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本宫要飞升!》 1.新房客(一) 本宫叶赫那拉.阿枝,年纪么……记不清楚。 曾混迹于紫禁城、颐和园、圆明园,还在太庙当过司灯油灵鼠,长期监守自盗,未曾被人发觉。猫儿倒是见过几只,不提也罢,提起来怕。 本宫原在圆明园修炼得好好的,不料一日祸从天降,大火烧了三天,慈禧太后跑了,一些黄毛的黑毛的畜生夺走了本宫的金银珠宝,从此本宫的圆明园算是彻底毁了! 心痛了几日不得不另寻一个落脚之处,几经辗转才找到一快新的风水宝地,就是现在的泰安府,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本宫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从此在这里潜心修炼,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诚然,天底下的好地方,都被那些霸道不讲理的人类占据了,为守住这块清静之地,本宫也是煞费苦心,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本宫的努力下,终于令本宫现下居住的老王府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鬼屋”……啊,终于清静了。 一晃多年,吱大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数十年如一日的闭关清修,愈发觉得自己有了些仙家模样。 这天吱大仙抱元守一刚要入定忽听到门外仿佛有吵嚷声——咦,时隔多年竟然还有不知死活的人类闯进来。 霍青霖刚到胶东,副官胡燕归说道:“这地方以前是王府,卑职专门请了风水师看过,坐北朝南,背山面水,是个十足的好地方。” “又不是选墓地,看什么风水。” 胡燕归没绷住,腮帮子抽搐了一下:“是。那回头让人改一改重新翻修一下,改成欧式的别墅,前边的院子铲平铺上草地,然后……” 霍青霖不耐烦地抬起手止住:“不用麻烦,我看这房子都还像样,打扫一下就这样住吧。” “卑职想着少帅从苏联回来,也许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仗打了这么多年,睡坟地都习惯。” 霍青霖,军中的人都叫他一声少帅,或者霍帅,也有些性格活泼一些的叫他霖帅,只不过他这个“帅”与冯大帅的“帅”不是同一个意思,冯大帅的“帅”是职务,而他的这个“帅”字大约是由于长相。间或他是冯大帅手下的得力干将,颇得大帅垂青,叫他一声少帅也可看出大帅对他的另眼相待。 当然这都是不太相熟的人,一些相熟的,比如他手底下的兵,也有的就叫他“老大”,因为这个词颇有些匪气,与他平时的作风也很相称。 吱大仙偷偷躲在墙角里瞄一眼,刚好看到这一幕。一个身穿戎装的年青军官和另一个脸部抽搐的年青军官。 虽然穿戴有点怪,或许是进贡的番邦,不过还挺好看的。关键还是长相,那眼睛,那眉毛,那鼻子,那身板,啧啧啧,要不是本宫阅尽千帆,见多识广,保不齐会凡心大动,逼良为娼,把他…… 不,本宫是以挑战极限、重登天庭、位列仙班为目标的有理想、有道德、清心寡欲的正经耗子,怎么能和那些资质普通的妖艳耗子一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是要一视同仁的把他轰出去方为上策。 吱大仙抖抖毛,化作人形,决定先礼后兵。 霍青霖等人正扇着帽檐说天气热,忽然看到走出一个女子,一袭素白道袍,袅袅娜娜,顿时都看得愣了神。 吱大仙暗自得意,一定是自己的美貌令他们惊艳。 胡燕归揉揉眼睛:“少帅,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见个白衣美人?” 霍青霖微微蹙眉问道:“敢问姑娘是?” 吱大仙抬手,“你不必知道本宫是什么人,只需要知道这老王府阴气重,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该待的地方,你们还是走吧。” “阴气重?”霍青霖不觉发笑,“你不如说我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吱大仙挑挑眉梢,斜着眼睛打量他一眼,深深地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一阵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吱大仙想。 只因她不知道霍青霖的遭遇,据霍青霖自己说,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个道士神婆都会对他说一句话,那就是“你印堂发黑,会有血光之灾。”但是他血光见了不少,是不是灾就不敢说了,亦或是说,究竟是他的灾还是别人的灾就更不敢说了。 吱大仙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意,既然如此,愚蠢的人类啊,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宫的无上法力! 阿吱大仙,法力无边! 吱大仙转身背对着他们捻起一道法诀。刚才还是阳光普照、万里晴空,转眼之间便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这泰安府的天气怎么这么奇怪,说变就变。”胡燕归看着天纳闷不已。 “看到了吧,这就是阴气。”吱大仙见缝插针地说道。 阴气?霍青霖不屑地看她一眼,拍拍胡燕归的肩膀说:“跟兄弟们说一声,就在这里落脚,安置行装。” 什么态度!吱大仙非常不满。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落下。 霍青霖看看天,又看看吱大仙,脸上分明写着嘲讽两个字,却叹口气说:“好大的阴气!” 胡燕归咧咧嘴招呼道:“咱们先去里面避避雨。” 竟然如此的……目中无人! 吱大仙瞪着霍青霖气得直哆嗦,暗暗又摸着胸口告诫自己,淡定,本宫是得道仙鼠,不能和这些愚蠢的人类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吱大仙看着满庭满院的大兵还是有些郁闷。 这算什么,原想着吓吓他们,却成了人不留客天留客,不禁腹诽:“老天爷!你是不是欺负我!” “咔嚓”一声雷,吱大仙“吱”一声,直接吓得显了原形,幸好没人注意,慌忙钻到洞里。 “哎,那里有一只白毛老鼠!”胡燕归跳起来。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白毛老鼠比黑毛老鼠好吃?” “霍帅,您这话就没劲了不是。” 吱大仙躲在洞里“呸”一声,好吃你大爷!小猫崽子! 吱大仙看来,小猫崽子,是极恶毒的话,但是这帮子丘八大兵当之无愧。 2.新房客(二) 大雨下了三天,这在泰安府是极少见的。 吱大仙抖抖身上的毛,愈发抑郁,这老天爷也真是的,这么大的雨下三天,水都灌到洞里来了,往常没人在的时候,还能出去晾晾毛,现在满院子里都是些臭男人,走到哪都不方便。 这天傍晚,雨终于停了,吱大仙左瞧瞧右看看,没人发现,贴着墙角溜出大门觅食。 其实吱大仙已道行高深,就算不吃饭也不会死,可是她现在很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想吃东西,所以她必须出去觅食,缓解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 吱大仙最喜欢金山西巷的烧鸡,咬一口满嘴油,还有浓郁鲜美的香菇味,尤其是不高兴的时候,吃一根鸡腿,“咯吱咯吱”最解恨。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不吃了,因为她是一只得道仙鼠,很久不生气,时隔多年也不知道那家烧鸡店还有没有。 吱大仙溜出大门,看着满大街的人都怪里怪气,更有一些光着膀子露着大腿的,细细一看竟然是女的。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原先她刚成精的时候就听说,人类因为没有皮毛,所以必须要穿衣服,那时候她便觉得很有道理,倘若自己跟他们一样没有毛,皮肤赤裸裸露在外面,她也会觉得自己很丑,很羞愧。 但是这些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都是番邦? 吱大仙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以前在紫禁城看到一些金发碧眼的人类,也是没有毛的,但是有时候也把皮肤露着。 说到底这都是人类的事情,吱大仙懒得搭理他们,直向着金山的烧鸡老店而去。 太好了,还开着!吱大仙甩着口水冲过去,突然一个急刹车。 不好了,好久不出门,手头根本没有钱。 唉……只好偷了。 吱大仙想,反正自己是耗子,偷吃点东西最多是本能,算不上破戒。 趁人不备跳上灶台,叼起一根鸡腿转身就跑,小身板拖着大鸡腿,愣是累出来一身臭汗,不过吱大仙觉得值。 吃饱了,吱大仙抱着圆鼓鼓的肚子趴在墙角里晒斜晖,突然听到两个人交谈。 “听说没有,新来的霍少帅住在老王府了。” “啊哟,怎么住在那,那里可闹鬼!” “切,瞧你那怂样,人家霍少帅是谁,那是正八经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我听说再凶的鬼也怕恶人。” “你小心点。” “不是,我的意思是,怕厉害的人。说真的,我听说这位霍少帅是个神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鬼算什么。” “有没有这么玄乎?” “都是传的,不过你看,咱们这儿都旱了多久了,他刚一来就下了三天大雨,八成是真的。” “是啊,这霍少帅没准真是个神人,是福将啊!” 切,吱大仙剔剔牙,什么猫崽子福将,还不怕鬼,我看你到底怕不怕鬼。 吱大仙返回老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只见王府里灯火通明一派热闹,原来是霍青霖正在命人打扫屋子,安置东西。 嘿,这个霍青霖,怎么睡在东厢房了?吱大仙很愤怒,那是我的屋子!我的桌子,我的床!吱大仙气的满屋子乱窜,突然胡燕归大叫一声:“看,白毛老鼠!” “看什么,打死它。” 打死我?吱大仙简直气得原地爆炸,吱一声跳到桌子上,一通乱窜,胡燕归大叫:“哎!我今儿新买的茶具!” 吱大仙得意忘形,吱吱大笑,突然被笼罩在阴影里,还没反应过来,一张鞋底落到她头上,打得她头晕目眩,紧接着便被人揪着尾巴拎起来。 “霍青霖!你想死啊!敢用鞋底子拍你吱大仙!喂,霍青霖!” 只可惜霍青霖听不懂耗子话,自言自语道:“这耗子好硬的脑壳,这样都拍不死。”又对胡燕归说,“去找个笼子,养起来。” “养耗子?” “不觉得这白毛小畜生还挺好看的吗。” 胡燕归脸抽了抽:“卑职没看出来。” “我觉得好看就行,快去。” 把我关在笼子里?这可不行。吱大仙摇头摆尾,死命挣扎,一口咬在霍青霖的手上,吱大仙掉在地上打个滚逃走了。 “少帅,没事吧?” “不要紧。”霍青霖甩甩手。 吱大仙一个急转弯躲在墙角,霍青霖,你欺鼠太甚!看样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 阿吱大仙,法力无边!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看,有个女人!” “哪呢?” “不见了。” “你小子想女人想疯了吧?” “不是,真的有。” 一阵风吹过,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身影摇摇晃晃地飘过来。 “少帅快看,真的有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士兵挠挠头,“会不会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白衣服神婆?” “你瞎啊!”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兵拍着他后脑勺说,“你没看见她是飘着的吗?人能飘着吗!” 霍青霖不觉手抚上腰间的枪:“谁在那?” 吱大仙不答话,飘悠悠继续向前。 “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吱大仙才不怕,就是要吓死你们,看你们怕不怕! 胡燕归刚好提着笼子跑回来:“少帅!笼子找来了!妈呀!”胡燕归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上,“少帅,少帅,救命啊!” 吱大仙“吱”地扑向胡燕归,俗话说得好,柿子要挑软的捏,就先捏胡燕归这个软柿子,胡燕归惨叫一声抱住霍青霖的腿大哭。 “少帅!这东西不怕子弹!这是鬼啊!”胡燕归哭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吱大仙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落在身上挠痒痒似的。听了胡燕归的话才知道原来这是子弹。 无数子弹从吱大仙身边飞过,吱大仙已经得道多年,身为一只得道仙鼠除了戾气什么也不怕。 突然,一颗子弹打在吱大仙身上,吱大仙摸了摸,有点疼,可是吱大仙道行高深,伤口立刻就好了。 胡燕归又惨叫起来:“少帅!快看啊!她的伤口马上就好了,太吓人了!太恶心了!” 吱大仙有点心软,也不知道万一把他吓死了,这人命债会不会算在自己头上,万一要是损了自己功德,折了自己道行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吱大仙正在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厉呵。 “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遇到我霍青霖算你栽了!” 3.新房客(三) 吱大仙还没来得及反应,接二连三的子弹打在她身上,迸溅出一串串浅红的血花。 这次真的不一样,子弹上蓄着满满的戾气,打得吱大仙好疼啊! 吱大仙摸了摸,一手血,只见霍青霖满眼通红,这个愚蠢的人类,好大的戾气,感觉好可怕! 吱大仙眼见形势不妙掉头就走,霍青霖竟然穷追不舍。 吱大仙有点难过,这个愚蠢的人类好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恶的人类。原本很平常的子弹,到了他的手里全都不一样了,这个人好重的戾气,难怪他不怕妖魔鬼怪,他本身就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吱大仙跑,霍青霖追,吱大仙没见过这么凶还这么能跑的人类。 现在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吱大仙无比狼狈,索性“吱”一声化成原形,打个洞钻进地底下去。 “霍帅!霍帅!”士兵们一路喊着追上来。 最难得的还是胡燕归,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还敢追上来问:“霍帅,女鬼呢?” “不见了。” “不见了……是跑了还是死了?”胡燕归哆哆嗦嗦地问。 “不知道。”霍青霖嫌弃地看他一眼,“战场上没见你这么不中用,怎么这么窝囊?” “我这,这是一物降一物,有的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狗,有的人呢,就怕虫子,我虽然怕鬼,可是我上战场不窝囊啊。” “行了,省省吧。” 吱大仙愤懑至极,为什么没人怕老鼠!老鼠不可怕吗!不可怕吗! 第二天清晨,吱大仙满怀愤怒,必须去烧鸡店解解恼,吱大仙雄赳赳气昂昂冲向烧鸡店,三下五除二跳上灶台,叼起鸡腿就跑。 店小二大吃一惊:“老板!有只白毛耗子偷鸡!”吱大仙根本懒得搭理他,转眼就不见了。 吱大仙蹲在墙角把鸡脆骨啃得嘎吱嘎吱响,好像在啃霍青霖的骨头,解气极了。 “你听说了吗?昨儿夜里老王府又闹鬼了。” “现在不是变成霍府了吗?” “对,霍府,闹鬼了。” “结果呢?” “结果让霍少帅给打死了!” “真的?” “这还有假。” “看来少帅真是神人,我听说人要是一身正气就不怕鬼,霍少帅当年在关东杀了好多鬼子,可不就是一身正气吗?怪不得不怕鬼,不怕邪!” “嘎吱嘎吱,嘎巴。”吱大仙越听越生气,一不小心咬断了一颗牙。霍青霖,我吱你大爷! 吱大仙虽然很生气,但是三番两次的失败令她不得不谨慎。 眼下的情况是,她做了这么多事,不仅没有把他赶出去,反而让他愈发声名显赫了,若真到人心所向的地步再想把他赶走那可就更难了。 吱大仙智计过人,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吱大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转眼之间变成人形,好久没有化成人形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破绽,检查了好多遍才从巷子里钻出来。 吱大仙还是不放心,路过裁缝店照了照,美貌如旧,吱大仙甜甜地一笑,满意极了。 吱大仙敏锐地发现,几乎每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都仰慕地看着自己,毫无疑问一定是被自己的美貌所倾倒。 行者见阿枝,下担捋髭须。少年见阿枝,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阿枝。吱大仙自信满满,势必一举拿下霍青霖!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人间最有趣的无外乎五个字“无巧不成书”,不就是现在吗?吱大仙看着不远处的霍青霖再一次甜甜地笑了。 吱大仙面带微笑一步一摇地向霍青霖走去,毫不意外,霍青霖和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别无二致,一脸痴迷地望着自己。 吱大仙不禁在心里默默叹息,“哦,可悲的男人啊,你们的眼睛只为漂亮的女人而生,而你们却会为她而死。” 在与霍青霖擦身而过的时候,吱大仙清脆地“啊呀”一声,极尽优雅地倒在地上,而且不偏不倚地挡在霍青霖面前。 霍青霖皱皱眉头,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很诧异。 十七八岁最多二十岁,年纪轻轻,白的过分的皮肤,眼睛不算太大,却是双眼皮,眼角微微上扬倒也别有风味,眼珠乌黑透亮像泉水里的黑珍珠,又很像某种无辜的动物,算得上是个顶漂亮的女人。 可是再看这女人的打扮,穿的是名贵的衣料,衣服上的花纹是顶尖的苏绣,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是品味却出乎意料的“土”。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显然不这么觉得,反而很引以为豪似的,突然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怎么是你?” 吱大仙不回答他,突然凶巴巴地拍开霍青霖的手大喊道:“非礼啊!”然后小声地啜泣起来。 霍青霖自负多少懂些审美,但是通常情况下对于同己无关的事他不爱多说,尤其是女人的穿戴,他总觉得对女人的穿戴评头品足很不绅士,可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其一,这个女人的“土”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其二,一个这么土的女人竟然诬陷他非礼,这简直是对他审美的亵渎。 所以在他伸手去扶她的同时,很诚恳且彬彬有礼地说道:“姑娘,您这衣服是前清的样式吧,早就过时了。” 说完之后既不挣扎,也不解释,就站在那里淡定地看着,似乎在等着她哭完。 吱大仙哭了一会儿,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想了想一把抱住霍青霖的腿,惊天动地地痛哭起来,然而气氛仿佛更尴尬了。 好在霍青霖并没有一直像一棵树桩一样站着,他终于动了。 霍青霖蹲下来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缓和又平淡。 这却把阿枝难住了,怎么回答呢?我想坑你,这肯定不行。我想你滚蛋给我把地方腾出来,似乎太直接了。啊,吱大仙陷入了沉思,事情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吱大仙思来想去,终于憋出一句话:“我没有地方住了。”做事不能太绝,多少要给人留些情面。 “哦!”霍青霖恍然大悟。 “懂了?” 霍青霖点点头:“跟我走吧。” 4.新房客(四) 吱大仙有点高兴,没想到这个霍青霖还挺好说话的,看样子自己之前错怪他了嘛。 吱大仙欢天喜地跟着霍青霖回到王府坐等他打包滚蛋,没想到霍青霖十分大方的对胡燕归说:“让人给这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是。” “嘿,这不对啊。本宫的意思是让你滚蛋,并不是和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吱大仙简直要气死了,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霍青霖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让我走?”却也并不和她争执,轻笑一声又对胡燕归说,“收拾好屋子找个大夫来。” 胡燕归有点不高兴:“霍帅,咱们也太心善了,收留个疯子还得管治病。” “疯子?小猫崽子你骂谁呢!”吱大仙一个飞扑冲上去掐住胡燕归的脖子,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揍。 胡燕归边躲避吱大仙的夺命连环爪边说道:“少帅,这疯的也太厉害了,住在一起多危险啊!” “让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废话。” “听到没有!”吱大仙鼠假虎威得学霍青霖说话,还狠狠地拍着胡燕归脑袋,“让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废话!” 吱大仙把胡燕归欺负走了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挠挠耳朵问霍青霖:“他去哪啦?” “找大夫。” “找大夫干什么,本宫没有病!” “好,好。”霍青霖点着头说,“你没病,娘娘要是没什么事,卑职退下了。”也不等吱大仙说话,就溜溜达达走了。 吱大仙很不高兴,这叫什么事呢,明明是自己的地盘,一转眼成了寄人篱下了。不过又转念一想,好饭不怕晚,迟早把他们轰出去。 傍晚胡燕归从外面回来直接去了霍青霖书房,霍青霖果然在,胡燕归进来的时候他正抱着一本俄文书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样?” “大夫说没病。” “没病?”霍青霖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还有,我顺便在街上打听了一下,这附近的人没有一个认识她。” “生面孔……外地人,流浪过来的?”霍青霖放下手里的书,捏着下巴琢磨起来。 “可是卑职瞧着她那模样不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人。” 霍青霖想想她那崭新的衣服,一尘不染的鞋子,还有满头夸张的珠翠,的确不像,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还真是怪事年年有。”说罢推开椅子说道,“我们去看看她。” 天色渐晚,天边娇艳的红霞沉淀成静谧沉寂的紫色,一团团厚厚地堆积着,像地面无端聚合的柳絮。它们也许很想拆解开来重获自由,可惜牵连太多,只好越堆越大,终于再也飞不起来。 吱大仙依旧穿着她那身翠绿锦缎的衣裳,砖红的襦裙,安安稳稳地坐在树杈上看夕阳。微风拂过带起一点飘逸的裙角和鬓边一点琐碎的头发。 胡燕归讷讷地说道:“原来她也不是总疯着,安安静静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突然迎上霍青霖审视的眼神,胡燕归心里哆嗦一下,暗道不妙,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少帅肯定会嫌弃他肤浅、幼稚、没脑子。 霍青霖说:“你就留在这,我自己过去。” 完蛋了,少帅果然生气了,肯定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是那么的肤浅、幼稚、没脑子,胡燕归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霍青霖走上前说道:“原来你也不总是疯的。”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不屑地说道:“本宫早就说了,本宫不疯。” “本宫?”霍青霖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觉得你这个本宫用的很不合时宜吗?” “要你管。”吱大仙不懂他为什么说自己不合时宜,可是又不想问他,显得自己很无知。 “你叫什么名字?”霍青霖装作随意的样子,在她身边坐下,他要一点一点瓦解对方的戒备,逐渐地拉紧双方的距离。打探消息就要这样,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问起,而后步步深入。 不料对方却冷哼一声,翻个白眼说:“你怎么如此无礼,本宫的名讳也是你可以贸然问的吗?” 霍青霖不禁咬咬牙,强挤出一个容忍地笑容:“那……敢问娘娘尊姓大名?” “哼,既然你这么执着,本宫就告诉你吧,其实本宫叫叶赫那拉.阿枝,本宫也不是什么娘娘,皇帝的老婆才叫娘娘呢。” “叶赫那拉?”霍青霖又笑了,“这么说你是满人?” 吱大仙转转眼珠不说话,满人么?她的确是满族,不过并不是人啊。 “阿枝,阿枝,”霍青霖又反复的念了两遍,看她不说话又说:“你姓叶赫那拉那么也就是说你是贵族,难怪你打扮的如此……”霍青霖咬咬牙皱皱眉硬是没有把土这个字说出来,而是说,“如此华贵。” 这次吱大仙笑了笑,露出得意的神色:“那当然,本宫的身份岂是你们这种泥腿子比得了的。实话告诉你吧,本宫不仅是贵族还进过皇宫,什么紫禁城、颐和园、圆明园,想去哪里去哪里,坐过龙椅,睡过御床,逛过御花园,御膳房里的东西任我吃,那些狗儿猫儿们看见我都要绕着走。” 她想,绝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自己看见猫就腿软的事,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 霍青霖看她说得眉飞色舞,也不好意思打断她,可是狗儿猫儿绕着走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宫里的太监宫女?霍青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又说不清楚。想来想去又试探道:“你这么厉害,却又不是妃嫔,难不成你是格格?” 吱大仙眨眨眼,挠挠耳朵,说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你刚才说你姓叶赫那拉,我听说慈禧太后也是叶赫那拉氏。” “你说那个老货!”吱大仙突然激动起来,“别和本宫提她,本宫生平最恨的就是她,按说我与她是同宗,可是她呢,看到我就打!一点都不念及同宗之谊,亏得本宫还总是把她当成自己人,去御膳房偷吃从来不动她的膳食!还有,有一回在圆明园,本宫就睡在她床底下,结果半夜里走了水,大火连烧了三天,她跑了把本宫落下,还好本宫机灵,打了个洞跑掉了,要不然这会儿早就化成灰了!” 吱大仙越讲越难过,几乎声泪俱下呕出血来,却不料霍青霖突然翻脸,厉声说道:“一派胡言。” 吱大仙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愤怒道:“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是你满嘴谎言,你刚才说慈禧太后打你,又说火烧圆明园的时候你差点丢了性命?” “是啊。”吱大仙挠挠耳朵,“哪里不对吗?” “火烧圆明园是一八六零年,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慈禧太后也早就作古了,按你的说法,你现在即便没有死也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麻烦你编故事也动动脑子。” 吱大仙撇着嘴突然有点委屈,说道:“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呀。” “真的?可笑,大清都亡了你还在这里满嘴跑火车,还敢说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大清亡了?” 5.新房客(五) “是啊,大清已经亡了,现在是民国十九年,娘娘,醒醒吧!”霍青霖说罢扬长而去。 吱大仙还在出神,大清亡了?好吧,就算是这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霍青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吱大仙挠挠耳朵,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啊。 不一会儿厨房里放饭,吱大仙自负已经是个即将得道的神仙又有一个重回天庭位列仙班的理想,这个嘴馋的毛病是要管制一下,不然回头肯定会被太上老君那怪老头看笑话。 再者说,食堂里都是些满身臭汗的大老爷们,她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优雅女子,怎么能和他们挤在一起吃饭呢?吱大仙“哼”一声,款款地向她的房间走去。 啊,好香啊!吱大仙皱皱鼻子,是金山西巷烧鸡的味道。啊!是谁这么有品位,竟然躲在这里吃烧鸡? 吱大仙一推门突然发现自己的屋子里坐着个男人,霍青霖。这才反应过来,这间房已经不是她的了。吱大仙咬咬牙,又“哼”一声想走,可是烧鸡的味道真的好香,简直拔不动腿。 霍青霖看她一眼,还带着怒气,看样子还在介意刚才的事。 吱大仙没想到这人这么小肚鸡肠,还好吱大仙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不打算和他计较,走到他身后伸长脖子看了看。 吱大仙自以为也是个有点文化的人,可是书本上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仔细看看觉得这些字和紫禁城里的满文有点像,可是又不太像。 霍青霖不管她,淡定地翻了一页,出现一张插图,图上是个坦胸露乳的女人,吱大仙“啊呀”一声捂住了脸,说道:“你这个人,长得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怎么不做正经事。” 霍青霖瞟她一眼懒得说话。 吱大仙想了想,本着积德劝善的本分说道:“你年纪轻轻的,少看一些这种东西,没有好处的。” 霍青霖又看看她,这次眼神里多了些疑惑:“你也懂俄文?” “饿……额,鹅?” “曲项向天歌。”霍青霖淡漠地翻翻眼睛,嘲讽地接下去。 “哦!鹅文!”吱大仙读书不多可是这首诗还是听过的,只是不知道霍青霖怎么能面对着烧鸡坐怀不乱,又怎么突然问鹅文,或许是他不爱吃鸡爱吃鹅? 吱大仙诚恳的摇摇头说,“鹅文不懂,它们是扁毛的,鸡鸭鹅都是家禽,我们不同宗。” 霍青霖“噗嗤”笑出声,举起手里的书说:“我说的是俄文,苏联,俄罗斯知道吗?” 吱大仙摇摇头。 “这本书是屠格涅夫的《罗亭》写了一个落魄贵族的一生。”霍青霖说着骄傲又略带讽刺地一笑,“就像你,也是落魄的贵族。” 吱大仙翻个白眼,知道他这是在埋汰自己,说道:“好啊,你不落魄,那你把你的烧鸡给我啊,就当是救济我了,反正你也不吃。” “笑话,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就算我不吃,我看着,它也是我的。” 吱大仙皱起眉头,挠挠耳朵,见霍青霖看书看得很投入,偷偷向烧鸡伸出毒手。 突然一只大手捏住她的手腕子。 吱大仙猛地抽出手骂道:“小猫崽子,你耍流氓!” 说话间伸手要打霍青霖耳光,不料他反应却很快,抬手挡住吱大仙疾驰而来的手。吱大仙一巴掌打在霍青霖拳头上,硌得手疼。 “偷吃,还说我流氓。” “哼。”吱大仙有点生气,说道,“才不稀罕,一闻就知道不好吃。”转头要走。 “你好歹也算是贵族,虽然是落魄了,也不该这样没出息,饿死鬼似的。” “你才没出息,我才不爱吃。”吱大仙心想,绝不能在这小猫崽子跟前落了下风,按首挺胸向门外走去。 啊!可是她真的好没有出息啊…… 忽然一阵风吹过,桌子上的烧鸡就不见了。霍青霖有点诧异,这身手,连他都自叹不如。 吱大仙蹲在屋顶上啃烧鸡,吃完一根鸡腿就顺手把鸡骨头扔在地上。 突然一声轻呼:“哎呦,谁砸我?”竟然是胡燕归刚巧路过,不幸被吱大仙的鸡骨头砸了头,吱大仙吓了一跳,忙趴在屋脊上,装作没有人的样子。 胡燕归摸摸头,从地上捡起鸡骨头,刚好一阵阴风吹过,怕鬼的胡小将僵硬地吞吞口水,后脊梁有点凉。 “那个……有,有人吗?”胡燕归哆哆嗦嗦地问,“是,是人还是鬼?” 吱大仙转转眼珠,狡黠地笑了。 她使个障眼法隐去自己的形体,抱着烧鸡堂而皇之地走到胡燕归面前,把烧鸡吃了个干干净净。 而胡燕归看到的是一只烧鸡飘悠悠飘悠悠飞到他的面前,然后飞快地变成了一堆白骨。 胡小将大叫一声:“鬼啊!”抱着脑袋逃走了。 吱大仙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头。刚好看到霍青霖和胡燕归从不远处走过来,只见胡燕归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划,那模样显然是给吓着了。 “你们干什么去?”吱大仙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阿枝姑娘,你可千万别来,我看见鬼了!”胡燕归自从发觉阿枝还是个挺好看的姑娘之后,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鬼?”阿枝翻着眼皮想了想说,“那的确很有可能,我早就说这里阴气重。” “我就不信。”霍青霖冷哼一声。 “真的有,少帅,您怎么忘了,您不是还和鬼打过架呢吗。” “和鬼打架?”吱大仙装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斜着眼睛偷瞄霍青霖,看他怎么说。 霍青霖说道:“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妖魔鬼怪,看看再说。” “我也要去!”阿枝想,倘若她跟过去还见缝插针还能搞点事,没准这一下就把他们吓破了胆子,从此就彻底清静了。 突然胡燕归指着前面说道:“就在这里,那烧鸡就这么飘过来了,然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堆白骨,少帅你看,骨头还在呢!” 霍青霖捡起鸡骨头,像鉴宝似的细细观察。 阿枝有点心虚,该不会真的被他发现什么吧? 6.新房客(六) 她想了想,在袖子里结起指印,鸡骨头瞬间化成齑粉,又弹了弹指尖,刮起一阵阴风把它们吹散了。 胡燕归又跳起来:“看啊!少帅,你看啊!” 阿枝为了不被怀疑,也尖叫一声抱住霍青霖的胳膊,好像受到了惊吓。 霍青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嫌弃,说道:“这次倒不说我流氓了?” 吱大仙恍然发觉自己一不小心演过头了,捂住胸口,撤回身子低低的骂了一句:“臭流氓。” 霍青霖却不在意,冷笑一声,走上前蹲在地上检查起来。 一众士兵们听到声音也都来看热闹,偏偏刚好听到阿枝说“臭流氓”什么的,看看阿枝又看看霍青霖,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纷纷噤若寒蝉。 “霍青霖,你什么意思!”吱大仙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 这时胡燕归别扯阿枝的衣袖说道:“阿枝姑娘,你别介意,我们少帅就是这样,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走得太近,慢慢就好了。” “可是我不是人啊!”吱大仙看着胡燕归等人吃惊的眼神,连忙改口说,“我这么个如花美眷,分明就是一个仙女。” 说着优雅的翘起兰花指,把头发掖到耳朵后面去,吱大仙瞪了霍青霖一眼,因为她好像听到一阵短促而不屑的笑声。 “是,您是仙女。”胡燕归谄媚地笑着说,“阿枝姑娘,你要是真的害怕,那个……那个……可以抓着我。”胡燕归说完这话耳朵根都红了。 阿枝想起他刚才那哆哆嗦嗦吓破了胆的样子,挠挠耳朵,客气的婉拒了。 她走上前踢踢霍青霖的屁股:“哎,小猫崽子,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霍青霖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吱大仙又被他吓了一跳,可是她转念一想,吱大仙天不怕地不怕难道会怕霍青霖吗? 又看了看,只不过好女不和男斗,好鼠不同人斗,故而不想和他一般见识罢了。 吱大仙却不知道胡燕归等一班追随霍青霖多年的将士肚子都快笑炸了,可是又不敢出声,只好使劲憋着,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突然没憋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少帅被人踢了屁股,噗哈哈哈。” 原来霍青霖的屁股不能摸,吱大仙不服气,霍青霖又不是老虎有什么不能摸的,就算他真的是老虎她吱大仙也是不怕的,老虎又不是猫有什么可怕的。 知晓了原委的吱大仙又踢踢霍青霖的屁股说:“看不出来就散了吧,本宫都有点困了,睡太晚很伤皮肤的。”吱大仙捧着自己引以为豪的脸,一脸幽怨。 霍青霖“噌”地站起来冷着脸说道:“你想回去尽管回去,没人让你来。” 吱大仙眨眨眼,好可怕,这个人类好可怕,要不是她定力好这会儿早就变回原形打个洞逃走了,可是吱大仙不能输。 她挺挺胸脯,豪气冲天地说道:“走就走!” 吱大仙能屈能伸,不与傻瓜论短长! 次日,吱大仙想着昨天晚上在霍青霖的逼视下落了下风很不服气,又恨自己没骨气,堂堂一个镶蓝旗出身的格格,枉费自己修行百年竟然连一个凡人的戾气都招架不住,难不成真的像太上老君所言,她这辈子注定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只能当一只凡间耗子不成? 不,她不能屈服! 她绝不能向一个卑微的凡人屈服! 霍青霖是一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休息都是极其准确的,这或许是他常年带兵养成的习惯,这一点在吱大仙看来十分无趣且毫无必要,但是也不是毫无益处。 比如现在,阳光熹微的清晨,霍青霖必定在庭院中晨练,晨练后他会洗个澡,然后才去食堂吃完饭。 此刻霍青霖刚晨练完洗过澡,搭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刚好一群家雀从空中飞过,一只家雀尾巴翘了翘,撇出一团异物。 吱大仙翻翻眼皮,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这是上天的暗示,结个手印,指尖一转,鸟屎准确地向霍青霖飞去。 不料霍青霖突然拿起毛巾擦擦头发,鸟屎准确地落在毛巾上,霍青霖嫌恶地看了一眼,把脏毛巾丢在一边,甩甩手走了。 吱大仙撇撇嘴,有点遗憾。 吃过早饭霍青霖会在大核桃树下乘凉看书,吱大仙攀在长廊的栏杆上,装成看风景的样子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霍青霖。 霍青霖原本正专心致志地读书,突然发觉有一道目光在跟着自己,他很快就发现那道目光是来自阿枝,起初也有点奇怪,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这般年纪又有这么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容貌,这种事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吱大仙看到他突然抬起眼睛看向自己,还以为自己暴露了,可是他很快又重新把目光转回到书上,依然是上次在他书房看到的那本俄文书,阿枝想不明白,鹅文就这么好吗?又想着倘若他们耗子有耗子文或许也不比什么鹅文差。 阿枝想,等着将来自己有空一定要开创一种耗子文,不过眼下要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要给霍青霖一点颜色瞧瞧。 吱大仙的眼睛飘向悬挂在枝头的翠绿的核桃,眨眨眼,捻起一道法诀,一颗核桃从树上落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霍青霖脑门上。 吱大仙没忍住“噗嗤”一声,掩着嘴笑了。 笑得正开心陡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原来是霍青霖正捂着脑袋狐疑地审视自己,吱大仙大吃一惊顿时心虚起来,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不应该啊,她做得这么隐蔽,而他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凡人。 吱大仙想了想,为了不引起他更大的怀疑还是收敛一下吧,她淡定地捋捋鬓角,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款摆着纤腰回屋里去了。 吱大仙前脚刚迈进房门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胡燕归匆匆地跑进来对霍青霖说:“少帅,程鹏飞来泰安府上任了,现在就在咱们门口,说这块地方是他们的,要在这里安置他们的部队。” 7.在一不再二(一) 霍青霖皱起眉头,程鹏飞,原本是直系吴总参的嫡系,和吴总参一样也是地地道道的蓬莱人,后来吴总参逃到云雾山后他就见风使舵地投奔了晋系跟了阎司令。 中原大战以后委员长把北平市长一职给了何其巩,但是北平警备司令和北平市公安局长都是晋系,自此晋系便愈发扬眉吐气起来。 而这个程鹏飞仗着自己见风使舵、投机钻营的本领竟也成了阎司令手下的红人。只不过这个红人,他霍青霖是很看不惯的,不光是因为他是冯大帅的人,单单就为人方面,他对程鹏飞也是看不惯的,而程鹏飞也把霍青霖当眼中钉,这梁子已经结了多年。 霍青霖问道:“他来上什么任?” “好像是警备署长。” “警备署长?”霍青霖鼻子里哼一声,“什么时候一个小县城警备署长的职务也需要阎司令亲自任命了?” “所以说,这程鹏飞可是穿着‘黄马褂’来的。” 此番他程鹏飞来泰安上任,是名正言顺的警备署长,放着警察署不去,偏偏来这么偏僻的老王府和他霍青霖争,摆明了是来给他个下马威,只不过他霍青霖也不是好欺负的。 霍青霖听完,不慌不忙地活动活动肩膀,把书丢给胡燕归说道:“管他是黄马褂还是绿帽子,到了我这里都一样,去看看。” 吱大仙眼珠一转,有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吱大仙? 吱大仙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躲在门后偷窥。 吱大仙活了很多年,自圆明园那场大火之后再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 霍青霖为首的人端着枪排成一排把王府大门挡在身后,只见门前一排丘八,对面也是丘八,霍青霖站在他们中间。 为首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派头。 吱大仙猜想,他大概就是那个程鹏飞,好一个盛气凌人的小猫崽子。 小猫崽子率先发难:“霍帅,我接到阎司令的指派让我到这里走马上任,你也知道的,我们晋系是远道来的,不比霍帅你们大多都是本地人,初来乍到的这么多人实在是没有地方落脚,承让了。” 霍青霖站在台阶上,背靠王府大门,一双大长腿,气场好几丈,从从容容地说道:“欢迎程老弟大驾光临,您远道而来令霍某这里蓬荜生辉。” 这话说得轻巧,言下之意却是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远道而来就该知道,我霍青霖才是这里的主人。 “程老弟既然是来行公差的,就该有个正经行公差的模样,放着警备署你不去,偏要挤到我这荒郊野外算什么道理?” “霍兄误会了,警备署老弟我当然是要去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人多,警备署那么大点地方,挤不下啊。”程鹏飞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霍青霖笑道:“程老弟说笑了,泰安府这么多地方,你的兵马可以安置在文庙,文庙再不够还可以放在太庙,这两处都离你的警备署不远,传唤起来也方便,你说是不是?” 程鹏飞陡然变了脸色:“霍青霖你咒我呢?太庙那是停放死人的地方,能够驻扎军队吗?” “这么说就冤枉霍某了,霍某是真心实意地帮老弟你想办法,实在是没有想到程老弟你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竟然还怕死人,得罪了。” 吱大仙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冰块脸寒碜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胡燕归也见缝插针地说道:“啊呀,程长官,你们要是怕死人可不能在这里,我们这里啊,闹鬼!” “闹鬼?” “真的!”胡燕归说,“不信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老泰安府的人个个都知道,老王府这里闹鬼,那鬼可凶了,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嘿!这个胡燕归,竟然在这里诬陷你吱大仙! 你吱大仙是神仙才不是鬼,而且吱大仙心地善良从来没害死过人! 吱大仙躲在门后面把胡燕归这个小猫崽子默默地骂了好多遍。 “你少蒙咱们,这里闹鬼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程鹏飞的副官说道。 “那你就羡慕不来了,这鬼它是谁都不怕就怕我们长官,你说怎么办?不信你去街上打听打听,泰安府谁不知道,我们长官正气冲天,恶鬼都得让着他,你们这起子小鬼就不要来了,哈哈哈哈!”胡燕归嘴上占了便宜笑得前仰后合。 程鹏飞听出话里的嘲讽气得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今儿就非得进去瞧瞧,看看这个恶鬼会不会拦着我!” 霍青霖见他要硬闯,一抬手,所有军士都机枪上膛和程鹏飞的人两相对峙,互不相让。 吱大仙看得有点着急,搞了半天又是个抢地盘的,俗话说得好再一不再二,吱大仙对着一个霍青霖就够头疼了,不料这个没有走,又来了个程鹏飞,还真当你吱大仙是开客栈的,想来就来? 再者说,这些个丘八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刀枪无眼万一真的打起来,有个死伤也就罢了,反正是他们狗咬狗也不管吱大仙的事,可是万一拆了她的房子这可怎办? 她一个气质优雅的贵族耗子,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有档次有品位的住处,要是让他们毁了……那她就变成一只野耗子了! 流浪街头,无家可归,别的耗子看到她也只会嗤之以鼻,是多么凄惨! 不,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吱大仙捻起一道法诀,门口刻着“老王府”三个字的牌匾忽悠悠飘下来,是飘,不是掉,飘到半空中的时候古怪地向程鹏飞的方向飞驰而去。 程鹏飞大吃一惊,勒住马头堪堪躲开,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牌匾额头上渗出冷汗。 霍青霖也没想到会这样,却不动声色看着向程鹏飞,好像是意料之中似的。 胡燕归有点害怕,可是他觉得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怂,梗着脖子说:“怎么样!看…看到了吧,真的有鬼!”他强压着害怕说的,说到“有鬼”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变了。 这时原本落在地上的牌匾又飘悠悠地飞起来,浮在了半空中,就像是被人托起来的一样。 程鹏飞大惊失色冲着牌匾就是三枪,把牌匾打的粉碎,子弹穿透了牌匾向霍青霖等人飞去,吱大仙一看忙又捻个法诀想要挡住飞来的子弹。 可是她原本就道行不高,平时又好吃懒做法诀也不甚娴熟,只堪堪挡住一颗子弹。 阿弥陀佛,霍青霖,不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就节哀吧。 8.在一不再二(二) 却不料剩下的两枚子弹在距离霍青霖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好像撞在了墙壁上,然后无力地坠落到地上。 这怎么可能呢! 吱大仙揉揉眼睛,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建起一道结界,确切来说这不能叫做结界,这是一道屏障,是聚集了所有霍府里将士们的怒气而形成的屏障。 吱大仙惊喜万分,没想到自己的聚气大法如此高深,已经能够聚集空气中散落的意念形成屏障啦! 皇天不负有心人,吱大仙果然是得天独厚,仙骨清奇啊! 程鹏飞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他当然不肯相信,对准霍青霖又开一枪,霍青霖反应迅速,见程鹏飞举枪先一步抬手对着程鹏飞就是一枪。 程鹏飞的子弹打在屏障上又落在地上,可是霍青霖的子弹却准确地打中了程鹏飞的肩膀,程鹏飞惨叫一声滚落下马。 胡燕归看得下巴都要掉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见了吧?我们长官有仙君护体!你们这些小鬼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其他的将士也跟着起哄:“回去吧,回去吧!” 霍青霖用勾勾嘴角笑了笑,收起手枪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程鹏飞说道:“程老弟,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让给你,是这块地方不欢迎你,我也没有办法,您还是请回吧。” 程鹏飞抱着肩膀站起来,恨恨地说道:“霍青霖,你别得意,我可听说韩司令就要到山东了,咱们走着瞧。” 面对程鹏飞的威胁,霍青霖只是付之一笑,说道:“程老弟还是先去包扎吧。”说着又友好的捏捏程鹏飞受伤的肩膀,转身回府。 走到大门口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对胡燕归说:“去打个新匾挂上,就叫霍府字大一点,省得有眼睛不好的人看不见。” “得令!”胡燕归喜笑颜开,冲程鹏飞做了个鬼脸跑了。 霍青霖前脚迈进大门就看到了躲在门后的阿枝,问道:“你的在这干什么?” 阿枝转转眼珠说道:“听说门口闹猫,本宫怕你这刚断奶的小猫崽子受欺负,就来看看。” 随行的几个士兵“噗嗤”笑出来,闹猫,小猫崽子,这女人也不知到底是骂谁。 霍青霖的脸抽搐一下,冷着脸教训道:“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有没有体统。” 阿枝斜着眼睛偷瞄他一样,转头掐着水葱似的指甲盖嗲声嗲气地说道:“啊呀呀,吓死本宫了,有些人抢人家的屋子,睡人家的床,白受人家的恩惠还不晓得道谢,还有脸在这里讲体统呢?霍小猫英明神武,仗势欺人,人家真的好怕怕呀。” “你这话什么意思?” 吱大仙却不解释,翻着眼皮白他一眼,扭着纤腰一步一摇地走了。 突然,一个年纪大些的副官伸着脑袋凑到霍青霖跟前说道:“霍帅,俺瞅着这个小娘们八成是稀罕你。” “稀罕我?” 老朱是个早年丧偶的鳏夫,后来参军打仗了也就不再有心思娶媳妇,一来是不想耽误人家,再者也没人愿意跟他,故而便渐渐养成了一些习惯,确切说是毛病。 每到寂寞难耐的时候就爱看着街上的姑娘媳妇们驰骋想象,但是就只是驰骋想象而已。 如今家里有了个阿枝,他也便益许多,有时候看着街上那些媳妇姑娘们都不如阿枝好看,最近连街上也去的少了。 此刻他又对着阿枝驰骋想象起来:“霍帅您瞧,瞧那小模样,那小腰扭搭着,瞧着都带劲。” 霍青霖带兵严苛是出了名的,可是他也很宽容,他深刻的知道人无完人,所以除了打仗相关的事,其他的他都不太在乎。 比如像胡燕归那样,怕鬼不要紧,不怕打仗就好;再比如像老朱这样,猥琐一点没关系,到了战场上不猥琐就好。 所以他看着老朱那猥琐的样子也是见怪不怪,一向也懒得管他,不过此时看着他那德行实在有些不顺眼,便说道:“你瞧着带劲?” “带劲啊。” “我也瞧着带劲。” “是吧!要不然说英雄所见略同呢!” “可是你瞧着带劲,我也瞧着带劲,那怎么办呢?” 老朱倒吸一口冷气,识相地笑道:“那当然是您优先了,嘿嘿,嘿嘿嘿。” “优先?” “不,俺是说是您的,都是您的,那您瞧上的,谁也不能和您抢不是,谁敢抢俺老朱第一个拧掉他脑袋!” 霍青霖赞赏地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老朱咂么咂么嘴唇捅捅身边的二愣子问道:“你说霍帅他是认真的,还是想考验一下俺的忠诚?” 二愣子傻笑着说:“俺不知道。” “嘿!你个二愣子你都知道啥?” 二愣子又傻笑着说:“俺是二愣子,俺能知道啥?俺就知道老大的女人不能碰。” 二愣子原先在山上当土匪,后来被霍青霖收了编,至今仍然保留着一些土匪的习气。 “可是咱霍帅以前不稀罕娘们。” “朱大哥,你是不是傻?哪有爷们儿不稀罕娘们儿的,二尾子才不稀罕娘们儿,你把咱霍帅当成啥?” “嘿,你个二愣子!那你的意思,霍帅当真稀罕那个小俊巴娘们儿?” “那……她长得俊巴,谁也不瞎,谁不稀罕?不过吧,你就光惦记着别让霍帅知道不就完了吗?”二愣子鄙视地看着老朱。 “你个二愣子你说啥?”老朱瞪着圆眼珠子说,“俺老朱是那样的人吗?既然是霍帅看上的人,她就是老朱的亲姑奶奶!你能胡乱惦记你姑奶奶吗?不像话!” 霍青霖通常都是和士兵们同食同寝,即便如今不打仗了也都是在食堂里用饭,吃饱了再走回自己房间去,而且他一般会绕远道就当是散步消食。 吱大仙不喜欢和那帮老爷们儿厮混,她也不必要吃饭,只不过如今与霍青霖他们住在一起,如果总不吃饭还活蹦乱跳的容易被怀疑,所以也会按时往食堂里去,饭菜好些她就多吃点,饭菜不好就不吃,反正都是端回自己房间去,没人知道。 吱大仙吃过晚饭从屋里出来恰好遇见散步刚回来的霍青霖。 9.在一不再二(三) 吱大仙方才还在抱怨,都是这个霍青霖,要不是因为他在,她就不必每天都去食堂,不去食堂就闻不到饭菜的香味,闻不到香味她就不会吃,不吃她就可以辟谷,可是现在呢,根本没有办法辟谷,不能辟谷她怎么升仙! 她现在飞升之事迟迟难以实现就是因为霍青霖打扰了她清修。 吱大仙一想到这就万分委屈,看到霍青霖就气的鼻子冒烟,可是敌人过于强大,她还是不要太直接,迂回一点,再迂回一点。 吱大仙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自信,男人嘛,尤其是霍青霖这种自视甚高的年轻公子哥,通常是不会忍心拒绝漂亮的女人的吧。 吱大仙嘴角噙着笑,有些期待又有些娇羞地说道:“霍帅,遛弯呢?”她刻意把“帅”字拖的很长很轻,就像一根羽毛在挠霍青霖的耳朵。 霍青霖想起白天老朱的话,顿时耳根子有点红,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他有点犹豫,说道:“你怎么在这?” “讨厌,当然是等你了。”吱大仙娇嗔地说。 霍青霖的心莫名其妙就顿了一下,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很娴熟了,可是都是慢慢进行的,很少有姑娘像她这么直接。 霍青霖不觉有些头疼,如果她真的要单刀直入,那自己该怎么办呢?冷着脸拒绝吗?仿佛不太绅士。 “霍帅,有句话憋在阿枝心里很久了,只不过你这么高大威猛,英俊潇洒,又是个少年英雄,阿枝多少是有些怕的。” 吱大仙双手捧心做出一副含蓄畏惧的模样。 “可是经过今天的事,阿枝发现您还是一个知情识理的人,所以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 霍青霖努力的想了很久也没想起自己今天哪件事做得知情识理。 他生平打了多少仗自己也数不清楚,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没怕过,可是今天对着阿枝,莫名的有点心虚。 阿枝见霍青霖并没有打断自己,便继续说道。 “你看今天那个姓程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就要闯进来是不是很可恶?本宫看他那幅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想,这原本是你的地盘,你的院子,你的屋子,你的床,突然有一个人二话不说就就霸占你的院子,抢占你的屋子,还睡你的床,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讨厌?是不是不讲道理!是不是应该让他滚出去?” 霍青霖皱着眉头听她念叨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味,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啊,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不和你打招呼就占了你的地盘是不是很讨厌?” 他有点不耐烦,但是还是配合的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他赶出去?” “嗯……吧”霍青霖抿着嘴唇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吧,所以说你也觉得你应该滚出去对吧?”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是,你,霍青霖,霸占我的院子!” 吱大仙说着指指院子。 “抢占我的房间!” 又一把推开霍青霖的房间。 “最可恶的,你还睡我的床!” 吱大仙愤怒地拍着霍青霖的床说道,“这是我的床!我的!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带着你的人滚蛋!” 吱大仙气的吹胡子瞪眼,掐着腰指着房门,等着霍青霖乖乖地滚出去。 不料霍青霖竟长出一口气笑了,自行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地自斟自饮起来。 “霍小猫!你是不是不识抬举!” 霍青霖不慌不忙,摊摊手说道:“我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你执意要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那我无话可说,可这是我的房间,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不是我。” “霍小猫!你不讲理!” “我不讲理?你让正常人来听听,我们到底是谁不讲理。你无家可归,我收留了你,你却反咬一口说我的房子是你的房子,是谁不讲理?” “我什么时候让你收留我?我无家可归就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地方,要不然我能无家可归吗?” 霍青霖叹口气很是无奈,“好,就当我不讲理吧。”又笑了笑说道,“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不是秀才,我却是不折不扣的兵。你非要让我接受你那毫无道理可言的道理,我肯定不能答应。” “好你个霍小猫,这是你逼我的!”吱大仙咬咬牙,赌气往床上一躺,“那我也不和你讲道理,我今儿就睡这里了,你看着办吧!” 霍青霖这下变了脸色,放下茶杯走到阿枝旁边说道:“你不要太过分,实话告诉你,我最不喜欢胡搅蛮缠的女人,趁我没恼火你最好赶紧给我离开。” “我干嘛要走,怕你啊?我又没打算要你喜欢,要走也是你走,你走。”吱大仙摆成一个大字霸占着整张床,还不忘抬起小脚耀武扬威地踢他。 霍青霖也不是好惹的,一把抓住她的脚就往床下拖,不料阿枝却死抓着床头不撒手。 刚好老朱有事来找霍青霖,就看到这香艳的一幕:冷面少帅霍青霖握着姑娘的金莲小脚坐在床沿上……令人浮想联翩啊! 老朱“啊哟”一声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把房门带上,连连说道:“卑职冒犯,打扰,打扰了。” 霍青霖气红了耳朵根,拍开阿枝的脚,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对阿枝说道:“你给我走。” 拉了拉门竟然没拉开,又推了一下,依然没开,“朱老三!开门!” 门外果然传来朱老三猥琐的声音:“霍帅,老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就放心吧!” “滚!”霍青霖气的飞起一脚跺在门上。 “是!老朱滚了,滚了!霍帅自便!”老朱的声音由近到远越来越小,看来是真的滚了。 霍青霖的脸由红变绿,由绿表白,又变成红色,最后恼火地拍拍脑门坐回到桌前。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说道:“霍帅消消气,多喝点茶浇浇火,可是也别喝太多,不然等一会儿没办法出去上茅厕就更麻烦了。” 说完蒙着被子“嗤嗤”的笑了。 10.坑爹的血契(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大仙突然发觉自己竟然睡着了,昏头昏脑地爬起来发现霍青霖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吱大仙悄悄走过去,只见他紧皱着眉头,睡得很沉。这个人真是的,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老头子的模样,整天皱着眉头好像人人欠了他很多钱。 吱大仙突然又心生一计,人在睡着的时候最不加防备,再厉害的人梦里也是脆弱的。 霍青霖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不定梦里是个胆小鬼也未可知。 吱大仙贼溜溜地笑了,无比敬佩自己的智谋。 稳住心神、凝心静气,潜入霍青霖梦中。 咦,怎么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吱大仙陡然吃了一惊,该不会这家伙根本没有做梦吧? 那就尴尬了呀,窃梦是很花费心神的,这么好的机会,好不容易进来了他却根本没做梦,那吱大仙我怎么捣蛋嘛? 难不成还要重新给他编个梦出来,那肯定会当场虚脱身亡的呀。 就在吱大仙发愁的时候,地上渐渐起了一层薄雾,这是个好兆头,说明霍青霖开始做梦了。 迷雾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仔细看看好像是一个女人,那身影有些眼熟。 吱大仙吓了一跳,哎呀妈呀,那不是正是本大仙我吗? 浓翠的衣衫,朱红的襦裙,虽然有点土,但还是很好看的。 咦?吱大仙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源于她自己的感受,那么这应该是霍青霖的感受,吱大仙咬咬牙,竟然嫌弃我土!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是以窃梦者的身份投入到梦里,按说不应该得知梦主人的感受,除非是道行高深的梦占师,他们可以通过梦窥探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与之对话,难不成是自己的功力又精进了? 不一会儿梦中的阿枝转过身向她走来,正如阿枝本人一般款摆着纤腰妖娇地笑着问道:“霍小猫,本宫好看吗?” “好看。”这是阿枝说的,也是霍青霖说的。 阿枝此刻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她原本应该是窃梦者,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地与霍青霖合二为一了,在这个梦里,她就是霍青霖,霍青霖就是她。 “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 梦里的阿枝娇俏地掩着嘴笑:“那你喜欢我吗?” 霍青霖似乎有些犹豫,阿枝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像是怀疑又有点不安,拿不准主意似的。 阿枝有点不满意,虽然本宫也不喜欢你,但是本宫这么好看,让你说个喜欢就那么难? 不一会儿,浓雾渐起,变成另一个场景。 这个场景也不陌生,只见程鹏飞正拿枪指着自己,突然梦里的阿枝冲出来挡在她和程鹏飞之间,可是程鹏飞还是开枪了,子弹打在阿枝的身上。 她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只见阿枝转过头身上没有一丁点血迹,子弹从她的身上滚落下来就好像白天子弹打在屏障上。 阿枝心下一惊,这个梦……难不成他竟然察觉到今天是自己捣的鬼? 他只是一个凡人,这怎么可能呢? 迷雾又渐渐浓郁起来,阿枝知道这又到了另一个梦里。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又好像有一点熟悉,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阿枝却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此刻她已经忘了自己在霍青霖的梦里,也忘了她是谁。 “我是谁?” 一个恢宏的声音回答道:“你就是我。” “不,我不是。” “你就是我。”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我不是你。” “你就是我!”他突然暴怒起来,愤怒地嚎叫,“你就是我!你要记清楚,你是我的体肤,你是我的毛发,你就是我!” 阿枝有点害怕,迫于无奈说道:“好的,我就是你。” 可是她知道她并不是,她这样说只是与它虚与委蛇,因为她知道,一旦激怒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从今天起,你代替我到凡间去,去他的身边,帮助他,保护他。这是你的职责,是我对他的感谢。” “好。”可是她不知道他嘴里的那个“他”到底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人类还是动物。 “这只是你其中一个职责,你还有别的用处,但是现在你不能知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她壮着胆子问。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他说道,“现在你要牢牢记住,你就是我。” “好。”她又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我不是。 “你别想动歪脑筋!”他突然又暴怒起来,阿枝的手突然破开一道口子渗出血来,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和他的血汇成一起,“众相斯空,无此无彼,错眼而过,无遇无识,以血为引,以命为祭,同命连心,为我所唤。” 血契! 阿枝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血契的咒术,她不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但她知道绝不能和那家伙结成血契! 她拔腿就跑,可是却跑不动,她被那个家伙用咒术定在地上,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阿枝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霍青霖已经不在了,房门虚掩着,看样子是早就出去了。 阿枝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昨夜仿佛跟人结了血契,可是又记不得是跟谁结的,思来想去昨天她是潜入了霍青霖的梦里,那么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他,虽然他只是一介凡人。 可能结血契这种事也不是非得要有仙根才能结吧,她一向不爱读书,也记不得结成血契的条件。 吱大仙从房间里出来刚好看到猥琐的老朱,老朱一看到阿枝忙问好:“姑奶奶好!” “姑奶奶?” “是啊,阿枝姑娘,打今儿起,你就是俺老朱的姑奶奶,你放心吧,以后有谁欺负你,有谁让你吃亏,那就跟欺负霍帅一样的,老朱俺拔了他的皮,拧掉他脑袋!” 阿枝挠挠耳朵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有人送上来表忠心那她干嘛要拒绝呢? 想了想却问道:“那要是霍青霖欺负我怎么办?” “那肯定……那你们俩的事情,俺就管不着了。” 吱大仙翻个白眼,问:“霍青霖呢?” 11.坑爹的血契(二) “霍帅和胡燕归出去了,说是来了泰安府这么些天还没来得及出去转转。” “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吱大仙撇撇嘴有些不屑。 胡燕归带着霍青霖到了文人茶馆,说道:“这里算得上是个消息集中营了,只要想打听,这里就没有打听不来的。” “难怪这么多人。”霍青霖说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有个唱杨琴的丫头,叫何小玲长得十分水灵,唱的也好。” 霍青霖挑挑眉毛:“你是让我来陪你听琴书的?” “好容易来了,就听听呗。”胡燕归说道,“你不晓得这何小玲的杨琴有多有名,你看这满座的人都是为了她来的。人家一天就唱这一回,一回只唱两支曲子,再多一点也不唱,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坏了规矩。” “一个唱曲儿的也这么横。” “要不然说恃才傲物呢,您就听听又能怎么样呢?” 霍青霖找个靠边的桌子坐下来点了一壶茶。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吆喝,“让开都让开!警察署长来了!”霍青霖循声望去,来的正是程鹏飞。 胡燕归“切”一声,不屑道:“警察署长这么大派头,不知道以为是省厅的厅长来了。” 霍青霖轻嗤一声:“随他去。” 程鹏飞入座不久,何小玲便来了。 施施然道个福问声好,说道:“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今日夏至,小玲先唱个应景的曲子叫《百花令》。”说罢就咿咿呀呀唱起来。 一曲唱罢,一对童男童女端着托盘绕场一周,霍青霖看着给多给少的都有,大多也不过就一个铜板罢了。 程鹏飞出手阔绰给了那童女三个铜板,霍青霖便给胡燕归递个眼色,胡燕归心领神会随手扔给那童男七个铜板,说:“两个人的。” 童男眼睛一亮道谢不止,程鹏飞看在眼里,便觉得自己被霍青霖压了一头,很是气闷。 何小玲眼尖看到台下的程鹏飞和霍青霖知道有贵人在场。展颜一笑说道:“难得今日有贵人下面这首曲子由在座的各位说了算,还是一块大洋起价。” 何小玲的眼睛不断在程鹏飞和霍青霖之间飘来飘去,可是这两个人约好了一般,谁也不吱声,全都不动声色。 “难不成今儿在座的人里头竟然一个贵人也没有,是小玲看走了眼?” 程鹏飞也看到了霍青霖,恨的牙痒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敌不动我不动,霍青霖就没有点新花样。”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动。 他因为沉不住气这一点已经吃过霍青霖很多次亏,都说最了解你的人未必是朋友,更可能是敌人,这话来形容程鹏飞和霍青霖是很恰当的,所以这会儿,两个人虽然都卯足了劲,却全都一动不动。 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我!我点个三上寿!”是一个穿丝绸马褂带金链子的人,看模样就是个纨绔子弟,说着给了小童一块大洋。 “还有吗?”何小玲问了一声,没人应,有些郁郁寡欢,转而又扬起笑脸说道,“既然这样,我就给大家伙儿来个三上寿吧。” 何小玲唱完了三上寿收拾好行头打算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十块大洋,来一段杨家将!”说话的是程鹏飞。 何小玲放下手里的行当,笑了笑说道:“两首唱完了,一百个大洋也不唱,长官若喜欢改明儿再来吧,小玲保管让您听痛快。”何小玲说完转过身去收拾妥当就要走。 程鹏飞一挥手,几个宪兵把何小玲等人团团围住,程鹏飞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从何小玲手里夺过行当,又把十块大洋一一排在桌上。 说道:“今儿爷就是冲着你的第三首曲子来的,你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 何小玲面对程鹏飞却一点儿也不怕说道:“小玲这里从来都没有过第三支曲子,或许是长官初来乍到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霍青霖喝着茶看好戏,心想着,这程鹏飞摆明了是借着何小玲在自己面前摆威风。 既然他有心摆台唱戏,那自己作为特邀嘉宾是绝不能离场的,不然他程鹏飞这台大戏唱给谁看呢? “规矩?你的规矩是规矩,我的规矩就不是规矩?”程鹏飞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冷笑,“你说是你一个卖唱的规矩大还是我警察署的规矩大?” “程署长,警察署的规矩固然大,可是即便是宋相如县长来也是一样的,不信您可以问问老乡们。” 老乡们早就觉得程鹏飞霸道,如今听了何小玲的话都议论纷纷,更何况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听何小玲说书的,自然向着何小玲说话,这会儿都七七八八地声讨起程鹏飞来,连带着警察署的也都受埋汰。 眼看就要乱成一锅粥,程鹏飞抬起手照着半空中开了一枪,老百姓们便不敢做声了。 程鹏飞暗自得意,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他今次来到这里原就不是为了听书,是为了竖威风才来的,恰巧又遇到霍青霖也在刚好一石二鸟。 程鹏飞满心满意觉得自己这回是赢定了,却不料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厉呵:“什么狗屁警察署!敢在文人茶馆闹事的把他轰出去!” “对!轰出去!我就不信了,他们警察署还真能罔顾王法在这里大开杀戒不成!” 程鹏飞的确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县长宋相如是直系的嫡亲,而省厅的韩主席也还没有到,倘若真的在这里开了枪……他又看了看在一边虎视眈眈的霍青霖,自己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程鹏飞不觉眼皮子跳了跳,霍青霖果然动了。 只见霍青霖也朝天开了一枪。 茶馆里顷刻又安静下来。程鹏飞看着他,何小玲看着他,老乡们也看着他。 何小玲和老乡们都不知道这个穿军服的丘八是什么意思,可是程鹏飞知道,霍青霖是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这可是一条又凶狠又狡猾的狼,程鹏飞悔不当初。 霍青霖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便把枪收起来,踢着军靴不慌不忙走到程鹏飞跟前。 一抱拳说道:“程老弟,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12.坑爹的血契(三) “谁说不是,我也在想,怎么我到哪里霍兄你到那里,像只苍蝇似的。”程鹏飞脸上挂着笑,咬牙切齿地说道。 霍青霖笑了笑说:“是,我是苍蝇,不知道程老弟把自己当成什么。” 也不等程鹏飞反应,转头对何小玲说道:“小玲姑娘,在下听说姑娘的琴书是泰安府一绝,今日一听名不虚传,过几日我府上办堂会想请姑娘去添个彩,也为了请各位乡亲们一同乐一乐。” “恕难从命,小玲从来不跑堂会,得罪了。” “无妨。”霍青霖说道,“既然不能去,就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那倒是可以,不知道长官哪天来?” “明天吧,明天不行后天。”霍青霖又想了想,“若日程不合适或许到下个月。” 何小玲说:“都可以,长官提前吩咐一声就是,小玲把那段时间给长官留下来。” “时间也能留?” “可以的,给您留下来那段时间算您预定的。” “我若再有事呢?” “什么时候有时间都行,您说了算。” “好,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这恐怕……” “把明天的时间提到今天来,明天我便不来了,今天唱三首,明天你只唱一首。说到底也不是给我一个人唱的,为大家伙图个乐,就唱程署长点的杨家将。” 说着又看看把程鹏飞的大洋还给他,自己则拿出一个钱袋子交给何小玲,说,“若姑娘不给我面子,权当答谢在座的父老,何况这也不算坏了姑娘的规矩,如何。” 何小玲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江湖,看得出来霍青霖是在为自己解围,便点点头答应了。 “不行!”反对的竟然是程鹏飞,“杨家将这场戏是我点的,你要点,让她再唱一遍就是。” 霍青霖“哼”一声,看不出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总之很是无语,“好,那程署长自便吧,霍某还有事,先告辞了。” 不料程鹏飞竟然不依不饶,拦住霍青霖说道:“霍青霖,你就这么没出息?” 霍青霖眼光暗了暗。 程鹏飞又说,“不如这样,咱们比划比划,你赢了按你的来,我赢了按我的来。” 霍青霖便笑了,说道:“我说程老弟,你想打架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程鹏飞也笑了,说道:“我怕霍帅你公务繁忙,又或者胆怯借口公务繁忙不肯陪我练两手。” “你猜得不错,要不是因你胡搅蛮缠,我是不爱搭理你的。” 程鹏飞明知道霍青霖惯会后发制人,可是这次又没记住,先一步出手了,实在是因为这家伙说话太他妈噎人! 程鹏飞的拳法和他的脾气一样,又快又狠,只打要害,可是霍青霖却总是能在拳头快要打到自己要害的时候堪堪避开或者挡住,他的动作不算快,可是却总是能准确地节制住对方,就好像能看透对方的心思。 他也不急于出手,就只是和程鹏飞兜圈子,猫儿逗老鼠似的,这让程鹏飞异常火大,拳越打越快却每一拳都在霍青霖的掌控之中。 胡燕归虽然是霍青霖忠实的仰慕者,可是顶不爱看霍青霖打架,因为他知道,霍青霖跟谁打都能赢,可是他又不肯快点打,总是那么耗着,耗到对方和看架的人都没了耐心才一招致命。 你要问他打快点行不行,他说行,可是他不乐意。 吱大仙正霸占着霍青霖的躺椅纳凉,心想这家伙可真是会享受,这大核桃树绿荫如盖,夏天在这个底下睡觉是最惬意的了。 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吱大仙抬起手一看已经青了,紧接着又一阵剧痛,又青了一块。 她纳闷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从躺椅上跳下来问老朱:“你说霍青霖干什么去了?” “出去遛弯。” “去哪遛?” 老朱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说:“听胡燕归提了一句,好像是什么茶馆还是茶楼。” “文人茶馆?” “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 吱大仙二话不说,拔腿就冲出去。 血契,通常是高等妖魔为了渡劫把低等的妖魔变成血奴,从而帮助高等的妖魔分担灾厄。 因为之前是在梦里结的血契,阿枝也没有细想,比如霍青霖只是凡人怎么能和自己形成血契? 还有,梦里如果自己和霍青霖是血契那么必然是霍青霖是血奴,可是自己又并没有行血契之法? 再比如,如果当初她在梦里是霍青霖,那另一个声音又是谁? 虽然这一切她都没有想明白,但是如今看来却有一点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她成了霍青霖血奴,而现在就是在帮霍青霖分担灾厄。 阿枝冲进茶馆的时候,霍青霖还在和程鹏飞打得不可开交。 虽然霍青霖并没有吃亏,且不说他原本就结实,用阿枝的话说叫皮糙肉厚,更何况如今又有阿枝帮他分担。 同样的一拳,打在霍青霖身上权当是捶背,可是阿枝却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吱大仙也顾不得仙家威仪,大吼一声:“住手!”挡在霍青霖和程鹏飞之间。 “你是谁?” “你来干什么?” 霍青霖和程鹏飞不约而同的发问,然后怔怔地看着她。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吱大仙狠狠地瞪了霍青霖一眼,刚想发作突然发现霍青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血奴,那么自己给霍青霖当了血奴的事就不能说了。 且不说自己堂堂一名大仙给他一个凡人当血奴传出去丢人,更何况凡人多半贪婪狡诈,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成为了血奴,到时候还不一定怎么敲诈自己。 吱大仙干咳两下,正直地说道:“茶馆嘛,是大家伙喝茶的地方,你们打来打去不像话嘛。” 程鹏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认出这女人穿得是宫装,又是这般派头,回想起来如今全国上下也就只有满洲国的贝勒格格们如她这般打扮了,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什么人?” 吱大仙嗔怒地瞪他一眼,摇头晃脑,不阴不阳地说道:“本宫是什么人,你管得着吗?” 原来真的是满洲国的人,以“本宫”自称看年纪又不像是妃子,那八成是格格,可是满洲国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程鹏飞想不通,倒是也不是很惧惮她,冷笑一声说:“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本宫管你是什么人。”说着又瞪他一眼。 程鹏飞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通霍青霖什么时候和满洲国扯上了关系,且这满洲格格还有点横。 13.坑爹的血契(四) 周全起见,程鹏飞打个拱不卑不亢又不失礼节地说道:“我和他有些过节,此事与他人无关,还请姑娘不要插手的好。” “你也说是私人恩怨,那为什么要占用大家伙儿的地方解决呢?你们打架,别人自然就不能在这里喝茶,这好像不合理吧。” 程鹏飞有些没有耐心,指着霍青霖说道:“我不和你废话,我就找他。” “不行!你要打他除非从本宫头上踩过去!来吧,父老们可都看着呢,看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欺负女人。”吱大仙掐着腰说。 程鹏飞不能真的从吱大仙头上踩过去,只好指着霍青霖挑衅:“霍帅,有一张小白脸是有好处,打架还有女人护着。” 霍青霖却挑挑眉毛说道:“那没办法,脸是天生的,可惜程署长没有,不然或许也有人愿意帮你说话。”霍青霖故意说“脸”是天生的却不说“容貌”,有意无意中又骂了程鹏飞一个利索。 程鹏飞咬咬牙说:“霍青霖有本事下回别躲在女人后面,咱们打个痛快。” 霍青霖却似笑非笑地把头转向一边,好像没听到又好像听了个笑话。 不得不说,霍青霖那自带嘲讽的气质简直是举手投足之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吱大仙瞬间竟有些同情程鹏飞了。 霍青霖刚想走,却被何小玲拦住,施施然道个福说道:“霍帅的堂会到底是哪天,小玲愿意去。” 霍青霖刚才只顾打架,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况且办堂会的事原本就是个借口,便随口敷衍道:“再说吧。” 吱大仙不觉上下打量着何小玲,藕色的上衣,荷叶色裙子,瓜子小脸一双大眼睛,清纯里透着一股子妖气,怎么看怎么像狐狸精。 吱大仙顿时觉得很看不上她,装模作样地冲她说一句:“改天吧。”言语里却藏着深深的敌意,眼皮一翻,走了。 等不及回去,吱大仙从路上就说起来:“我说霍小猫,你能不能少惹点事,没事不要去和别人打架。” 霍青霖瞟她一眼,觉得好笑:“我跟人打架和你有什么关系?” 吱大仙便警觉起来,有些心虚地说道:“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终究是不好。” 倒是胡燕归颇为知情识趣地说道:“阿枝,你不用担心,我们霍帅打架从来没输过,对吧霍帅。” 霍青霖扬扬嘴角算是认可。 “那,那也不好。”吱大仙想,你固然是没有输过,可是本宫要遭多少罪,不觉有些凄然,委屈巴巴地说道,“反正你不能去打架,就算必须要打也该让我知道。” “这,这个……”胡燕归夹在中间莫名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尴尬地看看霍青霖。 “阿枝姑娘,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我霍青霖什么人,连我打架也要管,你不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宽吗?” “不觉得。” 霍青霖还是挺着一张扑克脸,可是眼尖的胡燕归发现,霍青霖说这话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胡燕归稍感不妙,霍帅这模样……别是凡心大动吧? 胡燕归那里内心戏多的都快翻天了,吱大仙却跟他们截然不是同一个频道。 她满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能够在霍青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解除血契。 然而想破脑袋还是一无所获,她一向躲懒又不爱看书,如今出了这种事连去哪本典籍去找也不知道。 想到这,吱大仙不禁长叹一口气,悲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霍青霖见她不说话,又唉声叹气一脸凄然,不觉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好像重了些,仿佛不太绅士。 吱大仙多年来深居简出,与各路神仙小妖都来往的少了,而今想来,唯与土地还有些交情,这老儿虽然道行不高,但命数极长,或许活得久了知道的多,能够帮她出出主意。 土地听完阿枝的话捏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阿枝等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嗯……”土地捻子着胡须又想了想问,“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土地年纪大了,道行又很有限,时间久了便如同人类一般犯了健忘地毛病。 “我是说,凡人有没有可能结血契,如果结成血契,有没有办法解?”阿枝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嗯……”土地抬头望天。 “你不会又忘了吧!” “非也非也,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没有那么健忘。”土地说道,“这个血契么,是你们妖魔道才有的邪术,老夫不是太懂。理论上说,或许凡人也有可能被一些邪恶的妖魔抓去当血奴吧,但是据我所知血奴都是为了给一些比较高级的妖魔挡灾厄的,凡人那么弱小,最多挡一次两次就死了,报废率太高,不值得吧?” “那……如果是当主人呢?” “主人?这应该不会吧。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一些事,老夫也不知道。” “那……怎么解呢?” “这个么,血契这个东西通常情况下,血奴死了自然就解了。” 阿枝无语:“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那样的话我还用问你吗?” 徒弟有些不满:“你早些时候也是妖,这都是你们的前辈们吃饱了没事研究出来一些破玩意儿,你问我?” “唉!我这不是不混妖道好多年了吗?再说我一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谁能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什么倒霉事?”土地的眼睛瞬间亮了,“哦,你刚才问什么凡人,该不会你和凡人结了血契吧!”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看你这表情,难不成……你是血奴?”土地有点不敢相信。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要不然以后我仙妖两道都没有脸混了。” “啊噗,啊噗噗噗!啊噗哈哈哈哈!你一个有五百年道行的鼠妖,竟然被一个凡人下了血契,噗哈哈哈哈哈!” “不是鼠妖,是鼠仙!”土地结识她的时候,她才只是一只鼠妖,时隔多年仍旧改不了口,阿枝很不高兴,“而且我们鼠族都长寿,我是有五百年的道行不错,其实年纪还小呢,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是,是,要不是当年贪吃,行差踏错也不至于被罚下界来重头修炼。不过你也修炼了五百年了,怎么还没有飞升,该不会又行差踏错……”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我不想飞升,还不是没机会。别扯远,还是说正事。” 土地又笑了一会儿,才说:“实话实说,你说的这种情况,老夫是真的没有见过。老夫活了快一千年了……噗……从来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噗,噗噗。” 14.坑爹的血契(五) 吱大仙气的说不出话来:“算了,不问你了。料你也说不出个什么,孤陋寡闻的老木头。” “你怎么说话,懂不懂尊老爱幼?” “我就是一只耗子精,哪里懂人类那些,你也是,你都活了快一千年了,道行还没有我高,你就不羞愧吗?” “老夫和你们这些俗仙可不一样,老夫强闻博识、通读古今轶事,博览九州风物,哪有时间修炼。” “那你还不是一问三不知?” “谁说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激将法,老夫还就专吃这一套,你等着,我迟早把你说的这个问题给你解决掉!” “切,迟早,但愿不是等我死了才能解决吧?” “岂有此理。”土地敲敲拐棍挺起胸膛,“十天,最多十天,十天以后我还不能给你一个说法,老夫我就不当这个土地了!” “这可是你说的。”阿枝想,当不当土地也不是他说了算,要是他道行够高,只怕早也不做这香火冷清的土地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枝嘻嘻一笑:“那可就多谢啦。” 阿枝刚从土地庙出来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叹口气,连土地那个老家伙都不知道的事,看上去这个血契真的很难解决了。 回去之后,阿枝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霍青霖觉得有点奇怪。 以前每天吃过饭散步都能遇到她,有时候靠在门框上直勾勾看着自己,有时候趴在窗台上。 虽然同时总是有一些不太好的事发生,比如被台阶绊一跤,也可能是烂果子从天而降,最近却见不到了。 于是,生性谨慎的霍少帅向胡燕归打听:“那个女的最近怎么了?” “那个……不是说不办了吗?卑职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她说若霍帅哪天想办她随时奉陪。” “什么乱七八糟的?” “您不是问的何小玲吗?”胡燕归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您是说阿枝啊。” “对,最近怎么总看不到她?” 胡燕归挠挠头:“好像还真是。” 霍青霖皱眉:“你管着干什么的,这么明显的事都发现不了。” 胡燕归张张嘴,也不知道霍帅哪根筋不对,说道:“卑职知错,卑职这就去查。” “去吧,记得别声张。” 隔天中午胡燕归蹑手蹑脚来到霍青霖的书房,霍青霖正扇着扇子乘凉,看见胡燕归挑挑眉毛。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胡燕归张张嘴,说道:“不是您让我打听阿枝的事,还说别声张吗?” 霍青霖无语。 捏捏鼻梁问道:“有什么结果?” “也没什么。” “没什么?一切正常?”霍青霖不大相信似的。 “也不是。”胡燕归听到霍青霖在深呼吸,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说明他现在很不满意,忙解释道,“没看出来她有什么阴谋,不过她好像最近在寻死。” “寻死?” “嗯。”胡燕归点点头,历数他收集到的证据。 有一天她指着朱老三的枪问:“这是什么东西?” 朱老三就告诉她:“是枪,杀人的。” “怎么用呢?” 朱老三就给她演示了一下。 然后她问:“就算被子弹打到也不一定就会死吧?” 朱老三就说:“那当然,要不然老朱我早死了。这子弹得打到关键的地方,才能一枪崩死人。” “什么是关键地方?” “比如头,心脏。” “哦。” 胡燕归说:“然后她就用枪冲着自己脑袋比划,老朱说幸好他枪里头没子弹,要不然就出事了。” “有这事?” “这只是一件,我还听说那天炊事班的老郭说村里的新媳妇上吊,她就问上吊的人是不是死相都丑,老郭说是,她就没再问。 还有前天,二愣子看见她直愣愣地对着花园里的造景湖发呆,过了一会儿就走进去了,二愣子吓了一跳忙叫住她问她干什么,她却说天太热,下水凉快凉快,不过二愣子说,他见过一些要投湖自尽的,都像她这样。” 霍青霖皱起眉头:“这么说她是真的想死?” “我觉得不像是作假。” “她有什么想不开?” 胡燕归摇摇头,突然眼睛一亮:“哦!”就没有下文了。 “你‘哦’什么,想起来就说。” “没……没事。” “让你说你就说。” 胡燕归挠挠头,有些为难似的,说道:“我就是猜,不一定对。”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对很正常,说。” “嗯,就是吧……这也不是我说的,都是听别人说的。” “说!再不说毙了你!” “好好好!”胡燕归豁出去似的,“就是吧,他们说霍帅你把人家姑娘糟蹋了,还不肯要人家……“ “胡言乱语!”霍青霖一掌拍在桌子上,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这是谁说的?” “他,他,他们。” “谁!” “朱老三!”胡燕归直咧嘴,心想,朱老三对不住了,谁让你乱嚼舌根的。 “我就知道是他!”说着拿起枪就往外走。 “霍帅你干什么去?” 霍青霖阴沉着脸,低低地说道:“崩了他。” “别啊,别!”胡燕归忙拦着霍青霖,“霍帅,老朱他虽然嘴贱,但是他也就是嘴贱,没别的毛病!再说了,他嘴贱是出了名的,他的话谁信呢?起码我就不信。” 霍青霖黑唬着脸盯着胡燕归,胡燕归的额角上渗出一滴汗,却不敢擦。 霍青霖把枪往桌子上一扔,坐在椅子里生闷气,说道:“你们知道,别人知道吗?那女人知道吗?” “这就不好说了……”胡燕归嗫嚅道。 “人家一个姑娘被你们这样编排,人言可畏,要是我,我不把你们一个个毙了,就把自己毙了!” 胡燕归好久不见霍青霖这幅模样,他不生气的时候,看上去是个顶绅士的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就像程鹏飞说的,颇有点小白脸的意思,只不过他的皮肤要比小白脸黑一些。 生气的时候,就变成了土匪恶霸,用二愣子的话说,老大要是占山为王,百里之内的山头都得是他的,太他妈狠了。 现在霍青霖的状态,就是“太他妈狠了”。 胡燕归在战场上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汉子,如今站在霍青霖跟前,就像一只掉进虎穴里的鸡,站都站不直。 霍青霖看他这幅模样更来气:“几天不打仗,站都不会了。” 胡燕归便像被人打了一鞭子似的,整个人都弹起来。 霍青霖阴着脸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道:“以后再也不许让我听到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让朱老三去军法处领二十鞭子,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是!” 15.坑爹的血契(六) 霍青霖带上帽子出去了,胡燕归不敢动,依然宛如一颗树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阿枝就住在西厢的第三进小院子里,穿过门廊是四方的天井,两壁是满墙碧绿的爬墙虎,一左一右各一棵广玉兰,两棵都是老树,巨大的树冠枝叶相接连成一大片树荫,即便是盛夏季节也荫凉可人。 一扇扇格子门被风吹动,吱吱嘎嘎的响,小窗内一个单薄的小小的身影,神色安然地望着什么,窗棂上的小铃铛发出“叮叮”声。 霍青霖犹豫了一下,走进去。 听到声音的阿枝转过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顺路。”霍青霖胡乱答应着。 “哦。” 说罢,低下头又捡着盘子里的东西吃起来,安安静静,认认真真,霍青霖从没见过有人把吃东西这件事做得像她这样专注,眼观鼻,鼻观心似的。 “你吃的什么?” 阿枝听到他说话没回答,却隔着窗子递给他一颗:“你吃吗?” 霍青霖看着手里红彤彤的一小丸只是无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闻上去有些像花生米。 他有些拿不准主意,问:“好吃吗?” “还可以。” 霍青霖试着吃了一颗,脆脆的,没什么味道。 阿枝说道:“我一不小心买多了,只好当零食吃。” “这是什么东西,从前没吃过。” 阿枝笑了,说道:“你当然没吃过。”说着又递给他一颗,“我今天在大门口遇见的,我问那老头这东西管用不管用,他说管用,一包就见效,我想着自己体型大就多买了几包,结果呢,现在三包都吃下去了,一点用也没有,根本就是骗人的。” “管用?”霍青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阿枝嗤笑一声,鄙视道:“认不出来吗,毒鼠灵啊。” 霍青霖的脸瞬间就绿了。 阿枝又笑了:“你真胆小,这是假的,我都吃好多了,没事的。” 话没说完霍青霖就倒下了,阿枝顷刻感到胸口有些闷,瞬间出了满头的汗。她扶着门踉跄地走出去,只见霍青霖面无血色躺在地上,这才知道他不是装的,是真的中毒了,自己这个样子大约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她忙冲出去喊人,刚好看到朱老三被人抬着从军法处出来,立刻喊道:“不好了,霍青霖误食了毒鼠灵就要死了!” 几个人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朱老三捂着屁股咋呼:“快去看霍帅,别管我,我皮糙肉厚没妨碍!” 阿枝看看捂着屁股的朱老三有点奇怪,问道:“你的屁股是谁给你打的?” “咳,我嘴贱该的,你就别管了。” 阿枝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多问,刚一转身,却看到霍青霖自己走出来了,阿枝胸口却越来越闷,眼睛一翻,昏死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朱老三已经彻底懵了。 “快,叫大夫来,她吃了毒鼠灵!” “到底是谁吃了?” “不用管谁吃了,叫大夫!” 仁德堂的大夫瞧过,又是洗胃又是催吐,阿枝活了这么多年也算历尽人间种种,皆不如这一次这般狼狈丢人,故而毒虽然解了,却依然满脸委屈。 霍青霖因觉得自己没有拦着她,颇有些惭愧,忙前忙后,比谁都尽心尽力,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胡燕归劝他:“霍帅你的脸色也很不好,不要忙活了,这里有我呢。” 霍青霖却不耐烦地说:“你出去,别碍手碍脚。” 于是朱老三等几个自以为通晓人世的就愈发了然于胸了,也劝着胡燕归去一边歇着,搞得胡燕归一头雾水。 甚至朱老三还说:“你小子这么爱伺候人,老朱的屁股还疼着,不如来伺候你朱大爷。” 胡燕归很无奈,几乎是被他们拖出去的,临走还不忘回头叮嘱阿枝:“记得药需七分热的时候服!” 二愣子拖着胡燕归说道:“行了,走吧,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说谁?” “你。”二愣子掐着腰说道,“你是不是瞎啊?” “土匪蛋子你说谁?” 朱老三挥挥手,语重心长地对胡燕归说:“小燕儿啊,你跟着霍帅罩子一定要够亮。” “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咱们霍帅和那个阿枝姑娘有意思吗?” “有……有吗?”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可是他不想看出来。 朱老三拍着大腿叹息一声:“所以说嘛,罩子不够亮啊!” 胡燕归嘟囔着:“咱们霍帅可是留过洋回来的。” “人家阿枝还是格格呢,配不上吗?” “那,可是,大帅早就想把他的侄女佩瑜配给咱们霍帅。” “那又怎么样呢?谁也没说霍帅只能娶一个老婆,咱霍帅能就娶一个老婆吗?” “霍帅留过洋受的是西式教育,肯定就娶一个老婆,再说了,阿枝是格格,佩瑜是大帅的侄女,你说谁是大老婆谁是二老婆?” 朱老三哑然。 倒是二愣子反应快:“那你也得罩子放亮一点,老大的女人不能碰!” “对,霍帅的女人就是我朱老三的姑奶奶,不能碰!” 胡燕归咕哝一声:“我又没想碰。”悻悻地走了。 胡燕归心里有点堵,可是不得不承认,二愣子说的有道理,霍帅的女人不能碰,霍帅既是长官又是大哥,他胡燕归是仗义人,兄弟的女人不能碰。 他叹口气,可是,真难过。 送走了胡燕归,屋子里只剩下阿枝和霍青霖。 “还难受吗?” 阿枝猛地抬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笑说:“我没事,我没事了。”心里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不是,我……我以为那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阿枝扯谎:“我用那毒鼠灵喂老鼠,它们一点事都没有,你看,你也吃了不是也没事吗?”枝大仙暗暗得意,幸好本宫反应快。 “既然你买毒鼠灵是为了毒鼠,又为什么要自己吃。” “买多了嘛,不是说了吗,不小心买多了只好自己吃,哈哈哈。”枝大仙笑得无比尴尬,腹诽这小猫崽子好狡猾,该不会在怀疑自己吧? 16.坑爹的血契(七) 霍青霖叹口气:“原来如此。”又说道,“毒鼠灵这种东西,即便是买多了也不该吃着玩。” “哦。”阿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给你吃,不对,我是故意给你吃,因为我以为不会有事,以后不会了。” 霍青霖却抬眼望着她质问道:“以后不会了吗?” “我保证。” “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也不会无端地去投湖,更不会用枪指着自己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这是谁的地盘,这里都是谁的人。” 她当然没有忘,这里是她枝大仙的地盘,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理应是她枝大仙的,只可惜你霍青霖鸠占鹊巢还不自知,而她枝大仙却有苦难言,可悲!可叹! 霍青霖又说道:“我也听说了一些事,也明白这些话对于你来说或许是很大的打击,或许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你都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但是我还是要说。” 阿枝挠挠耳朵,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能够保持着这个样子直到现在......”霍青霖字斟句酌地说道,“或许因为你以前家世显赫,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让你无法接受,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大清已经亡了,你也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生活。这在你看来也许是坏事,但这只是因为你不肯接受它。” 阿枝又挠挠耳朵:“我没有不肯接受,这没有什么,大清也好大明也好只是人类的一个朝代,不过是谁当皇帝罢了,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所以说,在这个时代,你即便不是格格,还是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独立自由的人,既不是谁的附属,也不需要依傍谁,你要怎样活全凭你一个人说了算,任何人对你的指指点点都算不得数。” “那是当然。” 霍青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所以说,老朱说的那些话,你也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他......他一向都是胡言乱语,满嘴胡话,我已经替你惩罚过他,他也记住了,你无需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听上去,他好像以为自己受了刺激在自寻短见。 “什么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老朱说什么了?”阿枝挠着耳朵问,她的耳朵都要被挠秃噜皮了,可是还是想不明白霍青霖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青霖也有些惊讶,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你之所以寻死,不是因为听说了老朱的话?” “什么话?” “就是......嗯,你,你被我糟蹋了,我还不要你。这都是老朱胡说八道,他就这样。” “他竟然这么说!” 霍青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摸着鼻子皱着眉头说道:“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可能是你之前来我的房间让他对我们产生了误会,当然也可能不是误会,但是......” 霍青霖一咬牙,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猛得抬起头却发现阿枝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早就走远了,边走边愤愤地嘟囔:“天杀的朱老三,看姑奶奶不扒了你的皮!” 霍青霖摸摸下巴,瞬间被一股比刚才更加尴尬的氛围包围了。 庆幸的是,她大概的确不是被朱老三的话所影响,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霍青霖叹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阿枝几次寻死失败也就懒惰了,当然懒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发现“濒死”这个程度很难把握,她这般修为想死也不太容易,但是真的对自己“痛下杀手”她也做不来,何况如果一不小心真的死了,那么她也太冤枉了。 阿枝思来想去,不得不另寻解开血契之法。 霍青霖起初对阿枝还有些不放心,后来见她果然没有再做傻事,每天吃吃喝喝发发呆走走神十分逍遥,也就渐渐地安心了。 这天闲来无事,霍青霖想起自己来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县长宋现如,早起就叫了胡燕归一同出去,走到门口恰好遇到阿枝要出去买点心。 “去哪里买?”霍青霖问。 “通天街。” “顺路,上车吧。” 胡燕归坐在驾驶座上回头看他们一眼,又想起朱老三的话,苦涩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阿枝却有些犹豫,看着汽车发愣。 “怎么了?” 阿枝见胡燕归坐在车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又看到霍青霖已经把车门打开了,才钻进去。 霍青霖“砰”一声把车门关上,把阿枝吓了一跳,胡燕归一踩油门,车子就开动了。 阿枝正襟危坐,两只手紧紧扒着座位。 霍青霖看她一眼:“没坐过?” “啊?” “我问你,从前没坐过汽车?” 阿枝摇摇头。 “不用怕,很安全。” 阿枝见的确没什么事,也渐渐放松下来,透过窗子看风景。 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汽车,对吗?” “嗯。” “跑得比马车还要快。” “那当然。”胡燕归笑道,颇有些得意似的,就好像阿枝在说他跑得快。 突然胡燕归按了一下喇叭,“嘀”一声,阿枝又吓了一跳。 霍青霖看到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不觉发笑,阿枝白他一眼,很不高兴。 霍青霖透过阿枝那一侧的窗外望向窗外:“看,已经到火车站了。” 不远处一座德式的站房,在一片低矮的民房中显得异常突兀。 阿枝努努嘴,不屑道:“那个尖顶子房子吗?黑洞洞的像一个蛇窝,来来回回好多铁皮蛇窜过来窜过去,恶心死了。” “那叫火车。” “我知道,我还知道这小尖顶子是得意的人盖得,但是它就是很像蛇。” “是德意志不是得意的人。” “我知道,本宫在紫禁城混的时候,什么德意志人、意大利人、法兰西人,红毛的黄毛的见的多了。但是他们盖这小破楼的时候,是很得意嘛,小胡子都翘到天上去了。” 霍青霖笑笑不和她争辩,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愣了一下,“这里怎么还有一座山?” “一直都有啊。” 17.凡心不大动(一) “我知道。”霍青霖学着阿枝的语气说道,“可是很少有见到城中心有一座山。” “那是蒿里山,蒿里山动不得。”阿枝说着不禁打个冷战,“那是亡灵聚集的地方,阴气最重,戾气也最重。” “还有这种事,不是说泰安府是块宝地吗?” “这也不错,这就像太阳和影子,太阳越明亮,影子越鲜明,白与黑,是与非,阳与阴,世间种种都是相对的。泰安府北面是天门南面是地门,通天街和奈河南北并行,所以这里通天接地自然是宝地。”否则我何必选在这里修炼呢,阿枝心想。 “黑与白,是与非……这话倒有几分道理。”霍青霖忽然转过头问她,“你是叶赫那拉氏,怎么知道那么多泰安府的事。” “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我来这里很久了,也算得上是老住户。” “老住户?”霍青霖看着她的样子,的确不像是说谎,可是为什么胡燕归说当地人之前从来没见过她呢? 阿枝“哼”一声,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怀疑的,“到了,到了!”阿枝拍着胡燕归的椅背说,“前面就是了。” 霍青霖说道:“我们去县衙拜访一下宋县长,时间不会太长,如果你不着急,买完东西还在这里等我们。” 阿枝转转眼珠说:“不着急,这个汽车还挺好玩的。” 宋现如刚放下电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大帅再三叮嘱泰安府的地方绝不能让出去,可是阎司令却打来电话让他多多配合程鹏飞,宋现如只是个读书人,若非得说与哪一方紧密些,冯宪是老乡。 可除此之外,他毕竟还是泰安府的县长,眼下兵荒马乱,他总不能公然和带着亲兵来上任的警察署长唱反调。 正发愁的时候就听门房来报,说霍少帅来了,宋现如喜逐颜开忙去迎接。 这是霍青霖第一次与宋现如见面,四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青灰色长衫,头发梳的很整齐,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大的眼镜框,斯斯文文,看着不像个县令却有些像学校校长。 “宋县长好。” “霍少帅客气,快请坐。” 下人们忙沏好茶端上来,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被沸水一泡,青绿的茶尖纷纷展开,看着就心旷神怡。 霍青霖心想,自己从未与他结识,他便舍得拿这么好的茶出来,可见自己刚好来在点子上。 果然,寒暄两句宋现如便迫不及待得把话题引到局势上,说道:“宋某听说韩司令就要到济南了,不知霍帅听到消息没有?” “听过一些,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算不得数。” 宋现如抿起嘴,斟酌片刻说道:“霍帅不是外人,不瞒你说,宋某日前接到了阎司令的电话,说韩司令下月初就能到了。” “阎司令?” “哦,程鹏飞如今是警察署长,他特意打了电话给我。” 宋现如这话说的含蓄,但是霍青霖听出这里面的深意。毫无疑问晋系也看中了这块地方,想通过宋现如探探口风,不过宋现如既然肯坦然地说出来,说明他应该是没有打算让步的。 “既然这样,那应该不会错。” “千言万语一句话,警察署是警察署,以后宋某少不了有仰仗霍帅的地方。” “理应如此。”霍青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有件事想请教宋县长,老王府里以前有一个叫阿枝的姑娘,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宋县长可知道吗?” “阿枝……老王府?”宋现如摇摇头,“老王府地方偏远一些,宋某去的不多,不过老王府那里似乎很少有人住,民间都说那里闹鬼……哦,霍帅莫怪。” “无妨,我也听说过。” “所以说,据宋某所知,这近百余年只怕除了霍帅你,还真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了。” “不可能,那姑娘大约二十岁上下。” 宋现如见他如此笃定也有些动摇,说道:“或许因为近年时局动荡,逃难过来的,却从未向县里报备,也未可知。” 霍青霖点点头:“或许如此。” 宋现如看看时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霍帅今天中午就留在这里用饭,权当我给霍帅接风。” “不用麻烦,”霍青霖说道,“外面还有人等着我们。” “是霍帅刚才问的姑娘?” 霍青霖愣了愣说:“是。” 宋现如便笑了,说道:“那么她一定很好看,是个美人。” 霍青霖便低着头笑道:“还可以。” “那宋某就不强留了,咱们改天再聚。” 霍青霖点点头,算答应了,带着胡燕归走出县衙。出了县衙两个人边走边聊,向约定的地方走去。 “霍帅怎么又想起问阿枝的事?” “她有点奇怪,你不觉得吗?” “好像是有点,她长得那么好看,性格也可爱,竟然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胡燕归的脸上露出花痴般沉醉的笑容。 “你喜欢她。” 胡燕归一个激灵醒过来:“不不不,绝对没有。” “没有吗?” “我发誓,我胡燕归要是敢对阿枝姑娘有什么别的居心,天打雷劈!” 霍青霖抬头看看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慢悠悠地说道:“旱天雷也是有的,况且这个地方上通天庭下达地府,一定要小心啊。” 胡燕归“嗝”一下噎住了:“那个,我,我……” “怎么样,说实话吧。”霍青霖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喜欢的女人就要放胆子去追,要不然转眼之间就是别人的了。” 胡燕归傻愣愣地看着霍青霖,问道:“霍帅,你认真的吗?” “我像是作假?” “不像……可是为什么呢?你自己不追吗?” “谁说我要追她?” “朱老三说的,他还跟我说老大的女人不能碰。” 霍青霖叹气:“又是他,这老小子挨揍没挨够,他说的也能信吗?” “这么说,霍帅你真的不喜欢阿枝,那我就可以追了!” 霍青霖颇有些无奈,点点头算答应了,可是他又觉得又点不对味,哪里不对呢? 他想了想说道:“不过你还是应该谨慎一点。” “霍帅,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觉得阿枝她就是爱撒谎而已。” “爱撒谎,还而已?”霍青霖无语,看样子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胡燕归却不以为然,说道:“您看她说的那些话,一会儿说自己是格格,一会儿又说自己在这里住很久,句句都是破绽前言不搭后语,这很显然就是在说谎。” “对,问题就是她为什么要说谎。” 18.凡心不大动(二) “霍帅,世道艰难,她一个姑娘家,明明知道老王府闹鬼也在这里赖着不走,这只能说明她真的无处可去。这年头谁活着也不容易,只要不是大是大非,偶尔说几句谎,有什么呢?”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是有很多事,我们从来也没有问,都是她自己主动说的。就像你说的,世道艰难她有难言之隐大可以不说,她又何必要编造这么离谱的谎话?”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嘛!” 霍青霖沉默良久,由此可见,胡燕归的脑子已经彻底报废了。不过这不能怪胡燕归,应该怪他自己,他不应该和一个刚刚陷入爱情的傻子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 阿枝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霍青霖他们走过来十分委屈,抱怨着:“怎么那么久?” 胡燕归急匆匆迎过去,狗腿地问:“阿枝姑娘,久等了,东西重不重,我帮你拿。” 阿枝警觉地打量他一眼:“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帮你拿东西嘛。” “这么好?”阿枝狐疑地探究他两眼,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并叮嘱道,“只许拿着,不许偷吃。” “我保证。”说着屁颠屁颠接过东西,傻乎乎地笑,“真可爱。” 阿枝又狐疑地看他一眼。 刚想上车却听胡燕归说道:“阿枝,阿枝,你到前面来坐。” “为什么?” “前面视野开阔。” “后面也可以啊。” 胡燕归挠挠头有些为难,霍青霖见义勇为地说:“我嫌挤。” 嫌挤?吱大仙有那么胖? 阿枝愤怒地瞪他一眼,罢了,好鼠不和人斗。 与此同时胡燕归向霍青霖投去感激的一瞥。 然而没过多久,霍青霖就后悔了,他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导胡燕归,现在可好,一路上不得清静。 “阿枝,阿枝,你喜欢吃什么?” 阿枝心不在焉地说:“鸡腿。” “女孩子吃那么多肉不好。” “我乐意。” “那……那你乐意最重要。”胡燕归傻笑。 “阿枝,阿枝,你有什么爱好?” “什么东西?” “爱好,就是平时没有事情做,喜欢做什么?” 阿枝翻个白眼:“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当然就没有事情做,谁会没事找事做。” “哦……好像也对。”胡燕归尴尬地转换话题,“阿枝,阿枝……” “你有话直说就好,不用总叫我,听的我心烦意乱的。” 这句话霍青霖很赞同,听得他满脑子都是“阿枝,阿枝”,就好像睡梦中听到老鼠啃床板,心烦意乱。 胡燕归害羞地笑了笑:“人家喜欢叫你的名字,嘿嘿。” 人家个鬼啊,阿枝敏锐地察觉到胡燕归宛如一只燥热的猫崽子,她透过后视镜看了霍青霖一眼,总觉得这件事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是他却平静如水,专注地看着窗外。 哼,狡猾的人类! 霍青霖终于在煎熬中到了家门口,黑唬着脸下车,阿枝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胡燕归哼着小曲去后院停车,忽然迎面冲过来一辆三轮车,奇怪的是,车夫没在,只有车子冲过来,车后面坐着个女人,尖着嗓子喊救命。 胡燕归打了个转向避过去,霍青霖却避之不及,眼看三轮车就冲过来了,阿枝突然扑上去把霍青霖推出去。 霍青霖就地一个翻身站起来,三轮车已经停住了,车轮却被撞成了麻花,这才看出来车上的女人正是何小玲。 这时车夫才追上来,不住地向何小玲道歉,何小玲责备:“你怎么回事,骑着车也能掉下去。”又问阿枝怎么样。 车夫也委屈,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突然让人推了一下就掉下去了。” 阿枝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刚想动便发觉自己的腿断了,不过也不是很害怕,只是疼而已。 她看看霍青霖,庆幸刚才撞上的不是他,要不然自己还不一定要遭什么罪。 刚想偷偷施法治好自己的腿,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啊呀,她的脚骨折了!”只见何小玲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脚腕上。 阿枝狠狠地瞪她一眼,淡定中不乏怨恨地说:“多谢你关心啊!” 何小玲缩缩脖子,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又对霍青霖连连道歉,“对不起,霍少帅,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霍青霖皱着眉头对阿枝说:“怎么这样跟何小姐说话,她也是受害者。要不要紧,还能动吗?” 阿枝那叫一个委屈,心想,要不是她一惊一乍的本宫这会儿早就活蹦乱跳了,就是她多嘴才害的本宫不得不在这里装重伤。 阿枝越想越委屈,“哇”一声哭起来:“疼!不能动!疼死了!” 胡燕归惊慌失措,忙说:“我去找大夫!”钻进车里,一踩油门就冲出去了。 霍青霖抱起阿枝,刚要走,却被何小玲拦住,欲言又止似的。 “何小姐有事?” “原本来是想告诉霍少帅一声,小玲还欠您一首曲子,最近刚谱了一曲新调……” 阿枝抽抽鼻子,好浓的狐狸臊味儿,“哇”一声又哭了:“我腿都断了,你们还在这里聊唱戏听曲的事儿,你们都没有良心吗!”阿枝俯在霍青霖肩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霍青霖也顾不得什么待客之道,只说了句:“改日再说吧。”就径直走了。 方才那车夫一改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摘下帽子,看看何小玲问:“姐姐,是他吗?” 何小玲叹口气:“之前在茶馆里见到的时候觉得像,这会儿又不太像了。” “刚才的情形那么紧急,如果真的是他,他又钟爱那女子,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起码不可能毫无破绽。” 何小玲凛然竖起眉毛:“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爱那个女人?”旋即又叹息道,“倘若他是,便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他只爱他自己。” 她的眼睛里全是冷寂,她明知道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却偏偏爱上他,真是冤孽。 阿枝看着包裹严实的右脚悲从中来,拉着大夫问长问短。 “大夫,我的脚腕多久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痊愈,怎么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太久了。”阿枝很难过,三个月不能动,且不说这三个月霍青霖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事,即便没有霍青霖,让她在床上三个月干巴巴躺三个月她也会发霉的。 19.凡心不大动(三) “三个月是痊愈,不是三个月不能下床。”霍青霖看穿她的心思说道,“以前打仗的时候,被人追着打,我不到一个星期就下地了。” “真的?” “嗯,所以现在一到阴天就伤口疼。” “哦。”阿枝想,她才不会伤口疼。 既然霍青霖不到一个星期下地,她就勉强坚持两个星期再痊愈吧。 送走了仁德堂的大夫,阿枝突然想起什么,问霍青霖:“你不是很厉害吗,也会被人追着打?” “会。”霍青霖老实地承认,“后来我把他们引到了包围圈里包饺子。” “包饺子?你把他们吃了?” 胡燕归噗嗤笑出来:“不是吃了,包饺子的意思是内外夹击,把他们全部歼灭。” “好吧,厉害死你了。” 胡燕归看看阿枝:“阿枝,你还疼吗?” 阿枝本来已经忘了,被他一提又想起来,认真地感受了一下,顿时蔫了:“疼,特别疼。”说着倒在床上,眼角流出两行清泪。 “这怎么办,怎么办呀!”胡燕归抓耳挠腮,突然说,“我去找大夫,问问他有没有止痛药,我这就去,阿枝你忍一忍!”然后宛如一阵风一般,消失了。 阿枝木然地望着胡燕归消失的背影:“他跑得可真快。” “嗯,他的腿脚是最好的。” “那你有什么用?”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阿枝翻个白眼:“这么辛苦的工作,从今天开始就交给我吧。霍小猫,本宫有点饿了,去给本宫拿点吃的来。” “你使唤我?” “不应该吗?本宫可是为了救你,知恩图报你懂吗?” 霍青霖哑然。 “去吧。”阿枝挥挥手。 不一会儿霍青霖出现在饭堂里,对老郭说:“还有什么吃的?” 老郭愣了一下:“没了。不过马上有,霍帅想吃点什么?” 吃什么?霍青霖想起今天胡燕归和阿枝在车上的话,说道:“不用了。”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时推门回来。 阿枝鼻子灵,老远就闻到烤鸡香味,要不是必须得躺在床上她早就跳下去了。 “烤鸡!烤鸡!”阿枝两眼放光。 “你是黄鼠狼变得吗?” “才不是。”阿枝接过鸡腿大快朵颐。 “那就是狐狸。”霍青霖挑挑眉毛。 “呸,更不是。”阿枝大口大口地撕着鸡腿,“说起狐狸,你可要小心点。” “小心什么?” “小心狐狸精。”阿枝吃光了鸡腿还不过瘾,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 “哪来的狐狸精?” “就是那个何小玲啊,尖下巴,吊梢眼,一看就是狐狸精,八九不离十。” 霍青霖嗤笑一声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女人,但凡看见个别的漂亮些的女人就说人家是狐狸精。” “喂,我可是说认真的。” “哼。”霍青霖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却说道,“你长得也不错,尖下巴,吊梢眼,难不成你也是狐狸精?” “你说我长得好看我没意见,但我可不是狐狸精,她身上有狐狸臊味,我可没有。” “是,你没有,你身上是鸡腿味。” 吱大仙对霍青霖的态度很不满意,翻个白眼说道:“喂,本宫有点渴了,去倒碗水来。” 霍青霖叹口气,颇有些无奈似的,但还是端了一碗水过来。 “嗯!太烫了!”阿枝翻着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 霍青霖掺了些凉水,又端过来。 “唉,又有点凉了,本宫可是病人,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霍青霖倒吸一口气,这次再回来,脸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地怒气。 吱大仙尝了尝:“又有点……”抬起眼睛有意无意扫到霍青霖的脸,“还可以吧。” 第二天阿枝一睁开眼就喊:“霍青霖!霍青霖!” “阿枝,阿枝,你起来了!” 这个语气有点熟,好像是胡燕归。 果不其然,胡燕归正端着药站在床边:“我等你好久了,快吃药吧。” 没搞错吧,刚睁开眼就吃药,本宫还没吃饭呢! 阿枝转过头去:“不吃。” “不吃药怎么能行呢?” “霍青霖哪去了?” “出去了。” “他出去了你怎么不跟着?” “霍帅说了,他自己去,而且人家何小姐也没请我,我去多不合适。” “何小姐?”阿枝坐起来,“她,她摆明了别有用心,你怎么能让霍青霖一个人去呢?你看不出来她那是狐狸给鸡拜年吗?” “这……不会吧。”胡燕归挠挠头,“何小姐她看上去挺和气的。” “废话!坏人会把‘坏人’两个字刻在脑门上吗?去去去!现在就去!把他给本宫抓回来!”阿枝说着使劲把胡燕归往外推。 “好,你吃了药我就走。” “你走了我就吃!”阿枝梗着脖子说。 “你要说话算数。” “去,快去!” 吃药,想得美,本宫又没有病,为什么吃药?阿枝等胡燕归的脚步声远去才爬起来,施个仙法,溜走了。 吱大仙见左右无人,闪进土地庙,敲敲香炉,不一会儿土地钻了出来。 “老头,你枝大仙又来了。十日期限已到,你想到办法没有?”阿枝盘腿坐在供桌上吃贡品,没想到这老家伙香火还挺旺。 “嗯……这件事情的确有些难度。” “呸,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谁说的,老夫话还没说完呢。这件事的确有些难度,但老夫我见多识广博览群书还是找到一个解决之法。” “什么方法?快告诉我,那个霍青霖作死到不行,一会儿看不见他我就害怕,就怕他又捅了什么篓子拖累我。” “嗯,这个方法嘛,也算不得化解之法,但却是缓兵之计。” “说来听听。” “就是当年带你上天庭的织女。” “织女?她除了长得好看还会干什么?” “你小小年纪这么陈腐,现在流行进化论,凡事都是会变得,你要多读点书才行。” “行了行了,你唠叨死了。” “人家织女现在自己当老板开了个杂货铺,什么奇珍异宝都有。” “真的假的?她从哪得来的那些什么奇珍异宝?骗人的吧?” “她男人不是凡人嘛,还有他们家那头牛那是魔界的畜生,所以他们家脚踩黑白两道,什么货都能搞到手。” “这么厉害?” “我听说他们最近从魔界黑市上弄到一对戒指,据说能够相互续命。” “相互续命!这么说如果我有那东西,我一个,霍青霖一个,就相当于把我替他受的灾和他对半分!” 20.善待动物,人人有责(一) “理论上,应该可以。” “那我这就去找她!”阿枝噌地跳起来。 “啊呀,你多读点书,多动动脑子,你是被罚下天庭修行的,怎么去找她。” “哦……对。那可怎么办?”阿枝又幽怨地坐回到香案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啊呀,你多读点书,多动动脑子,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他们会下来做生意的嘛!” “有道理啊!你这老家伙还挺聪明的!” “老夫也没多聪明……” “不用谦虚。” “是你傻。” 阿枝“哼”一声,跳下香案,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对了,那个何小玲你知道吗?” “知道,文人茶馆那个唱琴书的。” “她是不是……” “她是只野狐狸,你看不出来吗?” “果然是,我就说闻着一股子臊味儿。” “她得罪你了?” “那也没有。” “料她也不会,她在泰安府好多年了,一向本分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那她怎么总缠着霍青霖?” “有这事?” 阿枝点点头。 “嗯……那个霍青霖,听说长得不算难看?” 阿枝点点头。 “那八成就是了。”土地捻着胡子一脸八卦,“他们狐妖和你们不同,他们向来疏于修行,却沉迷于体验人间真情挚爱,所以他们狐妖即便是渡劫也多是情劫。” “这么无聊?” “人家的风俗就是这样,那何小玲八成看上霍青霖了,反正你七夕也要去找织女,不如向她打听打听,她那里有个八卦石,世间所有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多付她点银两就可以打听一次。” “打听消息还要花钱,亏她还是织女,钻到钱眼里去了。” 说着摇身一变化成原形,飞速向文人茶楼跑去。可是茶楼里根本没有人,阿枝又化作人形,像伙计打听:“何小玲在哪呢?” 伙计说:“何小姐今日不来,说是身子不适在家休息。” “她身子不适?得了什么病?” “那就不知道了。” “那她家在哪?”阿枝笑着塞给他几个铜板。 伙计接过铜板想了想说:“就在岱宗坊往北一走就到了。” 阿枝出得茶馆大门找个背静地方又变回原形,向岱宗坊跑去。小狐狸精,看你要做什么怪! 何小玲的家,简单,却很干净,水缸、脸盆各有其所在。院子里一棵大枣树,何小玲就在枣树底下拨着弦子调音。 霍青霖坐在对面打着扇子乘凉,有些百无聊赖似的。 不一会儿何小玲看了霍青霖一眼,歉意地笑笑:“霍帅久等了,忘了给您泡茶。” 霍青霖早就口干舌燥,又不好意思开口,听她说泡茶也不拦着。 阿枝藏在门后看着他们,左瞧右瞧,怎么瞧都别扭。她觉得那小狐狸精必有阴谋,方才的笑也不是好笑。 她压着尾巴贴着地皮跟着何小玲溜进去,只见何小玲鬼鬼祟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把药粉撒进茶壶里。 这个小狐狸精,果然不是好东西! 何小玲端着茶壶走出去,给霍青霖斟满一杯:“霍帅请用茶。” 霍青霖皱皱眉头,说:“多谢。” 然后端起茶杯,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茶水有什么不妥。 阿枝急的挠墙,眼看就要喝进去了,一道白影掠过,茶杯打碎在地上。 何小玲也吓了一跳,指着刚才的白影问:“那是什么?” 霍青霖歪着头挑挑眉毛:“像是一位小友。” “小友?” 阿枝跑得太快,撞翻的茶杯里溅出滚烫的水全撒在她身上,烫的她吱吱叫。 霍青霖循声找到门后,果然一只小白老鼠俯在地上,样子颇有些可怜。 伸手揪住尾巴把它拎起来。 阿枝大怒,能不能别揪我尾巴!能不能别倒着拎我! 可惜霍青霖听不懂,惊呼一声:“好厉害,是不是又想咬我?”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抓在手心里。 何小玲惊叫道:“老鼠!” 阿枝不屑地看她一眼,大惊小怪,你一只野狐狸还不就是大一些的老鼠。不过何小玲道行浅,阿枝能够识破她,她却不能识破阿枝。 “没关系,这小老鼠我认得。” “您认得老鼠?” “这小白毛老鼠一直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当然认得。” 何小玲有些想不通似的:“意思是,这只老鼠是您的……家宠?” “你要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妥。”又把阿枝举到眼前,“小东西,看你这回往哪跑。” 跑,本宫才不跑呢,本宫是来抓你回家的! 霍青霖摊开手见它并没有要逃走的打算,也有点好奇。摸摸它的腿,又惊呼道:“你的腿也骨折了,骨折了还能跑那么快?” 吱大仙恼火,霍青霖!你摸来摸去,摸哪里呢! 霍青霖见它只是吱吱叫却不跑,一双花椒仁一般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竟像是在同自己讲话,愈发觉得有趣。 索性将他往袖里一塞,对何小玲说:“先告辞了。” “哎,霍帅还没有听完曲子。” 霍青霖笑道:“不瞒何小姐,霍某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有劳何小姐招待。”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刚一出门就看到胡燕归开着车过来,便问他:“你怎么在这?” “阿枝让我来的。” 霍青霖听了也没多问,坐上车说:“回家。” 阿枝缩在霍青霖袖子里,不多会儿有点闷,露出头来透气。 “霍帅,白老鼠!” 阿枝没防备让他吓了一跳。 霍青霖便说:“一惊一乍干什么,开你的车。” “哦。”胡燕归犹豫不决,“霍帅,老鼠很脏的。” 阿枝不高兴,呸,你才脏!转过头去,脑袋钻袖子里,拿屁股对着他。 “你说话小心点,它听得懂你讲话。” “霍帅,你真会开玩笑。” 霍青霖懒得搭理他,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原本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更何况他又留过洋,学过进化论,可他偏偏就觉得,这小白老鼠听得懂人话。 或许动物原本就能听懂人话,比如猫,狗,那么老鼠听得懂人话,大概也不算伪科学。 霍青霖看到胡燕归身边放着毛线,便问他:“那些毛线干什么用的?” “老郭让我给他带的,说他老婆要用。” “给我用一截。”说着自己伸手去够,撤下长长的一截。 21.善待动物,人人有责(二) 阿枝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拔腿就要跑,可惜没跑掉被霍青霖掐着脖子拎起来。 “就知道你想开溜。” 说着用毛线一圈一圈把阿枝捆起来,不一会儿阿枝就变成一团绿线球。 “吱吱,吱吱吱!”霍小猫,你敢绑我!霍小猫,吱你大爷!阿枝要气炸了。 霍青霖以为它又想咬人,索性把它的嘴巴也缠住了。 吱大仙四脚朝天横躺在霍青霖膝盖上,颜面扫地,心如死灰。 好在路途不算太远,一到家,霍青霖就把它解开放进了笼子里。 吱大仙露出两颗门牙,咬咬笼子,再一次心如死灰。 霍青霖看不出阿枝的忧伤,兴致勃勃地拿出花生米给它吃。阿枝不高兴,用屁股对着他。 霍青霖不死心,戳戳她屁股,阿枝好恼火,转头就想咬他手指,转念一想,不太对,若把他咬伤了,最后还不是自己遭罪。 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咬下去。 胡燕归叹为观止,大呼小叫:“咦!它好像真的通人性,它不咬人!” 阿枝暗暗腹诽,大惊小怪,没见识。 “霍帅,我知道有一种玩法!” “什么?” 阿枝的心底又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胡燕归把她从笼子里抓出来,扣在盆子底下,阿枝急的直挠盆。 忽然盆子动了,阿枝被盆子驱赶着翻来覆去满地滚,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 不一会儿听到胡燕归大笑:“你看,你看,我早就听说,把老鼠扣在盆子下面,正转三圈倒转三圈,它就会自己不停地转哈哈哈哈!原来是真的!” 阿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根本没法走直线,气的哭出来,胡燕归,你完蛋了!你完蛋了! 还好霍青霖把她捞起来,重新塞进笼子里,对胡燕归说:“你真是无聊透了。” 胡燕归吐吐舌头:“好玩嘛。” “有这个时间你不去看看你的梦中情人,看看她好些没有。” 阿枝竖起耳朵,胡燕归的梦中情人? 胡燕归却叹口气说道:“霍帅,我觉得阿枝不喜欢我。” 什么鬼?阿枝愣了一会儿,这个傻瓜竟然觊觎本宫!而且,他才刚羞辱了本宫!阿枝不屑地转过身去,心想,喜欢你就奇怪了,神经病! “我觉得,阿枝喜欢你。” 没有的事,别胡说八道,阿枝心想。 “喜欢就去追,别想那么多,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就算本来是你的最后也会变成别人的。” 这话有点道理,但是本宫的确不喜欢他,再努力也没有用。你吱大仙拥有一个位列仙班的崇高理想,儿女情长的事是不会考虑的。 胡燕归听了霍青霖的鼓舞顿时下定决心:“对,霍帅你说的对!我不能放弃,我去看阿枝啦!” 阿枝不禁暗暗咋舌,啧啧啧,只怪自己生的太美,罪过,罪过……不,不对啊!本宫在这里呢! 果然没过多久,胡燕归就大呼小叫地冲进来:“霍帅,不好了,阿枝不见了!” 还是霍青霖更加沉稳,问道:“问过门房没有,有没有见她出去过?” “对,我糊涂了!”胡燕归抬脚就要走。 “回来!”霍青霖说,“如果府里找不到,就派人去外面找找,她爱吃爱玩的地方,再不行就去找宋现如,让他贴告示去找。” “是!” 吱大仙趴在笼子里有点得意,看他们着急匆匆的样子,看来自己还挺重要的。 只可惜,不是本宫有意让你们着急,是你们眼拙,分辨不出本宫的仙姿。 阿枝冲着霍青霖吱一声:“霍青霖,本宫饿了。” 然而霍青霖只是看了它一眼,满脸沉郁地坐回到座位上,对着窗子发呆。 “吱吱!霍青霖,本宫饿了,本宫要吃鸡!霍青霖!” 霍青霖终于把目光投向它,伸出手指摸摸它的脑袋:“饿了?” “吱,对对对。” 霍青霖扔进去两颗花生米。 “吱,不吃这个,吃鸡!” 霍青霖想了想又扔进去两块碎核桃。 “不吃!吱!吃鸡!” 霍青霖顺着它的目光望去,桌子上放着一根鸡腿,估计是胡燕归路上买的,却因为太匆忙落在这里。 阿枝很满意他的通情达理,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不行,这不是给你的。” 什么!阿枝急的在笼子里团团转,又发了疯似的啃笼子。 “你想出来?” “出来也不错,吱,你放本宫出来。” “那你不许跑。” “吱,本宫发誓,本宫肯定不跑,本宫才不急着现身,就是要急死你们,让你们欺负本宫,吱哈哈哈哈哈!” 霍青霖慢慢打开笼子,阿枝慢悠悠地爬出来,却没有爬太远,乖乖地俯在霍青霖手边。 霍青霖用手指轻轻摸它头顶的毛,从头顶刮到后背,阿枝想了想,觉得反正自己这会儿只是一只老鼠,也不用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 何况,阿枝伸个懒腰,他手指头滑来滑去是真舒服,这么好的推拿,不享受白不享受。 不知不觉,阿枝竟然睡着了,睁开眼睛,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变暗,霍青霖支着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 窗外殷红的天,青灰色的树杈上顶着一只圆圆的红彤彤的大太阳,就像一颗鲜美流油的鸭蛋黄。枝大仙嗅到不远处飘来的,隐隐的烤鸡香味,看看霍青霖,蹑手蹑脚地靠近。 “馋嘴的家伙。” 阿枝吓了一跳,缩缩脖子不敢动了,生怕他一生气又把自己扔回到笼子里去。 霍青霖伸手把鸡腿拖到自己面前,把油纸打开,一股浓郁的香菇味扑面而来。 阿枝的眼睛像被绳子牵着一样盯着鸡腿。 “想吃?” 阿枝用乌溜溜的花椒籽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霍青霖撕下一小块放到它嘴边,三两下就吃光了,又定定地看着他,满怀期待的样子。 霍青霖笑笑说道:“罢了,”不经意向窗外望了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消息……”他把一整只鸡腿丢给阿枝,“你吃吧。” 阿枝笑逐颜开,吱吱地上蹿下跳,终于吃到了! 吃饱喝足阿枝趴在桌子上犯困,抬头看看霍青霖,忽然发现他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出门,晚上也没有吃饭。 阿枝打个哈欠,他不饿吗?真奇怪。 22.同生共死环(一) 几天光阴一晃眼就过去了。 阿枝一觉睡醒,慢慢悠悠爬到窗台上,将近中午,太阳已经很高了,还是困。刚想再睡一会儿,忽然听到胡燕归说:“霍帅,宋县令说今晚请您去聚仙楼给您接风。” “今天?” “对,他还说今天是七夕,聚仙楼排了新戏。”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不是让我去听曲儿,就是叫我看戏,我又不爱这个。” “总归是要去的,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 “我知道。”霍青霖叹口气问,“阿枝有消息没有?” 胡燕归摇摇头:“这都四天了。” 霍青霖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可是他也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即便是绑架也该要赎金的。 他又想,或许她走了,可是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还是说,在她心里是不需要告别的。 这么想想也有道理,或许她就是觉得不需要告别。想到这,霍青霖便有些不悦,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阿枝啃啃指甲,心想,今天就是织女下凡的日子,土地老头说,她每次下凡会在黑龙潭接受供奉,黑龙潭里锁着黑龙,所以那里会禁一切仙术法术。 阿枝想,她选在那么个地方,肯定是为了遮挡那些货上的法术,一切法宝到了黑龙潭附近都是破铜烂铁,这样天界自然发现不了她倒卖仙魔两界法宝。 阿枝看看天色,现在出发还能在天黑前赶到。 她本以为自己的脚腕已经好了,天黑前赶到黑龙潭并不费劲,却没想到,没有仙法相助,像一个凡人一样爬上去,原来这么累。 她常年不徒步爬山,还没走到一半天已经黑了,夜里爬山更加艰苦难行,一不小心就被横生的树枝划伤了脸,她又怕草丛里有蛇,虽然得道多年,可是对蛇和猫这类天敌还是带着天生的惧惮,阿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黑龙潭。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正蹲在大石头上点钱。 “织女姐姐!” 不远处的影子浑身一哆嗦:“谁?” “我,你还记得吗?七百年前你重返天庭的时候,我藏在你的妆奁盒子里。” “哦哦哦!你啊,那只小老鼠,把我胭脂都咬碎了!” “哎呀,那个……往事已矣,就不要提了。” 织女横她一眼:“那你今天来,想干什么?” “那个,当然是照顾您的生意啦。” “咳,”织女尴尬地咳嗽,“什么,什么生意?我不做生意,听不懂。” “织女姐姐,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我都知道了。” “你,我,你怎么知道?” “那你就别管,反正我知道,而且我是诚心买东西的。” “真的?你要买什么?” “我听说织女姐姐前些日子新得了个厉害的指环,可以给带戒指的两个人相互续命。” “同生共死环?” “对对,就是那个!” “那可是我废了好大劲才到手的,本来是打算自己用的,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阿枝不傻,当然不能把土地供出来,说道:“织女姐姐,你这么大本事,身份又高贵,哪里用得着这个?任凭是谁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和您过不去的。” “你不用说这些话唬我,做生意要讲规矩的。” “那您直接划下道来吧。” “你倒豪爽,那就这个数吧。”织女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五百?” “五百?五万!” “五万!那也太贵了!” “贵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了同生共死环,小命分你一半。同生共死环,虐狗的环,保命的环。对方遇到生命危险,有仙根的你会立刻收到警报第一时间进行抢救,如果对方不幸死亡你还能紧急渡命,开启小命分你一半模式。乞巧节到了,此法宝献给作死不打草稿,作妖不加标点的你。这么好的东西,五万很贵吗?”织女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才换气。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吱大仙被织女的气势震慑住,何况没钱这话说起来终究是心虚。 “那就没办法了,我走了。” “别,我是真的想要,织女姐姐,通融一下嘛。” “这个么……”织女临水而立,仙姿绰约,半晌说道,“不然这样,你帮我个忙,我就把这东西白送给你。” “有这种好事?好好好,我答应你。” 织女鬼鬼祟祟地咬耳朵:“这黑龙潭里有一条黑龙,想必你是知道的。” 阿枝点点头。 “它脚上有颗堕仙铃,是个无价之宝。” “等等,你该不会让我给你取上来吧?” “你真聪明!” “不,这可不行,我可不敢。那是龙,我有多大本事敢动它的东西,而且我现在一丁点法术都没有,下去就死定了。” “你放心,这事儿没想象的那么难,那条龙已经在水底睡了五百多年了,只要封印不开它就会一直睡着,它脚上那个铃铛是它堕天的时候就有的,就算偷下来也不要紧。你不是耗子精吗,偷东西你最拿手。” “就只是把那堕仙铃偷出来?” “对。”织女和气地笑。 “这么简单你怎么自己不去?” “我是仙,碰不得那堕仙铃,你就不一样,你是妖。”织女如今求人办事,态度和缓许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改口,“毕竟从前是妖身,底子在那里。” “可是我不会水啊。”阿枝有些为难。 “我有避水珠,这可是连法术结界也镇不住的好东西,含在嘴里,在水中也像在陆地上,呼吸自如。” 阿枝考虑了一下,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点点头答应了。 “对了,你让我冒这么大险,该多给我点赠品。”阿枝说。 织女点着下巴想了想:“那我许你向我打听一条消息,我有块八卦石,天上地下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平时来打听的都要付五百两,我免费赠送你一条。” 阿枝原就是这个打算,听她这么说当然答应,便问道:“岱宗坊的何小玲和老王府的霍青霖是什么关系?” “嗯……我来看看。”织女口念法诀催动八卦石,不一会儿说了两个字,“情劫。” “情劫?你没看错?” “当然不会错,”织女狡猾的笑笑,“真是一段荡气回肠,鸡飞狗跳的狗血剧情……哎,我还没说完呢!” “不听了,我还有急事呢。” “还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不听,不听。”吱大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听,她一个以飞升为己任的大仙才懒得同他们牵扯。 “哎,避水珠。” 阿枝接过避水珠塞到嘴里说:“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那当然。” 这才放心地潜入到水里。 23.同生共死环(二) 避水珠果然是好东西,阿枝潜下水,心想要是能回头把这避水珠也扣下就好了。 黑龙潭站在岸边看只是一个极小的水潭,只是比平常的潭水深所以水色是深青色,阿枝起先没想到黑龙潭底原来有这么开阔,且越往下走越开阔,潭壁有斜伸出来的石阶,一圈圈环绕着,像人工修砌而成。 不时有银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从她眼前游过,很有趣。还有一些水草和叫不出名的奇怪生物,五颜六色,倒也美丽。 水色是越往下越深,渐渐的,阿枝仿佛置身于黑夜之中,之前有趣的生物也渐渐少了,除了有长着獠牙的大脑袋鱼,有时会横冲直撞地冲过来,还有滑腻腻的水蛇。 阿枝惊叫一声,抱头鼠窜,突然脚被缠住了:“蛇!蛇!救命!!” 阿枝一个不小心把避水珠吞进肚子里。骨碌碌滚出去好远,“砰”地撞在一块大石头上,这才停下来。这才发现缠在她脚上的并不是蛇而是一条水草。 阿枝长处一口气,这下好了,避水珠被她吃进去了,也不用还了。她向四周望去,黑压压一片。 “好大的石头。”阿枝抬头仰望。 突然石头动了……这,这不是石头,是龙啊! 阿枝忙找地方躲,可是周围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或许这么黑,它看不见吧……不对,织女好像说,封印不解它就不会醒。 那就不用怕了,想到这,阿枝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嘿嘿,小黑龙,你阿枝大仙驾到了,还不接驾!吱哈哈哈哈!”虽然没有人搭腔,但是还是很开心,感觉爽爽的。 “阿枝是谁?” 一道光投来,把阿枝笼罩在光圈之下。 “吱!”阿枝大惊,“谁在说话!” “不是你先和我说的吗,小老鼠?” 阿枝抬头望去,原来光的来源是黑龙的眼睛,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清了:“吱吱,织,织女不是说要解除封印你才会醒吗?” “织女?她算老几?她说的话就这么可靠吗?小老鼠,你明明是一只鼠妖却散发着淡淡的仙气,你和那个织女是什么关系?” “吱,没,没什么关系,我想从她那里买东西,可是我买不起,她就让我帮她办一件事,我,我就……吱!”阿枝捂住嘴,笨蛋阿枝,你都说了什么呀! “然后呢?你要帮她做什么事?” “唔唔。”阿枝捂着嘴摇摇头。 “没关系,说出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黑龙说,不过它的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他说话的语气那么慈眉善目。 “我,就是,就是让我来拜见黑龙大爷。”阿枝说。 “说实话!”一声高亢的龙吟,在水中激起滚滚巨浪,阿枝被水推着翻了好几个跟头。 阿枝刚要起身,一只巨爪从天而降把她按在地上,黑龙贴着阿枝的脸,阴森森地说:“老鼠的话不可信,神仙的话也不可信的,神仙派来的老鼠说的话最不可信。但是我们龙族说话一向可信,你信不信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撕碎了吃掉!” “黑龙大爷,黑龙大爷饶命!我说实话,我个子小,吃了也不管饱!” “说!” “是,织女让我来,是为了偷黑龙大爷的堕仙铃。” “她要你偷我的堕仙铃?”黑龙有些不相信似的。 “是。” “她竟然让你就偷我的堕仙铃!” “黑,黑龙大爷息怒,阿枝不敢动你的东西,阿枝就不打扰您休息,阿枝告退。”阿枝趁机从它爪子底下钻出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 阿枝只好站住,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堕仙铃我可以给你。” “什么?”阿枝看看黑龙,摇摇头,“不,阿枝不要!” “说给你就给你!不要也得要!”黑龙暴怒,又是一声高亢的龙吟。 要不是已经靠在墙角,不一定要飞出去多远。 织女在潭边听到谭底传来一声又一声龙吟便觉得不妙,心想,自己刚才骗那小老鼠黑龙是睡着的,这会儿她没防备或许已经被吓死了又或许被吃了。 迟疑中,天边飞来一道白光,织女立刻认出来那是太白金星,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想偷堕仙铃那就不好了,刚要走,太白金星已经到了。 “织女也在。”一个清丽中透着些寒意的声音说道。 织女向着面前锦衣白发的青年福身:“太白金星好。今日是七夕,我特地下凡一趟。” “是了,难怪你在。”太白金星说道,“方听到龙吟,似是黑龙的声音,不知织女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我也在好奇呢,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事。” “这黑龙原是妖王坐骑,性情极为不驯,只是这近百年来也算安分,怎得今夜如此不安?只怕是另有原因,我得去看看。” “哎,等等。”织女心想,太白金星最不通融,若知道自己派耗子精去盗堕仙铃必定麻烦,便说,“你贸然下去,危险不说,若不甚碰了什么机关把那黑龙放出来,这责任谁来担?” 太白金星便迟疑了。 织女又说:“当年布下这大阵的是太上老君,不如请他来再说。” “可是这个时辰老君应该在闭关炼丹,恐怕不能赶到,若出了意外,你我都在这里却不作为,这责任又该谁担?”说话间又一声龙吟,震得地动山摇。 太白金星不管织女阻拦,在结界上打开一个缺口,提剑冲下水去。 黑龙对阿枝说:“这铃铛我可以交给你,反正我已经堕身妖魔道,这堕仙铃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给你也无妨,但是你要帮我重获自由。”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这么大本事都出不去,我怎么能帮你重获自由?” “很简单,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的妖力被困在缚妖瓶里,你只要帮我把瓶子打碎,我便可重获妖力。” “你说的轻松,我帮你打碎缚妖瓶,到时候天庭问罪我怎么交待?” “你先去打碎它,我获得妖力并不逃脱,反正我也在这里被困了几百年,就算再呆几百年又何妨。只要我不脱逃,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妖力已经恢复。等我逃走的时候,你又不在场,自然算不到你头上。” “这么说倒是不错的主意,那好吧,我答应你。” 突然,水中闪过一道金光。 “不好,是太白金星,你快走,别让他发现你,你打碎了瓶子就走,不要逗留。”黑龙把堕仙铃交给阿枝。 24.同生共死环(三) “等等,缚妖瓶在哪?” “那个洞里。” 阿枝顺着黑龙指的方向望去,怪不得它不自己打碎,那个洞只有一个拳头粗细,分明就是一只耗子洞嘛。可是这么小的洞,她这幅模样也进不去啊。 黑龙看出她的迟疑说道:“化成原形,化原形不算法术。” 原来化形不是法术?阿枝摇身变回形,钻进洞里。 阿枝前脚钻进洞里,太白金星便到了。她怕漏了行踪,卯足力气一通跑。不料这洞里竟然四通八达好似一座迷宫,阿枝一顿乱窜。 外面不时传来凄厉的龙吟,她突然有点担心黑龙,它虽然看着厉害,可是现在的它没有一点妖力,而太白金星可是仙界的剑术大师,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忽然前面有一线亮光,一只鲜红的琉璃瓶就在前面,里面蕴藏着诡异的紫色光晕,阿枝飞身扑上去,一头撞向琉璃瓶,琉璃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紫色光晕大盛照亮了整个潭底。 “吱你大爷!这么大动静还说不会被发觉!那老黑蛇分明坑我的吧!”阿枝见情况不妙赶紧逃脱,又怕被太白金星发觉,只好找偏僻难行的小路。还好她擅长打洞,潭底泥土又比较松软。 与此同时太白金星发现缚妖瓶碎,立即以剑气引动天雷。 黑龙疯狂地扭转着庞大的身躯躲避:“太白金星!你妄动私刑!” “尔等妖孽为祸世间,天帝仁慈令你在此处反省,你却毫无悔意妄图逃脱,今日我便斩了你,把你就地正法!”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我妖力已经恢复,索性就与你在此分个胜负!”黑龙腾起身子挣脱枷锁,巨大的尾巴向太白金星挥去。 “堕仙龙妖,妖王坐骑,我早就想与你一分高下!”太白金星纵身一跃闪过黑龙的攻击回身便提剑向黑龙刺去。 黑龙却大笑着飞出水面:“太白金星小儿,蠢顿愚昧,你何德何能配与我交手,想和我打再过五百年吧!” 织女察觉不妙早已经跑了,阿枝一条地洞打到岸边,见织女早就没了身影后悔不已,暗恨没有早先她把同生共死环留下。 忽然看到岸边土壤好像有被动过的痕迹,忙冲过去,刨了两下,果然同生共死环就在那里。 阿枝叼起指环,立刻一道传讯符飞起来: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把堕仙铃埋在原处,我回头来取。没有落款,但肯定是织女留下的。 阿枝迅速把堕仙铃埋好,黑龙已经冲出水面看到阿枝的身影说道:“今日我欠你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必还!” 话音未落太白金星也追了出来,阿枝心下大惊。 心想,你这黑蛇真心感激我就不该把我拖下水,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摆明了告诉太白金星我就在附近。 果然,太白金星立刻四下观望,寻找黑龙的同谋。 阿枝赶紧又四脚开工打个洞,躲了起来。暗暗叹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太白金星发觉。 等了好一会儿见太白金星和黑龙都没再回来,这才偷偷探出头来,下山去了。 阿枝刚下山便遇到一个跛脚道士,衣衫褴褛,一手拄着一根破拐杖,一手端着一本破书,拦住阿枝的去路。 “妖孽!” 阿枝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绕过去。 “妖孽!” “说谁呢?”阿枝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暗骂瞎眼道士,本宫分明是仙。 “就说你。”跛脚道士很执着,“贫道的天书上说有一只鼠妖,乃是妖王黑龙的同谋,此刻该从黑龙潭下来,然后你就下来了,你就是妖孽。” 天书是什么东西?难不成那天书上的消息是太白金星发布的? “什么天书,从来没听过,别随便拿本破书就糊弄人。”阿枝不屑。 “大胆妖孽,天书乃太白金星所著,你竟然称其为破书,还说不是妖孽,看我这就收了你!”说着举起杖子便打。 阿枝刚要躲,斜刺里出来一个人一把抓住道士的杖子,竟然是霍青霖。 “霍青霖,你怎么在这!” 霍青霖抓着道士的杖子问:“这话该问你,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在这。” “我……”阿枝刚要说话,跛脚道士把杖子从霍青霖手里挣脱出来举杖又打,还说道:“呔,打死你这妖孽!” 这下胡燕归也不高兴了:“你这疯道士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再在这里乱说老子毙了你!”这话说得很有霍青霖的风范,只是稍显稚嫩一些,但是吓唬那跛脚道士也足够了。 那跛脚道士一看,立刻认怂,说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你们会后悔的!”便拖着他的跛脚走了。 阿枝做个鬼脸:“略略略,老瘸子!” “你不用说别人,你又怎么样。脚腕的伤好了吗?还有,这两天去哪了?” 阿枝看看霍青霖那一脸严肃的模样顿时有点怂,说道:“快好了,好多了。” “我看看。” “看什么看,大街上呢。” “霍帅,上车再说吧。”胡燕归说。 “就是,再说。”阿枝附和道。 上车后,阿枝立刻拿出同生共死环给霍青霖看。 “这是什么?” 阿枝转转眼珠,说道:“我去山上求的,能保平安。” “什么时候求的?” “就今天。” “你上山就为了求这个?” “对啊。”阿枝眨眨眼,好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霍青霖看看她的脚,难怪她出去这么久。又有点尴尬地看看胡燕归,果然,他也在透过后视镜尴尬地看着他们。 “咳,我用不着这个,你自己留着吧。”霍青霖说。 “用得着,这个很有用的。”阿枝有点着急,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他不戴不就浪费了吗? “那个,”胡燕归弱弱地说,“霍帅不喜欢,不如给我吧,我喜欢。” “你用不着。”阿枝翻个白眼,这算什么,用得着的不要,用不着的瞎掺和。气鼓鼓地推推霍青霖,“你看人家多有眼光。这是好东西,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求来的吗?……”阿枝突然发现自己历经的艰难险阻都没办法说,只好说道,“那个山那么高,路那么远!我,我还是个瘸子呢!我好不容易给你求来,你看不都不看是什么意思嘛!” 霍青霖更尴尬了,当然除了尴尬也有点小感动,他一时有些为难,不收下,对不起阿枝的一片心意,收下……他很难和胡燕归交待啊。 25.蹩脚无忧子(一) “那个,霍帅,人家阿枝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胡燕归笑笑说道。 霍青霖和胡燕归相识多年,从来没有在胡燕归脸上看到过这么辛酸的笑容,心里愈发愧疚。 “就是!”阿枝看他还在犹豫,索性一把抓过他的手,把指环套在上面,又欣喜地看了又看,“你看,多合适!” 说着又拿出一个细一点的指环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一条红线立刻把两个指环连接起来。 只不过这根线只有阿枝看得见而已,至于霍青霖,只看见胡燕归更加辛酸,更加尴尬的笑容。 到家了,枝大仙欢天喜地跳下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可以安心睡觉了,而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却各怀心事。 霍青霖看看胡燕归,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反倒是胡燕归说道:“我明白,霍帅,我要坚持,不能放弃。”说这话的时候,胡燕归的眼睛里几乎闪着泪光。 霍青霖终于还是点点头,回房去了,他明白,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是在胡燕归的伤口上撒盐,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除此之外,他又必须承认,那个古怪又执着的小女人,的确让他有些动容。 若不是胡燕归,他今天会怎么做?他想起她跳下车,一条腿一蹦一跳上台阶的样子,有点傻气又有点可爱。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扶她一把,或者把她背回去,可是他没有。 吱大仙从山上回来心情大好,可是考虑到霍青霖等人的情绪又不得不卧在床上多将养几日。反正机会难得,不如多使唤使唤他,也好平一平她被占去屋子的怨念。 本以为霍青霖还会和之前一样,使唤几次就不耐烦了,没想到最近这段时间他竟然意外的又耐心,于是霍府里每天都在响着同一个声音: “霍青霖!我头疼,你给我捏捏!” “霍青霖!我想吃蜜三刀,你出去买!” “霍青霖!我想去普照寺看月亮,你背我去!” …… “霍青霖!我可能蜜三刀吃多了,牙疼!” 于是,两个星期过去,枝大仙终于能两腿着地肆意蹦跳了,可是牙却吃坏了,故而又好几天郁郁寡欢。 这天吱大仙霸占着霍青霖的躺椅盖着帕子睡午觉,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吆喝。 吱大仙睁开眼睛一脸迷茫地看着坐在旁边看书的霍青霖:“什么动静?” 霍青霖也一脸茫然。 “不会又是那个姓程的小废物找你来了吧?” 霍青霖对于阿枝把程鹏飞称为“小废物”这个说法很赞同。 不一会儿门房进来说:“外面一个疯道士说咱们府上有妖气。” 霍青霖不耐烦地挥挥手:“轰出去。” 阿枝满意地附和:“对,轰出去。” 门房却很为难,说道:“他不进来,可是他在门外头摆起法阵来了,引得街坊们都来看,大门口可热闹了。” “岂有此理。”霍青霖站起来。 “对,岂有此理!”阿枝也跟着出去。 只见门口果然围着好多人,地上放着六个瓷盆子,摆成六芒星的形状,盆子里烧着符纸和纸元宝等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手里举着一支桃木剑,绕着六个盆子走,叽里咕噜也不知念的什么,边念边又蹦又跳。 “呔!妖孽!” 阿枝这才认出来,原来这家伙就是七夕那天从山上下来遇到的跛脚道士。方才他用那滑稽的动作一蹦一跳,倒也看不出是个跛子了。 那跛脚道士用桃木剑从火盆里挑出一串元宝,口中念念有词:“天府大道青城真人无忧子请天借法斩妖除魔急急如律令!”说着把元宝往阿枝身上一甩,火花四溅。 阿枝忙向一边躲,那元宝落空掉在门槛上。 阿枝大叫:“霍青霖!有人要烧你的房子,你倒是管不管啊!” 门房忙端着水出来浇灭了元宝,又二话不说浇灭了那道士的火盆。 “哎,哎!你们住手!你们把我的三昧真火都浇灭了!”道士拼死护住他的最后一盆真火。 霍青霖冷着脸说:““什么三昧真火,一派胡言,把他轰远点儿。”” “霍帅!你听贫道一言,你身边这女子是妖精,不除不行的!是真的,你没看到,她刚才多怕我的三昧真火!” “妖精?还三昧真火?”霍青霖不屑,看看阿枝又看看那道士,从道士手中抢过桃木剑,挑起火盆里的元宝扔向跛脚道士。 那跛脚道士噌地跳起来:“你干什么!” 霍青霖笑了笑,说道:“我想看看你怕不怕你的三昧真火。” “那不一样啊,我怕的是火,她怕的是三昧。”道士煞有介事地说。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不如你把三昧和真火分开,再向我证明一下吧。” “噗”吱大仙笑了,“就是,把你的三昧真火分成三昧和真火,你看我怕不怕?” “你们,你们……”跛脚道士气的结巴,一跺脚说,“好,你们不服气不相信是不是,我还有别的办法,咱们走着瞧!” 街坊们见没什么热闹也纷纷散了,阿枝咧嘴冲霍青霖笑笑,说:“你可真厉害。” 霍青霖颇有些得意。 隔了几天,又有门房来报:“霍帅,不好了,那个叫无忧子的跛脚道士又来了,还带了好多帮手!” “什么帮手?” “一帮人高马大的汉子,可吓人了。” 霍青霖脸色大变:“他可真有胆子,叫胡燕归带一支武装队出来。” “是!” 无忧子花了好大功夫才凑齐了七七四十九个至阳至刚的汉子,刚到门口突然出来一支荷枪实弹的人马把他们团团围住,枪口直指着他们,一帮人立刻腿软了。 “饶命,饶命!各位军爷听贫道解释!你们冷静一点!” 霍青霖从府里出来:“解释什么?你带着这么一大帮人到我府门口来,想干什么?”他五官棱角分明,一板起脸来就更加显得凌厉。 无忧子登时如同后脊梁爬过一只小虫,从头凉到脚:“霍帅息怒,这是误会。我带着这些人是捉妖的,没别的意思。” 霍青霖扯扯嘴角:“捉妖,你这次又打算怎么捉?”霍青霖带着探究的神色,在那帮人面前来回走了两圈,“难不成这次你要烧了他们?” “不,这怎么可能呢。” 他精准地捕捉到那些人脸上的惊惧,可见他们的确不知道这跛脚老道的计划。霍青霖挥手让胡燕归他们放下枪。 无忧子松口气,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多谢霍帅,多谢了。” 无忧子转身将那一帮大汉围成一个大圈,又抬抬下巴对阿枝挑衅地扬扬下巴:“你敢站在他们中间吗?” 26.蹩脚无忧子(二) 阿枝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就只是站着?” “就只是站着。” “那有什么不敢的。”阿枝也好奇,他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 阿枝站在一圈大汉中间,跛脚道士一声令下:“向她吐口水!啊呸!” 几个人立刻学者跛脚道士的样子:“啊呸!” 还有几个人则有些犹豫。 阿枝看着他们蓄满口水的一张张嘴吓得大叫:“霍青霖!他们喷我口水!你管不管啊!” 霍青霖伸手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叫有什么用,又不是没有腿。” 霍青霖问那跛脚老道:“你就用这种方法捉妖?” “这方法灵啊,妖魔鬼怪阴气重最怕至阳至刚之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要是这样我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男人,她若是妖孽怎么不怕?不仅不走还死皮赖脸留在我这里。” “谁,谁死皮赖脸了?” “哦,我是说......坚持不懈。” “哼!”吱大仙不想说话扭着小腰款款地走了。 这天傍晚霍青霖吃过饭散完步躺在核桃树下的躺椅上乘凉,最近他的躺椅总是被阿枝占着,都快改姓了,叶赫那拉.躺椅,想到这霍青霖觉得有些好笑,若这椅子也像阿枝那般便会骄矜地说:“本宫是叶赫那拉氏,也是你这般泥腿子可以睡的吗?” 霍青霖突然发觉自己有点不对劲,平白无故的心里多了一个人似的,这让他有种陌生的惊喜又有点发愁,他有点后悔当初劝胡燕归的那些话。 都说山东人邪,盼谁谁来,想谁谁到,霍青霖不是山东人,难不成他如今住在这里久了也染上这邪气?霍青霖看着眼前的阿枝这么想着。 嘴上却很不客气:“你又来干什么?” 阿枝手搭着椅子背理理鬓角答非所问地说:“唉,吃过饭散了一会儿步,好累啊。” “哦,那就回屋里歇着去吧。” “唉,这个天怕是夜里会下雨,好闷啊。” “你可以搬个板凳去天井里坐一会儿。” “唉,这里放着躺椅又何必去特地搬个板凳呢?”阿枝说完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盯着他,有点无辜又有点......勾人。 霍青霖没起来,忽然扭转话题问道:“那跛脚道士是怎么缠上你的?” 阿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愣说:“就莫名其妙就缠上了呗,那天你不是也在吗?” “我去晚了,不知道前因只看到后果。” “嗨,”阿枝有点心虚转身背对着霍青霖靠在椅子扶手上看天,“那天我不是去山上祈福了吗,下来晚了,遇到那个道士,他就说他有一本天书,上面说这个时辰从山上下来的是妖精,我正好就下来了。” “这么奇怪。” 阿枝听不出霍青霖这话里的语气回头看他一眼,只见他刚好也盯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汪深水潭,有点凉凉的好像探不到底。 她慌忙转过头笑了笑说:“可不是,真奇怪。” “说不定你真是妖精吧?” 阿枝心里头“咯噔”一下,掌心里渗出汗来,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自己在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人类贪婪成性,如果知道自己是妖精,他会怎么样?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他的血奴却只是佯装不知而已,人类狡猾,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 霍青霖一个人闷闷地笑起来:“黄鼠狼精,因为你爱吃鸡。” ......无语, ......持续无语, 场面十分尴尬。 霍青霖笑了一会儿感受到一点寒意,堪堪收住笑意。 “很好笑吗?”阿枝斜着眼睛挑挑眉毛。 “不好笑吗?” “无聊。”吱大仙翻个白眼,害本宫白担心一场。 刚好门房拿着一张请帖进来。 霍青霖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问他:“谁的?” 门房说:“是何小姐。” “怎么又是她?”霍青霖皱皱眉,撑起身子接过请帖。 阿枝伸长脖子去看,边看边说道:“黄鼠狼精没来,狐狸精又来了。” 霍青霖看她一眼:“姑娘家,嘴巴这样刻毒。” “我这叫刻毒吗,我这是说实话,你那样才叫刻毒。”阿枝又问,“她又让你干什么去?” “还是去听曲子。” “她怎么这么没有新意,反反复复就这一个理由,那曲子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调调,去吃顿饭不好吗?” 霍青霖忽然冷笑:“吃饭么,她敢请,我还未必敢去。” 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上次茶杯里下药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吗?阿枝有点疑惑,那他知道为他打翻茶杯的白老鼠是自己吗?她不禁看向霍青霖。 “看我干什么?” “好看!开心不开心?”阿枝没好气地说。 “这是实话。”说完又躺回到躺椅里,吱吱嘎嘎摇晃起来。 他一摇晃阿枝就靠不住了,翻翻眼皮站起来,问道:“你明天去不去?” “去,不去?”霍青霖有点自言自语似的,反反复复好几遍,“明天再说吧。” “你要去的话可带着我。” “你去干什么,你又不喜欢她。” 阿枝突然瞪起眼睛:“我去就是喜欢她了?那你去就是说明你喜欢她咯?” 霍青霖抬起眼睛看看她,意味不明地说道:“我——未尝不可吧?” “霍青霖,你活腻了吧?狐狸精你也敢惦记,小心榨光了你的血还要挖你心肝下酒吃呢!” “我就这么一说,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我是提醒你,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心不要一不留神把小命搭进去。” 阿枝愤怒的想,小命搭进去还要拖累我,万一因为你折损了我的道行,飞升的事就彻底无望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脸笑!霍青霖,我吱你大爷! 霍青霖看着她气得跳脚,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得意,比偷吃蜂蜜还舒坦。 次日早起便是大雨,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地下了个彻底,午间雨停了,炽热的太阳顷刻将满地的积水蒸成了渺渺的水汽,转眼之间便无影无踪。 阿枝每天都要睡到近午时才起,出门看到门廊地下看报纸的霍青霖问道:“你不是佳人有约,怎么还没走?” 霍青霖指指天:“人不留客天留客。” 可是他忘了,天早就晴了。 阿枝看看天上的大太阳,不明白他的意思。 27.蹩脚无忧子(三) 霍青霖叠起报纸问道:“我要出门了,你去不去?” 阿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我,那就去吧。” 霍青霖打量她一眼说:“换身衣服。” 阿枝看看自己,这衣服不好吗,反正也无所谓,还就换呗,说一句:“你等我会儿。”就跑回屋里去了。 胡燕归见霍青霖出来忙跟上去问:“霍帅去哪,我去开车。” “不用了,去文人茶馆,就几步路。” “我陪您。” “不用,何小姐就请我一个人去。” 胡燕归便挠挠头说:“知道了。”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阿枝远远的喊:“等等我,我也去!” 霍青霖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胡燕归拦住阿枝:“霍帅说了,人家何小姐就请他一个人去,你掺和什么?” “你管得着吗?”阿枝做个鬼脸,跑掉了。 一直追到巷子口,霍青霖还在往前跑,阿枝有点恼火:“霍青霖,你给我站住!” 霍青霖这才停下来。 阿枝追上来问:“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哪里快,我这不是在等吗。” 阿枝撅起嘴,心想着走得那么快分明想甩掉我。 这次霍青霖走的慢了,一步一步像散步似的。 阿枝回头催促:“你又不是老头子怎么走得那么慢?” “你又嫌我慢。” 霍青霖有点心虚,他觉得自己失了仗义,他故意支开胡燕归,可是他明明知道胡燕归是喜欢阿枝的,但是有什么办法,他后悔了。他也不打算怎么样,只是想和她单独走走罢了。 阿枝走两步便要回头等他一会儿,掐着腰,小脸皱成一团,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的模样,很好看。 忽然巷子里跳出来一个人,大叫一声:“妖孽!可算让我等着你了!” 又是无忧子。 阿枝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无忧子立刻翻个白眼,又看到他手里的黑猫,“哧溜”一下躲到霍青霖身后:“猫,猫!” “哈哈哈,就知道你怕猫!你这耗子精,今日便让你现原形!”无忧子大笑。 霍青霖不耐烦道:“你这个人怎么没完没了?” “霍帅,贫道是很专业的,贫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平生所愿便是除尽天下妖孽,眼下放着个活蹦乱跳的耗子精在这里,肯定是不会放弃的。” “你,你有话好好说,把那黑猫抱远一点!”阿枝说道。 “远一点?你想得美,这黑猫就是来降你的,你这小耗子精,这回知道怕了吧!” “怕猫怎么了?这世上怕猫怕狗的多了,难不成怕猫的都是耗子吗?”阿枝躲在霍青霖身后瑟瑟发抖。 “你真的怕猫?”霍青霖问。 “怕!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我?” 无忧子说道:“你就是耗子精,天书绝不会出错!” 霍青霖说道:“你说的什么天书我没有听过,也做不得数,你总说她是耗子精却又拿不出证据,反反复复纠缠不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贫道这次就是来证明她是耗子精的,这一次绝对让她现出原形!” “怎么证明?” “就让她摸摸这只猫,如果她不是耗子精必定敢摸,她若是便不敢摸,此番也必定能现出原形!” “就只是摸一下?”霍青霖问。 “对!” “那么这次若还不能证明她是妖精,你便再不许来骚扰她。” “好!这次必定成功!”跛脚老道吆喝道,“街坊邻里们做个见证,此番贫道若依旧拿不下这只妖孽,便退出江湖,再不出山!” 周围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听他这么说立刻有起哄的喝彩的:“好!我们都看着呢!” 霍青霖看看阿枝:“摸一下,向他证明。” “不,我不摸!” “就一下。” “我不!”阿枝把手藏在袖子里,说什么也不肯摸。 “不敢,你就是耗子精!” 阿枝咬着牙,耗子精又怎样,惹恼了你姑奶奶,便变个耗子精出来让你们开开眼! “阿枝。”霍青霖握住她的手,“你一定可以。” 她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原来他是这么相信她的,若让她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会怎么样呢?会难过、会失望吗?她慢慢松开手。 “不用怕,我和你一起。”他说,声音低沉而温暖。 她被他牵着,手指慢慢伸向黑猫油光发亮的皮毛,她的手在颤抖,真想立刻变回原形,钻到地洞里去,可是他抓着她。 阿枝想,此番即便是死也不能退缩。 他说:“阿枝,别看它,看着我。” 他有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恍若黑水潭一样的深邃又明亮。 “喵。”黑猫用它金黄色的眼睛盯着她,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她的手指,转过头去。 结束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枝松了一口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上,还好有霍青霖在一旁搀扶着。 “满意了?”霍青霖问道,黑水潭般的眼睛好像结了冰。 “这,这怎么可能呢?” 霍青霖逼视着跛脚道士,“你是不是觉得我霍青霖好欺负,还是觉得我霍府人好欺负?” “不,不,绝对没有。”无忧子头上渗出冷汗。 “那就好。那么从今天起,你若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无忧子磕头如捣蒜。 “滚。”赶走了无忧子,霍青霖回头对阿枝说:“走吧。” 阿枝还是恍惚的,“哦”一声,再没说别的话。 过了一会儿,霍青霖笑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怕的。” 阿枝又心虚起来,却翻个白眼说:“谁说的,我天生胆子就小。” 老鼠的确是天生胆小,诚然她已经算其中胆子大的了,却还是逃不过常常被吓破胆的命运。 “那你都怕什么?” “猫,蛇......好像也就这些,还有死。” 霍青霖笑道:“这么多,那是挺胆小。” “你呢,你没有怕的吗?”阿枝不服气,她想,胡燕归怕鬼,二愣子怕水,朱老三怕高,老郭怕老婆,没有理由他霍青霖是什么都不怕的。 霍青霖笑了,阿枝仿佛被晃了一下,剑眉星目,生气的时候很凶,可是笑起来又很好看,就像三春里的太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忽然红了脸,甩开他的手嘟囔一句:“流氓。” “这叫流氓吗?多少女人求之不得。” “不害臊。你刚才笑什么?还有你怕什么,你还没说呢。你都知道我的了,我也得知道你的,不然不公平。”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不阴不阳的笑算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夕阳西下,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转过巷口,只剩下灰灰白白的墙和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有说有笑,徐徐走着。 28.蒿里山(一) 入夜的文人茶馆是清宁的,白天忙活的人都散了,黄昏后再来的多是有点家底亦或是有点格调的人,他们开这儿不是为了听曲儿,不是为了喝茶,就为了做出一副清贵的派头,摇着扇子消磨时光。 霍青霖和阿枝到的时候,掌柜已经上了灯,楼上楼下一派宁谧的昏黄,三两个闲人打着扇,四五个茶客小声嘀咕着什么。 茶楼二层的西南角,一个月白的影子看到他们同来,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然后挥了挥手绢,那就是何小玲。 阿枝和霍青霖不约而同地住了脚,对视一眼,眼睛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谨慎。 这是一种别样的直觉,但凡一个人经历过太多生死就会拥有这种别样的直觉,故而霍青霖是有的。至于阿枝,则是天生的敏锐。 霍青霖踩着腐朽衰老的木楼梯上楼,何小玲就在楼梯口迎着。见霍青霖来了,扯扯嘴角拉出一个精准的弧度:“霍帅好,阿枝姑娘好。” “何小姐好。” 阿枝总是不待见她,却也不好太不给面子,掀掀嘴唇,只说了句“好”。 说是来听曲子,房间里只有一壶茶,两个茶杯。小二见阿枝来,又多添置一个杯子。 阿枝翻翻眼皮:“不用麻烦,怕有毒。” 何小玲诧异地看着她,霍青霖也有点奇怪,他隐约觉得她是在说上次去何小玲家里的事,可是她当时是不在的。 小二有点难堪,强笑着说:“客官说笑了,我们这是正经的茶楼。” “你们是正经的,别人正经不正经就不知道了。”说着,有意无意打量何小玲。 何小玲脸色有点难看说:“姑娘的话过分了,小玲自然家室卑微比不过姑娘高门大户,但也犯不着受姑娘这般羞辱。” “哦,得罪了。”阿枝口不对心地说。 何小玲对霍青霖说:“小玲此番请霍帅来就是想当面您道歉。”又对阿枝说,“姑娘来了也刚好,小玲也要向姑娘道歉。” 阿枝斜着眼睛瞥她一眼,总觉得有点不相信。 霍青霖问:“何小姐何出此言?” 何小玲说:“小玲仰慕霍帅,想与霍帅结交,故而前些日子让我那蹬三轮车的弟弟拉着我去见霍帅。想着让他装成事故,演一出苦肉计……不料却误伤了阿枝姑娘。” 霍青霖有点尴尬。 阿枝也很无语,这小狐狸精的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奇怪? “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早说,该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感到愧疚吧?”阿枝斜着眼睛问。 “不怕二位笑话,实在是因为小玲近日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也不管我们的事。”阿枝起身要走。 “小弟前几日跑晚儿,至今没回来,今天上午接到一封信塞在门上,让我拿两千大洋赎他的命。”何小玲哭着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果然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想让你弟弟活命,拿五千大洋来蒿里山。 “我哪里有那么多银钱,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警察署的程长官不理会我,唯有求霍帅了!” 何小玲长得好看,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可阿枝怎么看都觉得她装腔作势,拉起霍青霖说:“那是你弟弟,警察署都不管,有我们什么事,走了!” “等等!别走!”何小玲跪在地上哭求不止,“小玲什么都肯答应的,只要霍帅肯帮忙,小玲愿意伺候霍帅一辈子。” “伺候一辈子?你想得美!”阿枝说道,“小狐狸精,你原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不,小玲的意思是,小玲愿意为奴为婢,伺候霍帅,伺候阿枝姑娘。” “不用你伺候,走!”阿枝拉住霍青霖就走。 “等等,这不合适。”霍青霖说道。 “怎么不合适了?那是他们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真想让她伺候一辈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既然遇到了总不好袖手旁观。”霍青霖扶起何小玲说,“他们既然绑架了你弟弟换钱就不会轻易动他,你先不用担心,我们总有办法。” 阿枝气鼓鼓地说:“霍青霖,你帮她一定会后悔的!” 阿枝想,那何小玲是狐狸精,她的弟弟自然也是狐狸精,何小玲少说有三百年道行,她弟弟也差不多,两个三百多年道行的狐狸精,竟然会被几个毛贼逼的走投无路,她打死也不相信。 只可惜这些话没法跟霍青霖说,那个见色忘形的霍小猫,就想着逞英雄,自己小命也不顾了,就算现在有了同生共死环,也架不住他这样折腾。 霍小猫,你枝奶奶算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霍青霖,你干什么去?” “我先去探探底。” “就你自己?你多少等一等胡燕归他们。” “没事儿,我不和他们硬来,我心里有数。” “那我也去!”阿枝说。 “你去干什么?” “我帮你啊,你这么笨,死了怎么办!” 霍青霖笑,这真是他生平听到最可笑的话,他霍青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人说过这话“你死了怎么办?”死了就死了呗,谁还没有个死呢。 霍青霖没理她,甩开大长腿往外走。 “霍青霖,霍青霖!” 他打了一辆三轮车说:“蒿里山。”车夫一踩踏板,车子就冲出去了。 阿枝还在后面喊:“霍青霖!你等等!” “你要真不想我死,就别跟来。” 阿枝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直叹气,这算什么事儿嘛,转头看见何小玲也在往这边看。 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说道:“小狐狸精,这下可得意了?” “小玲不知道阿枝姑娘的意思。” 阿枝翻个白眼:“少在这里装可怜,你狐狸皮底下藏着什么心肝你自己清楚。别怪我没提醒你,霍青霖要是出什么事,我一定剥了你的狐狸皮。” 何小玲被阿枝的气势唬得一哆嗦,旋即恢复了平静,一种不同往日,四平八稳的平静。 她忽然笑了笑仰起脸说道:“阿枝姑娘,你有时真的欺人太甚。我何小玲在泰安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你的身份再高贵,那也是从前的事了,现在的你和我并无不同,我也犯不着时时处处让着你。” “哎呦,长本事了嘛,不再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受欺负的模样了?” 何小玲笑了笑说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该如此。用别人喜欢的方式说话是一种才能,有什么不对吗?我如今这般,也是因为知道,阿枝姑娘不喜欢看好脸色而已。” 阿枝抱着手臂点点头:“嗯,你真聪明,你这么说话,看着就舒服多了。” “既然阿枝姑娘不爱听好话,那我就捡点儿不好听的大实话说。”何小玲说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对霍帅是真心的,霍府少奶奶的位置我何小玲是要定了。” 29.蒿里山(二) “就凭你?” “为什么不呢?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才是吗?你固然是靠着死皮赖脸赖进府里,可是离少奶奶的位置还远着呢。” “我可不像你,对什么老奶奶少奶奶也没什么兴趣。” “那最好,既然你不是霍府的少奶奶,也没什么兴趣,麻烦你以后少用霍府正房的语气和我说话,毕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阿枝眨眨眼,用看奇珍一样的眼神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遍,才说道:“有志气。不过有几个地方我要给你纠正一下,第一,不是我赖在他家,是他赖在我家;第二,鉴于第一条,我不是用霍府少奶奶的语气和你说话,是用枝府当家人的语气和你说话;第三,还是那句话,霍小猫是我的人,你敢动我的人,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 “你什么你。”阿枝边走边说道,“我看你挺沉得住气的嘛,自己弟弟被绑票了,还有闲心在这里和人家争风吃醋,你那弟弟不是亲生的吧?”说着斜起眼睛,刀子般剜了她一眼。 霍小猫你这次算是被这小狐狸精坑大发了,阿枝这么想着,也顾不上别的,快步消失在深夜里。 何小玲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留意,闪进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还有个人,正是程鹏飞,他没穿军服而是穿了一身普通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个四方的东西,上面罩着一块黑色的天鹅绒罩子。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快把它给我。” 程鹏飞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坏笑:“一只畜生而已,我说给你自然给你,没想到何小姐这么慈悲,竟然真的肯为了它出卖霍青霖,也不知道是这畜生的幸运还是霍青霖的不幸。” 罩子掀开来是一只棕毛的小狐狸,尾巴已经断了,瑟瑟地缩在笼子里。 何小玲的眼里满含泪水,接过笼子,看了两眼又不忍看。 对程鹏飞说道:“我与霍青霖并没有什么深交,自然也算不得出卖,程署长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我只是按你所说,引他去蒿里山和你们谈一笔交易而已。” “是这样。” 何小玲有些局促,她猜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程鹏飞一定有一个更可怕的阴谋,可是她不敢问,她怕自己知道了就不肯让霍青霖去赴约,那她要怎么样救下小东呢? 可怜的小东刚化成人形不久便遭此劫难,竟然被程鹏飞一枪打掉了尾巴,他们狐族没有了尾巴便再也不可能修行了,小东的百年道行算是彻底毁了。 不过不要紧,活着就好,她含着泪对小东说:“小东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程鹏飞懒得看她哭丧脸,他还有别的事,阎司令下了命令:韩馥勋下个月就到山东,让程鹏飞尽快把霍青霖赶出山东,实在不行就彻底除了他,总归不能令他和韩馥勋见面。 司令话是:韩馥勋重义气,一旦见了霍青霖只怕又念及旧情,到时候来个身在晋系心在直系就不好办了。 程鹏飞和霍青霖也是老对手,他知道知难而退这种事永远不会在霍青霖身上发生,想让他离开山东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死。 可是他终究有点犹豫,这么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他钻进车里对坐在副驾驶的副官说:“告诉孙跃五,让他们不用客气。” 副官说了声“是”,推开车门迅速消失在夜里。 霍青霖只身上山没带怕的,一来他艺高人胆大,二来他心里有数,他上来只是先摸摸底,没打算当场抢人。 摸底这种事,人太多了反而麻烦。 霍青霖脱了外套,又解开领子口,把衣服扯的歪七扭八,活像一个小混混,摸着黑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块大石头,石头边围着杂草,一股淡淡的廉价烟草味,他绕道石头后面,果然蹲着个人,正背靠着石头吸烟。 那人也看到了霍青霖,叼着烟卷一脸警戒:“谁,什么人?” 霍青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说:“我。” 那人愣了愣有点迟疑:“你是谁?” “我都不认识了?”霍青霖笑着走上前,趁他不备利落地一个过肩摔把他按在地上,那人还想摸枪,霍青霖眼尖,夺过他的枪往脖子上一砍,那人就没声了。 忽见树林深处有点点荧光闪烁,霍青霖忙躲在巨石之下,远远地晃悠过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防风油灯,头上戴一顶破军帽,口中念念有词:“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这不是巡夜的,是给孙跃五放哨的。 霍青霖想了想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哎,干什么呢?” “活动活动。”霍青霖说。 “活动屁!跃五大哥说了,今晚上都放机灵点儿……不对啊……”那放哨的走过来打量着霍青霖,“你是谁啊,这个点儿不是老六的吗?”说着从腰里掏出枪。 “好说,好说!”霍青霖陪着笑脸,“我新来的。” 那人转转眼珠,两眼一瞪说道:“胡扯,新来的能让你守点值夜?”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六哥就说让我替他看一会儿,他去买瓶酒,一会儿就回来。” “买酒去了?这老不死的真是不想活了!” “哎,您可千万别说出去,您就当没瞧见,他一会儿就来。” “你小子挺忠心啊。”巡夜的把枪收起来,他左右看看,“不说也行,总得有点说法不是?” 那巡夜的伸出手来,两个手指头捻了捻,霍青霖看出来那是要钱的意思,笑道:“懂。” 长臂一伸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索,忽然寒光一闪,一柄短刀没入那人胸口,那人还想大喊却被霍青霖捂住嘴,抽搐两下,死了。 霍青霖捡起地上的防风灯,又戴上他的破军帽,学着他的样子走了两步:“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又走了一段,远处有隐隐的火光,几个汉子围着火说笑,腰里别着枪,旁边放着柴刀。 一个光头的问另一个小分头的男人:“跃五哥,那小子会来吗?” “小声点!”小分头乎了他一巴掌。 “没事,山底下安排了好些人,他要来肯定咱们先知道。” “那也要谨慎。”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 “滚,你是大哥我是大哥?” “你是,你是。” 霍青霖扫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地方可以关押着人,再加上他们的话,霍青霖有点无奈,看样子那小丫头猜的不错,他真的被何小玲骗了。 霍青霖摸摸下巴,有点为难,这个时候山下的守卫恐怕已经发觉有人闯进来了,即便他运气好,也很难悄无声息地再潜下山去。 忽然霍青霖的脖子上多了一把刀,他咧咧嘴,有点无奈。 30.蒿里山(三) “你小子可以啊。”说话的是屠大,孙跃五手下的得力干将他排第一号。 霍青霖笑了笑从灌木里走出来:“客气了。” 孙跃五提着刀走过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行啊,老子在山底下布了二十个岗哨还能让你爬到这里来,你小子是真有本事!” “过奖了。”刀架在脖子上却不慌张,不仅如此,霍青霖还心平气和地帮他分析起来。 “说实话,你这个布局很不科学。据我观察你们整个山头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三十人左右,你把二十多个人布在岗哨上,中心只留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那又怎么样?” “这就导致,派出去的二十几个人各自为战,这还是好听的说法,其实据我一路上观察,他们有的喝酒、有的抽烟、有的撒尿、有的睡觉,二十几个人里面也就只有几个人是正经在值夜,其他的都是在混时间。” “你说真的?” “骗你干什么,不然你安排了二十几个人我怎么可能畅通无阻地上来。” “他姥姥的!”孙跃五气的骂娘。 “至于你们,如果多些人在这里想拿下我也不难,只可惜人都让你派出去了,收拾你们几个,”霍青霖不屑道,“太轻松了。” “哈哈哈哈!老大,这小子太他妈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屠大不客气的大笑。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起轰:“你小子都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还这么嚣张,哈哈哈哈哈!” 霍青霖也陪着他们一起笑,突然目光一凛,左手猛击屠大的手腕,一个转身把他的刀夺过来,顺势就抹了他的脖子。 血液飞溅,趁着他们发愣,霍青霖提刀又砍死一人。 孙跃五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抓住他,拿下!拿下!”自己却边喊边往后撤。 霍青霖一脚把一个扑上来的山匪踢飞,一低头,子弹贴着头皮擦过。霍青霖转身的过程中掏出手枪,一枪崩了那开黑枪的毛贼。 孙跃五见情况不妙,边喊着:“拿下,拿下他!杀了他!”自己却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阿枝刚上山就听到山林里传来枪声,她最不爱来蒿里山,因为这里阴邪气重,戾气也重,对她的修为十分不利,只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 她跑得忘了形,不知不觉便四脚着地现了原形,她虽然只是一只耗子,却觉得自己奔腾,跳跃,气冲霄汉宛如一只猛虎,然而没跑几步她就怂了。 她本是妖,体内的妖力是与生俱来的,可是她却偏偏修了仙道,梦想着羽化升仙。 体内的妖力受到蒿里山阴邪之气的催动愈发躁动不安,妖力与仙力相互对抗,五脏六腑如同着了火一般痛苦。 枪声此起彼伏,她忍着剧痛狂奔:“霍青霖,霍青霖,你可千万不能死。” 此刻,若说蒿里山上真的有一只老虎,那老虎不是阿枝,也不是孙跃五,而是霍青霖。 孙跃五真后悔接了这单买卖,这哪是赚钱,分明是赚命。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却让一个外来人追得满山跑,丢人,丢人啊!正想着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 “哎呦,你姥姥的!”孙跃五一个骨碌跌在地上。 眼看霍青霖就要冲过来了,突然一声大喝:“老大!俺来救你!”树后面窜出一个彪形大汉。 “屠二,你大哥就是让他打死的!老大的命也指望你了!”孙跃五喊道。 屠二仗着力气大把霍青霖压在地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几乎要把他掐死。 阿枝远远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按着霍青霖,脸憋得通红,几乎要背过气去。 “吱”一声,阿枝直直扑向那大块头,死死咬住他的鼻子。 屠二惨叫一声抓住阿枝,一看竟然是一只白毛老鼠,狠狠扔到树上,阿枝眼看要一头撞到树上,灵敏地在半空中翻个身,背对着树干撞上去,虽不致命也摔了个重伤,呕出一口血来。 霍青霖是什么人,立刻抓住机会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扎向屠二的心窝。 屠二死了,孙跃五早已经不知所踪。霍青霖拍拍身上的土走到阿枝身边把它捡起来:“怎么又是你?”他明明记得几天前它就不见了。 阿枝睁开眼睛抬抬头,挣扎了一下昏过去。 霍青霖见它还活着,长出一口气把它揣在怀里。刚要走,忽然听到一串整齐的脚步声。 是程鹏飞带着警察署的人。 “程署长来的真及时。”霍青霖讽刺道。 “应该的。”程鹏飞笑道,“本署长接到报警,说蒿里山枪声此起彼伏影响治安,连夜率领警察署上山剿匪,一应匪徒全部就地正法。” “难怪呢,看样子程署长是打算把霍某人一起就地正法了。” “哪能呢,霍帅是大英雄,怎么能就地正法呢?你是与匪徒搏斗,被流弹所伤,英勇就义!” “有劳程署长周全,多谢。” “都是应该的,客气。” 两个人你来我往丝毫不肯有一点放松,都不给对方留下一点机会。 终于还是程鹏飞先等不及,一声令下,枪林弹雨。 霍青霖一个闪身滚到巨石后躲起来。然而,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警察署的警员们越走越近,个个都荷枪实弹,即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在劫难逃。 怀里有个小东西动了动,露出一只三角的小脑袋,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是认识的。 小白老鼠从他怀里钻出来,哧溜溜跑出去了。 霍青霖也没功夫关注它,只当它是临阵脱逃了。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混乱,又是大叫:“有老鼠!” “老鼠咬人!” 紧接着端着枪一阵乱射,霍青霖本该趁机逃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忍心,他总觉得不该把那小东西丢在这里。 虽然他知道,老鼠是不可能来救他的,这一切大约只是巧合,可是即便如此,它也的确是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走,抬手向警察署的人开了几枪,枪枪都只是打中他们的手腕。 阿枝有点着急:“吱,走啊,你倒是走啊!枝大仙法力高强还用你来救吗?” 只可惜霍青霖听不懂,见它满地上吱吱乱窜还以为是在奔命。 霍青霖且战且走,渐渐把程鹏飞的人甩在身后。他发现那小白老鼠躲避子弹十分娴熟,忽然一颗子弹打在石头上又反弹到霍青霖腿上,他皱皱眉头,逃得愈发艰难。 程鹏飞还在带着人追,锲而不舍。 31.蒿里山(四) 霍青霖打掉一波人,趁机捞起地上的白老鼠,躲在树后休息。 他脱下衬衣绑住大腿上的伤口,尽管如此,血还是汩汩地涌出来,已经染红了裤子,阿枝在他手里吱吱叫,很着急似的。 霍青霖对它说:“不用怕,我不吃老鼠。” “吱!吃你大爷,本宫在骂你呢!霍小猫!大傻瓜!霍小猫!大傻瓜!吱吱吱!” 霍青霖已经没了声息,方才的子弹刚好打中动脉,他流了很多血,再也动不动了。 程鹏飞的人越来越近。 “吱吱!”阿枝使劲撕扯他的头发,可是没有用。 “吱吱!霍青霖,醒醒啊!霍青霖,快走啊!” 阿枝情急之下索性化成人形,想拖着霍青霖逃走,却没想到他看着挺瘦,竟然那么重。 “霍青霖!霍青霖!”阿枝猛拍他的脸。 大概是下手太重了,霍青霖微微张开眼睛,看到是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走吧。” “你说什么呢,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要是死了,我也就死定了!” 阿枝的话还没说完,霍青霖又昏过去了。 已经能听到程鹏飞说话的声音了:“轻一点,树后面。” 他们被发现了。 巨大的云彩遮住月光,山林陷入了漆黑的寂静。 程鹏飞忽然有一种预感,这是一种对危险的嗅觉。 其他的警员还在一步步靠近,只有他停住脚步,他放轻呼吸,耳朵眼睛都在密切关注着一切风吹草动。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白影闪过。 “什么东西?” “哪有什么东西?” 树后隐隐有个人影,却一动不动,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这让程鹏飞更加警惕,因为他知道,如果树后的人真的是霍青霖,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坐以待毙。 “呼啦”一声,又一个白影。 “真的有东西!”不知是谁,吓得声音都变了。 “停。”程鹏飞下令,他确定,周围一定有埋伏,只是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霍青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凄厉长啸,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从天而降。它昂着头大叫,森森獠牙映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是什么东西!救命啊!有怪物!救命啊!”一个警员扔下枪抱头鼠窜,一时没留心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滚下山坡。 另一个胆子大一些,大吼一声向白色怪物开了一枪,子弹打到它的皮毛上却发出如同打在金石上的铿锵声。 那人立刻吓破了胆:“它不怕子弹!它不怕子弹!救命啊!” “站住!”程鹏飞也很害怕,但他不信邪,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怪物,他宁愿相信这只是霍青霖的诡计。 程鹏飞一声令下:“所有人听我指挥!瞄准!射击!” 其实他射击的指令还没有下,就有人不受控制地扣动了扳机,阿枝是不怕子弹的,可是她很担心霍青霖会被误伤,于是她决定换个位置。 她轻轻一动又吓昏过去几个人,阿枝看着他们有点愧疚,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嘛。 又经过了一番枪林弹雨的洗礼。 阿枝想着,一直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虽然她不怕子弹,可自己又不是靶子,总这样挨打,时间久了也挺疼的呢。 阿枝琢磨了一会儿,呲呲牙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学着老虎的样子“嗷呜”一声。她不太确定这个模样够不够吓人,故而做得格外卖力,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还好是有效的,又有几个人翻翻白眼倒下了。 阿枝很得意,活动活动筋骨决定大干一场。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瑟缩在洞里的小老鼠。她是狮子,是老虎,左冲右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哈!小猫崽子们!都去死吧!吱哈哈哈哈哈! 程鹏飞终于招架不住了,和所有吓破了胆的人一样,连滚带爬滚下山去。 “吱哈哈哈哈哈!” “吱哈哈哈哈哈!” “吱哈哈哈哈哈!” 山林中回荡着吱大仙豪气冲天、放荡不羁的笑声! 胡燕归见霍青霖和阿枝很晚都没回来,又听说蒿里山有人开枪,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带着一队人来到山脚下,刚好遇到程鹏飞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下来。 他伸手拉住一个警员问:“出了什么事?” 那人精神有点恍惚,嘴里胡言乱语地说“有怪物”“有鬼”“不怕子弹”之类的。 霍青霖听到“有鬼”两个字有点发怵,又问他:“看到霍青霖没有?” 那人恍恍惚惚说:“有!鬼护着他!不是,是怪物!” “到底是鬼还是怪物?”胡燕归不耐烦。 “怪物!有点像大老鼠,两根腿立着,有两三个人那么高那么大!吱嘎嘎嘎嘎的叫!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那人边说边跑,胡燕归忽然发现他刚才站的地方有水迹。 二愣子看看胡燕归:“那小子吓尿了,咋办啊?” “就算是真有怪物也得上啊。”胡燕归说道,“你没听他说,霍帅还在上头呢。” “哎,你又不怕鬼了?” “怕鬼也得救霍帅啊。” 吱大仙正笑的得意,扭头看到霍青霖摇摇晃晃地起来了,内心很是激动,撒丫子冲过去求表扬:“吱吱,霍青霖,本宫救了你一命,你感动不感动?” 霍青霖只看见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吱吱”乱叫的冲过来,毫不迟疑地举起枪。 “砰!” 怪物惨叫一声,消失了。 霍青霖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走过去只见地上蜷缩着一只白毛小老鼠,死了一般。 这小东西终究还是死了,他忽然有点难过,把它捡起来。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一时间有些凄然又有些想笑。 没想到自己驰骋疆场那么多年没有死,却要死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山上,而他唯一的战友却是一只白毛耗子。 不知过了多久,霍青霖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的他睁不开眼。 他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荒唐的梦,梦里有一只白毛的怪物,在梦里的时候,他很害怕还向那只怪物开了枪,可是当他醒来却又觉得自己在梦里枉杀了好人,不,好怪物。 他撑着坐起来,忽然摸到一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本宫回老家了,莫念。阿枝。 只有一行字,歪歪扭扭的,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来。 32.养鼠日常(一) 霍青霖心里有点不舒服。 “说什么我死了她也不能活,多深情似的,全是胡扯。” 霍青霖说完觉得自己有点怨妇,然后他想了想,也不怪自己怨妇,是理应如此。从前她生病受伤的时候可劲支使他,现在轮到他受伤了,她却回家去了,自然是不平衡的,就是这样,他只是心理不平衡。 “真丑。”随手把信塞进睡衣口袋里。 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霍青霖掀开被子发现被窝里有一只白毛老鼠。 “吱,本宫仿佛听见有人嫌弃本宫的字丑!吱,霍小猫你是不是活腻了!”阿枝心想,她昨天醒来发现自己元神受损无法变成人形了,难过了好一阵。 尽管如此,她还是怕霍青霖担心,专门给他留书一封。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写字这项工作对于老鼠来说是有多么艰难,竟然还笑话她字丑。 霍青霖不知道阿枝心中的委屈,揪着尾巴把它拎起来:“你没死啊。” “吱,你才死了呢,死没良心的,人家好心救你,你竟然开枪,放本宫下来!” 霍青霖抓着他脖子,把它头朝上立起来:“昨天晚上的是你吧?” “吱,废话,不是我是谁?” “虽然你可能是无意中帮了我,但是我这个人知恩图报,以后就不把你关笼子里了。” “吱,这叫什么知恩图报,不是早就说好,不关我了吗?” “说起来,我昨天梦见你变成怪物救我,后来我一不小心给了你一枪,惭愧啊。” “吱,你少胡扯,那不是做梦,是真的,而且你也不是不小心,你分明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扎扎实实地给了我一枪!打得我差点元神出窍、魂飞魄散了!”阿枝不高兴转过身去。 “你干嘛用屁股对着我?” “吱,懒得搭理你。” “你再不转过来我戳你屁股了,真的戳了。” 门外头朱老三过来,看到胡燕归在门口问:“霍帅怎么样了?” “醒了。” “这就醒了,流那么多血一个晚上就好了?” “嗯,咱们霍帅不是一向这样。” “那怎么不出来吃饭?” “在屋里头玩老鼠呢。”胡燕归无精打采地说。 “哦,玩老鼠,老鼠有什么好玩的,霍帅真是个神人,就是跟咱们不一样。”朱老三喃喃地说道,忽然捅胡燕归一拳,“你小子怎么回事?” “你打我干嘛?” “这不是关心你嘛,怎么无精打采的?” 胡燕归又叹口气:“别提了,阿枝走了。” 阿枝走了,他能不难过吗? 朱老三八卦地问:“走了?什么时候?不告而别?” “也不是。” “嗨,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振作点。” “她倒是告了,只不过是给霍帅留了一封信,不是给我。”胡燕归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朱老三抖抖腮帮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还好他忍住了,拍拍胡燕归的肩膀:“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振作点。” 这段时间,霍青霖养伤,程鹏飞养病,宋现如依旧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宗旨,在县衙里颐养天年,泰安府少有的的安宁,可安宁的水面下却暗流涌动。 霍青霖就不必说了,一边养伤,一边养老鼠,倒是也自得其乐。 至于程鹏飞,回到府里连着病了几天,夜夜被恶梦魇住,头发都掉了许多。 这天一个跛脚道士路过程府门前吵嚷不休,门房怎么赶也赶不走,程鹏飞躺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声响愈发头疼,没好气地骂:“谁在外头嚎丧,老子还没死呢!” 副官崔河说道:“是一个跛脚道士叫什么无忧子的,说自己能降妖除魔,治疗疑难杂症。” “放他娘的狗屁,让他给老子滚!”程鹏飞想都不想地说。 “是。” “等等,他说他会什么?” “降妖除魔,治疗疑难杂症。” “能行吗?”程鹏飞按着头上的湿毛巾坐起来。 “这……卑职不知。” “啧。”程鹏飞拧拧脖子,“把他叫进来,我和他聊聊。” “是。” 无忧子进门向程鹏飞请了安,便说道:“程署长面色晦暗,像是冲撞了秽物。” “什么秽物?” “嗯,待贫道查验一番。”无忧子闭着眼睛掐算了一番,睁开眼睛说道,“耗子精。” “什么精?” “耗子精。” 