敬使者一杯?”皇帝随口道。 时烟萝闻言浑身一僵,却也不能推脱圣命,便僵硬地端起酒樽来,款步走向那边。 江火仍未看她,对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低头看着自己酒杯。 他抬手微微晃了晃,少许的酒液溅在指尖,似乎有所察觉,掌心这才缓了动作。 日光灿烂生辉,时烟萝看见他凸起的眉骨间,隐隐有蹙起的迹象,而他的面上却看起来平静无波,心里头就更加忐忑。 这还是 第1回 ,面对他时,她有对着久居上位者时,局促不安的心情。 皇帝忽然开口:“听闻苗主如今还未迎娶王后,不知使者可知晓,苗主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朕的几个女儿正是亭亭玉立之年……” 他听到这句话,目光才从酒樽上移开,继而缓缓落到她身上。 风和日丽,时烟萝又嗅到那熟悉的兰草香,她嗫嚅着说些什么,好过一过场面。 可江火却率先将酒樽举起,对着时烟萝的酒杯,轻轻一碰。 他看着皇帝,举手投足皆有冷淡之意,眉眼也似笑非笑起来。 “苗主喜欢的女子,是那种温顺,软糯的,好驯服。” 说完,他目光收回,忽然瞥了眼时烟萝。 “最不喜会乱跑,还要面上顺从,却打主意东躲西逃的。” 他压着嗓音,一字一句道,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时烟萝心头大骇,手上的酒樽跟着倾倒! 当着众人的面,那半杯酒,就这么尽数泼到了他的衣襟上。 第47章 浅尝,舔舐,嚼碎 第87章 酒香四溢,浸染衣襟,江火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领,玉白的指尖捻着酒樽,仍旧保持那敬酒的姿势,丝毫不曾松动。 喉结被酒泅湿,玉白的皮肉上也泛着光泽,殷红的唇轻抿一下,仿佛在品咂那酒香。 时烟萝心里一惊,忙不迭抬头,却看见他那细腻的脖颈处,好似有什么凸起,顺着下颌逐渐上移,又突然消失。 就像是虫子在血管里爬行一样。 江火的唇角微微上勾,任她发愣地打量着,那一双细眼又略弯起,笑意变得难以捉摸。 她不敢再看,低着头匆忙道:“是我失礼了。” 说完,便下意识想用东西去擦拭,可又想起二人如今的处境,便又止住了动作。 皇帝见此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悦道:“宁乐郡主一惯谦卑恭顺,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圣上发话,周遭人也渐渐噤声,虽说宁乐侯如今盛宠优渥,可整个玉国视苗疆如同大敌,上下都不敢怠慢分毫,宁乐郡主殿前失仪,少不得也要受些惩处才是。 时烟萝垂着脑袋,默不作声自桌前起来,想着一会儿要落个什么罪名。 正当此时,江火却轻轻推开了递帕子,悉心侍奉的宫人,而是自衣襟里缓缓抽出一方巾帕来,慢条斯理擦拭了一番后,含着笑意说话了。 “这本不是要紧事,陛下的酒味道醇厚,兴许是郡主闻不惯酒香,所以不慎失手了,换一杯茶来吧。”他声调轻微说,将那方帕子揉捏在掌心里,随后看了看时烟萝,又再次按回到胸口的衣襟里去。 他发完话,大皇子便上来打圆场说:“父皇,使者说得有理,郡主方才身子不适,还是换盏茶,闺阁女儿饮酒总是不妥的。” 如此,皇帝才打消了念头,面上虽仍旧有些不悦之色,可也只能挥挥手,让贴身太监换杯茶来。 时烟萝接过那茶,全程小心谨慎,再不敢出任何差错。 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他胸口里探出来的一点点帕角,心里头仍旧有些浮动。 那帕子过去两年多,他怎么还收着? 压下心里的杂念,她坐回到母亲身边去,恍惚之间过了几场的谈笑,期间那人不再看她,只从容不迫地和王公贵族们闲聊。 这时,刘贵妃忽然又将话引到了婚事上。 她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时烟萝,掩唇含笑道:“宁乐郡主年岁正好,不知夫人可为郡主选好了夫婿?” 时夫人低声回话:“回禀娘娘,还未想好此事,小女性子不喜拘束,臣妇和侯爷都想着再过些许时候再说。” 刘贵妃满心都想着,如何能让大皇子和宁乐侯关系拉近,时剑虽然手握军权,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可性子却是油盐不进,几年前她有意让儿子去和宁乐侯多多接触,并借此想要结为姻亲,彼此在朝中也能互为助力,可谁料宁乐侯却带着妻子女儿回了老家。 那所谓的未婚夫她事后也让人打探过,根本是一纸空谈,如今正好诸人都在此,刘贵妃自然想着成全好事。 虽说出嫁之际死了夫君,的的确确是不详,可不过是纳个侧妃。 她面上堆起热情来,笑呵呵说:“这要是再过些时候,那可真就要耽搁了,本宫瞧郡主生得花容月貌,若是配个寻常人总是明珠暗投,还不如便嫁到皇家来,金尊玉贵养着才是。” 贵妃的话才出口,时夫人惊得差点把杯盏都摔碎,忙不迭稳住了心神,想着用什么措辞委婉拒绝。 时烟萝则感觉身上多了两道紧迫的目光。 她朝一方看去,瞥见大皇子冷淡的俊颜上,此刻微微柔软几分,惯是孤傲的眉宇间竟也稍显温情。 他拿起自己酒樽,隔着人群,对时烟萝不动声色敬了一杯,她不敢怠慢,硬着头皮拿起茶杯来,与他隔空相对。 待那碗茶入腹,时烟萝再要往另一边看去,却发现那人正和皇帝谈笑自如。 她怀疑自己方才感觉错了,便收回了目光,恰巧听到母亲很体面地回绝,心里悬起的石头才稍稍放下。 她将那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不想再去探究其他东西,只想混完这个宴席,然后回府去。 这时,皇帝忽然感觉周遭气息微淡,有点摸不着头脑,方才他和苗疆使者分明相谈甚欢,也不知怎的,对面的青年笑意就淡了下来。 他掀眸瞥了眼四周,目光又落在皇帝略微尴尬的脸上,才扯了扯唇角,略带仓促地结束了对话。 可低头时,眼角的余光却追随过去,在看见大皇子起身时,捏着杯子的指尖微微绷紧,好似含着隐怒般,也将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时烟萝对大皇子的出现有点意外,毕竟刘贵妃的话才被婉拒,彼此面上正是不好看的时候,不过也正是因此,她倒也能推拒这一回的相邀了。 “郡主,方才御花园事出突然,许多美景还未仔细探看,不如本宫随你去走走?”大皇子含笑道,眉宇间舒展开来,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之情。 时烟萝无奈,对母亲说了声,便起身随他过去。 临走之际,她扫了一眼主位,恰巧看见江火眼眸低垂,好似在看她,又好似没有。 她走后没多久,江火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陡然一变,青天白日里,无端阴郁得浓烈的眉骨,如同野火般突然掀起,却又在瞬间克制住,唇边噙笑,他又是那个落落大方的苗疆使者了。 第88章 但他此刻的神情,叫皇帝看了都有些心慌。 只见江火若无其事地一笑,将帕子从衣襟里翻出,几番揉搓拿捏住,直要将那娇嫩如雪的缎子,凭空捏碎在掌心里。 秀美的指骨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其实他温润过头,反而更显阴鸷了。 …… “郡主生得天姿国色,宁乐侯也是屡立战功,本宫对郡主有意,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御花园偏僻处,时烟萝落在花团锦簇里,面对着那尊贵的皇子,此刻实在有些应对不及。 她阿娘的话虽然委婉,却也十分清晰。 大皇子则有自己的考虑,一来女子大多性似丝萝,需要攀附乔木才得以生存,如今玉国他与二皇子争得不可开交,若是此刻不先一步拉拢宁乐侯,难不成等到二皇子请到皇后懿旨赐婚? 二来,宁乐郡主听闻性情内敛,许是过于羞怯,所以宁乐侯夫人才会错了意,毕竟他虽然侧妃不少,可宁乐郡主到底担了个不详的名讳,能嫁给他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子,可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开头那一遭,大皇子只当她是拿乔,自己都这般诚恳了,这女子再要不识好歹,他便要不顾情面了。 这么想着,大皇子的嗓音里,又多了几分志在必得之意。 “郡主,来日你虽然是侧妃,可若是表现得宜,本宫自可向母妃秉明,扶你为正妃,你出嫁陈家,未婚夫便在大婚之日横死,这说出去谁不觉晦气,本宫乃是天潢贵胄,来日不可限量,你可莫要错失良机。” 他这么说着,见时烟萝久不作答,只低着头,眉眼自下看去略微乖巧,便自以为戳中了她的心事,唇边的笑意也不由得变得微哂。 “郡主只要看清了来路,应当知道,跟着本宫才是上上之选。”大皇子略带得意道,忍了许久,终于甩开那道貌岸然的皮囊,露出内里急色戾气的一面来。 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忽然向那娇儿探去,想要抬起那下巴。 可谁知,时烟萝猛地退后几步,看着他,眼里有毫不避讳的抗拒。 “大皇子请自重!”她厉声道,本能地抬手打掉探过来的指尖。 空中随即响起“啪”的一声轻响,大皇子看着自己被打掉的手掌,满眼都是震怒。 “你好大胆!”他自小金尊玉贵,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 不过一小小女子,玉国多少人上赶着入他的后院,如此给脸不要脸…… 时烟萝也是压着满腹的厌恶,照礼数行了礼后,本想离开,可大皇子却率先一步,拂袖而去。 他临走时抛下一记冷眼,阴恻道:“宁乐郡主,你可要记得今日呐。” 时烟萝心头跟着揪紧,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本该退步后理智一些的,大皇子如今圣宠不衰,刘贵妃也是多年圣眷优渥,如此不知要给父亲招来怎样的祸端? 正蹙眉焦灼着,前方忽然走来个人,行时风姿如柳,玉面不及本尊来得让人惊艳,可神态间三分雅逸,足以惑人了。 是江火,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 他好似无意行至此处,看见时烟萝后,眼底雾气散去,继而眉眼带笑地款步走来,步伐之稳,脚步之快,叫她顿时灭了佯装看不见的心思。 “使者有事?”时烟萝敛目低眉道,刻意后退几步,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这人毫不在意,笑意也加深,随手折了一枝花在掌心,随后轻轻挼着那花瓣。 咝……咝…… 像蛇在吐信,要咬着谁不松口? 静谧无声的御花园里,只能听见他撕裂花瓣的声音,他垂着眸子,神情专注认真,好似在探究那花瓣的纹理。 可时烟萝却因他玉面逆光,看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只能在侧过来时,隐隐瞥见光影处,那一双细眼里迸发的深邃眸光,以及殷红薄唇上扬时,略带阴冷的微笑。 