程鹏飞不大相信:“不能吧,那家伙那么大个儿。你要说它是虎,熊,大象我都相信,要说是耗子那肯定不对。” “那贫道冒昧问一句,署长这病是从何而来呢?” 程鹏飞有点不高兴,让他怎么说,在蒿里山遇到了怪物吓病了?这也太丢脸了,故而板着脸说:“你不是道士吗?你自己看啊!” “那贫道就猜一猜,贫道猜测署长的病和霍青霖霍帅有点关系。” 程鹏飞想了想,说道:“算有一点儿吧。” “署长最近遇到一些怪事。”无忧子捻着小胡子说。 程鹏飞皱起眉头:“你别说,还真是。” “那都有什么怪事呢?” 程鹏飞回忆起来:“有一次在霍青霖门口,他的匾会飞,还有一次就是前几天上山,遇到一只怪物。” “那里对了!”无忧子大喝一声。 “你一惊一乍干什么!”程鹏飞正想着哪几件事汗毛都竖起来了,突然被无忧子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贫道失礼了。”无忧子忙又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就是耗子精作祟。” “你确定?” “十拿九稳,署长您想想,这几件事是不是都和霍府有点关联?” “是。” “贫道去霍府捉过妖!” “捉妖?霍青霖让你去他们家捉妖?” “不是。” “那你在这里神叨叨的。” “据贫道观察,霍府的那位已经被那耗子精缠住了。”无忧子见程鹏飞没有打断他,又说道,“署长您现在也是被那耗子精下了咒,只要除了那耗子精,您就好了。” “你等会儿,你是说霍青霖被耗子精缠住了,我也被耗子精下了咒,那他怎么没事?” “这个…这不一样啊,他是被缠住了,您是被下咒了。” “也就是霍青霖让耗子精给我下咒?他咒我?” “对!” “那你说,他让耗子精缠住了是好还是不好?” “那肯定是不好。所以说嘛,贫道除了那妖孽……” “被缠住会怎么样?” “被缠住……轻则精神萎靡、头脑错乱、胡言乱语,重则一命呜呼。” “听上去很严重啊。” “对。”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治好我,但是不治他?” “昂?” 33.养鼠日常(二) “就是说,你把耗子精给我下的咒解了,但是耗子精给他留着继续祸害他,明白了吗?” “哦哦哦!”无忧子恍然大悟,“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比较有难度而且不能除根啊!” “所以让你想办法!” “那还得去霍府走一趟才行啊。” “嗯。”程鹏飞陷入沉思,他想,这个时候他去霍府肯定是不受欢迎的,但是自己的病也不能不治,权衡再三说道,“那还是把那耗子精除了吧,不过么,还是能给他留着尽量留着,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贫道明白。” 无忧子心想,若能捉到那耗子精便是一件奇功,谁还管他们之间的恩怨。 霍青霖身子恢复很快,不多久就下床活动了。 透过窗子看到核桃树底下空荡荡的躺椅,突然有点怅然,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人,鸠占鹊巢地霸占着,霍青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贱脾气,这可不好。 那个强占他地盘的无耻恶霸终于走了,他应该好好享受。刚要坐下,忽然“吱”一声,椅子上多了白白的一小团。 “下去。” 小白老鼠抬着头,一双眼睛盯着他,那神情颇有些熟悉,要不是样子相差太多,他真的会觉得这老鼠就是阿枝。 霍青霖有点无奈,什么情况?我看上去很好欺负吗?人欺负我,老鼠也欺负我。 揪起老鼠尾巴扔到一边。 刚要坐下。 “吱”又跳上去了。 “小东西,你是不是找打?” “吱。” “下来。” “吱。” 一人一鼠对峙。 最后的结果是,霍青霖终于夺回了他的躺椅,不过他则成了阿枝的人肉坐垫。 阿枝趴在霍青霖膝盖上睡醒一觉,睡醒发现霍青霖也在打盹,膝盖上还摊着一本书,又是那个露着胸脯的女人插画。 虽然他已经解释过了,但是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既然你这么喜欢,本宫就帮你改造一下好了。 “咯吱咯吱”枝大仙露出引以为荣的两颗门牙,三下五除二在那女人胸口上啃了一个洞,枝大仙前前后后地鉴赏了一下,满意极了。 忽然听到脚步声,枝大仙忙闭上眼睛假寐。 “霍帅。”胡燕归轻声说。 霍青霖睁开眼问:“什么事?” “程鹏飞来了。” 阿枝抬起头,心想,那小猫崽子来干什么,肯定没安好心,冲着霍青霖吱吱叫。 霍青霖似笑非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来的正好。” 程鹏飞早料到自己不会受到欢迎,故而面对着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也并不意外,可是无忧子很意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筛糠一样地哆嗦。 程鹏飞说:“鹏飞每次来都受到霍兄这么大排场的接待很不好意思。” “别谦虚,你担得起。” “霍兄消消气,鹏飞这次来不是来找不痛快的。” “是吗,那你来干什么?” “不瞒霍兄说,之前的事是一个误会。那天夜色深重,鹏飞一时眼花,误将霍兄你当成了山匪,这才开枪的,后来在山下遇到胡燕归才知道自己搞错了,故而十分惭愧。” 霍青霖笑笑,只看着他唱戏。 “这次来,就是专门向霍兄道歉的。” “真的吗?既然这样我霍青霖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你给我磕个头这事儿当没发生过,你就走吧。” 程鹏飞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但还在努力保持着笑容。 “磕啊,看样子你也不是诚心道歉的。”霍青霖又冷笑一声,“程鹏飞,你在我跟前儿描眉画眼、装腔作势的有意思吗。” 程鹏飞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道:“这样最好,那我也不和你费口舌。直话直说,前儿在山上碰见的白毛怪物你也瞧见了,我怀疑那玩意儿是妖怪,请了个大师来给你捉捉妖。” 霍青霖噗嗤笑了:“妖怪?” “对,耗子精!”无忧子见缝插针地说。 “又是你。”霍青霖一看是无忧子,皱起眉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 “冷静,霍帅冷静!” “哎,霍青霖,这可是我请来的人!” 霍青霖有点无语。 “就请这么个人,你是不是有病啊?” 霍青霖随口一说,不料程鹏飞却反应异常激烈。 “我就是有病啊!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那白毛怪物,连夜的觉也睡不好,头发都要掉光了!” 霍青霖愣了愣,半晌才说:“你病了?吓的?” “说正事。”程鹏飞有点尴尬,后悔自己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胡燕归心领神会地大叫:“啊呦,程署长,你让妖怪吓病了!您早说啊!” “你别在这大惊小怪的行不行?”程鹏飞咬着牙说,“不管怎么说,人家大师说了,必须得把那耗子精除了我的病才能好。” 耗子精,又是耗子精,阿枝心里嘀咕。你吱姑奶奶怎么惹着你了,臭道士,偏要和你姑奶奶过不去。 枝大仙叹口气,好鼠不与人斗,枝大仙还是先去躲一躲。 “等会儿,”霍青霖拍拍后脑勺,“你是说,你是让耗子精吓着了?耗子你也怕,程鹏飞,你也太怂了。” “我,我怂我认了,你就说,那小山头似的白毛怪物出来的时候,你没害怕?” “什么白毛怪物?” “霍青霖,你不是吓傻了吧,就那白毛的,好大一个,你忘了?” 霍青霖有点不太确定,他亲眼见了……不是做梦吗?霍青霖摸摸下巴,有点茫然:“你确定我见过?” “霍青霖,你不是真让耗子精缠住了吧?” 霍青霖又摸摸下巴,“那你们打算怎么捉?” “怎么捉?”程鹏飞看向无忧子。 “得先进去看看。” “不行!”胡燕归掐着腰站出来,“当我们霍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搜就搜?” “不是搜,是查验查验。”无忧子讨好地说。 霍青霖忽然有一种感觉,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可怕的预感。 耗子精,白毛怪物,机灵的有些过分的小白老鼠……他虽然不敢相信,但是,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霍青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站住。”一声厉呵。 黑洞洞的枪管指着程鹏飞的后脑。 “霍青霖,你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霍青霖大吼,他极少这样大声地说话,偶然为之程鹏飞竟也不敢妄动了。 他的心底浮出一丝恐惧,是无法抑制的,对危险的警觉与恐惧。 34.养鼠日常(三) 程鹏飞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声,是手枪上膛的声音,他不自觉的吞一口口水,声音有点发紧:“霍青霖,我已经说清楚了,今儿我不是来找茬的。” “胡扯!我看你就是换着花样找茬!”霍青霖指着程鹏飞的脑袋,压低声音,“程鹏飞,山上的账还没清算,你还敢往我枪口上撞,你是真觉得我好欺负。”他的声音又轻又冷,牙缝里透着杀气。 “你家里有妖怪。” “我家里就算有鬼也是我的事,和你没半点儿关系。我看你分明就是借着捉妖的由头抢地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霍青霖感到一丝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他觉得即便那小家伙真的是怪物也是救了自己的恩人,总不能恩将仇报。 “好,你等着。”程鹏飞说着手慢慢摸向口袋。 “霍帅小心!”胡燕归大叫。 电光火石之间,程鹏飞的手里多了一把手枪与霍青霖两相对峙,都冷冷地指着对方的脑袋。 然而程鹏飞手指一松,枪管掉落下去,只用一根手指头勾着。 程鹏飞说道:“枪,我放在这里。人,我也不带。只带大师一个人进去,行吗?” 霍青霖狐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份上,难道他真是被怪物吓怕了。 可这么一来,霍青霖就再没有任何借口阻拦。 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允了。 “只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霍青霖对程鹏飞说,“你今儿带着这跛脚道士来算触了我霉头。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也就罢了,要是最后什么也没找出来,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一言为定!” 霍青霖说话的时候发现,之前那个在门后角落里待着的小白老鼠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更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不觉竟松口气。 那小家伙机灵的很,大概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们发现。 跛脚道士拿出一个罗盘,那罗盘很古怪看不出南北,道士拿着怪罗盘转悠了好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霍青霖则同程鹏飞两个人面对面干瞪眼,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儿,胡燕归走过来低声对霍青霖说道:“霍帅,仁德堂的周大夫来了,让他进来吗?” 霍青霖想了想,左右没事,对着大夫好过对着程鹏飞,说道:“让他来吧。” 周守徳的刚走到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对,正犹豫着却看到胡燕归走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一走进院子里又脚底下一顿,只见花坛小圆桌边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警服,都黑唬着脸,就像庙门口的哼哈二将,吓得他腿肚子发麻。 胡燕归催促道:“周大夫,走啊。” “哦,好。” 周守徳左右看看,先向霍青霖问个好,又对程鹏飞说:“程署长好。” “周大夫客气。”程鹏飞心不在焉地说。 霍青霖心里动了动问道:“周大夫和程署长也认识?” 周守德忙说“不敢。”又说,“泰安府就那么大,城里来了什么大人物转眼之间就传遍了,就像霍少帅和程署长这样的人,谁不知道。” “周大夫谦虚了,周大夫的医术是首屈一指的。”程鹏飞说道,“听说省城的贵人病了,也常来找您。” “过奖,都是贵人及同行们的抬爱。” 周守德帮霍青霖看过,不说话却抬起头看着霍青霖,霍青霖便说:“直说就是。” 周守德这才说:“霍帅的伤势已经差不多大好了,再将养几天便可痊愈。” “嗯。”霍青霖扫了程鹏飞一眼,说道,“既然你来了,也给程署长看看。” “啊?”周守德有点诧异,看看程鹏飞有点摸不清霍青霖的意思。 “程署长不是说自己病了吗,不如让周大夫看看。” 程鹏飞犹豫了一下,说:“那就看看吧。” 这反应在霍青霖的意料之外,他总觉得以程鹏飞好面子的秉性,不该轻易说出自己有病这样的话,故而总觉得今天的程鹏飞很不正常。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答应让周守德看,且也不像是提前串通过的样子,难不成他真的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周守德有点为难,搭着程鹏飞的脉愁眉苦脸。 以他的经验,一个人有没有病他搭手就知道,程鹏飞脉象平稳有力,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可是这两尊大佛都让他给看看,那到底是该有病呢,还是该没病呢? 霍青霖看他把脉把了那么久有点等不及,问道:“怎么样?” 周守德看看霍青霖,又看看程鹏飞,支支吾吾地说:“或许有病,也或许没病。” “什么叫或许?”程鹏飞问。 “就是……不好说。” “那我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 “呃……有!” “那我到底是什么病?” “心病。” “心病?”程鹏飞又问,“那怎么治呢?” “这个么,心病还须心药医,老朽治不了。” 程鹏飞琢磨了一会儿:“那我就是没病吧?” “您也可以这么认为。”周守德小心翼翼地说。 霍青霖嘴角皱了皱,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自以为笑得很隐蔽却没有躲过程鹏飞的眼睛,然而程鹏飞也不能说什么,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十分有趣。 无忧子已经绕着院子转了第三圈,还是一无所获,霍青霖看看天色对胡燕归说:“让老郭准备午饭。”又看向程鹏飞,“程署长也留下?” “不用,咳咳。”程鹏飞站起来冲着无忧子大喊一声,“哎,你查验明白没有!” “快了,快了。” “还是备饭吧。”霍青霖说。 “快个屁,你这跛脚道士,你蒙我呢吧?” “不敢,贫道不敢啊!”无忧子说道,忽然眼珠一转,“怎么少了一个人?” 程鹏飞四周打量一圈,一巴掌呼在无忧子的疤瘌头上:“去你妈的,哪里少个人?” 无忧子捂着头说:“真的少,霍府里从前有个女人,白面皮儿,吊梢眼,今儿没有见着。” 胡燕归说道:“那是阿枝。” “对,就是她,她就是那个耗子精!” “你有完没完,阿枝的身份你早就证明过了。”霍青霖说道。 “真的是她。” “是不是也不要紧,她已经走了。”霍青霖不耐烦地说,又对胡燕归说道,“送客吧。” 胡燕归脚跟一碰打个敬礼:“程署长,请回吧。” 无忧子却不放弃说道:“她真的是耗子精!”忽然眼睛一亮,手里的罗盘哗啦啦疯了一样乱动,“动了,动了!耗子精就在附近!” 35.养鼠日常(四) 阿枝在洞里藏了很久,实在等不下去了,这才露出头来看看,不料竟真的被那跛脚道士发觉,忙调头往洞里逃。 却不料那跛脚道士拔腿就追。 阿枝隐匿在草丛里,人们看不见她的形迹,只看见道士的罗盘疯转,而那道士则一路疯跑,仿佛在追着一个看不见形状的人似的,顿时都有些忐忑,只敢看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霍青霖眼尖看到草丛里雪白的影子,也跟着无忧子一道追过去。 耗子洞近在眼前,阿枝后腿一蹬向耗子洞飞扑过去。 “别跑!你别跑!”无忧子追过来,终究是晚了一步。 心急火燎的无忧子二话不说冲到院子里舀了一大盆水便往鼠洞里灌。又对刚进来的程鹏飞说:“水不够!” 程鹏飞也顾不得身份高低又打了一盆水灌进去。 忽然“吱”一声,洞里飞出一团小小的白色身影,迅速扑到无忧子脸上咬了一口,又三两下跳到程鹏飞脸上咬住他的耳朵,程鹏飞疼得大叫把阿枝甩在地上。 顺手从胡燕归手里夺过枪,“啪啪”就是两下。 阿枝却一个翻身爬起来,“哧溜”逃跑了。 程鹏飞还想开枪,忽然余光里看到有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霍青霖正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面若寒霜:“程署长,闹够了没有,请回吧。” 程鹏飞耳朵上的血已经流到下巴,恶狠狠地看着霍青霖。 霍青霖依然不为所动,指着程鹏飞:“程署长,霍某感谢你不辞辛苦带人来蔽府捉耗子精,不过耗子已经走了,精却没有见到,请回吧。” 程鹏飞没有动。 “程署长,霍某已经很客气了。” 程鹏飞握着拳头,指头节都白了,却终究无话可说,只好挤出一个笑容:“霍帅,得罪了,告辞。” 刚走到门口,霍青霖追出来: “程署长,留步。” “什么事?” 霍青霖提着枪走上前:“进门前我说过,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来,可要给我个说法。” “那你想怎么样?”程鹏飞抬着下巴和霍青霖针锋相对。 霍青霖指着无忧子:“这老道没少给我找麻烦,就交给程署长处置了。”又从胡燕归手里拿过枪,“还有,你的枪,完璧归赵。” 程鹏飞笑了笑,枪口对准了无忧子的脑袋。 无忧子惊惧地看看霍青霖又看向程鹏飞:“程署长,程署长您不能恩将仇报啊,贫道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我个屁!”程鹏飞抬手就是一枪。 无忧子本就是跛子,程鹏飞这一枪偏偏打在他另一条腿上,接着又连开七八枪全打在无忧子身上,却不打要害。 无忧子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哼哼,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场面十分血腥。 程鹏飞昂头看着霍青霖:“霍帅,满意吗?” 霍青霖现在一边儿卷烟,事不关己似的,轻巧地说一句:“程署长说了算。” 程鹏飞脸上挤出一个说不清什么意思的古怪表情:“告辞。” 见程鹏飞走了,霍青霖忙赶回去,院子里屋子里,里里外外翻个遍也没找到小白老鼠的影子。 “霍帅,您找什么?” “那老鼠不见了。”霍青霖心不在焉地说。 胡燕归嘟囔道:“不见了就不见了呗。” “什么?” 胡燕归犹豫了一下说:“霍帅,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哪有人养那玩意儿的。” “我乐意,不行吗?” “行。”胡燕归叹气,又嘟囔道,“看来阿枝是不会回来了。” “你站住,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阿枝可能不会回来了。”胡燕归气鼓鼓地说。 “她回不回来和我的老鼠有什么关系?” “那卑职可不知道,反正卑职就觉得,那老鼠一来阿枝就走了,老鼠走了,阿枝就来了。” “有这回事吗?” “有啊。卑职本来瞧着阿枝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没动过,以为她走不了多长时间,谁知道她现在也没回来,肯定是那老鼠在这里的原因。” “你说她屋里的东西都没动?” “对啊。” “她不是回老家了吗?” “是啊。” 霍青霖推开阿枝的房门,床上乱七八糟,被子床单都卷着,桌子上还留着半碗剩茶,打开柜子,衣服首饰原封未动,如果说她就这样回老家了,那走得未免太匆忙。 或许是家里出了什么紧急的事也不一定,霍青霖想。 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霍帅,有动静。” 声音是从梳妆台传来的。 霍青霖循声打开妆台下的橱子,只见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蜷缩在里面,绷带,碘酒,红药水,洒的到处都是。 “嘿,它怎么在这儿?” 霍青霖把小白老鼠抓出来说:“受伤了,可能是刚才开枪的时候擦伤的。” 果然,后腿上有一条血痕,正不断地渗出血来。 “霍帅,这家伙真是神了,竟然知道自己找碘酒处理伤口。”胡燕归惊讶地说。 这就叫神了吗?霍青霖想,它做过的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莫说是它知道找碘酒处理伤口,就算它把整条腿包扎好,他都不会太过于惊讶。 可是这正常吗? 它只是一只老鼠。 还有,它怎么会知道阿枝的房间里有医药箱?她的房间有什么,相信除了她自己,全府上下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一来,她是个姑娘,大家伙总是觉得不太方便。 再就是这个医药箱的来处,那就更值得一提了。 这是上次阿枝的脚腕受伤,他从自己房里提过来的,后来就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下面。 说到底,这个医药箱的所在,除了他们两个大概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霍青霖忽然有一种可怕又不可思议的猜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托起那白毛老鼠问道:“你不会真的是耗子精吧?” “才不是,本宫是仙。”阿枝看着他,伸伸腿:“吱,霍小猫,本宫受伤了,给本宫包扎一下。” 枝大仙很凄凉,自从元神受损伤口愈合也难了,她现在除了听得懂人话之外,简直跟一只普通的老鼠没有一丁点分别。 36.养鼠日常(五) 霍青霖给阿枝包扎妥当,依然出神,直愣愣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霍小猫,你想什么呢?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瘆得慌。” 阿枝转过身去,屁股对着他。 霍青霖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阿枝?” 啥?阿枝猛地转过头,才发觉自己表现的太不镇定了,然后装作神态自若的样子顺着他的手爬到他膝盖上缩成一团,睡了。 当然这只是障眼法,她怎么可能睡得着,阿枝闭着眼睛,心里像打鼓一样,一个劲儿地担心自己刚才太不淡定露出马脚。 过了一会儿,霍青霖再没有别的动静,这才渐渐放心。 据她这么多年对人类的了解,这是一种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种族,除了对同类之外,他们很难区分出其他种族的喜怒哀乐。 霍青霖么,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定也不会例外,还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 再者说,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枝暗想,到时候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霍青霖看着膝盖上的小东西,陷入了沉思了,他总觉得自己的猜想过于荒唐,可是世界那么大,有许多事起先都是荒唐的,譬如,千年前你说人是可以飞的,别人便会将你当成疯子,又或者你说你只需要半天时间便可以从泰安府走到济南去,别人便觉得你是吹牛。可是这一切,终究是发生了。 如果他势必要用进化论的道理说服自己老鼠是不可能变成人的,那当初达尔文用进化论的道理告诉大家说人是猴子变得,不是也很荒诞吗? 可见这世上有许多荒诞的事之所以荒诞,其实只是因为人们自己的无知罢了。 于是,霍青霖很轻易的就在进化论和鼠变人的这个荒诞的猜想之间,建立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也不知道达尔文他老人家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去质问她,她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而且他也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再一次出现。他总不能去审讯一只耗子问它是不是阿枝,认不认识阿枝。 他在想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有担心,如果阿枝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他总觉得她一定会回来的,她迟早会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种无端的,但是却又非常自信的直觉。 “胡燕归。” 胡燕归闻声走进来。 “毛笔,墨水。记得是墨水不是墨汁,要质量好一点的,不容易褪色的。” “是。” 不一会,胡燕归拿着毛笔和墨水回来,他有点好奇霍青霖想干什么,站在一边看着。 霍青霖却挥挥手让他出去。 胡燕归有点失望,不过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副官。只好乖乖带上门。 霍青霖拿起毛笔打开墨水瓶,沾了沾。 思索片刻,提笔在它背上画了一颗小小的五芒星。 很好,很满意。 满意归满意,能不能奏效,霍青霖却有点拿不定主意,他想,如果这只小鼠真的是阿枝,那么当她再次化成人形的时候身体上就会留下五芒星的记号,到时候一看便知。 然后他把小白毛耗子带回房间。 他在自己的床边搭了一个简易的窝,就把那小白毛耗子养在那里,这样他就可以昼夜看着它,防止它乘自己不留意的时候逃走。 事实证明,他着实多虑了,小白毛耗子很满意它的新床铺,每天有事没事就去里面趴着,并且它还很爱干净,如果它发现自己的床铺上有之前没有打扫干净的食物残渣就会爬到霍青霖的床上去示威。 它示威的方式很粗暴,就是跳到霍青霖的枕头上吱吱叫,如果他视而不见,它就在他的枕头上撒尿。 吱大仙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半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觉得,反正此刻她只是一只老鼠,老鼠本应如此,而她的所为已经远远地高出其他老鼠许多了,他应该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只超凡脱俗的宠物而无比荣幸。 这天雨后初晴,霍青霖抱着吱大仙乘凉。 他已经很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且他手边总是会放着点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 霍青霖以前没有吃零嘴的习惯,现在也没有,但是他的白毛小耗子吱大仙有这个习惯,如果他想要安静地看会儿书,就必须给它充足的食物,否则一个不小心,他的书就会葬身鼠啮之下,且这只耗子的口味很奇怪,专门捡着有人物画的地方啃,有时候啃掉的是少女的胸脯,有时候是手臂。 他起初以为是巧合,时间久了也有了察觉,但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更加疑惑。 他想,如果说这只耗子是阿枝,那么她为什么要啃掉那些女人的手臂和胸脯呢?然而如果这是一只雄性耗子,或许就好理解了。 于是一向英明神武的霍少帅又混乱了,万一这耗子是公的,那它还可能是阿枝吗? 压力山大的霍少帅去食堂找老郭,不耻下问地向他请教如何分别公耗子和母耗子,在老郭的悉心指导下,霍少帅惊讶的发现这小白毛老鼠果然是一只母耗子,答案似乎更加接近了。 霍青霖叹口气,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话,问道:“谁在门口?” 胡燕归走过来说:“霍帅,是何小姐。” “又是她?” 阿枝也抬起头。 霍青霖皱皱眉头,他不是傻瓜,早就觉得这位何小姐对自己过于热心了一些。不仅如此,他更深深的感觉到,从茶馆相遇以来,她的每一次出现都透着古怪。 尤其是上一次,她约了自己在文人茶馆相见,又引诱自己去了蒿里山说自己的弟弟被山匪掳去了。然而事实却是山上并没有他的弟弟,整个蒿里山宛如一个巨大的陷阱,从一开始就是等着他霍青霖的。 霍青霖垂着眼睛沉默片刻,说:“请她进来。” 吱大仙吐出一颗瓜子转过头,屁股对着他,意思是,我生气了。 霍青霖趁着何小玲还没进来忙安抚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她是别有用心的。” 吱大仙果然转回头来,又爬到了他的膝盖上。 霍青霖松一口气,还好把自己反应快,否则自己今天晚上就又要没有枕头睡了。 37养鼠日常(六) 何小玲还没来得及行礼,霍青霖便先发制人:“何小姐这次来又有什么大事?是请霍某听曲子?向霍某道歉?还是又要让霍某帮你去救什么人?” 何小玲愣在原地好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跪了下来。 “何小姐莫跪,霍某担待不起。” “霍帅......” “何小姐上次给霍某跪下,几乎跪掉了霍某半条命,要不是霍某命硬,剩下半条也断送了。” 何小玲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转眼之间几乎凑齐了一条彩虹。 吱大仙对霍青霖的表现很满意,狐假虎威地瞪何小玲一样,“呸”吐出一颗瓜子壳,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屑。 “小玲知道错了,小玲对不起霍帅您。” 何小玲眼中含泪。 吱大仙“呸”一下又吐出一颗瓜子壳,又是搏人同情的一套,小狐狸精。 霍青霖沉声说道:“何小姐美人如玉,这样一个美人跪在霍某面前梨花一枝春带雨,霍某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觉得颇为不舍。” 吱大仙抬头瞪他一眼,霍青霖你又想作死了吧! 霍青霖又说道:“只不过,俗语有云,色字头上一把刀。何小姐纵然有倾城之貌,泪眼盈盈惹人怜爱,霍某也再不敢看了。” 吱哈哈哈哈,吱大仙赞赏地看了霍青霖一眼。 “何小姐,霍某有一件事,实在想不通,想向您请教。” 何小玲唯唯诺诺地说:“霍帅言重了,看样子不管这次小玲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了,既然这样,霍帅问小玲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啊,这个狐狸精,佩服啊,佩服!吱大仙心想,表面上一副乖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真不愧是狐狸精。 她又想,一只不过二三百年道行的狐狸精尚且如此,也不知道那些千年老狐狸精会是什么样子,怪不得人类提起狐狸精就说祸国殃民,想必那千年的老狐狸精的确有这样的本领。 吱大仙目光深沉地注视着霍青霖:“霍小猫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霍青霖笑了笑,眼光冷下来:“何小姐,我不喜欢兜圈子,你在茶馆里的那些规矩,不要放在我这里。” 何小玲还想说什么,直接被霍青霖打断:“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何小玲终究还是屈服了:“是。” “先前你请我去茶馆的时候,你的弟弟根本没有被山匪抓走,对不对?” “对。” “你约我去茶楼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是,是别人。” “谁?” “是,小玲不能说......” 霍青霖笑了:“是程鹏飞。”霍青霖看着何小玲,“你好像很惊讶,怎么,你觉得我会知道这很奇怪吗?” “有一点。” “我不知道你和程鹏飞之间有什么利益关联,或者你有什么把柄被他拿捏在手里,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得罪了你而不自知。” “没有,霍帅从来没有任何地方得罪我,是小玲的不是,全都是小玲对不起霍帅的。”何小玲说着又堕下泪来。 吱大仙看见就烦,这个女人其实是水缸变得吧? “那就是你有把柄捏在他手里,还是你们有什么交易?” “我,是我的弟弟。”何小玲说,“我说谎了,因为他抓了我弟弟。是程鹏飞抓了我弟弟,不是山匪。他把我弟弟关起来,拔掉了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我没有办法,他会死的。” “你的弟弟,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难不成就因为上次在茶馆里的事?” 何小玲点点头说:“是。” 可是霍青霖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他又问:“那么他为什么用你的弟弟要挟你,让你来约我?他凭什么认为,你一定能把我约出去,并且我一定能听你的去蒿里山?” 何小玲局促地搓着衣服:“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就跟我说,让我把您约出来引到蒿里山去,说和您之间有一个买卖要谈。” “你就答应了?” 何小玲点点头,又抬起头说:“我猜到他说的是假的,可是我不敢问,我怕我知道他有别的阴谋就不忍心告诉你,可是我的弟弟又该怎么办,所以我就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程鹏飞只是让我约你去谈一笔买卖,可是,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一直欺骗自己。”何小玲痛哭道,“后来我听说你受了重伤,心里很难过,觉得是自己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可是真的对不起!” “原谅?竟然还有脸说原谅!吱吱!”吱大仙跳起来扑向何小玲,“你这样的蠢女人,之前还有脸说要当霍府的少奶奶!没头脑!坑爹货!吱吱吱!” 吱大仙气的一顿乱闹乱咬,何小玲吓得大哭不止。 “够了!回来!” 吱大仙气鼓鼓地跳回到霍青霖怀里,还是不解气。 “何小姐,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以被原谅,有一些是不可以的。”霍青霖说道,“如果你这次来只是为了请求我的原谅,那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你请回吧。” 何小玲红着眼圈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样,很感谢你肯告诉我真相,请回吧。”霍青霖说完往后一躺,倒在躺椅上。 胡燕归走上前:“何小姐,请。” 何小玲见再无回还的余地,这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向门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霍青霖拎起吱大仙:“小东西,你好大的脾气。” 吱大仙吱吱两声,言下之意:“本该如此。” 忽然,胡燕归匆匆忙忙大叫着跑进来:“霍帅!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霍青霖坐起来颇有些不耐烦。 “那个,我刚才送何小玲出去,走到大门口,我给她截了一辆带棚子的三轮车,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让她上去了,忽然听到何小玲在车子里面喊‘你们是谁’我就觉得不对劲,那个车就冲出去了,我就两条腿,追到巷子口也没追上。” “你的意思是何小玲在咱们门口让人给掳走了?” “就是这个意思。”胡燕归悔得直挠头“霍帅,这怎么办啊?在咱们门口让人把个大活人掳走了,这传出去咱们的面子往那搁?都怪我,都怪我!” 霍青霖按按太阳穴. 晦气,我就说惹上狐狸精晦气!吱大仙想。 38.金牛山的王大少(一) “吱吱!我觉得这个事情有阴谋!”吱大仙吱吱叫。 霍青霖有些迟疑,对胡燕归说:“先去找宋现如。” “找他有什么用?” “吱!我说有阴谋!你听不懂吗……哦,你听不懂。” “他是县长,在这里很多年了,何小玲被人绑走了。假如是真的,那么这些年她和谁有恩怨,谁最可能绑架她,我们是无从而知的,但是他有可能知道。” 胡燕归恍然大悟:“那我现在去开车!” “吱,霍青霖你说你怎么那么好事?少管点闲事你会死吗?” 霍青霖刚走到门口,胡燕归就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霍青霖问。 胡燕归擦擦汗说:“宋县长来了。” 话音未落,宋现如已经走到门口了,满头大汗一副急匆匆的模样。看到霍青霖站在门口问道:“霍帅这是要出门?” “是有这个打算。” “抱歉,抱歉,打扰了,宋某来的不是时候。” “不,很及时,我正是打算去找您。” 宋现如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么巧,难不成霍帅也收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 “韩司令,不,是韩主席,韩主席已经到济南了。”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下个月吗?” “谁说不是呢,可是他已经来了,不过还是下个月上任,二号要在文明酒店举办一个南北文化交流会的酒宴,也是欢迎韩主席的意思。” “这么急?” “可不是,你看,请帖和邀请名单都发过来了。” 霍青霖看了看,名单上没有自己。 宋现如说:“我急着过来就是要和霍帅你说这件事,名单你也看了,全省各个县府道的官员都去,还有驻军,唯独向霍帅这样,从前常年跟着冯大帅的人,他一个也没有请……你说,这胶东的天是不是要变了?” 宋现如说完叹口气,很忧愁似的。 “宋县长有什么忧愁的,再变也就是这个模样,您是读书人,哪个系当家也变不到你的身上。” “我终究是冯大帅提携起来的,外人看来我与你并无区别,都是直系的人。说起来,谁也没想到,韩司令会有一天离开冯大帅走到阎司令那边去,否则当初冯大帅也不会同意让他执掌胶东的,韩司令这么做,的确是……” “容县长,讲话要留神。” 宋现如恍然大悟:“我这是当着自己人的面才这样说。” “韩司令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既然来了就是上峰。”霍青霖说,忽然指着何小玲的名字问,“怎么她也去?” “哦,南北文化交流嘛,何小姐是琴书的代表。” “那可是巧了。” “怎么说?” 霍青霖咧嘴一笑,单刀直入,“何小玲在我的府门口被人掳走了。” “在您的大门口?何人如此猖狂?” “不知道。所以才想要向宋县长请教。”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进来之前。” 宋现如张张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到时候韩司令问起来,怎么交代?霍帅,你可要帮帮我才行。” 霍青霖说:“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她在我的府门口被人截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是呀,这分明是对您的挑衅嘛!”宋现如急的转圈,“哎呀,刚说要请她去交流会就出了这件事,这个劫走何小玲的人不会是冲着交流会去的吧?” 霍青霖说,“都有可能,也可能根本没有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她。何小玲在泰安府这些时间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梁子?” 宋现如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说:“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有一件事,说起来霍帅应该也听说过,就是何小玲的规矩。” “是说每天只唱两首曲子那条规矩?” “是。我在想,她在其他地方也很难与人结下梁子,唯独这一点容易与人产生纠纷。这么说起来,之前程署长不是就闹过一次吗?会不会是他?” 霍青霖思索片刻说:“就只有他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该不至于为此对何小玲下手。” “也对,他是警察署的署长,何小玲只是个唱琴书的,就算要找何小玲的麻烦,他有的是别的办法,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宋现如忽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线索,都是民间老百姓们传的。” “不管是什么,说来听听。”霍青霖说。 “我记得之前,大概是两个月之前,那个时候霍帅你还没来,大家都说何小玲要嫁人了,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不嫁了,而且那户人家也失踪了,有人说是因为有个富商也看上了她,就把那户人家逼走了。” 霍青霖皱起眉头:“那户人家是哪户?” “就是岱宗坊的林家,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过他们家房子还在,现在已经换了人家。” “林家的人全都搬走了?” “据说是这样。” “那富商呢?又是谁?” “这个就更不清楚了,据传是金山西巷的王家。” “王家,我记得上一次程鹏飞在茶馆闹事的时候,当时有一个人点了一首三上寿,好像也姓王,当时就觉得何小玲的神情有些古怪。” “那人什么模样?” “个子不高,微胖,小胡子,四十上下,带着一条金链子,玉扳指。”霍青霖努力地回忆。 吱大仙默默地看他一眼,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没想到他还能记得那么详细。 “就是他,他就是老王家的大儿子王林,据说看上何小玲的那个人就是他。不过这都是谣言,没有任何证据的。” “他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开林场,他们的林场就在金牛山,出了城往西走不远就到了。” 胡燕归忽然开口:“往西走!那些人就是往西面去了!” “我们也去。”霍青霖站起身,“开车,叫上几个兄弟,一起去。” “是!” 宋现如抱拳:“何小玲在泰安府的声望,一旦出了什么事,她的那些书迷可是不好惹!一切就拜托霍帅了。” “尽力而为吧。”霍青霖说。 吱大仙从霍青霖的口袋里钻出来:“吱吱!我也去。” 宋现如吓了一跳:“耗子!有耗子!” 霍青霖咧咧嘴,把吱大仙塞进口袋里,笑了笑走了。 39.金牛山的王大少(二) “霍帅,霍帅,还开车吗?”胡燕归追着问。 “不开!”霍青霖已经自行去马厩牵出一匹马,“要出城,骑马方便。” 不多久胡燕归等人也骑着马追上来。 吱大仙从霍青霖的上衣口袋里爬出来,只露出一只小脑袋。 清凉的山风吹乱了她的柔亮的毛,吱大仙深吸一口气,如此良辰,自己在一名英武男儿的怀里策马奔腾,好惬意,好浪漫。只可惜自己清心寡欲,浪费了呀,不过如果被那小狐狸精知道,一定很羡慕吧。 霍青霖忽然一把将她塞进口袋里,说道:“小心掉下去。” “吱!拍死你吱大仙了!恩将仇报的小猫崽子,就不能温柔点。” 快中午的时候霍青霖他们来到山脚下。 简单吃了些干粮,霍青霖随便点了几个人说:“你们几个跟我上山,其他人留下。” 胡燕归一看,加上自己,霍青霖就点了四个人。 故而胡燕归说:“霍帅,就咱们四个能行吗?” “四个人少吗?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四个人绰绰有余。” “吱!”吱大仙有意见,应该是五个人。 “可是这些开林场的多半都有自己的守卫。” “所以人更不能太多,不然只要我们一上山他们就有借口向我们动手。”霍青霖又想了想,“这样吧,燕子,愣子跟着我,就我们三个去。” 胡燕归无语,敢情建议了半天又踢出去两个人。 霍青霖又对朱老三说:“老三你原地待命,如果有需要我会发信号,那时候你再来。” “是!” “找个地方躲起来,别露了行踪。” “是!” 朱老三立刻找好隐蔽点,埋伏起来。 “霍帅,怎么上?”胡燕归问。 “光明正大地上。” “怎么救人?” “和颜悦色,以理服人。” 胡燕归挠挠头,就好像听了个笑话。 金牛山方圆百里都是王家的地盘,泰安府的首富非王家莫属,以前的生意都是王家老爷子一个人说了算,但是从前年起,这片林子就彻底由王林接手了。 高门大院多权谋,王林的父亲王彪莫名其妙就瘫了,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事,只有王家人自己清楚。 好在王林接手了王家的生意也算有些雷霆手段,就此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王家算彻底认了这个当家人。 这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对于王林而言既是金山银山,也是他为非作歹的好屏障。 早些年王彪当家的时候,林场的守卫多是本府家丁或者是本县百姓,可是从王林开始,守卫里多了好些凶神恶煞的人。 据说有不少是王林花重金聘的黑道上的打手,这些人除了打架作乱别的一概不管,也只听从他们唯一的金主王林的指令。 有时候下山来吃喝嫖赌打家劫舍,被警署抓了也不认账,王林总有办法把他们弄出来。 这些消息都是宋现如告知霍青霖的,虽然多少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至少还有些借鉴意义。 比如宋现如说:“他手下那帮人为非作歹惯了,就算出了什么事,王林只管往那些人身上一推,再给他们点儿钱,自己便可以摘的干干净净。” “简直没有王法。”霍青霖说。 “哎呦,我说霍帅啊,这是什么年头?这年月原本就没有王法。所以说,这一次咱们目标明确,能把何小玲救出来最好,若不能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和他硬碰硬,他在省警察厅里也有门路,碰不过的。”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霍青霖心里早有打算。何小玲他必须救出来,因为他能明确的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而他霍青霖,绝不能容忍身边有一个敌友不明的谜团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是韩馥勋点名邀请的人。 而今看来,韩馥勋的态度很微妙,一旦给他借口,那么直系在胶东的地位就彻底不保了,而他霍青霖即便有回天之力,也难逃一场恶战。 霍青霖边走边盘算,刚走到半山腰,树林里跳出几个人,二话不说就扑向霍青霖等人。 不用霍青霖出手,胡燕归和二愣子已经把那几个人放倒在地上。 胡燕归把其中一个貌似头头的人按着,照着他腿弯子一踢,就跪了。 霍青霖坦然接受,踩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问:“叫什么?” “管得着吗?”那人见霍青霖长得眉清目秀,只当他是哪家的公子哥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霍青霖没和他客气,从靴子里摸出匕首,果断地扎在他肩膀上。 那人惨叫一声,肩膀就塌下来。 霍青霖收起匕首,继续气定神闲地踩上他的肩膀,问:“叫什么?” “军爷饶命!军爷!小的李三!”李三疼的鼻歪眼斜。 “你们今天上午带回来一个姑娘?” 李三眼珠子转了转:“好像……好像没有。” 霍青霖踩着他肩膀的脚用力,还用牛筋底子碾一碾。 “哎呦!哎呦!军爷脚下留情!小的就是外围巡山的是真不知道!” 霍青霖碾着他的肩膀问:“外围巡山的不长眼吗?” “哎呦呦!疼!小的错了,军爷英明!小的说实话,有,有这回事,就是文人茶馆里唱琴书的那个女的,说是请上来给我们老大当媳妇的,好吃好喝伺候着,不敢苛待她。” 霍青霖向胡燕归使个眼色,胡燕归才放开手。 “请上来?”霍青霖冷笑,“怎么请,打哪里请?打我霍青霖的门口硬请!”说着一脚把李三踹飞出去两三米远,“也不出门打听打听,当我霍青霖是好欺负的?在我大门口绑人,脑袋瓜子够硬的!” 霍青霖用枪指着李三的头,问:“王林在吗?” “在,在。”那李三满头满脸的血再也没脾气了,问什么答什么。 “告诉他,他霍爷爷找他,想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三被霍青霖吓得一动不敢动,张嘴结舌地看着他,傻了一样。 还是胡燕归踢他一脚:“快去!” 李三这才反应过来,逃命似的往山上去了。 胡燕归看看霍青霖,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问:“霍帅,这些人怎么办?” “绑树上。” “不是说和颜悦色吗?” “那你留下来跟他们和颜悦色吧。” “不用。”胡燕归老老实实把那几个人捆粽子一样捆了个结实,又问,“那咱们呢,接下来怎么办,在这里等着?” 40.金牛山的王大少(三) “等他把何小玲藏起来吗?当然是继续赶路。” 霍青霖说着已经迈开大长腿,继续往山上去了。可他并没有沿着李三上山的路走,而是刻意绕了远一点的路。 “那卑职就不明白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那个李三去通报呢?” “我让他通报,又把他打了一顿,王林如果够聪明应该会猜测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至于原因,他会猜两个方面。其一,我与何小玲有交情,是为了把她抢回去而来,那么他会先把何小玲藏起来;其二,我因为他在我的家门前动手折了面子,他会准备下一桌子酒菜或者是钱财,与我和解。” 霍青霖边说边走,说是走其实是在跑,他的速度很快,胡燕归和二愣子跟着他,虽然也算轻松但呼吸都重了许多,唯独他,边说边走如履平地。 “你们说,王林会觉得我是哪一种?”霍青霖问。 胡燕归说:“按说他最先想到的应该是第一种,何小玲长得好看,琴书又唱得好,应该有很多公子哥儿为她争风吃醋,不过霍帅刚才的行事的确很像是为了面子找茬的愣头青。” “不管我是不是为了何小玲来,他都会怀疑我是来和他抢人的,所以保险起见他一定会把何小玲藏起来。”霍青霖说,“但是我让李三通报,他就会迟疑,就给我们留出时间。” 阿枝听明白了,从霍青霖口袋里跳出来,拔腿就跑。 “霍帅,你的耗子跑了。”二愣子说。 霍青霖嘴角勾起一抹笑,说:“随它去。” “喝,这耗子跑得够快的,都快飞起来了。” “那当然,我这可是神耗子,蒿里山上救过我的命。” 二愣子笑着说:“俺看着不是耗子救你命,是老天爷救你命。”二愣子说着脚底下也没含糊,紧走两步超过胡燕归。 胡燕归不服气又追上去。 阿枝仗着四条腿有优势,先一步找到何小玲。只见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手边上瓜果茶点一应俱全,这哪是绑架,分明是来吃供奉的。 王林坐在她的旁边,一脸讨好的模样,说道:“何小姐,姑奶奶,你到底要怎样才依我?” 何小玲淡淡地说:“懒得搭理你。” 王林又腆着脸装模作样地自打耳光:“我傻,我坏,我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把姑奶奶请过来,姑奶奶就原谅小的吧?” 何小玲努着嘴,脸上却露出点笑意:“你这叫请吗,分明就是把我绑来的,你还想怎么样?” 王林猥琐地笑着说:“我想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一腔子赤胆忠心全在你身上,我想要的左右一个你罢了。”边说边往何小玲身上凑。 何小玲却起身让他扑了个空。 王林又说道:“姑奶奶就从了我吧。你看我多听话,你嫌那姓林的缠着你,我也给你打发了,你说书,我场场都去,你还去哪里找我这么听话的爷们儿?” “你要是真听话就不该把我绑来。” “哎呦,我这不是猪油蒙了心吗?再说了,你一个大姑娘三天两头约他见面儿,你就不想想我是什么感觉?”王林委屈巴巴的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我找他自然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他得罪你了?还是逼着你干什么了?他敢欺负你告诉哥,我帮你收拾他!” “少来了,就你?实话说吧,他也没得罪我也没欺负我,我只是觉得他眼熟像个故人。” “嗨,我就说嘛,什么像个故人,还不是看着人家有权有势又是个小白脸,玲儿啊,听哥的,那种小白脸都是靠不住的,还是哥这样的搁在家里头放心。回头我就帮你找人废了他,省得你费心费力地惦记着。” “你敢!你有多大本事得罪他,我看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王林嘿嘿笑了:“你,你心疼我?那这么说你对他真的没什么意思?嘿嘿嘿,那我就放心了。” 阿枝缩在桌子底下听得清清楚楚,搞了半天那个姓林的是让何小玲打发走的,这个王林也让她迷的五迷三道的,就知道这狐狸精不是省油的灯。 “放什么心?你从他门口劫人,和当众打他的脸有什么分别,你等着吧,他迟早来找你,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阿枝气的胡子都快飞起来了,这个女的一点事都没有,她要去告诉霍青霖,不管她了,现在就走! 还没来得及去,霍青霖已经到了。 门“嚯”一下开了。 霍青霖大步流星走进来,说道:“打扰了,王老板。” 这个时候李三才赶过来,刚要开口,一看霍青霖等人已经到了,看鬼一样得看着他。 王林猛地站起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霍,霍帅,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说完不自觉地看了何小玲一眼,何小玲却冷冰冰地看向别处。 他只好又转回头问李三:“你管着干什么的,霍帅来了也不通报!” 李三欲哭无泪:“我,小的我是要通报但是……但是……” “滚!倒茶去!” “茶就不必了。”霍青霖不见外地往椅子上一坐,说道,“霍某就是想来问问,王老板招呼不打一声,就从我门口绑人,是什么意思?” 王林看到李三的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花钱请的那些人算是白费了,而今面色惨白,坐立不安,用眼睛向何小玲求救。 不料何小玲不仅视而不见还梗着脖子留下一滴泪来,那强忍着模样比扯着嗓子哭还让人心疼。 “玲儿啊……”王林试探着叫了一声。 何小玲走到霍青霖面前跪下来说:“霍帅要为我做主,这个人一个劲的缠着我,非要我嫁他,我不答应,他就把我绑来,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就一辈子别想走。” 阿枝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咬着霍青霖的裤腿往外扯。 霍青霖把它抓起来,问:“你的意思是……她说谎?” “吱!” 何小玲看到阿枝大吃一惊,不动声色用传音入念的方法吓唬它:“小耗子,别给自己找麻烦。” “吓唬谁,你这小狐狸精,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本宫元神受损,你能识破我的身份?” 41.金牛山的王大少(四) 何小玲听它这么说,顷刻便明白了,泰安府就那么大,得道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最有名的就是传说中的鼠妖,说是妖,行的却是仙道,且道行高深,只是不知为什么却一直没有飞升了去。 因为几百年来吱大仙都深居浅出,所以也没几个小妖见过,只当她是个传说。 何小玲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恢复了平静,站在一边,颇有些听天由命的意味。 霍青霖不知道这一鼠一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斗了一回。敲敲桌子说道:“我看王老板是性情中人,或许是一时迷了心窍。” “是是是!” “可是你在我眼前抓人,总该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以后在泰安府没法混。” 王林皱着脸咬咬牙问:“依您看,怎么办?” “也不难为你,把绑人的那几个人交出来,我带回去断一只手算完。还有,何小姐我是要带走的,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受人之托。下个月韩主席要办南北文化交流会,何小姐是贵宾,王老板是明白人,在省内做生意,韩主席是不便得罪的。” “是的,是的。”王林一个霹雳醒悟过来,“幸好霍帅来了,否则王某得罪了主席都不知道。” “感谢就不必了,我看王老板是通情达理的人,权当不打不相识。”霍青霖站起身抱拳,“霍某还有事,就此别过。” 从金牛山下来,胡燕归无比激动,一路上叨叨个没完:“老三,你是没在,你知道吗?霍帅这回去几本没动手,全靠一张嘴就把那个王林说服气了!” “霍帅又不是你,有那么能叨叨?我看是你把人家叨叨服气了。” “你说谁呢?你就不激动吗!咱们霍帅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智勇双全?刚开始说和颜悦色地救人,我还不信呢……” 二愣子默默地勒住马头:“霍帅,我嫌吵,后边去了。” “不行,不许去。” “为啥呀?” “不能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受罪。” 二愣子很消沉。 吱大仙从霍青霖口袋里爬出来,哧溜哧溜爬到何小玲的马头上,耀武扬威地盯着何小玲,一人一鼠,准确地说,一狐一鼠,再一次传音入念。 “你想干什么?”何小玲先受不了阿枝的目光,“别以为你道行高一些我就怕你。”她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吱大仙噗嗤就笑了。 “我也不用你怕我,要不是你不识相,你我一辈子也难有什么交集。” “那你要干嘛?” “给你提个醒,离霍青霖远一点,别动什么歪脑筋。” 何小玲脸色有点难看,转转眼珠说道:“吱大仙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早就说了,我对霍青霖没有恶意的,只是仰慕他而已。” “啧啧,酸死我了。小狐狸精,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仰慕,仰慕什么呀,你一个狐狸精,人妖殊途,你少打他主意,对你俩都好,别自讨苦吃。” 何小玲撇撇嘴:“这我就不明白了,就算我打他主意又怎么样呢?我听说吱大仙是得道仙鼠,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难不成还会凡心大动吗?” “你少诬陷我。”吱大仙不屑,“本宫和你这野狐狸可不一样,你们这些野地里长得总是没有出息,一有点人样就想学着人的模样情啊爱啊的乱搞一气。本宫呢,最见不得你们这般自甘堕落的模样。修炼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得道飞升吗?不然放着好好的妖魔道不走,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走神仙道呢?好不容易化成了人形,就该好好珍惜,悉心修行。你看看你,好不容易有了点人样就迫不及待地学人家谈恋爱,修行都荒废了,不可惜吗?”吱大仙苦口婆心,谆谆教诲。 “小玲不觉得。小玲是狐族,我们狐族修行就是为了寻得一个知情识趣的人,与他深爱一场,俗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糊涂!”吱大仙痛心疾首,“你们整个族都是个糊涂族!” “随你怎么说,人各有志,狐狸和老鼠也各有志向。”小玲偷偷望霍青霖一眼,就红了脸,“这么好的人,小玲才不会错过呢,况且他分明就是我的故人,他与我是有缘分的。” “什么故人,哪有什么缘分?他才活了二十几年,你呢,你都活了二三百年了,你这么大岁数还惦记人家,你不觉得害臊吗?” “才不是,他才不是只有二十几岁。小玲是认识他的,你是老人家,自然不懂我们年轻人的事。说起来也是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霸占着他也不合适,还是让给我吧。”何小玲眨眨眼,露出一丝狐狸的狡黠。 吱大仙不高兴:“呸,我还年轻呢!当然了,我固然还算年轻,却也比你懂事。”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实话告诉你,我让你离他远一点,并不是和你争风吃醋,这么无聊的事,我才不做。我这么说是因为他是我的血奴,你懂了吧。” “你怎么能用人类当血奴!”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命硬嘛。”吱大仙挠挠耳朵,漫不经心地说,“总之呢,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我不管。真爱是拆不散的,我们不怕你。” “哎呦呦,骨头挺硬的嘛,还真以为自己是祝英台?”吱大仙慢条斯理地爬到何小玲肩膀上,呲着牙幽幽地道,“那你就和他一起给本宫当血奴,化蝶飞吧!” “啊!”何小玲尖叫,“有老鼠!” 霍青霖挑挑眉毛,阴着脸把阿枝抓回去塞进口袋里:“怎么跑到别人那里去,活该被嫌弃。” “吱!她嫌弃我,我还嫌弃她呢。” 吱大仙翻翻眼皮瞪了何小玲一眼,小狐狸精,抢人抢到我头上来! 忽然何小玲又传音入念过来:“吱大仙,你后背上的星星是什么,霍青霖赏你的吗?” “呸,他算老几,打赏我?” 背上有什么呢?吱大仙自己看不见:“小狐狸精,你蒙我的吧?” 何小玲笑了笑,不说话了。 吱大仙又等她一眼,小狐狸精,敢耍我,咱们走着瞧! 42.就是你吱大仙(一) 八月三十一,八月份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霍青霖就收到宋现如的邀请,也不用想肯定是为了九月二号文化交流会的事。 再有两天就到了南北文化交流会的日子,可是霍青霖还没有请柬。 没有请柬就不能入场,这次与韩馥勋见不上面,接下来都会变得很被动。 不仅是他一个人被动,宋现如以及泰安府所有的直系派众都会很被动,整个胶东的直系派众也很被动,冯大帅的处境也会很被动。 也难怪宋现如会如坐针毡。 然而在这个时候,吱大仙却很愉快。她的身体在渐渐复原,昨天趁没人发觉的时候她试了一下,就剩下一双耳朵还藏不起来,今天应该就能成功了! 吱大仙趴在她的小窝里,就等着霍青霖出门。 不一会儿门响了一声,吱大仙张开眼睛,嘿嘿,霍青霖终于走了! 吱大仙从小窝里爬出来,默念法诀。 一阵红光照亮了屋子,吱大仙摸摸鼻子,摸摸耳朵,迫不及待地扑向镜子。 太好了!终于复原了! 我吱大仙又回来啦!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吱大仙好久不变身又加上身体刚刚康复,还没来得及变回去,霍青霖已经进来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场面极其尴尬。 “你怎么在这?”霍青霖看着她。 “你,你怎么回……不是,你刚才去哪了?”吱大仙一紧张,差点说错话,“我,我刚从老家回来就来看你啦,是不是很感动?” “你刚回来?” “对啊。”阿枝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 “我怎么没遇见你?” “可能是,可能是刚刚好错过了吧。”阿枝又眨眨眼睛,一脸真诚。 “哦,错过了。”霍青霖点点头,“我还没走出小厅竟然也能错过,你一定是翻墙进来的。” 从小厅过来只有一条路,要想错过的确是只有翻墙,阿枝尴尬地笑了,但是事到如今只能咬牙坚持:“对,翻墙。” 霍青霖转身关上门,似笑非笑,一步,一步,向阿枝走来。 “你,你要干嘛?”阿枝已经退到床边,在霍青霖的逼视之下,她没出息的腿软了,斜签着坐在床边,“我可警告你,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虽然我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但……但是你要克制,你……你一定要克制。” 霍青霖非但没有克制还靠的更近了,“克制不住,怎么办?” 呼出的气就在耳边,痒痒的。 阿枝挠挠耳朵,侧着身子推脱:“那个,就……就算克制不住,至少要到晚上对不对,大……大……大白天的成何体统……体统。”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阿枝想都怪她生的太美,自己走了这么久,他一定是思念入骨,才会这样……这样的,急不可耐。 “晚上。”霍青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不及。”说话间霍青霖翻手把她按在床上,另一只手揪住领子,猛地扯下来。 “撕啦”一声,衣服被撕得粉碎。 阿枝尖叫一声滚到床上,敏捷地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无耻,流氓,色狼!” 胡燕归听到声音冲进了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霍青霖头也不回的大吼一声:“滚出去!” “霍,霍帅,宋县长还等着......” “滚出去!” “是。”胡燕归老老实实地滚出去。 霍帅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朱老三听到动静赶过来,只看到呆若木鸡的胡燕归:“怎么回事?” “出事了,出事了......这可怎么办啊。” “出什么事?” “阿枝回来了,就在霍帅屋里呢。”胡燕归傻乎乎地说。 “哦,那不挺好的吗?小别胜新婚,正常。”朱老三晃晃悠悠走了。 霍青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为玩味地挑挑眉毛:“我无耻,流氓,色狼,你呢?无赖,骗子,还是怪物!” 阿枝怔怔地看着他,她有种感觉,他仿佛知道了,而且后果很严重。 她眨巴眨巴眼睛,听不懂似的佯装生气道:“你说什么呢,你对我动手动脚的,还骂我,也太不讲道理了,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哼,”霍青霖冷笑,“那我真的很怕,你生气会怎么样,会吃了我?还是把我撕碎?” 阿枝被霍青霖瞪得很不舒服,裹着被子挪到墙角:“淫贼,我懒得理你,你快出去,我要穿衣服。” 霍青霖不动。 “听到没有,淫贼!”阿枝伸出藕白的胳膊推推他。 又被他伸手从被子里揪出来:“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这些天你不是一直跟我睡在一起吗,现在又含蓄起来了。” 阿枝拧着胳膊挣扎:“你放手!那能一样吗?我那时候是耗子!” ...... 彻骨的宁静。 阿枝抬头看看霍青霖,就像一只被强占了领地的野兽,要把人撕碎了似的。 “我......” “你终于说实话了。”霍青霖轻声细语地说,可是那模样比他扯着嗓子大吼的样子还要可怕。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枝壮着胆子问,有可能的话她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可是她又很好奇。 霍青霖站起身,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冷着脸说道:“你的背上有一颗五芒星。” “五芒星。”阿枝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背。 霍青霖走到门口,背对着她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当然,你也可以置之不理,逃之夭夭,这是你的自由。”他的声音很冷,很平静。 阿枝突然很难过,可是又说不清是为什么难过,她只是有一种很陌生,好像被人背叛被人抛弃的感觉。 霍青霖走后,她从被子里爬出来,抱着腿坐了很久,心里好像揣着一个冰疙瘩。 她有点赌气地想:暴露了就暴露了,他一个愚蠢的人类,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像他说的,她就算走了,他也毫无办法。 可是她不能,他们之间的血契还没有解开。 何况,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他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是一个坏蛋,是一个骗子,虽然这都是他自找的。从他第一天来到老王府,她就告诫过他,可是他不听。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不想被他误会,被他看扁,更不想被他记恨。 人类总是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他们老鼠在人类看来总是可恶的。可是她知道他不一样,他在自己是老鼠的时候很友好。 阿枝活了五百年,头一次委屈地掉下泪来。她抹抹眼泪,霍青霖,霍小猫,真讨厌! 43.就是你吱大仙(二) 从刚出门的时候霍青霖就阴沉着脸,到了宋现如府上还是阴沉着脸,搞得宋现如以为他是因为弄不到请柬才如此消沉。 现在回来了,还是阴沉着脸。 胡燕归开着车,眼睛却不时地透过后视镜打量霍青霖。 “开你的车。” “是。”胡燕归吓得一个激灵,冷汗都冒出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霍帅,阿枝回来了?” “唔,你不是看到了吗。” “她......她没事吧?” “你是想问,她没被我怎么样吧?” “咳咳,不,不是.....是。”胡燕归咬咬牙,“就是这个意思。”胡燕归说完,汗毛都竖起来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打滑。 “别惦记了,她不适合你。”霍青霖冷冰冰地说。 胡燕归还想说点什么,又听见霍青霖说:“你适合更淳朴些的好姑娘。” 胡燕归想,霍青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说阿枝他是不会让给自己了,虽然有点消沉,但是他也只能认命。 他早该想到,阿枝这么好的姑娘,自己根本也配不上,何况她也瞧不上自己。说到底,也只有霍帅这样的人和她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胡燕归虽然难过,还是忍着泪笑着说:“是,听您的。” 霍青霖只是觉得他有点怪,只不过心思也不在这上头,随口说道:“唔,你能想得通就好。”然后就又自顾自地陷入到自己的心事中去了。 霍青霖眼前有许多麻烦事,可是头一件依然是阿枝。 不得不说,阿枝的事让他惊讶,畏惧,手足无措。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畴,也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妖精这种东西,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并且这个妖精还是阿枝,他应该怎么办。 霍青霖怀着忐忑的心情敲敲门。 没人应。 她走了吗…… 霍青霖推开门,只见阿枝正蜷缩在床上。阿枝看到霍青霖,直起身坐起来。 阿枝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点无辜,有点怯。 “你回来了?” “嗯。” 霍青霖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脱了外套,松松领子。 可是阿枝的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半天了。 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霍青霖叹口气,说:“回头再说吧。” “干嘛要回头再说呢,你问我答,你问什么我都说……行不行?我没有恶意的。”阿枝唯唯诺诺地说。 “知无不言,听说过吗?” 阿枝点点头。 “如果还要我问,如果有我没问的你就不说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事情太多,太久远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不是要隐藏什么。”阿枝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模样,站起来气鼓鼓地说,“我最大的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霍青霖看她生气了,说道:“我也不愿意怀疑你,可是你已经骗过我一次,我不相信你也理所当然。”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问过我是谁吗?没有啊!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问我哪个问题我没有说实话?” 霍青霖愣了一会,细细回忆起来她说的也不错,只不过她的那些实话,当初听来实在是太可笑。 “这么说,你的确是去过紫禁城,逛过颐和园,见过慈禧太后?” “是啊。”阿枝点点头,“不过那都是我记忆里还有的事,再早个几百年我都忘的差不多了,你也不用问。” “我也不打算问。” “哦,那就好。”吱大仙缩缩脖子。 “你好像很怕我。” “怎……怎么可能呢,我怕你干嘛,一个愚蠢的人类。” “也对,比不得你们老鼠狡猾。” “我们才不狡猾呢,我们老鼠名声不好还不是被你们人类拖累的。” “你们不偷鸡摸狗谁能拖累你们。” “怎么就偷鸡摸狗了,黄鼠狼才偷鸡摸狗,我们只吃粮食。说起来你们吃粮食,我们也吃粮食,粮食是地上长的,凭什么我们吃就是偷,你们吃就理所当然,我还觉得是你们偷吃我们的粮食呢。” “粮食是人种的。” “你们有本事别种啊,要不是你们贪吃,把野生稻谷都吃光了用得着自己种吗?你们吃你们种很应该啊!” 霍青霖无语:“好,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我还不想和你讨论呢,小心眼,吃你几口粮食怎么了。”阿枝翻着眼皮说。 “好,换个话题。你赖在我这里,有什么阴谋?” 吱大仙一拍桌子:“霍青霖,讲话凭良心!是谁赖在谁家?吱大仙在这里住了快一百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泰安府的小妖们哪个不晓得吱大仙的名号。这老王府原本就是我的地盘,是你赖着不走的。” 霍青霖再次无语:“好,就算是这样。你说你之前住在紫禁城,颐和园,圆明园都去过,这么多好地方不去,偏偏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企图?” “霍小猫,你不要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谁做什么都要有企图,我们老鼠才不像你们人类心机那么重。”吱大仙说道,“就算是有吧,我也就是想找个好地方修炼罢了。” “全天下就这里好,你非得赖在这?” 吱大仙瞪瞪眼睛:“对!这里离天近,往北就是南天门。” 霍青霖冷笑:“也不见得离天近就能成仙,按你的说法泰安府的老百姓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岂不是个个都是神仙。” “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又不修习神仙道,自然成不了神仙,我就不一样,我都修炼了五百年了,仙骨清奇,悟性也高,可是偏偏就是不给我机会飞升。”说到这个吱大仙又委屈起来,“原本都是妖怪,人家那些小妖,不走神仙道的逍遥自在,我也不攀比。可是,凡是有个心向仙道的不出百年就立刻破格飞升,就我背,光神仙道就修炼了五百年,这还不算上辈子修习妖道的年月呢。” “那说明你没做好事。” “我怎么没做好事了?霍青霖,你摸着胸口说话,你见我做过什么坏事?” “那我就不晓得,反正自从来了就听说老王府闹鬼死了很多人,八成和你有关吧?” “这你也信,那你怎么还没死呢?”吱大仙说,“老王府闹鬼的确和我有关系,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至于别的,不过是你们人类没见识,以讹传讹罢了。吱大仙修习的是神仙道,不能做坏事的。” 阿枝翻着眼皮,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总不能飞升?” “这就说来话长了。”阿枝消沉起来,“说到底,终究是我从前在天庭的时候贪嘴惹的祸,不提也罢。” 44.就是你吱大仙(三)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霍青霖问。 “能有什么打算。” “你的身份暴露了,不打算走吗?” “我为什么要走?这是我的地盘!” 霍青霖笑了笑:“你就不怕我卖了你?告诉别人你是妖怪,说不定把你装在笼子里展览,我还能赚一大笔钱。”霍青霖摸着下巴,仿佛很认真地思索起来。 “你,你不会是这种人吧,你怎么能这样,我可是救过你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这么说,你真的救过我的命。” “那当然,你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蒿里山的时候千钧一发,是谁救了你?何小玲那个小狐狸精往你茶水里下毒,是谁打翻了茶盅?还有你以为你为什么现在打架那么厉害,还不是因为我!” “前两件声我没有疑问,至于打架我一直都很厉害。”霍青霖不谦虚地说。 “那不一样,你不觉得现在别人打你都不疼吗?那就是因为吱大仙我在保护你!”吱大仙脱口唾沫,差点一不小心说漏嘴。 霍青霖眼尖,看出她神色古怪:“你有这么好?” “那当然,我是神仙嘛,神仙都是要做好事的。” “你眨眼,说明你在说谎。” “我什么时候眨眼,我没说谎。”说着又眨了三四下眼睛,吱大仙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皮撑住。 霍青霖笑了,搓着手指上的戒指说:“说吧,什么目的。” “没目的,日行一善。”吱大仙怕自己再眨眼,使劲瞪着眼睛。 “好吧,日行一善。从今天开始,不必在我这里浪费你的善心了,我这个人没有良心的。”说着摘下戒指。 吱大仙大惊失色:“好端端说话,干什么把戒指摘下来呢?” 霍青霖举起指环说:“完璧归赵。” 笑着把指环放到阿枝面前。 “不要吧。”阿枝皱着脸,可怜巴巴地模样。 霍青霖不为所动。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带上吧。”持续可怜。 霍青霖看她一眼,嘴角动了动:“还不说实话吗?” “唉!”阿枝叹口气,认栽,“霍小猫,你怎么那么狡猾,什么事情都猜得到。” 霍青霖牵动嘴角,笑了,有什么猜不到的,活几百年还不照样是个小丫头,他很是得意。 “好吧,说实话,是因为血契。” “什么?” “血契。”阿枝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和你结成血契,就是说我们两个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死了我的道行就会受损,严重的话可能连命都会搭进去的。” “原来是这样。”霍青霖的笑容凝固了,“难怪你那么好心,几次三番拼了命来救我,还说什么我死了你也活不成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阿枝点点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得怪怪的了,刚才听说自己是妖精,也没见他这么大惊小怪。 “那这个戒指有什么用?” “这个是同生共死环,我在织女那里买的。”阿枝说,“没有这个环,你受的所有伤都会落到我身上,有了这个我们就一起分担了,哈哈哈!我聪明……”阿枝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霍青霖探究地看着她:“我的伤都会落在你身上?这么说这个血契,并不是你我受到同等的伤害。” 阿枝倒吸一口气,故作淡定地笑着说:“是。当然是同等的了。” “说谎。” “我又眨眼了吗?” 阿枝看着霍青霖,无比沮丧,啊,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呀,阿枝气的直跺脚:“霍小猫!你太狡猾了!” 霍青霖无辜地耸耸肩:“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狡猾!狡猾!狡猾!” 看她被气的大呼小叫,霍青霖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默默地带上指环说道:“既然这样,你就要听话。你乖乖听话,这东西我就带着,不然我就丢掉。” “霍青霖!霍小猫!你,你卑鄙!无耻!下流!你,你是一只最狡猾,最最最狡猾的坏猫!坏猫!”吱大仙用自以为最恶毒地话辱骂他,只是换来霍青霖看滑稽戏一般会心的笑容。 吱大仙骂了很久还是不解气,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骂完了?” “没有!” “看样子你精力充沛,胡燕归!抓只猫回来陪阿枝姑娘玩!”霍青霖喊道。 “猫?”胡燕归摸不着头脑,他站在外面很久了,隔着门又听不太清楚,只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他起先仿佛听见阿枝骂人,担心的了不得,生怕阿枝把霍青霖惹毛了,出事,可是没想到霍青霖不仅不生气,还要抓猫陪她玩。 “不要!不要猫!”阿枝忙说道。 “那就不要了,”霍青霖隔着门说,“胡燕归,进来。” “是!” “备车。” “是!” 霍青霖勾起嘴角坏笑,敲敲桌子:“走吧,妞儿。” “你你你,你放尊重点!” “行,尊重。”霍青霖推开门,绅士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请吧,小耗子。” “去哪啊?”吱大仙站在门口不肯走。 霍青霖拦着她的腰一推,吱大仙就冲了出去。 吱大仙愤怒地说:“别动手动脚的!” “去逛街,买几身像样的衣裳。” “买衣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去不去?不去我把戒指扔了。” 阿枝一把攥住他的手:“去去去,不去白不去。” “这就对了,小耗子,要听话。” 吱大仙看着霍青霖笑容可掬的模样,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猫哭耗子假慈悲。 至于小胡同学,他就更加糊涂了。他本以为霍青霖对阿枝就是心血来潮,就好像之前的那些姑娘们一样。而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胡燕归跟着霍青霖很久了,所以霍青霖的习惯,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虽然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但他长得好,心情好的时候也很会说两句甜言蜜语,哄女人开心,故而只要他想,身边总也不缺女人。 不过,除却对他的敬佩,单从感情的方面看,胡燕归对他是很不赞同的。在他看来,霍青霖这个人,说的不客气一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他要是心情好,女人要什么他都答应,嘴巴甜的像抹了蜜,可他要是心情不好,就十分冷漠。 如此一来,那些自以为该被他宠爱的女人们也难免会抱怨,但他从不解释,更加不会和女人拌嘴。这是他作为一个浪荡子的美德,他不苛求女人容忍他,却也不肯惯着女人的脾气,因为在他看来是犯不着的。 说到底,你情我愿,好聚好散,谁也犯不着和谁翻脸,这就是他的哲学。 可是这一次,他被阿枝骂了这么久,不仅不生气,还心情很好似的,还要给阿枝买衣服。 胡燕归挠挠头,霍青霖这幅样子,若不是中了邪或者转了性,那就只能说明霍青霖是真的动了心了。 胡燕归叹口气,看来自己是彻底没戏了。 45.吱大仙不剃头(一) “霍帅,去哪家?” “哪家好?”霍青霖问。 “还用问吗,瑞蚨祥。”吱大仙大摇大摆地拉开车门,俨然已经很娴熟了。 “就那里吧。” 吱大仙翻翻眼皮,狡黠地笑了。好你个霍小猫,让你拿捏我。买衣服?求之不得!你吱大仙就让你见识见识豪门大户的风度。 宽敞的大理石门面,精致的红木大门,门口挂着时下最时兴的布色,进门右手边墙上挂着两排旗袍,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柜台上是满满的各色绸缎布匹,丝绒的,织锦的,印花的,应有尽有。左手边的柜台是各式刺绣花样,简的繁的,各有各的别致。 店里的柜员见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个打扮得体的司机,笑容满面地问:“少爷夫人,需要点什么?” “我才不是……” 不等阿枝说完,霍青霖说道:“当下最时兴的款式,都有那些?” 柜员指着墙上的衣服说:“这些都是。” 霍青霖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阿枝看看那些旗袍,露着胳膊的,露着大腿的,别人穿着也就罢了,让她穿,她可不愿意,也摇摇头。 柜员一看忙说道:“两位眼水儿高,如果这些瞧不上,这里还有画册,这些画册上的款式,就算在北平上海也是最时髦的,不过需要定制,价位要高一些。” 霍青霖翻着画册眉头紧皱。 阿枝看也不看就说:“就定制吧,霍帅是什么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要最贵的。最贵的什么样子?” 柜员说:“没有什么最贵的最便宜的,我们这里货真价实,一分钱一分货。” 霍青霖挑挑眉毛,略带嘲讽地看了阿枝一眼。 阿枝不死心,掐着腰问:“那怎么样最贵?” “那就是最贵的料子配最新的款式,从打版到刺绣都由我们最高级的师傅来做。” “好,就这么办。”阿枝当场拍板,看着霍青霖得意地笑。 柜员心里有点没底,小两口吵架,女人故意花钱报复男人的她见得多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她看着霍青霖,请示他的意思。 霍青霖翻这画册指着其中一款问:“这个多少钱?” “这就是最时兴的款式。”柜员说。 “还有那些是?” “前面这几页都是。” “还是这个吧。” “好,这款衣服最精彩的是这个对襟小披肩,用的是上好的云绢纱,这种纱的纱线细可是我们的师傅却要在纱上刺绣所以说手工费会格外高一些。” “嗯。” 柜员见霍青霖眼皮都不抬一下,心里愈发没底,问道:“您看想怎么做?” 霍青霖放下画册说:“就按你刚才说的,都要最好的。” “哎,好!少爷对夫人可真好……”柜员笑容满面。 霍青霖抬手让她打住又说:“这衣服我明天就要,加急做出来,总共要多少钱和他结账。”说完看向胡燕归说,“有多少算多少,结完账去车里等着我们。” “是!” 柜员看着霍青霖的背影心里头直嘀咕,幸好刚才自己没多嘴提打折的事,这样的大主顾,贸然提起打折还不是当面打人家的脸。 阿枝心里犯嘀咕,有点摸不着头脑:“霍小猫你……” “这边走。”霍青霖说。 “你突然这么好,有什么阴谋?” 霍青霖站住脚说:“你不是满清格格吗?” “是,是啊,当然我这个格格的来路你也是清楚的……”阿枝有点心虚。 “格格的做派都知道?” “那当然,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可是一直用格格的标准严格地要求自己的。” 霍青霖面带微笑:“那就好,走吧。” “干什么去?” 霍青霖拉着阿枝进了理发店。 阿枝一看满地的头发拔腿就跑,抱着脑袋喊:“我不剪!我不剪!你敢动我的头发我就不活了!” “你的发型太老了,已经不时兴了。” “我不要时兴!街上那些女人的头发比男人的还短,我不要剃男人头!” “不是剃男人头,只是换个发型。” 理发店的女店员笑容和善地走过来,把各式发型的画册摆在阿枝面前。 阿枝只看了一眼,短的,半长不短的,卷的,半弯不卷的,一口咬在霍青霖的手上,边跑边哭:“我不剃头!不剃头!”上演了好一出名副其实的抱头鼠窜。 霍青霖无计可施,只好放弃了给她改变发型的念头。胡燕归在车上,远远看到阿枝梨花带雨地跑过来,只当是她被霍青霖欺负了,也不敢多问,只是同情地看着她。 不料霍青霖追过来苦口婆心地问道:“不动头发,买点像样的首饰好不好?” “不要,什么都不要!” “你这个妆容也不像样子,我们去给你重新打扮一下好不好?” “不去!我好看的很!”她气鼓鼓地质问,“我不好看吗?” 胡燕归一看她问的是自己忙说:“好看,好看。”又担心自己说错话,看向霍青霖。 霍青霖叉着腰十分无奈,想来也是,霍少帅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与女人理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理会女人的脾气,现在却要忍着女人的脾气和女人理论,内心的崩溃程度可想而知。 “不是不好看,是过时了,现在已经不时兴了,你去大街上看一看,哪里还有人像你这样打扮,活像一个古董小老太太。” “小老太太怎么了,本宫就算变成老太太也比她们好看!” 霍青霖叹口气,坐到车里面好言相劝:“好,你好看,你最好看。” “本来就是。” “但是能再好看一些不好吗?” 阿枝苦着脸问:“不要再好看了,好不好?”又委屈巴巴地说,“就算你为先前的事情生气,要打要骂直接来好了,好端端的这样收拾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怎么是收拾你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我没有这个梦想,你放了我吧。”阿枝背过身去,就像做耗子的时候一个样。 霍青霖无计可施,往座位上一仰说:“好,回去。” “真的吗?放过我了?” “放过你,回去吧。”又不阴不阳地说,“明天带你出席文化交流会,全省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到时候丢了丑,你就自己受着吧。” “什么交流会,我为什么要去?” “不去吗?”霍青霖举着戒指问。 46.吱大仙不剃头(二) “哦,好吧,去。”阿枝想了想又犹豫起来,红着眼睛问,“我这样真的会丢人吗?” “怎么会呢,你最好看了。”霍青霖不阴不阳地说。 阿枝嘟囔:“我本来就好看。可是,我这样去真的会被人笑话吗?” “怎么可能呢,就好像别人都穿着衣服出门,你偏不穿,你说这是你的审美,是你的自由,别人也不能强迫你必须穿上。” “我穿了衣服的!”阿枝犹豫了,“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你说呢?”霍青霖一双玳瑁色的眼睛盯着她。 吱大仙眨眨眼,说:“那要不然,要不然就拾掇拾掇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但是头发不能动。” 霍青霖笑了:“好。” 这么好说话?吱大仙有点不相信似的。 胡燕归笑着说:“放心吧,咱们霍帅也是个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的人,不会强迫你的。”又踩下刹车向霍青霖问:“那要回去吗?” “先回家吧,回头请人来家里弄。” “是。” 霍青霖又叮嘱道:“明天一大早去瑞蚨祥把衣服拿回来。” “是。” 天刚蒙蒙亮,阿枝还没睁开眼,就被霍青霖拎起来去梳妆打扮。就这么一件事硬是折腾到大中午,阿枝想着自己这辈子没有嫁过人,如果有也不会比这更费劲。 梳妆打扮,这原本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却被霍青霖搅的惊心动魄。 “别,别动我的眉毛……疼!啊!” 妆婆拿着修眉毛的小镊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夫人的眉毛有些乱了,多余的这些拔掉才好看。” “可是很疼啊!” “疼也得忍着,想漂亮哪有怕疼的,”妆婆子煞有介事地说,“俗话说得好,女人嘛要对自己狠一些。” 吱大仙泪眼模糊地看向霍青霖。 霍青霖一把按住阿枝,就说了一个字:“拔。” 屋子里传来吱大仙的哀嚎。 又过了一会儿,阿枝捂着自己的脑袋问:“哎!不是说好不动头发吗!” “只是修个刘海。” “刘海也是头发,”阿枝看向霍青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霍青霖摸摸鼻子有点尴尬。 “这不行。”妆婆子一脸威严地说,“你的额头尖,脸儿又窄,有刘海才显得脸面圆润。” “说好了的。”阿枝委屈地说。 霍青霖别过脸,一把按住阿枝:“修。” “霍青霖,你欺负人!” “不听话,我把戒指扔了。”霍青霖说。 吱大仙就老实了,乖乖坐回板凳上。 妆婆看了偷笑,没见过这样的两口子,女的不爱漂亮,男的偏要给她拾掇,还拿着戒指威胁人。 胡燕归亲自去瑞蚨祥把衣服取回来,怕有不合适的地方特地带了裁缝师傅回来,方便修改。 霍青霖命妆婆先停下手里的活,让阿枝先把衣服换下来。 不多时阿枝换好衣服走出来。 左右瞧瞧:“不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妆婆子大呼小叫地说,“这是婆子活了这么些年,见到的最好看的人儿,军爷好福气,娶个这么俊的太太!” “我不是他太太!” “她不是我太太。” 妆婆子有点尴尬:“咳,咳咳,军爷真有心,这么俊的姑娘迟早变成你太太。” 阿枝翻个白眼,懒得搭理她,大摇大摆走到霍青霖跟前:“怎么样好看吗?” “嗯……” “说话呀,好看吗?” “还可以,但是不够完美。” 吱大仙不高兴了,照照镜子,转一圈,皱着眉头问:“哪里不完美,多好看。” “太甜美了。”霍青霖对妆婆说,“改一改,嘴唇改成大红色,眉毛挑高一点。” 妆婆子恍然大悟:“懂!军爷喜欢冷美人儿。” 在妆婆子的不懈努力下,愣是把阿枝画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阿枝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眼尾本来就往上挑,再配上一张鲜红的嘴唇和上挑的眉毛,好看也好看,只不过妖妖姣姣还有点凶巴巴的。 “这就好看了?这就是时兴的?”阿枝看着霍青霖十分疑惑。 “不好看。”霍青霖坦白的说,确切说是不如刚才的样子更好看,“但是很完美。”因为这就是他需要的满清格格的样子。 “到济南的车票买好了没有?”霍青霖问。 “买好了,今天傍晚五点四十的车,买的高档车厢,一夜也就到了。”胡燕归说, “走吧,去车站。” 吱大仙迷迷茫茫就被霍青霖带上了火车,就是她最不喜欢的大铁蛇。直到站在月台上吱大仙还在揪着霍青霖的袖子嘀咕:“能不能不钻进铁蛇肚子里去?” 昏黄的天底下,“哐当哐当”驶来一条铁蛇,竟然还要钻进它肚子里去,阿枝才不要呢。 “这是火车,不是蛇,也不会咬人。” “我知道,可是能不能换个方法。” 火车进站了,“呜——”吱大仙吓得手都凉了。 霍青霖二话不说拖着她把她拉上车。 旅客们纷纷上车,这是高档车厢,一节车厢里只有十个包厢,往来的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豪门公子,富家太太,也有来华的外商。 旅客们各有自己的包厢,两个人一间。霍青霖和胡燕归一间,阿枝和刘妆婆一间。 这是霍青霖的意思,毕竟他们是要演一出戏,阿枝既然是格格,不能缺少服侍的人,刘妆婆是个眼皮很活的老太太,很适合。 刘妆婆和胡燕归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收拾妥当了,四个人都去霍青霖的包厢里坐着,等待启程。 吱大仙一想到自己坐在蛇肚子里就浑身难受,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般,一点精神也没有。 “你都已经坐在这里了,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吱大仙翻个白眼:“你说的轻巧,知了猴都摆在你面前了,你怎么不吃呢?”霍青霖不吃虫,看见就恶心,即便是战场上饿到啃树皮挖野菜也不吃虫。 上一回老郭做了炸知了猴,霍青霖一口也没有吃,阿枝才知道原来他不吃虫。 “那不一样,我不吃不等于我害怕。” “怎么不一样,我不坐也不等于我害怕。” “知了猴是什么,那是虫子,黑乎乎的多恶心,这和坐火车的道理不同。” 47.吱大仙不剃头(三) “我看没什么不同的,火车是什么,那么长甩来甩去的多恶心,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它肚子里就浑身难受。”吱大仙摸着额头,翘着兰花指病恹恹地说,“唉,本宫怕是要病了,就快要昏过去了。” 霍青霖看她一眼:“你再这样我们去别处,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矫情。” “不要,不要嘛。”吱大仙揪住霍青霖的袖子,“你怎么能对一个这么貌美如花的弱女子这么狠心呢,抛弃一个貌若天仙的我,罪过啊。”吱大仙瘪着嘴眨眨眼,一副泫然欲泣的矫情模样。 “哦,来劲了么,再矫情点儿,我瞧瞧。”霍青霖的脸贴得很近,用调弄宠物的神情看着她。 吱大仙让他看得忽然忘了自己是人,仿佛又回到自己是小白鼠的时候,伸出小舌头舔舔他的手指,讨好又狡黠地笑。 瞬间,霍青霖头皮都快炸了,低声吼道:“这么多人你干什么呢!” “咳,忘了。”她的意思是忘了自己是个人来着。 吱大仙坐直身子,只见对面胡燕归正望向窗外,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脸却烧的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尖。 再看看霍青霖,倒是镇定的很嘛。 吱大仙有点不服气。 什么意思嘛,人家那么迷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乘客们纷纷安排就绪,霍青霖在六包厢,阿枝在七包厢。 前四个包厢的人是一起的,是一名大小姐和几个陪同的人,听列车员称她为周小姐,看样子身份十分不简单,不仅因为列车员对她态度也很谦逊,也因为她带的那些人。 那位周小姐刚上车霍青霖就对胡燕归使个眼色说:“看到没有?” “看到了,都藏着枪。” “这位周小姐不简单。” “还有和她同行的那位朋友。”霍青霖低声说。 胡燕归尴尬地笑了笑:“那倒是,而且都挺好看的。” 五号和六号是阿枝和霍青霖。 八号包厢是一名日本人,四十岁模样,刚才听他和列车员说话,好像叫斋藤什么的,似乎是一名军人。和他一起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里一直摆弄一台照相机,两个人不时地交谈什么,不过阿枝是听不懂。 胡燕归说道:“霍帅,那位斋藤先生怎么有点眼熟?” “斋藤宗次郎,上回路过济南的时候遇到过,日本外事团的驻兵指挥官。”霍青霖口中“遇到”这个词用的很含蓄,其实是差点打起来。 不过这位斋藤先生明明是个军人却伪装成商人模样,还像模像样得带着一位秘书和一位翻译,这两位先生就住在隔壁的七号包厢,举手投足中透着可疑。 九号包厢的人也有些古怪,那位庞先生身份成迷,和他一起的人帽檐遮的很低,更加神秘。 十号包厢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用胡燕归的话说是“有点娘娘腔”。 娘娘腔在吱大仙看来没什么稀罕,当年她见过许多太监,跟他们比起来这年轻人还是颇有英气的。只是他那长相,越看越让人讨厌。也不是因为丑,而是……而是他长得与一个故人十分相似。 吱大仙在人间活了许多年,早些时候也曾因贪玩胡闹,一不小心情根错种恋上一个吊梢眉狐狸眼,惯会吟诗作对,擅长甜言蜜语的书生,那时候吱大仙也如大多数凡间女子一般,也吟过几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酸话,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又或者是人妖注定殊途,反正是未得善果。 而那年轻人,就跟那个书生一模一样!吱大仙正为她那点前尘往事气不过。 霍青霖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嘴唇:“但愿今天晚上能平安无事。” “呜——”火车开动了。 吱大仙忽然惊叫:“树往后退了!” 霍青霖看她一眼:“不是树在后退是你在向前。” “哦,对。”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窗外的风景呼啦啦地闪过,吱大仙蓦然有点忧伤,因为她忽然发觉原来时间过的那么快,就像眼前的风景一样,本以为它们永远都是不会变的,可是转眼之间就呼啦啦地过去了。 百年里,那些所有她以为会永远不变的都变了,人变了,衣裳变了,妆容变了,习惯变了,规矩变了,天地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只有她,在她有迹可寻的回忆里,仿佛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如同一张定格的画,静如止水,波澜不惊,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清修百年依然不能飞升。这是不是在告诉她,是时候该变一变了呢? 俗话说山不过来我过去,或许她不应该再这样听天由命地耗着等待飞升的机缘。 霍青霖不知道阿枝正在思考着这么深沉的鼠生大事,只是觉得她能不再大惊小怪就很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旅客们都去餐车去用餐,这是令原本陌生的人们渐渐熟悉起来的契机。 阿枝渐渐熟悉了车上的感觉,好奇心也渐渐被唤醒,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天气热,吃过晚饭服务员端了小盒的冰淇淋为旅客们解暑,阿枝没有吃过,小勺子挖一点冰冰甜甜,很喜欢。 吃完自己的又直勾勾盯着霍青霖的,整个放在哪里一动都没动,阿枝默默地把手伸过去。 “啪”一声。 阿枝捂着手瞪起眼睛:“干嘛打我?” “少吃。” “反正你也不吃。”阿枝不高兴,小猫崽子真小气。 “吃多了闹肚子。” 阿枝低声嘟囔:“我是神仙,才不会闹肚子。” “你闹过肚子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闹肚子。”霍青霖又低声说一句,“别耽误了我的正事。” “有什么正事,不就是参加那个交流会吗。” 旁边桌子的那位有些娘娘腔的人听到他们说话凑过来:“月亭刚才听到二位说话,您二位也是去济南的?” 霍青霖打量他一眼:“是,阁下是?” “真巧,在下江月亭,也是受韩主席邀请去参加文化交流会的。”江月亭说着抱手作个揖,“竟然在这里遇上,真是有缘。” “原来是江老板,霍某这样不怎么爱听戏的也听说过江老板的名号。” 江月亭笑着问霍青霖,“阁下怎么称呼?” “霍青霖。” “霍青霖……”江月亭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忽然压低了声音,“您就是冯大帅手下的小太保霍青霖?” “见笑,江老板连这也知道?” “月亭虽然只是个吃梨园饭的,却也听过霍少帅的名声,”说着看向不远处的日本人,“霍少帅上次在济南做的事情,月亭可是由衷的佩服。” 48.吱大仙不剃头(四) 阿枝见江月亭神神秘秘地问霍青霖:“你上回在济南做什么了?” “这位是?”江月亭问。 “这是阿枝。” “哼!”阿枝冷哼一声,暗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江月亭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游走了一下,谨慎地说:“阿枝姑娘好,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 江月亭神秘地笑了笑,他长得阴柔,笑起来一双狐狸眼眯成一条缝,比从前更像一只男狐狸精,却说:“我不能说,还是霍少帅自己说吧。” 霍青霖便敷衍道:“回头再说。” 江月亭便有些不赞成,说道:“霍少帅做的是好事怎么却不肯说呢?” 霍青霖却说:“这是我的事。” 江月亭不置可否,狐狸眼顾盼之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霍少帅是英雄,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 “请说。” “咱们这节车厢可是鱼龙混杂。” “怎么说?” “您看那位周小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可她身边的那帮人却个个都是练家子,在北方姓周又撑的起这个排场的月亭倒是想到一个人。” “周文奎。”霍青霖说。 “霍少帅和月亭想到一起去了,天津港漕运商会的会长,整个北边的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场子,我怀疑这位周小姐和漕运商会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很有可能就是周文奎的女儿周敏。” “唔。” “您再看她的那位女朋友,跟她相处不卑不亢,气度不凡,背景肯定也不简单,只不过我还没想到她是什么身份,霍少帅您觉得呢?” “唔。” “那两个日本人,那位斋藤先生自称是商人却长着一双握枪的手,”江月亭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阴冷的杀气,“这年月的日本人,凡事来中国的没几个目的单纯。” “唔。” “还有您,”江月亭的目光忽然凛冽起来,“您说是参加文化交流会,可是我却不记得名单上有您的大名。” “所以呢?” 阿枝听他这么说,不觉紧张起来,她刚刚才知道,原来霍青霖根本没有收到请柬,没有请柬他们去做什么? 不料霍青霖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唔。” 江月亭坐直身子:“霍少帅这个样子可是不太地道吧?我说了这么多,您就一个‘唔’。” “我觉得你分析的很对。” “您就不想补充点什么?” “没什么可补充的,我只想说,车上人多眼杂,江老板要多多保重,就像您说的,别一不小心倒了嗓。” “霍少帅……”江月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江老板大概是第一次坐火车,不管是什么事,第一次总是没有经验,所以准备一定要充分。让我说,江老板你自己都没有准备好,却来和霍某说东道西,这很没有道理,你也知道出门在外,鱼龙混杂,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人不能信。” 霍青霖说完拉起阿枝就要走。 “留步。”江月亭跟上来,“您是什么意思?” 阿枝陡然一惊,因为她看到江月亭的袖子里藏着一把餐刀,刀口正对着霍青霖。 刚要动,却感到霍青霖紧紧抓着她的手,言下之意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霍青霖暗暗握住餐刀,面带笑容好像只是再和一个朋友友善地告别,却手腕一翻把刀子夺下来,又叮嘱一句:“霍某期待着交流会上能听到江老板的荆轲刺秦。” 江月亭挣开霍青霖说道:“月亭是旦角儿,没唱过荆轲刺秦只唱过杨门女将。” “哦,霍某戏听的不多,还以为是荆轲刺秦。”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阿枝走了。 阿枝被霍青霖拉着一路跌跌撞撞,火车晃晃悠悠,好几次都一头撞在他背上。 阿枝终于忍无可忍,甩开霍青霖的手:“你干什么呀?” 霍青霖二话不说把她推进包间里,胡燕归后脚跟上来,说道:“霍帅,那个江月亭肯定要出事。据说他原来有个未婚妻,被日本人糟蹋了,我看他八成是想对那日本兵下手。” “嗯。”霍青霖闷声点头。 阿枝看看他们:“我怎么听不懂你们的话。” “你不用听懂,你只要知道夜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霍青霖说。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早些年在济南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两年前日本人借口撤侨的事兴风作浪,害死了好多中国人,过后听说南京那边要和日本人谈条件,我咽不下这口气,就卡在谈判之前偷袭了日本人一个营。” “那他要杀日本人,找你做什么?难不成他想让你帮他?” 霍青霖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准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算真的要动手也是凶多吉少,所以我才让他不要学荆轲刺秦那一套,刺秦不成却枉送了性命。” “那他听懂了吗?如果他没听懂还是要动手,你要帮他吗?” 霍青霖坐下来,有些犹豫,南京方面不支持与日本人撕破脸皮,冯大帅一直保持沉默,可是如果真的事到临头。 他沉吟片刻:“毕竟都是中国人,如果真的出了事,也只能见机行事。” 短暂的沉默。 阿枝忽然想起什么,说:“你没有收到请柬,我们去什么交流会?” 霍青霖却很坦然:“如果我有请柬还用得着你吗?” “什么意思?我也不是请柬啊。” “你,满洲国的格格,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到哪里去还用得着请柬吗?” “可是……可是我这个格格是自封的呀。”阿枝有点心虚。 “大清早就亡了,那些满洲国的皇帝贝勒,哪个不是自封的?这都不要紧,够唬人就行。” “真的吗?”阿枝还是有点心虚。 “唬人你都不会吗?” “会,我最会唬人了。” “嗯。”霍青霖露出欣慰又赞赏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让阿枝高兴不起来。 霍青霖拍拍她的肩膀:“早点睡吧。” “我才刚吃饱,我再出去消化一下。”阿枝还惦记着霍青霖的那杯冰淇淋。 霍青霖伸手堵上门,不知从哪里拿出冰淇淋:“端回去吃。” “你什么时候拿来的?”吱大仙眼睛眯成一条缝,接过冰淇淋,“怪不好意思的。” 吱大仙高兴起来就忍不住想蹦跶,用朱老三常说的话是“边扭搭边蹦跶”,带劲儿。 霍青霖送走了阿枝,转头挑挑眉毛:“你看她那幅样子。” “啊?”胡燕归正惦记着晚上的事,挠挠头,“谁啊?阿枝呢?” “睡觉去了。” “哦。” 49.坐铁蛇不吉利(一) 妆婆习惯了早睡,早就已经鼾声如雷,阿枝嫌她吵,偷偷捻动法咒,支起一个结界,一个透明的巨大气泡把妆娘隔离开,瞬间整个包厢都安静了。阿枝对自己的巧思很满意,自己也称得上妙用结界的第一人了。阿枝愉快地吃掉冰淇淋,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睡觉。 半夜霍青霖突然醒了。 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而且这是一串非常杂乱的脚步声。他起身,敲敲胡燕归的床架,胡燕归也警觉地坐起来。 霍青霖俯在门边,突然一声枪响,惊醒了整个车厢。 他与胡燕归对视一眼,立刻拉开门冲出去。 狭窄的车厢挤满了人,列车长带着列车员闻声赶来。 列车长是德国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发生了什么事?先生们,先生们,请冷静。” 那位斋藤先生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一副很愤怒的样子,翻译说道:“尊敬的列车长先生,您好,我是斋藤先生的翻译方城,我们的佐佐木先生被歹徒残忍地杀害了。” “什么?有人死了!” “是的,我的同伴,斋藤先生的秘书佐佐木先生被残忍的杀害了。” 斋藤愤怒地说了些什么。 翻译说:“斋藤先生说,我们听到枪声,冲出来就看到这几位先生以及佐佐木先生的尸体,希望这几位先生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出了什么事?”霍青霖问。 列车长显得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先生,这几位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 “不是冲突,是谋杀!极其残忍的谋杀!”翻译说。 包厢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死者佐佐木就倒在床上的血泊里,和他同在一个包厢的日本摄影师藤田缩成一团坐在自己的床角。 霍青霖看了他一眼问:“你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藤田竟然听得懂中文,只不过他虽然听得懂,说的却不是太好,再加上他过于紧张结结巴巴,霍青霖废了好大功夫才听明白,他说的是:“那个人蒙着脸,跪在佐佐木的床上,向他开枪。” “凶手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没有察觉吗?” “没有,我听到枪声才醒过来,看到他开枪。” 霍青霖不觉皱起眉头:“你听到枪声醒过来,却看到凶手开枪?” “不,我听到枪声的时候,佐佐木先生应该已经死掉了,凶手非常的可怕,他不知道我醒了,他不着急,收起枪跳出窗户逃走了,但是我知道,是他开枪打死了佐佐木先生。”藤田说话很费劲,霍青霖听的也很费力。 他转头又问那几个漕运的人:“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个领头地说:“周小姐在她的房间看到一个黑影,我们是追着那个人过来的。” “那人什么模样?” “一身夜行衣,蒙着脸,看不清模样。” “那你们追到了?” “他动作很快,我们看到他进了这个包厢,然后听到一声枪响,这几个日本人就冲出来了。” 正说着周敏和她的好友马小姐一起走过来。 “斋藤先生,”她有一只美丽又孤傲的鼻子,言语之间带着天生的傲气,“您的行为令我非常失望。” “周小姐,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信守承诺的生意人,却不知道你们日本人这么的不懂规矩,如果你对我的货物存在疑惑完全可以当面提出来,可是你们却用了偷窃这令人不齿的手段。” “我很抱歉给您带来的不悦,但是我的确不知道您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我的箱子里的青霉素样品并不是你们的人拿的咯?” 他们用日语交谈,霍青霖和胡燕归根本听不懂。 这时候,翻译说道:“斋藤先生说,他为您丢失的青霉素感到遗憾,但是东西并不是我们拿的,然而仅仅因为这无端地猜疑,漕运商会就对我们的佐佐木先生痛下杀手,这令他非常愤怒,斋藤先生说,他会向国际法庭申请,追究贵商会的责任并为佐佐木先生讨回公道。” 阿枝俯在门前偷听,忽然听到一声轻响,没来得及回头,一柄尖锐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 “不许声张!”那人低声说,“不然我一不小心在你美丽的脖子上留下印子,可就不好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连威胁人的腔调都这么油嘴滑舌。吱大仙当然不害怕,只说道:“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 “可是你这样不是办法,你杀的人就在我的隔壁,他们讨论无果就会一一调查审问,你迟早会暴露。”吱大仙打心底里是不想帮他的,可是既然遇见了,见死不救可是大罪过。 “到时候我就拿你做要挟……” 吱大仙目光深沉,微微一笑。 消失了。 “你,你怎么做到的?”杀手看着摆脱了他的控制,施施然站在窗前的阿枝眼睛瞪得老大,尽管他蒙着面也能看出他有多么惊讶。 白色窗帘被夜风吹起,微微鼓动着,她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华丽的旗袍映着月光,带着一种神秘的瑰丽。 阿枝轻声说道:“我是魔术师,你是抓不住我的。” “你想怎么样?”杀手有点紧张。 她发出一声轻笑:“你既然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杀人呢,江老板?” “你……” “我怎么知道的,我聪明着呢,你这么笨当然猜不透。”阿枝坐在桌子上,两条腿悬空着晃来晃去,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霍青霖已经叮嘱过你了,可你偏偏不听,真不让人省心。” “咚咚。”门外传来列车员的声音,“阿枝小姐,打扰了。” 江月亭忽然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沉重而僵硬一动也不能动,也说不出话来。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阿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见她翘翘嘴角,手指捏成一个美丽又古怪的形状,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鼾声,江月亭这才发觉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可是刚才那个人也在吗?他没有印象,他不记得进来的时候有这雷一般的鼾声。 “谁啊?”阿枝走到门边问。 “是我,我是本车的列车员。” 阿枝打开门露出半张脸:“有什么事吗?” 门口的人都被这雷鸣般的鼾声震惊了。 “这……睡得也太香了” 50.坐铁蛇不吉利(二) 阿枝满脸憔悴看了妆婆一眼:“是啊,叫都叫不醒,可能是心宽体胖睡得香吧。” 霍青霖问:“有没有听到枪声?”说着眨眨眼。 吱大仙心领神会,做戏要做全套,“嗷”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霍青霖:“当然听到,吓死人了!” 霍青霖没防备被她撞的一个踉跄,幸好反应快保持住平衡。 “刚才好可怕哟,我被妆婆的鼾声吵的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难受死了,忽然就听到了枪声,吓得我呀,现在心还慌呢,嘤嘤嘤……” 阿枝说完了偷眼看大家的反应,背景只有妆婆响彻云霄的鼾声,场面十分诡异。 这个时候,妆婆的鼾声停了,揉揉眼睛坐起来,瓮声瓮气地问:“干什么呢?”又揉揉眼睛,“哎呦,怎么这么多人?” 列车员木讷地看着妆婆:“您,您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妆婆抹抹眼说:“没有啊。”妆婆说完看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有点不自在,又有点痛快,说,“没有,你们大半夜的都不困啊?你们不困,老婆子可困,老婆子要睡了。”说完自顾自地躺下,不出两秒钟,鼾声又起来了。 列车员张着嘴愣愣地对阿枝说:“打扰了。” “等一等,这太不正常了!”说话的是日本翻译,“我认为这个女人有问题,我要求搜查这个包厢!” 吱大仙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这假东洋鬼子别是有病吧?搜查本宫的包厢,你吃了熊心豹胆了?” “本宫?” 霍青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位是满洲国的阿枝格格。” “格格?出门就带着一个老婆子,这么寒酸的格格我还是第一次见。” “大胆!”吱大仙伸手给那日本翻译一个耳刮子。 那日本翻译懵了一会儿,刚想反驳被霍青霖一个扫堂腿摔在地上,说:“你眼瞎吗?” “敢说本宫寒酸,本宫寒酸不寒酸也是你这种刁民可以随便评价的吗?难不成本宫出门带几个人还要和你打招呼?” 妆婆听见声音,眯着眼睛爬起来,一脸的郁闷。 翻译挣脱霍青霖站起来,依旧不服气:“就算是这样,你说你彻夜未眠,却穿戴整齐,妆容完美,头发一丝不乱,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阿枝冷笑一声:“皇家自有威仪,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仪态端庄。你会有这样的疑虑本宫不怪你,毕竟你这种刁民肯定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加不懂什么规矩。” “你!” “霍青霖,把这个刁民给我扔出去!”唬人,吱大仙是专业的,就算一无所有,气势也不能输! 列车长陪着笑脸周旋:“各位,各位,冷静。”对阿枝鞠个躬说,“尊敬的女士,这位先生的好友被杀害了,情绪比较激动,请您见谅。” 阿枝翻个白眼:“怪不得大呼小叫,原来是嚎丧。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来吧,不是要搜吗,搜吧。这包厢就这么点大,我看你能搜出什么来。”说完靠着桌子两手一撑坐上去,俨然把一个狭小的包厢变成了公主大殿。 日本翻译整整衣服走进来,其实包厢就只有那么大,一眼就能看过来,他的眼光从江月亭身上扫过,然后一无所获地摇摇头。 江月亭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就堂而皇之躺在床上,可是这么多人却好像全都看不到他。 一个人看不到或许是偶然,两个看不到也许是欺骗,但是这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不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真的看不见。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或许真的像她说的,她是一名魔术师,用了一些他们这种门外汉参不透的障眼法。 “打扰了。”列车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大家离开了。 江月亭终于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出去了,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这个人就是霍青霖。 “走吧,你还在这干什么?”吱大仙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出去。 霍青霖什么也没说,关上门,扣上锁。 “你,你要干嘛呀,妆婆还在呢?” 妆婆坐在床上盘着腿,木然地看着他们,似睡似醒,眼睛虽然睁着但是阿枝深深地怀疑,她的灵魂已经沉睡了。 “人呢。”他说的是一个问句,可是语气里没有一丁点疑问而且十分笃定。 “谁啊?”阿枝眨眨眼。 霍青霖走到阿枝床前,定定地出神,但仔细看,他眼神炯炯分明不是出神的样子,他是在观察。 江月亭又紧张起来,他已经彻底混乱了,自己究竟能不能被人看见? “哎呀,好啦好啦。”吱大仙露出狡黠地笑,“你可站稳了,别吓着你。” “我能不能先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血腥味。” 阿枝吸吸鼻子:“可能是隔壁飘过来的。” “不一样。” 阿枝撇撇嘴:“霍青霖,你真的很不像人类,据我所知人类的鼻子是没有这么灵的。”说着张开五指,如同揭开一张大网。 妆婆倒吸一口冷气,眼睛越睁越大,还没来得及出声,阿枝打个响指,她就倒下了,顿时鼾声如雷。 霍青霖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啊。”语气里带着点冷漠还有一丝淡淡的嫌弃。 “唔唔!” “他怎么了?”霍青霖问阿枝。 “哦,我忘了!”阿枝打个响指。 “你是怎么做到的?”江月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看着阿枝有点惊讶,有点恐惧。 “不是说了吗,我会魔术。”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是格格吗?那你到底是格格还是魔术师?” “我是会变魔术的格格,不行吗?”阿枝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心虚,“你怎么那么多问题,现在是我们问你的时候,不是你问我!” “哦。” “哦什么哦,诚恳点儿。” 江月亭看看阿枝,可怜兮兮地说:“我受伤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吱大仙白他一眼。 “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刚才不是你说的吗?”江月亭低着头,宛如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媳妇儿。 “好吧好吧,我给你包扎,霍青霖,你问。” “不合适。”霍青霖坐到床边,没好气地把江月亭按在床上,“你是格格,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哎哎,你解我腰带干嘛?” “你的伤在腰上,不解腰带怎么包扎?” “那好吧,你轻点,我怕疼。” 霍青霖勾勾嘴角,使劲一抽腰带。 “啊,疼!” “闭嘴。” 吱大仙默默看着,突然觉得这画面很耐人寻味,偷偷摸摸支起一个结界,可别让外人听了去。 51.坐铁蛇不吉利(三) 霍青霖手脚很麻利,包扎完故意向他伤口上一拍:“好了。” 江月亭被霍青霖好一顿修理,原本只有伤口疼,被他包扎过后浑身都疼。 “唉,我觉得已经是个废人了……” “废话少说,”霍青霖单刀直入,“人是不是你杀的?” “嘿嘿,是。但是我不小心杀错了。” 吱大仙惊叹:“你也太不走心了!” “见笑了。”江月亭说,“原本我听了霍少帅的话已经不打算动手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打算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竟然看到漕运商会的大小姐和那个日本老头先一步进去了。我一看这肯定是有故事,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场面,我就跟过去了,你们猜……”江月亭的狐狸眼闪烁着猥琐的光。 “说重点。” 江月亭被霍青霖吼得顿时没有了兴致:“重点就是,我听见周敏和斋藤说什么细菌什么样本的,我就觉得肯定没好事。” “结果呢?”阿枝问。 “结果就是,我想趁夜去斋藤那里调查一下,去了才发现,是他秘书躺在那,那家伙还很谨慎,我刚动手他就醒了。” “他没叫吗?”阿枝又问。 “我又不傻,肯定不能让他出声,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搜到个这个。”江月亭从怀里掏出一个带血的文件袋。 “你拿到这个就走了?” “对啊。”江月亭点点头。 “那枪声从哪里来的呢?” “那是九号厢的那个大帽檐干的,他眼睛上有一道疤,我听见又动静就跳窗了,转眼就听到枪声,然后他也跳出来了,我俩还在车顶上打了一架,我这伤口就是他给我弄的。” “你没有枪?” “我一个小老百姓,哪有枪啊,我就只有这个。”江月亭拿出蝴蝶刀在指尖转了个花。 霍青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全都是德语,只能零星看懂几个汉字和一串频频出现的字母“rvt-1”,霍青霖皱起眉头。 “写的什么?” 霍青霖摇摇头:“看不懂。不过……”不过这份文件的签名他倒是很眼熟,max affleck。 霍青霖对这个名字眼熟是因为他在苏联留学时有一位同窗是这位先生的仰慕者,是一位很有名的医学专家,霍青霖还曾经接待过他,而前几天他恰巧又在宋现如的名单上看到过,也就是说他来到了中国而且没有意外也会出席南北文化交流会。 但是霍青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月亭,而且说道:“你说九号车厢的人跟着你跳窗,也就是说他就是去周敏那里偷东西的人,周敏说她的青霉素样本丢了。” “青霉素?”江月亭有点懵。 “一定不是青霉素,或许是这个rvt-1。”霍青霖皱着眉头说道。 “说起来,九号包厢那两个人很神秘,我一直没搞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 “咚咚咚,咚咚。”门轻轻响了三声。 “是燕子。”霍青霖说。 阿枝打开门,果然是胡燕归,看到江月亭他显得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嘿嘿,你好。” “你怎么在这里?”胡燕归又问了一遍。 “我不能再这吗?”江月亭显得有点尴尬。 “不是,可是……他们都在找你呢,他们说既然杀手跳了车,那不在车上的就是杀手,然后搜到你的包厢你没在,问题是你怎么能在这里呢?”胡燕归惊讶地看着他。 阿枝忙说道:“这个,这就不要提了,重点是九号包厢那两个人。” “九号包厢,那两个洪门的,怎么了?”胡燕归毫不挣扎地被阿枝带跑了话题。 “他们是洪门的,你确定?” “确定,那个庞先生是洪门的坐堂。” “坐堂?县太爷?”阿枝挠挠头。 “坐堂是洪门的三把手,洪门里的头领是龙头,接下来是副龙头,再往下就是坐堂帮助龙头处理全帮的事务,如果没记错这位庞先生应该叫庞正平。”胡燕归解释完挠挠头,“不知道有什么事,竟然让他亲自出动?” “或许也为了这个。”霍青霖攥着日本文件的手握的更紧了,斋藤宗次郎,漕运商会大小姐周敏,洪门坐堂庞正平,如此巧合地聚集在这辆从哈尔滨开往济南的列车上,还有这个狐狸眼的江月亭,他从刚见面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与信任,这在一个阴谋行刺的人身上显得格外不合常理。 他愈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阿枝,你姓什么?”江月亭忽然说道。 “叶赫那拉。” “叶赫那拉!这么说你真的是格格?” “是啊。” “那你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你有喜欢的人吗?想找个什么样的?”江月亭一脸花痴。 “怎么那么多问题,你管得着吗?”阿枝翻个白眼。 “你别生气,我就是问问。” “你家里人想让你什么时候出嫁?你们这种皇亲对女婿的要求一定很高吧?不过现在讲究人人平等,阶级差异是不对的,如果你不能接受你可以想一想董永和七仙女,白娘子和许仙,多浪漫。” “你是说人和妖,或者凡人和神仙?”阿枝翻着眼皮想了想,“是挺浪漫的,但是命运太坎坷了。” “不是人和妖的问题,是阶级。” 阿枝摇摇头。 “喂,天快亮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月亭对霍青霖这没有眼力见儿的行为有些不满:“什么怎么办?” “你现在是嫌疑人,准确来说是凶手。” “那怎么了?都是中国人,那帮小日本可没什么好心眼儿,你不会觉得我在拖累你们吧?”不等霍青霖说话,江月亭敲敲他的胸口笑道,“就知道你不会,霍少帅可是大英雄。” 阿枝看到霍青霖脸上的无语,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报还一报,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你打算就躲在这里一辈子不下去?” “阿枝不是会魔术吗,再给我使个障眼法不就得了吗?” “什么,阿枝会魔术吗?”胡燕归惊讶地看着阿枝。 “啊,会,会啊。” “我怎么不知道,霍帅你知道吗?” 霍青霖有点茫然看看阿枝,然后配合地点点头:“嗯。” 52.南北交流会(一) “怎么就我不知道。”胡燕归有点委屈,好想自己被排挤了似的。 江月亭一抱拳:“有劳啦,阿枝。”说着深鞠一躬。 “等等。”霍青霖拖住他说,“我们已经帮过你一次,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礼尚往来。” 江月亭拉长脸:“你想怎么样?” “反正都是同一个目的地。” 江月亭心领神会,一拍脑门:“明白,明白,没问题。只要我能安全下车,我保证把你们带进会场。”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当然。” 霍青霖挑挑眉毛:“你真的有请柬吧?” “笑话,看见没有!”江月亭从袖中抽出请柬,大拉拉在霍青霖眼前显摆,“哎!你还给我!” “我替你收着,这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吱大仙从来没见过像霍青霖这样的人,耍无赖都耍的这么义正言辞。 次日阿枝帮江月亭打掩护,成功离开车站,胡燕归吃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一路上唠唠叨叨只会说一句话:“阿枝,你太厉害了!” 霍青霖默默地看她一眼,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阿枝有点看不清楚他笑里的含义。 “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我们何必这么麻烦。” “你要是想,现在也可以。” “不行,混进去容易,重要的是怎么能混进去还不被赶出来。”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觉得变戏法的格格是个不错的靠山。” “不是戏法是魔术,洋气的人都这么说。” 霍青霖笑:“对,魔术。”霍青霖边走边随意地问道,“你这魔术师都会什么魔术?” 阿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布结界,还有变化。” “布结界是什么意思?” “就是画个圈围起来,外面和里面就彻底分开了,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 “就像江月亭那样?”胡燕归满脸仰慕。 “对啊。” “那他在里面可以听到我们说话吗?” “我想让他听见就听见,总之这是我的结界,我说了算。” 江月亭听到他们讨论自己,想说话又插不上嘴,关键是他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见,也没人能看见他。 胡燕归忽然问道:“那个人还在跟着咱们吗?” “谁,江月亭吗,在啊。” “在哪?” “在你前面。”阿枝说。 “我看不见他,那他能看见我吗?如果我戳他,他能感觉到吗?” “当然能,这就是个障眼法。”阿枝见胡燕归戳来戳去,打个响指,江月亭就出来了。 “戳死老子了!”江月亭红着脸,“戳哪呢你!” “戳哪了,我不知道啊。”胡燕归心里眼里只有一个阿枝,“阿枝你太厉害了!” “就只是障眼法?”霍青霖驻足问。 “不然呢?” “没什么,想起一些事。” 阿枝咧嘴一笑:“也不一定,如果是用本大仙的聚气大法就不一样了。”扳住霍青霖的肩膀踮起脚尖偷偷说道,“本大仙可是替你挡过子弹。”说完仰着脸得意地笑。 霍青霖倏然觉得这笑容有些晃眼,不禁抽开身子躲了躲。 “喂,霍青霖你敢嫌弃本大仙!” “本大仙?嘿嘿,你真有趣,阿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江月亭笑着说。 胡燕归则喃喃地说:“阿枝,男女授受不亲,你应该留神一些,这是公共场合,霍帅是为了你好。” 阿枝翻个白眼撅起嘴:“什么胖的瘦的,这是你们的规矩,本宫想守就守,不想守就不守,你管不着。” 霍青霖咳嗽一声:“前面就到会场了。” 阿枝不知道他忽然晴转阴是什么意思,说道:“到了就到了呗。” 霍青霖扬扬下巴,使个眼色,言下之意,看你了。 南北文化交流会就设在荣华饭店,这是全济南最豪华的饭店。老板娘殷荣袖是个神秘又美丽的女人,有人说她背后是德国人,也有的说是日本人,还有的说她与南京政府那些卖国求荣的高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不得而知,人们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不能惹的,所有来的人都客客气气叫她一声殷姐。 “咳。”吱大仙大摇大摆走过去。 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们:“请出示您的请柬。” “给他看。”阿枝学着霍青霖的样子抬抬下巴,使个眼色。 霍青霖掏出请柬递给门卫。 门卫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几个人?” “你自己不会数吗?”阿枝翻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你们来的人也太多了。” “多么?”阿枝掐着水葱似的指甲说道,“本宫出门一向都是前呼后拥,这已经很少了,刘嬷嬷、江总管还有霍护卫、胡护卫,加上本宫也就五个人而已。” “可是您几位就一张请柬。” “这是你们的问题,怎么不多给几张呢?”阿枝哼一声径直就要往里闯。 “这不行。”门卫不肯放行。 “怎么,你们这么大个酒店容不下我们?” “不是容得下容不下的问题……” 正说着殷姐陪同着韩馥勋一同来了,见门口堵着人忙上前笑着问:“几位贵客,这是怎么了?” 霍青霖看到韩馥勋不卑不亢行个军礼:“韩主席好。” “这不是青霖吗,很久不见了。”他虽然说着好久不见,但是语气里却没有一丁点热情。 韩馥勋,第一眼就看到他光可鉴人的脑壳,一身规矩的中山装,比脑壳略略暗淡的皮鞋,拄着一根文明棍,是现如今体面人最循规蹈矩的打扮。 殷姐眉眼微扬:“是冯大帅麾下的霍少帅吧,那可是主席的故人。”她嘴角带着笑,有意无意地扫向韩馥勋,想请示他的意思。 韩馥勋面无表情,看向阿枝:“这位是?” 阿枝翘着手指捋捋鬓角:“本宫是叶赫那拉.阿枝,听说你们这里有戏瞧,特意来看看。” “叶赫那拉……您是?” 阿枝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对,本宫就是格格。” “那这几位是?” 阿枝嘴角一翘:“霍青霖你认识,本宫暂聘他为本宫的贴身护卫,还有胡护卫,这位是江月亭,你们大概听过他的名字,还有刘嬷嬷。” 韩馥勋有点懵,唯独听见江月亭的名字熟悉:“江老板,久仰大名,请进!” “嗯?”吱大仙拿着劲横他一眼。 53.南北交流会(二) 韩馥勋自认也是个有头有脸、声名显赫的人,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不进不怕自己还十分嚣张,甚至连霍青霖也能被她使唤,莫不是真的是个格格? 他向来与满洲国那边没什么牵扯,却也犯不着得罪,即便她不是什么格格,管他们几张嘴也不算什么,唯独这个霍青霖,他不太想见,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殷姐眼尖,见韩馥勋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拿定了注意,忙笑着对阿枝说:“格格是贵宾,远道而来令小店蓬荜生辉,您这边请,江老板那边是参加交流会的通道,这边才是贵宾通道。” 阿枝却说:“走什么贵宾通道,本宫是来看戏的,就要走那边!” “格格。”霍青霖低声说,“还是不要难为殷老板。” 阿枝努努嘴,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说道:“好吧。” 阿枝跟着殷姐从贵宾通道经过青砖的月洞门,经过香樟树过道,穿过月季花园的鹅卵石路,路的尽头是一座仿德式的三层小楼,楼前的空地上支着遮阳伞,伞下有供人休憩的桌椅。 门前是七层汉白玉台阶,殷姐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她却地扶住刘婆的手,幽幽地看了殷姐一眼,而后像模像样地说:“这整个院子里就这汉白玉的台阶有点气派。” “格格是见过大场面的,咱们这小地方自然是入不了您的法眼。”殷姐赔笑。 霍青霖轻轻地咳嗽一声,言下之意,你的戏演的太过了。 吱大仙心领神会挤出一个笑脸:“不用谦虚,比起紫禁城自然是差一些,不过也算得上有些气派了。” 进了大楼,殷姐说道:“有件事需向几位交代,因先前没料到格格能大驾光临,也没有提前预备着。这原是我疏忽了,而今最上等的套房只剩下一间在三楼东边,虽然没人预定但那是最大的屋子,也勉强配得上格格的身份,另外还有一楼的普通单间,单间还是管够的,只是或许相隔远了一些。” “是远了一些。”霍青霖说道。 “不过套房是有隔间的,只不过隔间里的床小一些。”殷姐说完看向阿枝和刘婆。 “有隔间就好办。”阿枝说道,“霍青霖住隔间就可以了。” “啊?哦,好。” 殷姐亲自带着阿枝和霍青霖上楼又派人立刻收拾两个单间出来给胡燕归和刘婆住。 阿枝打量了一下屋子,进门是个小厅,穿过小厅是一间大会客厅沙发,电话,书桌,酒柜一应俱全,小厅东边朝南的一间是大卧室,水晶吊灯,雕花大床,橡木衣柜还有赭红色地毯。又推门看看旁边的隔间,虽然小一些却也干净整洁。 拍拍霍青霖的肩膀说道:“你就住这吧,我叫你才能来,不叫你的时候就老老实实里面待着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霍青霖嘴角抽搐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说:“是。” 殷荣袖在门边站着,听说前清的时候很多官宦人家的夫人会包养一些容貌俊俏的年轻男人,难不成这位格格和霍青霖也……论及样貌霍青霖也算得上出众,大约很多女人都会喜欢,可是他会当小白脸儿吗?殷荣袖有点拿不定主意,也或许人不可貌相。 想到这她识相地说道:“二位如果没别的事,荣袖就不打扰了。” “没事了,你跪安吧。”阿枝挥挥手。 殷荣袖愣了愣,又堆起笑:“二位自便。” 殷姐刚走,霍青霖就没好气地关上门。 吱大仙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总是一惊一乍的。” “我没问你,你倒是数落起我来了。” 吱大仙从没见过这样的霍青霖,于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挠挠耳朵,有点不知所措。 霍青霖的原则是不与女人置气,不与女人纷争,这个前提是他随时可以和那些女人一拍两散,而阿枝显然是不一样的,他闷声坐在沙发上生气。 阿枝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脱掉鞋子爬到沙发上,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他。 她虽然在凡间修行了几百年却因为过于深居浅出,始终不知道男人有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更不知道有的时候男人们的这种尊严十分脆弱。 比如刚才她在颐指气使的命令霍青,霖没有她的指令不许从隔间里出来的行为就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确切来说,是她的这个行为引起殷荣袖的注目,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然而这一切吱大仙是无从得知的。 过了一会儿,吱大仙有些忧伤:“霍青霖,我饿了。” 霍青霖不说话。 “霍青霖,我饿了。”吱大仙扯扯他的袖子,其实她不饿,但是她觉得需要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饿了去吃饭,叫我有什么用。”霍青霖依旧铁青着脸。 吱大仙垂了头,样子有些消沉,撇撇嘴,挤出一滴清泪:“人家为了你大老远的从泰安跑到济南,在铁蛇肚子里待了一晚上,你让人家扯谎就扯谎,让人家唬人就唬人,什么都依你了,现在你成功混进来,就翻脸不认人,饭也不给吃,哼,还摆着臭脸吓唬人,哼。”吱大仙抹抹根本没有的眼泪“嘤嘤嘤”地小声啜泣起来。 霍青霖看看阿枝,变成了一块木头,挨刀子挨枪子儿他都不怕,掉了脑袋碗大的疤,可是女人一哭他就没辙了。放在以前他拍拍屁股就走人,可是这会儿他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她和那些女人还不大一样,那些女人是无理取闹,可是她说的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归有道理,她在外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却也是事实。不翻脸吧,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无处安放,翻脸吧,又显得自己好像无理取闹似的,比较很显然阿枝无意中犯的错。 霍青霖是个纯爷们儿,怎么能干无理取闹这么娘们儿的事呢。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你不要哭,我和你讲道理。” 阿枝露出眼睛:“讲什么道理?” “你刚才那些做法,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吗?”阿枝眨巴眨巴眼,“宫里头的格格都是这样的。” 54.南北交流会(三) 霍青霖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宫里头的格格都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吗?” “格格是让别人照顾的。” “不是照顾不照顾,我是说感受!” “什么感受?”吱大仙站起来,踩在沙发扶手上,叉着腰居高临下地说道,“格格眼里头你们都是奴才,我已经很照顾你们了,要放在以前就你这幅样子,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死了,你还跟我谈感受?” 霍青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好,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是我昏了头要和你一个作古的人讲道理。”霍青霖说着径直向隔间走去。 “喂!你说话好听一些,什么叫作古,死了才叫作古呢!”吱大仙从沙发上跳下来挡在霍青霖面前,一副势必要讨个说法的样子。 霍青霖掐住她的胳膊搬家具一样把她搬到一边说:“对,我错了,你不会作古,我才会作古。”边说边继续往隔间去。 阿枝闪身挡住门,瞪着眼睛不肯相让:“你也不许作古!” 霍青霖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是你说让我老老实实待在隔间,没有你的召唤不许出来吗?” “那只是……格格都是这样的嘛。”阿枝忽然就有点心虚,想了想自己都活了五百年了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虽然依旧鼓着腮帮子,语气却软了许多:“我错了嘛。” “你……”霍青霖见惯了不依不饶的女人,忽然有些难以招架。 “我错了嘛,以后不会这样了。”阿枝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点委屈又有点无辜地看着他。话是这么说,其实吱大仙自始至终也没搞明白霍青霖到底在气什么,她只是纯粹不想和他继续置气罢了。 霍青霖顶见不得她这幅模样,狼狈地转过头去,好像在抱怨又好像无奈似的说:“你何必偏要我和你在一个房间,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当然要盯着你,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人做事这么不要命,万一拖累了我怎么办?你可别想蒙我,你费劲千辛万不惜扯谎混进来,肯定有阴谋。” “那不是阴谋,是计划。” “一回事。”吱大仙叉着腰,“反正吱大仙慈悲为怀绝不能看着你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我什么时候?” “你时时刻刻都在作死,都在没事找事。” 霍青霖颓然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头疼啊。 阿枝执着地跑到他身边坐下:“我才知道,原来你为这个生气,其实这有什么的?虽说你们人类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我又不是人类,况且我都不在乎他们的指指点点,你怕什么?你嘛,还是活的时间太短,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哦,你大概也很难活到我这个岁数。 总之呢,你以后就会知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哪怕你是神仙也不可能满足那些善男信女们所有的愿望和要求,所以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你自己无愧于心就好了。” 霍青霖看着她那幅认真严肃却又全然说不到点子上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摇摇头,倒在沙发上,听天由命。 “笑了,就是不气了?” 霍青霖看她一眼:“不气了,不敢气。” “嘻嘻,这就好了嘛。”阿枝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 “霍青霖。”她突然说道,“我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愿意瞒着你什么,礼尚往来你有事也不能瞒着我。” “嗯。” “嗯算什么意思,我是很认真的!我们的命都连在一起了我还会坑你吗,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阿枝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 “不是不放心。” “那你就是质疑我的能力咯?你不会真的质疑我的能力吧,我可是大仙!” “也不是。” “那你有什么计划,你说啊。” 霍青霖无奈:“我没什么计划,真的没有。”霍青霖靠在沙发上说道,“我之所以要来就是为了同韩馥勋见一面。” “然后呢?” “也没有什么然后。我虽然费尽心机的来了,但并没有太具体的目的。我与韩馥勋是旧相识,平心而论他是我的半个恩师,是我的伯乐。”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喝点酒,于是去酒柜里取出一瓶白兰地,自斟自饮,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话也多起来。 “我去苏联留学全靠冯大帅的资助,当时大帅要从三百名军官教导团的学员中选出五名送往苏联进修,考试很严格,我因为年纪太小,而且……”霍青霖的眼光很明亮又有些邈远。 “我没有父母,自然也没有钱去。虽然我很想去,也觉得我应该去。”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虽然没钱还是个孤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牛,可是没有用,我还是没有资格参加。” “然后呢,最后你怎么去的?” “因为韩馥勋,他是大帅麾下的十三太保,却专门向大帅举荐我,请求大帅给我一个机会参加考试。” “为什么?”阿枝好奇道。 霍青霖摇摇头:“我就知道他说我跟他很像,还说等我从苏联回来就跟着他。” “那结果呢?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我考了第一名,就这样被派去苏联了,回来之后却听说韩馥勋已经走了。” “所以你要说服他回去?” 霍青霖笑道:“怎么可能,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大概只是有点不甘心……其实也没什么不甘心的,燕子说的对,这年头谁都不容易,都是先顾着自己。” 吱大仙见他这幅模样很是动容,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其实这和什么年月没有关系,你们人类一向自私贪婪,他也不是最特别的一个。我们鼠类就不同,我们的族群意识很强,只不过你肯定是羡慕不来的。” 霍青霖猜出来她大概是想安慰自己,虽然她的话并没有带来任何真切的安慰。 55.南北交流会(四) 傍晚六点钟许,客人们都齐聚荣华大酒店的宴会厅。 霍青霖特地换了一身礼服,花纹精致的双排扣,鹿皮腰带,高筒军靴,显得更加英姿飒爽。 吱大仙托着下巴看着,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收拾一下。” 吱大仙照照镜子:“收拾什么?这样不行吗?” “带你去舞会,你这一身怪里怪气的。” “这是新做的衣服,还是你选的,现在你又嫌弃它怪,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吱大仙转过头去不看他。 霍青霖掐着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快,你不是会障眼法吗,障一下,换身衣服。” “障什么障,你以为障眼法这么容易,我又不知道要变个什么模样。” 霍青霖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国杂志,指着封面人的人说:“就这样的。” “这不行。”阿枝果断拒绝。 “有什么不行,多好看,你快点。” “不行不行!”吱大仙抱着自己的胸口,“袒胸露背成何体统,她那里毛都没有一根,就这么露出来,不害臊吗?” “参加舞会都是这个样子。”窗外传来隐隐的说笑声,都是去宴会厅的,霍青霖拉开窗帘对她说,“你来看,是不是都这么穿?” 阿枝满脸委屈:“你们人类也太不害臊了,你们又没有毛就这么把皮肤露在外面,不冷吗?” 霍青霖耐着性子说道:“你虽然活得久,做人却没有什么经验,你想做人就要像人类一样生活。” “我没打算做人我是要飞升做神仙!” “先做人才能做神仙,不然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到凡间历练呢?” 阿枝眨巴眨巴眼:“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可是能不能不这样?”阿枝苦恼地翻着杂志,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张图上的女人说,“你看,她也没有袒胸露背的,这样不也是人吗?” 霍青霖看了一眼,那分明是个家庭教师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一脸庄严,毫无风情可言,但他不想再耽误时间,只好点点头:“也可以吧。” 吱大仙如蒙大赦,摇身一变,成了画册上女人的模样。 霍青霖点点头,忽然说道:“早知道你会这个就不必费那么多功夫去定制衣服了,又省钱又省事。” “霍青霖!你这个人类也太抠门了,你这么利用我,送我身衣服怎么了?” “我又没说什么,你快点,别人都走了。” “哼。”吱大仙鼓着腮帮子不理他,“你要干嘛?” 霍青霖微笑着走到阿枝面前牵起她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微微侧身弯腰,绅士地说道:“格格请。” 吱大仙挑起眉梢瞥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学着刚才楼下那些女人的模样,面带微笑挽起他的手臂,昂首挺胸出门去了。 宴会厅在八角会议楼的一楼,楼是南欧的风格,装潢是法式的,精致的米白色雕花廊柱,奢华的旋转垂挂水晶灯,深红色卷草纹垂地窗帘,中心是一个圆形黑色大理石舞池,地板光可鉴人,舞台上一名艳丽的女子,扭着身子唱着阿枝听不懂的歌。 穿着华丽的淑女闺秀们和名门绅士们在水晶灯的照耀下优雅的穿梭,熟稔与相识的不相识的点头、微笑,这是阿枝从没见过的,一种不同于颐和园和紫禁城亲贵们的雍容。 她不觉抓紧霍青霖的衣袖,这辉煌明亮的灯光照得她头晕目眩,尤其是那黑色的大理石地板,这么严丝合缝的地砖,即便想要逃走也无处打洞。 霍青霖倒是很自在,心不在焉地与来往的人笑着打招呼,忽然眼光一闪,他看到了穿着一身中山装的韩馥勋。 “你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霍青霖从侍酒员的盘中取下一杯樱桃白兰地交给阿枝,自己抽身穿过人群向韩馥勋走去。 阿枝端着那杯色彩艳丽的酒立在原地,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无家可归的野耗子,内心无比凄凉。 “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吱大仙默叹。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既怕打翻了酒水,又怕撞到了人。再看看霍青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好继续侧着身子在人群中移动。 她走得太专心没有留意有两位淑女正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位是她之前就认识的何小玲,另一位则是新晋的上海小姐艾莎。 “我听说何小姐是泰安人。”艾莎既是上海小姐又是名门谢公之后,去美国读过医学回来,不论是在老派的名门望族,还是在新派的留洋俊才之中,她都如鱼得水。 “是,这么小的地方,艾莎小姐也晓得?” “地方不在大小,难得的是人杰地灵,你看上海又有多大的地方。” “那怎么能一样。” “我听说直系冯大帅手下有位霍少帅,刚好驻兵在那里。” “艾莎小姐远在上海也听说过他?” “看样子何小姐是熟识的。” “熟识算不上,地方小,难免有几面的缘分罢了,我听说他是来了的,艾莎小姐若想结识何须改日。” 艾莎愣了愣:“来了吗,名单上似乎没有见到他的名字。” 何小玲便笑着岔开话题,仿佛打趣地问道:“上海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艾莎小姐偏偏留意了他?” “才俊虽然多,有缘的却没有几个,我格外留意他也不过是因为早年有些缘分。之前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跟随我的老师去过苏联,当时他是接待员,没想到时过境迁,我回到中国,他也回到中国,还成了冯宪大帅麾下的一员战将。” “那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艾莎端起酒杯与何小玲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笑道:“我也这样觉得。” 忽然艾莎被人撞了一下,身子一倾,酒杯里的酒撒在何小玲的身上。 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抱歉。”同时转头看向阿枝。 阿枝也发觉自己撞到了人忙说“对不起”,可是一抬头,对面站着的竟然是何小玲,顿时就变了脸色:“怎么是你?”立刻翻个白眼就要走。 艾莎拉住她质问:“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56.南北交流会(五) 阿枝看她一眼:“我道过谦了。” “你虽然和我道过歉,那么何小姐呢?” “我撞的是你,跟你道歉理所当然,我又没有撞到她犯得着跟她道歉吗?”阿枝轻笑,嘴边挂着一丝不屑。 何小玲在一旁说:“算了。” 周围的人听到争吵声也都驻足看着她们。 “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你撞了我,害我把酒洒了何小姐一身,不应该向她道歉吗?” “谁不讲道理?你也说了我撞了你,你洒了她一身,所以我向你道歉,你向她道歉,不对吗?” 吱大仙懒得和她们争辩,端着酒杯向驻足的人们挥挥手:“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别这么多事。” 何小玲牵着艾莎的手悄声说道:“算了吧,这位阿枝小姐现在就住在霍青霖府上,将来你们难免要想见的,到时候多尴尬。” “住在霍青霖府上!就她?”艾莎果然当即就变了脸色,“你站住!” 阿枝走出去两步,听到有人叫她又停下,转过头斜着眼睛问:“你叫我?” “你认识霍青霖?” “认识啊,怎么了。”阿枝轻巧地说,不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瘦长脸,大眼睛,樱桃小口,是个绝顶的美人,只不过比起吱大仙还有些差距,又看看她那被大红色鱼尾长裙包裹得凹凸有致的身材,袒胸露背,不害臊。 “你和他……什么关系?” 吱大仙看她那幅面颊绯红、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是喝多了就是命犯桃花。考虑到她刚刚被自己撞翻了一杯酒,吱大仙不禁心中暗骂,好个霍小猫,刚来就惹一身骚,能不能让人省心?不禁翻个白眼说道:“你管得着吗?” 吱大仙说罢,想来自己这般行径颇有些同她争风吃醋的嫌疑,为了不令人误会,终究还是妥协道:“我是他的房东,他是我的房客。” “你,你不害臊!怎么能和一个单身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呢?”艾莎跺着脚说道。 “哎,小姑娘,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吱大仙原本不爱同这种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如今看来她竟蹬鼻子上脸,还说自己不害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吱大仙绕着艾莎转了一圈,“就你这样,前面露着胸,后面露着背的,还有这屁股。”吱大仙顺手照着她的屁股拍了一下,“还说我不害臊?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了。” 艾莎原本不觉得怎么样,被她这么一说反倒真的像自己穿的不对似的,又羞又恼捂着胸口,恶语相向:“就你这幅丑八怪土里土气的样子,你懂什么?我是上海小姐,这身衣服是我专门找皮特先生设计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阿枝皱着眉头眨眨眼,“上海小姐是个什么东西?” “哼,”艾莎得意地笑,“果然是个土老帽,这都不懂。上海小姐就是全上海市民选出来的最好看的姑娘。” “哦,那你们那边的人长得都不怎么样嘛。” 艾莎咬咬牙,说道:“我懒得为这事和你斗嘴,我说的是你的行为!就你这幅样子,要不是你不矜持,勾引在先,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 “我勾引他?我勾引他干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和他住一起?是他不要脸在先,那家伙就是一个强盗,抢我院子,抢我屋子,连我的床都霸占着,赶都赶不走,我不委屈?” 艾莎惊讶地捂住嘴:“你,你们!”又难以置信的说,“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知道了吧?所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些人呢,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吱大仙苦口婆心地劝慰她,而后拍拍她肩膀,端着被她晃悠得所剩无几的白兰地走掉了。 霍青霖刚从韩馥勋的包厢里出来,他勾勾嘴角,事情要比他预想的好很多。韩馥勋还是那个韩馥勋,这是最让他欣慰的。 “霍少帅!” “何小姐?” “艾莎小姐,艾莎小姐,这就是霍……少帅。”何小玲话没说完,艾莎已经哭着跑远了。 “怎么回事?” 何小玲眼看是追不上了,把前因后果跟霍青霖说了一遍,摊摊手:“就是这样。” “太过分了。” 何小玲看着霍青霖愤怒的背影,默默地笑了。 吱大仙无事可做,刚才又与人白费了一番口舌,一口气把白兰地闷了,砸吧砸吧嘴,不好喝。转眼侍酒员又给她填上新的,又干了。几杯酒水下肚,吱大仙有点晕晕乎乎,不过浑身热乎乎还挺舒服的。 “小姐一个人?” “嘻嘻……”吱大仙晕乎乎地傻笑。 “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嘻嘻……” “先生,她有舞伴。”霍青霖走过来。 “打扰了。” “嘻嘻,嘻嘻……” 霍青霖看看她的酒杯,皱皱眉头:“喂,醒醒。”霍青霖拍拍她的脸,“猫来了。” 吱大仙一个激灵醒过来:“哪?”抹抹眼睛,“你来了?” 霍青霖抄着口袋问:“你刚才都干什么了?” “刚才就喝了点这个。”阿枝指着酒杯说。 “之前呢?” “之前……嘻嘻,”阿枝眨巴眨巴眼,故作神秘地说,“你猜?哎呦,别总板着脸嘛。好吧,告诉你。” “说。”霍青霖金刀大马地往椅子上一坐,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 “我帮你打发了一只狐狸精。” “艾莎?” “你认识她?” “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就好,绝对不能有第二面。”阿枝神秘的勾勾手指,小声说道,“那个女人,高颧骨鹰钩鼻,一脸的克夫相,千万不能要,不能要。” “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多吗?” “怎么啦,你喜欢她啊?”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而是,我妈都不会管那么多。” 吱大仙翻个白眼笑了:“你别逗了,你一个孤儿你妈当然不管你……我,我是说……”吱大仙挠挠耳朵,“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管你谁管你?” 57.倒霉的马先生(一) “你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不就是什么上海小姐吗。”吱大仙颇为不屑。 “她不只是上海小姐,还是max affleck的得意门生。” “马什么克?” “马科斯.阿尔弗雷克,德国的医学专家,在美国密歇根大学任教的时候,艾莎就是他的医学助手。” “那怎么了?” “这位马科斯先生就是我们车上拿到的那份论文的撰写人。” “所以呢?”吱大仙隐约捕捉到什么,“这件事和那个艾莎有关系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我需要她帮我引荐去见马科斯先生。” “为什么一定要引荐呢?” 霍青霖摇摇头,无话可说。 阿枝见他如此,便推推他说道:“别那么消沉嘛,你看我,被你拎出来晾了一个晚上,我说什么了?” 她的本意是让他想开些,可这话听到霍青霖耳朵里就是抱怨的意思了,想来他一向恪守着绅士的品格,把她晾在一边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也就不再说什么。而是有点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伸出手说道:“来吧,大小姐。” “是格格。” “好的,格格。” “干什么呀?” “请您赏脸陪在下跳支舞。” 吱大仙笑了:“嘴挺甜,可是我不会啊。” 霍青霖看着她,唇边慢慢勾起一丝笑意:“教你。”说罢也不等她同意,直接把她拉进舞池。 吱大仙一走进舞池腿就发软。 “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地板太亮,头晕。” “老土。”霍青霖搭在她腰间的手稍稍用力。 “太……太近了。” 霍青霖疑惑地看她一眼。 “贴得太近了。”阿枝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舞池里太热。 “跳舞都是这样的。” 阿枝踮起脚尖越过霍青霖肩头看去,好像的确是这样,说道:“你们人类真奇怪,男男女女贴着肚皮扭来扭去,还很开心似的,我们就不会轻易用肚皮对着对方,打架的时候露出肚皮就是认输。” “是同一个道理,所以为了以示友好,就会贴着肚皮跳舞。” 阿枝想了想说道:“好像也有道理。” “感觉怎么样?” 她和霍青霖离的很近,他一低头就会碰到她的耳朵,于是颇有些咬着耳朵说话的感觉。 阿枝耳朵尖尖被他吹得痒痒的,手又都被他攥着,只好歪头借着他肩膀蹭了蹭,有点不高兴地说:“痒痒的。” 霍青霖忽然神色一凛,握着阿枝的手也重了几分。 “疼,你干嘛呀!” 可是霍青霖就像丢了魂似的,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向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阿枝看看洗手间的牌子,尿急?不像吧。索性也跟上去。 霍青霖恰好看到马科斯先生和一名侍酒员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匆匆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在他起身的同时,两个穿黑西装戴礼帽的男人也同时起身尾随他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联想到之前在列车上遇到的事以及那一份神秘的文件,霍青霖不敢掉以轻心。 刚到洗手间门口,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堵在门口拦住他:“对不起先生,厕所在检修。” 霍青霖也不着急,叹口气说:“怎么这么不巧,还有别处有能用的吗?” “可以去楼上,先生。” “好。”他转过头忽然撑住墙,“头有点晕,麻烦你扶我一下。” 那假服务生怕自己暴露,只好去扶着他,不料霍青霖忽然长臂一展从背后绕过他的脖子,一手捏住他的喉咙,一手掐住他的下颌骨,两手一错,那人便悄无声息地倒下去了。 霍青霖把他靠着墙藏到垃圾桶后,敏捷地跨过他走进洗手间。 只见两个人正拖着一个麻袋想要翻出窗子,那两个人正是刚才看到的两个黑西装男人,被拖着的麻袋里面应该就是马科斯。 其中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抬头刚好对上霍青霖玳瑁色的眼睛。来不及反应脸上就挨了一拳,可敬的是,霍青霖打得他鼻子都塌了,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另一个人见评价不妙扛起麻布袋就往窗外扔,窗子已然打开了,可邪门的是怎么都扔不出去,像被一堵墙抵住了似的。 霍青霖抛下塌了鼻子的那个,冲向窗口那个执着地抛着麻布袋的黑西装,揪住他的领子摔到盥洗池上,镜子碎了满地。 方才那塌鼻子缓过神来,从地上摸起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向霍青霖身后刺去。 霍青霖只听到身后有动静,刚回过头,那人“哼”了一声就躺下了。阿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端着一只碎花盆,正傻乎乎冲着他笑。 “哎!”阿枝指着霍青霖身后,话没说出口,就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黑西装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膀子直抽抽,想来是被霍青霖折断了胳膊。 众人听到声响都好奇地来一探究竟,不一会儿,洗手间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出了什么事?”说好的是韩馥勋,人们自然而然给他留出一条通道。 霍青霖把马科斯从麻布袋里放出来,他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神志还算清楚。 他反复做着祷告,说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的上帝!” “马先生,你怎么在这?”韩馥勋固执地坚持马科斯姓马,这一点连马科斯本人也无法帮他扭转过来,好在他位高权重也没人敢当面取笑他。 “韩先生,你一定想不到我刚才经历了什么,简直太可怕了!” 忽然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人一跃而起,马科斯吓了一跳,霍青霖忙把马科斯挡在身后却不料那人竟扑向他的同伴,锋利的玻璃扎进已经失去知觉的可怜人的喉咙。 “快!抓住他!”韩馥勋大喊,“别让他死咯!” 霍青霖刚要动手那人就倒下了,背后又是阿枝,抱着花盆弱弱地说:“他没死,就是昏过去了。” “天呐!哦!哦哦!我的天呐!”马科斯大叫。 “马先生你镇定一点,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韩馥勋顶瞧不惯一个大老爷们儿一惊一乍的模样,可是这位马先生又是贵宾,只好忍着。 “韩先生!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这里洗手,忽然冲出来两名歹徒,他们把我装进袋子里!这太可怕了!”马科斯愤怒的瞪着眼睛,手舞足蹈地说道,“如果不是这位先生和这位勇敢的小姐,我可能已经死了!” 58.倒霉的马先生(二) “马先生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他们要真想杀你,就不会拿麻布袋子罩住你了。” “不,不不不!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韩先生,你的态度令我非常,非常,非常地失望!我要求国际法庭维护我的权益!” 阿枝默默翻个白眼,心想这马先生不愧是那个艾莎的老师,耍赖撒泼的劲儿比那个艾莎还厉害。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熟悉又尖锐的声音,“马科斯教授!你还好吗?”是艾莎大呼小叫地冲过来。 “哦!艾莎!我的艾莎!”马科斯张开手给了艾莎一个拥抱,“你来了,太可怕了!” “啧啧啧,又搂又抱地干嘛呢!”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这两个微弱的声音,一个来自韩馥勋,另一个当然是阿枝,一老一小对视一眼,相互露出一丝欣慰又赞赏的微笑。 艾莎转过头说:“韩主席,我的老师马科斯先生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我要替他申请政府的保护!并且必须要对犯人进行严厉地处罚!” “哎呀,这是当然是嘛,艾小姐,但是我们也要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嘛。” “调查,谁来调查?靠你们警察厅这帮游手好闲的警员吗?” “艾小姐,你不要激动嘛,我们的警员们……还是很用心的。”韩馥勋神色稍显尴尬。 “有心有什么用,有心无力还不是白费!” “那你说怎么办嘛?” “韩主席。”霍青霖忽然开口,“这件事不妨交给我来处理,一来我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发生,二来,”霍青霖看看马科斯,“我与马科斯先生曾在莫斯科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马科斯先生是否还记得。” “啊,您是……” 艾莎说道:“这位是霍青霖先生,之前我们去莫斯科演讲的时候就是他接待的我们。” “哦哦,是的,我记起来了。”马科斯仔细地打量他说道,“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天你又救了我。” “如果马科斯先生对我还算信任的话,很愿意为您效劳。” 马科斯耸耸肩膀:“毫无疑问,你值得拥有我的信任。” “可是这位霍青霖先生并不具备这样的职务。”警察厅王厅长说道。 “这是你们的事情。”马科斯说道。 “主席?”王厅长看着韩馥勋。 韩馥勋的内心比较复杂,毕竟是他主动脱离了冯宪,但是情感上,不得不说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尤其是方才霍青霖在包厢里的一席话也很让他动容,他说:“冯大帅是我的恩师,韩主席是我的父兄,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对于霍青霖,他总是有些难以面对,甚至有一点愧疚。 “既然是马先生的意思,职务的事都是小事。”韩馥勋当即拍板,“青霖驻军泰安府,恰好那边的城防团还没有着落,同时兼任这次事件的特别调查员,这样就很合规矩了嘛。” 王厅长脸上有些讪讪的,却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既然是主席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 霍青霖感激地看了韩馥勋一眼。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再有心情继续玩乐,不久宴会就散了。 霍青霖亲自护送马科斯回房,实则却有别的打算。他边走边有意无意地询问马科斯事件的经过,思考着如何把事情引到那份神秘文件上。 “马科斯先生,您是怎么遇到那两个歹徒的?” “唉,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去洗手间,他们就忽然冲出来袭击我。” “那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怎么知道。”马科斯摊摊手,一副很想不通的模样,可是眼神却刻意避开霍青霖的目光。 “马科斯先生。”霍青霖炯炯地看着他,“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恰如其分地出现在那里吗?” 马科斯谨慎地看着他,强作镇定地微笑着说:“我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显然是这样。”霍青霖的话让他放松了一些,紧接着他又说道,“是命运恰巧让我看到您与一位侍酒员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也是命运恰巧让我看到有两个黑衣人同时起身,尾随您而去。” “你是说他们是一起的?”马科斯显得很惊讶。 “他们是谁?” “不,不对,你怎么会留意到他们?别告诉我这只是巧合,我是不会相信的。”马科斯瞬间变得异常愤怒,“霍先生,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失去了我对你的信任!” “我很遗憾,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您可能需要看看这个。”霍青霖拿出一张照片,正是之前的那份文件。 “你怎么会有这个?” “如果您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很愿意如实告知,同时我要说,这份文件就在我的手里,如果您还勉强能信得过我,我邀请您到我房间一叙。” 马科斯显得异常愤怒,低低地骂了几句吱大仙听不懂的话,虽然她听不懂但她坚信这老头儿必定是在骂人。 “老头儿!你是不是在骂人?”吱大仙不客气地瞪着他,“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谁也不稀罕你来!”说罢拉着霍青霖,“走了!终究是他的事,他自己都不关心,你何必拿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等一等,等一等。”马科斯忙追上去,“我只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就凭你这态度,我们知道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反正想要那东西是人多了,现在东西在我们手里,我们爱给谁给谁,说不定还能换一大笔银子呢。” 艾莎冲出来指着阿枝骂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市侩?你的眼睛里就只有钱吗?”又狠狠地看着霍青霖,“没想到你竟然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和谁一起你管得着吗?顺便告诉你,我是主子他只是个奴才,你们说的事,我答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最好别惹恼了我!” 霍青霖拼命忍住才没笑出来,一脸刚正不阿地说:“马科斯先生,去还是不去,您说了算,霍某随时恭候。” “那还是去看一看吧,霍先生的为人我还是很信任的。” “哼!”吱大仙小声嘀咕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有毛病。” 59.倒霉的马先生(三) 马科斯显得颓废又有点无奈。霍青霖给他一杯马提尼,他稍稍放松一些。 霍青霖拿出文件交给他:“您看,是您的论文吗?” “是的,不错。”马科斯喃喃地说,“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霍青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马科斯并说道:“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您了,这个前提是我相信您高贵的品格。” “我明白你的意思。”马科斯推推眼镜说,“但是我不知道那些日本人偷这个有什么用,这是真的。” 马科斯说道:“这份论文上是我最新的研究成果,确切来说只是阶段性的成果,这是关于病毒性感染的预防用药研究,主要是针对鼠疫的防治,但是目前还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 “鼠疫?” “对,老鼠的身上有许多病菌,如果人类被老鼠咬伤很容易就会感染鼠疫。” “胡说!老鼠怎么惹到你们了?”吱大仙及其不满。 “不是老鼠惹到谁而是它们本身带有一些病菌。” “你说老鼠有病,它们自己怎么没事?” 艾莎抱着手臂冷笑:“愚蠢。” “你才蠢!愚蠢的人类!” 霍青霖按住阿枝,问道:“rvt-1?” 吱大仙不高兴,鼓着腮帮子躲在一旁生闷气。 “对,但是还在研发中,目前它还存在许多问题。尤其是在活体实验中我们发现它会与鼠疫病毒发生新的病变,虽然这是偶发的,但是形成的新病毒非常猛烈,单就传染性而言是普通鼠疫病毒的十倍还要多。” “如果这种病毒的变体被居心叵测的人加以利用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那会是巨大的灾难。”马科斯说,“但是目前从事这项实验的只有我的团队,他们都是善良正直的医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这种情况是非常偶然的,我想即便是真的有人存在这种歹毒的年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要知道医学研究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马科斯眨眨眼,很显然在他看来霍青霖的担忧有些多余。 “所以他们才需要您,一个兢兢业业从事这项研究的人。” “不!我的天呐!”马科斯显得非常吃惊,似乎被这个猜想吓到了,他显然不敢相信,“我想你的猜测有些杞人忧天。” “可是这份文件的的确确曾流落到外人手里,虽然目前来看还没有具体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霍青霖说道。 “或许,或许只是因为山本对于我把他踢出研究组耿耿于怀。” “山本是谁,他也来了吗?”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来,但是之前你看到的那位跟我交谈过的侍酒员说他来了。” “侍酒员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他跟我说山本约我在洗手间门口见面。他一直对我把他踢出研究组耿耿于怀,从英国到法国,他已经纠缠了我一路了,我想就算他忽然在中国出现也并不奇怪,他真的很执着。”马科斯撇撇嘴,有些无可奈何。 “他这么有热情,您为什么要把他踢出去?” “那是因为……唉,山本十四,他是一名很有天分的医生,我曾经真心诚意地邀请他一同进行研究,但是很可惜,我们只见了几次面,我就发现阿里波特.海姆的门徒。”马科斯耸耸肩,“代替上帝筛选出更加优秀的人类,这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然而这正是他们的信仰。” “选出优秀的人类,然后呢?”阿枝问。 “不清楚,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 “那怎么挑选呢?”阿枝挠挠耳朵。 “通过基因。他们用自己的标准挑选出他们所谓的优等人劣下等人,对上等人进行基因改造令他们更加优秀,而对于劣等人则彻底的清除掉。” “这简直是……” “疯狂。”马科斯耸耸肩。 “如果他们执意要实现呢?” 马科斯怔怔地,浅灰色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霍青霖:“我不知道,只能说这太可怕了,这……这不可能!”他一不留神打翻了酒杯,浅金色的液体顺着光洁的红木桌面流到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渗入木纹中,留下一片阴郁的暗色。 他忽然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一手戴帽子,同时脚就迈了出去。 “老师,您去哪?”艾莎问。 “我想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要回去向日内瓦国际联盟卫生组织写信,不能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又转过头对霍青霖说,“霍,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事请随时与我联络。” “等等。”霍青霖说,“您一个人只身回国太危险了,如果他们真的像我们猜测的一样,恐怕还会继续向您下手。” “怕什么,我会找我们谢家的亲信护送老师回国。”艾莎说道。 “谢家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但这件事很可能漕运商会和洪帮也牵涉在内。” “那又怎么样,我们谢家会怕吗?” “也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目前看来他们只是牵涉其中,究竟是什么意图,还不好说。” “不用担心,老师在中国的安全一向是我们谢家负责。” 霍青霖见她信心满满,也不好多说,只能点点头说:“那就好。” “艾莎,我们这就走。”马科斯说。 “好的,老师。”艾莎忽然看向霍青霖,“你不走吗?” “这是我的房间。” “你不走吗?”她又问阿枝。 阿枝眨眨眼,抬起下巴挑衅地瞪着霍青霖:“是我的房间。” “好,你的。”霍青霖懒得多费口舌。 然而他的懒惰却再一次给艾莎带来沉痛的打击,她愤怒地回过头去,用力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满意了?”霍青霖问道。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你就这么巴不得和我扯上关系,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阿枝歪着头说道:“什么叫巴不得和你扯上关系,咱们之间的关系还用扯吗?根本就是扯不开的好不好?而且说三道四又怎么了,我也不会掉块肉。” “没见过你这种人。” “你才是呢!你就这么怕被那个什么艾莎误会?好吧,你走吧!别在我这里占着地方,爱去哪去哪!” 霍青霖扬扬嘴角:“你让我走,我就走?你想得美。”说着将衣服搭在肩膀上,回房间去了。 阿枝吐吐舌头,有点小开心。 60.应天轮(一) 次日早,霍青霖先一步到一楼餐厅用餐,看到艾莎便问:“马科斯先生几时出发?” 艾莎还惦记着昨天的事,看到霍青霖很不自在,冷着脸说道:“已经走了,难道霍先生不相信我吗?” “只是关心一下。”霍青霖正和艾莎说着话,转眼看到阿枝聘聘婷婷地下楼来,便想走。 不料艾莎也看到阿枝,忽然一改方才的冷淡,含笑拉住霍青霖,热情地说道:“霍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是故友,我也知道霍先生担心我和老师,不过应天轮是英国最大最豪华的商船,老师的安全绝对可以保证。” 阿枝走进餐厅,幽幽地抛来一双白眼,向另一个方向去。 霍青霖说道:“那就好。” 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这被艾莎看在眼里。 上海小姐,谢家的女儿,马科斯的高徒,若说追求她的公子哥儿们从中国排到德国,也不算十分夸张。报纸上说她是男人的宠儿,女人的公敌,她以此为荣并深感贴切。 而霍青霖的反应,令她异常不满。 “啧啧啧!”吱大仙忽然出现在艾莎身后。 艾莎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她明明去了另一边。 吱大仙抱着膀子,学着艾莎的口气:“你怎么在这?老师的安全绝对可以保证!啧啧啧,厉害死你算了。现在满大厅的人都知道你老师上了应天轮,我倒要看看,被有心人听了去他还怎么安全?也不知道那老头儿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收了你这么个倒霉徒弟。” “应天轮是最豪华、最安全的巨轮!” “是,最豪华、最安全。”吱大仙隔着桌子冲着霍青霖勾勾手指。 “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出去吃。” “在这吃不好吗?” “不好。”吱大仙歪着头,“每天都是大鱼大肉,腻都腻死了,我要去吃点清淡的。” 霍青霖皱皱眉头,还是拎着衣服跟她出去了。 “你又想干什么?”霍青霖随意地把外套搭在肩膀上,只穿着一件衬衫。 已经入秋了,天高云淡,秋天的阳光总是格外澄澈,看得人心情也好,只是风有点凉。而霍青霖却一身单衣完全不怕冷似的,还真是血气方刚啊,吱大仙默默地想。 “不是说了吗,出来吃东西嘛。”吱大仙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装模作样,你整天念叨着辟谷飞升,不爱吃不吃就是了。” “嘻嘻,变聪明了嘛。”吱大仙眼睛弯弯,笑成眯眯眼,“不过呢,想飞升要先做人,这不是你说的吗,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饭还是要吃的。”吱大仙想,本宫就是不爱看有些小妖精叽叽喳喳的矫情样子。 刚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馄饨摊,黑红的铁锅里冒着滚滚的烟,被晨光映成漂亮的浅粉色,散发着淡淡的肉香,吱大仙吞吞口水,蹦蹦跳跳地过去:“老板,一碗纯肉馄饨!” “你不是说吃点清淡的吗?” “清淡啊,这还不清淡吗?”吱大仙看着霍青霖,莫名其妙。 “再要一碗。”霍青霖在她对面坐下说道,“就你这好吃懒做的德行,只怕一辈子也没法飞升。” “谁说的?” “我说的。” 不一会儿馄饨端上桌,吱大仙却没了心情似的,拿着筷子敲着碗,“叮,叮叮”,直勾勾盯着馄饨出神。 霍青霖抬眼看看她:“怎么不吃了?” 吱大仙皱着脸,有些为难似的:“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不能再吃了。” “不是吧,我就那么一说。” “不是啊,很有道理的。”吱大仙幽怨地仰望天空,那眼光好像穿过云层看到了邈远的天宫,“唉!我原本就是仙家耗子,不,原本是家养耗子,后来机缘巧合钻到织女的妆奁盒子里就上了天庭,所以我是仙家耗子。” “那你不在天庭好好待着,来人间干什么?”霍青霖心不在焉地吹着馄饨。 “这就说来话长了。”吱大仙托着脸,无比幽怨,“这件事怪就怪我嘴馋,我原本在天宫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因为是只耗子,见了各路神仙都不放在眼里,反正也没人会怪罪我。唯独就有一个,心眼儿小的不得了,就是太上老君。”吱大仙把碗敲的叮叮作响。 霍青霖咬开馄饨,粉红的肉香冒着香味儿,吱大仙不觉看愣了神,吞吞口水。 “他怎么了?”霍青霖问道。 “哦,他嘛,他心眼小,不过吃他几颗药丸子,满兜率宫追着我打!我气不过就和他结了梁子,三天两头去他宫里吃仙丹、喝灯油,吃饱喝足了就跑,他根本抓不住我。”吱大仙得意地摇摇脑袋。 “这和你下凡来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一回我又去他的兜率宫吃吃喝喝,大老远看到一盏五彩灯,我一看这种灯我没有见过,必定是用的好油,就想着去尝尝鲜。” “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忍住,都给他喝光了。” “就因为这样,你就被赶下来了?” 吱大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是,又不全是。我后来才知道那五彩油灯是镇住妖王的法宝,却被我喝了个底朝天,妖王就跑出来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罚下界来。” “然后呢,那妖王又被抓住没有?” “抓住是肯定的,他原本就受了重伤,又被五彩油灯镇压了好久,逃出去没多久就被抓回来了,只是太上老君那厮不讲道理,非得要治我的罪,其实他的油灯上又没有写字,我哪知道有什么用,这原本还是他的错却让我背黑锅。”吱大仙说完看着霍青霖,“你能不能别吃得那么香?” 霍青霖展颜笑道:“我吃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忍着别吃,重新杀回天宫去给他们好看。” “我也想啊,可是我忍不住嘛!” “你自己没有毅力,这能怪谁。” “才不是我没有毅力,我没有毅力能守得住清修寂寞修炼那么多年吗?就是那太上老君狡猾,临下界之前他给我施了个咒,咒我一生虽吃遍天下美味却永远不知满足,自视甚高却又生性怠惰,若要再回天庭,势必历尽剥皮抽筋摧心断骨之痛。” “这么恶毒?”霍青霖嘴上说着恶毒,却不禁笑出声来,看样子这些个老神仙也真是够调皮,竟然下这种好吃懒做的咒。 “谁说不是呢?消磨我的意志,腐化我的精神,这么阴损的招他也想的出来!满天宫上,最讨厌的就是他了!害得我吃不得却又想吃,玩不得却又想玩,最坏了!”吱大仙说到动情处,眼中蓄满了泪花,又看看面前快放冷了的馄饨,眨巴眨巴眼,堕下泪来。 61.应天轮(二) “好了,我看你这样子,左右是飞升无望,倒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霍青霖把馄饨往她面前推了推,“吃了吧,钱都花了,浪费粮食也是作孽。” “我不吃。”吱大仙断然扭过头。 “真不吃?那我吃了,浪费可耻。” “不!”吱大仙把馄饨拉回自己面前,“你说得对,浪费也是作孽,自己做的孽不能让别人担着。嘻嘻,我还是自己来吧,从下一顿开始我就不吃了。” 霍青霖看着她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碗馄饨吃掉大半,深深为之叹服,脱口说道:“想必你偷喝灯油的时候也是吸海垂虹。” 吱大仙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端起海碗把馄饨汤也一饮而尽,才问道:“你说什么?” “没事。” “吃饱了吗?”吱大仙拍拍肚子问霍青霖。 “还可以。” “那……既然出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 “你又想干什么?” “别这样嘛,一大早起来你已经说了好几个'你又想干什么'了,好像我会把你怎么样似的。” “那你想把我怎么样?” “去逛逛嘛,好不容易大老远地来一趟,不玩一玩多可惜。况且,我这么配合你,又是帮你演戏,又是帮你驱逐狐狸精的,连点像样的奖励也没有,你也太抠门了。” 霍青霖默默转过头去,不想表态。 “走嘛,我昨天听说,趵突泉可好玩了,门口有一家小吃卖的五香甜沫,据说是泉水煮的,特别好喝!还有油旋,又酥又脆,咬一口满嘴香!啧啧!” “我看你不是想看景,就是想吃。” “唉!”吱大仙勾着霍青霖的肩膀说道,“说实话,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你也是知道,我是一个被诅咒的人,我这一生就是在不停地与自己的食欲作斗争,这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唔。” “但是自从认识了你,我受到了很大启发,其一,要成仙先做人,太有道理了;其二,人生得意须尽欢,真知灼见!所以我想了一下,我克制修炼了这么多年都不得飞升,必然是方向不对,我需要的应该是洒脱!应该是尽欢!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没准哪天就飞升了呢?” 霍青霖被她勾着脖子很不舒服,拍拍阿枝的胳膊说:“唔,你能不能先松开?” “你觉得呢?”阿枝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觉得,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可以,但是不需要给偷懒找那么多借口。” 吱大仙瞬间拉长了脸:“好,我就是要吃!就是要玩!” “好,吃吃吃,玩玩玩。” “我保证,等回到泰安,我一定不吃不玩好好修炼。” “你修炼不修炼与我无关,再说了,没准你飞升了那血契就自然解开了。” “会吗?” “随口一说罢了,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晓得。” “也对。” “阿枝!你也在,好久不见啊!”江月亭打着扇子走过来,雪白色长衫披着一件朱红披风,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 “哪里好久不见,不就才一天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江月亭用念白地腔调摇头晃脑地说道。 “江老板的伤这是大好了?”霍青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江月亭顿时想起他给自己包扎时痛下狠手的事,呲呲牙说道:“还没有,不过不碍事。”话是这么说,却不自觉地躲远了几步。 “江老板伤势未愈,这是要去哪儿?” “嗨,伤势虽然未愈,但良辰美景也不容辜负,今儿天好,据说明湖秋景也是一绝,难得来一趟就算爬着也要去看看。” “江老板可真是胶东地界上的第一附庸风雅之人。” “哎,过奖了。”江月亭抱着手笑道,好似听不出霍青霖话里的讽刺似的,又问阿枝,“你们又打算去哪?” “我想去趵突泉。”阿枝没看到霍青霖的眼色,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那正好顺路,先去趵突泉再去大明湖。”江月亭打量着霍青霖的脸色,狡黠地一笑:“看样子霍少帅不想与我同行。” 霍青霖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没说话。 吱大仙眨巴眨巴眼问霍青霖:“我们不一起吗?” “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与不相熟的人同行。”霍青霖说道。 “对,是有这么回事。”阿枝向江月亭解释。 江月亭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不相熟不要紧,谁不都是从不熟变成熟的,何况你我还是解过裤带的交情。”霍青霖顿时脸色铁青。江月亭口中“解过裤带的交情”是浪荡公子们调弄戏子的浑话,此番被他这样说出来,反倒是他挑调戏了霍青霖。 吱大仙听不出他们的针锋相对,还当他们弟兄情深,故而一马当先,往趵突泉的方向去。霍青霖挑起嘴角冲着江月亭冷笑一声,知道他不过是嘴上逞能,故意报复自己方才问他伤势的事。 刚进趵突泉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全边聚集着一群人,提着笔摇着扇子,都是江月亭一般不知是冷还是热的打扮,只见旁边树上挂着一个条幅,上面写着“泉城新诗会”几个大字。 忽然听到一个人朗声念道:“趵突泉里常开锅,就是不能蒸馍馍!”众人寂静片刻,不知是谁最先叫了一声“好!”紧接着,三三两两地都跟着叫好。 更有一些才华横溢的人摇头晃脑地点评起来,说道:“韩主席这首诗,大俗大雅,既合辙押韵又贴近生活,实乃新诗中的翘楚!想当初白乐山作诗老妪可解,韩主席的诗当称得上乐山遗风!” 吱大仙恰好听到,忍不住说道:“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也能叫作诗?” 方才自恃才高八斗点评的人顿时面色惨然,又拉不下脸来,便指着阿枝骂道:“一个丫头片子你懂什么?韩主席的诗作也是你能欣赏的吗?你有本事,你倒是作一首来让大家品评一番!” “好笑,我说金山的烧鸡比翟家的烧鸡好吃,必须要自己会做烧鸡吗?” “谁啊?”韩馥勋从人群里走出来,脸上有点讪讪的。 江月亭扯扯阿枝的衣服,小声嘀咕道:“捅娄子了。” 吱大仙挠挠耳朵:“我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他耳朵比耗子还灵?” 62.应天轮(三) 韩馥勋走上前,盯着阿枝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哎呦,你不是昨儿晚上那位女侠吗?” “女侠?”阿枝有点手足无措。 “对啊!昨儿晚上救了马先生的女侠嘛!” “啊……嗯,对啊。”阿枝不禁倒背起手,摆出一副女侠该有的模样。 本以为韩馥勋会恼羞成怒,不料却是这样的情形,只见他竖起大拇指,用他特有的大碴子味儿的口音说道:“啊呀,阿枝格格你既是格格又是见义勇为的女侠,非常令韩某钦佩啊,难怪霍老弟也心甘情愿跟着你混呐!” 霍青霖忽然听他如此热情地提到自己也有些意外,点点头算打个招呼。 阿枝转转眼珠,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咳嗽一声,四平八稳地说道:“应该的。” 韩馥勋的警卫员悄悄对霍青霖说:“昨晚的事扰的主席一宿没睡,说幸好有青霖在,不然没有办法向德国人交代,这种时候还是老弟兄们最靠得住。” “原来如此。”霍青霖说道,“都是应该的,即便不是为了韩主席,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愧是霍少帅。”警卫员低低地说道。 方才那训斥阿枝的马屁精还想说点什么,被韩馥勋瞪了一眼说道:“干嘛呀?你干嘛呀!大老爷们儿,那么些事儿!我有多大学问,我自己个儿不知道嘛?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就知道溜须拍马!不觉着给你肚子里那些学问丢人呐?” “主席教训的是。” “不要总是学这些油腔滑调的东西,再让我发现,打你个大鞋底子信不信?” “是,是。” 吱大仙见那人吓得魂不附体,偷偷问霍青霖:“大鞋底子是什么意思?” 霍青霖点着脚跟,说道:“就是鞋底子。” 警卫员则向阿枝解释:“亲自拿着大鞋底子打屁股,这种处罚可是我们司令的独创,这一点军界的人都晓得,看上去不痛不痒,实则却令挨打的人大失颜面。尤其是,有的时候挨打是要脱裤子的。”说到这他不禁压低了声音。 这的确是令任何一个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折辱,怪不得那人这么害怕,想来读书人比别人更要脸面,若被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那也太丢人了。 阿枝不觉对眼前这位韩主席另眼相看,这么阴损的招也想得出来,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他却觉得霍青霖和他很像…… 吱大仙默默地看向霍青霖。 韩馥勋看到他们说话便问:“你们说什么呐?” “报告长官,说长官的处罚手段高明!”警卫员一磕脚跟,面不改色地说道。 “啊,你小子糊弄我,迟早打你个大鞋底子!” 警卫员与霍青霖打个眼色退到一边去。 韩馥勋又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个小王八蛋背地里不说我好话,说我什么……什么……跟不上潮流,不要紧,别让我听见就成。我就是跟不上这个潮流,看不惯如今这个风气嘛,个顶个的女人不像女人,男人不像男人,不像话嘛!” 韩馥勋说着看向阿枝:“阿枝格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就说昨儿晚上那个艾莎小姐和那个老头子三言两语嚓就抱上啦,我滴个天咯,我抱我家婆娘的时候那都已经下了聘咯!” 阿枝无比诚恳地点点头:“就是就是,十分不像话,尤其是她露着胳膊大腿满大街晃荡的作风,那叫一个没羞没臊哟。” 韩馥勋一拍大腿:“就是说嘛!总算遇到个懂礼数的人,我早就说,如今这些个女人,尤其是女学生,光着膀子在大街上溜达,头发比男人还短,简直是有伤风化嘛!前儿里,我刚到济南就看见两个,二话不说我就让人把她们拿了,可是谁成想啊,她们那是穿的校服!我一看,我滴个天爷哟,满学校里都是光膀子的大姑娘,我调头就出来咯!” 警卫员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搓着脖子忍着,霍青霖也有点看不下去,说道:“那的确是校服,如今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就对嘛?青霖啊,不是我说,虽然咱们是老弟兄,但是你留了一趟洋着实是留坏了,你就看看你这个头发嘛,那么长,比女学生的头发还要长啦!咱们西北军的传统你都忘了呀!” 霍青霖就不说话了。 阿枝好奇,问道:“西北军的什么传统?” 韩馥勋把警卫员的帽子一摘,说道:“光头嘛!”又摘了自己的帽子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头顶说,“光头利索嘛,不剃光头还叫做男人嘛!”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又看看那忙不迭戴上帽子的光头警卫员,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这位韩馥勋主席独门立户了,否则霍青霖回来跟着他也要剃光头了。 忽然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对警卫员耳语了几句,警卫员忙转告给韩馥勋。只见韩馥勋神情微变,对霍青霖说道:“霍老弟,出大事了。” “什么事?” “刚才渤海港来电话,应天轮被劫持了!” “应天轮!” “怎么那么巧?”吱大仙眨巴眨巴眼,“我就说吧,那姓马的好死不死收了艾莎那么个倒霉徒弟,肯定会倒大霉的。” “姓马的?”韩馥勋看着阿枝和霍青霖。 “韩主席,借一步说话。”霍青霖把他拉到一边,两个人窃窃私语。 而江月亭也好奇,问阿枝是怎么回事,阿枝却歪着头说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说说看嘛。” 吱大仙笑着勾勾手指,江月亭凑上前去。 “你想的美。” 不多时,韩馥勋和霍青霖交谈过就先一步走了,阿枝凑上去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去烟台港。” “怎么去?”吱大仙挠挠耳朵。 “坐火车先去烟台,也可以坐船沿着黄河直达烟台港。”江月亭急吼吼地打岔,“我建议坐船,因为阿枝不爱坐火车,且坐船也更便捷一些。” “不。”霍青霖说道,“我和韩主席一同乘车过去,那样更加快捷。” “那我呢?” 霍青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会去太久,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也可以先同燕子回泰安去。” “不,我也去。” “我也去。”江月亭也说。 63.应天轮(四) 吱大仙看江月亭一眼:“你去干什么?”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你们从我手里拿到的线索,如今有了新进展却瞒着我,这不合适吧?” “你怎么知道的?” “嗨!这有什么难的,你江小爷儿是什么人,这天底下还有我拿不到的消息?”江月亭淡然一笑,竟然颇有些出尘脱俗的仙家风骨。 “什么人?” “想知道?”江月亭倒背着手贴近阿枝的脸问。 “想。”阿枝眨巴眨巴眼。 霍青霖忽然皱起眉头,拎着阿枝的领子往后拖了拖。 江月亭直起腰板定定地看着霍青霖:“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可是很优秀的,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跟我合作,我都嫌他们坠脚。” “就凭你?”吱大仙笑而不语。 霍青霖却出奇地平静,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半晌说道:“你就不怕我也给你坠脚?” 江月亭咧嘴笑道:“就凭你这句话,你就绝对不会是坠脚石,因为你有自知之明。” “青霖呐!你走不走哇?”不远处韩馥勋扯着嗓门喊。 “走!”霍青霖回头说道,“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来。”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江月亭似笑非笑看着阿枝:“他就这么把你丢下了?” “对啊。” “你不怪他?” “为什么怪他,不是说我们随后到吗?” 江月亭笑了笑只说道:“阿枝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心里头却犯嘀咕,总觉得她的态度很不寻常。 霍青霖和韩馥勋走专道,到达港口也已经是次日晌午,应天轮上的几十个船员并乘客都还在劫匪的手里,县长急的团团转却毫无进展。 韩馥勋是个急脾气,当即下令一顿鞋底子招呼,好在为了照顾他的颜面并没有让他脱掉裤子。待他怒气消了,才让人把港口值班的守卫叫来,理清楚前因后果。 执勤的守卫叫李有一,交代说是应天轮出港的时候他正好在巡夜,有两个醉鬼硬要闯进来,本想着把他们赶出去,谁知道刚走过去就被人打了,当时听到报警器响了,但是没有办法脱身,后来就接到了劫匪的电话。 “那两个酒鬼呢?”霍青霖问。 “我急着去接电话,出来之后两个人都不见了,大概是逃走了。” “值班室就你一个人?你挨打的时候同事都做什么去了?” “他们……唔,去茅房了。” 霍青霖挥挥手:“走吧。”转头却对韩馥勋说,“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应该把他盯起来。” “嗯,我也觉得他肯定是胡扯,港口值班起码三个人,那两个都去了茅房,他就让人打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韩馥勋说道。 “不仅如此,酒鬼抓住他打,他挣脱不开却能去接电话,这就说明那两个酒鬼在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不约而同放了他,而他接了电话两个酒鬼就不见了,这也很可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说谎或者根本是在做戏。” “有道理啊!” “所以这个李有一必须要盯紧。刚才我问他的时候他已经露出马脚,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如果没有意外他很有可能出了大门就去向同伙通风报信。” “奎三!” “是!”韩馥勋的警卫员打个敬礼。 “派人跟住咯,出了差池……” “打我大鞋底子!”奎三转身就出门去了。 韩馥勋转念说道:“这个李有一不能让他跑了,船上的人质也要尽快救出来,英国理事馆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咯!” 方才挨打的崔县长斗胆开口说道:“人拿不住都不要紧,关键是船上那些英国人,万一出了事情怎么交待?” “放你娘的狗屁!”韩馥勋瞪着眼睛说道,“什么叫人拿不住不要紧?本主席刚一担任这帮子毛贼就在老子的地盘上动手,我告诉你崔松,拿不住人我把你摁在西大街的马路牙子上打烂你的狗腚!” 崔松一听忙改口说:“那当然,必须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拿下,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 韩馥勋又敲着桌子说:“不过英国人也的确很难缠呐,还有那个马先生,怎么就这么晦气上了应天轮了呐?这是德国人还没收到消息,要是德国人也知道了,一起闹起来,那可就麻烦啦!” 霍青霖也说道:“眼下最要紧还是先把人质救出来。” “是这个道理。”韩馥勋说完看着霍青霖,按照从前的惯例他一定二话不说主动请缨,也不是非他不可,只不过这是从前的习惯。 然而霍青霖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开口,他想,要放在以前,管他三七二十一,上了再说,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三思,毕竟他的命不只是自己的,还是阿枝的,想到这他便有些闷,这狗屁血契委实麻烦,还是早些解开的好。 韩馥勋想了想才明白,海上作战并不是霍青霖的特长,便对崔松说:“把海上巡逻队长叫过来。” “我也去。”霍青霖说道。 “这个……海上作战不是你的长项,不去也无妨嘛。” “没关系,只是去救人质,不一定非得要作战,我在苏联的时候进行过谈判技术训练,如果运气好,或许能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释放人质。” “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不试试怎么知道。”霍青霖说道,“我和海巡队长一起去,我先负责谈判,谈的下来固然好,如果不行他再安排作战。” “也好,既然这样,海上的指挥权就全权交给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 崔松默默嘀咕:“其实霍少帅不去也不要紧嘛。” 韩馥勋瞪他一眼说道:“人和人不一样,纯爷们儿路见不平一声吼,掉了脑袋碗大的疤,你这样的窝囊货就只会往后退。” “是,主席教训的是。” “是个屁!老子骂你呢,你也是是是!” “是是是。” 韩馥勋越听越来气,拍着桌子大骂:“他奶奶的,哪里找来的这么个窝囊废,给老子换了!立马给老子换了!” 崔松这才慌了神:“主席,您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应天轮让几个毛贼劫了一个晚上你啥也不干,敢情从头到尾你就会说个好好好是是是,你跟烟台的老百姓解释去,你跟英国人德国人解释去!你姥姥的,你和你姥姥解释去!” 奎三刚好回来看到韩馥勋动了怒,忙把崔松拉出去。回来才说道:“都安排好了,只要那小子和他的同伙接上头,立马把他拿下。” 64.应天轮(五) 阿枝跟着江月亭一同由水路前往烟台,一路上如同害了病一般,稍稍一动就头晕,只敢老老实实船舱里趴着。 江月亭见她如此也是不忍只说道:“阿枝,你也忒不济,乘火车害怕,乘游轮又晕船,这可如何能够出远门?” 吱大仙心想,在结识你们之前,你吱大仙出远门靠打洞,别提多么便捷,哪里如现在这般遭罪。 江月亭又叹息道:“回程的时候可怎么办呢?别的不说,倘若他日我娶你过门,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让轿夫一路上抬着你到家?” 吱大仙挣扎着爬起来:“娶妻不坐轿子坐什么?你连多给轿夫点大洋都不肯,凭什么娶老婆?” “那是从前的规矩,而今许多有头有脸的都用汽车了,比轿子可有面儿。” “你别想那么多,你既没有汽车,我也不打算嫁你,莫说我也没想过出嫁的事,即便想过……”吱大仙支持不住终究还是趴倒在藤床上,“即便真的要出嫁,经此一番磨难也绝不会远嫁了。” “别这样嘛,我用轿子抬你便是。” “你别和我说话,我想吐。” “再忍忍吧,就要到了。” “呕!” 场面一度很尴尬。 尽管如此,但吱大仙吐干净了,感觉好受许多。趴了一路也是浑身散了架似的,便想出去吹吹海风。 眼看前面就到烟台港了,游轮却不肯再走,而是往北行驶。 “这怎么回事?” 江月亭说道:“应天轮被劫了,烟台港肯定封锁起来了,要去北边的芝罘岛靠岸。” “那不就更远了吗?”阿枝踮着脚眺望,不远处一艘巨轮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看不清番号,但八成就是应天轮。 “那能怎么办,再怎么也已经比火车快了,难不成你跳下去游过去?” 阿枝正攀在栏杆上眺望,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阿枝原本就晕乎乎,船一晃她晕得更厉害,胳膊一软头朝下栽了下去。 江月亭只觉得边上有什么晃了一下,阿枝就不见了,只听到水里传来呼救声:“救命!我不会水!”转眼之间,已经没了踪影。 江月亭大惊失色忙喊人来打捞,捞来捞去也一无所获,江月亭急得跳脚:“怎么会一无所获,刚掉下去的人,海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被鱼吃了不成!” “是真的没有。” “你就在这船舷上捞一捞就说没有了?打鱼也没你这样的!” 船员都是暴脾气,船老大更是如此,歪着脖子问道:“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跳下去找!”江月亭揪住那船老大的领子说道,“别想糊弄你江爷爷,你去北平打听打听,得罪了江月亭的人是什么下场!” 船老大起初不知道,只当他是个娘娘腔,直到听到江月亭的名声,这才不得不认栽,虽然脸色依旧不善却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海里头捞。 江月亭在船上急得冒火,阿枝却十分逍遥。 