时烟萝心里头愈发生堵。 她想着这人既然不答,便找个借口离开,可一时又落在那阴柔秀气的眉宇间,他微微仰头,眼睛半阖着,双目之间落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的姿态,带了点令人害怕的掌控欲。 风拂过,吹散他掌心的花瓣,又擦过她的脸颊,好似轻佻的一个碎吻。 她战战兢兢,心头的弦就莫名拉紧,听见他倏忽的一个轻笑,好似在嘲讽谁的惊弓之鸟。 “怕成这样,担心我做什么呢?” 江火不动声色道,将她的强行镇定收入眼中,随后揉碎一片花瓣。 汁液溢出,沾湿指尖,玉白的指尖毫不怜惜,碎花犹如被一夜蹂躏过后的女子的肌肤,泛着令人渴望的娇怯,激起他愈发深藏的病态。 眼角微微猩红,脖颈上,血管里,又有蛊虫在蠕动, 他看着她,紧盯着她,将掌心里揉烂的花瓣,缓缓放入了嘴唇里。 浅尝,舔舐,嚼碎。 整个吞入腹中。 和着那些,令他痛苦的酸涩,还有欲罢不能的甜美。 第48章 邪火 时烟萝看着他,睫毛忍不住微颤,呼吸都紊乱少许,目光掠过他身后的宫人时,悬起的心稍稍放缓一些。 最起码,这是玉国的皇宫,有旁人在,他也不至于毫无顾忌。 应该吧? 时烟萝又有些不确定了。 江火余光落在她处,眉眼带笑,待那花瓣整个嚼碎咽下去后,他再缓步凑近一些,压低了嗓音,目光里暗沉沉的。 第89章 “好苦。” 时烟萝听见他低喃道,语气温软,带着许许多多的抱怨,像极了他撕咬避子草时,那种刻意表现的虚弱无助,祈求她施舍一点点的怜悯。 她不禁想起离开苗疆之际,他突然呕出来的一口血,那隐疾也不知痊愈没有,此刻虽比从前明朗许多,可神色却愈发阴沉了。 “这花若是真苦,何必要吃它呢?使者不该自苦才是。”时烟萝小声道,尝试把话撕开个小口,还要介怀着后面的宫人,以防他们听出个端倪来。 江火眉眼闪动一下,脚步微挪,唇边仍旧带着微末的花汁,轻声细语道:“郡主说得轻巧,可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万般不由人的,就比如食花一项,我不尝一尝,怎知她会让我这般纠葛?” “尝过后,使者欢喜了?”她追问,末尾又压低了嗓音,生怕传出去。 “没尝够,这苦味也好,甜味也罢,总要彻彻底底挼在手里,再寸寸撕开,毒死我,我也乐意。” “现在,还不够。” 他含笑说,眼波仿佛含水,眉宇漾开一丝贪婪。 时烟萝听出他的话外音来,不自觉垂下眸子,避开那热切的目光,嗫嚅说:“使者既然尝了,该知晓,这花自有它来去的道理,自枝头肆意摘下,把玩在手里,和着花汁咽入腹中去,最终还是落了空,不如让它好端端开在原处,彼此还能留个念想。” “我看上的花,要脱离我去,开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别处,那念想留着有何用?”江火看着她说,视线锁定,目光里矍铄,热烈得逼人。 时烟萝最受不了他这样强势,说的话自私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浑然不讲道理,不通情面,要人拿最狠的心肠扎他。 她眉心拧了起来,盯着他说:“既如此,使者何必放任那花开了两年,看来使者也懂松弛有道,用上手段了?” 话一落地,他的脸色骤变,神情就阴鸷许多,初夏的大天白日里,知了都热得一阵阵开始聒噪,可周遭无端就冷了下来。 跟着后面的宫人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秀丽的身影,心如擂鼓,不敢上前打探。 时烟萝极少这样刺人,此刻竟也没有看他,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是个怎样沉厉的面容。 她今日所遇一波三折,大多都是不顺心的事情,又被他暗地里威胁,自然没有好心情去熨帖他。 也不可能再如在苗疆一般,顺从听他摆弄,便索性一刺到底。 “如使者所见,两年过去,那花回了园子,过得很好。” “不需要你强行采摘。”她冷硬着心肠说,实在不愿意再被迫和家人分离。 御花园内蝉鸣一片,花香伴随着蝴蝶飞舞,恍惚间有喜鹊自林间啁啾,一派的燕语莺啼。 可江火的神情却好似冰冻,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掌心里,指尖中,那点花汁早已干涸,好似烂在手上的泪珠。 那女子分明是温婉的模样,可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余光扫也不扫过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睫眨动,却激起他心里千层的浪潮。 他原来并不值钱。 过了许久,江火才从如坠冰窟的状态中脱离,他一双细眼里黑漆漆的,像是望不到尽头的可怕深渊。 温声温气,勾了勾唇角,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 “郡主,有些事情,由我不由你。” …… 直到回了宁乐侯府,时烟萝脑子里还时不时回响起,御花园里江火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过去整整两年,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想要什么就去占有,浑然不管别人的想法。 她再也不想沾染这个人分毫了。 可几日后的一道圣旨,却轻易击碎了她的愿望。 “苗疆使者要在玉国随处走走,凭什么要我带路,这不是礼部的事情吗?”时烟萝惊愕道,捧着圣旨,对宣旨的公公再三确认。 “郡主,这可是陛下亲下的谕旨,还能有错?”公公苦笑道。 时烟萝看了又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公公想了想说:“听闻郡主祖籍永州,那出和苗疆毗邻,兴许陛下就是因此,才特意安排的吧。” 时烟萝对此是一万个不信,这后面必定有江火的捣鬼。 可圣旨已下,她也不能抗旨不遵,只好默不作声地谢了恩,今日阿娘去了京郊的校场,探望久居军营里的阿爹,约莫要个十来天才能回来,整个宁乐侯府只有她。 算得还真巧。 她心里止不住冷笑,拿着圣旨却看公公欲言又止,便说道:“公公还有别的事要嘱咐?” 公公笑得慈眉善目说:“郡主,苗疆的使者,此刻正在侯府外候着,只待郡主整顿少许便可出发了。” 说着,那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似举止谦卑恭顺,可实际上半点不容她拒绝的。 时烟萝又憋了口闷气,将圣旨递给侯府的管事,提裙便气冲冲出去了,一出门便看见江火的身影。 那人端的是风光霁月的一张俊颜,唇边只带三分笑意,半倚靠在门边上,单薄的身姿如春月柳,正阖着双目,仰头感受着树上投射下来的半片骄阳。 他那副假面孔并不吸引人,可胜在气韵实在出众,一瞬间却引来无数少女暗中偷觑,亦有大胆的妇人驻足凝视,少许真壮着胆子前来攀谈相邀,语气热烈,眉眼亲近,可却只三言两语,便被他打发走开。 第90章 “奴家还当是个风流人物,没成想竟这般不识风情,真是气煞我也。”那少妇又气又恼,用手帕扇着风,香腮边淋漓下汗珠来,语气颇为不忿地走远。 临走时,还不死心地回眸一瞥,落在那侬丽的眼睫处,馋得又有些想回去了。 时烟萝见他如此招惹,自己若是再不拉他走,这宁乐侯府只怕要传出许多不成体统的浑话,忙不迭走上前去。 她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头莫名涌起一股子邪火。 也许是他两年后依旧是那副不管不顾的态度,也许是这一连串的做法,也许是他好端端的,非要在她家门口招摇的模样,惹得她实在没有好脾气去应对。 于是时烟萝在他身边站定,那人分明已经察觉,却依旧闭着眼佯装不知,眼皮动个不停。 她便收了出声的想法,径直打他面前越过去。 后面的公公见了,吓得大惊失色,这些日子他在陛下身边算是看清了,这位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表面上是个好好先生,可做起事来敲打加恐吓,分明是个使者,拿的却是君王的派头,把玉国的天子愣是压了一头。 这可不经惹,玉国现在丢了十座城池,谁惹得起啊! 他连忙想要上前打圆场,却不料那看似温润,实则疏离的苗疆使者,唇边笑意就加深,一股脑热脸贴冷屁股似的缠上去了。 江火的笑意带了些痞气,却因生得文雅,故而那点邪肆被柔化,乍一看倒十分扎眼,勾得人心痒痒的。 那少妇见此愈发眼热,默不作声跟在后头,手帕扇个不停,热汗倒是没少出。 时烟萝将江火甩在身后,并不打算立即带他去上京各处走走,今日是去怀恩寺上香,为阿爹阿娘祈福的日子,她一早就准备好了。 正好佩儿从后面赶过来,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走着,主仆二人自顾自的,全然把圣旨丢之脑后。 江火跟在后头自得其乐,一会儿打量上京的风物,一会儿又紧盯着前方的倩影,好似生怕一个不慎她便会溜走。 公公本来想去阻挠,却被他低声斥退了。 不过没多久,时烟萝终于到了怀恩寺,此处青灯古佛,有香烛燃放一整年,到处都是前来还愿求佛的百姓。 她跟着相熟的小沙弥入了里面,先去到正殿参拜佛祖后,净了手,静候少许,这才注意到,江火入怀恩寺后,一直站在正殿的门口。 他仰头看着那尊大佛,细眼轻微眯起,隐约露出少许的不屑,神情无端显出轻蔑与阴鸷来。 可那张脸,那风情,又实在阴柔温润,纯良无害,一时间竟让人觉得半魔半佛。 时烟萝觉得佛门重地,他就算出身苗疆,并不信佛,也该有所避讳,便又起身过去。 江火见她终于走过来,深不见底的瞳仁一时乌黑明亮,勾着唇便拿笑眼觑她,眼里好似绽放的星子。 时烟萝清了清嗓音说:“你怎么不进来?” 他要是真不懂礼佛,她可以教一教他,毕竟这是寺庙,多少也该有点避讳。 阿爹在战场上厉兵秣马,也自认自己满手血腥,杀业太重,故而能消弭罪业的,阿爹都尽力去做。 可江火,他在苗疆许多行迹都太过狠厉,他们为此争吵过,他对此常常不以为意。 说实话,时烟萝都怕因果报应,他有一天真的会万劫不复。 江火看着她走到身前,眉眼不由得笑开,点点头,抬脚就要踏入门槛。 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个声如洪钟般的老者嗓音。 “施主业障缠身,不宜此刻入殿内,会让神佛不宁。” 时烟萝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看来者是谁,便忽然瞥到江火眉宇间,迅速爬过一丝沉厉。 第49章 再走一步试试看? 那老者身披袈裟,头顶上顶着戒疤,面容枯瘦却平和,双眼犹如一潭清泉,能洞察到人的心里去。 时烟萝知道他,是怀恩寺的住持,修行一生的得道大师。 住持看着江火,目光平静得好似眼里不曾有他,只是继续陈述道:“施主,不如先在殿外的鼎中上几炷香,诚心叩拜后,沐浴斋戒三日,再入佛堂吧。” 他说的,是设在怀恩寺里那樽硕大无比的青铜鼎,里面堆砌着厚厚的香灰,是几代上京百姓人虔诚祈愿的结晶,许多人祈求父母,保佑家人时,就会求几炷香,先行祝祷,再入宝殿参拜。 