方才她忘了自己之前脱了避水珠,张口就喊救命,可是她往下沉了一会儿就被一个大水泡包起来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避水珠的,根本不用害怕。又想到,若上去还要跟江月亭在船上晃悠,索性一个猛子扎下水,直接往应天轮的方向去了。 海里不是黑龙潭,虽然看上去距离远一些,她却可以用术法,要比游轮快得多了。 霍青霖只身乘快艇向应天轮使去,整个烟台港只有三艘军用快艇,寻常人根本没有见过,劫匪看到他们上了快艇起初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快艇这东西有没有攻击力。 霍青霖对海巡队长游勇说道:“慢一点儿,我们不着急,不能让他们觉得这快艇比应天轮还要快,否则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好嘞。” 船上的劫匪一看这玩意儿蜗牛爬的似的,顿时放松了许多。李三对劫匪头子周隋说道:“老大你看那玩意儿,猛一看以为是什么厉害家伙,搞了半天还不如我凫水快。” 周隋是个常年在海上来往的,说道:“别掉以轻心。” 这李三就是当初在金牛山遇到的王林的手下,因办事不力被王林赶出来,通过他在码头当差的堂兄李有一的关系在码头干了几天,却又好吃懒做不服管教常常挨打。 都说鱼找鱼虾找虾,李三因缘巧合遇到了海盗周隋,周隋又看得上他的伸手,两人一拍即合,李三便又跟着周隋做起了海上生意。 忽然李三轻呼一声:“他怎么来了?” “谁啊?” 李三指着渐渐驶进的霍青霖说:“那个姓霍的,那家伙是个狠角色!” “姓霍的?老子怎么没听过?” “老大是在海上称王称霸的大约没听过,这个霍青霖,当年我在金牛山的时候可是从他手底下吃了亏的。” “这小子瞧着细杆长条的,能让你吃亏?”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家伙下手狠着呢。”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是在地上,而今在海上终究不一样。” “海上地上可差得远了,有多少地面儿上的英雄上了船一晃悠就变成狗熊了。” 周隋嘴上是这么说,可他生性多疑,又听李三这么讲,便更加谨慎起来。眼看霍青霖快到了,便举起旗子叫停,游勇犹疑了一下,却听霍青霖说:“别管他,继续走。” 此时霍青霖距离应天轮大约有十余里。 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看周隋向着他们开了一枪,这才对游勇说:“停。” 两船相距七八里。 游勇冷汗都快下来了,周隋是海上的一霸,人称“鲨鱼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这霍青霖真是个不怕死的。 只听到霍青霖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先生是什么意思?” 噗嗤,周隋不禁发笑,他周隋驰骋海面上这么些年,从来没过有人敢同他讲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更别说是“先生”了,顿时觉得这小子别是个说书的吧? 说道:“我不管你是来使还是狗屎,我这里没有你的规矩,你们再敢往前一点儿别怪我的梭子枪不长眼?” “吓唬我?”霍青霖冷笑,对游勇说,“开船,我看他敢不敢!” 65.应天轮(六) “不好吧。”游勇迟疑,倒不是他怕死,实在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我说开就开,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游勇只好硬着头皮开船,两艘船越来越近。 周隋也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也不知道是他真不怕死还是真不懂事,“停!给老子停!”说着又连放两枪。 霍青霖就是不喊停,游勇的手指头都白了,子弹打得快艇“吭吭”响,忽然一阵风带着哨声掠过霍青霖的耳边,顿时耳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好多血,霍青霖这才又喊一声:“停!” 此时快艇已经到了距离应天轮不过百米的位置,所有人脸上都是同样的四个字“惊心动魄”,连周隋也不例外。 他大骂:“你小子是真想死还是他妈的不懂事!” 霍青霖倒是很从容说道:“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你不让我上船就罢了,两个人相隔这么远怎么谈?是你不懂事还是我不懂事?” 海上忽然起了风,雪白的浪击打在应天轮的船舷上碎成玉屑,而霍青霖的小艇显得有些风雨飘摇。两个人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处,一个踩着船头的救生圈摆弄着枪栓,一个垂手肃立不动如山,一时间竟看不出谁的气势更胜一筹。 周隋不禁有些犹豫,他有预感自己遇到了一块硬骨头,他们做海盗的最欣赏硬骨头也最讨厌硬骨头,喜欢的是自己的,讨厌的是别人的。 “海上有海上的规矩,老子有老子的规矩!老子在海上混了这么些年谈的条件比你吐沫星子都多!一直是这么谈!” 霍青霖问游勇:“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们海盗最不讲规矩?” “去他娘的,那可不是老子,你去打听打听,问问你周爷爷有没有规矩?” 霍青霖看向游勇,游勇点点头却又有点为难。 “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让我说啊,而且他那规矩实在是不讲理的规矩。” 周隋立马就恼了:“什么讲理不讲理?老子就是理!什么东西!这是派来个什么东西?找个不懂行的来,谈屁的生意?” “你是不是有病,你是谈条件还是找账房先生?要多少钱,放多少人,我说了能算,怎么就叫不懂行?” “你说了能算吗?” “跟你一样,不管什么规矩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规矩,你说算不算?” “行啊,有点儿意思。”周隋拈拈小胡子,撸起袖子问,“你想怎么谈?” 周隋的气定神闲让霍青霖有些棘手,他越是气定神闲,越说明事情不好办,霍青霖很担心他所谓的谈条件根本就是个幌子,万一他根本就没想过释放人质,只是能多敲一笔是一笔,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不禁如此,这种情况,自己即便是上了船,不仅谈不出任何结果,还白给他们当人质。 游勇也觉得不太乐观,给霍青霖打眼色。 霍青霖只思考了片刻,还是对周隋说道:“你先让我上去,不上去怎么谈?” 周隋眯着一只眼,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你真要上来?” “是啊,该不会不敢吧?我就一个人,也没带武器,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枪,怕我不成?”霍青霖说着又笑起来,“也对,毕竟有个手下败将在这里。” 手下败将当然是李三。 李三冷哼一声,不说话。 周隋拍拍脑袋瓜子咧嘴笑道:“这么蹩脚的激将法就不要用了,我可以让你上来,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游勇拦住霍青霖低声说道:“别去,这家伙就没想放人。”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吗?” “你去了也是看着他们死,还白搭自己一条命。” 霍青霖笑了笑说:“是不是白搭总要试一试,既然当兵就是干这个的。”又说道,“你在下面等着,实在不行就一口吃掉。” 言下之意,实在不行就直接炸船。 这是韩馥勋的指令,“交代不了,就拿贼首的人头去交代,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就是要让这帮子毛贼知道,敢来我的地盘撒野就得有掉脑袋的觉悟,别以为他韩爷爷好惹!” 乱世飘零,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炸了也就炸了,至于船上的洋人们,左右都是一样的人,中国人能死他们凭什么不能死,生死面前难不成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他只有一丁点儿迟疑,就是倘若他死了,阿枝会怎么样呢? 然而眼下也没有时间多想,大不了,若有下辈子再赔她一条命罢了。 霍青霖上了船,与周隋面对面。他简略扫了一眼,所有人质都在操作舱里,马科斯也在。马科斯也看到霍青霖,可是霍青霖像没看见他似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你小子可以,是个硬骨头。” “不是硬骨头怎么当兵?” “哎,你这话不对!”周隋摇摇手指,“好男不当兵。你看那些个宪兵巡警,有几个有骨头有血性,还不如我手底下的弟兄们靠得住。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上来吗?”周隋忽然转换话题。 “我是来谈条件的,多个人来,我敢你不敢。” “哈!哈哈!”周隋干巴巴地大笑两声,“你小子是真二啊!他们为什么只让你一个人来,因为只有你不知道我周隋的规矩,我劫船从来不讨价还价,一百大洋一个人,洋人五百大洋一个,谁家出钱谁走,点名放人,剩下的都喂鱼。” “你早说嘛。” “后悔了吧,这船上个顶个的大爷,哪个拿不出那点儿钱出来,你说你现在上来谁肯买你的命?” “我也告诉你,你明码标价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崔松不肯付钱呢?” “那还不简单,因为他怂啊,他不敢来,那帮子王八,一看周爷爷来了生怕爷爷一个不留神把他们也扣下,哪个敢来嘛?” “你错了。” “我错哪了?” “省主席换人了,而今是韩主席了,现如今就在码头上亲自坐镇指挥。” “那又怎么样?” “韩主席说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只是有一点,你不把人留下你也别想走,大不了同归于尽,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他娘的,你小子是真当老子吃素!” 66.应天轮(七) 游勇在艇上等着,忽然听到一声枪响,让人心惊肉跳。 游勇刚想下令开火,只见船舱的门开了,出来的是周隋。只不过他的动作很奇怪,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远远看着还有点滑稽。 再仔细看看,他身后像是还有一个人,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枪,竟然是霍青霖! 游勇恨不得激动地跳起来吆喝,他这个海巡队长当了近十年,最多的时候就是和周隋他们这帮海盗劫匪打交道,十年了,从没见过有人从周隋手底下占到过便宜。 他想过很多次,这周隋就这么厉害?也不见得,左右不过那十几个人,至于水性,靠海生活的人,个个都是生下来就会凫水。可是没用,莫说是十来海盗,就是三五个便能劫下一艘巨轮。 说到底,不过是衙门一句话,“大家都是斯文人,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要动用武力。”就是这个原因,这帮子海盗就是让他们惯瞎了脾气。 多少次,他亲眼看着有钱的花钱买了命,没钱的被周隋他们喂了鱼,怎么能不憋屈?可是大家伙儿都看着,他也只得看着。 人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这么一股子气! 现在,游勇忽然就有了这股气,他看到霍青霖身边有个空档,一个周隋的手下正偷偷地举起枪瞄准,他想也没想抬起手就是一梭子,正中那人背心。 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吆喝道:“上头的海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老老实实交出人质,保不齐还有条活路!谁敢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边喊着边举起令旗,十几艘船渐渐靠近。 霍青霖拿枪指着周隋的脑袋说道:“你怎么想到收那样一个窝囊废,这不就是白送给我的武器匣子么?” 霍青霖口中的窝囊废正是李三,他被霍青霖缴了枪不说,肚子上又挨了一梭子,现在躺在操作舱的地板上人事不省。 人质们正在陆陆续续的被带下应天轮,他们仓皇又庆幸的神情,昭示着这次救援行动的胜利,同时也昭示了周隋十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失败。 周隋后槽牙咬得嘎巴响,说道:“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敢情是艺高人胆大,这回是我周隋轻敌,我认栽。” “你这话说得像是还有下次。” “嘿!人呐,不到最后那一下子,谁知道呢!”周隋说着整个人往后一撞,和霍青霖一起跌入海里。 游勇大喊一声:“霍少帅!” 霍青霖瞬间被水淹没了。 这正是周隋的打算,他从小在海里生海里长,长大了又做海盗,跳进海里就像回了老家,对付霍青霖,他自以为很有把握。 一个不常下水的人刚落到水里总是不习惯的,尤其是方向、力道、重量同在陆地上全都不一样,周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想,凭他的身手要想和霍青霖在陆地上一较高下根本是自寻死路,可是现在他在海里。 他从裤管抽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往霍青霖脸上刺去,霍青霖刚偏过头胸口就中了一脚,差点一不留神泄了气。 周隋一招偷袭不成又是一刀,还是刺向霍青霖的脸,这次霍青霖没再中计,身子往后一撤两手夹住周隋的手腕,一拍一拧缴了械。刀子忽悠悠沉入海底深处。 周隋怎么也没想到霍青霖这么难缠,狞笑一下忽然扑上去,双手双脚死死缠住他。 这貌似是你死我活打法,但他早就算计过,他打是打不过的,方才与霍青霖缠斗之时又发现这人凫水的本事也不赖,想要逃走恐怕不容易,所以他索性赌一赌。就赌霍青霖憋气的功夫一定比不过自己,这一次他赌着了,霍青霖水性再好也比不过靠海吃饭的周隋,更何况周隋因做惯了将人沉海喂鱼的勾当,总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故而平日里练的最多的就是水底憋气。 霍青霖被周隋八爪鱼似的死死捆着,怎么也挣脱不开。霍青霖越挣扎越没力气,周隋脸上的笑意更加清晰了。 忽然霍青霖吐出一口气,手脚都松了,脑袋慢慢低垂下去。 周隋起初还不相信,他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却没有想到霍青霖这般不中用,顿时心花怒放,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他松开手臂,激动地握拳庆祝,眼前白光一闪,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湛蓝的水里夹杂了些淡红的血丝,不知何时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不断地飘散出来。 他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大睁着眼却再也不可能看到天,他就要死了,可是他不甘心,明明就差一点点!临死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霍青霖胸口飞踹一脚。 霍青霖之前为了诈他已经松了一口气,而今没有防备,又泻了一口气,不过是一瞬间,腥咸的海水灌进他的口中,鼻子里耳朵里满满的都是水,他无处逃脱,也无力挣扎,无助地沉入海底。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仿佛看到阿枝的脸,他伸出手去抓,却终究满手空。 “对不起了……” 周隋已经死透了,湛蓝海水映着他的脸,唇边还挂着得逞的狰狞的笑。 吱大仙驾着避水珠在海底穿行,恍然看到前方有一个什么东西正缓缓飘落,仔细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男人,胸口扎着一柄匕首,伤口的血还在渐渐飘散,但很显然人已经死了。 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却认得他胸口的匕首,蓦然间胸口有些发闷,又看到同生共死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刚要走忽然又一个庞然大物飘落下来,这回这个吱大仙一眼就认了出来,伸手抓住霍青霖的胳膊把他拖到避水珠的水泡里。 “霍青霖!霍青霖!”阿枝拍拍他的脸。 霍青霖的脸色煞白,又冰又冷,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可是却没有反应。 他的指环也在闪着红光,这说明他还活着,但是已经危在旦夕。 67.应天轮(八) 这…… 吱大仙舔舔嘴唇,有点拿不定主意。 是亲呢还是……不,是救呢还是救呢还是救呢?这么想就坦然多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吱大仙占便宜吃豆腐,实在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吱大仙无所畏惧地俯身上去,心中默念:相信自己阿枝,亲了就亲了,他还能赖上你不成! 吱大仙渡一口气,舔舔嘴唇。 没有醒? 那只好再来一口。 还是没有醒。 那本宫就不客气啦,吱大仙第三次俯身靠近。 “妈呀!”吱大仙一个没忍住,吓得当场现了原形。 霍青霖咳嗽两下,睁开眼睛,一眼看到角落里乱窜的吱大仙,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又看看四周,似乎还是在海里,可是身边并没有水,还能顺畅的呼吸,“这是哪里?” 吱大仙立起身子,两只小爪子在胸前挥来挥去,吱吱乱叫。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听不懂。” “砰”一声,地上腾起一阵烟雾,烟雾散尽吱大仙终于又变成人形:“你你你你你怎么突然就醒了,吓吓吓吓吓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结巴了?” “我乐意!” “哦。”霍青霖沉默,“这是哪里?” “海里啊。” “海里?”霍青霖惊讶地触摸光洁透明的气泡壁,觉得无法相信。 “神奇吧?没见过吧?”吱大仙洋洋得意,“这叫避水珠,可是个稀罕物。” “嗯。”霍青霖应了一声,欲言又止似的,“你刚才……” 吱大仙紧张起来,翻着眼睛看着天,身子都僵了。 “你……我好像失去知觉的时候看到过你。”霍青霖难得的吞吞吐吐,“你是不是……”他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说。 “别说了!”吱大仙蹭地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是啊,就是我!本宫亲了你啦,你想怎么样吧?反正亲也已经亲了,要杀要剐随你,但是别想着本宫对你负责,绝对不可能!出了海面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你最好也别想着诈我!不怕告诉你,本宫是出了名的耍赖皮天下第一,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说罢,吱大仙梗着脖子坐下,又背过身去不看他。 霍青霖咬咬嘴唇:“你亲我?” “是啊。”吱大仙喉咙有点干,一不留神又结巴起来,“你你你你都快死了,不给你渡气你就死定了!”吱大仙气鼓鼓地瞪着他,像受了好大委屈似的。 “你说这个,这叫人工呼吸。”霍青霖松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一瞬间他也紧张的不得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吸什么?” “人工呼吸,你说的渡气就是口对口人工呼吸……” “别别别扯什么对不对口不口,但是你说得对,就那个意思,本宫是为了救你的命,才不是要占你便宜吃你豆腐,你可别误会了。”吱大仙整整衣裳,“你要是觉得本宫污了你的清白,本宫也无话可说,但是嫁娶之事莫要多想,本宫是要飞升的,绝不可能对你负责。” 霍青霖失笑:“我是男人,哪里需要你负责?” “男人不需要负责吗?”吱大仙挠挠耳朵,“不是亲过就要结婚?” 霍青霖搓搓眉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却说道:“倘若亲过就结婚那得娶多少姨太太?” 阿枝想了想又说:“倘若亲了却不结婚岂不是耍流氓?不对啊,你亲过很多人吗?” 霍青霖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呛死,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又说道,“那你亲了我又不肯嫁我,就是你耍流氓咯?” 吱大仙抽抽鼻子,挠挠耳朵,不禁有些尴尬,为难道:“那,那,可是我是要飞升的呀,再说了,我救了你,你却让我嫁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霍青霖倒吸一口冷气:“恩将仇报就……还不至于吧!” 霍少帅多少有点伤自尊,怎么嫁给他就叫恩将仇报了呢?他摸摸自己的脸,不至于啊。 光线越来越亮,这说明他们距离水面已经很近了,忽然一个大浪袭来,水泡炸开,霍青霖被海浪扑上岸,一起上岸的还有阿枝。 霍青霖被阳光照的有点晕。 “霍帅上来了!是霍帅!还有一个女的!” 霍青霖和阿枝被人群包围,这时游勇从人堆里挤进来。 “霍帅!周隋呢?” “死了。”霍青霖云淡风轻地说道。 游勇脸上全是惊喜,举着大拇指说:“霍帅!你是真有本事!你猜怎么着,船上就六个海盗,加上周隋总共七个,全部落网,所有人质也都安全!” “那就好。”霍青霖坐起来。 吱大仙抠抠耳朵里的水,嫌弃看了游勇一眼说道:“吵死了。” 游勇愣了愣问:“这也是人质?” “人质个脑袋壳。”吱大仙嘀咕一句去旁边坐着,一上案就听到他们嘎嘎嘎乱叫。 霍青霖围着码头转了一圈,值班亭旁边整整齐齐拍着六具尸体,忽然发觉不对劲,抓住一个海巡员问:“所有劫匪都在这里?” “是,除了周隋” “周隋死了,李三呢?” “谁?” “李三,在操作舱那个。” 海巡员满脸疑惑:“操作舱里没人啊。” 霍青霖大步流星跑上船,操作舱里空空荡荡,血迹还在,人却不知所踪。 “马科斯.阿尔弗雷克先生!马科斯!阿尔弗雷克先生!是哪位啊,您听见回话!”码头上传来吆喝声。 “怎么了?”霍青霖站在船上问。 游勇跑上来说道:“刚才查客人名单,发现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霍青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这个,这个叫马科斯.阿尔弗雷克的。霍帅!霍帅你去哪?” 吱大仙看到霍青霖匆匆跑过去,也问道:“你干什么去?” “马科斯不见了!” “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莫名其妙不见呢?”吱大仙挠挠耳朵,喊道,“霍青霖,我也去,你等等我呀!” 李三受了伤,水性也一般,如果真的是他劫持了马科斯,两个人更加不可能下水,但是关于李三劫持马科斯的事只是没有依据的猜想,他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同时不知所踪过于偶然。 68.拯救马先生(一) “霍青霖,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阿枝追上来,“你再怎么追也肯定是追不上的,再说了,你知道他会往哪去吗?” 霍青霖渐渐冷静下来:“如果是我劫持了马科斯,而我又受了重伤,我会选择以他最看重的东西作为威胁,迫使他用洋人的身份协助我逃脱。”他仿佛在自言自语,“马科斯最重视的无外乎他的研究,李三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抢劫他的手提包并不难。” “不是吧,如果他不认识那位马先生怎么会想到用这么奇怪的东西作为威胁呢?”阿枝歪着脑袋说道。 “所以他一定是认识的。或许他的目标原本就是马科斯,他从前是做打手的,却突然改行做海盗这不合常理。” 阿枝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就好像我吧,就算走投无路,也要找个民宅落脚而不会随便找个地方打个洞栖身,因为我是家鼠,我们家鼠绝不会像野鼠那么随便。” 霍青霖看看她,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好在阿枝自觉地切换了话题:“现在怎么办?” 霍青霖回到值班亭拨通了韩馥勋的电话,建议迅速在城门、车站、码头、港口设立哨卡。不多久值班亭的哨兵接到电话向霍青霖报告道:“北门的哨卡遇到两个可疑人物,其中有一个洋人,两个人的样貌均符合描述。” “去看看。” 霍青霖同阿枝一同乘车到北门,刚下车就是满目狼籍。 架哨卡的沙包丢的满地,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把一个重伤的哨兵搬上担架,一个颓废地坐在沙包上头上包着绷带,还有两个伤势轻一些的站在门洞子底下抽烟。 “怎么回事?”霍青霖抓住一个伤势轻一些的哨兵问。 那人看了霍青霖一眼,忙掐掉手里的烟打个军礼:“长官好!” 霍青霖微微抬手意思是不必多礼,又问一遍:“怎么这么狼狈?” 那人见这黑唬着脸的长官竟然还算和气,也不再拘礼,坦言道:“之前接到上级命令说有两个可疑人物隐蔽在城里,刚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一个穿黑短打,黑布鞋,戴一顶黑色宽边大礼帽,提一个棕色皮箱子,另一个是洋人,我一看就觉得他俩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那洋人走路小心翼翼的,一步是一步,量着尺寸走路似的,这也就罢了,他走近哨卡的时候还冲我抛媚眼儿,我一想,肯定是有问题,就拦住他们问话。” 边上另一个哨兵说:“这一问一查那人就心虚了,接着就动起手来了。” “现在人去哪了?”霍青霖问。 “人跑了,那穿短打的是个练家子,下手狠力气大,根本抓不住啊。” 霍青霖叹口气,淡淡地说道:“不是他下手狠,是你们没用。” 那两人起初瞧着霍青霖年纪轻轻又像是很和气,也没太把他当回事,而今听他这么说,才恍然察觉这是个长官,是个三言两语就能打翻自己饭碗的人,立刻肃然起敬。 霍青霖转过身看到阿枝正一个人蹲在地上面对墙角,那神情比格物致知的夫子还要专注。 “看什么呢?” 一团灰色的影子倏忽闪过,钻到墙角里去了。 “啊呀!”阿枝坟墓的站起来,“你把他吓跑了!” “谁?” “就是刚才那个灰豆,我正向他打听呢。” “你打听到什么了?”霍青霖脸上挂着一丝不信任的笑。 阿枝斜着眼睛看看他,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打听到也不告诉你。”转过身去好整以暇地自言自语道,“有些人啊,自以为是,总觉得只有自己最厉害,其他的人连他的渣渣也比不上,愚蠢,愚蠢啊。岂不知这世上有许多他费尽心机查不到的事情,其实就在他看不起的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只要虚心请教一下,就能省去很多周折,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眼皮子底下?”他看看方才那灰色影子消失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老鼠洞,鼠洞里有个小家伙一直在,或许是在偷听,从霍青霖站着的地方望去只能看到一点灰色的鼻子尖。它仿佛是察觉到霍青霖的目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点鼻子尖尖也不见了。 吱大仙挑挑眉稍,眨眨眼睛,冲霍青霖抛了个眼风:“怎么样,要不要知道呢?” “说来听听。” “求我呀,拿出点诚意来。” 霍青霖抱着手臂走上前去,不情不愿地抱个拳,说道:“吱大仙教训的对,还请大仙指点。” “嘻嘻。”吱大仙毫不掩饰地掩口轻笑,而后正色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教,那本大仙就指点你一二。”说罢勾勾手指。 霍青霖迁就着微微低下头附耳过去。 而后吱大仙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地笑容,拍拍霍青霖的肩膀:“不用谢,小伙子!” 霍青霖点点头说道:“走吧。”然后大步流星地率先走了。 “去哪?” “回家。” 阿枝忙不迭追上去:“回什么家?” “泰安老家。” 霍青霖向韩馥勋道了个别就立马带着阿枝乘火车回泰安去了。 回去的路上阿枝少了许多抱怨,大约是因为经历了乘船的磨难,令她觉得即便是在铁蛇肚子里闷死也比在船上吐死强。 她忽然想起江月亭,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或许他以为自己死了,这样也好,自己毕竟与他不是同道之人,早早断了他的念想,也省得误了他的终生。 可是霍青霖又该怎么办呢? 她凝视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完美无瑕,托着下巴轻轻叹口气,罪过啊。 霍青霖闻声看她一眼:“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阿枝捧着脸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为什么我告诉你他们出城就上山了,你就决定回泰安呢?” “也没有为什么。”霍青霖说道,“我只是想他已经出了城门,如果要北上往前一走就是驿站,有北上的车马,而且我们的哨卡也还没有布到那里,但是他却选择上山。” “有道理,但是会不会是因为他觉得走山路隐蔽一些?” 69.拯救马先生(二) “其一,走山路确实更加隐蔽,而且他从前在金牛山,或许对他来说,山林要比别的环境更加熟悉,让他更有安全感;其二,他不是要往北而是要往南。” “这个讲不通吧?”阿枝挠着耳朵说道。 霍青霖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李三不是一个胸无城府的莽汉,他狡猾谨慎,甚至有点缺乏安全感。比如他从泰安离开选择了投靠他堂兄李有一,我们起初以为李有一是他的同谋。” “他不是吗?” “不是。我去向韩主席道别的时候奎三刚好也在,消息基本是可靠的。他审问了李有一,他不是李三的同谋充其量只是一个知情不报,事实上他也不确定李三要做什么,因为李三很少向他透露自己的事情。” “他堂兄这样替他遮掩,他还是信不过,这么说这个人真的有点多疑。” “亏心事做多了的人多半如此。”霍青霖说道,“像他这种多疑的人通常很擅长伪装,我之前就在想他原本不需要鲁莽地打伤哨卡的士兵,但他的确这么做了,或许就是为了制造他要北上的假象,而事实上他却要南下。他受了伤,又带着马科斯,不可能跑太远,他需要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稍作修养,相对而言他比较熟悉的就是泰安府,即便他不敢留在县里也应该是那附近的地方。” “听着有点道理,又不是特别有道理,说来说去都是你猜的罢了。” 霍青霖挑挑眉毛:“就知道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 “那你倒是别说呀。”吱大仙晃晃脑袋,暗自窃喜。 小猫崽子,平日里看着挺稳重,其实跟个大孩子没什么区别,得不到表扬就发脾气,吱大仙偏就不遂你心愿。 胡燕归没跟着霍青霖和阿枝去烟台,而是早一步返回泰安待命。听说霍青霖今日中午便能返泰,一早就在站台等着接站。 不多久火车进站,乘客们鱼贯而出,胡燕归老远就看到胡燕归和旁边的阿枝,喊道:“霍帅,阿枝!这里!” 霍青霖把行李交给他说道:“先回府,下午去找宋县长。” “是。” 胡燕归看到阿枝,心里依旧酸涩,他满心满肺地向对她好,可他又觉得不应如此,于是只拿了霍青霖的箱子放到车子的后备箱去,吱大仙拎着行李箱半天,见胡燕归竟然没理她颇为不忿,刚要说什么,霍青霖从她手中拿过箱子,扔到后备箱里去。 吱大仙对他的自觉大为赞赏,眯着眼睛赞道:“你真好。”然后欢天喜地钻进车里去了。 胡燕归一旁看着,心想阿枝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故而下定决心,要彻底把这个人从心里头挖出去。他这样想着,竟释然许多,原来这些日子压在他心头的酸涩苦楚也并不是那么难以除根,只是差一个果断的决定罢了。 霍青霖把之前遇到的事挑挑拣拣对宋现如“如实”道来,“如实”是可以确信的,但这“如实”是经过霍青霖挑拣过的如实,比如关于马克斯和鼠疫疫苗的事他就没有提。倒不是他不信任宋现如,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还有待查明,目前最紧要的是抓住李三,救出马克斯。 宋现如听罢说道:“要是这么说,我原本也有一件事想要麻烦霍帅,巧的是我今早刚去过霍帅府上,府上说霍帅还没回来,我正想着下午再去,你就来了。” “这么巧?” “巧的不只是这一点,我如今觉得我要麻烦霍帅的事,同霍帅你方才说起来的事,这两件事或许是同一件事。”宋现如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一晃,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 “不妨说来听听。” “这事说来话长,还有点难办,不然也无需叨扰你。”宋现如端起茶盏抿一口茶,眉头微蹙却久久不作声,好像在思考应该从何处说起。 “就从头说吧。” “也好。”宋现如这才点点头,说道,“这件事若要找个头,大约该从前段日子孙跃五和王林争场子的事说起。这两个人你也是知道的,王林有个林场就是金牛山那个,王家又家大业大,这孙跃五不知怎么就看中了王林在金牛山的那片林子,非要占了去,两方都不肯想让还因此发生过几次械斗,不过场面都不是太大,被警察署镇压下去了,可是这事儿却始终没解决。” “孙跃五一个山匪怎么会莫名其妙想到跟王林抢地盘儿?” “用他自己的话说,似乎是嫌蒿里山晦气,仿佛还有怪物。这些大约都是他胡诌的借口,他们这种人只要活着就不能不惹是生非。”宋现如摇摇头,颇有些无奈。 “那么这件事最终是如何?” “哪里有什么最终啊。”宋现如说道,“他两家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直到昨天,王家人来报案说王林死了,脑袋都让人给割掉了,割掉脑袋不说,还留下了遗书,写着金牛山林场全部划给孙跃五,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 “这还不简单,摆明了孙跃五干的。” “问题就是没证据。”宋现如说道,“当时王家老太太办寿宴,那天他带着所有的手下去人家老太太寿宴上砸场子,你说这叫人干的事儿吗?可是偏偏就因为这,那孙跃五连同他手底下的人全都有了不在场证据,王林的死讯一到,老太太当场就气死了,喜事成了丧事。” 霍青霖沉默良久,才说道:“割掉脑袋是做人命买卖的惯用手段。” “我也这么想,拿贼领赏的都是提头来见。” “可是这件事也未必非得是李三出手,据我所知黑市里做人命买卖的可不止他一个。” “但是王家的家丁说看到过一个腿有点瘸的人从王林院子里走出来,但当时还没发现王林死了,而且那个家丁又觉得那背影眼熟,这才没多问。想来那李三从前是王林的手下,家丁觉得眼熟也很合理,又加上他腿有点瘸,你也说他腿上受了点儿伤。” 70.拯救马先生(三) 宋现如又说,“李三原本跟着王林却又被他赶出来,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李三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又加上孙跃五买凶。” “但是他现在被通缉,不应该会冒风险做这种事,除非……”霍青霖忽然停住了。 “除非什么?” 霍青霖摸摸下巴:“除非他和孙跃五有什么交易,比如说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处。” “你是说,李三找到孙跃五请他给自己一个落脚之处,孙跃五答应了,却要求他帮忙除掉王林?” “有这个可能。” 宋现如不觉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有理,有理。王林是省警察厅王厅长的亲侄儿,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恐怕用不了多久省厅的人就会来兴师问罪了。孙跃五么,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同省警察厅硬碰硬,但是如果是李三动的手就另说了。” “他只需要把所有的罪推到李三一个人身上,到时候李三逃得掉算他运气好,逃不掉他也必定会先一步除掉李三来个死无对证。”霍青霖说道。 “阴险呐,我现在就去让人查一查,孙跃五身边有没有多了什么人。”宋现如站起身,“我给警察署打电话。” “警察署肯帮你?” 宋现如脸上浮出笑容:“宋某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不至于这般百无一用,在警察署安插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还是做得到的,何况这件事关系到省警察厅长的亲侄子,这会儿,程署长只怕是比咱们还要上心呢。” “原来如此。”霍青霖笑着说,心想,难怪这宋现如无派无系,却能够在泰安府担任县长二十余年,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没用多久就收到消息,孙跃五那里最近的确来了两个新面孔,只不过这两个人自打上了金牛山就被孙跃五藏到了后山,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连孙跃五的手下们也没有见过几次。甚至又不知情的,说是他金屋藏娇,偷偷藏得压寨夫人。但是也有见过的,说后山藏的是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霍青霖目光炯炯。 宋现如敲着桌子思虑片刻:“不如这样,我向警察署通个气,让他们从正面攻打金牛山,你想办法从后山绕上去把李三拿下。”正说着忽然看到霍青霖的神色,宋现如不禁哑然,“瞧瞧我,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霍青霖笑了笑说:“宋县长谦虚了,办法是好办法,让我来想,也是这个办法。” “那霍帅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办法虽然好,却未必那么容易实现。” “为何?” 为何?霍青霖心想,正面攻打终究要比背面偷袭更加耗费人力物力,程鹏飞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的手下去做正面攻击的诱饵,却让自己背后偷袭独得功劳,尤其是这件事又事关省警察厅的王厅长,这正是个结交上峰的好时机。 可霍青霖并没有和宋现如解释,只是摇摇头说道:“宋县长若不信,不妨先将你这主意同程署长说说,看看他怎么答复。”又抬头看看墙边的座钟说,“时候不早了,青霖还有些琐事,先走一步。” “怎么又要走,想留霍帅你吃顿饭可真是不容易。”宋现如抱怨道,“还是说非得是何小姐那样的美人才请得动您?我可是听说了,咱们泰安府第一号冷美人何小玲小姐,已经邀约过你很多次了。” “宋县长真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那都是朋友之间吃个饭罢了。” “我同你也是朋友之间吃个饭嘛,哦,难不成女的朋友才是朋友,我这种老头子就不是朋友了?” “宋县长说笑了,是真的有事。”霍青霖从衣架上取下帽子。 “哎!”宋现如堵在门口,“今儿说不清楚宋某可不让你走,我都同厨房里说好了,吃顿饭有什么要紧?” “实话实说,”霍青霖面露难色,“唉,说来也难以启齿,都是前日弟兄们打赌,偏偏我输了,今日出门几个猴崽子特意叮嘱我买烧鸡回去下酒。” “啊呀,都说霍帅治军严明怎么也能有这样的事,可见传闻不可尽信。”宋现如打趣道。 “传闻原本就不可尽信,何况泰安在宋县长治下如此太平,当兵吃两盅酒不算罪过。”说着一抱拳,绕过宋现如,“辜负县长大人美意了,告辞。” 霍青霖人高腿长,几步就出了大门不见了。 宋现如看着他的背影直发愣,都说霍帅为人冷傲不羁,起初也确实如此,可是几次交往下来,发现传闻是非常的不可信。霍少帅嘛,不羁是有的,冷傲却未见得。 金山的烧鸡总是卖的很快,每天只做五十只,卖完收摊,晚一点儿就买不上,所以霍青霖着急。不过他扯了个慌,这烧鸡并不是他打赌输了才买,而是出门前吱大仙叮嘱的,并以他的床板作为威胁。 起因是老郭不知道打哪里听说的,说山东这边立秋要吃小豆腐渣饺子,于是入乡随俗的做了一大锅小豆腐渣饺子。中午听说霍青霖回来了,欢天喜地端了两大盘饺子送到霍青霖屋里。 阿枝只吃了一口,当场气得跳脚,说自己出门这一趟,先是在荣华酒店吃了一堆半生不熟的西洋菜,又在码头吃了一堆臭鱼烂虾,好不容易回家了,竟然要吃素? “你吱大仙在山东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这么奇怪的饺子!霍青霖,你当吱大仙百年修行,一朝成人,费尽千种辛苦,受尽万般磨难,就是为了吃素的吗!” 霍青霖扪心自问也没有吃过这么奇怪的饺子,可是他向来对吃喝不太讲究,便说道:“老郭也不容易,也是有心才专门做的,何况这挺好吃的。” 不成想吱大仙更加愤怒了。 “不管,我要吃肉!我要吃烧鸡!”吱大仙流下两行清泪,“他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跟你出去又是坐火车又是乘轮船,受了好多罪,今天你要不把烧鸡买回来,我就啃光你的床板,你看着办吧!” 霍青霖考虑到自己的床板,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却没想到宋现如这么轴,非得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他总不能说是急着给我们家一小祖宗买鸡吃吧?堂堂霍少帅,沦落成炊事班采办,这话传出去也太跌份儿了。 71.拯救马先生(四) 吱大仙在家等霍青霖,等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朱老三和二愣子在一边儿嘀咕: “瞧瞧,这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还没一日呢,使使劲算半日。” “啧啧,羡煞旁人,老朱就没这个福分。” “这有啥好,多腻味儿。” 吱大仙淡漠地看他们一眼,懒得搭理,懒得解释,没有鸡吃,整个人都精神不起来。 忽然听到脚步声! 吱大仙竖起耳朵,兴高采烈地冲出大门。 “阿枝,你是来迎接我的吗?”江月亭惊喜地看着她。 “怎么……怎么是你?” “还有谁?” “你怎么来了?” 江月亭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抱阿枝:“阿枝,我好想你啊!” 吱大仙藏到柱子后面:“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你突然落水,然后就没了踪影,让我好担心。船上那些打捞队的怎么也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嗨,幸好后来我到了码头,有个叫游勇的说见到过你,还说你和霍青霖一起回泰安了,我这才放心。” 江月亭一个人叨叨个没完,阿枝就只是抱着柱子看着他。 恰好朱老三和二愣子听见声音出来,一看江月亭和阿枝的架势,二话不说把江月亭推个趔趄。 “嘛呢,你小子,拐人拐到咱们霍府来了!” “误会,误会啊。” 二愣子瞅瞅江月亭,拍拍朱老三:“老朱哥,俺看着他不像是拐子。” “啥不像?娘娘腔不能当拐子?”朱老三扭头问阿枝,“姑奶奶你说,你说他刚刚干嘛来?” 阿枝从柱子后头出来说道:“其实吧,他也没干什么。” “还是阿枝明事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是良民。”江月亭又说道,“我是阿枝的朋友。” “朋友?”朱老三审视地打量他,又问阿枝,“姑奶奶,他说的是真的吗?” 阿枝也不想惹麻烦说:“算是吧。” “我没说谎吧?”江月亭绕过朱老三跑到阿枝身边说道,“阿枝,我初来乍到无处落脚,能不能从你这里给我找间房?” “凭什么,你去客栈住。”吱大仙头也不回往屋里走。 “等等,阿枝。”江月亭挡在吱大仙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吱大仙打开精致的小木盒子闻了闻,“好香啊!” “我就知道,寻常俗物定然入不了阿枝的法眼,这是苏黎世的香水,北平上海的少奶奶们都在用,这东西别说是泰安了,整个山东都还没有,这是我一个朋友从上海带来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了。” “给你的,那我可不要。” “嗨,我是男人,哪用得着这个,这么好的东西阿枝用最合适。” 阿枝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真的呀,那我就收下啦。” “当然,可收好了。” 阿枝点点头,见江月亭拎着行李往屋里走,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都给了你这么好的东西,求个落脚之处都不成吗?” “你……”可是吱大仙不想让你住,毕竟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吱大仙就动心过那一次,偏偏是那样一个结果,要说一点埋怨也没有,那是自欺欺人,吱大仙做不到。 “阿枝。”江月亭扯着她袖子说道,“我真的无处落脚了,客栈我早就去过,全都客满,你真的忍心让我流落街头吗?” 吱大仙挠挠耳朵,拿人手短:“要不然……东西还你……” “不,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能再还回来?”江月亭可怜巴巴地说,“我也知道你做不了主,不该叨扰你,我还是再另想办法吧。” 说罢,转身,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等等!” 江月亭停下脚。 “留下吧。”吱大仙不情不愿地说,“就一天,明天你就走。” 朱老三看看他们:“姑奶奶,这个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说了算你说了算?” “您,您说了算。” 吱大仙翻个白眼,款摆着腰肢聘聘婷婷地回屋了。 江月亭在后面笑眯眯地说道:“就知道阿枝疼我。”一点儿不客气地把行李箱交给朱老三,叮嘱道,“收拾干净点,最好能窗户大一点,我喜欢阳光。” 朱老三和二愣子对视一眼,深感不妙。 “老朱哥,你说咱霍帅是不是……绿了?” “胡说八道!这叫绿吗?这最多叫墙角松动。” 正说着恰好霍青霖来了,见朱老三和二愣子在门口嘀嘀咕咕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厉声道:“干什么呢?” “霍帅!您可回来了!”朱老三神秘兮兮把霍青霖拉到一边儿,“大事不好了,霍帅!” “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朱老三指指屋里头,又努努嘴。 “搞什么鬼。”霍青霖懒得搭理他。 “哎哎,霍帅!”朱老三拉住他,“小白脸儿。” “什么小白脸儿?” “啧,刚才来了个小白脸儿,说是阿枝姑奶奶的男朋友,还送给她一瓶苏黎世的香水,啧啧,然后两个人手拉着手屋里去了。”虽然江月亭从来没说过自己是阿枝的男朋友,手拉着手的事更加不存在,但是夸大其词是朱老三的本分,且他深以为这种时候就是越夸大其词才越能够引起重视。 “谁是小白脸儿?” “好像叫江什么……”二愣子说。 “江月亭?” “对,是这个名!那小子十分没脸没皮,非要住在这里。” 霍青霖沉默片刻说道:“那就给他收拾一间房出来。” 朱老三“嘎”愣住了:“真让他住下?不是我说啊,霍帅,霍帅!” 霍青霖已经走远了。 二愣子戳戳朱老三:“俺看霍帅没多稀罕那个阿枝。” “你懂个屁。” “俺咋不懂,你看吧,他要是真稀罕阿枝,就说俺吧,俺要是听说俺的婆娘把个小白脸留了家里,俺非剁了他不可。” “鲁莽!咱霍帅能和你一样吗?瞧好吧你。”朱老三哼着曲儿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又对二愣子说,“给那个小白脸收拾间屋子出来。” “凭啥俺去?” “你不去,难不成让你朱爷爷去?小王八蛋。” 72.拯救马先生(五) 霍青霖敲敲门。 “……”没人应声。 “阿枝。” 门猛然开了,吱大仙无比热情:“你总算回来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猴急地撕下一根鸡腿就往嘴里塞。 “就你这幅样子,活像个饿死鬼,口腹之欲都忍不了,还总想着飞升,简直笑话。” “嘎吱嘎吱……”吱大仙的嘴停住了,“霍青霖!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吃顿饭吗?” “行,吃吧。等胖得飞不起来就死心了,死心了就不难受了。” “霍青霖!”吱大仙咬咬牙没舍得把鸡腿扔掉,小心翼翼放回油纸包里,“你一天不惹我生气就难受是不是?” “可不是么,眼前儿放着个嘴巧的,你怎么不去?” 她挠挠耳朵,想了一会儿:“你说江月亭?”这下吱大仙蔫了,叹口气趴在桌子上,“他嘴是挺巧的,可是我不喜欢,还不如你呢。” 霍青霖翘翘嘴角,心想这小耗子穿衣品味不怎么样,看人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旋即又听她说道:“其实他是挺好看的,嘴也巧,又体贴人,对我也挺不错。若不是因为从前那段孽缘,只怕我还是会喜欢他。”吱大仙幽怨地叹口气,摇摇头,“冤孽啊。” “听上去,难不成还有一段前尘往事?” “算是吧,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吱大仙撕下一块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霍青霖想了想,仿佛欲言又止似的,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他本想跟她说,自己就要去金牛山一趟,或许要待几天。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仿佛说不着似的,毕竟既不是夫妻又不是亲眷,出去几天而已,也不是多远,何须同她报备。 次日一早,霍青霖便清点人马准备赶往金牛山。 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霍青霖一回头不觉发笑,来的是宋现如,不用问就知道他为何而来,只是难为他却还亲自跑一趟,可见这宋现如倒是个实诚人。 “宋县长来了?” “哎,惭愧,惭愧。”宋现如还没过来就不住地道歉,“宋某实在是羞于启齿。” “县长严重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哎。”宋现如推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面带愧色,“先前的计划恐怕……” “恐怕不能实现。”霍青霖说。 “也不全是,程署长原本是答应了的,只不过他的意思是你们正面迎击,他们背后偷袭。” 霍青霖微微一笑:“谁前谁后不是问题,能救出人家就好。” “是是是,还是霍老弟你通情达理。”宋现如不禁松一口气。 霍青霖收拾好行装,一回头恰好看到阿枝躲在柱子后面看,发觉霍青霖看到她便躲起来了。霍青霖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是怪他没有告诉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又过了一会儿江月亭走出来,看到霍青霖一干人大包小包的便问:“霍帅要出远门?” 霍青霖想了想说:“不远,三两天就回来。” “哦哦,那一路顺风。” “多谢。”想了想又说,“江老板还是尽快找个落脚之处,我这里地方也不算大,回头可能还要带几个客人来。” 这逐客令已经下得很态度鲜明了,江月亭多少有点尴尬,不过他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人,支支吾吾两声又笑道:“我尽量。”言下之意,实在找不到就没办法了,“对了,看到阿枝没有?她是出去了还是在家,我怎么总是找不到她?你说这事儿也是怪了,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却总是碰不到,就像没这个人似的。” “阿枝像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说是帮你找客栈去了。”霍青霖拍着马背说道。 江月亭忽然变了脸色,笑的有些尴尬:“这多不合适,我自己来就好。” “哎,你是客人,应该的。”霍青霖又说,“若等我回来你还是找不到,我便亲自去帮你找地方,江老板放心,绝不会让你没有落脚之处。” “是,我信,我信。”江月亭讪讪地笑,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以找客栈为由,匆匆告个别,出门去了。 朱老三见状悄无声息蹭到霍青霖身边,低声说:“霍帅,咱们都走了,就留下阿枝和这小黄鼠狼在家里,这个合适吗?” 霍青霖勾勾嘴角说道:“不要紧。” 朱老三不禁赞叹,霍帅真不亏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又想着,如果是自己就不可能这么放心把自己的媳妇和个小白脸儿留在家里,这得是什么样的自信呐! 走到十里河,再往前走就是金牛山了。 霍青霖忽然停下脚,注视着不远处一片小灌木丛。 “出来。” “别,别开枪!”出来的是江月亭,“自己人。” “你来干什么?” 江月亭面露不悦:“这还用问吗?” 话没说完,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霍兄,别来无恙啊。” 河边树林里出现了一支队伍正是程鹏飞。 “程老弟好,的确是有日子不见了。”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程鹏飞笑道。 “是。” “所以我想了一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应该好好珍惜。” “你想怎么样?” “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还是应该精诚合作,不要尔虞我诈斗心眼儿,这没什么意思。”程鹏飞痛心疾首似的说。 “嗤。”霍青霖不觉发笑,“这话从程署长口中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就直说吧,想怎么办?” “之前宋县长说让城防团正面迎战孙跃五,我们警察署背后偷袭……” “宋某不是这么说的!” 霍青霖微微抬手:“无妨,程署长继续。” “我们警察署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何须如此!让我说,咱们就索性放下心来干一票!城防团和警察署不分彼此,一起上山,怎么样?” “这样最好。” “但是这个指挥权……” “就交给宋县长吧。”霍青霖说道。 “我?”宋现如看着他们。 “您德高望重,最合适。” “可是指挥打仗这事儿和德高望重没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江月亭打岔道,“兵者,国之利刃。好人用除暴安良,坏人用则为祸世间。” “你什么意思?”程鹏飞阴郁地看着江月亭。 江月亭倒是很坦然,一脸无辜道:“我就是给宋县长讲这个道理,这还能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这话还有别的意思?” 程鹏飞不知道江月亭的底细,不屑道:“一个娘娘腔,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来这里送死。” 江月亭可不吃这一套,他自小混迹江湖,茶楼酒肆里与人说理吵架,翻嘴挑舌的本事比通身的功夫更加出众,当即怼回去:“说我娘娘腔不要紧,就怕到时候程署长给我这个娘娘腔拖后腿,那可就把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73.拯救马先生(六) 宋现如是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霍青霖却把指挥权交给他,还如此的义正言辞,让他自己都有点混乱了,到底是自己太看不起自己还是他太看得起自己? 直到胡燕归、朱老三、二愣子他们吆喝着兵分三路冲上去,他才明白,两者都不是。 抢山头这种事儿,霍青霖他们做得太多了,对于霍青霖的城防团而言,从前怎么抢,现在还是怎么抢,就算没指挥也是这么打。说到底,二十几个贼寇或许再加上从前王家的几十个打手,总共不到百人,而霍青霖带了二百多人,再加上程鹏飞的警察署,足足三百人,三百对一百,就算是孙跃五居高临下,也是绰绰有余。 真正有难度的在于,找到李三的藏身之处。 霍青霖、程鹏飞再加上江月亭,三个人组成一个小分队,偷偷摸到后山茅草屋,果不其然里面空空如也,炉子上的水还是温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李三那么狡猾,怎么可能坐在屋里等他们来。 霍青霖原本的想法是三两个人偷偷上山直接拿下李三,但转念一想,金牛山从前是王林的地盘,王林虽然死了但武器军火都在,且孙跃五和李三沆瀣一气,他们捉拿李三救马科斯,不可能不惊动孙跃五,再加上细细想来,他与孙跃五也是有梁子的,到时候人没救出来枉送了性命,岂不是笑话。 故而,霍青霖有意把山前的阵势做大,目的就是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虽然孙跃五答应帮李三,但毕竟是李三与他利益交换的结果。利益交换形成的关系,说牢固也牢固,可是一旦利益不再被保证,便会顷刻瓦解。 更何况,李三不是傻瓜,他一定早就猜到孙跃五的计划,自己迟早是背黑锅的命。 而今县长亲率城防团和警察署围剿金牛山,这么大阵仗,连向来不和的霍青霖和程鹏飞都走到一起了,八成是收到了省里的命令,这是王林的叔叔来寻仇了。 李三多疑,即便孙跃五不出卖他,他也不会相信,逃跑是必然的,只是金牛山的后山丛林茂密,想要藏两个人真的太容易了。 “现在怎么办?没人。”程鹏飞颇有些看好戏似的说道。 “水是温的,肯定没走远,而且我猜测,他绝对不敢贸然下山。” “我觉得他已经跑了。” 江月亭左瞧瞧右看看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统一一下意见。” “行,你说吧,为什么他就不能已经下山了,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听你的。”程鹏飞倒背着手问霍青霖。 “我用不着说服你,你可以去山下找,去吧。” “好,那我可真去了,到时候我找到,你没找到可别怪我抢功。” 霍青霖没拦着他。 程鹏飞走出去又折回来:“不对,你有阴谋,我不走了。” 霍青霖依然没管他。 “我说,你是不是应该有个态度?” “什么态度?” “怎么办啊,人找不着,不能就在这里待着不动啊!” “我以为,程署长之前迫切地想拿到指挥权是因为早有计划,原来并没有。”霍青霖说完走出茅屋,往下山方向去。 “哎,我们这就走了?”这回发问的是江月亭。 “不然呢?这么大片林子,去哪里找?” “那也要找一下嘛。” “不用,”霍青霖说,“我们只要拿下孙跃五,到时候他一定会吐出李三杀害王林的事,我们一时半会儿抓不住他又能怎么样,反正这梁子是李三和王厅长的梁子,只要逼走李三就与我们没有关系了,只是委屈了程署长不能向上头邀功了。” “你!霍青霖,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这是消极怠工!” “那又怎样,消极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消极,谁爱自找麻烦?”霍青霖说着伸个懒腰。 “不是我说,霍青霖……”江月亭也按捺不住,“那马科斯怎么办?咱们是救人的。” “那是德国人。”霍青霖活动活动筋骨说,“死了就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说不定早死了,让我说干脆告诉德国理事馆,就说马科斯已经死了,是李三干的,他们德国人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办。” “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像是作假?” “你不救马科斯那我来干嘛?” “我也没让你来。” 程鹏飞也不乐意说:“不是为了拿李三,老子犯得着在这里跟你惹闲气?” “我也没想跟你合作,这都是宋现如的意思。”霍青霖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分明就是个偷奸摸滑的无赖兵痞。 “霍青霖!我打不死你!”程鹏飞说着就向霍青霖冲去。 “有话好好说!”江月亭有心劝架,不料劝架不成反倒无辜挨了一顿捶,三个暴脾气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忽然一声枪响,霍青霖抬脚踢飞江月亭,子弹贴着他的鼻子尖儿飞过,钉到身后的树干里。 霍青霖身子后倾,一边躲开程鹏飞顺势掏出枪瞄准树丛中的李三。 子弹打在李三脚边,只是溅起一团沙尘。程鹏飞和江月亭迅速反应,霍青霖见程鹏飞瞄准李三的胸口忙扑上去阻拦:“留活口!” 程鹏飞的子弹打偏,江月亭的飞刀却正中目标。李三“嗷”地惨叫,滚下土坡。 “霍青霖,你他妈……” 霍青霖按着程鹏飞的枪说道:“人迟早是你的,功劳也是你的。” “你保证?那他呢?”程鹏飞朝着江月亭抬抬下巴。 “我就是个唱戏的,纯粹见义勇为。” 霍青霖已经走上前,拿枪指着李三的脑袋问:“马科斯呢?” 李三抬起头,疼痛使得他面目狰狞,他咧着嘴看不出是哭还是笑,说道:“死了。” 霍青霖上去就是一脚,江月亭吓了一跳拉着他说:“你别把他踢死了。” “他如果死也不说那和死了也没区别。”霍青霖极其冷漠,又踢踢李三,“你不傻,我也不傻。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绑架马科斯,但是你绑了他却不通知大使馆说明不是为了钱。如果你真打算杀他,在船上的时候就可以动手,可是你却带他离开。就算你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杀了他,灭口了他,你就只剩下自己,想趁乱下山并不难,可是你依然没有。只有一个理由,他还活着,而且就在山上。” 74.拯救马先生(七) “霍青霖,你刚才拍着胸脯说他一定在山上,搞了半天你也是猜的?” “有的时候就是得赌一把。”霍青霖淡定地说。 “嘿嘿,哈哈哈,”李三大笑着,忽然睁大眼睛说道,“老子打第一天入行就知道这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怕死就不干这个,来啊!来啊!” 他突然跳起来,拔下身上的刀,扑向程鹏飞,程鹏飞也是始料未及,骂一句:“我去你的!”顺势就是一脚,却没想到,他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原来程鹏飞那一脚踢得巧,刚好踢在李三手腕上,偏偏李三手里握着江月亭的飞刀,他大概本想抬起手臂格挡,却不料程鹏飞脚劲格外大,刀子竟扎进他自己的喉咙里。 “死了。”江月亭看看霍青霖,又看看程鹏飞,“你就不能轻点儿?都说了人是你的,非得带个死人回去。” 程鹏飞也很惊讶,说:“谁知道这么巧,我可不管,反正人也死了,我先带走了。” “哎!你这样不好吧!” 程鹏飞可不管江月亭觉得好不好,扛起李三的尸体就走。 “这人也太……他犯得着吗?像我们和他抢似的,还亲自抗走。”江月亭不屑,忽然发现霍青霖没反应,一个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你干什么呢?难不成看看泥巴就能知道那德国人在哪?” 霍青霖忽然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你去哪?” 霍青霖没说话。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霍青霖是绝对不会说的。 他总不能说自己看到了老鼠,也不能说自己看到了阿枝,但他知道那就是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要把自己弄成那幅模样。原本雪白的毛却被染的黑一块白一块,难不成是学他们涂的迷彩?这么看来也有这个可能,不过真的够难看,而且他们绝不会用墨汁当迷彩。 那小东西跑两步就转过头看着他,吱吱叫两声接着跑,霍青霖一路跟随,江月亭不明所以,只管跟着霍青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霍青霖走得如此笃定,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发现。 不一会儿走到一截断崖前,停下来。 “没路了。” 霍青霖走到崖边,拨开草丛和树藤,竟然是一个山洞。 江月亭也凑上去,见霍青霖抬脚就要进去,忙一把拉住他,先丢了一块石头进去。 江月亭侧耳听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不深,但是里面有动静。” “废话。” 没有动静阿枝会带他来吗? 洞口不深但光线很暗,霍青霖在前,江月亭殿后,两个人摸着黑钻进洞里,洞里隐隐传来的声音。 “好像有耗子。”江月亭说。 “废话。” 霍青霖心想当然有耗子,不然他是怎么跟来的。 “你小心点儿,别让耗子咬了,容易得病。” “吱!” “哎呦!不好了,我被耗子咬了!”江月亭大叫。 “你能不能别……”霍青霖话没说完就听到角落里有奇怪的声响,霍青霖的眼睛已经迅速适应了黑暗,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马科斯先生,是你吗?” “唔唔!唔!”人影奋力地挣扎。 “好像真的是他。” 马科斯终于得救了,原本干净平整的西装变得皱巴巴的像一块破布,从前一尘不染的皮鞋上全是泥土,还有向来一丝不乱的头发犹如一只鸟窝,夹杂着花白凋零的羽毛。 霍青霖扶他起来,把他的一直胳膊搭在肩膀上,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来,霍青霖转头问江月亭:“刚才咬你的老鼠呢?”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不过,算了吧,犯不着和个畜生一般见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吱!”吱大仙跳出来,“吱,就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谁畜生呢?” 可惜江月亭也是个听不懂老鼠话的,只看见地上一只脏兮兮的丑老鼠,吱吱过来,吱吱过去,样子非常嚣张,一把抓住它:“小东西,方才就是你咬我,看我回头把你皮扒了当下酒菜!” “吱!好你个臭小子,投了一回胎长本事了,不是原来那个怕老鼠的怂包了,还想吃你吱大仙?想当初你吱大仙的原形吓得你满屋子乱窜,爬到桌子上不敢下来!吱吱!你给我放手!江月亭吱大仙告诉你,你放开手,大家还能好好相处!” “放开。” “什么?”江月亭看着霍青霖。 “我让你放了它。” 江月亭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就是只耗子吗,犯得着那么大火气? “行,放。”江月亭放下阿枝,又嘟囔道,“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有同情心。” 霍青霖见阿枝确实跑掉了,这才放心,又对江月亭说:“来搭把手。” 一场轰轰烈烈的围剿就这么结束了,李三死了,孙跃五被朱老三他们活捉,刚下山就看到朱老三和程鹏飞的副官崔河在那里争吵。 朱老三就说:“李三你们带走了,孙跃五你们也想带走,凭什么呀?” 崔河便说:“我们才是警察署,提审犯人是我们的职责,你们城防团的责任是保卫泰安城。” “少他妈鬼扯,老子打山头的时候你没说职责,现在山头打下来领赏了,你他妈和老子说职责,职责你大爷!” “朱老三,干什么呢?” “霍帅,这小子不讲理,李三他们带走了,孙跃五他们也要带走,那咱打了这半天打了个屁啊!” 霍青霖朝程鹏飞摆摆手:“程署长,这是什么意思?” 程鹏飞扇着帽檐儿走过来说道:“抱歉,霍兄。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是职责所在啊,你去哪问问也没有城防团审犯人的嘛。而且我已经和警察厅通过电话了,到时候王厅长找我要人我却交不出来,这也说不过去嘛。” 霍青霖掐着腰站在那里,似努似笑:“程署长好手段。” “过奖,全赖霍兄你成全。”程鹏飞还没领到赏已经眉开眼笑,十足的小人得志模样。 霍青霖勾勾嘴角:“无妨,既然程署长喜欢,成全你就是了。” “霍帅!”朱老三不服气。 “好了,别再说了,就这么定了。”霍青霖说道,“李三和孙跃五都是你的,但是马科斯先生必须跟我走,他是我故友的老师,我必须对她有个交代。” “成,你成全我,我也成全你。”程鹏飞说道,“难得合作一次犯不着不欢而散。” “程署长能这么想就最好。”霍青霖笑了。 75.前尘往事(一) 霍青霖刚回到家,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就去阿枝那里,推门便问:“今日山上遇见的是不是你?” 他刚一推开门就后悔了,因为听到了水声。好在小厅和卧房之间是有陈列柜隔断的,阿枝沐浴是在卧室里,中间隔着陈列柜,柜子上林林总总摆着些花瓶古董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霍青霖在外间,仓促间只看到一截雪白的胳膊和挂着点水珠的脊背,他反应快,立刻转过身埋怨道:“你怎么洗澡不关门的。” 虽然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全都是乱的,可是他话说的义正辞严,又好一幅临危不乱的正人君子模样。 阿枝原本满肚子火,一看他这幅样子,竟好像自己有错在先了,喷薄欲出的怒火刚到嗓子眼又生生压下去,只说道:“谁不想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栓坏掉了,我有什么办法,况且平日里也没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闯到我屋子里来。” 虽然不好意思发火,可委屈还是有的,她终究觉得是自己被占了便宜,这也就罢了,算到最后竟然还是自己的错,有苦难言,愈发委屈。 她皱着脸从陈列柜后头出来,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里衣,轻薄的衣料因沾了水微微贴着点儿皮肤,若隐若现的透出点肉色,霍青霖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睑,说:“回头找人来修修。” “哦。”阿枝眨巴眨巴眼,见他就这么没了下文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刚才……”霍青霖刚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忘了下头的话,却想着,妖精就是妖精,大约真正厉害的妖精都是这样,貌似清纯实则却清纯里透着妖娆,就像是酒,看着跟白开水没有分别,可是自古以来只有馋酒的,没有馋水的。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的?” 霍青霖这才从方才那番酒与水的绮思中醒过来,却说道:“你穿好衣服再说。”然后就出去了。 这让阿枝愈发尴尬,好像她多么衣冠不整似的。 过了一会儿,阿枝换好衣服出来,雪白的斜襟小褂,灰蓝色的百褶布裙,再平常不过的衣裳,可霍青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衣裳妖妖姣姣的,尤其领子上那几根花须,刚刚好贴着她小巧的下巴,像是会勾人似的。 “这衣裳不好。” 阿枝也懒得理他,反正不论她穿什么,他总说土。她往柜子上一靠说道:“有何贵干?” “你去金牛山了?” “废话,我若不去就凭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猴年马月才能把那个姓马的救出来?”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不过还是得谢谢你。” 吱大仙晃晃脑袋坦然接受了他的道谢,又问:“那姓马的如今在哪里?” “胡燕归送他去车站了,大概是在这里受了太多惊吓,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回国。” 吱大仙撇撇嘴:“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德意志就比我们这里安全不成?纯粹做梦。我看他就是得罪了人又或许捅了篓子,这才被人算计,况且之前他那个什么论文也是日本人先拿去的。不过走了也好,省得他总在这里也是给咱们添麻烦。” 阿枝忽然拍拍霍青霖:“你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又伸手去摸他的脑门,“是不是生病了?” 霍青霖抓住她的手,无端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偏偏是只耗子?” 吱大仙生平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话,愤怒地抽回自己的手说道:“耗子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霍青霖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哪个意思!你们这些人类总是这样,没见识又心眼小,但凡看到一些和自己长得不一样的就大惊小怪,讨厌死了。”吱大仙不觉又转身背对着他,她只要一生气就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就好像之前是耗子的模样,倘若不高兴了就拿屁股对着他。 “我什么都还没有说,你就那么多话,是你大惊小怪才对。” “我大惊小怪?你吱大仙在人间待了五百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吱大仙气的张牙舞爪,“譬如慈禧那个老货,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再譬如那个江月亭,不,他那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叫……叫……年岁太久了记不清楚,你等等,待我想一想。”吱大仙抱着手臂陷入了沉思,“叫……月……也是月什么,岳华清!” “江月亭以前叫岳华清?” “对啊,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你等等,那你的意思是,他和你一样也活了很久?” “唔唔,那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人类,无比愚蠢,比你还要愚蠢,他是投了胎,所以说当年的是我还记得一些,他却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投胎?” “是啊,投胎你不知道吗?你们人类寿命极短,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通常情况下只要灵魂不灭就不叫死,只不过你们得天独厚,允许你们过一段时间就把过往的事情都忘记,然后从头来过,看上去是从头来过,实则却一世强于一世,同我们修炼是差不多的。” “你是说我们以为的死并不是死,只是人自己的错觉,因为我们把前世的一切都忘了,便以为这世上有死?” “是这个道理。人类因为身体同我们妖类不同,天生无法变化,所以修习一段时间就必须更换新的躯壳,这就像……就像这个茶杯。”吱大仙端起茶杯斟满,“一个茶杯满了,就要换一个大一些的茶杯,于是小的茶杯不用了,你们便说小茶杯死了。” 霍青霖却皱起眉头对着茶杯发愣,半晌说道:“这么说来,小茶杯死了,里面的茶换到大茶杯里,可是大茶杯里的茶却忘了自己原本是从何而来,也忘了从前在小茶杯里的事,岂不是悲哀么?” “嗨,这就是你这般俗人的见解,修仙修的是逍遥,逍遥的最高境界就是忘,忘却前尘,观照当下,你不懂。” “照你这么说,把过去的事忘了反而是好事?” “那可不是,忘了过去就没有挂累,没有挂累才能逍遥自在嘛。”吱大仙又摆摆手,“说这么多你也不懂,反正就是江月亭的前世是那个岳华清,我还是跟你讲这件事吧!” 吱大仙忽然倾诉欲爆棚,可霍青霖却在想,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这身躯壳死了,阿枝却还活着,如此一来,他与她的相识变成了线与点,阿枝是线,他是点,她与他的整个人生纠缠,而他却只是她生命中小小的一个痕迹,这个想法令他十分不甘。 76.前尘往事(二) “喂!你有没有听啊?”吱大仙拍拍他。 “我听着呢。” “你愿意听吗?这件事吱大仙可是从来没有同别人讲过,因为提起来便觉得气闷。说起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却记得清清楚楚,这都是因为恨!”吱大仙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样的恨让你这么忘不掉,难不成他杀了你全家?” “怎么可能?我们鼠族家大业大,哪里那么容易就全族覆没,别说就他一个凡人,便是当年天魔大战的时候,我们也存活下来了。”吱大仙颇为得意地晃晃脑袋壳,又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做的事虽然不至于是毁家灭族这般残忍,却比这无耻下流地多了!” “那是什么?”霍青霖也不禁好奇起来。 “始乱终弃!” “噗!”霍青霖一口凉茶喷出来。 “至于吗?” “没事,就是呛了一下,你说。” “那我真的说了……还是不说了。” “说说又何妨。” “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起先嫁了他……” “你嫁了他,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嫁了就嫁了呗,但是后来我又不要他了。” “你不要他那应该是你始乱终弃。” “才不是,我是心灰意冷才不要他了。唉,不想说了,不说了。” 吱大仙不想说是因为忽然发现这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可霍青霖却以为她是过于伤情。 话说当年,具体什么年月吱大仙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还是满清的时候。当时岳家的老太爷岳崇文在朝任内阁大学士,不过当时因年纪大了只任个虚职,虽然没什么权势倒也受人尊重,岳华清就是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长大的少年郎。 那时的岳华清在家里排行老二,虽然才华出众,但顶上有大哥岳华明撑着,家里人也不指望他振兴家业,他也没有这个热情,只爱游手好闲四处取乐,斗鸡走马、掷色子、推牌九、听书、唱戏哪里都有他,大约一个浪荡公子该有的喜好他都有。 他活的像个十足的纨绔且出手有很大方,为人也算仗义,况且又才华出众,生的也不比今世的江月亭差,故而很得同伴们的喜欢,也很得女人们的喜欢。 那时的岳二爷每天沉迷于花天酒地或青楼妓馆的温柔乡里,谁也不曾想过他有一天会突然转了性去做官。 做官也就罢了,以当时他们家在朝中的声望与地位,别的做不成好歹给他谋个职位也不算难,可他偏偏就谁也没说,悄无声息地便去参加了个科举,自然也无须从乡试一步一步考上来,只参加了会试,但随便一考便入了杏榜。 这时候家里人还不知道他要去参加殿试,只因他平日里胡闹惯了,说不回来便一连几天的夜不归宿,谁也不曾想他是考试去了。直到三甲名单公布出来,岳老爷才发现,这榜眼的名字怎么和自己那不务正业的二子儿一模一样?这才知道这小子连日找不到人,竟然是科考去了!老头子当即高兴的几乎晕过去,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二子儿忽然改邪归正了。 此事当即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岳家小二爷转性了,一时之间竟然把状元爷的风头也压下去了。 纵然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可身为当事人的岳小二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别人不晓得前因后果,只当他是忽然转了性,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忽然转性还不过是为了博佳人一笑罢了。而这位让岳小二爷转了性的佳人,正是吱大仙本尊。 想当年吱大仙初入凡尘不久,对着这红尘万丈也是充满了各种绮思。每日里变作美人模样吃喝玩乐,间或调戏调戏良家美少年,过得十分潇洒。 这日吱大仙听说城里有个叫碧海情天的妙处,传说里头有各色娇花,美不胜收,男人看了心动,女人看了脸红。 吱大仙自认在天宫见过各式各样的奇花异卉都没有能让男人心动女人脸红的,故而十分好奇,势必要去瞧个新鲜。 因不知那碧海情天在何处,只好一路打听着过去,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厉害的地方,凡是被她打听过的皆或悲或叹又或者神情诡异地打量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了那个挂着“碧海情天”大牌匾的朱红绣楼,却大门紧闭,吱大仙拍了好久的门只出来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谨慎地打量她,又审犯人似的问她来做什么。 吱大仙便大大方方说道:“来看看,听说这里好。” 那女人便嗤笑一声道:“黄毛丫头,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还是走吧。” 吱大仙哪里肯依,不依不挠抓着她不撒手,那女人被她烦的不行,只得说道:“若要来等晚上吧,我们这里白天不开业。” “白天不开业?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奇怪?” 女人又嗤笑一声:“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还是乖乖地回家去吧。” “不行!说了晚上来就要晚上来!” 女人无奈道:“好好好,你是姑奶奶,你说了算,不管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别说娇娘不懂规矩,也别怪娇娘我没提醒你,我们这里可不是大姑娘该来的地方,是你自己非要来的,出了事儿可别怪罪到我的碧海情天身上来。” “不是大姑娘该来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娇娘被她缠得不耐烦,把门一关,将她挡在门外,任吱大仙再怎么拼了命的敲门也没人应了。 吱大仙一回头便看到一个水蓝衣衫的少年郎,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一把文人水墨的折扇,只是展开握在手里,专供装腔作势的。 刚想走,他便走上前拦住吱大仙的去路,问道:“姑娘哪里去?” 吱大仙看他一眼说:“哪也不去。” “既然哪也不去不如同华清说会子话儿。” “华清是谁?” “小生岳华清见过小娘子。”岳华清抱着扇子打个拱,一派斯文模样。 “你是岳华清,可是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话?” “哎,反正你也没有要紧事,同我说两句话又有什么要紧?” 想当年吱大仙还是年轻不懂事,若放在现在她定然翻翻眼皮说道:“再不要紧也比你要紧,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你吱大仙讲话?”这是她如今的想法,可是当年她却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便答应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缘分就是一念之差,就因为吱大仙当初的一念之差才给后来岳华清的始乱终弃提供了机会。吱大仙亦常常为当年自己糊里糊涂答应了配岳华清说两句话的事后悔不已,仿佛自己那时若不答应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似的。但世间种种皆有定数,究竟是不是能如吱大仙所料,谁又能猜得到。 77.前尘往事(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入夜的碧海情天一扫白日的沉闷萧索,华灯初上,歌舞升平,整条街上都氤氲着脂粉的甜香,吱大仙如约而至。 因白天与岳华清说了会儿话,吱大仙才得知这碧海情天是只有男人来得,女人来不得的地方,只是她不明白,倘若这里只有男人能来为什么管事的却是个婆子,又何来男人心动女人脸红只说? 只是,既然规矩如此,她只为享乐也无须多问,只管照着规矩来罢了。 吱大仙学着岳华清的模样,拿一把扇子摇一摇,面如冠玉,风华正茂。岳华清就这么看着看着就看的愣住了,傻傻笑着说:“阿枝,你可真好看!” “还行吧。”她嘴上说得轻巧,其实却颇为沾沾自喜,那时吱大仙刚到凡间不久,不像现在这般厚脸皮,即便是心里头高兴,嘴上却要委婉一点。 “我是说真的,我见过许多女扮男装的姑娘,姑娘打扮的时候各个赛过天仙,可是这换成男装便不能够涂脂抹粉,不然一身的脂粉气肯定一眼就认出来是女的,结果呢?那真是与男人没有半点儿不同,那模样儿还不如我周正。” “那我呢?” “你当然不同,你也没涂脂粉吧?”岳华清细细地端详她。 “当然没有。” “果然没有吗?”他故意装成质疑的样子又说,“不对,你是擦了脂粉的,不然这皮肤怎么可能那么细那么滑?” “我没有,是真的。” “我不信。”岳华清说着凑上去闻了闻。 阿枝觉得他凑得有点近,不太舒服,可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没有擦脂粉便没有躲。 “不对,有香味。” “不可能!反正我没有擦脂粉。” “那我再仔细闻闻?” “你……你闻仔细点,别把别人的味道当成我的” 岳华清小人得志又不敢太露骨,现在回想起来,那表情真是猥琐啊!可是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仅没觉得猥琐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那感觉还不错。 “好像真的没有擦脂粉。” “废话。” “不过刚才仔细看看,原来也不是很好。” “你说什么!”吱大仙眼睛等得比酒盅子还大。 岳华清悄悄举起手,“要不然,我摸摸?” “你想得美!”可是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且不说她那时对岳华清算不算喜欢,至少岳华清是个挺好看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这确实大大地满足了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 岳小二爷是什么人物,除却吃喝玩乐、诗词歌赋,最大的本事就是逗漂亮女人开心,他自己也很认同,甚至十分坦诚地说:“要不是为了让姑娘们喜欢我何必读那么多书?”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做出后面的事,不过这都是后话。 当晚在岳小二爷的陪伴下,吱大仙玩的很愉快。她从前在天上的时候只知道丹炉里的仙丹好吃,并不知道这人间的糕点比起仙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知道瑶池里的五彩泉水最甘甜,却不知道这人间的美酒比起五彩泉水更加醇厚,还有打麻雀、推牌九、投壶、射箭,要比看太上老君吹胡子瞪眼有趣多了。 吱大仙拍着桌子对霍青霖说:“最有趣的是我俩和别人玩猜骰子!别提多好玩,我一想起来就想笑!哈哈哈哈哈!” 霍青霖就那么不温不凉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也不笑。 “不好笑,对,我还没有讲,当然不好笑,我跟你讲……”吱大仙回忆起她当年的伟大战绩! 吱大仙虽然身负法力,但她觉得玩就是玩,用法力就没意思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很守规矩的。 “哎,咱们就玩儿最简单的!猜骰子,单双数,怎么样?”说话的是穆怀仁,这家伙也是个浪荡子儿,但他和岳华清不是一党,平时各有各的玩法,一般根本就玩不到一起,这回是巧了。 碧海情天有个叫媚儿的清倌儿,穆怀仁瞧上人家想讨了去做小妾,偏偏那媚儿是个有主心骨的,搭眼就瞧上了岳华清,当然这是媚儿一个人的心思,至于岳华清,平日里胡闹惯了,便是得知一个清倌儿格外爱慕他又能怎么样呢?也就是那么一乐,该干嘛干嘛,可这放在穆怀仁眼里就不同了。 “今儿好容易遇上了便是缘分,来来来,小二爷,咱们好好玩一回!” “不了。”岳华清拉着阿枝冲他摆摆手。 “别介!随便玩玩吧,就玩最简单的,猜骰子单双数,敢不敢吧?” “嘶。”岳小二爷摇摇扇子,“激将法,爷儿不爱这一套,不和你玩。” 阿枝看看他:“猜骰子是什么?” “哎呦喂!哪儿来的傻小子?我说咱们小二爷什么时候换了口味了?” “去你的。” “得!我还不和你唠了,这位小爷儿,怎么称呼?”穆怀仁搂着阿枝的肩膀问。 “阿枝。” “得嘞,之……知……哪个之?” “安志,志向的志。”岳华清冲阿枝使个眼色。 “哦!得嘞,志小爷儿,还是安小爷儿吧,怎么样,咱俩玩两手?”穆怀仁摇摇骰盅。 “怎么玩?”吱大仙已经就坐了,看着桌子上大小单双几个圈圈,满脸好奇。 “爽快!”穆怀仁一拍桌子在另一头坐下,“最简单的,两个骰子。”穆怀仁晃了晃,往桌子上一叩,“猜猜,单数还是双数?” 吱大仙托着下巴翻翻眼皮儿:“单数!” 穆怀仁把盅子盖一掀,七点:“哎呦,挺准!得嘞,这杯我干了!”喝完他又摇摇骰盅,“再猜!” “还是单数。” “嘿嘿,这回错了,你干!” “等等。”岳华清伸出扇子一挡,“我替她。” “行啊,小二爷还是那么怜香惜玉。”穆怀仁满脸猥琐。 “等等!”吱大仙从他手里把酒抢回来,“我自己来。”一饮而尽,愉快地咂咂嘴,真好喝,“再来,再来,这个好玩!” “得嘞,安小爷儿有意思,带劲儿!这脾气对我的胃口,哈哈哈哈,来来来,咱们继续!”穆怀仁撸起袖子,又把骰盅哗啦哗啦摇起来。 “猜!” “单。” “错,走一个!” “再猜!” “双。” “错,喝!” “继续猜!” “嗯……”吱大仙挠挠耳朵,“单,不,双,双!” “又错啦!喝!” 几杯酒水下肚,吱大仙耳朵通红,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 78.前尘往事(四) “行了!”岳华清把阿枝拎起来。 “哎,你干嘛推我?” “我玩会儿。” 吱大仙鼓起腮帮子。 岳华清排了排酒盅:“穆怀仁,你不是想玩吗,我陪你。” “那敢情好啊。” “既然是咱俩玩,来点刺激的怎么样?”岳华清打开扇子扇一扇。 “乐意奉陪。” “来!上酒!”花盆大的酒坛子摆了满满一桌子,岳华清活动活动脖子,“一盅一盅喝有什么劲,是男人就用这个,敢不敢?” “行啊,不得了啊,奉陪。” “玩归玩,这把我说了算。” “什么意思啊,小二爷?” “没什么意思,猜骰子没劲,玩腻了。” “那你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岳华清往桌子上一拍:“见过没有?” 穆怀仁摸起来看了看:“不就是纸牌吗。” “没见识,这叫扑克,洋玩意儿。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玩?不然我也陪你玩点简单的。”岳华清摸摸鼻子洗洗牌一字排开,“一样的规矩,各摸三张,猜单双数,我猜你手里的,你猜我手里的,猜着了算赢,猜不着闷一坛。” “行啊,这来劲。” 岳华清和穆怀仁各摸三张。 岳华清先压着牌掀起一点儿角看了看,二,四,九。 穆怀仁也学着岳华清的样子看一眼自己的牌。 “我先来?”岳华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单数。” “我也猜单数。” 岳华清皱皱眉头:“你赢了,我愿赌服输。”说完拎起一坛子酒,真的“咕咚咕咚”全喝了。 穆怀仁伸出大拇指:“继续,还是单数。” 岳华清才刚摸起牌,敲敲桌子,又干了一壶,好在岳小二爷的酒量也是一绝,别说是一两坛,十坛二十坛也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却没想到一连几次依然是输,岳华清再是海量,脸也变了颜色。 吱大仙这会儿清醒一些了,忽然发现旁边有个人奇奇怪怪的,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那小子是个奸细,在那偷看岳华清的牌。 “臭小子。”吱大仙咬牙切齿,眼珠一转,敢向你吱大仙偷奸耍滑玩无赖,也不问问你吱大仙从前是做什么的,她踢踢岳华清说,“我也来试试。” “你别胡闹。” “谁胡闹,我认真的。” 穆怀仁一看便说:“不管你们谁来,规矩不变,这已经是给你们客气了,你俩这是两个欺负我一个,喝酒可不能再耍赖。” “谁和你耍赖。”吱大仙一挥手,“再来三十坛好酒!” 穆怀仁和岳华清都猜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穆怀仁便问,“安小爷儿是没喝够?” “我是够了,怕你不够。”待酒全部摆上桌,阿枝方又说道,“我看你们磨磨蹭蹭的替你们麻烦,与其如此不如一锤定音。。” “怎么个一锤定音?” “简单的很,我同你赌一把,你输了你把桌上的酒一口气全喝掉,我输了么,”她指着岳华清说,“他把酒全喝掉,如此一来还是你和他喝,你也不算吃亏。” “哈哈哈哈哈哈!”穆怀仁拍着桌子大笑。 岳华清戳戳她肩膀说道:“你这是坑我呢?” “你怎么这么说,我会坑你么?我这是帮你解决困扰。”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来。”岳华清心里有数,他便是再能喝,一二十坛已经是极限,若三十坛下去,还一口气下去,不醉死也会胀死。 “你这是害怕咯?” “我怕什么?” 阿枝便说道:“当你是条汉子,原来这么没胆色,也罢了,我输了我喝,这行不行?” “那也不行啊。”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喝也不行,你喝也不行,我看你分明就是信不过我!” “这……这不是信不信。”岳华清压低声音说道,“是运气的问题,今日你我手气都不好,还是谨慎些好。” 穆怀仁笑够了问他们:“你们到底商量出结果没有,我觉得安小爷儿的玩法极好,我答应了!”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吱大仙指着岳华清说道,“你再这样我以后不同你做兄弟,我同他做兄弟去。” “别啊!”岳华清无奈只得咬咬牙说,“得嘞,小爷我拼了,不就是喝酒吗,我岳华清何时怕过喝酒,我也奉陪!” “这就对了嘛!来来来!”吱大仙看看岳华清,“别那么紧张,我觉得我这会儿精神头特别好,肯定手气好。” 岳华清腹诽,精神头儿和手气有什么关系? “洗牌!”吱大仙指挥岳华清,而后摸出三张牌压在手下。 穆怀仁笑了笑也摸了三张牌,然后看着阿枝等她看牌,可是阿枝没有动。 “不看牌?” 吱大仙笑了笑说:“反正摸到手就不能动了,看了也不能换,索性闭着眼猜吧。” “看一看心里有底。” “我怕把好运气看跑了。” 穆怀仁见她这么说,便知道自己出千作弊的事被她发觉了,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冒冒失失就答应了她的提议。不过他穆怀仁也是有脸面的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改就跌面儿了。心想,反正也不见得自己一定会输,就豁出去同她赌一把又如何。想到这他也紧张起来,不禁心如擂鼓,面色通红。 吱大仙觑他一眼:“怎么还没开始喝就醉了?” 穆怀仁僵硬地笑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 吱大仙指尖点着牌,一点儿也不着急,想了想又说:“我方才又想了个更有趣的玩法。” “怎么玩?” “我有三张牌,你也有三张,我是我只猜中你的,或者你只猜中我的,赢的看着,输的喝酒。如果咱们两个里头,有人把两个人的都猜中了,输的要赔双倍?” “怎么个赔法?” “我看别人赌,都要押银子上去,咱们从一开始就没押银子也就罢了,但是,输的那个要把今天的酒钱都付了。” “我当是什么,不就是一点儿酒钱,我答应了。”穆怀仁说。 “没完呢。” “还要怎么样?” “还有,输的那个要跪在地上向赢的那个连叩三个响头,叫对方三声爷爷。” “您是真觉着自己能赢?” “那当然。” “要是没赢呢?那你不就坑了自己吗?” “不会啊,我是替岳华清赌的,叫也是他叫,不是我。” “您这个就有点儿不仗义了吧?” “他都没意见,你哪来那么多事?”吱大仙皱着眉头说道。 岳华清说:“我有……” “你有什么有?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不是。” “那就是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79.前尘往事(五) 阿枝和穆怀仁的旁边围得满满当当,还有人不时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都是因为听说有人摆了大赌局,想看热闹的。 阿枝和穆怀仁开的是大赌局,周围瞧热闹的则私底下摆了小赌局,大赌局赌的是牌,小赌局则是赌阿枝和穆怀仁两个人到底谁会赢。 “那小白脸儿胆识不错只是过于稚嫩了,穆怀仁家里本就是开赌局的,我看那小白脸儿不一定能赢。” “话不是这么说,穆怀仁那家伙惯会出千,我刚才瞧见了,他方才与岳小二爷赌的时候也作弊了,让那位小二爷的朋友瞧见了,这才出头。别的不提,单凭这份仗义,也该赢。” “你得了吧,赌博看的是谁仗义吗?再说,那小白脸儿说了,他虽然替小二爷赌,可是最后输了的话,酒是小二爷喝,酒钱小二爷付,爷爷小二爷叫,他是一丁点儿亏也吃不着,就这个,哪里仗义了?” “呃……你这么说好像也对。” 看热闹的议论纷纷,可热闹其中的人却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丝也不敢放松。 “谁先猜?” “一起啊。” “怎么一起?” 吱大仙拍拍手,上来两个姑娘,一人端着一个漆盘,漆盘上有笔墨和纸张。 穆怀仁打量一眼:“不错,好玩儿。” “那当然,说到玩这种事,我最擅长了。”吱大仙说着已经写好了,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身后那家伙肯定又在向穆怀仁使眼色,他是会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 管他的,吱大仙想,反正打定了主意要坑他,既然坑了就要一坑到底。 “一起开?” “我数到三,一、二、二!哈哈哈哈!” 穆怀仁已经打开了,果然跟自己写的一模一样,所以说做坏事的人总是心虚,他出千就以为别人一定也跟他一样,当然了,他猜的不错,吱大仙的确出千了,可是吱大仙出千的手法可不是寻常人学得来的。 “三!”吱大仙这才把手底下的纸翻过来,“开牌开牌!” 穆怀仁手下是对五一个三,阿枝手下是三个七,两个单。 阿枝的纸上正是两个单,而穆怀仁偏偏写了一个双一个单,而且那个单还是他方才摸牌的时候见的自己手里的。 他固然对了一个,可是对的那个是自己的,那便不算数,输赢已经揭晓。 “你耍赖!”穆怀仁气的拍桌子。 “我耍什么赖?” “你方才分明也是写的是两个双!” “你糊涂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是写的一对单,睁开你的眯眯眼好好看看是一对单!再说了,我写的什么你怎么知道呢?” 吱大仙抱着手臂笑的无比得意,你吱大仙这点障眼法还是会的。 “哈哈哈哈哈哈!”最先爆发出笑声的当然是岳华清,带着三分得意七分庆幸和十分的小人得志,一点儿斯文也不顾地指着穆怀仁笑得直不起腰。 穆怀仁的脸已经青了,面对着满桌的酒坛子就像面对着一群虎豹豺狼。 结果可想而知,穆怀仁终究没有跪下来叫岳华清爷爷,酒也没有能全部喝掉,可是只要看着他那副样子,岳小二爷已经足够痛快了。 “痛快啊!太痛快了!”岳华清抱着她的肩膀从碧海情天出来,开怀大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阿枝,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你就是我的福星啊!” “过奖啦,你带我玩,我帮你赢,礼尚往来嘛。” “阿枝。”岳华清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阿枝,你真好,我要追你,我是认真的。” “追……追追,追我?”吱大仙有点害怕,“追我干嘛?”这小子不会是个猫妖吧?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你们人类,这么奇怪……喜欢就要追他?” “什么叫我们人类?我喜欢你当然要追你了。” “那你怎么追我?”吱大仙歪着头说。 “你想让我怎么追?” 吱大仙想,最好是不要追,她生平最怕的就是被猫追,挠挠脑袋瓜子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玩……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来了。”阿枝忽然有点好奇地抓抓耳朵,“你说,我喜欢这些是不是也要追它们?” “阿枝,你真有趣。” “是吗,我当你夸我,反正在我这里有趣就是讨人喜欢的意思。” “我这里也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阿枝有点高兴,“那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人就爱按部就班,不喜欢有趣。” “怎么会呢,其实每个人都喜欢有趣,只不过有的人不敢做有趣的人,有的人敢,比如我,我就敢。” 吱大仙点点头:“你这么说很有道理,这么说你胆子挺大的,真巧,我也是我们家族里头胆子最大的。” “这么说我们很有缘分,将来我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在一起?” “对啊,我们在一起,结婚,组成一个幸福又美满的家庭。” “结婚?那可不行!”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早,我这样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人妖殊途,怎么能够结婚呢。 “那就好,那我们慢慢来。” “不是,可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是真的,我和你,咱们不合适。” “你……你……”岳华清也犹豫起来,“你姓什么?你的全名叫什么?” “我生在叶赫那拉家。” “叶……叶赫那拉。”岳华清吞吞口水,“你认真的?” 吱大仙点点头。 “怪不得。”岳华清也为难起来,“那的确,的确是有点难度。”他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遇到个心仪的女孩儿竟然是个八旗女儿,八旗也就罢了,还是叶赫那拉家,且不说他们叶赫那拉家能不能接受自己这么个汉臣子弟,他们家老爷子也不能答应自己娶个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嘛,毕竟当年他们两家可是有世仇的。 “等等,你叫叶赫那拉.阿枝?” “对吧。”阿枝想,应该是这么叫。 “可是我怎么好像没听说过叶赫那拉家有个叫阿枝的格格。” “没有吗?”吱大仙眨眨眼,这就尴尬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好吧,我从来也没说是他们家的女儿,我只是说从那里出生而已。” 吱大仙很是尴尬,却没想到岳华清反而很高兴,一拍手说:“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呢,那你是他们家的家仆?” “大概吧,反正就是在他们家生的,可是我不承认是自己是家仆。” “哦哦,逃奴!”岳华清眼睛更亮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原来你是逃奴,想想就很刺激。阿枝,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把你的身份透露出去的,这是我们的秘密,也是我对你许下的爱的承诺。” 吱大仙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禁肃然。 80.一失足成千古恨(一) 吱大仙眨巴眨巴眼睛,有点迷茫。 岳华清用了他所有能想到的招数追求吱大仙,比如送她漂亮衣服和首饰,她虽然都欣然接受可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的惊喜与感动。 尽管如此,岳华清反而更加欣赏她,因为他觉得,这正说明阿枝是一个不俗的女子,难怪自己爱她。 她不爱这些金银珠宝,可岳小二爷出手绝不能含糊,该送的一样都不能少,不仅如此,还要在配上些别致精巧的心思,送礼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 吱大仙终究还是年轻,没有抵挡住岳华清的精神腐蚀,又因在勾栏瓦舍听了许多人与妖之间的感人故事,便日渐有了许多憧憬。她想着自己是妖,岳华清是人,或许也能够有一段惊世骇俗的旖旎故事,他日即便是飞升了,自己在人间还留下一则美谈也算不虚此行。 这天岳华清带着阿枝从勾栏里出来,阿枝所有所思。 “你想什么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可以告诉我。”岳华清一向这么体贴。 “我在想,你是真的想娶我?” “这还用问吗?”岳华清忙说道,“我承认,自己这些年总是胡闹,也知道你大约听了许多闲话,难免信不过我,可是你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便是再胡闹却未曾说过要娶谁?我若是说往日与那些女子都是闹着玩的,你定然觉得我轻浮,可这都是真的。” 吱大仙点点头:“是有点轻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怕你说我势力,但是我祖父、父亲、大哥都在朝为官这是事实,我虽然常做些不成体统的事,可是我心里清楚,倘若娶个青楼里的女人回去,他们定然不会答应,我也从没动过那个心思。” “这么说,你又轻浮,又势力,委实不算什么好人。” “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若我也是青楼女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岳华清哑然。 吱大仙起初也不过是贪玩,她这个人自认为很讲道理,她晓得岳华清是有些轻浮,可想一想自己也是贪玩而已,那么自己也很轻浮,故而她方才虽然说岳华清很轻浮,却并不是真的介意。 至于岳华清的势力,她既然不是青楼女子又何必在意他是否势力。 可是她不知怎么就问了那么一句话,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本就不是青楼女子,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倘若他说不会,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诚然岳华清并没有说“会”也没说“不会”,他就那么怔怔地沉默了,良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即便如此,吱大仙还是高兴不起来,还有点难受。 她知道自己不该苛求他必须爱自己,可是他既然说了是真心要娶她,这会儿又因为“青楼”两个字便这样迟疑,这算什么呢? 岳华清还不算傻,反应过来说:“可你是良家女子。” “我知道我是,若不是你也不爱我,我看你爱的也不是我,你爱的就是良家女子这四个字。” “你怎么会这么说,良家女子多半无聊透顶,我怎么会爱她们那种无趣的女子,你跟她们都不一样的,阿枝!你在我心里是唯一的,所以我要娶你。” 吱大仙皱着眉头看了他很久,觉得他熟悉又陌生。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令她想不通,她觉得人类很奇怪,可是她又很为岳华清那句“你在我心里是唯一的”而动容。 她一个人缩在土地庙的墙角,想破了脑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忽然一个老头用拐棍戳戳她。 “小耗子,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吱大仙看他一眼:“你是谁?” 老头笑道:“我是土地。” “你骗人,我认识这里有土地,不是你这个模样。” “我不是这里的土地,我是泰安府的土地,云游四方刚巧路过这里的。” “云游四海做什么?”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云游四海可以见多识广,这也是一种修行。” 吱大仙不太懂,不过感觉应该是很厉害的话于是深感叹服, 况且当时她还小,看到须发皆白的老头便觉得他道骨仙风,应该是靠得住的人,故而很愿意同他多说两句,让他为自己指点迷津,便说道:“那你必然懂得很多?” “不敢当。” “为什么不敢当?” “其实不是很多。” “这样啊。”那时的吱大仙不知道谦虚为何物,便以为他是真的知道的不多,有些遗憾地说,“那算了吧。” 土地有点下不来台,“虽然老朽知道的不多,但起码活的比你长,你有什么困惑,不妨说来听听。” 吱大仙抬起头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便把她的苦恼炒料豆似的全部抖落给土地,那时候的吱大仙还不知道隐藏,也不知道耍心眼,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土地听罢呵呵一笑道:“你这便是自苦。” “什么意思?” “庸人自扰。” 吱大仙挠挠耳朵,听不明白。 “你啊,你是年纪太小,读书太少,自以为通透实则一无所知。” 吱大仙聊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仿佛十分不俗,忙叩头请教:“阿枝俗鼠一只,还请老神仙指点。” “哎,不必多礼,快请起。”土地捋捋胡子,“我看你是个谦虚好学的孩子就指点指点你。” “好!” “你说你只是想要经历经历并不是真的动了情根,既然如此何必问他那句浑话呢?既然问了,说明你已经动了情根,只是自己不肯承认。” “我没有。”吱大仙有点心虚。 “好,如果你发誓你没有动情,那便是纯粹历练一番,既然是历练,只管应了他又何妨,你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他只是个凡人,终其一生短短数十载,与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好像是这样……” “还有一件事。”土地说道,“按说你们鼠族与蛇族、狐族都是极有灵性的妖族,又多半心向仙道,可是为什么蛇族、狐族飞升者多,你们鼠族飞升的却少之又少呢?” 81.一失足成千古恨(二) “哪有这回事!”吱大仙不服,“千多年来,我们鼠族飞升的有两个,狐族两个,蛇族三个,明明就差不多。” “这么看是差不多,可是你们鼠族多少子孙,人家狐族和蛇族又多少子孙?你们鼠族一胎就十几个,你算一算你们鼠族飞升的占几成,人家又占几成?” “好像是这样,为什么呢?” 土地捻着胡子笑了笑:“就是因为你们胆子小、怕吃苦,不论遇到什么事先想着逃跑,如何能够飞升呢?” “你的意思是,我嫁了他便能飞升?” “这我可不敢说,我只是说,你若遇事就退,便永远无法飞升。” 土地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言之凿凿,颇有些为人师者的威严很令阿枝叹服,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阿枝很不待见土地,因为她总觉得,当年若不是遇见了他,自己便不会答应嫁给岳华清,若不嫁给他便不至于后来遭那么多罪,遭罪也就罢了,若真的因此飞升了也算值过,可她不仅没能飞升还因此又惹了个祸,险些犯了天条。 且说吱大仙终于还是答应了岳华清,但她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我看人家戏本上书生娶妻的都是状元郎,你若能变成状元郎我便嫁你。” 这个要求纯属吱大仙的私心,她想若将来自己飞升了,留下个传说在民间,那么岳华清的身份就变得很重要。 比如同样是书生的故事,寻常的狐狸精和书生之间的事,人们便会说狐狸精是坏的,颓废书生的意志。而倘若这书生高中状元,人家便会说妖精也有好的,这是个善妖。 吱大仙因听那说书的里头随随便便就有个状元,便觉得状元是和很容易得的东西,却不知这考个状元对于寻常人来说可是比登天还难。 好在岳华清还是个才华出众的人,可是能不能中状元,他也不敢说。 结果就是刚开始说的,他终于还是去考了,只可惜没有考中状元。 岳家老爷子听说他那不争气的二子儿考中了榜眼,别提有多高兴,岳华清的母亲钟氏连夜赶往慈恩寺,就为了赶上头柱香还愿。整个岳家敲锣打鼓一连好几天的热闹,比当年岳家老大岳华明娶媳妇的阵仗还要大,岳华清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成日里被爹娘亲朋挂在嘴上,心里头也是万分得意。 想来自己难得这般风光,应该见缝插针向他母亲提一提阿枝的事,便如实说了。钟氏便说:“我道是你果真转了性,原来还是因为这种浑事。”又说道,“也罢了,你说的这女子能劝你上进,不用想便知是个好的,模样我也放心,你小子看上的必不能是歪瓜裂枣。” “那母亲是答应了?” “当然答应,我回头便同你父亲说,他也势必高兴,若那姑娘家里头也愿意,咱们便双喜临门立刻完婚。” “娘啊!您真是我的亲娘!”岳华清高兴起来又没了形状,抱着他母亲撒起娇来。 岳华清从他母亲那里出来,又忙不迭地去找阿枝,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不知道她能不能答应。 岳华清有点紧张地看着她:“阿枝,我让你失望了。那个……你,你要是不满意,我明年再考行不行?” 吱大仙歪着头看他。 “我,我原本是能得状元的,只是你说的太晚,我不是怪你,我是说你若早说,我早做准备定然比现在要好!” “真的吗?” “那当然,我岳华清这点自信还是有的,阿枝你相信我,那个状元的学问并不比我好多少,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才考个状元,小爷我整日胡闹,就学了一个月就考了个榜眼,由此可见我比他厉害多了。” 吱大仙噗嗤笑出声。 阿枝也不是聋的,早就听说岳家小二爷高中榜眼,街坊邻居们都传开了,说人家小二爷是为了讨姑娘欢心才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姑娘这样有福气,让岳小二爷都转了性。 也有的说,这是比不了的,这样的姑娘,连最最胡闹的岳华清都能劝的知道上进,必然是个绝世贤妻。 吱大仙很满意,虽然岳华清并没有高中状元,她也已经很满足啦。 她对岳华清说:“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好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几乎是一拍即合,至少在阿枝看来是这样的。她甚至还想,土地还说要她勇往直前、迎难而上,这有什么难的呢?这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缘分,不然怎么可能那么顺遂。 大喜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吱大仙打扮的光鲜亮丽,她原本就长得好,云鬓花颜,绛唇轻点,头顶花团锦簇衬得脸儿更加嫩白娇艳。 看着镜子里身穿大红喜服的自己,吱大仙不禁露出笑容。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做个凡人,也还是很不错的。 突然镜子后头有的声音,这个声音阿枝是熟悉的说道:“出来吧,没人。” 一只纯黑的大老鼠钻出来,这是阿枝的好友名叫大黑,阿枝很敬佩他的胆识,因为他不怕猫还敢咬蛇,便也传授他一些修炼之法,变化之术,无奈他胆子虽然大,悟性却很不好,寻常耗子很快就能会的,他怎么都学不会,学不会却又恨执着,总是缠着阿枝教。 “你打扮成这副怪模样干什么?”大黑问道。 “我要嫁人了。” “嫁人?嫁给谁?” “嫁给人。”阿枝说。 “你要嫁给人类?那我怎么办?”大黑问。 “你可以跟着我。” “我才不。”大黑对人有极大的敌意,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做野鼠,他虽然是野鼠但是因为力气大、会打架,故而到哪里都称王称霸,过的一点也不将就,这也是阿枝愿意跟他做朋友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虽然是野鼠却并不自甘堕落。 大黑又说:“你走了谁教我法术?” “学什么法术,我早就说你不是那个材料,何况你又不喜欢人,变成人的样子也没用,还是做个耗子里的霸王更适合你。” “那,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背叛我了?” “背叛多难听,再说了我是姑娘,出嫁是很正常的。” “你原来说一辈子不嫁的,还说要飞升,现在遇到个男人就把什么都忘了?” “这也是为了飞升。” “你少唬我,出嫁就能飞升,你嫁给我岂不好……”大黑越说声音越小,外面又传来锣鼓声,阿枝什么也没听见。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到了,喜婆给她盖上盖头,扶着她上了花轿,随着鞭炮声声,轿子颤颤巍巍地动了,大黑有点失落,他觉得阿枝不应该嫁给人类,不论是什么人。 起初人还不是很多,后来越走人越多了,都是大街上看岳家小二爷娶妻的。 忽然一个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瞧瞧人家小二爷,一朝高中便娶了媳妇,要高贵有高贵的,要贤惠有贤惠的,岳家这回算是风光了,这得是多么大的福气!” 吱大仙一边心里暗暗高兴,一边又在想:“自己可算不上多么高贵的,难不成岳华清跟他家里人扯了谎,说自己是叶赫那拉家的格格?” 紧接着有听到人说:“可不是,谁能想到姓岳的一家子汉臣竟然能娶到满族格格,那可是八大姓的贵人,岳家这回是发达了。” 果然是这样,阿枝心想,这个岳华清还真是胆大妄为。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也传来锣鼓唢呐,声势似乎更胜一筹,阿枝的轿子便停下了。 阿枝不觉微微探出头来问喜婆:“出了什么事?” 喜婆忙把阿枝遮在帘子后头说:“姑娘可不能露头,不成体统的。” 阿枝听她这么说也知道人类的体统要紧,便只在帘子后问:“我们要先让对面过去?” 喜婆说:“应当如此,对面的是富察家的大格格,咱们得让着人家。” “原来是这样。”心里又想,富察家也嫁女儿,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82.一失足成千古恨(三) 走着走着,好像离开了刚才的路,周围似乎渐渐安静下来。 吱大仙有些好奇,问喜婆:“我们这是去哪?” “去岳家呀。” “那我不用拜堂吗?” “不用急,不用急,你一个大姑娘。哪有急着拜堂的?” “哦。” 吱大仙的确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来是第一回当大姑娘,其次也是头一回上花轿。生怕不留神坏了做人的规矩,故而也十分小心,想着只管乖乖听着,不出纰漏就是了。 吱大仙下来轿子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一些的丫鬟迎上来说:“喜婆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有我。” “哎,大吉大利,接下来就交给姑娘了。” “同喜同喜,您老就放心吧。” 那丫鬟轻轻一福身道:“奴婢念桃问新姨娘安,姨娘请随念纹先去新房稍稍等候。” “好。” 吱大仙扶着她的手,十分乖巧。 安安稳稳坐在床边问:“岳华清什么时候来?” “二爷还在门口迎接客人呢,什么时候来,奴婢也不知道,而且安顿好了客人们还要拜堂,还要敬酒……” “你等等,我在这里,他拜堂,和谁拜呢?” “当然是富察家的婉雅格格。” 吱大仙一把撤掉盖头:“谁?” “富察婉雅。”念纹说道,“姨娘,时辰还不到你这就揭了盖头,可是不吉利的。”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他娶富察婉雅,那我算干什么的?” “您和富察格格不一样,富察格格是正室,您是侧室。” “侧室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她是妻,我是妾咯?”吱大仙瞪着眼睛问。 “是这样。” “什么是这样?他岳华清可没说过我是来做妾的!再说了,那个富察婉雅算老几,凭什么她是正室我是侧室?不行,我要去找岳华清,我要去问清楚!”吱大仙抬脚就要往外走。 “姨娘且慢,千万不能去!姨娘若这样冲出去,不止是打了岳家人的脸更是打了富察家的脸,咱们自己的脸面也就罢了,若得罪了富察家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吱大仙看看她:“有这么厉害?” “那当然,谁不知道富察氏是满洲八大姓,富察婉雅是富察氏的大女儿,身份到底有多高贵您不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念纹说道,“念桃知道姨娘与二爷情谊深,如今无端做了妾难免心里难过,可是咱们家与别家不同,您就放心吧,即便是妾也不会受委屈的。更何况,二爷是真心爱重您,否则也不会因为您的一句话就改了性子。” “你也知道?” “瞧您说的,满家里的人谁不知道,老爷和太太也都晓得。太太还专门叮嘱过,您虽然是侧室,但吃穿用度都不能差,因为您不只是岳家的媳妇还是岳家的恩人。” “说的好听,你们就这样报恩?” “姨娘,实在是被逼无奈,谁能想到皇帝会忽然为富察婉雅赐婚呢?既是陛下赐婚又是八大姓氏的女儿,姨娘即便是做个妾室也不算受了委屈呀!”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侧室和正室是一样的?” “是。” 吱大仙沉默了。 念纹以为她终于把阿枝劝住了,这才安心关上门出去了。 吱大仙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说:“胡扯,那拜堂的怎么是她不是你?” “你是谁?”吱大仙这才发觉原来还有一个人。 “我叫念桃。”念桃又说,“你那盖头揭了吧,反正今天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吱大仙愣了愣:“那我吃什么?” “没得吃。” “呸,这算是结的什么婚,拜的什么堂!” “没拜。”念桃为她纠正。 吱大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阿枝想,她也不是不讲道理,也知道那个富察什么的是个贵人,又是皇帝赐婚,可是他们连声招呼都不打,莫名其妙让自己做妾是什么道理?而且还藏着掖着。 再有,出了这种事为什么岳华清一丁点都没有向自己透露,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这件事,他如果不能跟自己说清楚,吱大仙绝对不会放过他!而且,必须立刻马上跟自己说清楚! 吱大仙想了想,自己穿成这样出去很不方便,于是想从衣柜里找一件合穿的衣服,可是衣柜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转过头指着念桃说:“你衣服脱下来,咱俩换。” “不,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吃饭呢。” “让你脱你就脱!” 念桃拧不过,只好和她换过来。 吱大仙想着,好得很,岳华清看你怎么向你吱大仙交待! 吱大仙偷偷溜出门去。刚到前院就听到有人喊她,吱大仙吓了一跳。 “喂,干什么去?” “哦。”吱大仙转过身躲起来。 “你怎么回事,我喊你听不见吗?” “听见了。” “听见了不答话?” “答应了。” 那人一把将阿枝转过来:“你用背对着我干什么?” “没……没有啊。”吱大仙紧张地直吞口水。 那婢女皱起眉头:“你是新来的?” “嗯,刚来不久。” “怪不得,我叫乔心,以后你会知道的。对了,你叫什么?” 吱大仙想了想,念纹、念桃,仿佛岳家的婢女都叫念什么,她说道:“我叫念枝。” “哦,念枝。”乔心笑着点点头,“有件事要你去做,富察格格的宫女病了,你去换身衣服暂且顶一会儿。” “这……可以吗?”吱大仙有些尴尬,陪嫁宫女,那她不就暴露了吗?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乔心笑道。 “这……这个……” “来吧,来吧。” 于是吱大仙先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妾室,继而又莫名其妙地成了陪嫁宫女,接下来还会怎么样,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了。 不过又一想,她反正是要捣乱的,这么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对,就这样以陪嫁宫女的身份出现在岳华清面前,看他能怎么办。一想到这一点,吱大仙忽然高兴起来。 锣鼓唢呐又响了起来,换好衣服的吱大仙随着富察婉雅的陪嫁队伍一起走进来。她前面就是富察婉雅,虽然盖头看不见容貌,但只看行为举止,便可看得出定然是一个娴静优雅的美人。 箫管丝弦声毕,司仪官道:“宝鼎银烛照堂前,鸾凤和鸣日月星,两姓良缘今朝会,请新人同拜堂。” 岳华清忽然全身一抖,怔怔地看着富察婉雅身后的阿枝僵住了。 83.一失足成千古恨(四) “华清!” 随着岳老爷一声低吼,岳华清这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二爷,您没事儿吧?”司仪官问。 “没……没事。”岳华清面色惨白。 司仪官继续下去:“一拜天地。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二拜高堂。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夫妻对拜。一叩首,唇齿相依、相敬如宾;再叩首,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三叩首比翼齐飞,长相厮守!” 期间吱大仙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仪式之后,岳华清还要留在大厅里同宾客们饮酒庆祝,他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发冷。因为大厅的角落里始终有一个人,冷冰冰地盯着他。 岳华清终于忍无可忍,他不想这样,他是这场婚礼的焦点,不论他走到哪里都在被人关注着,所以他不想,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悄悄走到阿枝身边:“累了吧?” 吱大仙昂起头勾勾嘴角,可是脸上并没有笑容,是一种任性又赌气的神色。 “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吱大仙很想发作,可是她看着岳华清祈求的眼神忽然有点心软。或许他也是被逼无奈,也许他是有苦衷的。 “好吧。” 阿枝终究没有为难他,想来自己这一番所为仿佛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此刻若为这件事发作也没什么好处,既然决定了要嫁给他,至少要陪他过完一辈子的。 他这一生对阿枝来真的不算长,可是少说也有几十年,若此刻便撕破了脸,将来要怎么面对呢。 岳华清不觉松口气。 脱离了觥触交错的喧闹,岳华清和阿枝肩并肩走过游廊,大红的灯笼映的地面也是红的,有时“噼啪”一声,是爆裂的烛花。 岳华清听到烛花声,愣了愣说:“烛花爆,喜事到,看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那是当然,岳二爷既娶妻又纳妾,怎么不是好日子。” 岳华清听出阿枝话里的怨气说道:“阿枝,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只怕以后委屈还多着呢。” “阿枝,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阿枝沉默了,她原本从不觉得自己又多喜欢岳华清,可是今天她知道了,她大概真的喜欢他,所以看到他娶富察婉雅会那么难过。 她总觉得自己是要成仙的,不该斤斤计较,妻也好,妾也罢,对她来说不过是虚名,不过是个历练,可是直到她看到富察婉雅盖着大红的盖头,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那一刻她真的很嫉妒,妒火中烧,恨不得当即撕碎她的衣服,把她的盖头扔在地上践踏,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先来后到,你应该滚出去!” 岳华清又说道:“我也没想到陛下会赐婚,而且竟然是富察氏,我实在是无法回绝。我若拒绝了她,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前途堪忧,只怕整个岳家都会被我拖累。” “我知道,念桃已经说过了。” “你知道就好。”岳华清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至于富察婉雅,我只当家里请了尊佛爷,敬着她、供着她便罢了,绝不会对她动真情。” “你说真的?” “我发誓,如有食言,天打雷劈!” 阿枝撅撅嘴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要小心点儿,别一不留神忘了。” “绝不可能!”他又拉着阿枝的手说,“阿枝,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原本就是相信你的,不然今日婚宴上我已经闹起来了,你还真以为我脾气好不成?” “不敢不敢,夫人的脾气,小生已经见识过了,绝不敢小瞧。”岳华清装模作样地说道。 “你少得了便宜卖乖,我还没说原谅你。” “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不能原谅?” 阿枝白他一眼不说话。 岳华清蹭蹭阿枝:“那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嘛?” “哼。” “唉,你倒是说呀,你说出来,便是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为你做,只要你肯原谅我。” 正说着,一小厮追出来:“二爷,二爷!” “什么事?没看见我正同二奶奶说话么?” “二奶奶?”小厮愣了愣。 “这是你新二奶奶,你瞎吗?”岳华清大怒。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叩头道歉:“二奶奶好,山竹狗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认出二奶奶,请二奶奶责罚!” 吱大仙哼一声:“算了,你来干什么的?” “回二奶奶,小的是领了老爷夫人的命令,请二爷回大厅的,客人们找不着二爷都闹呢,都说喝喜酒的新郎官先找不着了,还喝什么喜酒。” “定然是胡莱那帮小子纠缠,告诉他,二爷喝酒何时怕过,让他等着,回头管叫他喝成酒蛤蟆满地上爬。” “得嘞!” 岳华清对阿枝说道:“阿枝,我要回去了,你……你……”他有点难以启齿似的。 “你结巴什么?” “你……我,我可能,今天晚上不能陪你……” 吱大仙挠挠耳朵,心想,不能就不能呗,她又不是小孩子睡觉本来也不需要人陪,便说道:“没关系的,我自己能睡。” “哦,那好吧。”岳华清想了想又说,“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啊。”吱大仙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像是不太高兴似的,觉得这岳华清实在奇怪,说了不能陪她,自己也答应了,他却又不高兴了。 “那,那我可去陪别人了!”岳华清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你去吧,我不是不懂道理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然后岳华清便气鼓鼓地走了。 吱大仙挠挠耳朵,更奇怪了。 按说,她才应该是该生气的那个,凭什么最后竟然是岳华清更生气?他说什么她都答应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不过吱大仙想了想,人类总是爱庸人自扰,大概岳华清也是在庸人自扰罢了,便也懒得多想。吱大仙做事但求问心无愧,比如现在,纵然有不对的也是他们不对,只要不是吱大仙自己做了亏心事,她便夜半不怕鬼敲门了。 84.一脸无辜怼死你(一) 当日的阿枝并不知道,自己那时的通情达理有朝一日会成为岳华清拿捏自己的把柄,不过这都是后话。 吱大仙从前常被人追着打,那时她是老鼠,如今她成了人,便以为那样的日子该一去不复返了。吱大仙终究还小,尚且不知道人心能险恶到何种地步。 直到她遇到富察婉雅,吱大仙认真这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阴险歹毒的女人! 新婚次日一早,新妇要向公婆敬茶。阿枝自认既然与富察平起平坐,便也该为公婆奉茶,便自己拎着茶壶出门了。 服侍的人看到她端着茶壶,因不知她是什么打算也不敢多问,唯独念桃直愣愣看着她。 “你看什么?”吱大仙问道。 “姨娘去做什么?” “奉茶呀,不是说要奉茶吗?” “噗嗤”随行的奴仆们都笑了。 “怎么了?” “姨娘,您是真傻还是装傻?”念桃说道。 气氛有些尴尬,除了念桃和阿枝其他女仆都低着头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你才傻,你怎么这样说我?” 念桃忽然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气氛依旧尴尬,且大家的神情十分古怪,宛如忽然看到一个傻瓜,然后又看看阿枝,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傻瓜,但是一时间无法分别谁更傻。 突然院外一个声音传过来。 “妹妹还没走,再不走可是要迟了。” 吱大仙见那说话的人,衣着华贵、雍容优雅,气度很是不凡,可是她并不认识。 于是她迎上去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妹妹?” “妹妹说笑了,我叫富察婉雅。”那女子说。 “你就是富察婉雅?”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打第一眼起就不太喜欢她。可是不喜欢是一回事,没礼貌是另一回事,吱大仙想,既然人家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说话,自己也该和气一些,想了想说道,“你好。” 吱大仙想,她方才自称“我”可见对自己并不见外,那么自己也无须见外,便也同她你我相称。 富察婉雅怔了怔说道:“妹妹不认识我,我可是早就听过阿枝妹妹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过你呢?” “或许是华清没有跟你提过,这也不怪他,毕竟妹妹认识他晚。”富察婉雅看看阿枝手里的茶壶又问,“妹妹这是干什么去?” “去奉茶。” “奉茶?”说完便掩着嘴笑了,又说道,“妹妹可真孝敬,对了,我们边走边说吧。”说罢便挽起阿枝的手一同走。 “姨娘……”念桃还想说话。 “住口!主子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富察婉雅横眉怒目道。 念桃便不敢说了。 “妹妹别见怪,实在是妹妹手下的奴婢太不识规矩,咱们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你才来难免不太懂,这些奴才又惯会看脸色行事,你总对他们和善,他们不知恩反而会欺侮你,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哦。”吱大仙看了念桃一眼。 富察婉雅是有备而来的,她原本就打定主意要在阿枝面前立立规矩,便说道: “对了,等会儿我们要向父母亲大人奉茶,这奉茶也是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 “按说么,奉茶的只有正妻,侧室是不能奉茶的。”富察婉雅说着有意无意看向阿枝。 “可是,我这个侧室是与你平起平坐的。”吱大仙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发觉富察婉雅的眼神。 “咳咳咳!”念桃跟在后面使劲咳嗽。 “你这奴婢怎么回事?” 念桃忙说:“没什么,方才一只虫飞到嘴里去了。” “真恶心。”富察婉雅横她一眼,又对阿枝说道,“竟然有这回事?” “是啊。”吱大仙点点头。 富察婉雅看着阿枝那无辜的样子难免生气,又觉得她这样不动声色,可见是个厉害角色,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说道:“幸好妹妹告诉我,既然这样,那我们是要一起奉茶才行。” “对。”吱大仙坦然地点点头。 对于吱大仙的坦诚,富察婉雅只是默默地翻个白眼。 “可是总不能让父母大人一大早喝那么多水吧?”富察婉雅觉得自己作为名门闺秀,即便对方再不识抬举,气度还是要有的。 “为什么不能呢?” “太多了吧。” “嗯,也对。那要不然先来后到,我先奉,你再奉。” 富察婉雅努力地保持微笑:“不是,妹妹你可能有点误会,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先你在后,我与华清自小便相识,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不然为什么陛下会给我们两家赐婚呢?”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说怎么办呢?难不成你先奉我再奉?” 富察婉雅咬着牙根暗骂,从未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人,什么平起平坐,不过是岳家老两口糊弄他们儿子的话,若真的是平起平坐,陛下赐婚时便会说明,既然没有说明便势必要分个高低。真不知道这个阿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给她个棒槌她还当真了。 “富察姐姐,我叫你富察姐姐可以吧?” “应该的。” “我刚才想了一下,要不然就你先吧,毕竟你看着比我年纪大。”阿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这个富察婉雅的确看着比自己年长些,可自己实在是大她太多岁了,故而只能是看着年纪大些,并不是真的年纪大,吱大仙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严谨。 富察婉雅好像忽然定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富察姐姐,你怎么了?” 富察婉雅铁青着脸瞪她。 “你身子不舒服吗?” 富察婉雅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女子果然牙尖嘴利,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啊,既然你在这里装傻充愣,便由得你去,提着茶壶来奉茶,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吱大仙见她不说话,又说:“富察姐姐若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吧,奉茶的事有我就够了。” 简直岂有此理! 富察婉雅冷哼一声道:“那怎么行呢?新妇奉茶乃是人伦孝道,婉雅自己的孝心还是不劳烦妹妹的好。” “姐姐太客气了,”吱大仙甜甜地笑了,她忽然有些愧疚自己方才的想法,原来富察婉雅为人这样谦和,自己竟然还觉得她不好,实在不应该,又说道,“姐姐放心,将来你我就是好姐妹了,你若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只说就好,千万别见外!” “那可多谢妹妹了。”富察婉雅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吱大仙挠挠耳朵:“这位富察姐姐脸皮还挺薄,嘻嘻。” 85.一脸无辜怼死你(二) 一名身穿绛红衣裙的婢女走到阿枝面前道个福说:“奴婢念秋给二姨娘请安,夫人老爷等着了,姨娘请进吧。” 吱大仙看她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忽然有点紧张,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念秋好。”却听到后头有人笑,便觉得自己或许错了规矩,低着头急匆匆地进去了。 吱大仙吃一堑长一智,因先前在门外丢了丑,故而多留了个心眼儿。反正她与富察婉雅是前后脚到的,她就有样学样,富察婉雅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到了门口,岳家老爷和夫人已经在上座端坐着了,岳华清立在一旁。 富察婉雅进门便叩三个头道:“富察婉雅向父亲大人请安,向母亲大人请安。” 吱大仙也有样学样,磕三个头说:“阿枝向父亲大人请安,向母亲大人请安。” 老两口忙笑着说:“快起来,都起来。” 阿枝不禁为自己的聪明得意。 只见富察婉雅起身对岳华清笑笑说,“夫君昨夜睡的可好?” 吱大仙有点拿不准注意,自己要不要问呢?正犹豫着,老夫人面露诧异,岳老爷直接问道:“华清?”旋即颇为不悦地瞪着阿枝。 阿枝没留意,犹豫了一会儿觉得问一句也不多,便也说道:“夫君昨夜睡的可好?” 老夫人问道:“华清,到底怎么回事?” 岳华清颇有些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说:“没怎么,我想着既然要一视同仁,便就该不偏不倚。既然是不偏不倚,那么新婚之夜我去哪边都是偏心,索性就哪边都没去。” “什么?那你昨晚在哪?” “在书房,难不成去碧海情天么。” 岳崇文脸色骤变,气的边拍桌子边念成语:“岂有此理!成何体统!无法无天……” 吱大仙不禁赞叹,她这位父亲大人可真是才高八斗,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 “爹啊,你这样说我也很为难的。” “你,你这逆子!我打死你!” “老爷,老爷!今天是个好日子!”岳夫人劝阻道,“还是先奉茶吧,别误了吉时。” 岳崇文这才愤懑地坐下。 富察婉雅走上前,立刻有婢女拖着茶壶茶盏上来,“请二奶奶奉茶。” 富察婉雅端起茶壶斟满两杯端给岳老爷和岳夫人:“请父亲大人用茶,请母亲大人用茶。” 吱大仙见富察婉雅奉茶完毕,也端着茶壶走上前。 “阿枝这是?”岳夫人看着她。 吱大仙走上前:“阿枝也要为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奉茶。” “这……已经奉过了呀。” 吱大仙有些为难:“那阿枝再给父亲母亲斟满?” 富察婉雅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就应了她吧,阿枝妹妹一片孝心,专门从自己房里端了茶壶过来。” 岳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说道:“那就斟满吧。” 吱大仙提着茶壶斟满茶盏,满怀期待地看着老两口,岳崇文看看阿枝又看看自己的老伴,似乎有点不忍心抚了阿枝的好意,一仰头把茶喝干,岳夫人见状也喝了。 吱大仙从大厅出来,想来反正回去也无事可做,索性四处逛逛,又听说后花园荷花池里的荷花都开了,便想去赏一赏,还没到荷花池就听到假山后仿佛有人说话。 “听说没有,今天两位夫人向老爷夫人奉茶。” “知道,不过不是两位夫人,只有一位,那一位不过是唬人的罢了。” “唬人的?我看不尽然吧,我看那位枝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听说昨儿晚上,二爷为了她索性都没有去富察夫人的房里。说起来,咱们二爷也真是大胆,连富察家的面子也不给。” “那当然,如果不这样还能是二爷吗?” “所以说嘛,二爷行事从来难以预料,纵然那位富察夫人身份高贵又与二爷幼年相识,可要说得宠,我看是枝夫人更胜一筹。” “可是那为枝夫人身份低微,我听说她今日奉茶竟然自己端了茶壶过去,笑死人了。” 吱大仙撇撇嘴,自己端茶壶过去很丢人吗? “也是,你都不知道,她端着那么大个茶壶站在那里,笑死我了。” “咳咳。” 吱大仙不禁缩缩脖子,是富察婉雅。 那两个嚼舌根的奴婢忙跪下磕头:“奴婢给二夫人请安。”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聊天罢了。” “聊天?”富察婉雅冷冷地她们一眼,“府里很闲吗,没事做吗!” “二夫人息怒,奴婢们知道错了!” “还不快滚!” “夫人何必如此动怒,反正她们说的是那个阿枝。”说话的是那个叫乔心的丫头,昨天就是她让阿枝假扮富察婉雅的陪嫁宫女。 “你懂什么,背后议论主子本就是大逆不道,况且今日她们背后说她,保不齐哪一天说的就是我,这样的风气绝不能纵容。” “是,乔心疏忽了。” “况且,我刚来,这帮子奴才惯会欺软怕硬,此时若不立威,以后她们便会觉得我好欺负。” “夫人说的有理。” 富察婉雅又说道:“原本今日是想让那个叫阿枝的长点记性,不料竟是对牛弹琴,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简直一丁点规矩也不懂。” “那阿枝就是个乡巴佬,哪里知道什么规矩。”乔心说道,“那天我故意叫她假扮夫人的陪嫁宫女,其实也是要给夫人立威的意思,不料她竟然真的欣然接受了,还没事人似的。” “有这事?当日她也在?” “夫人大婚当日恰好乔云身子不适,奴婢正急着就看到她鬼鬼祟祟溜出来,一来是怕她有阴谋,想着与其放她到处乱跑不如放到眼皮子底下,二来也是想替主子给她树树规矩,便让她顶了乔云。” “怪不得我那天喊乔云没人应声,你也真是长本事了,敢替我做主。” “夫人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不过你做得很好。” “谢夫人夸赞,夫人好就是奴婢好,奴婢知道的。”乔心又说道,“夫人与二爷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些年夫人对二爷一片真心奴婢全看在眼里,可是二爷竟然为了那么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让夫人受这样的委屈,奴婢替夫人不平!” “哼,有什么了不起,男人么,嘴馋爱新鲜总是有的,何况是华清那样的人,便是他不招惹别人,也总有狂蜂浪蝶来扑他,我既然做得了正室就有这个胸怀。” 86.吱大仙立规矩(一) 吱大仙悄悄地走了,内心极其不忿,还以为她是好人,原来根本不是。还有那个岳华清,臭不要脸,撩拨自己又娶富察婉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吱大仙愤怒地往回走,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仓促就嫁给他,骗子、不要脸!吱大仙边走边骂,现在可怎么办,吱大仙不太懂,她们鼠族都是一夫一妻从来没有妻妾成群的说法,所以一旦成为夫妻就要信守承诺白头到老,可是没想到人类这么随便,一个男人可以娶那么多老婆,那他要和哪一个白头偕老呢? 或许既然他娶了两个老婆,那自己也就不需要信守承诺陪他相伴白头了吧?吱大仙有点拿不定主意,又找到土地爷。 土地听过后,捋捋胡须:“这个么,恐怕不行。《仙家守则》里有一条是仙家若答应凡人的要求或向凡人许诺则必须达成,否则就要受上天处罚。”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做仙人可是要有节操的,你以为和你们妖精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明明是他先违背了诺言,这样也不行吗?” “他是凡人你是神仙,《仙家守则》只管仙人不管凡人。” “我不服!我不认!他们欺负人,凭什么我要受着!我不要和他白头偕老了!”吱大仙急的只转圈,“他们凡人但凡结婚就说白头偕老,还不是说散就散,凭什么我就要说一不二?” “所以说他们是凡人你是仙人嘛,他们可以说话不算数,你就不行。” “那你倒是要说呀,你早告诉我,我就根本不会答应他!” “哎呀,老朽哪里知道,竟然有人连《仙家守则》都背不过就学人家做神仙嘛。” “那东西那么多字,谁会看?” “老朽就看了呀,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再说了,信守诺言是美德,做神仙的信守诺言是本分嘛。” “你你你,你这不是坑我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跟你结婚的又不是老朽,也不是老朽欺骗了你的感情,怎么能说是我坑你呢?” “可是,是你说我和他结婚就会飞升啊。” “你结婚不结婚和飞升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当时是……所以你现在是要告诉我就算结婚也不见得能飞升咯?” “那当然了。” 吱大仙气的跺脚:“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一直是这么说,我是说你和他结婚或许是个劫数,渡了劫没准就能飞升,你看你,刚过门就发现他瞒着你娶了别的女人,难过不难过?” 吱大仙点点头:“难过。” “娶了别人也就罢了,还她是妻你是妾,生气不生气?” 吱大仙又点点头:“生气!” “你现在又难过又生气,是不是有点怀疑人生,觉得老天待你不公,内心无比委屈?” 吱大仙又点点头:“委屈!” “哎,所以说嘛,这就是个劫数,说不定熬过去就飞升了,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然了,也不一定。” “我去你的!你这老头分明就是耍我!”吱大仙气的直哆嗦,“你这老头,白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原来是个老骗子,吱大仙索性打死你为民除害!”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土地看着老态龙钟,竟然出奇的矫健,边跑边说,“老朽出来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回见,不用送!” “老头!你别跑!” 土地已经化成一阵烟雾不见了踪影。 吱大仙很消沉,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就是命运。 她因为对岳华清有怨气,一连几天不给他好脸色。岳华清也料到会这样,又是向她解释,又是百般千般地求原谅。可阿枝哪里肯听,如此几次,或许岳华清也倦了,竟也不怎么来了。 可是阿枝见他总不来又难过起来,原来富察婉雅说得对,男人真的是新鲜劲一过就一丁点情意都不讲了。 阿枝原本就为岳华清的事气闷,又加上有一个念桃这样的奴婢,每日里愈发不得安宁。 说到念桃也是个奇人,阿枝有时候会想,幸好她跟着自己,不然的话早该被人打死了。 比如,她虽然名义上是阿枝的婢女,可是却从来不早起,反倒是阿枝先起床。等阿枝收拾妥当,日上三竿,她才慢悠悠爬起来,然后摸摸肚子说有点饿了,这才去准备点吃的。有时候阿枝也会觉得她懒惰得过头了,忍不住责骂两句,她便说:“姨娘若不待见奴婢,便将奴婢打发了吧,实在看不惯卖给人牙子也不要紧。”她说这话的时候气度很是不凡,颇有些白眼望青天的超脱。 阿枝是听了她的话才知道有人牙子这门生意,打听过才晓得,这门生意是专门买卖佣人的,但是被主人卖掉的奴婢大多数不会再有主顾,因为有了污点,如念桃这般的女奴,大多数都是被卖到青楼妓馆*供人享乐,许多人都忍受不住便死了。故而,阿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不能害人。 这念桃大约是摸准了阿枝不会卖了她,愈发无所惧惮,一日趁阿枝不在,便同院子里的奴婢小厮们聚赌,正玩的高兴忽然伸出一只脚,一下踢翻了骰盅,几个小的这才发现竟然是阿枝回来了,立刻跑的跑散的散就剩下念桃一个人傻愣着。 岳家这样的人家,奴仆们多半手中有些散碎银钱,只是不太自由,故而常常是有钱无处使,私下里聚赌取乐也是有的,但若公然聚赌便是触犯家规,通常没有人敢这么办。念桃胆子再大也自知捅了篓子,她不怕被撵出去,也不怕被卖了,却很怕挨打,梗着脖子瞪着阿枝,心如擂鼓,不知她会如何发落。 “讨厌!”吱大仙气鼓鼓地走了两步,实在忍无可忍,折回来指着念桃大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个个都欺负我!” 念桃头一次见阿枝发火,一时有些害怕,低着头不敢说话。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芷兰轩是坟地吗?院子里都是死人吗!”吱大仙指着一个小厮道,“你!给我把所有人都叫来!全部都叫来!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那小厮一溜烟跑了,不一会整个芷兰轩十几个奴婢小厮全部整整齐齐排在院子里。吱大仙拿着一根小树枝,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面色十分冷峻。 87.吱大仙立规矩(二) 吱大仙有点累了,搬个板凳坐在台阶最顶上,居高临下用小树枝敲敲台阶,一派威严。 “都全了?” 没人应。 “管事的是哪个?” 念桃迟疑地晃了晃身子。 “竟然是你!”吱大仙下巴都要惊掉了。 “我……奴婢也很惊讶,竟然有主子到现在还不认识自己院子里管事儿的。” 吱大仙把树枝甩得“啪啪”响:“反了你了,给我滚!等等,站住,咱们芷兰轩的名册有嘛?” “这哪有,就十来个人,哪用得着名册。” “我说用就用。”吱大仙指着念桃,“你,给我写一份。” “是,奴婢回头就给您写一份。” “不用回头,就现在。”她敲敲台阶,“就趴在这里写吧。” 一小厮立即端了笔墨过来。 “是。” 念桃捏着笔半天却不动。 “你怎么回事,会不会写字?” 念桃抬起头,神色略有些尴尬:“不会。” “不会!那你刚才说回头给我写一份,敢情是唬我呢?” 念桃不说话。 “谁会写字?” 方才那端笔墨的小厮说道:“小的识过几天字。” “你来,叫什么?” “小的忠林。” “忠林,你来写。” “是。” 不一会儿,忠林写完了交给阿枝,阿枝数了数十三个人,又数数院子里的,只有十一个,不禁皱起眉头:“人不全,忠林,一个个念着点,我倒要看看少了哪个。” 不一会儿忠林圈出两个人名道:“回姨娘,这两个不在。” “念荟!念鱼!”果然没人搭腔,“干什么去了,有谁知道?” 没人做声。 “那就是没人知道。好得很,把她们的东西铺盖搬出来,扔门口去,等她们回来就说芷兰轩这里容不下她们两位,让她们另寻去处吧。”吱大仙发落完又敲敲台阶,“再说另一件,今日院子里猜骰子是谁起的头?” 几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 “怎么又不说话?都是哑巴吗?”吱大仙说着看向念桃,只见她又是一副白眼望青天的架势。 吱大仙看向忠林:“忠林你说,谁起的头?” 忠林看看念桃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的……小的方才没在这里,不知道。” 阿枝见他如此又指向另一个人:“念珠,方才你在,你说。” “奴婢来得晚,奴婢也不知道谁起的头!” “聚众赌博是大事,我原来想着只清算挑头的那个,看样子你们倒是很讲义气,也好那就一起受吧,左右我这里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们也不爱伺候我,我就索性给你们个痛快,你,你,你……”吱大仙一个不落把方才参与赌博的点了个遍,“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芷兰轩的人了,我会向母亲大人禀明原因,看她怎么发落吧。” 念珠“扑通”一声跪下来,与此同时又一个叫念纹的也跪下,一齐说道: “是念纹!” “是念桃!” 吱大仙左看看右看看:“是谁?” “不是奴婢,奴婢可不敢,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一向是念桃最擅长。” 念桃嗤笑一声:“行吧行吧,就是我,反正我早就不想在这里了,不就是挨顿揍吗。” 吱大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忽然正说着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两个人,正是念荟和念鱼。 “来的真巧,干什么去了?” “二奶奶那边收拾屋子说人手不够,方才乔心姐姐来叫人去帮忙,奴婢们见姨娘不在,怕耽误了二奶奶的事便去了,奴婢们这是才从二奶奶那里回来。”念鱼说道。 “你倒是有心,二奶奶叫你就去,我怎么不知道,管事的念桃怎么也不知道?” “念桃?”念鱼看看念桃又看看念纹,“可是管事的是念纹啊。” “什么?”吱大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是念纹,念桃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管事的。” 吱大仙看看念桃,点点头说:“也有道理。可是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念桃无话可说,白眼望青天。 念纹红着脸跪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其实是也没什么管事的,念桃最年长我都听她的……” “哎呦。”念桃忽然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编瞎话。我说吧,其实谁也没骗您,是您自己搞混了,就是她是夫人指定的管事儿的,我就是个打杂的。” “那我问管事儿的,你出来干什么?” “我没出来,我就是刚才蹲在地上太久了腿酸没站稳,您就把我给揪出来了。” “那你倒是说啊!” “我说了,我说竟然有主子到现在还不认识自己院子里管事儿的,您不是还让我滚了吗,然后您又让我给您写名册。” “滚!” “哎。” “站住!跪着!” 念桃看看阿枝,默默地跪下了。 吱大仙气的浑身哆嗦,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念鱼看看阿枝,继续刚才的话题:“回姨娘,乔心姐姐来时念纹虽然不在,但是念桃是也在,奴婢二人去帮忙她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念桃竟没有跟姨娘说。” “有这回事吗?”阿枝问念桃。 “有。” “为什么不说?” “我又不是管事的,她们告诉我有什么用?”念桃撇撇嘴。 “回姨娘,念桃说谎,乔心是刚来时点的是念桃,可是她躲懒说自己肚子疼,奴婢们想着若开罪了二奶奶岂不是给姨娘惹事端便想替她去,可是她不仅不感激还拦着奴婢和念荟也不要去,她就是居心叵测,想给姨娘捅娄子。” “少在这里说漂亮话,你们就是想抱二奶奶的大腿攀高枝去的。”念桃冷哼一声。 “二奶奶是富察家的长女,从前在娘家就管家了,虽说如今是跟了二爷,可保不齐将来会不会做主母,毕竟大奶奶是个不管事的这一点咱们都清楚,难不成要得罪了她去,对咱们姨娘有什么好处?” “巴结就是巴结,别那么多借口,二奶奶若肯讨了你们,你们会不去?” “二奶奶若讨你去,你去不去?”念鱼反问道。 “不去啊,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耍心计斗心眼我是比不过你们,我也不稀罕和你们比,去哪里都一样,不见得比这里好,我干嘛要去。” 88.吱大仙立规矩(三) “好啦好啦!”吱大仙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头疼,敲敲台阶说道:“那个念鱼还有念……什么来着,反正就你俩。” “奴婢在。” “奴婢在。” “你俩的事情嘛,我已经发落过了,虽然你们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是很可惜你们来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让我再收回来。好在你们刚去二夫人那里帮过她,或许她会愿意收留你们,正好你们也乐意去。所以说,你们二位还是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去二夫人那里吧,我呢,就不耽误你们高升了。” 念鱼和念荟对视一眼,果然抱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吱大仙看着她们的背影,挠挠耳朵,叹口气:“看样子她们是真的很想走。也罢,还有想走的吗?想走尽管走,我绝不拦着,不过今天的账得先算完。” 吱大仙说第一句的时候还有人蠢蠢欲动,听到最后就都老实了。 吱大仙微微一笑:“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做亏心事,你们看,如果你们没有聚赌,现在就可以义正言辞地离开,可是你们偏偏聚赌还被我抓住了,这就不能怪我了,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几个小的被阿枝唬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动,唯有一个念桃胆子大,可是她也说了,没有想离开的打算。 “这样吧,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也知道你们不过是闲来无事玩一玩,说到底,今日你们若打定了主意弃我而去,那么这聚赌的事我便断断不会包容,可既然你们都真心实意地愿意留下来,那你们同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当互相帮衬,我自然也不会去告发你们,毕竟也是丢我的脸。” 众人纷纷叩谢:“谢姨娘大恩大德!” “今日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是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客气。” 念桃却说道:“收买人心也没有用,总有小人要背地里告状去。” 吱大仙瞧她一眼,愈发觉得这个念桃有些不知所谓。 “你说谁?”念纹指着念桃质问。 “说谁谁清楚,谁心虚就是谁。” 念纹忽然冲着阿枝连磕三个响头,把阿枝吓了一跳,说道:“姨娘要为念纹做主!念纹既然被夫人派过来管事自然心向着姨娘,这个念桃平日里偷懒怠惰,滋事聚赌,目无主子,视府中规矩如无物,这样的人早该被打发了出去,让她横死街头!” 吱大仙看着她们,心想这念桃目无规矩是有的,可是这念纹也够刻毒,竟然咒人家横死街头。 念桃冷哼一声:“我自己有手有脚,就算出去了也能活的好好的,只有你这种除了摇尾乞怜什么都不会的狗奴才,才会离开主子就横死街头。” “好了!吵死了!吵的姑奶**疼!”吱大仙大怒,“滚滚滚!都给姑奶奶滚!少惹得你姑奶奶心烦!念桃,你留下。” “我?” “怎么那么多废话!” “哦。” 念纹临走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神色甚是得意。 吱大仙回到屋里,在桌子边坐下,自己倒杯茶,又捏起一块点心吃完,这才擦擦手,对门外的忠林喊:“忠林,把门关上。” “是。” 念桃见阿枝冲着她阴森森地笑,不觉滴下汗来。 “别站着,来吃点儿。” 念桃摇摇头,心里没底。 “别怕,我是好人,来来来,别客气。”吱大仙露出自以为慈祥的笑容。 “这不合适吧……不合规矩。” “讨厌,你还懂规矩吗?”吱大仙继续笑。 念桃更害怕了,躲到角落里,口齿都不清了:“您您……您什么意思嘛?” “哎呦呦,就是聊一聊嘛。你看,满家里头都叫我姨娘,唯有你不这么叫,为什么呢?” 念桃恍然大悟,敢情也是怪自己不懂规矩的,这她就放心了。 “这说明,在你的心里,我并不是姨娘对不对?只有你,发自内心地认为我和那个富察婉雅是平起平坐的是不是?” 念桃有点懵,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差不多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吱大仙很激动,“我早就看出来了,整个芷兰轩里只有你对我最好和他们都不一样!吱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我很厉害吧?”吱大仙无比得意。 念桃还是有点懵,不自觉地摸起一块糕点皱着眉头吃起来。 吱大仙又说:“那个念纹,我一看她就浑身难受,肯定不是好东西。” 念桃点点头:“这点您说的不错,我敢保证她不出一个月就会离开芷兰轩另投明主。” “你怎么这么确定?” “那当然,我和她是一起长大的,我爹和她爹就是府里的仆人,我爹是车把式,她爹是书童,后来有一次岳老太爷出门遇到劫道的,我爹死了她爹也死了,我俩就继续在府里当差,说起来我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不过她比我会说话也有眼力见儿,所以她比我混得好多了。不过她有一点不如我,就是她心眼儿坏。” “可是我也没看出你心眼儿多好。” “您这话说的,心眼儿是能看出来的吗?” “能啊,虽然我看不出你心眼儿好,可是我看得出你缺心眼儿啊。” “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念桃鼓着腮帮子说,“当然了,您也不用管我爱听不爱听,反正您是主子。” “你明明知道我是主子,为什么不能对我客气一点?” “没有啊,我对谁都这样。您就说吧,人人都觉得二奶奶才是真主子,您这主子就是个幌子,谁也不把您当回事儿,可是我没有啊,在我心里头主子就是主子,不管她是不是幌子那也是主子,所以说我从来没有小瞧过您,更没有高看过二奶奶。” 吱大仙眨巴眨巴眼,砸吧砸吧嘴,脑子有点懵:“虽然你的态度很让我感动,但是你的话还真的挺让人恼火的。” “您要这么说,那您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念桃放下点心肃然起敬,“主子,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这人嘴臭我也是知道的,所以大家伙儿都不待见我,我也习惯了,也懒得和他们争辩,但是我为什么说话不好听呢,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俗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 89.老太爷的关爱(一) “嗯,那你有什么忠言要进给我?” “您既然问了,我还真有一句忠言。” “什么?” “高门大户不是什么好地方,主子,我瞧您是个有远见的好人,不如咱们一起远走高飞吧。” 吱大仙挠挠耳朵:“你带着我远走高飞?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主子,我是瞧着您知情识理才这么说,嗨,反正我也不会说话就直话直说吧。”念桃一拍大腿道,“您说您吧,虽然说家世不行,就算再投一回胎可能也配不上岳家的高门大户,所以在您看来,嫁给岳小二爷那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出门撞见死兔子、麻雀变凤凰了对不对?” “不是这样,还有瞎猫……”吱大仙想说她不喜欢瞎猫碰见死耗子这句话。 “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念桃挥挥手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衣食无忧,躺着就能捡钱,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您瞧瞧您,这气度这长相,就算沦落到窑子里头也是最受欢迎的姐儿,所以说您想着嫁个有钱人家吃喝不愁,这个很正常。” “我怎么就沦落到……” “那只是打个比方,当然了您肯定没走到那一步,要不然就凭您这家世背景,就算再好看那咱们小二爷也不肯要。我要说的是,您以为心甘情愿地给人当妾,忍气吞声地被人践踏,就能这样混吃等死安度晚年了吗?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嫁到这样的人家,您以为二爷对你好,就永远都能好?别傻了,男人个个都是喜新厌旧,您现在就是风口的窝窝头热乎不了多久。” 吱大仙有点糊涂,一时半会儿竟然插不上话。 “再者说,您或许想着,都说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当然是有这个说法,但是千万不能当真!这都是骗人的话。这话听着妻最惨,但是你想啊,就算他有妾有妓有偷有偷不着,哪个是能摆上台面的?那些个妾啊、妓啊还不都是一时的,新鲜劲过去了又能比妻好多少,可是人家妻纵然没了男人的宠爱还有吃有喝有身份地位,你能有什么呀?所以说您千算万算就不该嫁进来,当个妾室有什么好还不如嫁个寻常人家好歹是正经媳妇。” “嗯,你说的有道理。” “那必须!所以说你这什么姨娘的别当了,跟我走,我早就想好了,他们都不知道我早有计划还以为我是真的傻才天天在这里找麻烦。” “你有什么计划?” “先攒钱,等我攒够了钱就出去,然后买块地方,开个饭馆,我做饭特别好吃!没准我开饭馆能认识个卖猪肉的,这样我就嫁给他,嫁给他以后,我的饭馆买肉不用花钱,他也不用摆摊卖猪肉,我们把猪肉做成菜卖出去,这样既有钱赚又有肉吃,你说怎么样?” 吱大仙听得直吞口水:“真的很棒啊!” “这还不算,我的计划可不只是开个饭馆就完了。” “那还怎么样?” “开饭馆多累呀,我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躺着数钱。” “怎么数?” “首先开个饭馆,就叫美味居,等我饭馆的生意做好了,美味居的名头打响了,我就开分号。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要有美味居的立足之地,只在京城开还不算,我还要把美味居开到苏州、兖州、并州、洛阳总之就是满天下都是我的美味居,那个时候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了这么多馆子的饭,但是不要紧,我收徒弟跟我学。” “这个办法好!” “那当然,我多聪明,不仅要收徒弟,我还要天涯海角地找好厨子,鲁菜、粤菜、川菜、徽菜、杭帮菜各种菜系的厨子都要有,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做饭了,也不用看店,我雇人替我看店,我就和我家男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几个孩子,最好是儿女双全,每天一睁眼就开始数钱,数到天黑睡觉,第二天再数……”念桃面带笑容沉醉在自己的憧憬之中。 “哇!”吱大仙也沉醉在美妙的幻想里。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要!走!”吱大仙拍案而起,“不对,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我不能走。”吱大仙叹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答应了岳华清要和他白头偕老所以我不能走。” 念桃看看她:“这么说你还挺深情的,可是万一他不愿意和你白头偕老或者又娶了别的女人怎么办呢?” 吱大仙有点不高兴,说道:“那我也不能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说话不算数。” 念桃叹口气,走过来又走过去:“好吧,算我之前小瞧您了,我念桃最个真性情的人,生平也敬佩真性情的人,我收回之前的话。” “你之前说我什么了?”吱大仙只是感觉她说了很多,但是具体说了什么竟然已经记不清楚了。 “没……没什么。” “嗯,我觉得你很有理想。”吱大仙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之前你总说让我把你撵出去,也有很多人给我提过相同的建议。说实话,我也有点受不了你,专门找人打听过这件事,但是大家都说被赶出去的家仆很命苦,一不小心就死了,所以我想来想去也没好意思赶你走。但是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就放心了,我决定从今天起把你赶出去!” 念桃瞪着眼睛好像没听懂她的话:“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 “您确定真的打听清楚了吗?您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无法无天还是没有被赶出去吗?您就不好奇吗?” “为什么?” “唉!其实就是因为我爹,我爹不是死了吗?” “你说了因为遇到了劫道的。” “对,我爹就是为了保护岳老太爷才死的。我爹为了引开歹徒,换上岳老爷的衣裳带着念纹她爹一起跑,歹徒就追着他们杀,所以后来我爹和她爹都死了。” “这么说你们两个的爹是岳家的恩人。” “是,所以岳老太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立下字据岳家要照顾我们俩一直到死。” 90.老太爷的关爱(二) “这是好事啊,怪不得你这么无法无天也没人敢赶你走。” “可是我想走啊!本来老太爷是好心,可是现在他也死了,就留下这么个祖传字据。我不讨人喜欢,也志不在此,可老爷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说什么怕违背了老太爷的遗训,老爷都不敢放我走,那阖家上下就更没有人敢了。” “哦……” “这还不算,最倒霉的是老爷有个门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为了讨老爷喜欢竟然把这件事写成了书,还编成话本子雇说书先生来说,如今满京城里都知道岳家老爷孝敬父母,宽待下人,他们是好了,名利双收,我却更加走不掉了。”念桃委屈道,“其实这事儿,我若是不说,您也就打发我走了,可是我也不忍心害您,毕竟您现在这个景况也挺可怜的。” “没关系,不知者不罪,我就当不知道。再说了,你这么招人嫌,就算我把你赶走了,说不定大家伙心里头还感激我呢。”吱大仙义正言辞地说。 念桃抚着胸口:“我忽然有点能体会到别人跟我说话的那种感觉了,有点气,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来。” “所以说将心比心。虽然你现在因为出不去发愁,但是等你出去了再像现在这般说话,可再没有人担待你,说不定不等你攒够钱就被人打死了。”吱大仙边说边拿出笔墨。 “等等。” “怎么了?” “先别写。” “怎么了,你又不想走了?” “走是要走的,可是我又想了一下,我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 “什么事有道理?” “我在府里太久了,如今养成了这种口不择言的毛病,一不小心就会惹恼别人。” “嗯。” “万一我出去不小心又惹了祸,可就没人担待我了,即便没有被人打死,打伤打残也是不好的。” “所以呢。” “所以我还是先不要走了吧,等我把这通身的臭毛病改一改再说。”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知错就改嘛。”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敢出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都想了很久了,计划得很周详您也听到了不是吗?不过还有一点不够充分。” “哪一点?” “我还没有攒够钱,我连钱都还没有攒够,出去也没有办法买地盖楼,更别说开馆子了。” “你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攒够钱?” “嗨,哪有那么容易。”念桃说道,“我们这种家仆,主人管吃管住,每个月只有稀松的零花钱,我因为急着用钱有时候遇到赌局就想试一试,可是又常常运气不济,所以说……” “好了你别说了。”吱大仙收起笔墨,“你根本就出不去,一辈子也没戏。” “主子,您怎么这么说?您刚才还觉得我的计划好,我还以为您跟他们不一样。” 吱大仙转过身看着她:“我原本都不想搭理你,可是又觉得你可怜。你这种人只会不停地抱怨,抱怨生不逢时,抱怨别人不理解你,好像只有你最了不起,你用刻毒地话打击别人从而显得自己很聪明,其实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除了能在口头上逞逞英雄只外别无所长,就拿现在说吧,即便我给了你出去的机会你也不敢走出去,这就是事实。” “你怎么这样,你……你自己还不是不敢出去。” “我和你可不一样,就算我是个幌子,我至少还是幌子,而你连幌子都不是,就算你们背地里看不起我,在我面前还是要乖乖听话,我接下来要过得日子依然是你过不上的。” “我……” “你刚才说要改掉自己口不择言的毛病,就从现在开始吧。”吱大仙说道,“首先,不论你怎么看我,我都是你的主子,在我面前你不能用我这个字只能自称奴婢,你在府里长大这点事都不懂吗?” “懂……” “你说什么?”吱大仙端坐着挖挖耳朵。 “奴婢懂得。” “第二,想出去我帮你出去,出不去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满嘴抱怨,一事无成,既讨人嫌又丢人现眼。” “奴婢是没钱,倘若有……” “既然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吱大仙指尖敲着桌子说道:“芷兰轩的管事你来做。” “什么?” “我说芷兰轩的管事由你来做。” “您疯了……不是,奴婢是说,奴婢恐怕无法胜任。” “你做家仆每个月零用只有一贯钱,做管事每个月二两银子,这还不算,如果做得好我每个月还从自己的零用里拿出一两给你。” “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言出必行,怎么会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我这里对府里最熟悉的就只有你和念纹,念纹么,且不说她居心如何,但是她本事大,脑子灵光,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肯定留不长。你呢,虽然讨人嫌但是脑子还算够用,关键是我也实在没有可用的人了。” “您不怕我给您捅娄子?” “实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怕。” “您这话有点吹牛吧?” “哼。”吱大仙笑一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我当管事,念纹怎么办?”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什么说什么?” “你说,总有小人要背地里告状去。” “啊,是说过。”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听说有人在这里聚赌,来人,给我搜!” 吱大仙看了念桃一眼,念桃一脸茫然:“不会吧,我才刚说过她,她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去告状?她就算装一下也不应该这么着急啊!” “可能她实在是没有必要装吧。”吱大仙站起身。 “哎,您去哪儿啊?” “我已经说过了不追究你们,就要说话算数,总不能我不追究却让别人来追究吧。”吱大仙把门一推,门口果然是富察婉雅,“富察姐姐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姐姐听说妹妹这里有奴才聚赌,惹得妹妹生了好大的气,特地赶过来看看。” “有劳姐姐,事情已经解决了,姐姐请回吧。”阿枝见富察婉雅杵在那里不走,抿嘴一笑,“对了,妹妹糊涂了,姐姐屋里来坐坐?” 富察婉雅欣然笑道:“好啊。” 91.我的地盘我撒野 吱大仙翻个白眼,这人可真不自觉。 “富察姐姐,要不要喝茶?”吱大仙面无表情地问。 “不用客气。” “那好吧。” 富察婉雅无语。 “富察姐姐吃点心吗?” “不用。” “那我自己吃吧。” 富察婉雅持续无语。 吱大仙托着下巴吃点心喝茶,不时抬起眼看看富察婉雅,满脸嫌弃,分明就是把“逐客”两个字刻在脸上。富察婉雅却心平气和,不为所动。 “妹妹啊,下人们越是不服管教越要管教,一味的纵容,收买人心是没有用的。” 吱大仙甜甜地一笑:“姐姐的话妹妹听不懂。” “既然这样,做姐姐的也无能无力了,乔心。” “奴婢在。” “搜。” “不许搜!”吱大仙一拍桌子。 富察婉雅瞪着眼睛,好像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我该不是疯了吧,你冲我拍桌子?” “咳咳。”吱大仙尴尬地搓着桌子,“那个,我是说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搜了。” “不用搜,赌具呢?” “赌具,赌具……嗯……”吱大仙有点心虚,“扔了。” “扔到哪了?” “扔了就是扔了,谁会记得扔到哪。” 富察婉雅摇头:“我真是不明白,奴才们聚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这样护着他们以至于要跟我对着干?难不成你也参与其中?” “很有可能。”乔心说道,“奴婢听说姨娘赌技不凡,与二爷相识就是在赌桌上呢。” “竟然有这事,想必妹妹闲来无事也乐意玩几手吧?”富察婉雅又笑道,“当然了,做主子的没事打打牌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不顾身份跟奴才们胡闹,这就不同了。” 吱大仙转转眼珠,这富察婉雅摆明了来找茬,她可不能自乱阵脚,称了她的意。 “富察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 “那你就不要自找麻烦。” “我何必要自找麻烦,我只是很奇怪,姐姐吃饱了没事跑到我这里来无端地冲我耍威风,管理我的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富察婉雅却笑了:“耍威风又怎么样,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能够和我平起平坐吧?” “反正这是我的地方,我说了算。” “你的地方?”富察婉雅冷笑,对乔心使个眼色,乔心二话不说便把念桃推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吱大仙眨眨眼睛,问道:“你要干嘛?” 富察婉雅笑一笑,压低声音道:“妹妹,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话我早就想和妹妹好好聊一聊,今天正好有机会,我就直说了。” 吱大仙淡淡地看着他。 “我知道妹妹自以为独得二爷宠爱,或许这种错觉让你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像你这样的人,苦日子过了太久,一旦有机会就会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不过么,姐姐说句心里话,妹妹你啊,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懂得知足。” 吱大仙翻着白眼嗑瓜子。 “这家里头,只能有一个当家主母,而我是二爷的正室,不瞒你说我嫁过来之前家父就跟父母亲大人说好了,大夫人向来不管家事,我会是岳家的下一任主母。” “就算是这样,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姐姐要搜我的芷兰轩,等你真的做了当家主母再说吧。”吱大仙毫不畏惧地同她对视。 富察婉雅忽然笑了:“你以为我搜芷兰轩,真的要征求你的同意吗?” “奶奶!搜出来了!”乔心猛地推门进来,骰子、骰盅、牌九抖落了满满一桌子。 吱大仙默默瞪念桃一眼,只见她一脸丧气,吱大仙不禁内心哀叹,果然是没有用啊。 吱大仙翻个白眼:“搜出来又如何,你想怎样?”吱大仙终极是没经验,没想到富察婉雅扣住自己就是为了让乔心去搜查。 “怎样?咱们家大业大,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是二姨娘你却知情不报,明知自己院中的下人聚赌却纵容包庇,为了邀买人心视府中规矩如无物,如果这件事被老夫人知道……” “富察姐姐。”吱大仙打断她的话,“凡事要讲证据的。” 富察婉雅把赌局往阿枝面前一推:“证据。” 吱大仙却忽然大吼一声,把所有赌具推到地上,举起实木板凳一顿乱打乱敲,富察婉雅被她吓了一跳连连倒退,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都愣在原地,忘了手里的事。 “你疯了!”富察婉雅大叫。 吱大仙这才把板凳一丢,直起身来理理头发:“累死我了,证据呢?” 骰盅、骰子、牌九,所有赌具是陶瓷做的,被她这么一通乱砸早就碎成了齑粉,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 吱大仙却很平静,耸耸肩膀说:“好了,证据没有了,您请回吧。”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在场的眼睛又没有瞎,你们都看到了吧?”富察婉雅气急败坏地问道。 大概富察婉雅也没想到念纹口中的公然聚赌,是一场波及了整个芷兰轩的恶性事件,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结果就是除了念纹和她带来的几个人之外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看到什么,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啊。”吱大仙一脸无辜,“念桃,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念桃无比果断。 “忠林,你呢?” “奴才也没瞧见。” “你们呢?”阿枝向下人们问道。 大家又不傻,若承认有赌具岂不是把自己供出去,故而不约而同地说:“没有。” “富察姐姐,你看,大家都没看见。就只有你们三个说我们这里有赌具,大家伙都知道聚赌可是大罪,谁那么大胆子敢公然聚赌,是脑袋坏了吗?您自己不觉得这种诬陷的话非常愚蠢非常无稽吗?” “你!”富察婉雅指着阿枝恨恨地说道,“很好,我记住你了。” “您能记住我真是太让我感动了。”吱大仙甜美地微笑。 “乔心!走!” “慢走,不送,路上小心。”吱大仙冲着富察婉雅的背影微笑着挥手,内心无比愉悦。 待富察婉雅走远了,这才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念纹道:“你还在呢?” 念纹自然晓得自己是不可能再就在这里了,她也没想过要留在这,说道:“奴婢这就走。” “等等,牌子留下。” 念纹解下芷兰轩管事的牌子递给阿枝说道:“奴婢才不要。” “那正好,你不想要,我也不想给你。”转手把腰牌交给念桃,“给你了。” “你竟然给她?”念纹惊讶地看着阿枝。 念桃说道:“给我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92.上梁不正下梁歪(一) 念纹虽然生气,但她离开的无怨无悔,因为在她看来,这芷兰轩算是彻底垮了,一个糊涂主子带着个疯管事以及一批不求上进的奴才,还能有什么奔头。 吱大仙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奔头,这个时候的吱大仙尚且没有跟岳华清建立什么深情厚谊,虽然被岳华清坑了让她很不高兴,但也只是觉得岳华清很不讲道义,并不甚伤情。说到底她自己也有错,婚姻大事原本是很庄重的,可是她却为了飞升就这样胡乱地嫁了。如今想来,是自己不着调在先,不能全怪别人。 故而,说句不好听的,吱大仙而今唯一的奔头就是坐等岳华清百年之后她好重获自由,但这一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然被外人听了去会觉得她盼着岳华清死,那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自念纹等追求上进的奴婢们走了之后,芷兰轩便步入了正轨。正如念纹所料,一个糊涂主子带着一班不求上进的奴才,固然是没有什么奔头,但是日子却过得很平静很惬意,很适合吱大仙修行。 再有,念桃这个疯管事自从做了管事之后竟然也不怎么疯了,有时也肯花些心思做事,譬如把院中的事务分派下去给不同的人,如此便可各司其职,而她每天要做的不过是清晨点卯,夜里再查看一圈,有时候她若犯懒便让忠林点卯查看,如此忠林成了她的副手,做事比她却更加细心。吱大仙平日里冷眼看着,只觉得自己知人善用、任人唯贤,颇有些将帅之风。 吱大仙每日里过得很规律,起床后活动活动,便回房去静心修炼。对于阿枝修炼这件事,芷兰轩的下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有时私下里也会说起来皆是唏嘘不已。 “咱们主子也是不容易,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一般,所谓修炼也是无计可施打发光阴吧。” “照我说,主子还是姑娘身子,若等三年无出被休了去,照样改嫁,虽说改嫁不好却也好过如今这般。” “你们懂什么,主子对二爷是情真意笃,要陪着二爷一辈子。” “果真吗?” “我也是听念桃说的,约莫不会错。” 如此一来,下人们又是好一通唏嘘。 吱大仙耳朵尖,他们平日里说什么她早就知道,不过也懒得同他们解释,更何况这也没什么解释的,便随他们说去。 这一天,不年不节,不晴不雨,吱大仙照旧修炼,一切如常。忽听得忠林来报:“大奶奶有请。” 这位大奶奶便是富察婉雅口中提过的无心家事的那位,也就是岳华明的夫人蒋氏,闺名环儿。按理说阿枝该叫她一声大嫂,可是自从阿枝嫁进来除了奉茶时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任何来往了。此番她忽然请自己过去,难免令阿枝觉得有些古怪。 “不去不去。”吱大仙摇摇头。 “不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又和她不熟,再说了,她有事要说怎么不来找我,偏要我去找她?” 于是吱大仙任性的没有去。 过了一会儿忠林又报:“姨娘,二奶奶请您去她那里用午饭。” “噗!”吱大仙一口茶水喷出来,“我去她那里?我傻吗?她那里的饭也是可以乱吃的吗?鸿门宴还差不多,不去不去。” 于是吱大仙又很任性的没有去。 又过了一会儿忠林又来了,不等开口阿枝便问:“这次又是谁要请我?” 忠林尴尬地笑笑:“是老夫人。” “老夫人!”吱大仙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老夫人,老太爷的发妻。” “她都多大年纪了,还……还健在呢?” “那个,老夫人今年八十有七,身子骨硬朗着呢。” 这次总不能不去了,可是吱大仙还是很奇怪,是她们凑巧了都赶在今天请自己,还是约好了今天要请自己呢?还有那老夫人是什么人物,吱大仙搜肠刮肚也不记得岳华清提起过这号人物。吱大仙挠挠耳朵,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还怕她们吗? 吱大仙带着念桃来到苍竹苑,听名字就知道是有很多竹子的意思,吱大仙到的时候,老夫人季氏正亲自拿着舀子给竹子浇水。吱大仙愣了愣,觉得这画面格外古怪,可是看她一大把年纪的,兢兢业业做这般矫情架势必定是另有原因,便决定还是不要戳穿她。 吱大仙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替她费劲,索性走过去把木桶挪到砖围子边,就着砖围子一歪就把水都倒进竹园里去了。 季氏这才对阿枝笑了笑说:“哦,你来了。” “老夫人好,阿枝来好久了,见老夫人正忙着便没好意思出声打扰。” “这就是有意的客套了,而且别人叫老夫人,你该同华清一般叫我奶奶。”季氏直言说道,“既然早看到了怎么不早来帮我?” 吱大仙听出她话里有埋怨,便也直说道:“原本是该帮你的,只是阿枝觉得不妥所以才犹豫了。” “有什么不妥,难不成看着我一个老人家自己忙活就妥当了?我们岳家可是最讲规矩体面,忠孝节义是最大的体面。” 阿枝这回算听出来,敢情这老太太是来给自己树规矩的,方才在那里浇水大概也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帮她,有没有孝心,吱大仙挠挠耳朵只觉得人类的心思实在复杂又十分可笑,说道:“既然奶奶问了,那阿枝便讲一讲这不妥之处。” “你说。” “阿枝见识短,活了许多年未曾见过连阴天里给竹子浇水的,况且前日刚下过雨,地上的水还没干,故而起初见到奶奶浇水便没有反应过来。再有,我想奶奶给竹子浇水,而那位姑姑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想必是奶奶特别吩咐过不许旁人插手。” “你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借口,既然这样为什么之后又决定插手了?” 吱大仙笑了,说:“因为阿枝看到姑姑对我眨眼睛。” 季氏转头问道:“惠平?” 惠平忙笑道:“惠平是觉得老夫人好不容易同孩子们吃顿饭说说话,何必闹得自己不痛快?” “哼,我可没觉得又什么不痛快。”季氏丢下舀子坐在一旁生闷气。 “嗨,怪我怪我,都是奴婢多事了。”念平说道。 “跟你又什么关系。”季氏咕哝着说,“左右是华清看上的媳妇儿,儿子惹我生气,儿媳妇儿也惹我生气,孙子惹我生气,而今来个孙媳妇儿也惹我生气,个个都惹我生气。” 吱大仙眨巴眨巴眼,说道:“阿枝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老太太嘀咕道,“哼,你们就是欺负我老太婆,合起伙来欺负我。” 93.上梁不正下梁歪(二) 季氏命惠平摆上茶点方说道:“吃点儿,这是桃花糖。你们年轻的爱吃甜的,我不爱吃,牙口也不好了,只能吃点软的面的。” 阿枝捏了一块放在嘴里甜甜糯糯的很好吃,忍不住又捏一块。钟氏看了便说:“你可真没出息,嘴里的没吃完又捏一块,跟我刚来府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也是个没见识的。” 阿枝起初以为季氏也是要笑话她,不料却是这个话,便问道:“奶奶原先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季氏点点头,又说:“不过比你好一些,我那时家里还有个爹。但是我爹不好,把我卖给他们家的,有个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 “那您怎么当了主母呢?”阿枝想了想说,“我听说只有家世好的才能当主母。” “哪有这样的规矩?我那时是没有的,不过后来……嗯,后来是这样的。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钟氏想了想说道,“关键还是我生的好看,我是说年轻的时候。我们家华清和他爷爷一模一样,娶媳妇就只看脸,肤浅是肤浅了点儿,不过也省事。华明就不一样,华明随他爹更懂事一些。你说你,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长处?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家世比不过人家,也不识字。” “奶奶,我识字的。” “哼,那也没用,想当初岳老赖也认识许多识字的姑娘,也没娶了她们,只娶了我。你虽然识字,华清可不止娶了你。”阿枝猜测她说的岳老赖应该是岳华清的爷爷,岳崇文的爹,也就是老太爷。 阿枝愈发觉得这小老太太竟有趣的很,并不似之前想象的那般古板无趣。 惠平看不过去道:“老夫人,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跟个孩子家较什么劲?” “我较什么劲了?我就是随口说说。”季氏嘟囔道,“你这老货,迟早要把你卖出去,我把你卖给人牙子,让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哎呦,奴婢都这般年纪了,卖也卖不掉了。” “那就算是砸手里了,你都砸手里了得意个什么劲?”季氏又生气了,扶着椅子生闷气,生了一会儿气又想起来,方才自己是在说当主母的事,又扭头对阿枝说,“岳老赖就我一个老婆,所以我就是主母。这么看来也没什么说来话长的,但是我当时是打败了很多家世好,人也俊俏,还识字的那种大小姐们,最后我才嫁给他。那个时候,我虽然家世比不上他,可他是求着我,给我跪下,这我才答应嫁给他的。”钟氏爬满皱纹的脸上颇有几分得意,“你怎么样?” 吱大仙想,原来她说那么多就是想显摆自己备受岳老太爷的宠爱,顿时颇有些无语,却说道:“阿枝自然没有母亲那般好命,岳华清娶我的时候可不如他爷爷对您地道,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还要娶另一个女人过门儿,也是我傻,竟然就老老实实地来了。” “你是够傻的。”老太太拍着椅子扶手说,“不过不怪你,也不怪华清,这是我的主意。” “什么!” “你又不聋,何必让我再说一遍?” “你……你你,你怎么那么坏!” “你这个小丫头,懂不懂敬老?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怎么跟你说?你们家的人太狡猾了!” “哎呀,这不都是因为我孙儿喜欢你吗?我那孙儿喜欢你喜欢的五迷三道的,我这个做奶奶的可怜他呀。” “那您怎么不可怜我呢?” “我可怜你了呀,我就是觉得你们小两口可怜才想这个办法撮合你们呀。” “你这个老太太怎么回事啊,你孙儿都没有跟我讲,你们家的人也没跟我讲,就把我娶过来了,跟人共侍一夫就算了,还是个妾室,你们问过我吗?你你你,你刚才还得意洋洋地向我显摆什么老太爷就娶了你一个,那我呢?你们这么做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哦,那我孙儿没讲你怎么也不知道问呐?干嘛总怪我们华清嘛,你自己也没问清楚嘛。” 吱大仙沉默了。 “再说了,虽然你是妾室,可是华清喜欢你嘛,只要他心里有你是妻也好妾也罢有什么区别?又不会让你受委屈,况且我看你也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人。” “怎么不会?那个富察婉雅有事没事就欺负我,专门同我过不去。” “你不是也没让她占到便宜吗?” “那当然,我能让她欺负吗?”吱大仙转转眼珠,“总之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有一件事我得问清楚,您是奶奶,可不能糊弄我。” “那当然,这个家我说话还是有些用的。” “那好,我就直说了。我刚来的时候可是听说我虽然是妾却是与富察婉雅平起平坐的,有这回事吗?” “这个嘛……按理说,妾就是妾,平起平坐的不叫妾。” “那平起平坐这个话从哪来的呢?岳家这么家大业大的,难不成话都是胡乱说的吗?” “那当然不会,这话是这么回事。富察婉雅起小就爱我那孙儿,可是我孙儿不爱她,长大了她还惦记着,原本我那孙儿不成器,她阿玛不许她嫁,可是后来华清中了榜眼,那她阿玛也拦不住了,就向陛下请旨赐婚。说实话吧,我也不爱同他们做亲家,她们家那么厉害,她们家女儿嫁过来,还不整天给我们华清委屈,可是这没办法呀。” “这和我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华清想娶你,陛下又非得让他娶富察婉雅。最后各让一步,华清娶富察婉雅和你,她身份高当然是妻,你只能是妾。华清当然不高兴了,死活也不答应。” “哦!所以就想出来这么个办法,糊弄他说我同富察婉雅平起平坐,怪不得人人都说这是糊弄岳华清的话,让我不要当真呢。” “哎呦,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你给富察婉雅一肚子气,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吱大仙想了想说:“也有道理,这么说这句话还是有点用的。” “那当然,这可是你奶奶我说的。” 吱大仙默默地笑了。 “嘻嘻嘻,好奶奶。” “这回知道我好了?” 吱大仙猛点头:“好奶奶,你那么好,不如把这话坐实了吧?” “这怎么能坐实?” “拿纸笔来!”吱大仙把那字据往太夫人眼前一推,“求奶奶立个字据呗。” 94.岳华清的浪漫(一) 吱大仙离开苍竹苑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拿到字据的吱大仙无比愉悦,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阿枝走后惠平说:“太夫人怎么真的给她立了字据?” “给她就给她吧,原本也是咱们理亏,再说了,华清喜欢她,就算不为了她,为了华清也没什么。”太夫人说道。 “我看也不光是二爷喜欢她,太夫人也喜欢这个孙媳妇。” “嗯,是不错。” “那是婉雅夫人好些还是这位阿枝夫人好些?” “各有各的好。婉雅家世好,又从小同华清长大,虽然华清不喜欢她,但是她稳重又会打理家事,自然是好。至于阿枝么,我不是个爱弯弯绕的人,也不喜欢别人跟我弯弯绕,阿枝的脾气讨我喜欢,不过她做事没轻重,做个妾室也就罢了。”说罢又问惠平,“你觉得如何?” “奴婢觉得太夫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也瞒不过您。” “那当然,我还没老糊涂呢。”太夫人缓缓地站起来,“哎呦,为了帮那小兔崽子哄媳妇儿,老太婆也算是尽力了。” “是,太夫人辛苦了。” 吱大仙晃晃悠悠往回走,刚到门口却见忠林等在门口,大门却禁闭着,便问:“你在这里干嘛?” “奴才等着姨娘。”忠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等我做什么?” “等着……不做什么,就是等着。” 吱大仙瞧他那副样子便知道他心里有鬼,一把推开他:“起来,别碍事。” “不行不行,不能进!”忠林死拦在门口。 “不能进?什么时候我自己的地方也不能进了!”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忠林为难道。 念桃见他如此一把抱住忠林喊道:“主子别理他!” 吱大仙见念桃已将他制住,刚要推门忽听得门内“呀。”一声轻呼,继而又传来洋腔怪调的询问声,“院外敲竹之声,是风是人?” “怎么有个唱戏的?你是谁啊,给我开门!” 门未开却又是同样的询问,“院外敲竹之声,是风是人?” 吱大仙只好说:“是人。” “这咱时节有人,敢是老姑姑送茶来?免劳了。” “什么老姑姑送茶!开门,是我!” “不是?敢是游方的小姑姑么?” 吱大仙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踢在门上:“岳华清,你有病吧?快开门,我知道是你!” 岳华清不开门却又自言自语说道:“好怪,好怪,又不是小姑姑。再有谁?待我启门而看。”这才把门打开,“呀,何处一娇娃,艳非常使人惊诧。” 吱大仙吓了一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刚要进门又被岳华清拦住,牵着阿枝的手将行将唱,“奇哉,奇哉,人间有此艳色!夜半无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发付!他惊人艳,绝世佳。闪一笑风流银蜡。月明如乍,问今夕何年星汉槎?金钗客寒夜来家,玉天仙人间下榻。知他,知他是甚宅眷的孩儿,这迎门调法?待小生再问他。小娘子夤夜下顾小生,敢是梦也?” 岳华清伸手去抚阿枝的脸被阿枝一巴掌打在手上,“别动手动脚的,你到底让不让我进,不让进我就走了。” 岳华清起初捂着手见阿枝果然要走,忙又一把扯住她说道:“不是梦,当真哩。还怕秀才未肯容纳,则怕未真。果然美人见爱,小生喜出望外,何敢却乎?”扶着阿枝跨过门槛,终于恢复了正常,“夫人请看吧。” 阿枝让他牵着绕过屏风,天色已晚,夜色渐沉,阿枝脱口问道:“怎么不点灯?”说完才发觉廊间、院中、树杈上都隐隐闪烁着微光,宛若置身夜空之中,正愣愣的看着天,被岳华清拦了一下,“放心脚下。” 阿枝这才发现,自己险些一脚踏进水里。可她从未记得这里有处水塘。塘中遍植莲花,如今时候尚早只是菡萏着打着朵,也有一两枝早花微微舒展花苞,将放未放的模样。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阿枝不觉问道。 “喜欢吗?” 阿枝点点头:“还不错。” “喜欢就好,就是今天下午你出去时让人弄的。” “那可真是不容易。” “为了你怎么都值。”岳华清说道。 随即牵着阿枝步过小石桥,桥的另一端接着塘角的假山,阿枝看出这假山也是新改的,从前就是一座山的模样,如今被人从山底下掏了一个洞,洞的另一边是青石台,如此这假山便不只是假山而变成了一个小隔断,青石台上头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摆着各色精致的小食及时令果蔬。 吱大仙见桌上小**致可爱,忍不住捏起一块糕塞进嘴里,岳华清见她如此便让她先坐下。这一坐又发现,原来假山上有许多镂空的石洞,每个石洞里看到的景色不同,最高处那个透过澄澈皎洁的月光,中间那个恰好看到塘中的睡莲,若从假山一侧望去则是一幅完整的月下莲塘。 吱大仙还没吃够,就被岳华清拉起来说:“等会儿再吃,你看这里。” 原来这假山不只是造景也不只是屏风,还是个阶梯。假山洞里有个台阶,沿着台阶往上走可以直接到二楼,再往上可以通到屋顶。 岳华清为此专门把屋脊推出一块平台子,可以坐可以走。他拉着阿枝走过去说:“你看,如果今天晚上星星多,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看星星。” 吱大仙点点头,很为他这一片良苦用心所感动。但感动是一回事,嘴馋是另一回事,吱大仙看看脚下的玉盘珍馐问道:“能下去了吗?” “啊?”岳华清多少有点失望,“你不喜欢吗?” “不不不,我很喜欢。”吱大仙说,“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理你了,而且你也这么久都不理我,可是你的这番心思我很感动,是真的,可是我真的想吃东西。” “小馋猫,就知道你嘴馋。”岳华清笑道。 吱大仙忽然变了脸色:“你骂我?” “我没有呀。” “你没有吗?”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真的没有,我怎么会骂你呢?”岳华清忙转换话题,“你看,我还有节目呢。”说着忙冲院子里的忠林挥手。 95.岳华清的浪漫(二) 转眼之间,院子里回廊里树杈上,全飞出星星点点的荧光,如同飞舞的星子。 “这是萤火虫?”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这个时节,你在哪里抓了这么多萤火虫?”吱大仙惊讶地问道。 “京城是没有的,不过南方入夏早,我就去了趟岭南。” “你去了岭南?就为了抓这些流萤?” 岳华清点点头,又抱着阿枝的手臂撒娇:“阿枝,你都不晓得我有多么可怜,岭南多瘴气我为了抓这些流萤一直跑到深山里去,不过山沟里流萤多蚊子蟑螂也多,叮得我满身红包,那蟑螂一只有拳头那么大!不过我一想到这都是为了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老鼠蟑螂是近邻,阿枝自然是不怕,蚊子就更不怕,可是看看岳华清那副模样,想来他从小娇生惯养大约从来没受过这些罪,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还有呢,这流萤虽然捉了来却很难养活,尤其是从岭南回京,跨马加鞭地赶也要一天一夜,我一想,夜里风凉露重要是把它们冻死了,我岂不是白忙活,故而又在马车里放上暖炉,这大热的天,我却是一路烤着火来的。” “这么说最近一直没有见到你是因为你去了岭南?” 岳华清点点头,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去哪了?” 阿枝愧疚地笑了笑:“委实辛苦你了。” “你知道疼我就好。”岳华清用头蹭蹭她的脸,宛如一条讨好主人的小巴狗,“哎?你该不会这么久没见过我都没有跟人打听一下吧?” “这个……我以为你生气了,故意不理我。” “那你也应该打听一下吧?” “我干嘛打听,这是你家,我要是打听你,你肯定是会知道的,你都不搭理我了,我还要去打听你,我的面子往哪搁?” “好吧,就当你说的有理好了。那阿枝,你还生我的气吗?” 吱大仙他一眼:“好吧,不气了。” “那……那……能不能那个……” “你怎么突然结巴了?” “我是觉得,你我已然是夫妻了,有……有些事……就是……”岳华清努努嘴。 吱大仙伸手捏住他的脸:“好饿,我要吃饭了。”说着就从屋顶掉下去了。 岳华清吓了一跳:“阿枝!” 吱大仙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叫什么叫?” “你没事吧?”岳华清自屋顶往下望。 “当然没事。” 岳华清才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又沿着原路走下来,“原来你会武功的?” “嗯,会一点吧,不过我就只会飞,同别人打架是不行的。” “我竟然都不知道。” “唉,你才认识我多久。”吱大仙说道,“所以说,虽然我们已然是夫妻了,可是相互还不够了解。” “嗯……” “所以还需要慢慢了解。” “阿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毕竟你对我真的很好,虽然说在结婚这件事上你骗了我,但是奶奶也跟我聊过了,我是通情达理的人。” “奶奶说过了?那就好。”岳华清说道,“我知道自己瞒着你是不对的,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怕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答应我,所以我不敢说,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岳华清的态度很真诚。 吱大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放心吧,我说过会陪你一生就一定会陪你的。” 岳华清不禁有些动容,“阿枝,你对我真好,谢谢你。” “这都是应该的,因为说话不算数会遭报应。” 岳华清愣了愣说道:“我懂,我懂得。我一定说到做到,我也会与你相守一生。那能不能……” “先吃东西吧,我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哦,好。” 简单用过晚饭,岳华清还想在阿枝这里留宿,阿枝自然是不肯,她总是有些拿不定心思,这婚已然是结了,承诺已然是给了,便势必要信守。只是陪他一生倒也罢了,若说以身相许,她总是有些不情愿,虽然她也觉得岳华清对她不错,但这不情愿的感觉是没有缘由的。 岳华清悻悻地往外走,阿枝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对他着实不公,便说道:“你等一等。” “你改主意了?” “不是。”阿枝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同你说清楚。” “什么话?” “我是喜欢你的,但是这种喜欢似乎与你想的喜欢有些不同。当时你说要娶我,我……我当初也没有想清楚,就答应了,这不只怪你也怪我,所以对于结婚的事,我真的已经不生气了。然而我们之间也只能如此,诚然我已经答应了陪你一生,只要你不改初衷我便会陪你,你也无须担心我什么,娶了富察婉雅也好,以后再娶谁都好,都与我无关了。” “你还是生气不肯原谅我。” “我没有,我是认真的。倘若我是真心爱你,便不能容忍你再娶别人,然而我对你着实没有那番心思,故而也不苛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公平的。何况你已经娶了富察婉雅,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算公平。” “你这么说,是真的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 阿枝想了想,挠挠耳朵,她做人不久,分不清他说的动心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起初知道岳华清又娶了别人的时候是打心眼里生气难过,可是后来渐渐也不太难过了。 “我知道了,是我自作多情。”岳华清倒退两布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就一定要说话算数,只要我不放你走,你便不许走。纵然你如今对我有气,总有一天我还是会让你爱上我,不是现在这种喜欢,是真心实意爱上我。因为我不相信你没有对我动过心,你一定是爱过我的,我也是真心实意的爱你,你迟早会被我打动的。”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这样钻死牛角尖?我就是这样的,阿枝我岳华清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对谁也未曾钻过牛角尖,唯独对你不同,可是偏偏只有你不值我的情。”岳华清笑着,可是他笑的有些悲凉,犹如月光下潋滟的水光,“我不怕你不值我的情,你总会知道的,我对你的心你迟早会知道的。” 96.祸从口出(一) 虽然阿枝已经同岳华清表明了态度,可是岳华清却很坚持,不仅坚持还追得更加起劲了,声势极为浩大,以至于全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下人们起初都对芷兰轩的很不以为然,而今看着岳华清这般的痴迷,风向也渐渐变了。 “早就说这位姨娘不容小觑,既然有本事嫁到咱们家,就不会是寻常女人。” “就是,且不说家世如何,娘家再厉害又怎么样,能讨咱们二爷喜欢最要紧。” “让我说,保不齐不出一年,正室就要易主了。” “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你不想活了?” 富察婉雅恰好路过,听到这些话怎能不恼。便问乔心:“那嚼舌根的小厮是什么人?” “是忠守,在后厨管炉灶的。” “为什么平白无故帮芷兰轩说话?” “夫人忘了,他原来是咱们芳华院的,后来不甚打碎了茶盅惊着了夫人,这才把他打发去后厨管炉灶去了,想是心里记恨咱们。” “自己办事不用心受了罚还敢心生怨怼,他不是喜欢嚼舌根吗,又恰好是后厨里的,就让他好好嚼一嚼自己那条狗舌头。” “是。”乔心应道。 吱大仙仙骨清奇,平日里也很瞧得起自己,故而外头岳华清搅得满府里天翻地覆,吱大仙却在芷兰轩岿然不动。每日早睡早起很有规律,戌时刚过就趴窝睡觉,半夜里忽然醒了,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有哭声。 “主子?”原来念桃也醒了。 平日也是如此,念桃睡外间,阿枝睡里间,是为了方便夜里伺候。不过阿枝一向睡眠极好,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故而也没什么可伺候的。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主子也听见了?我还以为是我做梦。” “好像有人哭。” “这大半夜的,能是什么人,不会是鬼吧?” “不会吧,什么鬼那么无聊跑到这里来哭?”吱大仙认真思考这问题的模样反而让念桃更害怕了。 “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鬼吧?” “有的啊。”吱大仙说道,“不过应该没有这么无聊的鬼吧?也不好说,说不定他有什么难处?我出去看看。” “主子别去,万一真的是鬼怎么办?” “是人是鬼也要出去看看啊,你听他哭的那么难过,就算是鬼也是个可怜鬼。” “可怜鬼也是鬼啊!”阿枝推门出去。 阿枝寻声找过去,只见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蜷缩着房屋后。 念桃扯扯阿枝的衣袖指指前面,又用口型对阿枝说:“不要去了吧?” 阿枝哪里肯听,毕竟在她看来妖魔鬼怪也没有什么稀罕,直接问道:“谁在哪?” 那人听到声音先是顿了顿,而后站起来转过身,揉揉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忠林?”念桃一看是他,一脚踢上去,“你小子装神弄鬼的,吓死人啦!” “我何曾装神弄鬼?” “你不是装神弄鬼,大半夜地哭哭啼啼做什么?” “唉!”忠林听罢又忍不住擦擦眼角,“我这是值夜,想起来白天我那兄弟的事,心里头难过,一时没忍住我就……”说着磕几个头,“奴才扰着主子了,愿受主子惩罚。” “这有什么好惩罚的,你难过,我还罚你,也太不通情理了。”阿枝说道。 忠林听罢竟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搞的,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越哭越上瘾,你羞不羞?”