入宝殿前,时烟萝自然也走了这一趟。 她看着江火,那俊颜此刻看着温良,可却隐隐泛着危险,好似下一瞬间住持要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他便要掀了这怀恩寺的宝盖。 “大师,我这边有事相告,还请大师这边一叙!”她说着,连忙从宝殿内出来,站在离门略远的地方,脸上略显得着急。 江火脚步一顿,不再执意进入。 住持和时烟萝是有旧交情的,彼此之间沟通得极为顺利,不费多少功夫,时烟萝便求来三个护身符。 “这东西有什么用?”江火挑眉道,看着那护身符眨了眨眼。 “这可是大师供在佛祖面前开过光的护身符,佩戴在身上时,能逢凶化吉,最是辟邪了。”时烟萝说道,将那三个护身符收入囊中,她不用上战场,其实完全只需要求两个。 可她忽然就多求了一个。 江火对别人给的东西,显然提不起什么兴趣,见时烟萝在殿外踌躇不定,多少明白了她的心思。 第91章 那老主持的确有点玄乎,今日风和日丽,她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他也不想搅了她的兴致。 于是江火随处坐在台阶上,侧头浅笑说:“我先自己坐着,你出来了告诉我,然后我们去别处看看。” 时烟萝一颗心才安放下来。 她低头入了殿内,照着往常进香祷告,祈求佛祖庇佑,又在旁边抽了签,皆是好兆头,心情自然轻松许多。 可一转眼,时烟萝便看见江火孤零零坐在阶前,有无数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他全都视若无睹,只抬眸看着远处青铜鼎上,不断燃起的青烟。 忽然之间,时烟萝想起他在苗疆的诸多传闻来。 上一任苗疆的主上是江寒,和不知名的女奴厮混几日后,意外有了他,不仅如此,他还有个异母的兄弟。 莫家兄弟自他十几岁便跟在江火身边,莫白无意中说,在江火融合双蛊前,江寒一直不愿意承认他,甚至火这个字,也是随口丢给他用以称谓的。 时烟萝虽然自小也是和父母分离,可她却一直清楚,阿爹阿娘是很爱她的,所以她当时骤然得知这一切,心情不免有点沉重。 那时候江火在月照谷不知忙碌什么,他控制欲一向很强,仔仔细细问过了身边的人,得知她的心事后,笑得浑不在意,耳鬓厮磨一番,拖着她进入巫山云雨。 他的病痛,他的隐忍,她其实一直看在眼里,也几次三番想要追问,可是却屡次得不到他肯定的答复。 她只知道,江火在三岁之后,便开始被父亲喂一种药汁,用以来适应蛊虫的入体。 再联想永州时,她初次救下他,他说自己自小便被主子养在人笼里。 七七八八的信息零星拼凑,时烟萝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凑不齐江火一个完整的童年。 这人在十四岁一统苗疆后,亲手弑父时,心里到底是痛快多,还是痛苦多? 还有他那兄弟,想必就是洛平,他又是怎么成为北疆的首领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时烟萝踏出了大殿,跟着也坐在了他身旁。 江火眼角微挑,语气温温柔柔:“怎么就出来了?” 时烟萝心跳快了几许,一番踌躇后,她才嗫嚅着开口道:“你好像从没和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 江火侧过头来,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看起来有点高深莫测,几缕细碎的光落在他眉间,叫时烟萝神色恍惚。 天气炎热,饶是初夏,可却是步行来的怀恩寺,一路上又有香炉聚热,时烟萝的额前泅出薄薄的汗水来,细腻的肌肤泛上微红,一时间莹润得叫人咋舌。 江火不动声色地暗觑了几眼,眸底染上几许晦暗,又忽而敛目低眉,喉结滚动间,他缓缓叹了口气。 时烟萝不明所以,用衣袖擦了擦汗珠,没看见一滴汗挂在鬓边的青丝上,顺着风的吹拂,在空中摇摇晃晃的,然后顺势滴入衣襟里去。 蚕白玉莹的颜色,青丝乌黑细微,带着点沾湿的汗水,黑白分明的诱惑。 江火的眼神略显飘忽,让时烟萝有点奇怪了,跟着不明所以地又追问一遍。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炼蛊那些事。”他温声温气道,忽然喊住了路过的孩童,含笑讨来一片荷叶。 那些孩童在寺庙招猫逗狗惯了,性情颇为顽劣,许多寺人都头疼不已,可却见了他那柔和得过分的眉眼,一时竟也不讨嫌,乖乖地应了他。 时烟萝看见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在碧绿的荷叶衬托下,愈发显得矜贵优雅。 他低头将那荷叶折了几番,随后头微微侧过来,含情凝睇着她,手上便缓缓扇风。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袭来,她忍不住喟叹出声,颇为享受地眯起眼,正要接着说话,却不料他忽然凑过来,不由分说地在唇上小啄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这可是佛寺!”时烟萝紧张道,差点喊出声来,忙不迭看了看人群,幸好他动作很快,百姓又只想着上香,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江火那双含情眼里,此刻眼波流转,看她时神情多有几分朦胧与微热,叫人轻而易举联想到一些不可说的事情。 “小娥。”他忽然又凑过来,语气略带嗔怪,眼底缠着热气。 时烟萝眉心一跳,跟着便要起身离开,可行至一半,裙摆却被他踩住了。 那始作俑者眉眼温雅,身姿岿然不动,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好像在说,再走一步试试看? 时烟萝脸色瞬间一变。 她今日进香,又碰上天气炎热,穿得颇为素净,乃是一条木兰水烟的白线裙,裙袂处轻薄无比,稍稍用力便要留下褶子,若是不当心还可能破损。 这里是佛寺,他有没有分寸! 时烟萝脸瞬间涨得通红,想要把压在他脚下的衣裙扯出来,却又怕真的撕裂。 江火也不在面上为难她,只秀气的手一捞,竟以手代脚,紧紧攥住她的裙摆,然后不动声色地,一寸一寸回笼收紧。 他盯着她,笑意微收,瞳仁黝黑,脊背微微弓起,好似蓄势待发的野兽,莫名的张力与凶猛就氤氲而生。 那截手腕清瘦无比,隐约可见埋伏其中的青色脉络。 将那雪白的裙袂握在掌心时,他的手指微动,指骨处隐约起伏,日光又洒下来,江火眉眼微敛,眼梢处漾着金灿灿的夏炎,以一种淡然从容的姿态,要她被迫走过来。 第92章 有上香的妇人过来,看见这一幕,瞠目结舌地瞥了几眼。 那可是姑娘家的裙摆,便是夫君在人前也不能随便触碰,多私密的地方。 这一幕隐晦又大胆,落在佛寺这等清幽禁欲的地方,实在是让人面红耳赤。 时烟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气又恼又羞又怒,咬着唇,她憋了一肚子火坐回到他身边去。 “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她气恼道,语气却带着三分娇气,七分俱是羞意。 江火眯起眸子看她,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一些眉梢处的颤抖,好似深晦的隐喻,他不由自主欺身过去,可却被时烟萝剜了一眼。 “我上完香了,去别处吧,不许胡闹。”她咬唇说,一双清澈的杏眸睨他,趁着分神的功夫,一个快手夺回自己的裙摆,跟着不由分说又走远了。 江火只得也起身,忽然视线一沉,目光掠过旁边时,瞳仁里闪过几寸阴翳。 可时烟萝走得步伐太快,他顾不得别的,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 上京自是繁华无比,一条条街道上飘扬着招子,街头巷尾有货郎挑着担子叫卖,炊饼、馄饨、胡饼、虾仁儿豆腐,各种吃食一应俱全。 时烟萝有些口渴,在个冰饮处停了下来,买了两份的杨梅汤。 “这味道酸酸甜甜的,你试试?”她说着,低头尝了口杨梅,仰起头来看他。 江火本来对吃食不感兴趣,见到她粉嫩的唇瓣染了杨梅汁水,咀嚼间隐隐看到雪白的贝齿,嗓音也是笑盈盈的,带了点不自觉的希冀。 他又眼皮颤一下,跟着坐下来,却非要和她挤在一张凳子上,不等反应便抬指揩了她嘴角的红汁,跟着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是好吃。”江火抬眸笑道,视线粘在她脸上。 时烟萝被那热烈的眼神弄得臊得慌,红着脸囫囵吞枣,差点把杨梅整个吞进肚里去,她猝不及防被噎住,咳了许久才缓过来。 江火拍了拍她的脊背,忽然眉心微动,低声说:“我缓了两年才来找你,是因为……” 时烟萝听到他提这事,心里头有点好奇,正好耐心听下去,可不料对面传来轻响,跟着一名风韵妖娆的妇人便坐在了面前。 “小郎君生得风华月貌,这娇娇却好不识体面,看得奴家真是替你委屈极了……” 那妇人说着,身姿微微前倾,眉眼含情,欲说还休。 “天底下女子何其多,郎君何不找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 第50章 分明是醋了,却要人淡如…… 玉国民风开化,女子改嫁乃是常事,甚至许多人家里的妇人,耐不住寂寞,会趁着夫君不在的日子里,偷偷给自己找乐子,寻个梨园包个伶人,在厢房里胡来,自以为无人知晓的。 时烟萝以前也只是听说过,从没有真的见过,只当是时人闲来无事的嚼头罢了。 可她呆愣愣看着那妇人,眉目风流妩媚,体态妖娆多姿,一双眼好似勾人的明火,三言两语搅得旁边的儿郎心痒难耐。 妇人见面前的男子面容不变,下意识以为他与旁人一样,看似岿然不动,可实际上心里头早已暗流汹涌,便又凑近一些,眼睛勾睨他,端的是百媚千娇。 “郎君。”妇人轻声唤道。 时烟萝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江火一脸温和,只抬眸与那妇人视线相接,眉目间的深色让人琢磨不透,心里头莫名就酸了起来。 她很想将那妇人推开,或者径直打断他们的神交,可一想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这么做,便顿时有些待不住了。 嘴里的酸梅汤,也不再是甜味。 时烟萝将碗搁下,旋身就走,看也不看他,走了一会儿发现,那人竟然也没跟来。 “不跟来最好,最讨厌这样缠住人不放的,一辈子都这么松开手就好了!”她怒道,还有别的想说,可话哽在喉咙处。 在原地又徘徊了一会儿,时烟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跺了跺脚,她气愤得疾行而去。 妇人见时烟萝的身影消失,自以为得意,正要娇笑着借势凑过去,却不料面前那面容温润的男子,神色陡然阴霾起来,好似晴天里倏忽暗下去的天色,阴沉沉的,叫人心里头直犯怵。 “郎、郎君?”妇人嗫嚅道,语气仍旧有些犹豫,身子却已然被那视线冷僵,不敢再上前一步。 