念桃说道。 “奴才!奴才是……奴才是感动!奴才觉得自己福气大,遇见这么好的主子!呜呜呜呜!” “啊,你这么说很令我感动…但是不至于吧。”吱大仙甚是无语。 “奴才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主子知道你忠心,快别哭了。”念桃说道。 阿枝让他进屋来,点上灯,又命念桃熬碗安神汤来,忠林这才渐渐好了。 “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念桃说道,“你桃姐姐除了咱们主子还没有伺候过谁,如今竟来伺候你。” 忠林不觉红了脸道:“谢谢桃姐。” 他这样认认真真地道谢反弄的念桃也不好意思起来,挥挥手道:“你这人,无趣极了。” 阿枝见他好些了才问:“你到底怎么了,方才说你兄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唉!不是家里的兄弟。”忠林说道,“是奴才的结义兄弟忠守。” “忠守?后厨管炉灶的忠守竟然是你兄弟?”念桃难以置信地问。 忠林点点头。 “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么会和那种嘴碎的人是兄弟?” “我二人虽无血缘,却是同乡,又是同年入府,故而结了异姓兄弟。再者,他虽然嘴碎,但是对我很是仗义。” “那他怎么了?”阿枝问。 “他……死了。”忠林又抽噎起来。 “死了?怎么死的?嘴太贱被人打死的吗?”可见念桃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忠守。 忠林抽泣着点点头:“嗯。” “嗯?” “嗯。”忠林悲切地说,“就是说错话,死了。” “啊……竟然是真的……啊……你,节哀啊。”念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了什么错话?说错话也会死人吗?”吱大仙头一回知道,做人有这么危险,一时不慎说错了话也是会死的。 忠林便将之前忠守说阿枝迟早会顶替富察婉雅成为正妻的事说了出来,又大哭道,“就因为这,竟让富察婉雅拔了舌头!呜呜呜呜!” “拔……拔了舌头?” 念桃“嗷”一声捂住嘴,仿佛自己被拔了舌头。 “忠守的确嘴碎,常常胡言乱语,可是即便如此,打一顿抑或将他打发出去也就罢了,何必要至他于死地,便是死,打死也罢了,竟是被拔掉了舌头,又叫人扔到大锅里头煮,说他这么爱嚼舌根便让他嚼自己的。”忠林边哭边说,“滚烫的水灌进去,忠守当即便没气了!呜呜呜呜!死……死的也太惨了!呜呜呜呜!” 吱大仙妖魔鬼怪都不怕,就只是听忠林这么说,便不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只说道:“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坏?” 忠林只是恸哭。 “怎么会有人这么坏?” 反倒是念桃淡定许多,冷冷地说道:“做奴才的原就是如此,于是猪狗不如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阿枝看着念桃,觉得她的样子很冷漠,很陌生。 97.祸从口出(二) 阿枝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凄凉,安慰道:“念桃,振作点。其实你想一想,就算你死也不一定就痛快。” 念桃看看忠林,想到忠守,沉默了,忠林也沉默了。良久,她说:“主子,我如果死了,岳家一定会厚葬我,就算再不痛快,想一想他们要花那么多钱我就痛快了。” 忠林想了想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口无遮拦都不会有事了。” 这番谈话让这个原本应该有些悲哀有些温情的夜晚变得有些尴尬,不多久就不欢而散了,吱大仙想,毕竟是有人死了,虽说在她看来生死着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也知道,对于人类来说,生与死就是一辈子里最大的事,故而这般萧条寥落倒也应景。 忠守的死对阿枝来说最大的启示就是得知了富察婉雅的狠毒,倘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或许会觉得恨,也可能会觉得怕,可是她是阿枝,是一个以飞升为宏愿的鼠妖,所以此时此刻,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度化富察婉雅,消除她心中的戾气,使她成为一个乐观向上的人。 次日一早,阿枝便到了芳华院。 富察婉雅看到阿枝的时候不觉面露惊讶:“你来干什么?” 吱大仙沉吟片刻,单刀直入:“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谈谈人生。” 富察婉雅冷哼一声转身而去:“无聊。”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我看你这样,怕是八苦俱全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生老病死世人皆绕不过,即便是神仙也有萌生与大限,病痛与衰老,神仙之所以不觉得生老病死痛苦,并不是因为没有生老病死,而是看淡了生老病死,看淡了,便也没那么苦了。” “而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则是凡人绕不来的苦,因为凡人有欲望,欲望越重苦就越深……” “我听说你如今已然超脱凡尘当姑子去了,还以为是奴才们胡说,原来竟然是真的。”富察婉雅冷笑,“既然如此何必要留在岳家,索性到庙里去不是更加清静?” “我不去自有我的缘故,与你何干?” “既然与我无关,你又何必在这里同我磨牙。” “你以为我爱跟你磨牙?”吱大仙不高兴了,“还不是看你不走正道,愈陷愈深?” 富察婉雅白她一眼:“好笑。你算什么东西,这样跟我说话?” “我听说你杀人了。” “一派胡言!”富察婉雅厉色道。 “没有吗?” “当然没有!你这样诬陷我是什么居心!” 吱大仙挠挠耳朵,嘟囔道:“难不成忠林听的不对?” “忠林?什么时候奴才议论主子竟成了惯例了?阿枝妹妹若管不了自己的奴才,姐姐可以帮你,俗话说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妹妹你也该学着点。” “杀……”吱大仙眨巴眨巴眼,“什么意思?” “做姐姐的好心提醒你,奴才嘴碎是大忌,万万不可纵容,妹妹手下的那个忠林,他兄弟忠守刚被我罚了一顿,他却依旧不长记性,这样的人用不得。” “你不是说你没杀人吗,这回儿又说你罚过忠守,忠守的死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富察婉雅愣了愣,才笑道:“敢情是为了他来。” “你怎么这样不当回事?那可是一条人命!你或许不知道,那忠守已经死了!” 富察婉雅也愣了愣:“死了吗?” “是,死了!就因为你罚他!那可是一条人命呢!” “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个奴才,有什么大惊小怪。” 吱大仙愤慨道:“奴才不是人命么?你说奴才不可多言多语,我也听说那个忠守嘴碎,你罚他自有道理,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狠毒?你可知拔舌是地狱里阎王爷处罚已经死去的凡人的刑法?且这人必须是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谎话连篇铸成大错,才能够用这样的刑法?忠守只是抱怨几句,你一个凡人,凭什么拔掉他的舌头?” “与你而言,他自然只是抱怨几句,只怕你心里头还得意有人帮你说话吧?”富察婉雅阴森森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伎俩也想瞒过我?” “我瞒你什么?我同你说的是忠守,你这么恶毒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你敢咒我!” “不是,不是。”吱大仙见她如此动怒忙解释道,“不是咒你,是提醒你,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真以为我傻?我从小就注定是岳华清的正妻,是岳家下一任当家主母,直到你出现,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的华清把你娶进来。而后你欲擒故纵,引得他千里迢迢跑到岭南去给你抓什么萤火虫,搞的人人都晓得他对你痴迷,从而令大家揣测我不得宠。你倒好,衬着华清出远门的功夫又去太夫人哪里讨好,准你与我平起平坐。而今见我治家有方,又在这里挑唆,假仁假义的废话说了一堆,还不是盯上我正妻的位子。” 吱大仙挠挠耳朵,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引得她这样恼怒,从而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只得说道:“我听不懂你这些话,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再做像对忠守那般恶毒的事了。” 说完见她只是恶狠狠瞪着自己也不说话,便知道她并没有听进去。 吱大仙叹息,想来是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或许这日不适合度化,所以才这么费劲。 “唉!”吱大仙叹口气,“这个富察婉雅悟性太差,改日再来吧。” 吱大仙只当自己是度化未果,却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自己这番很不成功的度化,给他人招致了灭顶之灾。 阿枝一向觉得自己仙骨清奇,修炼有道,早已经看淡了生死,摆脱了人生八苦,直到这一次事件的发生才让她深刻的体会到,生死有时并不仅仅是生死,所谓的死苦也不仅仅是人对于死亡的畏惧,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了,又回忆起之前自己对富察婉雅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自己幼稚可笑罢了。 98.祸从口出(三) 这灭顶之灾来的时候已经时隔一年之久,这一年里吱大仙除了应付富察婉雅的间歇性找茬还要应付岳华清的不定时疯癫,日子过的很是销魂,先前她一直不太懂,为什么神仙们为了磨练自己的意志要下凡修行,而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她与人类厮混了一年多,发现人类有一个很不好的特点,就是麻烦。一则是爱麻烦他人,一则是爱自找麻烦,富察婉雅和岳华清就是其中的典范。 麻烦他人这一点在富察婉雅身上的提现就是机关算尽的给吱大仙使绊子,切手段极其蹩脚。 比如告黑状,吱大仙起晚了她要告黑状,说阿枝懒惰不识礼数,吱大仙早起活动活动筋骨她告黑状,说阿枝惊扰众人休息;吱大仙的下人做错了事,吱大仙不管,富察婉雅就要告诉夫人说吱大仙骄纵下人无法无天,倘若念桃偷吃吱大仙的吃食被发现,吱大仙打她一顿,那富察婉雅又说阿枝苛待下人。 又比如下黑手,这一点令吱大仙很是无语。说起来富察婉雅下黑手也称得上一绝,有时候阿枝会想,倘若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恐怕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然而她并不是,大多数不干净的东西她闻一闻气味就能知道,但是也有的时候会看走了眼或者不小心着了道,这就是最为尴尬之处了,因为即便是着了道她也不会有事。这个时候吱大仙会很纠结,如果她是正常的人类,那么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如果她没事,那么这说明她不是正常的人类,身份很可能会被暴露。 有一次,吱大仙不小心吃到被人下了老鼠药的酥饼,那饼做的极为精致,吱大仙一口一个,吃顺了手,一口把酥饼塞进嘴里,这才发觉味道不对,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正常人这样,就算再吐出来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于是吱大仙与那送酥饼来的小厮大眼瞪小眼,面对他满怀期待的眼睛,有点惭愧,说道:“你这酥饼里的老鼠药……可能是假的。”吱大仙慈悲为怀,虽然知道那小厮害自己,但考虑到他也没得逞便将他放了,却不料他自己惊吓过度竟自己把自己吓魔障了,终于有一天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 又一次,吱大仙好端端走在二楼的观景廊上,忽然一个小婢女匆匆忙忙冲过来,把她直直撞飞出去,倒栽葱地跌下去,底下是青石砌的高台。好在吱大仙身体轻盈,骨骼惊奇,半空里翻了个身,要不然势必要被摔得头破血流。那小婢站在高台上大喊:“不好了!快来人啊!枝姨娘跌下去了!”边跑边向人说,“快去找大夫,快找大夫啊!”阿枝晃晃悠悠爬起来,摆摆手说:“没事,不用了。”就狼狈地走了。后来那小婢女被富察婉雅以做事毛手毛脚的罪名打发出去了。 还有一次,是在夏天,吱大仙热的难受,听几个小丫头坐在一起说冰室里凉快,就偷偷跑到冰室里去避暑,不料竟让人给锁在里头三天三夜,冻的受不了现了原形,幸好后来岳华清也热得受不了,哭着闹着吃冰,这才让吱大仙逮住机会逃出去。只不过冰室里闹了耗子,岳华清的冰也就吃不成了,悲悲切切得又向阿枝絮叨了好几日,听得吱大仙几乎想剥了他的皮。 便是那时候,吱大仙愈发不待见岳华清。她想着,这人口口声声说多么喜欢自己,可是自己一连消失了好几天他都没发现,可见他的喜欢多么不真心。她甚至想,莫说自己还是个人,便是个被他养着的宠物也不应该这样没有存在感。吱大仙一怒之下又接连几天懒得搭理他,如此反倒又给自己添了新烦恼。 那便是来自岳华清的撒娇和求原谅。 在吱大仙看来,岳华清的撒娇要比富察婉雅的狠毒更让她头疼。因为富察婉雅再狠毒也不能真的把自己怎么样,说句真心话,吱大仙很享受富察婉雅那种既讨厌自己又弄不死自己的样子,这给吱大仙清淡的生活带来许多生机与活力,可是岳华清就不一样了。吱大仙有时觉得岳华清很好,比如他一动不动的时候,那真自成风流,可是他只要一说话,就会给吱大仙带来痛苦。比如: “阿枝,我觉得你不爱我。” “我爱。” “真的吗?那你亲亲我。” “不是那种爱,是像你爹娘对你的那种爱。” “那你还是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岳华清一脸委屈,“阿枝,你知不知道,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我。” “嗯……其实你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你又嫌弃我。” “我没有,我是说心里话,我觉得你很好,但是你每次开口都要说这个……” “你又怪我。” 吱大仙陷入了沉默。 “你又不理我了。” “唉。”吱大仙叹口气,陷入深深的自责,她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不应该这样折磨岳华清,她不喜欢他却嫁给他,她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你叹气,说明你又更加不喜欢我了一点。”岳华清悲叹,“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的。你别想我写休书,我一辈子都不会写休书,就算你恨我讨厌我我也不会写。” 对于这一点,吱大仙并没有特别的感慨,因为她心里很明白,使她留下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休书,她怕的是天罚。 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想,自己或许不应该这样耗着,既难为自己也折磨岳华清。既然当初的事自己也有责任,不如就心甘情愿受了吧,不就是天罚吗?可是,如果天罚是魂飞魄散、挫骨扬灰怎么办?即便只是几道天雷,以她现在的道行又和魂飞魄散有什么分别。 唉,她真没用,她怕死。 “阿枝,你又叹气了。”岳华清幽幽地说。 这个时候的岳华清没有一丁点从前的模样,那个比姑娘还要好看的美丽少年,而今变得比老头子还像老头子,她有点心痛,有点愧疚,她想,既然自己没有胆量离开他,就该对他好一点,这对他们两个都好。 可是这样的觉悟从来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又会有新的委屈让她埋怨他,他又会说出许多新的惹人同情的话,如此周而复始,何尝不是一种磨难。 99.祸从口出(四) 在这种周而复始的磨难中,吱大仙仍然能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乐子。那就是听念桃讲岳府过去的故事,以及和忠林围棋。只有在这个时候吱大仙会觉得,做人也并不只是令人讨厌的麻烦。 其实吱大仙不是一个棋艺多么精湛的人,忠林也不是,然而吱大仙觉得下棋的趣味就是在这里,不管跟你下棋的人技术高低,只要刚刚好同你旗鼓相当便好。当然这个旗鼓相当也是吱大仙替忠林谦虚的话,因为她的棋艺显然还比不上忠林,但是忠林会让她几个子。有的时候就算让着她,吱大仙还是不能赢,这就很尴尬了,吱大仙只好偷偷使个障眼法,行那颠倒黑白之事。 每次这样,忠林再傻也发觉了不对劲,拍拍脑袋,眨眨眼:“我这脑子是怎么了?”因为这忠林抑郁了几日,很担心自己会同他的傻爷爷一般,变成傻子。吱大仙同情他,放任他赢了几次,这才又渐渐放下心来。 这天阿枝又同忠林玩围棋,念桃从外头回来对忠林说道:“还在这里,念华没叫你去帮忙?” “帮什么忙?” “老夫人明早去庙里上香,要去住一个月,正收拾东西呢,让你帮着装车去。” “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个时候上香?”忠林问。 “听说是太夫人身上不大好,找了几个大夫来瞧又瞧不出什么。”念桃看他还在这里玩,又催促一句,“快去啊!” “好了好了。”忠林搁下棋说,“主子,小的一会儿就来,这棋盘先摆在这,等我回来再玩。”便急匆匆跑了。 “好的,好的,你去吧。”阿枝看他走远了,立刻偷偷动了好几个子,这才从小榻上爬下来。 念桃便笑道:“回头忠林回来又要抱着脑袋说,哎呦,哎呦,我的脑子,我这脑袋瓜子别是坏了!” 阿枝正看着念桃学忠林的样子发笑,恰好念华在门口喊:“忠林?” 念桃便说道:“你来晚了,我已经跟他说了。”又挖苦道,“你这腿脚够麻利的,老夫人早知道你这样,该自己来叫人。” “桃烂嘴,迟早撕烂你的嘴。”念华也是府中老人儿,为人实诚可靠,是念桃在这府里少有的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她正笑着来撕念桃的嘴,忽然看到阿枝也在,忙说道,“姨娘也在呢?”规规矩矩行个礼。 念桃便笑道:“我们主子才不像你们的主子那般多事,你这样规规矩矩回头她可打你。” 阿枝只笑了笑,没说话。 “哎呦,哪敢不守规矩,方才从你们的二夫人那里过来,还以为你们都是一样的规矩。”念华道。 “你好端端去她那里干什么?” “老夫人去上香家里不能没有管事的,你也知道,老大家的那个懒得操心,这事自然就轮到你们家那位头上。我一来是去传个话,也是为了把花名册给她送过去,你还真当我腿脚懒惰,我可是跑了好大一圈,累的我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你快歇歇。”阿枝推个凳子给她,有对念桃说,“倒碗水来,瞧你这眼力见儿。” 念桃便说:“她又不是个主子,我念桃就只伺候主子你一个人,今儿要不是主子发话,早把她轰出去了。” 念华看着她们这样说话觉得有趣,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兮兮的,说道:“敢情是你们这里好,怪不得这些日子念桃都不闹着走了,赶明儿我也来吧。” “去你的,你来我就不是最得宠的奴婢了。” “你才不是,你又不会下棋。”阿枝说道。 坐了一会儿,念华说道:“我得走了,回头老夫人找不着我又得挨骂。” “去吧去吧,早嫌你碍手碍脚。”念桃摆着手说道。 念华又向阿枝行个礼才退出去。 阿枝看看念华又看看念桃说道:“同样是做奴婢的,差距可真大啊。” 临近傍晚的时候,忠林才回来,一回来就郁郁的,好像没什么精神似的。阿枝喊他下棋,他也心不在焉的,不仅没有发现棋盘被动过,连棋子都拿错了。 阿枝把棋盘一推说:“算了,不玩了。” 忠林这才发觉自己捏错了棋子,忙跪下磕头。 “哎呀,起来吧,多大点事儿,也就你还整日里战战兢兢把我当个主子,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的。” 忠林站起来叹口气,坐在小凳上,活像一根蔫茄子。 “你怎么了,让人欺负了?” “没有。”忠林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 “唉!我去富察夫人那里去了。” “什么!”念桃也顾不上打翻了茶盘子,扑上去揪住他的耳朵便骂,“你这小子,你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背信弃义!背主忘恩!你你你!你良心被狗吃了!” “哎呀呀,啊呀!放手!桃姐姐你快松开手!我耳朵要掉了!”忠林挣扎不开又向阿枝求救,“主子快救我!” “念桃,你冷静一点。”吱大仙不满地说,“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了,忘恩负义死不足惜!” “这怎么行呢?死了多舒服,给他留下半条命,下次再打不好吗?” “好吧。”念桃收住手,凶巴巴瞪着忠林,“你把话说清楚,说不好照样打死你!”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忠林气鼓鼓地说,“主子对我这么好,从不嫌我笨,我做错了事也从不打我骂我,若是这样待我,我还是去别处,不用你们动手,老天爷也该打雷劈死我!我怎么可能到别出去,难不成我忠林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忠林说到动情处,直抹眼泪。 念桃看看阿枝,有点尴尬,好声细气地劝他:“对不起,我错了,我这不也是担心吗?要说待下人宽容,咱们主子是最宽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跑的跑走的走,你看咱们院子里,还剩下几个人。” “我和他们能一样吗?”忠林抹着眼泪说,“原来你们这样信不过我,早知道我也走了。” “你敢!”念桃说着又要打。 “好啦,烦死啦!”吱大仙怒吼一声,“有完没完?” 两个人这才老实了。 阿枝看忠林一眼说:“既然不是早走,那你去富察婉雅那里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府里头最同我过不去的就是她。” 100.祸从口出(五) “原本是没打算去的,后来整理完夫人那里又被二少奶奶叫了去收拾院子。” “你就去了?”念桃不满。 “当然去,我又不是你,哪敢不去。”忠林说,“去了之后他们就打发我收拾那些没用的废品杂物。” “活该,就知道去了也没好事分派给你。”念桃说道。 “你真烦,能不能别打岔?”忠林说道,“我就收拾那些废品杂物,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忠守的遗物。”忠林说着叹口气。 “你就是因为这才那么消沉?” 忠林点点头:“我想我与忠守兄弟一场,而今他死了,我竟然不能送一送。” “唉!”念桃也不仅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都过去一年了,节哀吧。” “已经一年了吗?”阿枝不觉有些感慨,“为什么不送送他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念桃说道,“您是主子,我们只是奴才,奴才是不能随便在府里烧纸的。” “为什么?” “会触霉头,给主子们带来晦气。” “哪有这种事。” “反正规矩就是这样,倘若奴才私下里拜祭烧纸,一旦被抓住了可是要吃板子的。” 吱大仙点点头,想想又说道:“那如果不被发现呢?” “那就没事。”念桃说,“不过咱们府里白天夜里都有巡逻的小厮,哪里能不被发现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吱大仙也拍拍忠林的肩膀,“节哀吧。” “我知道。”忠林叹口气。 “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要去做傻事,左右你那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何况已经时隔那么久你就把他忘了吧。” “我晓得,这个时候如果被二少奶奶抓住,岂不是给咱们主子添堵,我不是那么蠢的人。”忠林说道。 “那忠守的遗物呢?”念桃问。 “没在我这里。” “我不信,我要搜一搜。” “真的没有。”忠林没有反抗,“那些东西没在我这里。” “在谁那?” “我哪知道,大概是扔了。”忠林有点支支吾吾的。 阿枝没再说什么。 “那个,若没什么事,小的先退下了。” “去吧。” 待忠林走了,阿枝与念桃对视一眼:“看好他,别让他自找麻烦。” “没问题。” 夜半三更,忠林的窗子忽然响了一下。他坐起身,看看身边的小厮们,都睡得很沉,没有人注意他,他走到窗边问:“谁?” “我,忠宝。” “你来了。”忠林打开门溜出去。 “咱们走吧。”忠宝说。 “咱们还是别去了。”忠林说,“你也别去了,私自祭拜违反家规,若被人发现可了不得。” “没事,我已经打听过了,明天夫人赶早出门,巡夜的也已经巡过去了,咱们偷偷的去,不会有人发现。” 忠林有点犹豫。 “怕什么,我都不怕。若说待下严苛,第一个就是我们奶奶,就算是死也是我先死,我都不怕了。就你这样,还说自己是忠守的兄弟。” “可是……” “算了,什么可是但是,我也不指望你,我自己去,反正相识一场,我不能让忠守在那边受苦。”忠宝说完就走了。 忠林有点不放心,追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既心里头有些愧疚,又怕出事拖累了阿枝。 正犹豫着,忽然忠宝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 “快快快,不好了,巡夜的看见我了。”忠宝说着就往忠林屋里冲,“快先给我找个地方躲躲。” 忠林一把拉住他:“你疯了吧,里头那么多人,你这么冲进去……” “哎呦喂,我说忠林哥哥!” 争执中巡夜的小厮已经追来了,把忠林和忠宝团团围在中间。 吱大仙正睡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主子!主子!” “谁啊?”阿枝爬起来打发念桃开门。 “怎么了?”念桃揉着眼睛问。 “忠林,是忠林!”那小婢慌慌张张地说,“忠林让二少奶奶的人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阿枝如同遭了一个霹雳,瞬间爬起来,“为什么带走的?” 那小婢摇摇头说:“奴婢也不太清楚,是门口当差的让奴婢来的,不过方才奴婢来的路上刚好看到乔心带着忠林走了,还有一个是芳华苑的忠宝。” “芳华苑的人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 倒是念桃说道:“忠宝原先和忠守都在后厨,后来二少奶奶来了才被派到芳华苑的小厨房去。” “这么说又是因为那个忠守?这人死都死了,怎么还不让人安生!” “而今说也没用了,主子快想想办法吧。”念桃说道,“忠林那么笨,让二少奶奶带了去,没错也能揪出错来。” “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早就说让他不要自找麻烦!” 吱大仙转了两圈,二话不说推门而出。 “主子去哪?” “当然是去芳华苑。” “这大半夜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他们大半夜跑到我们这里来抓人,怎么没觉得不合适?” 芳华苑灯火通明,富察婉雅披着披风,脸上挂着一丝疲惫,吱大仙气鼓鼓地站在下面。 “妹妹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富察婉雅嘴上妹妹长妹妹短的很亲切,脸上却写满不屑与不耐烦。 “这该问姐姐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我院子里抓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富察婉雅看了乔心一眼。 乔心忙屈膝道:“回少奶奶,是巡夜的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一路追赶这才追到芷兰轩。” “鬼鬼祟祟的人,是谁?” “是咱们院子里的忠宝和芷兰轩的忠林。” 富察婉雅惊异地看了阿枝一眼,看那神情,的确是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乔心实话实说:“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有什么阴谋,又或许受什么人指示,奴婢觉得还要审问过才知道。”说话间不易察觉地与富察婉雅交换一个眼色。 富察婉雅沉默片刻,方对阿枝说道:“妹妹也看到了,这事还没有查清楚,待姐姐查问清楚了,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既然这样,俗话说捉贼拿脏,姐姐手里如果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还请先把忠林放了,如果事后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去我那里问就是了。” 富察婉雅不觉冷笑:“你疯了吗?” 101.祸从口出(六) “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下人出现的我的院子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巡夜看到的人影是你院子里的人,他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的芷兰轩,就算是抓,应该是抓你的人,问罪也该是我来问罪。我现在这一切都不和你计较,只是把我的人要回来,你竟然说我疯了。” “你说的好听,可是忠宝一向老实,怎么可能无端跑到你们芷兰轩去同你的下人忠林见面,这里面必定有阴谋。” “是,这里面必定有阴谋。”阿枝寸步不让道,“我的下人忠林一向老实,你们家下人无端跑到我的院子里,必定有阴谋。” “就算有阴谋,我才是正室,审问下人的事,自然不必妹妹你费心。” “姐姐客气了,您年纪大了,做妹妹的很愿意为您代劳,何况奶奶白纸黑字承认了的,我与姐姐平起平坐,也不算代劳。”阿枝拿出老夫人的亲笔信,签字画押一点不落。 富察婉雅咬牙切齿道:“你本事大,糊弄着奶奶签字画押。” “能者多劳,阿枝很愿意为姐姐您分忧。” 正吵的不可开交,门外小厮道:“二爷怎么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我的后院竟不能来么?闹的那么大动静,我在书房都不得安宁。”声音越来越近,话音未落岳华清便已跨进门来。 富察婉雅慌忙从小塌上下来,拉住岳华清的衣袖盈盈欲泣,“二爷要为奴家做主。” 阿枝瞪他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 “阿枝,你……”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要她放了忠林。” 富察婉雅便说道:“哪能说放就放,那个忠林与他人夜里不睡觉却鬼鬼祟祟的,只怕居心叵测,姐姐这样做也是为了妹妹的安全着想。” 吱大仙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之间很不适应,不尴不尬地说:“我不用你为我着想!”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很没有力度,又补充道,“我自己可以!” “阿枝,别闹,婉雅掌管家事比你我都要娴熟。”岳华清说道。 阿枝推开岳华清的手道:“谁跟你闹了,她管她的人,我管我的人,把忠林交出来我自然不闹,是她非要针对我,跟我过不去,是她在胡闹!” “阿枝……” 富察婉雅含泪笑着却对岳华清说道:“不要紧,妹妹还小,奴家不怪她。” “你!”吱大仙好气。 富察婉雅按着太阳穴说道:“奴家近日总觉得头晕胸闷,方才妹妹来的时候奴家也感觉不适,所以言语有些冲,这才惹得妹妹不高兴了。” “你身子不适吗?”岳华清问道。 乔心说道:“夫人近日总是不适。” “怎么不找大夫来瞧瞧?” “没什么要紧,就只是夜里多梦,睡不踏实。” 乔心又说:“找过了,大夫没瞧出什么来,倒是那一日遇到个云游道士说夫人这是盈盛阳衰之症,想来是这院子里阳气弱所以夫人才会邪祟沁体。” “什么邪祟沁体,我看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睡不踏实。”吱大仙说道。 “阿枝,你太过分了。”岳华清说道。 “你之前还说喜欢我,现在就说我过分,你这人,你们两个果然是一样的,全都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我当然是喜欢你了。”岳华清慌忙说道,“可是我从进来就只是看到你在无理取闹,这件事真的不怪婉雅。” “岳华清!你现在站到她那边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是她到我院子里抓人,还没有任何证据!” “妹妹,姐姐实在想不明白,忠林只是个奴才,何须妹妹这样动怒?” “当然,你抓我的人就是跟我过不去。” “笑话,我若诚心难为你何须拿个奴才开刀?” “因为你知道我与忠林要好!” 富察婉雅便笑了:“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忠林虽说只是个奴才却也是个男人,你和谁要好都成,和他要好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可是会让人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 岳华清忽然抓住阿枝,拖着她便走。 “你放开!我要把忠林带回去!” “他就是个奴才,值得你这样?” “值得!” “好,一句话,你要他还是要我?” 阿枝不知道岳华清发什么神经,忽然冲自己发脾气,推开他说道:“我要带他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岳华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却挡在阿枝面前不肯退让。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枝看着他问道。 “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别想把忠林带回去。” “你很奇怪,我跟富察婉雅要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什么帮她?” “我不是帮她,我只是就是论事,虽然忠林是你的下人,但是你是我的侧室,婉雅是我的正室,咱们二房的家事,理应她做主。”岳华清说道。 “我是侧室?你现在也说我是侧室?我是为什么变成侧室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吱大仙一怒之下把岳华清推到在地上。 富察婉雅惊呼一声:“你也太放肆了!怎么敢向自己的夫君动手!” 吱大仙看到富察婉雅那装腔作势的模样愈发来气,跳着脚骂道:“打他如何?我还打你呢!” “阿枝!”岳华清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太胡闹了!” “华清,你不要怪她,妹妹还小,又或许是太着急忠林,急火攻心,这才乱了方寸。”富察婉雅在一旁添油加醋。 “急火攻心!乱了方寸!一个奴才尚且让她乱了方寸,我呢?我算什么!” “你这个人不讲理!”吱大仙甩开他的手愤然离去。 吱大仙边走边骂:“岳华清,大笨蛋!神经病!大傻瓜!” 念桃一路小跑跟着:“主子,主子您慢点儿。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忠林在芳华苑一定会吃亏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要不是岳华清那个家伙半路冲出来我已经把忠林要回来了!那个神经病不知道搞什么鬼!”吱大仙气呼呼地骂。 “那个……嗯……我觉得,二爷应该是吃醋了。” “吃醋了?”吱大仙反应了一会儿,“吃醋了……对,应该是这样。唉!我为什么要跟一个醋坛子一般见识呢?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吱大仙埋怨道。 念桃委屈巴巴地说:“你们吵的那么厉害,谁敢劝?” 吱大仙叹口气,也有点后悔。 102.大黑和清林(一) 因为前半夜的事,吱大仙怎么都睡不踏实,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事不妥当。然而她从前没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同富察婉雅赤眉白眼地吵了一通,又没有任何收获,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吱大仙躺在床上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夜里起了风,风刮的窗子嘎嘎作响,吱大仙躺在床上反过来覆过去睡不着,像是总能听到窗外又叹息声。 阿枝便起来问:“忠林回来了?” 念桃迷迷瞪瞪坐起来揉揉眼睛:“谁回来了?” “忠林。” 念桃叹口气:“没有,哪能那么容易回来。” “可是我明明听见窗户外有动静。” 打开窗子看看,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便说:“是风吧。” “不是,是人叹气的声音。” 念桃又看了看说:“真的没有。” 忽然,阿枝侧着耳朵问:“念桃,你听听,有没有听到有人哎呦哎呦地叫?” 念桃支着耳朵听了好久,听得冒出一身冷汗说道:“哪有动静,什么叹气声还有啊哟声的我全都没听见,只有风声罢了。” 阿枝不信,她明明就听见了,她想起来之前忠守就是被富察婉雅打死的,想了想问念桃:“你说忠林还能回来吗?你先前说私下里祭奠是什么罪过,若被抓住会怎么样?” “您是怀疑忠林是私下里给忠守烧东西?不可能吧,都跟他说过了,而且关忠宝什么事?” “或许是忠宝烧的,毕竟忠宝和忠守是一处的,或许比忠林和忠守还要亲厚。” “嗯……也说不准。”念桃挠着脑袋说,“我反正不知道。” “你看院子外头刚才是谁走过去了?”阿枝问,她的窗子正对着院子口的花窗,方才仿佛看到有人影晃过去了。 “主子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你这样说得我害怕。” “真的有人过去,我去看看。”阿枝起身便冲出去了,可是跑到院子口,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风卷着落叶唰唰响,念桃不禁抱紧手臂:“主子,咱们回去吧,天多凉啊?” “谁?出来!”阿枝对着空气喊道。 没人搭腔,念桃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地相信一定有人,只是无端觉得这样很可怕,不自觉地躲到阿枝背后。 忽然树下传来沙沙声,树影里走出来一个人,“是我。” 竟然是岳华清,念桃看到岳华清也不觉长处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 岳华清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着今晚对你说的话,怕你生气,我怕你误会我偏帮富察婉雅。” “不是吗?” “阿枝。”他叹口气,俊秀白净的脸笼罩在月光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遮挡出一小片凄凉的暗影,好不惹人怜爱,阿枝不觉心软,“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念桃很有眼力见地回到屋子里去。 “阿枝,你在我心里,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好,可是又那么凉。” 吱大仙不觉抬头望望天,看不出自己同月亮有什么相同点,又摸摸自己的脸,心想,凉还是有一些的。 “你知不知道,母亲明日就去上香,可我却又惹她生了好大的气。” “嗯,为什么呢?” “你冷不冷?”岳华清脱下披风把她罩在披风下,才又说道,“我娘她很想要抱个孙子,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可是我大嫂身子又总是不好,所以这愿望就寄托在我身上。” “那……你就给她生一个呗。”阿枝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心里头有点沉甸甸的。 “你,你的意思是……” “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老婆。”阿枝慌忙说道。 岳华清嘴唇动了动,脸色变得更加抑郁,他快要哭了。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枝也犹如芒刺在背,胡乱说道:“我去睡觉了。方才还以为是忠林回来了,没想到却是你……” “你直接没睡是为了那个奴才?”阿枝转头看着岳华清,他的脸惨白而狰狞,声音比深水里的冰还要冷。 “他不是奴才。”阿枝怒目圆睁。 “他是,他只是一个奴才,他不过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 “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岳华清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活着是一条狗,死了是一条死狗,贱命一条,他就算死了,官府都管不着。” 阿枝惊讶地看着他,在她的心里岳华清纵然胡作非为却不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 “你是认真的吗?” “是。实话告诉你,忠林这回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一定要说有,就是他惹主子不高兴。” “不高兴就能随便杀人吗?你们每天那么多人惹我不高兴,都可以去死吗!”阿枝拔腿就跑。 念桃听到争吵声探头出来看。 “你去哪?”岳华清拉住阿枝。 “我去找富察婉雅,必须要把他救出来!他是我的人,就算是狗也是我的狗,你们谁也不许让他死!”阿枝挣脱不开抬手就给岳华清一记耳光,在寂静的夜里,无比响亮。 阿枝看看自己的手有些愧疚,可是她不能让忠林死,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去死呢。 “你不用去,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阿枝吃惊地看着岳华清。 他又说了一遍:“我说他已经死了。”他的口气很冷,真的就跟打碎一个茶杯没有两样,“刚才在我之前过去的人是去乱葬岗的,因为人死了总归要处理掉才好,放在家里惹晦气。” 阿枝不觉落下泪来,她扯着喉咙尖叫,对岳华清又打又骂:“你们这些人,你们怎么那么坏!你们怎么那么坏!你们草菅人命!杀人如麻!不怕遭报应吗!” 她哭的鼻子也肿了,眼睛也肿了,变得很丑很难看,一把抱住她仿佛是在问她又好像是自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可是阿枝很生气,她一口咬住岳华清的手腕跑了出去。 “主子!主子!你去哪?”念桃看了岳华清一眼,追跑出去,只剩下岳华清一个人怔怔地立在清冷的月色里,少时,他转身向芳华苑走去。 103.大黑和清林(二) 阿枝跑到大门口,被院门的小厮拦住怎么也不肯放她出去,小厮道:“主子这般模样,就算白借给小的几个胆子也不敢让您出去,这黑灯瞎火的出了事,小的如何担待得起,便是配上自己的命也枉然。” 阿枝一听自己这样闯出去或许会拖累了他人性命只得另寻他路。 念桃追过来道:“主子,大半夜的肯定出不去了,不论怎么跟二爷闹等明天再说可好?” “你当我是跟他胡闹吗?你也当我是个胡闹的人?你可知他们说忠林已经死了,被人拉到乱葬岗去了。” “那……那怎么办?”念桃也不觉哭起来道,“好歹相识一场,怎么能让他在乱葬岗被野狗野狼啃呢?” 阿枝往后退了两步,打量院墙对几个小厮说道:“若他们问起来,你们便说我硬要出去,你们拦不住。”说罢便飞身掠过院墙,逃出去了。 念桃在院子里喊:“主子!你等等我啊!”又对门口小厮道,“你们还不开门吗?好歹让我出去还有个照应,倘若主子果然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谁也不会帮你们!” 那两个小厮这才忙不迭打开门有反复叮嘱念桃:“桃姐姐千万路上小心,还有,千万要救救咱们。” “我若没事,你们自然没事。”念桃也匆匆追出去。 阿枝跳出院子四顾无人立刻化成原形,念桃那里能追上,别说追上甚至连阿枝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想来阿枝必定是往乱葬岗去了,索性去乱葬岗找她。 吱大仙一路飞跑,不一会儿便到了乱葬岗。 午夜的乱葬岗阴气森森,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蛇鼠蝇虫都聚在这里,不时有伶仃的野狗哀嚎着,远处零星地飘着些鬼火,甚是恐怖。 阿枝变回人形,小巧可人,又因方才哭过,显得瑟缩又可怜。 一只大黑老鼠忽然从死人堆里钻出来张牙舞爪地冲着阿枝大叫,露出森森白牙。阿枝正愁不知该从哪里找起,便看到它,一把揪住它的尾巴问道:“你一直在这里?”话说完了才发现,这家伙好不眼熟,“怎么是你,大黑?” “阿枝?”大黑老鼠抖了抖毛化成人形。 “咦,不错呀!你会变化了?” “哼。”大黑哼一声,好像有点生气。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反正也没地方去,到哪里都是人,看见就烦,这里最好,都是死人。”看样子大黑虽然习得了变化之术,对人的敌意却一点都没变,问阿枝,“你来这里干什么?也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来觅食的?”大灰说着忙掏出干粮,“我这里还有剩下的,方才来了个新鲜的死人,我从他身上翻出来的。” 阿枝忙摆摆手,有些不屑道:“你想什么呢,我如今是岳府的二少奶奶,什么吃的没有,我是来找人的。” “哦。”大黑顿时有些悻悻的,“是了,你是用不上我了。” “别这样嘛,怎么会用不上呢,我正发愁你就出现了。” “哼,原来是有了难处才想起我。”大黑又哼一声。 “哪里的话,我虽然在岳府里,却常常怀念与你一起的日子。”阿枝说着叹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土地说嫁人便有可能飞升。” “为什么?”大黑不解。 “因为做人就是渡劫啊。”阿枝又叹口气,“还是从前住在耗子洞里的时候逍遥快活。” “你过的不好?他们不给你饭吃?” “不是。刚说了我是不愁吃喝的,你怎么抬爪就忘。” “那他们欺负你?打你骂你?” “嗯……有点。” “那你揍他们啊,你一个有道行,即便是像我这样没什么道行,也不能受气。” “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其实他们也没怎么欺负我,也没打骂过我。” 大黑看着她说道:“那我真的是不懂了。” 阿枝突然想起来自己来这可不是为了跟大黑叙旧的,问道:“对了,你方才说新来了个死人。” “是啊,”大灰指着不远处说,“就在那。还是新鲜的,野狗青蛇都还没吃,你要喜欢就拿去。”他骄傲地拍拍胸脯,“这里我说了算。” “真的?” “当然。” “那你先带我去看看。 大黑大摇大摆带着阿枝走到一个死人旁边,穿的是岳家下人的衣裳,身量也有点像,阿枝把他反过来一看,愣住了:“不是他。” “谁?”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阿枝说。 大灰说道:“你这么挑食,吃东西还看脸,难怪那么瘦。” “我不吃人!”阿枝翻个白眼。 “你不吃人那你要他干什么?” “我也不是要他,我来找另一个人,是我朋友。” “你和人做朋友?”大黑脸上挂着一丝嫌弃。 阿枝视而不见问他:“你这里今晚还有别的人被送来吗?” 大黑摇摇头说:“没有了。” “不可能啊,岳华清明明人他被送到乱葬岗了。” 大黑哼一声说:“人类的话可不能信。”他说完又看看阿枝问,“你要找什么人?看你这么急吼吼的,难不成是你相公?” “才不是,华清好好的在家里呢。” “华清……”大黑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那你找的是谁?” 阿枝说:“是我的下人,我如今是岳家二少奶奶,他是我的下人,可是他又不只是下人。” “下人?你和个下人……你也太不挑食了!”大黑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唉,罢了罢了,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遇人不淑嫁了人,结果根本见不到自己男人几次,难免空虚寂寞冷,找个下人填补内心的空虚。” “什么内心的空虚,他是我的下人,也是我的朋友,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可是他死了。”阿枝悲伤地说。 “这么说真的只是朋友?你真的和一个普通的人类交朋友?” “不行吗?” “也不是。”大灰说,“人类嘛,多半是无情无义,你把他们当亲人朋友,从不介意他们人人类,可若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你不是人类便会立刻翻脸。即便是你命好遇到有情有义的人类,将来百年之后,你还在他却投胎去了,奈何桥一过,再相逢你记得他,他不记得你。反正与人类交往就是这样,最后都是你伤心难过。” 104.大黑和清林(三) 吱大仙叹口气,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这就走?” “不然呢,我不能出来太久的。” “那你有空常来。” 吱大仙四下里打量一番略有些嫌弃:“唉,你这里也不好常来吧……” “你们这些家鼠就是这样,总是看不起我们野鼠。其实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多自在多逍遥。” “是,是这样。”吱大仙也不好再说什么。 “来者是客,难得这么多年遇到个故人,我送送你。”大黑说。 吱大仙想了想,难得大黑不怕蛇,她却是多少有一点怕,就答应了。 走了没几步隐约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动静,吱大仙支起耳朵:“什么声音?” 大黑听了听,“好像的确有动静,是……”猥琐的笑了:“咳,这荒郊野外的男男女女躲在草丛里,还能有什么事。” “好像有人喊救命。” 大黑不屑:“没见识,这种事嘛,就是要这么喊出来才有情趣嘛。” “什么东西有情趣?” “你不是都嫁人了吗,怎么这都不懂?你这样难怪你男人不喜欢你。” “谁说的,我不懂又怎么了?岳华清还不是照样被我迷的五迷三道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我。” “那他怎么会舍得三更半夜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草丛里依旧传来呻吟声,还有急促的呼吸,那女子喊的嗓子都哑了,阿枝忽然觉得那女子的声音耳熟得很,二话不说便跑过去。 “喂!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大黑低声喊道。 “念桃!是你吗?”阿枝边跑边喊。 草丛里的几个男人忽然变了脸色。 “念桃,这是……” 另一个立刻推了那人一把:“什么杏儿桃儿的,既然是白送上门的女人,一同享受着吧。” “那可是……” “管她是谁,一不做二不休事后统统解决掉,没准还能领赏呢。” 念桃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沿着山路走着,忽然跳出两个人,自己再醒过来就是现在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草丛里,身上骑着一个恶心的男人,更恶心的是旁边还有一双更恶心的眼睛盯着她,他们蒙着脸,即便遮住他们邪恶的嘴脸却挡不住他们邪恶的狞笑。 她渐渐变得麻木,不论是身体还是意识,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主子……主子!别来!”她忽然脑子清明起来,“我这辈子算是毁了!你走吧,就当我死了……” 阿枝站在原地,她不是怕死,也不怕危险,只是惊讶,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会让念桃忽然变得这么绝望,不过她很快反醒过来,冲了过去。 脚底忽然被绊住,阿枝整个人向前扑去。忽然地上多出两个人的影子,阿枝发觉不妙,立刻抽身,那两人扑了个空。倒也不匆忙,哑着嗓子笑道:“身手竟然不错,有趣得很。” “你们是什么人?” “你可管不着,你若非要问,我哥俩是疼你的人。” “我用得着你们疼?” 那两人正狞笑着走向阿枝,忽然脸上的狞笑变成惊恐,其中一个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指着阿枝筛糠似的哆嗦:“妖怪!妖怪!” 阿枝吃了一惊,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就被他发现自己是妖怪。忽然眼一花,一个毛绒绒的影子飞扑出来,一口咬住另一个人的脑袋。 阿枝惊叫一声:“住口!”可惜已经晚了,那人已然身首异处。 阿枝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妖怪不是自己而是大灰。 大黑又化成人形,舔舔嘴角的血,又走向另一个人。 那人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 “不能杀生!”阿枝说道。 “那是你们神仙道的道理,我们妖魔道可没有这个规矩。”大黑说道。 “既然这样,我是神仙道你是妖魔道,你杀一个我放一个刚好。”阿枝说道。 大黑思考了一会儿化成人形,有点生气似的说道:“他们想害你,你却要放了他们,我从未见过这种事,我原以为今日遇到个同道中人,而今看来竟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的对,你我虽为同类但你走妖魔道,我走神仙道,的确算不得同道中人,按说你们妖魔道杀生并无不妥,我也犯不着拦着你,可是今日你杀他是为我而杀,那我就必须要拦着你。因为在我看来杀生就是不对,否则今夜我也不必出现在这里。” “哼。”大黑冷哼一声。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恨恨地说道:“为什么不杀?” 阿枝转头发现,原来说话的是念桃,这才想起来她一直都在,想来方才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为什么不杀!”念桃红着眼睛,走向晕倒在地上男人,“你们不杀,我杀!”她四周搜寻了一圈只找到一块石头,阴森森地向地上失去反抗之力的男人走去。 “念桃,你不能杀人,杀人是会遭报应的。”阿枝抱住她说。 “报应?我如今害怕报应吗?倘若我杀了他会有报应,那他们毁了我的报应又是什么!” “念桃,你听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去你的好生之德!我只当今日要死在这里,可巧你们来了,这可真是现世报,若真有报应我也认了,大不了我杀了他,再一头碰死,落得个干净!” 话音未落阿枝便捻起法咒把她弄晕过去了。 大黑冷眼瞧着阿枝,脸上全是嘲笑。 阿枝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念桃说话:“念桃,我们回去吧,别管他,这样的坏人不值得你生气更不值得你偿命,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好计谋,你们一走我便立刻吃了他,如此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作孽,左右你是拦过了,是我死性不改,倘若天雷问责也是我一个人担。”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瞧不上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愚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是愚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要放过他?” “不然你想怎么样?” “念桃我要带走,这个人我也要带走,你有本事就从我手里抢抢看,杀人我不行,收拾个把小妖对我而言却是不在话下的。” “叛徒!还真以为自己修了神仙道便是神仙了,别忘了你起初也是妖!生来是妖一辈子都是妖!而今竟然要对同族动手!叛徒!” “我也不愿意,不过你若非说我是妖,那我便是妖好了,不过咱们妖族可不管同类异类,只有强者生弱者死。” “你为了人类这样对我?你真以为你嫁了人便就是人吗?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你迟早会后悔,就算你对人类掏心掏肺,他日他们知道你是妖也只会想掏出你的心和肺!” 阿枝转过头粲然一笑:“你对人类这般敌视想来是为他们做过许多蠢事。” “你!你胡说!我没有!” “放心吧,我虽然不杀生却也不好惹,且这世上报仇的手段有许多,唯有夺其性命是最没本事的。” 105.大黑和清林(四) 一早,钟夫人要去庙里进香,小辈们都出来相送,唯独不见阿枝。 钟夫人便有些不悦,又看到岳华清和富察婉雅一同出来不觉心中喜悦,拉着富察婉雅到一边去说话,说了没两句富察婉雅的脸上便浮起一团红云。 岳华清有些心不在焉,四处寻找阿枝,忽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阿枝!”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阿枝扶着一个,拖着一个,远远地走过来。 “阿枝,你怎么了?”岳华清迎上去,又看到阿枝扶着的念桃问,“她怎么回事?” 不料阿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走了过去,把忠回交给旁边一个小厮说:“把他关起来。” 钟夫人见她对岳华清如此无礼心下愈发不悦,却还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大清早从外头回来?” 阿枝看到富察婉雅顿时一肚子气,说道:“问她。”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 吱大仙一向懒得同他们置气,一则是觉得自己是个修道之人,应该气和容众,二来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比他们多活个几十年,犯不着与他们争执,可是此番却打心底里觉得委屈,她才是那个被人欺负受委屈的人,即便她没有什么委屈,念桃只剩下半条命,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念桃的死活吗?却不料,他们兜头就是一顿责怪。 吱大仙恨恨地迎上钟氏的目光,既不躲闪也不解释,更不道歉。钟氏便更生气,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华清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忙扯扯阿枝的衣袖,劝她不要同母亲顶撞。 阿枝看看念桃的状况的确也不便在这个时候耽误时间,只好说:“我们遇到了歹人,念桃受了重伤。” “遇到歹人?什么人,现在在哪?”岳华清又拉着阿枝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歹人就是他!”阿枝把那疯癫的男子往众人面前一推,富察婉雅立刻变了脸色。 人群里立刻有人认出来:“这不是芳华苑的忠回吗?” 钟氏看向富察婉雅。 富察婉雅忙说道:“是啊,竟然真的是,这奴才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出去呢?方才妹妹说他是歹人,他怎么了?” “他把念桃糟蹋了!” 此话一出众人震悚,只听念桃哭喊一声便昏死过去。 “念桃!念桃你醒醒,你怎么了!快叫大夫来呀!” 钟氏也很惊讶,气的直哆嗦:“怎么会出这种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婉雅,你是二房的女主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察婉雅慌忙跪在地上说:“婉雅也不知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我……”说着便哭起来。 念惠忽然说道:“夫人,念桃只怕是不好,若是死在门口怕是更加不好。” 钟氏也慌了手脚:“快,先把她搬进去。还有这个狗奴才!把他看管起来!” “是。”念惠得令忙不迭地扶起念桃,和阿枝一起把她送回芷兰轩。 阿枝对念淑说:“快去找大夫来。” 念淑为难道:“主子,奴婢生病是不能请大夫的。”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规矩就是这样。” “我不管这些破烂规矩,你去请,出了事我担着。”阿枝说道。 念惠也说道:“怕什么,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若真出了人命夫人才要问罪呢。” “是。”得了这句话,念淑立刻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夫请来了,一看是给奴婢看病,颇为不悦,念惠便说:“你尽管医,这是夫人的意思,钱不会少了你的。” 那大夫的脸色才好一些,认真诊断起来,看罢又开了好些药,嘱咐好这才走。 刚送走大夫,便有小厮来喊:“夫人喊姨娘寿春馆。” “喊我去干什么?”阿枝说道,“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到。” 小厮说:“小的还是等您一会儿吧。” 阿枝不解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念惠却还是说:“怕是为了念桃的事,姨娘快去吧,念桃这里有我。” 阿枝这才点点头同那小厮一同去了。 到了寿春路只见院子里一派威严,钟夫人坐在上座,手边是大奶奶蒋环儿,另一边是因为岳华明不在,岳华清坐在第一个,富察婉雅跪在当中,看到阿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跪下!”钟氏一声厉呵。 阿枝有点奇怪,不知道她这是哪里来的火气,不过还是乖乖地跪下。 “你们给我好好说说,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富察婉雅眼睛动了动,先一步说道:“其实没有什么,不过是昨夜半夜巡夜的说抓住两个小厮鬼鬼祟祟,我便命他们把人带来,这一瞧竟然是枝妹妹的下人忠林,另一个……说来惭愧是我的下人忠宝。” “他们大半夜不睡觉如何凑到一起去?” “我也奇怪,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问,妹妹便冲到芳华苑兴师问罪,非得问我要人不可。我想妹妹如此紧张,想必是格外看重那小厮,只是事情问不清楚哪里敢随便放了他们,更何况巡夜说他们带着火纸和桐油,便更怕出事。” “火纸,桐油,是该查问清楚。” “是啊,我也是为府中安全着想,劝她先回去,可是妹妹怎么都不肯,好在后来华清来了,才帮我将妹妹劝回去。”富察婉雅说着含情脉脉地看向岳华清。 钟氏看向阿枝问:“婉雅说的可属实?” 阿枝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 “放肆!”钟氏拍着桌子喝道,“简直不懂事!” 阿枝只好闭嘴。 富察婉雅却说:“母亲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况且这事也不全怪妹妹,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其实早就听说妹妹宠爱那忠林,我该先同妹妹打声招呼再拿人,只是当时夜深人静也是怕惊扰妹妹安寝,后来被她知道了,自然觉得我多管闲事。” “胡说,你是二房主母,她只是侧室,按理说她都是你的奴婢,只是不与她计较罢了,她的奴才何尝不是你的奴才,哪里就是多管闲事。”钟氏骂够了又质问阿枝,“昨日夜里你做什么去了?” “出去了。”阿枝说。 “你可知府中亥时一过就会落锁,任何人都不许再出入。” “知道。” “那为何明知故犯?” 吱大仙说道:“回母亲,阿枝是没有办法。华清跟我说忠林被富察婉雅打死了,丢到乱葬岗去了,我想与他相识一场断不能让他曝尸荒野,这才出去。” 106.蒋环儿的精明(一) “胡言乱语!忠林何曾就死了,死的是忠宝。”富察婉雅有些讪讪地说。 “忠宝死了?”钟氏也惊讶地看着富察婉雅。 “这事实属偶然,昨晚婉雅抓住那两人又从他们身上搜出火折子和桐油,这大半夜的,婉雅当然害怕。” “竟然搜出火折子和桐油,这两个狗奴才莫不是想放火?” “婉雅也是这么想,这才让人严查,不料审得失了轻重,那忠宝便死了,婉雅也是害怕这才连夜让人把他抬到乱葬岗去。” “荒唐!荒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母亲,婉雅也没有想到,那忠宝一向健朗,谁想到只是吃了几鞭子他便死了,还请母亲赎罪!”富察婉雅不禁红了眼眶。 “你……你怎么能……那个忠林呢?” “忠林没有死。”富察婉雅说道,“因忠宝意外死了,婉雅也乱了方寸,好在华清来了,让我放了忠林。” “你胡说,你放了他,我怎么没见他回来?”阿枝质问。 “那是你的事,我已经把他放了难不成还要管他去哪?” “是我,”岳华清忽然开口,“忠林没有回芷兰轩,因为我打发他走了。” “什么?可是你不是说他死了吗?”阿枝问。 岳华清有点惭愧地摸摸鼻子说:“我是故意那么说气你,其实是我把他打发走了,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身边有别的男人,哪怕他只是个奴才。” 阿枝傻傻地看着他,就因为这,他骗她忠林死了,她冲出去找人,念桃被人侮辱,就因为他吃醋。 “我昨晚打发走了忠林边想去告诉你,不过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想你该睡了就没有进去,不料你竟然出来了……”岳华清脸上有些失落,“我……我怕你怪我私自做主把忠林赶出去,所以就编了个谎话说他死了。” 阿枝看着他问:“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说念桃的事和你毫无关系?” 钟氏拍着桌子说:“我现在不想听你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深夜擅自出府?” 阿枝沉默了,她是为了忠林,可是她不能说。她不傻,事到如今她若照实说出来,自己固然问心无愧,可富察婉雅一定会抓住机会趁机抹黑她和忠林的关系。 “说啊!” “因为我。”岳华清又说道,“因为我,我说忠林死了,她怪我没有帮她,就赌气跑出去了。” 钟氏将信将疑:“是吗?” 阿枝默默看了岳华清一眼,她知道他是在帮自己。 钟氏大怒:“岂有此理!小两口吵架吵到这个地步,这个家里还有没有体统,有没有规矩?”钟氏指着阿枝骂道,“你,从你头一天来我们家就搅得满家里不得安宁,我起初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才会答应让华清娶你,而今看来,我是瞎了眼才让我儿子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吱大仙岂是能心甘情愿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嚯”地站起来说道:“我是出去了,又怎么样?母亲口口声声说岳家宽带下人,处事公允,若我深夜出府是错,富察婉雅乱用私刑打死下人又该怎么算,她纵容下人为非作歹又怎么算,事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却只揪着我的错处不放,我不服气。” “阿枝,你怎么这样同母亲说话?”岳华清说道。 “我不想搭理你!”阿枝直言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出去,念桃也不会出事!” “放肆!简直无法无天!把她给我拖下去,家法伺候!” “谁啊?”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谁要家法伺候?” 来的是老夫人季氏。 钟氏忙起身让出上座,下来扶着季氏,毕恭毕敬地说道:“母亲怎么来了,您老近日身子不适该好好歇着才是。” “老夫人好。”众人纷纷见礼,唯有岳华清和阿枝说,“老奶奶好。” “好好,我的乖孙儿。”季氏拉着岳华清的手笑道,“过来,到奶奶这里来。” 小厮忙把岳华清的椅子搬到季氏身边。 钟氏说道:“母亲总是宠他,而今媳妇都娶了还是长不大。” “你倒是怪我。” “媳妇不敢,只是这样宠着,恐他愈发没有了规矩。” 季氏便努着嘴有些生气道:“我宠我的孙子怎么就没规矩,左右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女儿规矩多,我是不懂得。” “哎呦呦,母亲这可是说的气话。” “我没同你说气话,我说你就是没有孙子着急,嫉妒我,改日你有了孙子只怕比我还要宠的厉害,到时候你便能晓得我的用心了。” “母亲教训的是。” 季氏笑了笑说:“你就只会哄我,嘴上答应的好,背不住心里头骂我,老货你懂得什么,我都知道,不屑与你们这般小娃娃计较。” “是啦,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哪里会同我们计较。” “哎,就是这个道理。”季氏说道,“一辈子人有一辈子人的活法,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自然不犯于同你计较,你呢,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要同孩子们计较。你看我,纵是个不操心的人而今上了年纪,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你呢,趁着年轻更该晓得保重身体,成日里和这帮毛头孩子置什么气。” “母亲说的有理,媳妇原也不大管他们的事了,只是这次闹的太不成样子,若传出去岂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看咱们岳家的笑话?” “我知道,我知道。”季氏说道,“今日这事的确闹的不好看,一来么,阿枝是不对的。” 阿枝看着季氏,颇为委屈。 “你心里头委屈也是当然的,自己的下人无端被人打发了,这是面子的事,莫说她年轻气盛,便是我,你们若不同我打招呼平白把惠平打发了,我也是要同你们翻脸的。” “母亲说笑了,谁敢胡乱把惠平打发走?” “你们也就是不敢,知道我不好欺负。所以这件事,老二媳妇确实又不周到之处。”季氏问富察婉雅,“老二媳妇,你说奶奶说的有没有道理?” 富察婉雅只好说道:“奶奶教训的是。” “再有,且先不说阿枝私自出去的事,岳家的规矩就摆在那里,凡宵禁后私自出府的一律家法伺候,这没什么可说的。阿枝,你宵禁后擅自出府,这件事承认不承认?” “承认。” “认罚不认罚?” “认罚。”阿枝鼓着腮帮子说,“可是我认罚,富察婉雅也要认罚。” 107.蒋环儿的精明(二) “如今只说你的事。” “若公允我便认,若不公允我便不认。”阿枝说道。 “这么说来,你信不过奶奶?” “嗯……”阿枝挠挠耳朵,“若是奶奶的话,阿枝还是信的。” “那便是认罚。” “认罚。”阿枝干脆地点头。 “婉雅,阿枝认罚,你认不认?”季氏问。 富察婉雅转转眼珠:“婉雅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季氏见她如此并不动怒,只是略有深意地看着她,富察婉雅不觉心慌,心想这老太太早不问家中事,不该知道那么多,可是她方才看着自己的模样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富察婉雅不觉心慌起来。 只听季氏说道:“原来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难怪你不认账,惠平你来跟她说说。” 惠平福身说:“是。芳华苑下人忠回为非作歹,忠宝私入芷兰轩,富察夫人有掌管下人不严之过,二奶奶可认错?” 富察婉雅不傻,听出这已然是对自己的偏帮,倘若认真查起来,忠回是自己的下人无论如何也是难逃干系,忙说道:“认错。” 惠平又说:“芳华苑忠宝不堪重刑丧命,二奶奶有私设刑房,误杀下人之过。” “婉雅认错。” “认错就好。”季氏道,“惠平,上家法。” “家法到。” 季氏道:“婉雅阿枝双方各有过错,各领十棍。” 富察婉雅道:“婉雅乃二房主事愿替阿枝妹妹多领五棍。” 阿枝看她一眼不知她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又一想,她这是为了强调自己是二房主事的身份,不禁嗤之以鼻,说道:“既然富察姐姐这么有担当,阿枝也不能当缩头乌龟,阿枝愿替姐姐领十棍。” 富察婉雅瞪她一眼,咬咬牙道:“婉雅愿多领二十棍。” 一家人看着她们都暗暗咋舌,忽然阿枝说:“阿枝自愧不如,看来当家主事的活不是这么好做的。”阿枝对季氏叩个头说,“奶奶,阿枝从前不懂事,总是想跟富察姐姐一较高下,如今看来我不如她,她是二房当之无愧的正室。” 众人原本等着她们咬个你死我活,谁知道竟忽然转了风向,顿时愣在那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姐姐方才说甘愿替阿枝领二十棍,阿枝原本只有十棍的罚,另外十棍是替姐姐受的,不过姐姐又说愿意替阿枝白受二十棍,那阿枝就不用挨打了。只是难为姐姐,既要领自己的二十棍,又要替阿枝受十棍,足足三十棍,这三十棍打下去只怕是筋骨具断了,不过姐姐不用担心,阿枝知道错了,以后就算姐姐成了残疾,阿枝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罢含泪向富察婉雅叩了三个响头,“就仰仗姐姐你了。” “你……”富察婉雅哑然,“你简直……你算计我!” “唔唔,”阿枝连连摆手,“姐姐从小就在家掌事,精明能干是出了名的,不然凭什么一嫁过来就坐实了协理管事之职,阿枝只是个野丫头,哪里能算的过姐姐?若这么说,阿枝岂不是比姐姐还要精明,那协理掌事之权岂不是该给我?这可不合适。” 富察婉雅还没说话,钟氏先拍着桌子怒道:“你这丫头好一副伶牙俐齿!一个无父无母的乡野村姑竟妄想着争夺管事之权,这管事之权是你这种人能妄想的吗?” 钟氏这话本是说阿枝的,不料却惹得季氏不悦,说道:“乡野村姑便不能给你们高门大户的当家吗,敢情老身这乡野村姑僭越了。”季氏颤巍巍站起来道:“罢了罢了,老身管不起你们家的事,老身走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氏慌了神。 “你起来,别让老身碰脏了你的衣裳。惠平,咱们走!” “是。” 季氏走后钟氏也忙不迭追出去,只留下一帮子小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寻常这种时候都是富察婉雅做主,可是今日这事与她也脱不开关系。 大家伙看来看去,最后把目光都投向了岳华清,这是有道理的,且不管平日里谁当家,起码这会儿涉事的都是他的媳妇,既然老夫人和夫人都不管了,那自然该是他这个做丈夫的说话。 然而岳华清哪里懂得这些,他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立刻如坐针毡,心乱如麻。左想想,不舍得阿枝受罪,右想想,又不敢贸然得罪了富察婉雅,陷入两难之间,毫无头绪可言。 忽然,那尽人皆知与世无争的蒋氏开口了:“那个……既然母亲和奶奶都走了,咱们也散了吧,左右都是一家人何必弄成这样?” “你说的轻松。”富察婉雅横她一眼,她虽然跪着,可气势依旧是从前的气势。 蒋氏不禁缩缩脖子却依旧说道:“那弟妹协理当家,你说怎么办?” “凭什么她说。”阿枝也不服起来。 “所以说,你两个都各执一词,咱们又都当不了家,难不成母亲和奶奶她们不来,咱们就一直耗在这里不成?”蒋氏轻声细语地说道。 “好像你有什么办法似的,你倒是说来听听。”富察婉雅冷笑道。 “我哪有办法。”蒋氏叹口气,又想了想,“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先把能了的了结了,不能了结的下回再说?” “什么是能了结的?” “譬如,那忠宝死了,他们家里人怕是还不知道,毕竟是死了儿子,该陪给人家点什么。” 富察婉雅道:“忠宝是我院子里的人,我自然会赔他们,下人因病因灾死了的,都是赔五十两丧葬费,忠宝是我的下人,又因为我而死,多配他二十两吧。” 蒋氏便说:“弟妹果然妥帖。”又看向阿枝,“那念桃该如何是好?她是咱们岳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没了,赔也无处赔,况且出了这种事,也不是赔点银子便罢了的。” 富察婉雅说道:“这有什么,这种事咱们赔银子给她也说不过去,况那忠回已经疯了,要不然令他娶了念桃便算不上什么事了。” “念桃才不会嫁他呢,他那么坏!” “我也没说让她嫁。”富察婉雅翻个白眼。 “这事最要紧还是姑娘的名声,再者也关乎咱们家的名声,若让外人知道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不一定如何添油加醋地传。” 108.蒋环儿的精明(三) “那就命府中上下皆不许再提这事。至于念桃也不必急着赔她,从此不用她伺候人做奴婢的事,左右她也没做过几件奴婢该做的,命人将她好好照料起来,到了年纪就说她是华清的义妹,将她嫁出去,多送些陪嫁就是。” “极好极好。”蒋氏赞道,“那找谁照料她呢?” “我。”阿枝说,“她原先就是我院子里的,也住惯了,自己让她同我住,伺候我的也一并伺候她。” “极好极好,小弟妹做事也如此妥帖。”蒋氏又说道,“我看母亲和奶奶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过来,咱们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先把这些事处理妥当,到时候母亲再问起来,咱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好歹别让她再动那么大的气。” “也是,或许过段时间母亲的气会小一点。”富察婉雅站起来整整衣裳走了。 阿枝也起来拍拍衣裳,刚要走,蒋氏忽然说:“阿枝。” “大嫂有事?” “听说小弟妹爱吃零食,前些日子我娘家来人带来好多糕点小食,可是我又没有那个习惯,放久了又怕坏了,小弟妹若不嫌弃,去我那里取一些带回去可好?” “吃的?”阿枝不禁满眼放光。 蒋氏又问岳华清:“华清可要同去?” 岳华清想了想自己哥哥不在,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便说:“你们说体己话,我何必自讨没趣。” 蒋氏便只笑了笑说:“是你自己不去,别说我没请你。”便拉着阿枝走了。 “小弟妹自来了还没到我那里坐一坐。” “嗯,好像还真是。” “也没见过几次,今日像是才第三次。” “嗯,好像是。”吱大仙点点头。 蒋氏不觉叹口气:“这院子,就是太大了,明明是一家人,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院子太大,人就不亲厚了。瞧我,总是让人扫兴……” “没有。”阿枝笑笑。 蒋环儿和岳华明住在静观院,静观院与阿枝精致典雅的芷兰轩不同,更不同于富丽堂皇的芳华苑,静观院院入其名,最大的特点就是静,院子里多植绿芜松柏,终年葱郁,刚一进门总觉得有些过于静谧深沉,但进得屋去反倒开阔,原来院子后头有一片池塘,入秋以来天高云淡,湛蓝的水映着湛蓝的天,天开阔,心也开阔了,吱大仙瞬间觉得刚才的闷气一扫而空。 蒋环儿亲自收拾茶盘点心,边说道:“华明就总说我闷,让我多与你们玩一玩,可是你大约也知道,我身子总是不好,嫁进来这么些年也没有子嗣……华明倒是没说过什么,可我知道,他是有遗憾的。”蒋氏拍拍阿枝的手说,“你们也要抓紧,还是要有个孩子才能安心,我是没有指望了,岳家的香火就指望你们了。” 阿枝想着,自己也是指望不上的,看来只能指望富察婉雅了,可是她又那么讨人厌。 “我听说你总不肯同华清圆房,这是为什么?” 阿枝没想到它会问那么直接,不觉有些尴尬,为什么,她能说因为她是妖么?人妖殊途,万一一不留神生出来奇怪的东西,那可怎么办,只好装成害羞的样子说:“我……我害怕。” “嗨,我当是因为什么,亏得华清也真是宠着你。” “哈哈,哈哈。”阿枝笑的无比尴尬。 “不是嫂子吓唬你,还是要有个孩子,你不生别人也要生。你与我还不同,华明只有我一个,华清却有你和富察婉雅两个,别人比你家世好,在比你早有子嗣,你说你将来如何在这家里立足?” “我总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仗着华清宠你,可是若有了孩子呢?你别怪我多嘴,我也是为了自己。” 阿枝看她一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她刚才就在想,蒋环儿莫名其妙同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问道:“嫂子为什么这么说?” 蒋环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问道:“你说今日这事因何而起?” “因忠林而且。”阿枝不假思索地说。 “那忠林的事又因何而起?” “嗯……因忠宝而起。” “忠宝为什么找忠林?” 阿枝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说:“之前忠林说要给忠守烧点东西,但是我拦住他了,或许忠宝找忠林也是为了忠守的事,不是说从忠宝那里搜到火折子和火纸吗?” “原来是这样。”蒋环儿若有所思。 “怎么?” “哦,没什么,原是我多虑了。”蒋环儿说,“我起初听说这事便觉得过于凑巧,忠林是因为忠宝而被诬陷,念桃又是被忠回糟蹋了,忠宝和忠回全是芳华苑的,偏偏你二人又一向不太和睦。” 阿枝眨巴眨巴眼睛:“还真是。” “别告诉我,你刚刚才发现。” “是啊。”阿枝点点头。 蒋环儿叹口气:“我的傻妹妹。” 吱大仙眨眨眼:“这也太巧了……嫂子提起这话,难道是怀疑这事有蹊跷?” “我哪里知道,终究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 阿枝挠挠耳朵,欲言又止似的:“那个……阿枝有个疑问……”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提醒你?” “嗯。”阿枝点点头,“如嫂子所说,这是我们的事与嫂子并无直接关联,嫂子为什么帮我?” “我若说就是好心帮你,你信不信?” “嗯……信。”阿枝说,“都是一家人,嫂子愿意帮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是这样,富察婉雅也是一家人,嫂子怎么不帮她?” 蒋环儿笑起来:“你这丫头,说你傻你又很机灵,说你机灵你又有点傻。” “那我到底是机灵还是傻?” “不好说。”蒋环儿说道,“我跟你说句交心的话,我帮你的确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道,我对管家这事是没什么兴趣,即便有兴趣我这肚子也不争气,这岳家终究是你们二房的。这段时间我虽然对什么都不管不问,可是我却不傻,富察婉雅争强好胜为人又霸道,与其将来当家的是她,我宁可是你。所以,我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想给自己经营一个安稳的未来罢了。” 109.重逢(一) 且说当日季氏拂袖而去,实则是拉着钟氏脱身其中,季氏道:“此事可大可小,若当真闹起来,岳府二少奶奶与侧室争风吃醋,打死个小厮又毁了个丫头,传出去人家会说富察家的女儿善妒,亦或是说侧室妖媚无状,但归根结底都是丢的咱们岳家的人,丢华清的人。” “母亲说的有理,所以才要小心处置。” “如何处置?一家人的事哪有什么是非对错?” “若不是那个阿枝擅自跑出去念桃如何会出事,忠回如何得着机会?”钟氏道。 “那么忠宝若不去找忠林,忠林如何被带走,再说忠宝怎么死的?” “这……” “说到底,还是那个话,一家人没有对错,你是当家主母,更要明白这个道理,要处事公允不可因自己喜恶偏颇。说起来,你不喜欢阿枝也有你的道理,那孩子是胡闹了些,可是你儿子喜欢他,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华清刚好也是个胡闹的,还不是你的儿子?” “母亲教训的是,是我平日里太过宠他,他要什么我都答应,今日这阿枝也是,那样的家世根本配不上……媳妇又失言了,不过阿枝她与母亲还不一样,她没爹没娘,从小没人管教。” “老身是有个爹,除了会拿我赚钱也没管教过。”季氏道,“不是我说你,你这把年纪了,褶子涨了不少,眼界一点没变,难怪家里成天乌烟瘴气的,这也是你的失职。” “是,那依母亲说,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我不是都教给你了吗?就这么办,脱身出来由她们闹!左右不过是死了几个奴才,何至于要杀要打的,由他们闹,回头咱们不出面,他们自然就泄了气,泄了气自然就散了。” “说是奴才也是人命,万一人家的家里人找来又如何?” “那咱们也不管,他们捅的篓子咱们干什么替他们擦屁股,就是让人家找来才好,痛痛快快闹一闹,他们才会懂得是非轻重,什么事都是咱们担着,你要为他们操心到几时?他日你我都去见菩萨了,他们便不过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让他们历练历练?” “历练历练也是长长记性。”季氏道,“况且而今婉雅和阿枝刚来,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就得多经历经历他们才能晓得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再忍不了看不惯,那也是一家人。” “还是母亲明智。” “你这会儿不觉得我们家境贫寒的人不中用了?” “媳妇不敢。” 忠林之事过后阿枝一连好久郁郁寡欢,且不说念桃变得愈发沉闷,忠林也彻底不见了踪迹。岳华清说他连夜把忠林送走了,可是送去哪里他却不肯说,阿枝甚至为此动用了她的耗子大军,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消息。 阿枝愈发不踏实,她有点担心忠林也遭遇了不测,或许岳华清又骗了她。 她日渐看不懂岳华清了,原先的岳华清有事没事就要来骚扰她,骂都骂不走,最近却来的少了。这也就罢了,偶尔遇到了他还好像有意躲着阿枝似的。 除此之外,阿枝发现最近她附近多了一个小厮,那小厮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更不知是什么目的,总是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有好几次阿枝都觉得他在偷窥自己,可是又拿不住把柄,甚至每次她刚想走近一点看清他的长相,他就调头逃走了,阿枝有点无奈,头一次见到有比自己这个老鼠还要警觉的人类。不过这事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阿枝便发觉那个神秘的小厮失踪了。阿枝想,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被撵走了,不过他既然不见了,那就与自己无关了。 阿枝享了几天无妄无灾无人打扰的福,每天不过是找到念桃与她闲话两句,或者想方设法逗她开心,不过念桃自那以后却再也没有开心过了,心情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多与阿枝说两句话罢了,寻常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那里对着墙叹气,任凭阿枝说什么,她好像都听不见。 有一次她发脾气,把茶壶扔到墙上,质问阿枝:“你以为你是对我好?我最恨的就是你!”阿枝吓得险些现了原形,打这以后阿枝也不太敢去了,只安排念淑常常去陪着她。 这天念淑来,对阿枝说:“最近大奶奶那里的忠力常来看念桃。” “忠力?” “跟念桃一样,从前也是岳府的家生子,一直跟着大少爷,当差很老实,后来大奶奶来了有时候大少爷不在,需要做点力气活都是他干,是个可靠的人。” “念桃愿意他来?” “也没说愿意,不过也没撵他,大约是旧相识,倒是很能说上几句话。” “那就由着他来。” “可是念桃起先遇到那种事,如今忠力又总来,难免有人说闲话。”念淑为难道。 “这能有什么闲话?” 念淑便有点不高兴说:“说得可难听了,都是不着调的话,就是听着让人生气。” “说来听听。” 念淑难以启齿似的,咬咬牙才说:“就是说,说咱们芷兰轩,主子狐媚妖道的勾引,底下人也不正经……之类的,还说念桃是……骚……骚地厉害,才被人家……” “岂有此理!这是谁说的!” “还能是谁,不就是芳华苑那些人。最近二少爷不怎么来咱们这,却去芳华苑去的勤,他们边招摇起来,可是我打听过,二爷虽然去,却依旧不在那里留宿,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得意的。” “去就去呗。”阿枝说道。 “主子,奴婢觉得二爷一直这样,是为您守身如玉呢……”念淑小心翼翼地说道。 “守身如玉?为我?”关于这件事阿枝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可就真的有点狼心狗肺了。可她又一想,即便是他守身如玉又怎样呢,他终究是让自己心寒。不对,不论他是不是让自己心寒,自己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哼,还好他总是让自己心寒,阿枝想道。 “主子?” “哎呀呀,你话好多,难怪念桃不愿意搭理你。”阿枝整整衣服,“我出去了。” “主子去哪,奴婢和您一起去。” “不用不用,不要听你唠叨,” 念淑愣在门口,委屈极了。 110.重逢(二) 阿枝独自一人溜溜达达到了南大街,忽然发觉身后仿佛有个人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她走到一个卖镜子的摊位前,装成选镜子的模样借着镜子往后看,只见镜子里的身影还在向自己张望,那模样竟有几分眼熟。 吱大仙转转眼珠,飞跑起来,却不料身后的人竟然紧追不舍,阿枝想,既然如此就别怪你吱大仙翻脸,脚下越跑越快,钻进巷子里。 那人见阿枝钻进巷子,他也跟着钻进去,不料才钻进去脖子狗就响起一阵风声,他也敏捷,立刻一歪脖子躲开,只是肩膀受了一棍子,转头一看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阿枝有点懵:“你……”又细细看了看,这人虽然是下人打扮却剑眉星目,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傲气,且这傲气很是眼熟,一拍脑门,“啊呀,原来是你!”眼前这少年郎不是大黑又是谁,只是阿枝没有料到,几日不见他的变化之术已经如此纯熟,要不是他主动提起来,自己都未必能认出来,顿时又有点惭愧,难不成自己尽日在岳府勾心斗角,竟荒废了修炼,这才使得自己道业退步了不成? “认出来了?”少年满脸不悦揉揉肩膀,“幸好是我,倘若是普通人吃你这一棍子只怕脑袋都要碎了。” “哪有那么夸张。”阿枝又说道,“之前岳府里盯着我的也是你?” 大黑皱起眉头摆出思索的模样:“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枝翻他一眼:“别装腔作势的,之前在府里我就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可是每次又抓不住把柄,拿不住证据,可是那人与你的身影一模一样,你还真当我好糊弄?” 大黑顿时有点讪讪的:“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嫁了个什么货色。” “哦……那你不去看她看我做什么?” “谁看你了?” “没有?” “好吧,我是先看的他,也不过如此,模样不怎么样不说,还娘娘们们的,一看就是窝囊废,你的眼力是愈发差劲了。” 阿枝哼一声不说话,想了想又说:“你不是不喜欢人类吗,干嘛到城里来,有什么阴谋?” “哪有什么阴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这做人有什么好处,令你这样五迷三道的。” “我才没五迷三道,是我把人类迷的五迷三道。” “切。” “我不好看?”吱大仙搬过大黑的脸,“你如今见了些人,你说,那些个人类女人有几个比我好看?” 大黑竟红了脸,嘴上却不肯认输说:“你也就配同那些庸脂俗粉比一比吧。” 吱大仙翻个白眼,只觉得这大黑几日不见不仅法术长进不少,嘴巴也愈发刻毒了。 “你如今住在哪里?” “还是在那。” “别在那里了,那里又脏又臭有什么好?” “又脏又臭但是人少清静。” “人少清静却常有些毒蛇夜猫多危险。” “就是这样才有架打。” “你别总想着打架,你也有打不赢的时候,到时候少只耳朵断条腿是小,保不齐遇到个狠角色被扒了皮不得往生,又或者成了盘中餐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那样倒也利索。” “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阿枝说道。 大黑愣了愣道,认真得说道:“那就不好了。” “是啊。” 他又挠挠耳朵,颇有些为难似的叹口气:“罢了,我回头领找个安稳之处。” 阿枝点点头说:“不如你去我那里。” “去你那里?你和那个叫忠林的还没摘干净,还敢让我去?” “忠林怎么了,他是我的朋友,我已经解释清楚了,况且他也已经走了,还要怎么样?”阿枝气鼓鼓地说。 “你虽然这么想,别人可不是这么说。我在你们家待了几天,可没少听到你的风流韵事。”大黑道。 “什么韵事?” “说你与忠林有一腿,给岳华清戴了绿帽子,所以最近也不愿意搭理你了。” “有些事?这么说还真的说得过去,岳华清的确好久不来纠缠我,我还想他怎么忽然转了性,总算落个清静。” 大黑颇为无语:“就你这样还给人当小妾,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来当少奶奶的,搞了半天就是个小妾,你说你在这里有什么好,还不如撇下他,咱们依旧逍遥去。” 阿枝便有些沉闷,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你别这样,唉!算了,当我没说。” “你说了。”阿枝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半晌委屈地说,“你当我想留在这里,你当我想给人家做小妾?若不是他们蒙我,我根本不会到他们家去,可是我都答应了要陪他一生便不能食言了,我是修神仙道的,倘若食言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若我道行高深,劈了就劈了,可是我这么点浅薄道行,一个雷我就灰飞烟灭了,你让我弃了他,这跟让我死有什么不同。” 大黑看她如此可怜,不禁于心不忍,说道:“罢了罢了,当我没说。” 阿枝还是哭丧着脸,泫然欲泣。 “罢了,罢了,瞧你这倒霉像,我就不回去了,在这里陪着你,也省得你总让人欺负。” “真的?说话要算数!”阿枝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抱住大黑的脖子高兴地转圈圈,“你说话可要算数!必须算数!” 大黑被她转的头晕眼花,混乱中又有些得意,因为阿枝对他的依赖,他有点高兴,原来自己依然是她信赖的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阿枝的心意,可是阿枝却不知道,她总是懵懵懂懂的,大黑对阿枝的喜欢有点喜忧参半,一来他喜欢她对任何人都是一腔子真心实意的直率,二来他又为她的直率操碎了心,总担心她被骗,果不其然她就被那徒有一副好皮相的岳华清拐走了。 他后悔自己不早点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他,她一直说要飞升的,否则他何必要陪她修炼,他原本是一只土生土长、逍遥快活的耗子精,就是为了和她多一点共同之处才按着性子修神仙道,然而又总是修不好,被她笑话,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没什么,反正他又不打算飞升。 111.重逢(三) 直到那天,他看着阿枝身披嫁衣,就像天上的云霞,可是这云霞却要飘到别人家去,一个小白脸娘娘腔的人类,大黑前所未有的难过,他想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与她相见了,即便是能他也不会与她见面。却不料造化弄人,即便他躲到乱葬岗,还是会与她见面,只要看到她,他就会心软。大黑想,阿枝此生绝不可能再遇到比自己更关心她爱护她的人,这是阿枝的幸运,而他大黑此生大约也很难遇到一个这么令他死心塌地去关心爱护的人,这是他的悲哀。即便如此,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他乐在其中。因为他只要想到,自己这辈子是最爱她的人,他就觉得无比骄傲。 吱大仙不愧是世上第一号缺心少肺的人物,大黑的心里如此百转千回,她全然不知,她根本不能体会大黑对于做一个终极备胎的纠结与斗争,只是单纯地沉浸在喜悦里。 “大黑,既然这样,以后你还是跟着我混,我给你起个像样的人名!” “大黑挺好的,人名有什么好。” “大黑太普通了。”阿枝嫌弃地说道,又拍拍他的肩膀,“就你这个模样,虽然在人类里头算不上顶顶好看,也不能算难看,你不能自暴自弃啊。” “什么叫不是顶顶好看,我这模样比寻常人类好看多了,难不成就岳华清那种小白脸才叫好看?”大黑哼一声。 “好好好,你好看,那就更改起个响亮的名字,否则将来媳妇都不好找。” “谁说我要找媳妇,我是为了你才做人。”大黑不屑道,“不是这样谁稀罕做人。” “好好好,多谢你,但是做人做到底嘛,你是黑色的就叫黑……黑……要响亮,黑响,黑亮?黑……又亮……”阿枝看看大黑的脸色有点尴尬,“不太好听对吧?” “你是白色的也没叫白响白亮。”大黑一脸冷漠。 “也对,那就叫……” “我要叫清林。” “什么?” “清林,岳华清的清,忠林的林,因为我比他们都厉害。”大黑一脸庄严地说道。 吱大仙脸抽搐了一下:“这……真的好吗?”阿枝的意思是,这个名字其实并不能让人觉得他比他们都好,只是会让人觉得他是这两个人的仰慕者。 “我觉得挺好。”大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认为自己比他们强这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装腔作势地谦虚。 阿枝挠挠耳朵道:“好,你开心就好。” 说起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百年之后阿枝总是对霍青霖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因为大黑曾经也叫清林,但阿枝知道,大黑就是大黑,霍青霖是霍青霖,尽管他们的名字有点像,他们也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吱大仙欢天喜地带着大黑,不现在叫清林了,吱大仙带着清林往回走,快到门口的时候清林停住了。 “你怎么了?该不会临到门口你又反悔了吧?” “没有。” “那你害怕?” “胡扯,我怕过谁。”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跟你一起进去。”清林说。 “为什么?” “你这样拉着我进去算什么事?人家若问我与你什么关系,你怎么说?” “我的好朋友啊。” “看,这就是问题。你一个嫁了人的女人,平白无故拖过来一个男人,让别人怎么看你?” “我管他们怎么看。” “你既然来做人就要懂做人的道理,不想遵守这道理便索性不要做人,否则你既要做人又不肯做人那便是自讨苦吃。” “你怎么忽然这么多道理,你不是最不喜欢人类吗?” “我不喜欢人类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们的道理。” 阿枝挠挠耳朵:“没想到你道行不高竟比我还要熟谙做人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林一时也说不上来,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也说不清楚,只是他知道做人就得这样,虽然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做过人,可他偏偏就懂得其中的条条框框,就好像骨子里天生便有。 清林自知他懂得这世间许许多多的道理,这都是其他的寻常小妖小仙都不懂得的,可你要问他如何懂得,他也不知道,这就好像他的血是红色的,骨头是硬的,原本如此,说不清道不明。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阿枝拍拍他的肩膀,“朋友一场,我允许你有小秘密。” “不是秘密,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反正不能就这么进去。” “那怎么办?” “你先回去吧,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阿枝不禁皱起眉头:“你不会蒙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 “那就好。”吱大仙开心了蹦蹦跳跳进门去,“你要说到做到,我等着你。” 清林点点头,忽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是个奴婢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问他:“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门口做什么?” 清林见她这么说便猜测这女子必定是岳府的奴婢,索性说道:“我没有鬼鬼祟祟,我想来某个差事。” “某个差事?”那女子围着他转了两圈问,“你会什么?” 清林想了想没直接回答她说道:“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呵。”那女子轻笑一声,“我是乔心,我主子是这家里的二少奶奶,你要找差事必定要通过她才行。” “二少奶奶?我晓得,之前打听过你们家二少奶奶比大少奶奶说话管用,方才进去的那个也说她是二少奶奶,你便是她的奴婢?” “这么说你也是刚认识她?” 清林点点头:“我刚从外地来,哪里认识什么人。” 乔心打量他一眼轻蔑地一笑:“那个可不是二少奶奶,方才那个就是我们二爷的小妾罢了。” 清林不觉松口气,些丫头果然早就看见他与阿枝说话,幸好自己诈她一下,否则这丫头转过头去不一定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 清林道:“这么说她说了不算?” “废话。” “呀,差点上了她的当。”清林长舒一口气,“幸好我没跟她说我带了银子,还想着让她帮忙通融通融。” “你还带了银子?”乔心眼光一闪,“不错啊,有点心思,我看你还算机灵,又恰好让我遇见了,索性我帮忙通融通融。” “果真么?”乔心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林岂能不懂她的意思,忙掏出二两银子交到她手里道,“有劳姐姐了。” 112.重逢(四) 乔心这才笑起来道:“我从不白拿好处,你小子运气好遇到我,跟你说实话吧,家里招奴才这事说是我们奶奶做主,其实具体招的谁,怎么招的她并不过问,都是我定好了人把名单报给她罢了。” “这么说我可真是好运,遇到个能做主的人。” 乔心很受用,微微笑道:“做主这话不敢当,不过为主子分忧罢了。” “是,您操劳了。” 乔心原本就觉得清林长得英俊,又见他圆滑周全,不禁对他多加关照,问道:“方才你还没说,你都会什么,可识字?” “认得几个。” “若识字,跟着二爷书房里伺候是最好的,你意下如何?”书房当差是美差,活轻快,银子又拿得多,虽然同为奴才也有个高低贵贱之分,比如像乔心这种跟主子关系近的,在奴才堆里也算小半个主子,差一些的便是书房里的点墨奴才,因识得几个字总是格外被尊重些。 乔心这么安排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这清林是个机灵角色,相貌周正,口齿清晰,即便是做奴才将来势必是要出人头地的,安置在书房里也不算多大的殊荣。 且他初来乍到便得了这肥差,将来势必要为她所用,为富察婉雅所用。在岳华清身边安放一个自己的人,这总是好的,即便是没事多美言几句也对富察婉雅有益,富察婉雅好了,她乔心自然也就好了。 其三,乔心也是个寻常女子,见到相貌堂堂的男儿难免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个清林她觉得很不错。 “在书房干什么?” “书房的活轻快,不过就是伺候笔墨罢了。” “伺候笔墨的意思是给他研磨?” “不止磨墨这一样,但都不是多累。” “不干。” 乔心惊讶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 清林道:“这样伺候人的事我做不来。” “那你想干什么?” “我会些拳脚,做个护院什么的吧。” “你倒是会挑,护院自然是自由些,到到手的银子可不比书房点墨的高,但那是力气活又危险,你这细杆长条的能行吗?” “行。” 乔心不觉嗤笑一声,心想自己竟看走了眼,原来这家伙不过是个莽夫,说道:“既然这样也可以,不过护院的事我可做不了主了,得看孟丁肯不肯要你。” “孟丁是谁?”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用不用你可说不准,而且保不齐还得挨顿打。” “没事。” “好吧。” 乔心带着清林到了前院,只见一身穿黑色短打的汉子在那里训人,想必就是孟丁。那汉子见乔心来忙迎上前去问:“乔心姑娘,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了个人来。” 孟丁看了清林一眼说:“护院队招人似乎不需要通过姑娘你。” 这话说的生硬,乔心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我知道,就是推荐一下,不行就算了。” 孟丁一抱拳又转身过去吆喝道:“看什么看!府里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喝酒睡觉偷懒的!” 清林一把按住乔心:“什么意思,白拿钱?” 乔心翻个白眼:“说了不一定行,你若愿意留下书房点墨还是你的,不愿意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白花银子。” 清林见她如此,索性也不指望了,自己走上前对孟丁说:“打一架。” 孟丁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好像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我,打一架。” 孟丁黝黑的脸膛露出不折不扣的讥讽,护院队的护院们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清林说的话有多好笑似的。 清林也不生气只是冷哼一声道:“不敢?” 孟丁的眼光里顷刻多了一线杀气,他原本就长得严肃,如此一来更加显得凶狠,清林从生下来就打架,跟各种各样的同类异类们打架,一看孟丁这眼神气势便知道,这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不过他不怕,像他这种爱打架的人,越是遇到厉害的对手他越是兴奋,越是兴奋,眼睛越是明亮。 孟丁又盯了他一会儿,抬抬下巴:“比武场上过两招。” 不一会儿比武场周围就挤满了人,都是听到风声来看热闹的丫头小厮们,大家都知道孟丁是个高手,这是老爷专门从少林寺里请来的真真正正的高手。 当年岳崇文路遇劫匪,也就是念桃他爹为了保护岳崇文死掉的那次。大约人都是在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以后才愈发晓得生命可贵,岳崇文在那以后就变得很惜命了,为了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岳崇文特地托人去少林寺找高手。 