江火缓缓起身,垂下眸子,将时烟萝喝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昼日明亮,他那修长的脖颈处,点缀着几缕青丝,又白又薄的颈项间,喉结一点点鼓动,无形中激起诱惑。 妇人胆子又大了起来,忽然伸手,着了魔似的想点一点那喉结,可还没碰上,便被那人阴骇的眸光所慑住,吓得浑身觳觫了起来。 江火将碗一搁,指甲划破指腹,几滴鲜血溢着体内的蛊虫,扭曲着弹跳蹦到妇人身上去。 在对方骤然惊恐的眼神里,那手背处的血管又再次凸起,好似受到了刺激,许许多多的蛊虫疯狂蠕动着。 江火眉头一蹙,血管内的蛊虫好似感受到什么,瞬间平息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眼前被蛊虫控制后,逐渐疯癫的妇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不久,摊子上随即发生一件怪事,惊得四周的捕头悉数过来,押着始作俑者入官府审问,那妇人的丈夫这才被惊动,在对方胡言乱语中,得知了自己妻子的行迹。 第93章 …… 时烟萝走后没多久,江火便跟了上来。 当时她正走到岸边,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他总算舍得过来了,也没打算回头搭理,寻了一叶扁舟,付了艄公银两后,自顾自登了船舱。 江火笑了笑,在岸上道:“小娥,我还没上去呢。” 艄公回头看一眼时烟萝,不明所以道:“小姐,可识得那位?” 时烟萝说:“不认识,老伯只管撑船即可,不必理会他人。” 艄公收了银子,自是只认她的,看了眼那岸边俊俏的男子后,心里头升起些揶揄来,偷笑着撑杆,把船推离岸边。 湖面上波光粼粼,船桨划动着水声,搅碎了一汪清净。 时烟萝坐在船舱里,忽然想往外瞧一眼,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明显了,便堪堪收住了身形。 不想,艄公见了,喜笑颜开道:“小姐和心上人置气呢?” 时烟萝摇头道:“才没有。” 艄公每日摆渡,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对十几岁姑娘的心思一摸一个准,笑得浑不在意说:“小姐,那后生相貌虽不显,可气韵实在是俊,老叟在上京这么多年,少见如此人物,担得润玉无双这个美名儿哩。” 时烟萝听了这话,心里头不由自主有些认同,她忽然又想起来自己上船前,他一个人站在岸边,遥遥觑着她远去的模样,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艄公看她虽没有言语,可眉心微动,隐约有后悔之色,心里头顿时嬉笑起来,刚想说要不要回岸边去接人,可一抬头却发现岸边早没了那人的身影。 时烟萝听到声音后,忙探出脑袋,看见江火真的不见了,心头一慌,跟着出了船舱。 她看着湖面烟波渺茫,无数船只拂柳而过,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人,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顿时心里头又着急起来。 “这人 第1回 来上京,乱跑可不好,老伯,你快些划回去吧。”时烟萝急急道,伸着脖子往四处张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艄公笑道:“行嘞!” 小船四平八稳地往岸边划过去,可今日出来游湖的人实在是多,以至回去时阻碍重重,时烟萝看着前方的船只,心想等绕过它们,还不知要到何时。 可她才嘟囔没多久,身边的船只上,忽然传来许多人的惊呼,紧跟着船上一震,好似有什么东西跳过来了。 时烟萝吓得身姿不稳,差点脚下一空,就要跌落湖面,却在将将欲倒之际,被一双手稳稳地捞了起来。 她惊得娇呼一声,脸上被泼上些细碎的浪花,耳畔有男子熟悉的温柔嗓音,还有艄公爽朗的大笑。 “好好好,还是后生胆大。” 时烟萝明白了过来。 她顺势回到船上,和那人跌坐在一起,气喘吁吁,惊魂甫定,一抬眸却撞入他阒黑幽深的瞳仁里去。 江火那张过分阴柔的俊颜,在眼前被无限放大,盯着她时专注的神情,犹如染了几分醉意,衬得双颧都泛红起来。 “小娥。”他低声呢喃,好似真的饮酒自醉,眯着眼地凑过来,往她颈项间轻轻嗅了几番。 时烟萝浑身都不敢动。 “小娥,你好香。”江火又道,嗓音里又哑又沉,欲罢不能,拖曳着尾音,火一般的眼神让人腿软。 时烟萝憋红了脸,都不敢抬头看艄公戏谑的眼神,只两手搁在他肩头,推搡着让他离远些。 艄公将船撑到了岸边,时烟萝快步下了船,没走几步又缓了脚步,回眸睇他,却不妨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分散了注意。 “小娥,你怎么在这儿?” 时烟萝闻言看去,发现来者是阿爹营中的小将军,名唤齐季,自小便跟随在阿爹身边,在军中屡立战功,颇有威名,与她也是自小就相熟,早年她也曾在齐季家里住过一段时日,彼此间熟稔又和谐。 “齐哥哥?我来这儿游玩的,你不是在京郊的军营里,怎么回来了?”她奇怪道。 齐季眉间含笑,出口颇为英爽,缓声道:“几日后有皇后娘娘设的马球赛,我被侯爷特令过来看看。” 时烟萝闻言有些失望,她以为阿爹也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还是得一个人在侯府呆几天了。 江火含笑和艄公拜别,才回头,却忽然看见有个身姿健朗,眉目刚烈的男子,款步走向时烟萝。 他唇边微微平直,默不作声看了会。 “小娥,你近来可好?”齐季又问道,想到侯爷和侯夫人对他的暗示,心里头有些微妙的心思。 时烟萝仰头看着他说:“挺好的,伯母怎么样了,我记得她的咳疾才消,要不要我去府上再瞧瞧?” 齐季闻言笑意加深,点头间眸光微动,才要顺势说下去,可谁知旁边走来个男子,身姿清癯,行走款款生风,叫人不得不移去注意。 “这位是?”他不禁问道,莫名移开了目光。 好奇怪,这人分明笑得如沐春风,可为何他心底却犹如一层寒霜覆盖,冷得人直打哆嗦? 时烟萝看见江火走过来,想了想道:“他是苗疆使者,我今日受圣命,带他来上京各处转转的。” 齐季眉头一挑,心里头多了些忌惮,苗疆如今势同虎狼,是玉国的边境大患,怨不得这人有如此气势。 他跟随宁乐侯在军中多年,对那失掉的十座城池实在痛惜,因此此刻多少存了点敌意,却也不敢发作出来。 第94章 只眉头略低,目光在无人处显得桀骜。 江火将他的态度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变得玩味,面上却看起来依旧温柔,保持着风度。 齐季还想和时烟萝单独说会话,可也觉得不合时宜,便自袖子里拿出一枚扳指,递给她说:“小娥,上回你说我拉弓时,手上的扳指很是耀眼,我当时本想送你的,但奈何侯爷召唤得急,我匆忙便走了,今日正好给你。” 他话才落地,就听见身旁那苗疆男子的气息微沉,淡淡的不悦自眉宇间透出,掠过来时,隐隐夹带凛冽之色。 齐季本能地警觉起来,不为别的,身为行伍之人,对杀气最是敏感。 他究竟是说错了什么话,怎么惹得这异域使者怫然,一时间竟像是要不顾两国礼仪了? 时烟萝也感觉到了,顿时警铃大作,心想这齐哥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扳指本就是她无意中夸了一句,没想问他要啊! 可随后,那齐季似乎惦记着还有事,跟着把扳指往她手里一放。 “小娥,我先走了,过几日马球场见。” 时烟萝在原地有些石化,觉得那扳指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可偏偏身旁那人一直没有发作,只笑得温柔。 可是那笑容虽然温柔,笑意可半点不到眼底,他分明是醋了,却要人淡如菊。 这简直像股乱葬岗里飘荡的鬼火,瞧得人心头阴恻恻的嘛! 再抬眸,他已经压着眸光,眉眼弯弯,朝自己欺身过来了! 时烟萝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第51章 “你真走?” 几日后的马球场。 时烟萝坐在侧席上,视线自人群里晃过去,飘飘忽忽几个跌宕,最终落在了前方的主位上。 圣上一反常态,身边没有刘贵妃相伴,取而代之的是皇后,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朱红烫金的华裙,金灿灿的凤冠下,是一张略显老态的疲容。 许皇后是圣上发妻,可却因容貌平庸,自成为太子妃那日便不得喜爱,后来又因难产,不仅失了孩子,自己也无生育的可能,这些年在圣上身边,虽然颇有敬重,可到底夫妻之间毫无情义,也是难堪。 时烟萝微微叹息,心里头诸多怜悯,可随后被阿娘的话给拉回了注意。 “好端端的,别没事往那边看,瞧多了,人家要说你直视天颜,是为不敬的。”时夫人暗暗说,扯了扯时烟萝的袖子,又佯装无事和宁乐侯说话。 今日皇后娘娘的马球赛,没想到竟然特令阿爹阿娘过来,许是为了场面好看。 时烟萝点点头,忙收回来目光,正巧有闺秀冲她敬茶,她也便温和一笑,端起茶杯遥遥回敬。 啜饮间,余光忽然又瞥到主位上,看见江火正襟危坐,那身苗疆服饰上大片的刺绣,他发间银饰被风吹得作响,衬出面容的无限阴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江火眉心微动,细眼往她这里瞥来。 时烟萝心一跳,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江火唇角的笑意浮于表面,看着她若有所思。 时烟萝心头一凛,不由自主想起几日前的不欢而散,心情低落起来。 那日他抿着唇,忽然就夺过她手里的玉扳指,跟着便想砸碎在地,她连忙去抢,措手不及将那扳指丢进了湖里。 “原来除了你的父母,还有别人也能唤你小娥,这不是亲密的人才能叫的,他是你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他似笑非笑说,凑近到她脸颊处,略带威胁的亲昵,连耳畔若有若无的亲吻,都变得压迫起来。 时烟萝也不知怎的,解释着解释着,就解释不清了,他好像只愿意听他想听的,就一味逼迫她服软。 然后时烟萝甩开他的手,真生气了。 “凭什么他招蜂引蝶就行,我不过收了个扳指,也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就得被拿捏着训话?”时烟萝蹙眉嘟囔道,颇有些愤愤不平,将茶一饮而尽。 “再说了,齐哥哥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那不是强塞过来的嘛。” 她当时走得匆忙,幸好碰上一直跟随的佩儿,否则还得好一会儿功夫才回府,至于江火,她寻思他多的是办法让人听话带路,哪需要她操心? 时夫人正和夫君说话,倏忽然远处走来个熟悉的人影,体格强健,双目如炬,看着格外有精气神,不由得笑着起身说:“马上快开始了,你怎么过来了?当心耽误了时辰,叫娘娘怪罪。” 宁乐侯倒平静许多,只回眸看一眼女儿,见她拿着茶杯不言不语,不知心里想些什么,便朝着齐季颔首示意,挪动身子过去了。 齐季咧嘴一笑,眉宇间透露着憨厚,恭恭敬敬说:“夫人,我特意问过公公了,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呢,眼下那处也没什么人,我看见侯爷夫人郡主,便想着趁功夫,过来打个招呼。” 时夫人点头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 齐季忙推脱说:“若不是侯爷夫人关照,这些年我也未必会有如此长进。” 忽然又听见他说:“前几日回上京,看见郡主受上命,带着苗疆使者游览京城,不知此事夫人可知?” 时夫人闻言心头惊愕,疾声道:“什么?小娥她不曾告知。” 齐季倒没想许多,只觉得她神情太过,忙不迭安抚说:“郡主性情柔顺,那苗疆使者看着面慈,虽然……虽然有些奇怪,可到底也不会欺负一个女儿家。” 第95章 他没有说那日自己的感觉,只下意识归为是苗人普遍给人的印象。 时夫人脸色乍青乍白,好半天缓过神来,齐季见此便往时烟萝那处走去。 “侯爷,小、郡主!”齐季道,本想要唤闺名,可又想起来此刻乃是大庭广众,如此称呼过分亲昵,或许会有损女子名节。 虽说时烟萝担了个未出嫁便克父的名头,可到底在宁乐侯手底下的人眼里,她永远是那个会关心父母,也会前往将士家中帮忙探望的小郡主。 时烟萝看见齐季过来,心里头有些虚,她生怕他问起那个扳指的事情,便先一步抢过话头道:“齐哥哥,这次的马球可有信心夺得头魁?” 齐季笑得眉眼弯弯,举手投足皆是武将的雄浑之气,颇为谦逊道:“此次马球乃是皇后娘娘授意,来者佼佼者众多,我只怕取胜要吃些波折了。” 宁乐侯对齐季一向有信心,含笑道:“只是吃些波折,好大的口气。” 齐季忙不迭又是一阵寒暄。 “若是真的拔得头筹,彩头我便送给侯爷和郡主。”他小心翼翼瞥了眼旁边,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经过。 时烟萝见阿爹和齐季搭上了话茬,也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便也不想插进去说话,转头无意中瞥过高台,发现江火没了踪迹。 她再仔仔细细看了圈四周,别说是光明正大处,便是犄角嘎达,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奇怪,这人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时烟萝嘀咕道,心里头莫名不安起来。 齐季回了地方,正在疏松筋骨,预备即将开始的马球赛,忽然之间看前方有个略微熟悉的人影。 那人朝他柔柔一笑,本来应该感觉温和儒雅,可却不知为何,激起他心底莫名的战栗。 齐季眉心紧拧着,丝毫不惧地迎了上去道:“使者有事?” 江火笑得让人琢磨不透,凸起的眉骨衬得眼眸格外深邃,他只略抬眸,就仿佛有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袭来。 齐季本能地绷紧身躯,双拳紧攥着,用沙场应敌的姿态去应对,可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是苗疆的使臣。 他一个寻常小将军,得罪不起。 但到底年少轻狂,骨子里那点锐利还未被磨平,此刻面对他继而连三,看似平和,实则寻衅般的态度,齐季心底多少也有了几分戾气。 他刻意松了松袖口,清了清嗓子,掀眸道:“使者若是无事,便离场吧,你虽然是苗疆的使臣,可到底,这里是玉国呢。” 轮不到你撒野。 话才出口,齐季便觉得有些后悔,听陛下说苗主即将亲临,也不知自己这么惹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脸色有些难看,想说些场面话时,可那人却似笑非笑,步态从容地离开了。 齐季摸不着头脑,可也觉得再追上去有些丢面子,便作罢了。 马球赛在一声令下开始。 时烟萝不懂马球,坐在席上走马观花,只知道远远看去一片热闹,听着四面的人讲情况,一时间竟也觉得颇为有趣,正巧在马球场上看见齐季,不禁朝他露出个笑容来,以示鼓励。 “小娥觉得齐季怎么样?”时夫人问道。 “齐哥哥人一直很好,我拿他当半个哥哥看。”时烟萝直接说,目光已经代替了潜台词。 时夫人闻言默然,宁乐侯见此,不禁出声道:“其实咱们夫妻养着小娥也没什么,闺女高兴就好,当初咱们在永州看中了陈兴,那也是个人前颇为妥帖的孩子,可谁料……” 陈兴之死,一直是他们避而不谈的事情,里面牵扯太多,尤其是当时随行其至林间的人里,有宁乐侯的手下,回来告知原来陈兴的所为,叫宁乐侯大为震惊。 时夫人想到此处,也难免有些后怕,点点头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时烟萝将注意力拉回到马球场,齐季已经骑上了骏马,手上拿着杆子开始比试,他身姿矫健,又出身行伍,自然各方面都略胜其他人一筹,帝后难得同席,此次前来的都是个中翘楚。 时烟萝看见他灵活地饶过前来阻挠的人,很快就掌控了局面,顿时也替他高兴起来,听说今日的彩头是皇后娘娘亲赏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不仅如此,若是能真借此搏得圣上注意,来日也多一分晋身之资。 可就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齐季突然面容扭曲起来,继而不受控制地自马上坠下。 席上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宁乐侯跟着便下了场,时夫人与之同行,一番查看之下,她确定齐季是中了蛊术,因而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可当时夫人将蛊虫驱走,马球场里已经传来别家子弟获胜的消息。 …… 时烟萝一直等到江火离席,这才也跟着离开,她跟在他后面,而他好似也知道这是为什么,步伐不紧不快,仿佛是在闲庭散步。 随行的宫人走到一半,被江火支开,他们来到马球场一处供以更衣歇息的屋室。 时烟萝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火抬抬眼皮,看着站在门槛处的她,语气没有丝毫悔过,而是极为温和地笑道:“你不知道?” 时烟萝看着他俊秀的笑眼,又一次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这人分明从来不曾变过,她好不容易回了玉国,就该离他远远的,永远不再招惹。 “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明日起,我就会对外称病,不宜出现任何地方。”她冷声道,清澈如水的杏眸,此刻却含着坚冰。 第96章 江火笑意消失,面无表情看着她说:“你真要这样?你不怕?” 时烟萝蹙眉道:“你分明是苗疆的主上,却要多此一举化身使者,何必呢?” 她这话说得冷硬,分明是在陈述事实,可却无形中达到了羞辱的意味,以至于江火怒极反笑了。 他静静看着她,忽然道:“那郡主离开便是。” 时烟萝问:“你不会拦着我,不会再来找我?” 江火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时烟萝冷凝着脸,真的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之际,忽然感觉身后传来猛烈的罡风,紧接着肩膀被猛地一掀,她整个人往后倒去,继而被那人牢牢擒住,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江火面庞清秀,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抚摸着她的脸颊,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说。 “你真走?” 第52章 不如逃到我心里 时烟萝倒在他的怀里,抬眸只看见细瓷般白皙的下颌,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好似在睥睨一只蝼蚁,将那些娇弱的反抗化作情趣。 “你干什么?” “你真的走?” 江火面无表情盯着她说,温润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阴翳,好似身体内藏着的那只凶兽,终于要脱笼而出,带着择人欲噬的阴狠,要将怀里的娇娥生拉硬拽,拖进泥淖里去。 饶是时烟萝再迟钝,在这样威骇森然的眸光下,也明白过来,他的一些意图,不是说说而已。 毕竟,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刻。 时烟萝哆嗦一下,刻意放软了态度,娇娇怯怯道:“我……不是听你的吗?” 江火默不作声盯她看了半晌,忽然温和地笑笑:“是吗?小娥,我竟不知,你几时如此听话了?” 他的口气温软,唇边的笑意也随和,满脸都是温良,可落到时烟萝耳中,却带了浓烈的钳制与威胁。 她迫不得已,态度又软绵绵一片,水一般的娇躯,又咽了咽唾沫,软和地依偎在他怀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说着,她眸中泅出眼泪来,玉柔花娇般的身姿颤颤巍巍,分明该是求饶的语气,入耳却变得诱惑,钻心掏肺,酥麻入骨。 江火眼皮也是一颤,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番,目光自那白璧无暇的玉颜处,缓缓探入衣襟里面那一点点春色。 夏日罗衫单薄,她只穿了件莹白烟水花软缎,里头的桃红抹胸若隐若现,稍稍一些起伏,一少许的白腻,和垂在香肌上隐隐拂动的青丝,都叫人眸光深邃,忍不住想要探手抚摸,再咂嘴品尝。 须臾的死寂,时烟萝听到他的呼吸紊乱,喉结传来滚动的暗响。 倏忽,空中响起一声娇呼。 “不……不行……” “我会轻一点,小娥,把手放开。” “我不要……” “嗯……听话。” 满室都是难耐的闷哼。 他看似克制地紧搂着她,头却不受控制地低下来,薄唇带着几分烫人的温度,热气徘徊在耳畔间,撩动令人口干舌燥的春池。 时烟萝眼眸颤抖,忽然被他一个拧身转过来,面对面又被搂在怀里,细碎的吻如同雨点落在眉间,他咬了咬她的鼻子,再落在那朱唇上,以舌为利刃,加深了这个带着威胁的深吻。 天不转地转,山不转水转,千回万转,最后转到了那张榻上。 他将她抱起,就要覆上去,却不料被她仓皇挣开,匆匆忙忙往榻下逃去,随后被扯住脚踝,将人拖了回来,再次扔回到榻上去。 “想逃到哪里去?” “入了我的樊笼,逃去哪里,不如逃到我心里。” 江火热切道,细眼眯起,无意中散发丝丝的媚气,他忽然自身上扯走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那张假面便褪下,取而代之是一张极为姝丽阴柔的俊颜。 时烟萝震惊地睁大杏眼。 微微昏暗的屋室内,他自上而下俯视她,一缕晦暗的光自窗牖处落下,打在那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 江火微微一笑,他眼角那刺青已然变成深红,凤尾蝶好似成熟般张开翅膀,有细长的血红线条,随着侧颜顺势勾勒,一路划到了脖颈处,连接心脉,形成桎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时烟萝颤抖嗓音说,他这模样似魔似鬼,简直妖异得不像个寻常人。 江火好似触发了什么回忆,眸光微微闪动,继而不由分说吻了上去,将她许许多多的疑问,悉数化作缠绵吞入腹中,要将这些当成一壶热酒,去暖一暖那冰冷的心肠。 久违的痛楚袭来,她委屈地落下眼泪,又被他小心翼翼品尝过去,带着几分黯然,他边起伏享受,边对她附耳一字一句交代。 “你走那日,正是雄蛊化身情蛊,要千方百计去寻母蛊结合的时候,我忍着痛苦,进入幼年江寒时常让我待着的万蛊窟,在那里,雄蛊终于冲破皮肉的阻碍,自心脏处破土而出。” 他说着,将她的手细细吻过,随后搁在了自己的胸口。 时烟萝指尖颤抖着,看见他神情颇为破碎,眸光都是零散的她的模样,含着笑,他眼眶也微微泛红。 “好疼啊小娥,当年雄蛊自我颞区钻入时,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我后来还是挺过来了,并且报仇雪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可是不管如何,都不如那日,你离开我时,让我那般痛苦。” 第97章 江火蹙眉说道,冰冷的眼泪滴下,落在她的眸子里,化成暖融融一片泪痕。 “然后我静候它们,这期间血流不止,心脏处的损害让我无法动弹,可我却想着,一定要活下来。” “不然,你就真的离我而去了。” “为什么啊?我将你视为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宁愿自己忍受这一份削皮挫骨,都不愿意将命蛊自你体内引出,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时烟萝听他叹息道,忽然无言以对,他许多事情都不肯告诉她,今日才明白了少许。 “那你后面呢?”她轻声道,猝不及防迎来一阵狂潮,娇喘着攀附,只求他能给条生路。 “我挺过去了,可也花了两年时间,双蛊结合后回归体内,需要压制,需要适应。”江火阖目道,将这两年的折磨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时烟萝心中袭来一阵悲恸,在这悲恸下,他下得狠手也能原谅,也能去包容,只忍着仰头接过他迎上来的细碎的吻。 倏忽翻天覆地,她被摆弄起来,才适应许久,不自觉泄露绵软的娇吟,他也癫狂到极致,外面突然传来人声。 “小娥?奇怪,听人说这孩子过来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往里看看,约莫是疲乏,找了间屋子歇息呢?” 是阿爹阿娘! 时烟萝猛地惊醒,浑身如坠冰窟,他还嵌着,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 “你!你快走!”她急切道,慌得要哭出来,眼泪也簌簌落下,滴在灿白生辉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江火却笑道:“走什么?” 时烟萝吓得惊恐,猛地要去挣扎,却不料惹来身后一声闷哼,他喑哑的嗓音缠着耳畔,将人整个抱了起来,裹着榻上的薄毯,一起钻入了旁边的衣柜里去。 “嘘,小声些,被发现我可不管。”他含笑说,语气缠绵,柔情蜜意。 时烟萝憋红了脸,柔化般的葱指按在门柜上,自缝隙处看见阿爹阿娘进来了,她吓得紧咬着贝齿,偏巧那人又开始动作,她忍得实在想死,指甲便死死抠在木门上,不慎断了一截。 江火看见那细白的指尖,因用力过猛地渗血,鲜红的颜色,惨白的指腹,整个皓腕都是娇弱可欺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癫狂。 他从后捂住她的嘴,闭着眼,本想低哄,却忽然变成警告。 “别……这么紧……张……” 他也颤抖起来,眼眸里的野兽脱笼,再也牵制不住。 那张秀美阴柔的脸,此刻满是沉骇凶狠的水。 时夫人随宁乐侯走到床榻旁边,他们抬眸张望一小会儿,本想要出去的,却忽然听见屋子内传来细碎的声响。 “什么动静?”时夫人奇怪道,跟着便仔仔细细去听,却再也没有声音了。 “许是听错了。”宁乐侯道,也顺势张望一会儿。 时夫人白了眼自己的夫君,知道他除了带兵打仗细心,其他时候都是粗枝大叶,便不指望他能上心。 “算了,再去别处找找吧。” 夫妻俩这才相携着,一起踏出了屋门。 他们走后不久,那衣柜里猛地传来一阵动静,有女子再也无法掩饰的求饶啜泣,还有男子忍无可忍,急不可耐的喘息。 木门猛地受力推开,时烟萝倒在地上,受了最后一下推搡。 “好小娥,你真棒。”江火缠着她的唇齿道,眉眼都是压抑了两年,终于得以纾解的餮足。 他的脖颈后仰,喉结滚动缓慢,一滴汗自下颌滑落,滴在她的发间。 “怎么不说话?”江火又问道,伏在她颈项边,亲昵地蹭了蹭,眉眼眷恋,眸光微亮。 时烟萝满脑子什么都没有,只想着这该怎么收场? 她这样子荒唐,去哪里清理? 难不成,要带着一身黏腻回去? 江火听到她的委屈,忽然不可遏制地闷笑起来,颤抖着又去厮磨那眉心。 …… 五月初三,苗疆主上亲临上京,城门大开,披红挂彩,至少半数以上的百姓,全都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悉数涌到了主干道上。 乌泱泱的一片,苗人犹如蓝紫色的云,盘踞着向城内移动,皇帝身后也跟了一群将士,穿着黑色的铠甲,两股势力相对着,犹如争锋相对一般。 “那位便是苗疆的主上,生得……好……” 姑娘们呆呆看着万人之上的苗主,最初是在惊叹那秀美的容貌,可随后便落在他脸上的刺青上,心里头的喜爱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害怕。 但逐渐心里头那点爱美之心,又攀升起来,想起这看似温柔无害,实则雷厉风行的手段,众人不由得竖起敬畏。 “听说苗人惯会用蛊术害人作法的,咱们还是离远些……” “可我还想再看一眼,就一眼!!” 恍惚间,有人看见那苗主细眼微动,好似含着笑瞥过来,一直压抑着的少女们,这才彻底兴奋地叫了出来。 莫辞莫白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对视一眼,随后莫辞缓步走到江火身边,对他小声说道:“主上,有线人来报,宁乐郡主府上最近不太平。” 江火近来总是翻墙入宁乐侯府缠腻,寻思能有什么不太平? 他漫不经心挑了挑眉,可随后莫辞的一句话,让他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主上,那名叫做佩儿的丫鬟,好似今日偷偷去寻了郎中,要配……” 第98章 “要配避子汤。” 第53章 你就知道欺负我!…… 玉国的皇帝,此刻战战兢兢。 他自登基起便是顺风顺水,前朝诸多兄弟卷进夺嫡之中,被疑心深重的先皇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只剩下他这么个闲散王爷,被皇后的娘家扶植着推上了帝位。 后来,许国舅也战死沙场,他就这么一路躺平捡漏,没见过什么风浪,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因而,这一回面对苗疆的主上时,他内心却极为不安,这人分明不过二十一岁,比大皇子都要虚三年,可却不知为何,那一双细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对着他时,皇帝竟然有如履薄冰的感觉。 想想玉国丢了的那十座城池,皇帝此刻心如刀割,又不知他此行意欲何为,顿时有种鱼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痛感。 重华殿内此刻全是重臣,满堂严肃压抑。 江火端坐在旁,心里头还压着避子汤的事情,笑意变得收敛许多,不经意间一个略带暴戾的眼神,让底下妄图揣摩他性子的臣子,吓得瞬间龟缩回目光。 阴晴不定,喜怒难辨。 玉国的臣子如此评判道。 待礼仪官彼此交接完,玉国的皇帝才开口道:“苗主远道而来,一路上可谓风尘仆仆,真是辛苦了。” 江火温和地笑笑说:“有陛下亲自前来相迎,孤不甚荣幸。” 明面上其乐融融。 宁乐侯在武将列,想起来近日军中的异动,实在无心久呆,可又不能回去,故而剑眉紧缩着,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大皇子看他一眼,唇边的笑意变得阴恻恻,算算时辰,自己约莫差不多得手了。 宁乐郡主无知妇人,她的父亲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竟然也敢打他的脸,拒绝这门亲事? 可笑! 那笑意格外惹眼,又引来一道颇为不善的视线,大皇子顺势寻过去,发现是二皇子正隔着人群,冷冷看着他。 两个皇子暗斗起来。 皇帝瞥了眼下面,看见自己的儿子莫名对上了,一时头疼不已,便忙不迭咳了咳,提醒下面的人,此处是个什么场合。 他再回过神,看见年轻的苗主唇边噙抹笑意,神情捉摸不定,可眉宇却好似风云变色,一时唬得人心惊胆战。 “陛下,听闻玉国有处山,名唤云居山,有松风水月,单椒秀泽?”江火忽然道,眯起眼时,笑得像只阴险的猫。 “是是是,有的。”皇帝忙不迭回神道,心底一阵发毛,想着他好端端提起云居山,该不会又是看上了那处,暗地里向他讨要吧? 这怎么行,云居山乃是龙脉,玉国历代皇帝的陵墓围绕而设,要是云居山丢了,那玉国国运就彻底完蛋了! “苗主,那云居山听上去山清水秀,实际上却是穷山恶水,并不吉利的!”皇帝连忙找补道,生怕把龙脉说得不够坏。 底下的史官听见这话,顿时被刺激得不轻,差点要狂摁人中! 陛下,您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江火笑意加深,将一干人等的神色收入眼底,又挑了挑眉,忽然说:“孤还听闻,玉国有一条大河,名唤礼河,其河水清莹秀澈,尝来格外甘甜。” 玉国皇帝脸色更白了,那礼河贯穿整个玉国,乃是举国的生命脉络,他这话莫非是觉得,云居山得不到,所以要举全境之力,攻打玉国? 这可不经打,打仗多花钱啊,他还没享受够呢! “没有没有,礼河藏污纳垢,其水臭不可闻,苗主这是听谁说的?” 江火略讶异地看他一眼,许久又道:“孤还听闻……” 你哪那么多听闻,真讨厌!! 玉国君臣在内心异口同声道。 江火老神在在,将心里的郁火撒出去后,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嗯,待会儿结束,就可以去找小娥了。 一肚子火去寻她,他怕一个没忍住,心底的恼怒发出来,把她吓哭。 待入了宫室,江火看了眼莫白,他随即用上易容蛊,幻化成江火的模样,随后江火再化成其他人。 正要离开时,忽然看见外面进来几个宫人,分成左右两边,左边的是大皇子的人,右边是二皇子的人。 两队人对上跟乌眼鸡似的,谁也看不上谁,只捧着许多的匣子,看见莫白伪装成的江火,笑得俯首帖耳。 莫白眸光微动,心领神会,而江火则隔岸观火般笑了笑,浑不在意地出去了。 …… 时烟萝坐在闺房里,看着眼前浓浓一碗避子汤,顿时眉头紧蹙,心里头涌起许多不情愿来。 但她仔细回忆,近来和江火亲近,他都没有吃避子草,而自己的葵水在半月前忽然推迟了十日,吓得她差点以为自己怀孕了,幸好后来整日灌红糖水,又不吃生冷食物,才催来了。 那段日子时烟萝每日都在担惊受怕,生怕万一是真的,那自己该如何对阿爹阿娘交代? 阿娘已经把不喜欢江火,放在明面上了,她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也曾经委婉地说好话,可是阿娘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眉头瞬间紧锁,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其实时烟萝心里多少能够理解阿娘,毕竟是他把自己虏去了苗疆,阿娘为找自己只身涉险,母女俩也差点把命交代在那里。 可平心而论,时烟萝对江火,实在是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第99章 她寻思着,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千万不能怀孕了。 “郡主,不是说避子汤要……房事后立即吃才有效?这样子,真的有用吗?别到时候伤了身子啊……”佩儿担忧道,忍不住就规劝。 时烟萝看了眼那气味奇苦无比的汤药,摇了摇头道:“寻常避子汤自然是得事后服用,可我在古籍上翻阅许多,找到了一个方子,只要半月内服用皆有效,上回葵水是五日前,然后他又过来……总之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喝了它吧。” 随后,她不等佩儿说话,便端起那碗避子汤,才入口便觉得苦到了极致,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第一口就喝不下去,时烟萝一个干呕,全吐了出来。 “这是人能喝的东西吗?也太苦了吧?”她咳嗽道,想到这药才粘上舌头,自己已经如此不耐,那一碗可怎么喝得下去啊! 佩儿心疼她,嗫嚅说:“要不别喝了,这东西指不定多伤身呢!” 时烟萝叹了口气,心里头忽然存了点侥幸,待会儿他要是过来,必须得约法三章。 这么想着,她摆摆手,嗓音虚浮道:“倒了去吧,这苦我可一点都吃不得……” 正说着,忽然听到墙边传来一声落地的动静,时烟萝心想这下坏了,怎么就碰上他过来了? 她忙不迭让佩儿把那避子汤倒进盆栽里去,可却敌不过他的脚步,佩儿的手又被什么东西打中,她吃痛地大叫一声,手上的避子汤就这么洒在了地上。 “江、江火?”时烟萝嗓音颤抖道,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房内,顿时惊得手足无措。 苗主入上京皇宫,此刻该有许多应酬才是,他好端端不顾全两国礼仪,跑过来寻她作甚? 江火细眼微眯,深邃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上,确认过时烟萝没有喝下去后,神情里的阴霾才缓缓散去。 “我听莫辞说,你在喝避子汤?”他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好似压着乌云,眸光晦暗又隐忍。 时烟萝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应该是被他安插了眼线,又一看他那阴沉的脸色,顿时有点庆幸,自己还好没喝。 万一一碗真下肚,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事情被人发现,时烟萝此刻自然是有些心虚的,她都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目光,看向别处,眼睫眨个不停,娇柔的面上氤氲着怯弱,偏生她模样杏面桃腮,如此别有一番欲拒还迎的风情。 江火先是定定看了看,随后瞥了眼佩儿,那小丫头好似见了鬼一般,嗖一下溜出去。 他再回眸看她,跟着将人搂在怀里,又不由分说移到了榻上去,手便要来游走,动手动脚,举止狎昵亵玩,满是暧昧的痕迹。 时烟萝被逗弄得面红耳赤,还要压抑住不肯发出声音,只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半含委屈,半含求饶地盯着他。 “唔……我……我错了……” “还敢不敢喝那东西?” 他嗓音发狠说,气得恨不得把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却又在听到她忽然的痛呼后,又举止轻柔起来。 时烟萝真的想哭了,一下这样,一下那样的,让人恨都恨不起来。 情事未消,他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避子草来,慢条斯理吃了后,才肯再次入巷探索。 “你真是……不听话!”他咬了咬她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个牙印子。 “谁让你不先吃的。”她胆子肥了,嘟囔起来。 江火眼神变得温柔,带着诱哄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 时烟萝不假思索道:“我当时忘了。” 江火笑意变得狡猾:“哦?因为什么原因忘了?” 时烟萝还没反应过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随后她忽然灵光一闪,一抬眸,便看见他略带放肆的目光。 娇儿如此羞怯,他立即黏上去,语气缠绵道:“说啊小娥,你因为什么原因忘了?” “我才不要告诉你,你就知道欺负我!”时烟萝恼怒。 风中的石楠花香气扑鼻。 …… 没过多久,时烟萝忽然摸到了自己去寺庙求来的护身符,另外两个她已经给了阿爹阿娘,剩下这个,她想着什么时候给江火, 可就在她将那护身符揣在怀里时,却不料阿娘忽然走到她的屋内。 时夫人脸色犹如坚冰,盯着她道:“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时烟萝犹豫着拿出来,却被时夫人一把夺过。 “阿娘,你做什么?!” “你居然还和江寒的儿子在一起,小娥,你疯了吗?” 时夫人大怒。 第54章 “开心。” 时烟萝极少见到母亲如此疾言厉色。 时夫人本就生得凌厉,在军中时随夫出征,也正是因着她横眉冷对时的锐气,才格外镇得住其他人,几次大军身处险境,都是时夫人力稳军心,否则军营只怕叛事不断。 宁乐侯在前方打仗,她在军中镇守后方,夫妻俩一动一静,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一恼怒,那双杏眼刚烈无比,眸中好似有明火闪烁,无形中能恫吓许多人和事。 时烟萝心底乱成一团,她知道阿娘是在担心自己,因此并不如其他士兵一般畏惧,可是面对如此的声色俱厉,不免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可随即她又奇怪,阿娘恼怒的点,似乎有点特殊。 第100章 “阿娘,你说的江寒……你和他认识吗?”时烟萝试探道,看了看时夫人手里那护身符,琢磨自己怎么才能拿回来。 时夫人神色微怔,继而深吸口气,眼底是压抑的恨意,却一改方才的姿态,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小娥,这是上辈人的事情,与你无关,那人千里迢迢将你虏到苗疆去,你都忘了吗?” 时烟萝乖巧地点点头,安抚母亲的情绪,走到她身边去,也软言道:“阿娘,我没有忘记,但是我去了苗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有隐疾的,他带我去了月照谷,是为了治病,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虏人,阿娘知道我有隐疾吗?” 时夫人听了这话,似乎想起来这事,心里的敌意消去许多,可仍旧不肯答应。 她又深吸口气,嗓音冷硬说:“我……也是后面才知道的。” 时烟萝又轻声问:“是江火告诉阿娘的吗?” 时夫人气息不稳,好半天点了点头。 时烟萝露出个浅笑来,又放软了嗓音说:“是吧,所以江火他不是什么坏人,对我一直很好啊,我在苗疆时确实怨过他,让我们亲人分离,可是若不是他强行打开月照谷的机关,弄来治疗我隐疾的药,阿娘……只怕你也很困难吧?” 时夫人心底略微一颤,想起来自己在苗疆的处境,顿时心下黯然,她眸光灰蒙蒙一片,本是好强惯了的将军夫人,此刻却无端有些颓圮。 时烟萝打算再接再厉,可谁料江火的线人效率实在太高,母女俩正拉扯着,他便跟着出现了。 男子自屋外进来,步履轻缓,身上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响声,那张阴柔妖异的俊颜,随着步伐的移动,脸上的日光随之淡去,光影明灭间让人惊艳无比。 时夫人好不容易稍松的口风,因他的到来,倏忽又紧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时烟萝则心头一梗,觉得这人出现得好不合时宜,自己分明再说一些,小意温柔,阿娘说不定就被说动了。 这么想着,她略带嗔怪地看一眼江火,却看见他冲着自己温柔一笑。 “夫人,你所担心的,无非是怕小娥所托非人,自己的女儿步了你的后尘,我可以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会负她。”江火嗓音轻柔说,神色岁温和,可语气却不容置喙,透着股浓烈的坚定。 时烟萝闻言心头触动,心底冒出了小小雀跃,她疯狂压抑住嘴角,才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忽然笑出声来。 时夫人是经历过江寒的,对誓言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不由得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若是发誓有用,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背信弃义之人了。” 若非江寒,她又怎会落得个有家不能回,成为整个月出族罪人的下场? 江火对此毫不意外,他低眸想了会儿,神情令人琢磨不透,而时夫人本就在提防他,见此只以为他在预备做什么阴诡之事,心里头的弦顿时拉满,一触即发。 可谁料,江火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从前盛放母蛊的蛊盒来,轻声细语道:“这是双蛊结合后,留下的唯一能够牵制我的东西,夫人可以拿去培育傀儡蛊,成功后我便为夫人是从。” 他说着,眉眼带笑,好似浑不在意说:“或者,夫人也可以拿去培育五毒蛊,那么不出三年,我也会很快凋零。” 时夫人闻言震惊无比,当年她新手培育的双蛊,自然知晓这蛊盒的用处,万物此消彼长,不可能会有毫无破绽的事物。 这蛊盒便是以身饲蛊者的命门,江火竟然把这东西交给她,他不怕她真的做出过激报复的事情? 他们之间,可不仅仅是上辈子的恩怨。 玉国如今内忧外患,万一她拿这东西牵制苗疆呢? 时夫人这回真的有些动摇了。 时烟萝则又惊又怕,生怕阿娘一个相岔了,真的拿走蛊盒,并不是她不相信阿娘,而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可怎么好? 她好不容易稳定心神,抬眸却看见江火冲她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能溢出来一般,盛满了柔情蜜意。 这个赌徒,简直疯了! 她暗骂,心里却不断冒出甜滋滋的感觉,一会儿又是担忧,整个人被拉扯着。 时夫人面色僵硬,许久才恢复过来,她深深看一眼江火,随后也不接过那蛊盒,只道:“我可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 时烟萝面露惊喜。 江火低眉浅笑,不经意泄出几许儒雅,看了看对前尘依旧一头雾水的时烟萝,他嗓音轻柔说:“夫人,小娥已经十八了,你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来历告诉她?她也去过苗疆,也入过月照谷,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糊里糊涂下去。” 他的话倒提醒了时烟萝,阿娘一直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宣,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没办法串联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阿娘。”时烟萝略期待地看着母亲。 时夫人幽幽叹口气说:“小娥,明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时烟萝乖巧地点点头,知道那些事情对阿娘来说太过沉重,她必定要缓一缓才有勇气全部说出来。 没关系,她可以等。 此事算半解决,时夫人心绪稍定,她怜爱地看一眼女儿,忽然又看见那不速之客杵在屋内不肯离去,不由得目光飘向他。 你还在这儿干嘛? 江火笑得和颜悦色,看着她无比认真道。 第101章 “夫人,小娥送给我护身符,可以给我吗?我以为她只给你们求了,没想到我也有。” “开心。” 时夫人:“……” 时烟萝脸色通红,正暗骂谁给他求了,自作多情,可母亲神色微动,竟然真的将那护身符拿出来,小心翼翼摩挲一番后,郑重其事交到了江火手里。 日光明媚,自窗牖处照进来,点亮满堂的寂静。 那面容阴柔的男子,含着笑意,双手接过护身符,干净修长的手摊开,犹如在捧什么稀世珍宝。 时烟萝看着他和母亲 第1回 接触,心里忽然暖融融的,不自觉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时夫人总是隔三差五过来,对时烟萝说起从前,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一半月出族的血脉。 “阿娘……”她眸中不自觉泅出眼泪来,想到母亲为了自己,竟然冒着被处罚的风险,回去苗疆千里寻女,不由得更心疼了。 时夫人叹息一声,抚摸着她的头说:“听说你进入了月照谷,那你可有见到族长?” 时烟萝点点头说:“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江火觉得不安全,后面一直不让我出门。” 怪不得他那段时间控制欲那么强,去哪都要吩咐一堆人跟着,回来还要细细问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想到这后面的含义,时烟萝心头一甜。 时夫人并不知道里头细节,只出神道:“他是你外公,他看起来怎么样?” 时烟萝照实把蓝昭的样貌描绘一番,抬眸便看见母亲面容哀泣,双目含泪,泫然欲泣。 “阿娘,我看月出族族规再严苛,却也大不过江火,那所谓的百年机关,他破了也就破了,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不如让他帮帮忙?”她满含希冀道,这样既能成全母亲,自己也能少一分阻力。 阿爹家的亲戚,自己实在消受不起,那个继祖母心眼太多,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 说起来,蓝华也是她姐姐了? 怪不得她听到自己的话,二话不说给了她易容蛊,还送了许多别的蛊虫,也正因此才在遇上北疆人时,险险过关。 时夫人闻言眉心微动,好似有什么念头闪过,正要开口说话,却不妨屋外传来动静。 这些日子,江火过来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时烟萝本以为是他,却不料来的人是莫辞,手上端着个精致的匣子,恭恭敬敬说:“这是主上让我交给郡主的。” 时烟萝疑惑,抬手打开那匣子,发现竟然是一串镶嵌着蝴蝶与枫叶的纯金链子,许许多多的宝石犹如细碎的星辰,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格外美丽。 “这是……他竟然送给你这个?!”时夫人震惊道,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 时烟萝不明白,可从这链子的工艺与材质上,就能判断这绝非俗物,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时夫人压了压心头的浮动,看着她说:“这是苗疆传承千年的东西,只会送给苗后,当年江寒口头上说娶我为妻,可只字未提这东西。” 时烟萝闻言怔忪,心头澎湃成一片,不是为了这串手链,而是送链子人的心意。 他等于在把自己的情意摆给她看。 时夫人内心的不安,又冲淡几分。 她看了看时烟萝,心想或许女儿真就未必会如自己一般,那人或许能够一信? 可不等母女俩把事情完全消化,宁乐侯却被人发现,军中的营帐内,有他费心藏好的巫蛊娃娃,上面写了对当今圣上的不满之情。 宁乐侯府一夜之间,满门下狱。 第55章 完 时烟萝在玉国皇宫内,躲了整整半个月,江火在官兵冲进来抄家前,就连夜将她塞入自己宫里,小心翼翼藏着,这期间外面风声鹤唳,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爹阿娘被下狱了,原因是巫蛊之祸。 当她听到莫辞对她讲外面的事情时,时烟萝真的吓坏了,就想去大牢看看父母,可随即江火进来,安抚她说,他会摆平一切。 时烟萝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头顿时安心不少。 半个月后,她才被江火搂着出了宫门,屋外头的宫婢见到她的身影,吓得差点晕过去。 “宁乐侯的事情查清楚了,是大皇子做的手脚,我用蛊虫控制了他身边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实情,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怎么会忽然背叛。” “当然,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出手。” 江火含笑道,慢条斯理走向皇宫,将那场宫廷政变说得轻描淡写,毫无血腥。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时烟萝问道,有些担心,很想立即见到父母。 “是去大殿上,你如今是玉国的和亲公主,不日便要随我嫁去苗疆。”江火缓声说,低眉浅笑间露出一丝温柔和期许。 时烟萝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懵了片刻,说道:“可是我不想和阿爹阿娘分开。” 江火看着她道:“不会让你和阿爹阿娘分开的。” 时烟萝不解,才要开口追问,可阿娘阿爹却过来了。 “小娥,你怎么样?”时夫人立即迎了过来,看见她毫发无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时烟萝却揪心起来,父母虽然被释放,可是面容憔悴,父亲更是一夕之间好似信念破碎般,沉默着站在旁边。 一点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第102章 时夫人含着泪,将一切告诉她。 原来宁乐侯背上了巫蛊的罪名,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到时铁血铮铮,不肯相信将军会谋反。 可祖父一家却不是,祖父甚至拖着病体,亲自去祠堂将他们除名了,就是为了撇清关系,但是这根本就是没用的,因为株连九族他们肯定跑不脱。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爹爹也算想清楚了,你既然已经成为和亲公主,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宁乐侯道。 “爹爹,不如……不如你待了了此间的事情,再来苗疆,我们一家团聚?”时烟萝提议道,想到有这个可能顿时有点跃跃欲试。 “这如何使得,陛下如今看我如同看囚犯,怎么逃得脱?”时剑蹙眉道,压不住心里的心灰意冷。 “江火有易容蛊,到时候让人扮好再脱身就好。”时烟萝说。 宁乐侯闻言立即怔忪一下,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时烟萝拉了拉阿娘的袖子,让她帮着劝一劝。 …… 到和亲那日,时烟萝穿着精致厚重的礼服,在万人欢呼中,踏上了去苗疆的马车,江火在前方候着,接过她的手指,将她郑重地接过来。 “苗疆没有哪个主上是如我一般,跋山涉水来娶妻的。”他忽然嘀咕道。 时烟萝不动声色,用手指掐了下他的腰间,如她所料听到了一声痛呼。 临走前,忽然两个苗人过来,江火竟然也没有皱眉。 待他们出了声,时烟萝才知道是谁。 阿爹阿娘。 这一趟足足走了小一个月,下了马车她才入了苗人宫殿,婢女带着她去沐浴更衣,可才睡了一半,忽然感觉被子里一挤,好似有人钻了进来。 时烟萝迷蒙着睁眼,感到火热的气息贴了上来,好似水鬼般缠绕着,紧接着罗衫轻解,她被拖入到缠绵的春情里去。 “你轻一点。” “好,你别咬我。” “我就咬!” “嘶,你完了小娥。” 草长莺飞,花团锦簇,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