然而少林寺的弟子们武艺虽高却都是出家的和尚,哪里有雇佣和尚看门护院的道理?好在当时正好有个孟丁要还俗,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岳家。 孟丁到京城的时候恰好遇到三门帮的人当街闹事,孟丁也是见义勇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帮子提刀带斧的三门帮众撂倒了。当时那帮主很不服气,捂着嘴问他是什么人,孟丁想自己虽然还没跟岳家签字画押,但是说好了要给岳家当差的,便说道:“我是岳崇文家的护院孟丁。” 三门帮一听岳家的人也不敢再放肆,权当是吃了哑巴亏,但是自此岳家孟丁的名号也算是文明京城了。 岳府的人都见过孟丁训练护院们,胳膊粗细的木头棍子梆梆地往身上敲,受不了的统统撵走,故而孟丁虽然只是区区护院队头领,但从来没人敢跟他唱反调,今日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同他比武场上见真章,岂不是找死? 诚然,大家都认为这个人是找死,但依然很想知道是什么这么蠢,以及这蠢货究竟会怎样死。 而后大家伙看到比武场上那个陌生脸孔,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分明倒是个极俊朗的少年,只是高高瘦瘦的,胳膊腿露在外面,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人群里照例有人小声地四处游走着问:“赌不赌,谁输谁赢?” 便有人嗤笑:“赌个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看可不一定,你看他那样子,一点也不害怕,说不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深藏不露,那你买他赢啊。” “嘿,买就买,我看他有戏。” “成,你买我也买,我买孟丁你买这瘦巴小子,敢不敢?” “买就买。” 113.重逢(五) 清林勾勾嘴角,心想,这世上还是有一些有眼光的人的,顿时觉得这人类也不见得个个都愚不可及,令人生厌。 不一会儿孟丁走进比武场,场外的人纷纷吆喝着叫好: “老孟!揍他!” “老孟!给他点颜色瞧瞧!” “别客气,老孟!让这小子开开眼!” 唯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小子,小爷我今回能不能大赚一笔就指望你了。” 清林顺着声音看过去,就是方才偷偷摸摸开赌局的那人。 清林冲着他粲然一笑:“你就瞧好吧,稳赚不赔。” 那人着实吃了一惊,捂着嘴低声叹道:“这样也能听见!”顿时心里又多了些希望,心想都说武林高手五感都比普通人强,说不定这真是个隐世高人。 “来吧,小子。”孟丁说道,“让你三拳?” 清林昂起头勾勾嘴角:“好啊。” 面对清林的直率众人都无比汗颜,这种剧情,难道不应该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吗?即便是真的打不过,也要咬牙切齿的摆摆手说:“老子不用你让!”这才是正常的发展方向嘛,如此坦诚的说“好啊”是个什么鬼! 孟丁也有些意外,不过他转念又想到,或许这小子有什么阴谋,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自大。 清林见他神情古怪,咧嘴一笑:“怎么,刚说完就后悔了?后悔就算了呗。” 原来他是这个主意,这小子!孟丁腹诽,差点上了他的道,勒紧腰带说:“我孟丁一言九鼎,说话算数,没什么可后悔的,说让你三拳就三拳。” “那敢情好,不过你这么仗义我也不好意思太欺负你,就一拳吧。” 这小子,明明是自己让着他,被他这么翻来覆去一搅和,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占便宜的人,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真的想现在就冲上去打这臭小子一顿,孟丁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火气。 “好。”孟丁眯起眼睛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虽然很不满清林的态度,但他并不十分担心,毕竟他从前在少林寺练的就是硬功夫,莫说一拳,就是十拳八拳又能奈他何。 “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清林走上前,像个顽童似的甩甩胳膊,转转肩膀,“我动手了?” “哈!来吧!”孟丁大吼一声,稳扎马步,双手单指举在胸前。 “呀嘿呀,”清林拳出到一半猛地收回来,挠挠头。 孟丁顿时觉得被耍了,刚要发火,只见清林迅速出拳,慌忙中孟丁再次稳扎马步,还能来得及反应,胸前便吃了一记老拳。 按说他虽然没全然准备好,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所以那一瞬间,是孟丁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他从地上飞了起来,风景飞速前进,又或者是他在飞速倒退。这场比试以一种出人意料的简洁的方式告终,那就是孟丁后背着地,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大哥!” “大哥!” 护院队的家丁们纷纷冲上去把他们围在中间,看样子大有把清林撕碎的气势。 清林活动活动筋骨,微微一笑,无半点惧色:“要动手?好得很,来来来。” 同样激动的还有另一个人:“快,给钱给钱,发财了,发财了!” 护院队的家丁们一方面恶狠狠地盯着清林,另一方面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两相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却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不知是谁喊道:“孟丁醒了!他醒了!” 孟丁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来,晃晃脑袋。 “大哥醒了!” 又一个人揪住清林的领子:“这小子,老子揍死你!嗷!” 清林捏住他的手腕,那人便只能哀嚎了。 “住手。”孟丁哑着嗓子说道,“住手!” “大哥,不是我不撒手,是这小子!” “混账东西!你不动手人家能拿住你吗?” 那人苦不堪言,只好矮着身子不住地道歉求饶:“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放了我吧。” 清林勾勾嘴角,这才松开手。 孟丁起身走到清林面前,一抱拳:“我输了。” “承认就好。”清林得意地笑一笑,“那我可以留下了吗?” “阁下这么高的武艺,哪里不能混口饭吃?” “哪有那么容易,我就想在这里混口饭吃,而今能不能留在这里就看孟大哥肯不肯赏脸了。”这话听着客气,其实却并不客气。他刚把孟丁打了一顿,而今却说看孟丁肯不肯赏脸。孟丁说此刻再说不能,别人便会觉得他小气,输不起,故而只好哈哈一笑说:“如果老弟你是真心诚意想留下,老孟绝对欢迎,不仅如此,只要你愿意,大哥你来做!” 清林不傻,知道这就是一句客套话,他的目的就是留下,别的都不要紧,便说道:“大哥就是大哥,不是谁拳头硬谁就最大,孟大哥的气度今日我也算见了,跟着你混,我服气。” “真的?”孟丁有点不相信,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也就是说文人都谦虚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第一,而武人气傲谁也不肯当第二,这个清林明明打赢了自己却甘居自己之下,这事怎么看都觉得有古怪。孟丁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清林不简单,可是他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不留也不行,只好先顺水推舟把他留下,若他果然心思不纯,总会有办法把他轰出去。 “说到做到。” “那好,很好!”孟丁张开手臂拍拍清林的肩膀,“以后这位兄弟就是咱们岳家护院队的人了!对了,我还没问,兄弟如何称呼?” “清林。” “好!欢迎清林兄弟!” 大家伙见挨揍的孟丁都不说什么,只好也跟着响应:“欢迎清林兄弟!” 清林一抱拳:“多谢大家。” 小道消息总是传的很快,不出半天,岳府上上下下皆知道府里头来了个高人,一拳就把孟丁放倒了。人人都晓得孟丁是少林寺出来的,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能一拳把他放倒的人,不知是什么样的彪形大汉,却不料目睹过的人都说那放倒孟丁的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还十分俊俏,故而转眼之间,清林变成了府中女子们暗暗仰慕的对象。 114.好戏(一) 阿枝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替他高兴,又暗暗得意不愧是吱大仙的好朋友,三下五除二就闻名全府。 这件事吱大仙能知道,富察婉雅自然也能知道。富察婉雅用她玳瑁嵌珠宝的护甲套敲着茶盅,不紧不慢地向乔心打听:“那个新来的护院,听说是你的关系?” “呃,谈不上是关系。” “我说呢。”富察婉雅抿嘴一笑,“你认识这么厉害的高手,我竟不知道。” 乔心神经一紧:“乔心哪里认识什么人,从小到大认识的不过是少奶奶身边的人罢了。” “那这个人,他是我身边的人吗?” 富察婉雅的话说的另有深意,乔心自然明白,便说道:“奶奶若想他是,他就是。” “怕是不好说吧,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昨日奶奶命我去收租子,回来路过西门的时候见他与芷兰轩的那个说话。” “他们认识?” “奴婢也是这个疑虑,便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不料被他发觉了,为了不让他怀疑便索性走出去了。” “你确定他没有怀疑?” “奴婢起初躲在墙角,见他看过来奴婢立刻装成刚走到那里的模样,他必定不会怀疑,况且后来又同他说了两句话,他都没有怀疑。” “那就好。” “奴婢问他干什么的,他就说是找个差事的。” “奴婢便说自己是二奶奶的贴身侍女,他倒是知道府里招伙计是二奶奶说了算,可见是早就打听过。” 富察婉雅点点头。 “奴婢见他是诚心来找差事,又瞧着他像个会办事的人,便领着他来了。” “像个会办事的?怎么个会办事法,你当我不知道?” 乔心也不心惊只是笑了笑说:“原本也没想瞒着奶奶,只有二两银子,不过奴婢瞧他那模样,便是二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算少了。” 富察婉雅果然没再提钱的事,只是点点头,又说道:“既然这样怎么他又跑到护院队去了?” “嗨,奴婢起初以为他是个机灵的,他又说自己识得几个字,奴婢想着把他安置在二爷书房。” “二爷的书房?一个新来的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生人你把他安放在书房?” “奶奶听奴婢解释,奴婢是觉得这小子才被芷兰轩那位骗了,一定对她心存不满,奴婢又帮他引荐进来,他便自然会心里偏向咱们,奶奶不是一直发愁二爷身边没有咱们的人么?” “你这么想也有道理……不过你说他被阿枝骗了,你不是说之前还看到他们说话吗?” 乔心微微一笑:“他说那位阿枝奶奶骗他说自己是岳府二奶奶,还差一点把他的钱骗了去。” 富察婉雅冷笑:“这个女人……” 乔心看着富察婉雅的神色问:“奶奶又什么打算?” 富察婉雅斜着眼睛微笑:“你这死丫头,你才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奶奶教得好,那奶奶打算怎么做?” “既然这小子与你没什么关系,那就物尽其用吧。” “奶奶打算怎么用他?” 富察婉雅直起身敲着桌子说:“我自有打算。” 乔心看着富察婉雅的眼睛有点害怕地缩缩脖子。 “对了,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查清楚没有?” “奶奶说忠回的事,奴婢查过了,那小子果然有问题。” 富察婉雅冲乔心招招手,“几日后设宴,就说我请了春喜班的来唱戏,请夫人、大少奶奶、芷兰轩的那个及往日里交情好的奶奶们都来……” 念淑给阿枝梳着头问:“二少奶奶说明日请主子去芳华苑看戏,主子去吗?” “不去。”阿枝还没说话念桃先开口了,如今她偶尔也肯出门逛一逛,这是刚去取了月例银子回来。 念淑见她脸色不佳便说:“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触了你眉头,又让你回来拿我们撒气。” 念桃便说:“还能是谁,不就是你。” “我何曾惹你?” “我问你,老夫人新赏的冬衣你怎么没去拿?” “我忘了。” “忘了,你还能记着点什么?那冬衣是分到各房里的,咱们和芳华苑是一份,你忘了回头全让芳华苑的拿去了,我看你过冬穿什么?” 阿枝说也忘了这事,吐吐舌头:“你拿了不是一样的吗?” “我哪有本事跟芳华苑的抢。”念桃冷着脸说,“全让她们拿去了,等着冬天挨冻吧。”说罢阴沉着脸坐在炕沿上。 “唉!”阿枝叹道,“我明天去芳华苑要回来。” “要什么?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明日看戏必定有头有脸的都去,她们故意先把冬衣拿走,八成有阴谋,备不住就是等着你去向他们要,让咱们当众丢人呢。”念桃又说,“好歹也是个主子,临过冬了连件子像样衣裳都没有,还要去别的房里求人家接济,也是够了丢人现眼的。” “这个……没那么丢人吧?”阿枝试探着问道。 “丢不丢人你试试就知道了,再者你那么上赶着去她那里做什么?还嫌吃的气少?” “罢了,不去就不去吧。”阿枝说。 念桃这才不再说什么了,又闷不做声地回到自己屋里去。 念淑对着镜子里的阿枝吐吐舌头,小声说道:“也难怪她一提起芳华苑就来气,毕竟是遭遇了那种事,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晓得,”阿枝说道,“也是我拖累她,怎么会怪她呢。” “主子也别这么想,左右都是命,千万别总放在心上。” “我懂,我懂。”道理她都懂,但道理说得过去,她的良心便就真的能过得去吗?显然是不能的。不过即便不是为了念桃她也不是多想去,毕竟她是真的不喜欢富察婉雅,就像念桃说的,谁知道她又揣着什么坏主意,以她们的关系,就算是年初一都不会去拜年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不年不节的时候。 请她看戏? 阿枝想,怕是摆好了台子等她开锣才是真的。 阿枝对念淑说道:“你去芳华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去了。” “若他们不肯答应要怎么办?” “就说,那就让他们二奶奶亲自来请我吧。” 念淑笑道:“那她必然是不会请您了。” 115.好戏(二) 不多时念淑回来,阿枝问她:“怎么样,难为你没有?” “没有。”念淑道。 “就答应了?” 念淑点点头:“我说我们主子说明日不来了,那边问也没问便说不来就算了。” “闹了半天就是随便说说,亏得他们还专门派人来通知咱们。” “就是,假惺惺的。” 阿枝也就没有再想这事。 次日富察婉雅设宴看戏,一派欢腾。除了阿枝以外,钟夫人及大少奶奶蒋环儿还有平日与富察婉雅相熟的夫人们都来了,钟氏问:“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请大家伙看戏?” 富察婉雅道:“这不是听说春喜班的来了,想着机会难得便请大家伙一同来看看,再者之前的事媳妇一直耿耿于怀,也想借这个机会给母亲和阿枝妹妹陪个不是,谁知道母亲虽然肯来,阿枝妹妹却像是依旧不肯原谅媳妇呢。” 钟氏这才发现阿枝没来,不悦道:“她的脾气竟比我的还大,派人把她叫来。” 富察婉雅却说:“不必了,妹妹还小,平日里又得宠难免娇气些。” “她得宠与我何干,再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华清也不怎么理她,倒是与你亲近多了。”钟氏笑道。 “母亲这是打趣媳妇呢。” 钟氏便道:“何曾打趣你,你们小两口好,做母亲的很高兴,那个阿枝,起初以为她是个好的,时间越长越不像样。” 富察婉雅道:“母亲快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还是看戏吧。” “还是你会疼人,又宽松体贴,幸而华清有你这么个媳妇,否则我们家还不得掀下天来。” 富察婉雅笑了笑不说话了,不一会儿,见钟氏专注看戏对乔心是个眼色,乔心悄悄离开了戏园子,向后院柴房走去。 清林本想着出去逛逛,不料孟丁非要拉着他喝酒,因之前打了他一顿也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应下了,十几个护院家丁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应酬,不一会儿清林便觉得脑袋发蒙,昏昏欲睡。 孟丁道:“兄弟你武艺虽高,酒量却不怎么样啊!” 清林也是年轻,受不得激将,哪里肯认怂,索性豁出去与他喝,结果一帮子人起哄,两个人一人十坛子酒下了肚,便齐齐不省人事了。 阿枝闲来无事蹲在院子里玩骰子,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不好了,出事了!护院队的孟丁和那个新来的清林拼酒,拼出人命来了!” 阿枝心里一慌,她倒不怕清林会喝酒喝死,但是她怕他喝醉了不慎现了原形,忙喊住那两个丫头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丫头说:“护院队的清林和孟丁喝酒喝死了。” “谁死了?是孟丁死了还是清林死了还是两个都死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前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可是夫人二奶奶都在院子里看戏呢,一时半会儿又赶不过来。”那丫头眼睛一亮,“您不也是主子吗?快快快,主子快随奴婢瞧瞧去吧。”说罢拉起阿枝便跑。 阿枝只想着先去找到清林,边跑边说:“我能管什么事,你还是找富察婉雅去吧。” “您与二奶奶是平起平坐的怎么不管事呢?”小丫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这……似乎也有道理。”也罢,阿枝心想,左右也要去前院,便随她去吧。 到了前院只见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热闹,阿枝问她:“人呢,都哪里去了?” 丫头挠挠头说:“难不cd散了?” “那清林呢?孟丁呢?” “奴婢也不晓得,要不然主子先在屋里等一会儿,奴婢去找找?” 阿枝一想,正愁甩不开她,立刻答应道:“好。” 那小丫头便把阿枝带到一座厢房前说:“主子稍坐片刻。” 阿枝也没多想便进去了,不料那丫头立刻关上了门。 阿枝慌忙拍着门问:“你关门干什么?” 说话的功夫又落了锁。 “你把我锁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对不住了主子,奴婢也是被人威胁,您……您好自为之吧。”那丫头说完便逃了。 阿枝气的转圈,她倒是不怕被人反锁,真想出去,区区一个锁哪里能困住她,只是那丫头方才说被人威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阿枝正纳闷便听到身后有沉重的呼吸声,转身一看竟然正是清林。 “你怎么也在。” 只见他满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的,且耳朵上的绒毛已经露出来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现原形,阿枝气不打一处来,晃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看见酒就六亲不认了?” “我是……看见你才……”清林满嘴里嘟嘟囔囔说不清楚,半晌伸手把阿枝搂在怀里,反反复复地说道,“你怎么嫁了人?你怎么嫁了人呢?骗子,叛徒!你怎么嫁了人呢?” 阿枝在此之前未曾想过自己嫁给人类这件事竟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打击,顿时有些愧疚,安慰小孩子似的拍着他的背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不同你商量便嫁人的,我错了好不好?” “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 阿枝见他醉的人事不省,一直在这里听他唠叨也不是个法子,说道:“我先扶你坐下好不好?” 清林摇摇头:“头晕。” “喝那么多能不头晕吗?” “头晕!” “好好好,头晕,头晕了不起!”阿枝把他扶到桌前按在板凳上,只见他腿一伸便往后倒去,幸好吱大仙身手敏捷才接住他。 阿枝一看没办法,只好扶他去床上躺着,不料他却说:“不行,不行,你是要飞升的,我不能害你!” “呸!想什么呢你?让你上床睡觉!” “不行,不能和你睡觉,不能……拖你后腿。” “你烦死啦,谁要同你睡觉,你想得美!” 阿枝一把将他摔在床上,不料他又扯着阿枝不肯松手,糊糊涂涂地说道:“你若当真受不了,便只亲一亲吧。” “谁……唔唔!”阿枝拗不过他被他压在身子底下,但手还是自由的,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于是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落在阿枝的手背上。 突然门哗啦一声开了。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地尖叫:“放肆!反了!” 116.好戏(三) 阿枝听到尖叫的瞬间想到的是清林耳朵上的毛,于是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伸手捂住清林的耳朵,如此一来清林的嘴唇便稳稳地落在了阿枝的嘴唇上,而这一幕在钟氏的眼睛里只有一层含义,那就是“嚣!张!” 钟氏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被人捉奸不赶快起来,而是抱住野男人再啃一会儿! 简直岂有此理! 钟氏指着他们大喊大叫:“扯开!把他俩给我扯开!” “不用,不用。”吱大仙听钟氏是真的发了火,忙把清林推开,还不忘顺手用被子蒙住他的脸,毕竟耳朵不能露出来。 然而这一幕又落在钟氏的眼睛里,“你……你……”钟氏气得直哆嗦,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您消消气。”富察婉雅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事再不堪也不能气坏了身子呀。” 阿枝深深地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也知道钟氏而今在想什么,可是她没法解释,也不敢从床上起来,她害怕他们会随时冲过来掀开被子,那么清林的耳朵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人们会发现他是一个怪物,而他现在醉的不省人事,便是被人一把火烧死都不见得会挣扎一下。 这时候清林忽然伸了个懒腰,阿枝一看他要起来,忙不迭地又把他按在床上。 “唔唔!闷死了!闷死了!” “死不了!”阿枝不管不顾把她塞进被子里。 “反了,全都反了!都愣着干什么?”钟氏大叫着,“把她给我扯开,还有那个男的!我倒要看看,这小蹄子的姘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是!” 两个小厮刚走过去,忽然一声大吼,阿枝就滚到了床底下。 清林不耐烦地扯开被子:“闷死了。” 阿枝面如死灰心想这下完了,耳朵暴露了,不料他的耳朵已经恢复了原样,这着实令阿枝松了一口气。 只见他站在床上,高高的个儿,依旧是醉醺醺的模样,眼睛里的狂傲和不羁一览无余,就只是盯着,那两个小厮便不敢动了。 钟氏又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拿下!” 那两个小厮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还没到跟前就飞了出去。 清林原本就力大无穷,之前跟孟丁动手的时候神智还算清醒,也没使多大力气,而今喝多了撒起酒疯,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又骂骂咧咧道:“嘿!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你们打我,今儿爷爷就打你们!打得你们满地爬!我打!我打!” 屋子里的女眷们吓得大叫到处躲闪,清林被她们闹的更加心烦大喊一声:“闭嘴!都给爷爷闭嘴!哪个再出声,爷爷打碎她的牙!”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堵在富察婉雅面前,富察婉雅贴着门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帕子捂着嘴筛糠似的哆嗦,想哭又不敢出声。 阿枝坐在地上看着她们鸡飞狗跳,笑的直打滚,拍着地叫好。 清林小爷一声断喝终于清静了,唯有一处,清林转了一圈:“哪里来的鸭子?” 阿枝还在拍着地嘎嘎笑,根本没看见清林走过来。 “吵什么!再吵打死你!” “嘎嘎嘎嘎嘎嘎……嗝。” 阿枝猛地抬起头冷眼看着他。 他一只手捏着阿枝的肩膀,一只手握成拳,就这么愣住了。 场面极其尴尬。 清林张张嘴,没出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跌跌撞撞往门外走,边走边嘀咕:“哎呦,头晕,眼花,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 “站住。” “看不见……”清林嘴上说着看不见却越走越快了。 吱大仙一咬牙冲上去,伸手拽住清林的领子:“敢吼我?” “不是……不是……啊!” 吱大仙哪里听他解释,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老拳,大黑爷爷到哪里都是耀武扬威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在阿枝面前嚣张不起来,因为从小被她欺负惯了,挨揍的时候也根本想不起来还手,只会连滚带爬满地轱辘。 眼看着吱大仙和清林越走越远了,钟氏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去,别让他们跑了,快去!” 那两个小厮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群女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钟氏的意思到底是谁去? 钟氏终于清醒过来,对身边的婢女说:“找孟丁来,让护院队的把他们抓回来,一个也不许跑!” 这时,方才躲在富察婉雅身后的丫头悄悄地出来说道:“孟丁喝醉了,睡得根本醒不来。” “醉了?”钟氏再次暴怒了,“老爷花钱就是为了养他们这帮酒囊饭袋吗!必须让他起来!反了,反了,全都反了……”钟氏气得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个没完。 富察婉雅旁边儿看着,一言不发,她原本搭好了戏台子要大唱一唱,不料计划不如变化大,这么一闹所有节奏都乱了,乔心又不在身边,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开始了就决不能不了了之。 吱大仙追着清林一直打到门口,清林偷眼看四顾无人,这才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子道:“闹够了没有?” “你又……你如今愈发胆子大了!”说着又要打。 清林哪里还会再顺着她的意,把她拖到假山后。 “你干嘛呢,好疼的!” “你别闹,再闹我亲你了。” 吱大仙吓得赶紧捂住嘴嘟囔着:“小流氓,越大越流氓。” 清林见她不再闹了这才松手道:“这下可好了,你听我说,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咱们走吧。”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你……咱们俩都被抓奸在床了,你还好意思问?” “好意思啊,我们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我们怎么就抓奸在床了,你不要说那么难听好不好?” “是,我俩是清白的,他们能相信吗?换了你在那种情况之下看到那样的场景,你能相信咱俩是清白的?” “嗯……不信。” “那不就结了吗,所以还是跑吧。” 阿枝甩开他:“不行。就算她们再难相信也该是要试着解释一下的,而且我解释都不解释不就真的变成畏罪潜逃了吗?” 117 “畏罪潜逃又怎么了,你就是一耗子精你犯得着担心自己的那点虚名吗?” “我不担心啊,所以我为什么要逃呢?”阿枝眨眨眼,“而且你不是说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吗,这会儿怎么又清醒起来了?你不会是装醉吧?” “我……”清林不敢看她,心虚地躲开她的眼睛。 “你怎么不敢看我?你小子真的是装的吧?” “阿枝你……你听我解释,我真的……” “你和别人合起伙来算计我!你小子和别人算计我!” “我没有和别人,我是自己的意思……” “你自己要算计我!大黑!”吱大仙一把将他推开,“你是昏了头了!” “我没有,我只是想保护你,你明明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我想带你离开!” “保护我?”吱大仙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叫保护我?谢谢你啊!我!从来就没有需要你保护过!我不需要你保护!从来都不需要!” “我……” “你别理我!我不想理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要走你自己走,滚吧你!”阿枝气鼓鼓地走掉了。 清林看着阿枝的背影很难过,他不明白,他做错了吗?他只是想带她走,他不想让她留在这个可恶的大笼子里,为什么反倒是自己错了,为什么她要这样对自己? 或许,她是真的喜欢岳华清,她不舍得离开,可是又不愿意承认,她总是这样的,糊糊涂涂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清林叹口气有点想哭,可是他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好努努力憋回去。 吱大仙也很难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平生最信任的人会这样欺骗自己,背叛自己。为什么人人都欺负她,骗她?她堂堂一个修行百年的耗子大仙,就那么好骗吗?为什么她信任岳华清的时候,岳华清欺骗她,她信任清林,清林也欺骗她?左右是她信谁,谁就骗她,早知道这样,谁都不相信就好了! 吱大仙边走边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像个小娃娃,忽然斜冲过来一个人:“阿枝,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吱大仙抬眼一看偏偏这人就是岳华清,吱大仙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来,她哭得直抽抽,又暗自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个把自己当傻子耍,将自己带到这倒霉之地的人就这样横空出现,偏偏他又摆出一副对你好的模样,让你打不得骂不得,吱大仙越想越难过,禁不住嚎啕大哭,直教人肝肠寸断。 恰好钟氏也追过来,见自己的儿子正跟那不要脸的小贱人一起,生怕岳华清再被阿枝蛊惑,立时叫道:“贱人,放开我儿子!” 富察婉雅突然冲上去以电闪雷鸣之势冲上去就要打阿枝,幸好被岳华清拦住。 钟氏看到阿枝阿枝顾不得什么形象,立刻指着她喊到:“来的正好,把她给我拿下!” 孟丁脸还是通红,很显然酒还没散,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叫起来。几个护院家丁上前把阿枝拿住。 “娘,这是怎么回事?”岳华清刚从外面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而一头雾水。 “你还问,”钟氏皱着眉头说道,“你被这个女人戴了绿帽子,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阿枝?”岳华清看看被按在地上的阿枝,说道,“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护院队新来的那个清林就是她的姘头,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他们搂在床上!”钟氏不禁用帕子掩住脸。 阿枝方才沉浸在被清林背叛的背痛里,又被她们吵的头晕,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立刻说道:“我没有!” “你还敢嘴硬!难不成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你们看错了,我是被冤枉的。” “谁冤枉你?谁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们两个贱人苟且!” 岳华清看看阿枝:“是真的吗?” 阿枝摇摇头:“不是,他们诬陷我的。” “一派胡言,谁能诬陷你这个?”富察婉雅激动地说道。 “就是她!”阿枝指着一个小丫头说道,正是之前引着阿枝来的那个。 “念容?不会吧。”这回说话的是大少奶奶蒋环儿,“念容是我的奴婢,怎么可能陷害你呢?” 阿枝也有点惊讶,她确定就是这个叫念容的丫头把自己引过来又锁在屋子里的,可是看看蒋环儿,又想到她平时的做派,的确不应该是有意陷害自己才对,阿枝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说:“那……就算不是她,也是个和她很像的丫头。” “更是一派胡言,什么叫不是她也是个同她很像的丫头。”富察婉雅嗤笑。 “那就是她!是她带我过来的!” 蒋环儿问念容:“是你带阿枝来的?” 念容福身道:“回大少奶奶,是奴婢听说前院里出事恰巧又看到二姨娘,这才带她去,后来见院子里没人便去找人,但也只是这样,何来的陷害之说。姨娘若执意让念容垫背,念容也没什么可说了,左右就是一个死吧。” 蒋氏略有些无助。 倒是富察婉雅冷哼一声:“我看她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阿枝有点糊涂:“可是,真的是她。” 念容忙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冤枉,奴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事。况且若是奴婢带您来的,怎么您留在这,奴婢却不在呢?难不成您怕奴婢碍事,特意打发了奴婢去不成?” “你……分明是你带我到那个屋子里,又把我锁在屋里的,我让你给我开门,你死活不开!” “那就更不对了,大伙来的时候房门根本没锁。” “这怎么可能呢,是你又把锁拿走了?”阿枝眨眨眼,脑子乱成了浆糊。 “奴婢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再者说,即便如您所言,奴婢故意把您关在屋里,您倒是喊人啊,可是您不喊人却跟个男人藏在屋里这也说不过去。”念容道,“奴婢……奴婢只是个下人,往日也不曾得罪主子,主子何必这样害奴婢。” “我真的……”阿枝哑口无言,难道她真的糊涂到认错了人? 118.好戏(五) “你什么你,我看你分明就是死不认账!休了她,把她给我轰出去!”钟氏怒道。 “娘,等等。” “还等什么?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你还护着她?” “儿子不是护着她,是这事的确有蹊跷。”岳华清扑通跪在地上,“娘,这事关乎阿枝的名声也关乎咱们岳家的名声,关于您儿子我的名声,倘若查不清楚就把她撵出去,阿枝这辈子就完了,再者说家里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事难不成就好听吗?儿子被自己媳妇戴了绿帽子,以后我岳华清要如何出去见人?” 这话说到钟氏心坎里让她暂时冷静下来:“那你说怎么办?”又说道,“总不能再不了了之!” “当然不能,兹事体大,一定要查问清楚再定罪。” “查清楚……”钟氏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想起之前季氏说的话,有时候一家人的事就是要糊糊涂涂才能过日子,太分明了反而不好。 不料富察婉雅却说道:“母亲,媳妇觉得相公说的有道理。” “你?” “方才媳妇也是气糊涂了,其实想一想平日里相公对阿枝妹妹最为宠爱,这一点府里的人是都晓得的,甚至成亲一年多了,妹妹因不敢行房事,相公也不强她。” 在场的亲戚朋友不少,富察婉雅公然说出这种事,钟氏有些尴尬,不觉提醒她道:“这都不要紧。” “媳妇失言了,媳妇的意思是,相公带她这样好,她若再做对不起相公的事,也太狼心狗肺了,妹妹再怎么样也还不至于如此吧?故而媳妇觉得相公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干系重大,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查个清楚才好。” 钟氏点点头:“也有道理。” “不过这事关乎咱们岳家的名声,也关乎妹妹的名声,还是要找个治家有术,精明能干的人,这样才好。” “这样说便是非老夫人莫属,但是这样的事惊动她总是不好。”钟氏说道,她抬眼看看富察婉雅,“我看你倒是不错。” 富察婉雅窃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婉雅不敢当,不过这事也着实劳累,婉雅只是愿意替母亲分忧罢了。” “你是最懂事的。” “不妥。”岳华清说道,“治家是治家,断案是断案,而今这事是断案不是治家,况且平日里岳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夫人做已经很操劳了,如今这件事又是她来做。人家富察家若早知道咱们拿着人家的宝贝女儿当苦力,怕是不会把闺女嫁过来。” “这怎么是做苦力呢?” “怎么不是,又是做苦力又是得罪人。”岳华清说道,“倘若查到最后阿枝真的没事,人们便会说夫人暴毙,倘若真查出来什么,人们又会说夫人是公报私仇,说我们二房的女人善妒,如此一来便是操心劳力还不得好。” “那么依着你要谁来办?”钟氏道。 “儿子瞧着大嫂就很好。” “什么?”不只是钟氏纳闷,一家里没一个不纳闷的,蒋环儿是出了名的关起门来自己过的人,最不爱操心费力,也没有那个心智和胆识,这岳华清别是糊涂了?即便是安排给她,只怕她也不肯做。 钟氏摇摇头说:“你别胡闹。” “儿子没有胡闹,儿子觉得这事非得是个品行都能让大家信服,行事必定公允的人才能做,儿子觉得单是这两条,大嫂就最合适。” 钟氏闷声,不得不说岳华清这个说法也恰好合她心意,富察婉雅虽然精明却又过于精明,且与阿枝不合,势必要把事情越闹越大,这是她不想看到的,而蒋环儿,性子虽然懦弱,但正因如此才不会把事做大,且她平日里不问世事,心里也没有偏颇,若她肯接手,那是最好的。 钟氏看向蒋环儿:“你意下如何。” 蒋环儿唯唯诺诺地说:“媳妇蠢笨恐怕难当此大任。” 这是意料之中的推脱,若她果然答应了,钟氏还当真不敢让她插手,只怕她受了华清的好处亦或是威胁,她这个宝贝儿子,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大嫂怕什么,你管这事,大哥必定会帮你,我也会的,你若不管也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怎么没有,能人有的是,我可做不来。” 钟氏道:“华清说的有理,你是大媳妇,这又是你们小辈们的事,理应你来管。” “既然母亲如此说……那媳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只不过办的不好可别怪我。” “你就放心的办,不懂的来问我,有什么跑腿的事让华清去,不用客气。” “是。” 阿枝一直跪在地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她想,这原本是她自己的事,再说个相关的,便是岳华清。得知自己的媳妇和别的男人有私,最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可是他不生气,反而是他母亲生气,自己被冤枉应该自己最着急,可是她不着急反而岳华清急吼吼得替自己出头,这里头最不相关的就是蒋环儿,可查明真相的担子偏偏压在她头上。 再有就是那些远一点的朋友亲戚,个个嘴里头嘀嘀咕咕说着些或许满怀关心或者正义凛然的话,实则眼睛里都闪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光。 这么一大帮子人,该关心的不关心,不关心的瞎操心,怎么可能不混乱,大概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阿枝这个当事人如今恍若处身事外般的看着,只是觉得人类真奇怪。 待人群都散了,阿枝从地上爬起来,富察婉雅也还没走,悠悠地走到她面前站定,直勾勾地看着她。 吱大仙看她一眼:“有事?” 富察婉雅笑了笑:“妹妹,一查到底,你怕不怕?” “行得正站得直,我怕什么?” “那就最好。” 吱大仙看着她的背影哼一声,很不屑她这种阴阳怪气的威胁。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假山后才出来一个人,正是清林。 他一直躲在一边看着,起初他想冲出去,可是一看岳华清来了便没有动。这次的事让他对岳华清也有了些改观,原来这小白脸也并不只是个绣花枕头,他是真的护着阿枝的,可清林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一些,不仅如此他还更加难受了。 119.蒙冤(一) 他仿佛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阿枝好的人,突然发觉自己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对手,这令他前所未有的嫉妒,嫉妒岳华清能在阿枝被人欺负的时候出来保护她,而他能做的只是畏畏缩缩地躲着,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这就是他能做的一切,倘若他贸然冲出去,不仅帮不到阿枝,还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又或许他的出现使岳华清失去了理智,那么唯一偏袒她的人也失去了。 自己显然已经在那一刻做了最理智的决定,但这并不会令他好受一点,因为道理是道理,感受是感受。 阿枝刚一回到芷兰轩,念淑便迎上去问:“出了什么事?方才奴婢说要跟去,他们怎么都不肯,还让人把咱们的院子围了。”念淑说着瞪了一眼门口的护院家丁。阿枝想,看样子在查明真相之前,自己是不可能随意出门了。 “没事。” “没事为什么把咱们禁足了?” “什么没事,与下人私通也叫没事?”念桃忽然说道,“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府里早就传开了,只有傻子才不知道。” 念淑顿时有些愧疚。 念桃冷哼一声对念淑说:“你也不是傻了一两天,别放在心上,没人怪你。” “是,奴婢没用,自打奴婢跟了主子就没发挥过什么作用。” “念淑,你别这样说,我真的不怪你。”阿枝说道。 “就是,也不至于没发挥过什么作用,虽然好作用没有但是倒霉催的事还是不少的。”念桃说道。 “念桃,你就别说她了。”阿枝道。 “好,不说,反正倒霉的是你,我就够倒霉了,也没功夫操心你的事。”念桃翻个白眼走了。 正说着岳华清到了门口,门口守卫却怎么也不放人。 “反了你们,我自己的家,我却不能进了?”岳华清喝道。 “二爷别为难奴才们,这是夫人的意思,奴才们也不敢违背。” “为什么这样,阿枝的事还没查清楚你们就把她关起来,我去找母亲去。” 阿枝听到门外的吵嚷声说道:“你别去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就是,二爷回头惹得夫人不高兴,反而对我们主子更加不利,您还是别添乱了。”念桃本已经会屋里去了听见声音又折回来,对岳华清说道,“还是说,您早就巴不得我们主子死了才好,你便同芳华苑的主子安宁了?” “我何曾这样想?”岳华清被念桃怼得说不出话。 “不是最好。”念桃又说,“我们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何曾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这可好,看她好性儿便不分轻重的作弄,莫说还是个主子,即便是下人也不兴你们这样,平日里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连名声也给败坏了,你一个大老爷们看着自己女人这样受气,也不嫌丢人,说起来我们主子虽说是侧室,可要说先来后到,我们是先来的,芳华苑那个才是后到的,结果却后来居上,也就我们主子傻罢了,若是我早就把你们家屋子烧了!” “你别说了。” “怎么不说?你倒是肯吃气,我却不肯!在你们家里当牛做马忍气受累,这也就罢了,又落得个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你倒是有脸来,你的女人背着你偷人,你脸上光荣不成?莫说是没有的事,即便是有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不知羞耻还声张起来,还什么禁足,什么查明真相,我看你们就是猪油蒙了心,岳府的名声迟早砸在你们手里!” “你别说他了。”阿枝呵止念桃又说道,“他帮了我的。” 念桃却说:“你以为她帮你便是帮你了?是帮是害你还分不清呢,在这里感的什么恩,戴的什么德?” “念桃说的有理。”岳华清说道,“倘若我说了算,绝不会令你陷入这般地步。” “不要紧,不要紧。”阿枝摆摆手,“我不在乎这些。” “你这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女人的名节有多重要……”念桃说了一般便不再说了。 阿枝尴尬地看看他们,对岳华清说道:“何况,你也是相信我的,你相信我这让我很感动。” “真的吗?” 阿枝点点头:“其实我起初以为最生气的应该是你,还想着要怎么跟你解释才能让你明白,你能这么相信我实在令我意外。” 岳华清微微笑了笑,只是不知怎么那笑里有些苦似的说道:“你这么想就好,阿枝,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的话,我相信你,无论如何,无论你遇到什么,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也请你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 阿枝挠挠耳朵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点点头。 岳华清走后念桃硬生生地说道:“你就不该嫁过来。” “你怎么这样说话?”念淑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 “我这么说怎么了?你敢情不急我可是着急,再说我一直这么说话,你听不惯可以不听。” “主子遇到这样的事,你心里着急生气,难不成我们就不生气,你这样耷拉着脸给谁看呢?再说,而今遇到这样的事,唯有指望二爷,你若再惹恼了他,还有谁帮着咱们?” “你是傻了吧?你以为我是为了她着急?我是为我自己!谁和你是咱们?她吗?”念桃指着阿枝问,“人家是主子,出了再大的事,大不了一纸休书休了她,从此天高云阔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你呢?你一个贱婢,主子好了你是贱婢,主子不好你就是死路一条!就你也敢同人家称咱们,你是脑子灌了铅吧?到时候她自有她的去处,你看她会不会管你?” “念桃,你太过分啦!”吱大仙好生气,终于忍无可忍,“我从来不把你们当奴婢,你为什么这样说我!” “不把我当奴婢?那我是什么?好姐妹吗?奴婢可不敢当,奴婢可没有这个脸面与主子这种专门向人伤口撒盐的人做姐妹。” “我何时向你伤口撒盐?” 120.蒙冤(二) “你心里清楚!是了,你脱俗,名节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却是我小气。我就是俗人一个,哪里想到自己被人糟蹋了还要让你拿去当谈资去跟人说长道短去呢!”念桃说罢便流着泪跑了。 阿枝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问:“我何曾拿她的事去说长道短?” 念淑小声安慰阿枝:“主子别理她,她是魔障了。” “没什么。”阿枝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念桃今日为什么如此失常,不过她不明白的太多,不在乎多一件。 比如,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左右连岳华清都说信任她,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这事对于旁人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呢?再说查明真相吧,她就更不怕,反正她本来与清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随他们查就好,何必搞的这样鸡飞狗跳的?这又是吱大仙别具一格的天真,而后事情的发展毫不意外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彻底让她见识了人心的可怖。 次日一早,蒋环儿便派了人来请阿枝,说是请,其实同押过去也没什么不同,两个守卫一左一右跟着,阿枝在中间,又不许她带着念淑等人。 到了静观院,只见富察婉雅也在那里,阿枝倒也不意外,这样的场合,她是必在的。只是堂下早已经跪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疯了的忠回,这阿枝就有点不明白了,她想他们让自己来肯定要是为了问清林的事,怎么忠回会在? 蒋环儿见阿枝来了便请人看座。 富察婉雅道:“不让她跪着就不错了,看座干什么?” 蒋环儿弱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阿枝的事毕竟还没有查明,不必如此吧?” 富察婉雅冷笑一声:“大嫂说了算。”又幽幽地补一句,“只是大嫂性子如此和软只怕有人蹬鼻子上脸不服管教。” 蒋环儿小心翼翼地说道:“都是一家姐妹,什么管教不管教。”对阿枝笑笑说,“阿枝坐吧。” 阿枝知道蒋环儿是有意照料自己说道:“谢谢大嫂。” 蒋环儿见阿枝坐下了,却不开口发问,只是闷声喝茶,半晌,富察婉雅便有些坐不住了,不耐烦道:“大嫂的茶都喝了三四杯了,少喝两口也不要紧,还是说正事吧。” “是,是。我是要说正事……”蒋环儿搅着手中的帕子,又不说话了。 阿枝也闷闷的,说:“嫂子有什么就直说吧。” “是,是,我是要说的……我是说……嗯……你先前与那个叫清林的被人……嗯,你们有什么关系?” “呵。”富察婉雅冷笑,“嫂子的意思是,你与那清林的丑事大家都瞧见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婉雅,阿枝的事还不一定……这样说不好吧?”蒋环儿看着她的脸色说道。 富察婉雅却根本不理她,只是冷冷盯着阿枝:“说啊,不说就是默认了。” 阿枝翻个白眼,不爱搭理她。 “阿枝,你有话就说吧,有什么误会总归解释清楚才好。”蒋环儿道。 吱大仙这才说道:“我没什么可解释,我和那个清林并没有什么关系,确实是你们误会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 “什么就知道是这样?”富察婉雅说道,“你敢说你们从前不相识?” 相识?不相识?阿枝想,她与清林当然是早就相识的,不过与他相识的时候他还是一只不会变身的寻常耗子,倘若说出来,定然对清林不利,况且这事便是说出来她们也不信。 阿枝想了想说道:“不认识。” “一派胡言!”富察婉雅说道,“我的侍婢亲眼看到你们的岳府西门的说话。” “是,奴婢看见过。”乔心说。 “说说,怎么个过程。” “就是在西门口,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那里不知嘀咕什么。” 阿枝以为她这个话很有问题,说道:“如果这么说,我也承认,我的确在西门口和他说过话,而且我也的确看他了,他也看我了,因为我不是瞎子,不知道怎么闭着眼睛跟人说话。” “牙尖嘴利!”富察婉雅怒道。 “彼此彼此。” “好,不承认没关系,我总有办法让你承认。”富察婉雅对乔心使个眼色,乔心便出去了。 “她干什么去?” 富察婉雅笑了笑:“请人看戏。” “谁?” “好多人。” 不一会儿,钟氏来了,道:“什么事让我来?”说着看看阿枝,“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富察婉雅福身行个礼说:“还没有,不过快了,请母亲来做个见证。” 钟氏坐到上座问:“有什么可见证的,快些吧。”钟氏忽然看到忠回,“哟,这不是之前的那个……他怎么在这?”钟氏像是忽然想起之前的事,顿时心生不悦。 “是,这是忠回。” “他来干什么,疯疯癫癫的。” “母亲说的不错,忠回的确是疯了,不过他又他的用处。”富察婉雅说着又看向阿枝,“之前的话,你敢再说一遍吗?” 吱大仙挠挠耳朵说:“太久了,你说哪句?” “你和那个清林是不是早就有奸情?” “你之前像是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 富察婉雅脸色微变:“好啊,母亲一来你就不敢承认了,刚才不是说你们曾经见过吗?” “是啊,在西门口见过,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的丫头说的。见过就见过,见过就是有奸情的话,你不是也见过?” “你……好,我再问你,在那之前呢?认不认识他?” “不认识。” “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不是耳朵不好,怎么总让我重复,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很好,这是你说的,看你等会儿怎么解释。” 阿枝有点怀疑,按说她之前与清林相见的时候只有她,念桃还有这个忠回在场,而这个忠回已经疯了,也不可能告诉富察婉雅当时发生的事,富察婉雅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她真的知道,她会不会也知道了清林的身份?阿枝暗暗摇头,总觉得她是不可能知道的,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乔心走到忠回面前,打开一张画像,那忠回忽然跳起来,捂着脸大喊:“鬼!鬼!吃……吃人了!吃人了!” 121.蒙冤(三) 阿枝心里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忠回会说出这话,可是这跟现在要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她们要查的其实是清林?可是这没有理由啊…… “他是谁?”乔心蹲下来问忠回。 “鬼……是鬼!” 钟氏疑惑地看向富察婉雅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婉雅也觉得奇怪,其实当日忠回从外面回来就疯了,疯的六亲不认,谁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反应,只是嘴里头絮絮叨叨念叨,母亲之前若留心听,他说的是鬼、男人,婉雅那时就觉得奇怪,他一个大小伙子常常大半夜的去乱葬岗,又或者去菜市口看杀头的,他会怕鬼?就算他怕,那男人又有什么可怕?就算是怕也应该是念桃害怕才对,婉雅就是因为这才格外留心的。” “的确可疑。” “而且,那晚阿枝和念桃两个姑娘家,遇到忠回他们,结果她们俩姑娘好端端的回来了,忠回他们却一死一疯,这合理吗?” 钟氏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故而,婉雅猜测,当天夜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这个疑问婉雅一直解决不掉,直到那一天,一个小厮说忠回突然发疯了,当时恰好只有清林经过,婉雅又想到乔心曾见到阿枝与他在门口说话,这才大胆地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 “那……这个忠回只是看到清林的画像就紧张成这幅样子……难不成他们见过?” “阿枝,你还不说实话?”富察婉雅问道,“你说,那天晚上是不是清林也在场?” “这只是你的推测。” “哼,不管你是不是承认,事实就摆在这里,念桃出事的那天晚上,清林一定在现场,清林为什么在?阿枝说当时她是听说忠林出事了,所以急火攻心追了出去,我那时便觉得奇怪,忠林只是一个寻常奴才,怎么值得她这样上心,后来我明白了,忠林根本就是个借口,她是约好了私会清林的,如此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阿枝默不作声,半晌只说道:“你胡说。” “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那一夜你们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你敢不敢把那晚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详详细细,原原本本……阿枝起先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节,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把故事编的严丝合缝,她没有那个自信,不过她不得不去试一试。 “有什么不敢的。那天我担心忠林就追出去了,念桃不放心我,随后追出来的。我去了乱葬岗没有找到忠林的尸体就往回走,路上听到草丛里有动静,过去一看竟然是念桃。” “然后呢?” “然后……我救了她。” “你?你一个弱女子救了她?” “我走过江湖,会武艺。” “那为什么忠回看到你不怕,却看到他害怕?” 阿枝怔了怔,说道:“这可不该问我,问他才对。” “他都疯了,哪里说得出这些!” “是啊,他疯了,只能说出你们让他说的,却说不出我让他说的。”阿枝说罢,看向钟氏,只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又说道,“富察婉雅,你一大早把我喊来,又不许我带着自己的下人,问来问去就这点东西,说到底这都是你的猜想,或者说根本就是你血口喷人的话,没有一丁点佐证,就这样你也好意思叫母亲来,分明是耽误她时间吧。” “怎么是没有佐证,忠回就在这里,这已经说明一切,你说你先前不认识清林,可事实证明你们之前必然见过!” “事实怎么证明?一个疯子的胡话,而且是那样不着边际的两句话就证明了?” “嗯……”蒋环儿沉默良久,忽然说道,“母亲。” 钟氏点点头道:“你说。” “媳妇觉得,这的确不算有力的佐证,即便真的如弟妹所说,阿枝说了谎,隐瞒了先前与清林相识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阿枝与清林早有私情。” “怎么不能,不是心虚,她为什么隐瞒?”富察婉雅咄咄逼人。 “发生了这种事,换做谁都会害怕,为了摘清自己的嫌疑把一面之缘说成没有见过也是意料之中,但是男女之事,一面之缘实在不能说成早有私情,否则咱们每日里见的奴才下人也不少,以后家中女眷谁还敢用奴才?” “我看你分明就是偏帮这小贱人!” 蒋环儿也不反驳,却说:“若弟妹这样说,这事我不管便是,反正我原也不善于做这个。” “婉雅,莫要任性。”钟氏道。 富察婉雅无奈,只好反问蒋环儿:“依你要如何?” 蒋环儿对钟氏说道:“这事,依着媳妇的意思,再查清楚些才好定论,毕竟是关乎声誉的大事,既然要查就要查明,决不能胡乱冤枉了谁,也不能胡乱纵容了谁,否则何必做这个阵仗,如今人人都晓得了,却又查而不明,这便又是另外的笑话了。” 钟氏点点头笑道:“往常遇事你总推脱,若不是今回你二弟赶着你上,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有主意又懂道理的好孩子,如此便依你,听你的话,我很放心。” 蒋环儿含羞道:“母亲过奖了,媳妇只是有这个心思,说起来其实谁来做这个事都是想查明真相,只是不晓得媳妇有没有这个本事查的清楚,再说有主意,那还是非弟妹莫属,媳妇就只管在屋子里绣绣花,喂喂鱼,如此罢了。” “好好,就这一回,下次再不劳你操心。”钟氏笑道。 “这可是母亲说的,说话得算数。” 钟氏说完又冷着脸对阿枝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枝“哦”一声站起来便走了。 钟氏又觉得不悦道:“你们瞧瞧她那个样子,一丁点规矩也不懂,说实话,若不是怕丢了咱们家的人,真想就这么把她轰出去。” 富察婉雅道:“可不是,母亲您看,她对您尚且如此,更别说对我们了,她目中无人,她底下的人也是目中无人。” “你说那个念桃,念桃是个例外,这是老爷的主意,毕竟她父亲对老爷有救命之恩。” “话是这么说,咱们对她是仁至义尽,她却是蹬鼻子上脸,一个目中无人的主子带着一帮目中无人的奴才,恕婉雅直言,纵观整个京城没有这样的事,若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知道的说咱们老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知道的指不定说咱们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外头那些人的嘴,可是不受咱们管束的。” 钟氏听了她这话不觉大惊:“竟有这样的事,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富察婉雅抿嘴一笑,敷衍道:“何曾听到什么,婉雅也只是胡猜。” “你若听到什么不必瞒我。”钟氏说道,又想了想说,“那念桃也不像话,可怜归可怜,不像话归不像话。” 122.蒙冤(四) 吱大仙往芷兰轩去,半路忽然被人揪到小胡同里。 “谁……唔唔!”吱大仙拍开清林的手,“怎么是你?” 清林起先为岳华清的态度哀伤的一阵,不过他很快就好了。一来,他天生是迎难而上的性子,越是把岳华清当做对手,他便越不会退缩,越要跟岳华清分个高下。二来,他想到昨天自己急的糊涂了,竟然忘了阿枝曾说过离开岳华清会遭天谴的事,还扬言说带阿枝走,也难怪阿枝生气。而今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说道:“我听说你一大早被带到静观院过堂去了?” “是啊。”吱大仙一脸丧气,“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被他们带走了,你就这么高兴!” “没有。”清林想,他的确没有什么不高兴,岳家人误会他与阿枝的关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并且他也知道,阿枝也根本不在乎这种人类的虚名。何况,他也不觉得是误会,他就是喜欢阿枝,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一腿。要不是担心阿枝的安危,他早就带着阿枝走了,远走高飞,修仙也好,做一双无忧无虑的小妖也好,只要他们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清林又问:“他们问你什么了?” “能是什么,还不是问我和你的关系,问我之前是不是早就认识你,我怕他们乱扣帽子,当然说没有,没想到他们竟然拉出忠回来。” “忠回是谁?” “上次在乱葬岗遇到的那个。” 清林挠挠头:“没印象。” “就是你说要杀了他,我没让!” “哦,原来是他,都怪你当时不听我的。不过,是他又怎么样?” “人家认出你了,看见你的画像就浑身哆嗦。”吱大仙翻个白眼,“都是你,把他吓着了。” “他认出我?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亲眼看到,他一看到你的画像就吓得什么似的。” “可是当时天那么黑,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印象,他怎么会记得我?” “或许是你没留意他,他留意你了。” “那也不对,我那时变化之术很不娴熟,脸上的毛都变不掉,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阿枝眨眨眼:“对啊。那这么说,她们是框我的?” “这还不是意料之中,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有人故意要害你,我被灌醉了,你和我锁在一起,哪有那么巧的事。” “肯定是富察婉雅。” “你怎么知道?” “就她那么无聊。”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先洗清嫌疑再说。”吱大仙叹口气,“只不过这事没那么简单,造谣一张嘴,她只要说得头头是道不需要什么证据大家就都信了,我呢,就算有证据证明自己,别人还是会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根本不公平。” “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证明你是清白的。” “那是什么?” “我们要证明她在说谎。” 吱大仙眨眨眼,笑了:“可以啊,你小子挺聪明的嘛!”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 “哪里哪里,一直都知道,不过我们怎么证明呢?” 清林勾起嘴角笑了笑:“晚上出来,我带你去找证据。” 阿枝转转眼珠:“好,还在这里,一言为定。” 入夜,阿枝趁着大家都睡了,偷偷溜出来,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清林,不禁暗自嘀咕:“这小子,不会放我鸽子吧?” “吱吱,阿枝,你这傻瓜!” 吱大仙一低头,只见墙角趴着一只大黑老鼠,不是清林又是谁。 清林说道:“你是不是做人做傻了?这么大一只怎么搜查证据,不怕被人发现吗?” 吱大仙恍然大悟变成白毛小老鼠,她看看清林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这么看你才是好大一只,你是怎么长的?” 清林白她一眼,没理她。吱大仙觉得自己变成老鼠之后,好像连最基本的尊重也没有了,顿时十分不悦,不过她又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的确是个头小呢。 阿枝瘦瘦小小一小只跟着清林,就好像他的一只小尾巴,两个小东西东窜西拐到了芳华苑。 “等等。”阿枝说道。 “干什么?” “那个,你是什么打算,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 清林停住脚说:“那我先给你梳理一下,我回忆了那天的事,那天我本来打算出门,但是老孟拉住我非要跟我喝酒,还让大家一起喝,说为了欢迎我的加入,我也就没有推辞,我记得他说,酒是好酒,护院队的弟兄们也都说老孟的确下了血本,从前都是喝普通的米酒,这回竟用了上好的女儿红,还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就笑了笑没说。我觉得那酒的酒劲是挺大的,而且老孟又故意不说从哪来的,我琢磨着他那点钱肯定买不起那么多好酒,我打听过,偏偏前段时间芳华苑小厨房进了一车女儿红。” “这么说那酒是富察婉雅给他的?” “有可能。” 吱大仙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之所以去找你,是听到外面有人说你们喝酒醉死了,我倒不怕你醉死就怕你喝多了现原形,结果我去了就被反锁在屋里了。” “谁反锁的你?” “就是大嫂的丫头,可是大嫂今天很帮我,没有理由害我的,所以那天他们问起来我就没再说,就是担心无端把大嫂拖下水。” “那有没有可能那丫头表面是蒋环儿的人,其实却是帮别人做事?” 阿枝眨眨眼:“有可能,那天我记得她还说什么被人逼的,无奈之举。” “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 “你笨死啦!走走走!” “去哪?不查女儿红了?” “查,先查女儿红,再查那个丫头。”清林说。 “可是女儿红哪有人证要紧。” “你是不是傻,大半夜的怎么调查,那个丫头,明天找个机会问问她就好嘛。” “万一她被灭口了呢?” 清林想了想说:“来都来了,先查女儿红,然后去静观院抓那丫头。” “你也太随便了,我看你根本就没什么计划。” “时间有限,别那么多事。” 123.蒙冤(五) 阿枝和清林偷偷潜入酒窖,芳华苑果然财大气粗,区区一个酒窖足足有三间屋子那么大,且酒香扑鼻。 “这富察婉雅别是个酒鬼吧,怎么藏了那么多酒?”清林嘀咕道。 阿枝挠挠耳朵:“或许是因为岳华清好酒。” “哦,那这个女人还真是够了投其所好的。” 不多时果然在墙角发现十几坛女儿红,阿枝大叫:“清林,清林,是这个吗?” “也许是。”清林拿不定主意,“模样差不多,不过我得尝尝才知道。” 说着化成人形,打开酒坛,清林尝了一口,咂咂嘴:“是它。” 正说着忽然听到酒窖深处像是有动静,他们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反应,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竟然是忠回! 大约是富察婉雅怕他被人带走了,这才把他藏在酒窖里,阿枝心想,这下完了,他要是突然叫起来,一定会惊动芳华苑的人,不料那忠回却只是看了看他们便又回去了,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阿枝与清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忠林问:“他是?” “忠回。” “就是他?” 阿枝点点头。 清林站起来向他走去。 “你要干嘛?” “试试。” 不等阿枝阻拦,清林已经把忠回摇醒了。 “你看看我。”清林说道。 忠回看了他一眼,有点烦躁似的,又想睡。 “你看看我,你看我是谁?” 阿枝渐渐明白了,清林是在试他,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害怕自己。 忠回不耐烦地起来,一把推开清林,骂道:“有病啊你!疯子!有病!”然后就又睡了。 这次清林没再摇醒他,因为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那么今天早上他怕的是什么呢? 阿枝和清林对视一眼:“这就有意思了。” “走,再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小丫头。” 两人化作原形潜入静观院。 “我们去哪找她?”清林问。 “当然是奴婢们住的倒座房。” 吱大仙打个洞钻了进去,清林却卡在洞口动不了。 “唉,你该减肥了。” “我不是胖,我是块头大。”清林费了很大劲才钻进去。 不一会儿,阿枝喊道:“这里!在这里!”床头贴着一张名签上面写着“念容”,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 “你小声点。” “怕什么,她又不认识我。” “万一她爬起来拿鞋底子拍你怎么办?” “……”吱大仙沉默了。 “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把她叫醒吧?” “叫醒有什么用?叫醒了怎么审她,审了她也不会说。”吱大仙叹息,“苦恼啊!” “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清林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念容从睡梦里醒过来,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眼睛里全是迷茫。 “你醒了?” 念容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不对,这是哪里?”她又看看身边凶神恶煞的清林,不觉缩缩脖子,“你们想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阿枝冷冷地说。 念容被阿枝吓住了,扯着嗓子喊救命。 阿枝冷笑:“要是真能喊来人,我会把你绑在这里吗?”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你不用管这是哪里,反正是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至于我们要做什么,你真的要想一想你都做了什么?”清林说道。 念容在他的审视下低下头,似乎打定主意要死扛到底了。 阿枝抿起嘴:“早料到你不会轻易开口。”她摸起一把刀子,走到念容面前,念容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害怕的闭上眼睛。 “我的名声算是让你毁了,而今也没有什么盼头,本来想着从你这里打听清楚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不过你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不过我的怨气总要有个着落,你不肯说出你身后的人,我就把账算在你身上。”阿枝慢悠悠地说,那语气直教人浑身发冷,别说是念容,清林看着都汗毛倒立。 “你……你……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噗,呵呵。”吱大仙轻轻地笑了,“要杀要剐怎么可能,杀人偿命的事我可不敢做,我不过是要一报还一报。”她虽然这么说,但笑容更加可怖。 但这多少给了念容一个希望:“那你要如何?” “我么……”阿枝好像思索似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害得我颜面尽失,我自然也要你一张脸。”说着,冰凉的刀尖划过念容的脸,吓得她尖叫不止。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划了我的脸!我知道是我坏,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要杀要剐都随你,就是不要毁了我的脸,就算死,至少不要让我死得太难看!” 清林不解:“女人真奇怪,死都要死了,还要管自己死的难看不难看?” “那当然,这辈子死的丑,下辈子投胎丑。” 阿枝这么一说,念容就更害怕了:“我求你,求你。” “那我再给你个机会。” “什么……什么机会?” “害我的是富察婉雅,对不对?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我……我真的不能说,再说,我就算是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是不能怎么样,我要你给我作证!” “不,那更不可能,我会死的。” “你不说也会死。” “可是……我不说只有我一个人会死……” “原来如此。她威胁你?用你的家人?” 念容点点头:“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我的弟弟是我们家唯一的独苗,我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他……”念容啜泣起来。 “那我们做个交易。” 念容抬头看着她:“什么交易?” “我们帮你救出你弟弟,你帮我作证。” “你……说真的?”她又摇摇头,“不,这不可能,你骗我。” “为什么不可能,他的功夫你们都见过,我也会功夫,只要你说出你弟弟的所在,我们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救出来,不禁救出来,我们还送你们出城。” “如果……失败了呢?” “没有如果,如果失败了,我就杀了你。” 124.贝勒爷的怪癖(一) “为什么?”念容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失败了,你就不会为我作证,不为我作证,我就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能把账算在你身上,你死了你弟弟自然会现身,我再杀了他!”阿枝这话是很没有道理的,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讲道理,她必须要让念容作证,“为我作证是你唯一的活路。” 念容苦着脸说:“你根本不是给我机会,你还是在逼我。” “真聪明,所以你所有的挣扎都是浪费时间。” “那我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念容哭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乖,早这么听话,不是很好吗?” “那你们……你们一定要把我弟弟救出来。”念容委屈巴巴地说。 “你说,他在哪。” “在……贝勒府。” “贝勒府!” “贝勒府怎么了?”清林问。 “我就知道是她!”吱大仙冷哼一声,“贝勒爷,富察婉雅的哥哥!” “原来是这样。” “那个……现在你们还愿意救我弟弟吗?” “救啊。”吱大仙说。 “那……祝你们顺利。”念容又想了想问,“你们,你们打算怎么救?”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你只管准备好作证,还有,好好听话,要是一不小心,你弟弟自由了,你却被富察婉雅灭口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明白,我一定不乱说话!” 不久之后,空荡荡的暗室里,清林看着阿枝问:“就这么放她回去了?” “不然怎么办?” “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我以为你会把她吊起来打什么的,或者把她一直关在暗室里,吓死她。” 吱大仙翻个白眼:“无聊。”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睡觉呗。” “也是,天就快亮了,就算要动手也得明天了,正好趁白天去探探虚实。”清林说着伸个懒腰,“好困。” 吱大仙哼一声,没好气地说:“探什么探,我根本就出不去,怎么探听虚实?” “我去啊。” “对啊!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清林看着她。 “凭什么你就可以出去自由,我就要被禁足?”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清林又哼一声,“再说了,他们想禁足我,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你想,全家里最能打的就是孟丁,他都打不过我,更别说别人了。” 阿枝又白他一眼:“既然你那么厉害,救人的事就觉得全交给你吧。” “没问题,你就等着吧。”清林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你的清白就交给我了。” 吱大仙挠挠耳朵:“你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我怎么不觉得。”清林干咳两声,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喂!你脑子坏掉了!” “啊?” “原型!你就这样出去?” “对,我忘了。”清林摇身一变化作一股白烟,又变成一只乌溜溜的大老鼠,吱大仙则变成小白鼠,两个人,不,两只鼠,一前一后出去了。 阿枝因昨夜睡得晚,第二天将近中午才爬起来,简单吃点东西就靠在栏杆上晒太阳,天气虽然冷了,但只要没有风,又是有太阳的地方,就一点都不觉得冷,干枯的树杈指着蔚蓝的天,飘着几片薄纱似的云彩,如果不是近日俗事缠身!吱大仙哀叹一声,“多好的天,白瞎了!” 忽然听到墙头有动静,阿枝循声望去,原来是清林。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要让人看见就完了!”阿枝紧张说,突然发觉自己和清林这样偷偷摸摸地相见,愈发像是戏本子上写的偷情的狗男女,不过,还好他们都不是狗。 “我这不是急着跟你报告情况吗。” 阿枝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跟他打个手势变回原形,清林一看也变作原型,两个人,不,鼠,在墙角碰头。 “你去过了?” “去了。” “这么快,不是说你一个人解决吗?” “咳,我就那么一说。” “真怂。” “不是,是真的有难度……嗯,可能有点难度。”吱大仙怀疑如果不是他黑毛盖脸,这会儿脸蛋子一定羞的通红,不禁内心窃喜,这家伙也有怕的嘛。 却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说?” “据我打听得到的消息,那个贝勒爷只怕是个变态。” “变……变态?他……吃老鼠?” “呸,想什么呢,人家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又不是在沙漠草原上,犯得着吃老鼠吗?” “那你怕什么?” “我怕他?我怕谁啊!” “那难度在哪?” “难度是,是……他养了很多猫。” 吱大仙倒吸一口气,眨眨眼:“很多是多少?” “嗯,据说,十几只,也可能二十几只,反正很多。” “那的确是很变态啊!”吱大仙想了想,“不过,你不是不怕猫吗?” “一两只是无所谓的,这一二十只……压力有点大。” “那你来找我也没有用啊!我最怕猫了!” “我不是觉得多个人多个主意吗?” “猫,猫……”吱大仙灵机一动,“我有主意了!” “这么快?” “那当然,吱大仙是谁,这么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人来了。”清林忽然说道。 吱大仙转身变作人形,刚好念淑从屋子里出来吓了一跳:“哎呦!主子,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啊。” “是吗?我刚才就在屋子里打扫,好像没看见您啊。”念淑歪着脑袋有点想不通似的。 “你没留意吧?” “哦,也可能。”念淑又看看她,“那主子,您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吱大仙抬头看到墙外伸进来的柿子树,“我在想这柿子应该很好吃吧。” “您说这个,这个不好吃。” “不好吃吗,看上去又大又红,怎么会不好吃呢?” …… 吱大仙默默地叹口气,幸好没有引起念淑的怀疑,却不知念淑刚好看到从门口走过去的清林,于是念淑人虽然在阿枝面前,思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125.贝勒爷的怪癖(二) “那个……主子。” “昂?” “嗯……”念淑有点迟疑,“奴婢觉得,如果您嗯……其实,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什么机会,你什么意思?”吱大仙摸不着头脑。 “豁出去了,奴婢就直说了!奴婢觉得您在这里过得也不开心,于是在这里混日子,还不如趁这个机会一走了之,反正清林那么厉害,你们真的要走,谁也拦不住!” 吱大仙愣愣地眨眨眼。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念淑越说声音越小,看着阿枝的神情愈发心虚起来。 “念淑。” “啊……昂,奴婢就这么一说,主子您,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谢谢你。” “啊?” “谢谢你,但是我是不会走的。” 念淑笑了,松口气:“其实奴婢也不愿意您走,可是又觉得您在这里总是被人算计。” “人人都知道我是被人算计的,可是我却还是要证明自己是被算计的,真有意思。”阿枝嘴上说着有意思,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笑容。 念桃刚好听见她的话,笑了。 阿枝恍惚觉得她很久没有笑过了,一瞬间想起第一次与她在芷兰轩说话,她说起自己迟早要离开岳府,要开一个叫百味居的饭店,要嫁给一个买猪肉的屠夫,那个时候阿枝便觉得她又傻又蠢又异想天开,可是她眼里闪着光,那满怀憧憬的样子真的让阿枝打心眼里相信,她迟早有一天会实现所有的梦想。不过现在她变了很多,甚至连离开岳府的事也不再提了,而今的念桃变得顺从了许多,可阿枝总觉得她的顺从背后好像藏着一截断崖,而她,一不留神就会跌落下去。 念桃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从前是怎么过的了。” “怎么过?” “就是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只要有脏水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往你身上泼。” 吱大仙叹口气:“真的很无奈。” “不过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比我现在好多了。” 阿枝看她一眼,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样接下去。 入夜,吱大仙悄悄逃出岳府,来到贝勒府角门前。清林已经到了,大老远看到阿枝便轻轻叫了两声,吱大仙循声跑过去,问道:“你来多久了?” “吱,不久,刚到。” “他的猫都在哪里,你打听清楚没有?” 清林摇摇头:“不好说,这家伙有个癖好,就喜欢猫,所以家里头养了许多猫,而且他还有一只大黑猫好像叫乌月还是什么的,那家伙似乎有些道行,很是不凡。”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吱大仙哀叹,“那念淑她弟弟在哪,咱们有没有可能绕开那些猫?又或者化成人形,那些猫或许就不抓我们了?” “你以为我没想,其实她弟弟不难找,就在后院柴房里,难的是这贝勒爷是个习武之人,家里的家丁仆从也都武艺高强的很,似乎武艺个个都不在孟丁之下。” “那咱们要想以人形不动声色地混进去,是不可能了?” “那当然。” “变成老鼠会被猫发现,变成人形又会被人发现,真的很苦恼啊!”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咱们就算以老鼠的模样混进去了,想带她弟弟出来还是得是人型。” “啊!有道理。”吱大仙挠挠耳朵,“看来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容易嘛,不应该轻易答应她的。” “你不答应她还有别的办法?” “嗯……严刑逼供?”吱大仙又摇摇头,“不,我是个善良的大仙,怎么能做这么残酷的事。” “不过你不是说已经有办法对付那些猫了吗?你的办法呢?” 吱大仙眨眨眼,有点为难似的:“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有用没用。” “那就走吧。” “你你你,你不问问我是什么办法?” “不问了。”清林果断地说,又默默叹口气,平静地说,“我担心知道了你的办法会临阵退缩。” 吱大仙反应了一会儿,顿时有些恼火:“我发现你小子越来越不尊敬我了!长大了爪子硬了是不是?” “没有,怎么会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吱大仙还是从中听出淡淡的敷衍,这家伙,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臭小子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哦。”吱大仙做个鬼脸。 清林率先打了个洞钻进院子里,吱大仙紧跟其后。 “你洞打的小一点,别被人发现了。”阿枝说道。 “小什么小,你上次倒是打的小,差点卡住我!” “那你不也是钻过去了吗?”阿枝抱怨道,忽然愣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木木木……” “木什么木?” “不不不……” “什么?”清林也愣住了,一双铜铃般大小的金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清林大叫一声,“猫!” 金色眼睛的花猫“嗷”地叫一声扑向阿枝和清林。 阿枝果断地转身调头就跑,“出来!出来!”她对清林大喊。 清林也反应过来,飞速像打开的洞穴跑去,金眼花猫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揪住清林的尾巴,阿枝紧张地大叫:“快点快点!” “嗷呜!”金眼花猫一脚踩住清林的尾巴,清林就跑不掉了。花猫张开嘴想要咬清林的脖子,清林奋力躲开,但躲不了太远,因为他的尾巴还被金眼花猫踩在脚下。 忽然白光一闪,阿枝冲向花猫,不要命似的一口咬住花猫的脚,花猫吃疼这才撒开爪子,清林得以脱身并不急着逃走反而一跃而起咬住花猫的耳朵,花猫疼得“嗷嗷”大叫,把清林摔在墙壁上。 “走,快走!”阿枝在洞口大叫。 清林翻身起来,再次冲向洞口,愤怒的花猫再次疯狂地扑向清林。 “嗷呜!” 森森白牙近在咫尺,但它终究还是失败了,清林逃出生天,而金眼花猫却不幸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吱大仙松口气:“吓死我了,吱。” “我也是,吱。” 阿枝休息了一会儿问清林:“你不是说你不怕猫吗?” 清林顿时有些尴尬:“寻常小猫是不怕的,可是刚才那个那么大,那哪里是猫,分明就是老虎嘛。” 阿枝翻个白眼:“去去去,这还没见到乌月呢,就这么一只蠢猫就把你吓成这样,还给自己找借口,那要是真遇到乌月,还不把你吓死在当场。” 126.贝勒爷的怪癖(三) “怎么可能。”清林冷笑,但是脸色十分尴尬,干咳两声,“还是,还是想办法进去吧。” “对!折腾了半天,到现在门都没进去,还有脸说自己自己打听清楚了!” 清林的脸色愈发尴尬。 “哎。”吱大仙捅捅清林,“我们要不要再原路进一次?” “嗯?” “那只大猫昏过去了。” “嗯,也对。”清林点点头翻身起来,再次小心翼翼爬向洞口。 那大猫果然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死了一般,阿枝见状也跟着进去,总算安然进得园中。 这位贝勒爷果然古怪,养了许多猫,起初只是听清林说她还不太相信,如今才知道传言不虚,别人家的院子里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他们家的院子却是五步一猫,十步又一猫,不过这些猫并不像最先遇到的那只金眼花猫那么可怖,大都是贝勒爷的小宠,又呆头呆脑的,有几只小猫似乎从未见过老鼠,看到阿枝和清林只是好奇,追着玩耍,又有胆小的,看到清林便躲到树上去,只敢远远地看着。也有年长一些见过老鼠的,见到他们也只是作势扑一扑,并不死缠烂打,阿枝抖抖毛丢出一条小鱼干它们便不追了。 清林讶异地问:“你何时带了这个?” “一直带着。”阿枝说,“我就猜测他养的这些猫儿大都是小宠,给它们几条鱼干必定就懒得追我们了。” “刚才那么危急你怎么不拿出来?” “太害怕,忘了。”吱大仙有点不好意思,“再说,我看那花猫与这些不同,那只花猫又大又壮还很凶,八成不是贝勒爷的小宠,而且你看它们都聚在这附近,想必猫舍距此不远,可是那一个却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只怕不是一群的。” “有点道理。”清林道。 “岂止是有一点,是很有道理。”吱大仙得意地说,“你吱大仙聪明着呢!” “是,你最聪明,只是下次若遇到乌月,那小鱼干也是可以用一用的。” “呸呸呸,”阿枝斜楞着眼睛白他一眼,“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你就这么盼着遇到它?” “打一架也无妨。”清林竟有些跃跃欲试似的。 “你连方才那大花猫都打不过,还想打乌月,要打你自己打,我可不陪着你。”吱大仙又说,“你看咱们走了一路也没遇到那个乌月,说不定咱们运气好就遇不到了。” 清林道:“管他呢。”又走了一会儿清林说道,“前面应该就快到柴房了,我们就在这里变身吧。” 吱大仙点点头,两人穿过紫藤花廊,绕偏远的小路从后头到了柴房,只见柴房里一片漆黑,门口还挂着一个大锁。 “是这里吗?” “肯定是。”清林掂着锁说道,“一个柴房,里面若没有什么,哪里需要上锁。喂,里面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柴房里果然传出的声音。 “有人吗?” 里面的人似乎有些迟疑:“谁在外面?”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认识念容吗?” “念容……你们是谁?”男子问。 “我们是她的朋友,你认识她吗?” “她是我姐姐,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她是你姐姐?那就对了!”阿枝激动地说,“我们就是她派来救你的,你往后退一点,快点。” “什……什么?” “你往后点。” “哦,好。” 只听“哗啦”一声,锁开了,吱大仙还没来得及施法。 清林挑挑眉毛,收起爪子,得意道:“小意思。”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愣住了,眼前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羸弱少年,并没有任何不妥,但是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皮毛乌黑发亮地绿眼睛猫儿,那猫儿正阴森森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 阿枝倒吸一口气:“乌……乌月?” “喵呜!” “你们认识乌月?”男子脸上挂着一丝怀疑。 话音未落忽然冲出一群披坚执锐的府兵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为首的那个说道:“好你个臭小子,贝勒爷猜的果然不错,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想偷乌月,而今果然与外头的人串通一气,看你还要怎么说!” “不,不是这样,房将军听我解释,我与他们并不认识。” “狡辩!”房将军叱咤一声。 “是真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不认识他们!” 房将军打量他们一眼问道:“你们认识他吗?” 阿枝和清林对视一眼,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叫什么名字?” “这……嗯……”完了,忘了跟念容问清楚,阿枝心想。 “将军您看,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出什么事了?” “贝勒爷。”府中家丁府兵们跪了一地。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步态雍容,气度很是不凡,只是眉间藏在一丝奸诈,那神情颇令吱大仙感觉不爽。 “出什么事?”贝勒爷又问了一遍。 房将军站起来附在贝勒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阴骘的眼睛瞟向阿枝他们,不阴不阳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盗猫贼?” “不是!”吱大仙那叫一个委屈,误会她偷什么不好竟然误会她偷猫?她偷猫干什么?回去玩躲猫猫吗?可笑。 “不是,那是要干什么?”不给阿枝他们解释的机会,一挥手道,“把他们拿下!” 府兵们得令立刻向阿枝他们扑来,阿枝和清林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立刻与贝勒爷的人动起手来。 阿枝虽略懂些武艺,可不用法力只是能勉强自保,清林倒是能打,只是一个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这么多人,抵挡得十分吃力。 贝勒爷见他们不肯屈从,一怒之下也加入进去,他武艺高强本是个极大的助力,可贝勒府的府兵们见他加入又怕误伤了他,竟一时间手脚颇受牵绊,如此一来,清林竟渐渐占了上风。 乌月起初只是冷眼旁观,眼看清林和阿枝越战越勇“嗷”地叫了一声,也冲入人群之中,只见黑色的身影一闪即逝,清林的脸上顷刻多了一条爪痕。 乌月站在贝勒爷肩头又露着森森白牙怪叫了一声:“喵小耗子,敢来这里寻死。”它这话是冲着清林说的,阿枝猜测它道行必然不及自己,否则怎么只认出清林却认不出自己呢?正想着,乌月转头看向阿枝,“你也是,百多年道行还是不要自寻死路。” 127.贝勒爷的怪癖(四) “你……” “哼,本妖修行近千年,你以为你一个百年仙躯便能瞒住我?” “既然这样,你一个百年修行的猫妖为何甘愿被人类驱使?” “喵,”乌月笑道,“小耗子,狡猾,狡猾。你是想挑拨我与贝勒爷,这算盘可打错了,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被他驱使,是我驱使他,我在这里吃喝不愁,为何要去别处?” “那我们带走那个……那个念容的弟弟,你也依旧可以留在这里,与你何干?” “笑话,他平日里照顾我的起居,很得我心意,你们却要将他抢去,你说这事与我何干喵!”乌月道,“若你们现在肯走,我也不再追究,或许还能助你们逃脱,但你们如果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客气!” 吱大仙眨眨眼,看向清林,只见清林也看着她。既然如此,吱大仙咬咬牙:“那也没别的办法,姑奶奶修炼多年还没正经打过架,那就打吧。” “自寻死路!”乌月飞身扑向阿枝,清林却挡在她面前。 吱大仙心想,自己又不是傻子,哪里真的会跟一只猫较劲,二话不说冲着念容的弟弟,拎起他就跑,清林见她飞身越过墙头也不想与乌月纠缠,刚要走却被乌月的利爪扣住脖子,乌月嘶叫一声,硬生生从清林脖子上抠下一层皮,立刻血溅如注。 “清林!”阿枝忍不住大叫。 但已经来不及了,清林猛然遭受重创,神智一惶便显了形,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只显了一半,纵然如此也足够骇人,人类总是这样,一见到从未见过就会恐惧害怕,更何况是眼前的清林,一个人形的鼠头怪物,贝勒府乱成一团,贝勒爷大喊着:“杀!给我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色各样地尖兵利器都向着清林或劈或刺,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血人。阿枝再顾不得什么哥哥弟弟,飞身去救血泊里的清林。 “我没事,你走!”清林满脸满身的血,样子无比可怖,可对阿枝而言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清林是不是真的没事,她想起来,他从小就爱逞强,他总是不服输,她怕他会死。 “不行,一起走!” 乌月狞笑着再次扑向阿枝:“小耗子,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里!喵呜!” “乌月!”贝勒爷一声惊叫。 乌月的身子掉在了地上。 “蠢猫,你爷爷打架还没有输过。”清林吐掉嘴边的猫毛。 阿枝也吓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黑鼠是这样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只是没有抓住。 清林已经恢复了人形,只是身上带着些血污有些狼狈,他拉起阿枝:“还愣着干什么,快跑!” “哦哦!”阿枝这才反应过来,跑出去两步才发现念容的弟弟还在墙头上蹲着,那模样仿佛傻了一样,顿时有点担心,如果他被清林吓傻了,念容还愿不愿意替自己作证呢?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 直到阿枝他们走远了,房将军才大喊:“追!给我追!”府兵们忙呜呜哇哇地往外冲。 “站住!”贝勒爷说道,“不用了。” 不用了,他的脸色无比凝重,乌月的死固然让他心痛,但更让他忧心的是他那个妹妹。她送给他的奴才,竟然招来这样的怪物,怎么能不教人担心。待人都散了,贝勒爷跪在地上对地上的黑毛尸体说道:“您起来吧。”态度恭敬又前辈。 只见那尸体的脚忽然动了,脖子上的血窟窿上又长出一颗新的头颅,喵呜叫了一声。 “还好您有九条命。”贝勒爷谄媚地说。 乌月只是用绿色的眼睛盯着他,又冷冷地“喵”一声。 阿枝扶着清林,身后远远地跟着念容的弟弟。 “我说你扶我干什么,你就不怕他跑了?”清林说道。 阿枝看看他:“你没事吗?” “没事。” 阿枝眨眨眼:“你……你怎么能没事呢?你刚才,浑身都是窟窿了。” 清林摸摸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我的确没事。” “难道是你打架打习惯了,所以好得快?” “嗯……” 阿枝和清林转头看向念容的弟弟。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妖怪吗?” “嗯……也有道理吧。”阿枝点点头。 “所以你们真的是妖怪?” “咳,我说她弟弟,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什么重要吗?我们救了你!” “啊啊啊啊啊!” 清林看看阿枝:“这怎么办,他跑了,怎么和那个念容交代?”清林说着忽然转向阴暗的墙角,“谁在那。” 阿枝看了半天,根本没有人,又过了一会儿阴影里出来一个人:“是我。”竟然是念容。 “你什么时候在的?” “一直在。”念容说道,“我看到你们救出我弟弟了,说到做到,这是证据。” 阿枝展开来,竟然是念容的亲笔书信:“你不能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吗?” 她又说道:“我又不傻,如果我跟你们回去当面与她们对质,她们找我麻烦怎么办,反正证据就在这里,你不要就算了,而今我弟弟走了,我也就不怕什么了,如果你们不满意这证据,我也不可能跟你们回去,要杀要剐随你们。” “可是……好吧。”阿枝叹口气,“你走吧。” 念容掉头就走,又想了想说:“谢谢。你……你能走的话,也走吧。”说完就离开了。 阿枝看着手里的信又叹口气:“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一样不一样,这不也是证据吗?” “还是当面对质更有力度嘛。” “其实她考虑的也对,如果是我,我也会尽快逃走。”清林说道。 “你?你会逃走吗?”吱大仙一把揪住清林的耳朵,“刚才怎么不知道逃走?你是不是活腻了!” “哎呦!”清林挣脱开,捂着耳朵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挨揍,那个时候,我要是不拦它一下你能逃得掉吗?我皮糙肉厚挨顿揍也不要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受得了吗?” “你说谁呢?我比你道行高多了!” “道行高有什么用,打架是靠拳头,那猫妖道行也不低还不是被我撕了。”清林冷哼一声。 “行行行,你厉害。”吱大仙鼓着腮帮子生气,“不过你小子果然会打架,那猫妖足足一千年的道行就被你生生打死了,你是不是……”吱大仙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 “你以前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什么?” “可是,你一开始那么笨,什么都学不会,现在不仅学会了变身之术,打架也越来越厉害,伤口也愈合得那么快,这些我都不行,你怎么会的?” “我怎么知道,可能我天生悟性好,之前被你拖累也不一定。” “你又想挨揍了?” “好好好,好男不同女斗。”清林敷衍道。 128.贝勒爷的怪癖(五) 吱大仙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心想,或许真的是他开蒙晚吧。 “现在怎么办?”清林问道。 “能怎样,证据拿到了,就这一张纸。”阿枝多少都有些悻悻的。 “那你打算怎么用?” 她眨眨眼,怎么用?这个问题她真的没有想过:“下次她们再叫我去,就把这交出去?” 清林摇摇头:“太生硬了。” “那怎么办?” 清林从她手中拿过信说道:“这个先交给我,等我想好再说。” “好吧。” 清林忽然挑挑眉毛:“不怕我骗你?” “嗯?” “没事。”他咧着嘴笑了。 翌日,吱大仙从睡梦中被人生生吵醒,内心无比愤怒,暴喝一声:“谁啊!” “主子,醒醒吧,是夫人。” “啊?”阿枝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脸,“母……母亲,您怎么来了?” 钟氏脸色十分难看,冷哼一声:“起来。”就出去了。 吱大仙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念淑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阿枝收拾妥当来到小厅,只见钟氏就坐在上座,手边坐着蒋环儿和富察婉雅,又是三堂会审的模样,阿枝翻个白眼走上前去:“又怎么了?” “跪下!”钟氏道。 吱大仙本想着发作,忍了忍还是跪下来了,跪是跪了,脸上却全是不服。 “再说一遍那天的事。” “哪天?” 钟氏拍拍桌子:“还能是哪天,就你们的丑事……那天!”钟氏侧过脸去,难以启齿似的。 “阿枝并没有什么丑事可说,如果您非得要让阿枝说丑事,那实在是说不出来。” 钟氏无奈,只好说道:“就是那天抓住你和护院队那个清林在一起。” “哦哦,是说冤枉我的那天。”阿枝说道。 “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一丝不差地说。”钟氏不耐烦道。 阿枝有点奇怪,不知这老太太怎么忽然又向她问那天的事,不禁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那天怎么不问,时间过去那么久我都忘了。” “哪来的废话!”富察婉雅说道。 阿枝发现今天的富察婉雅有点奇怪,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要按着她以前的性子,应该早就急不可耐地对她大呼小叫才对,阿枝觑她一眼。 “看什么看?” “看傻瓜。”阿枝顺口溜似的就说出来了。 “你!” “唉,既然你们问了,那我就说一下吧。”阿枝理都没理她,说道,“那天我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前院里有人喝酒喝死了……”吱大仙不紧不慢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你说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你才出去的。” “对啊。” “谁喊的?” “不太确定,反正出去了就遇到两个人,只知道一个是芳华苑的,另一个是静观院的。” “静观院的那个就是我的婢女念容。”蒋环儿说道,“另一个也许是念菲,她们一向交好。” “你知道吗,婉雅?”钟氏问道。 “婉雅不知,奴婢们的事,婉雅哪里知道。” “你的奴婢,自己都不清楚,实在是不像话。” “母亲教训的是。”富察婉雅顺从道。 钟氏神色淡淡的,又问阿枝:“你说是念容把你关在屋里头。” “是。” “就算是这样,你又和那个叫清林的奴才抱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 “不是我要抱他,是他喝醉了缠着我不放。” “那你被大家发现为什么藏着掖着,是不是做贼心虚?” “这个……”这是因为不想让你们发现他的老鼠耳朵,但是她不能说,只好说道,“我想他是奴才,我是主子,若出了事只怕你们又要想办法除掉他,可是他也只是喝醉了而已。” “一派胡言,我们是正经人家又不是土匪恶霸!”钟氏怒道。 “可是忠守死了,忠宝死了,忠林无影无踪,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那也是,那只是……”钟氏哑然,“一码归一码!” “一码归一码,就是我怕你们有的人再做手脚害了无辜的人,所以我才想护着他。” “你说的好听。”富察婉雅说道。 “你闭嘴!”说这话的竟然是钟氏。 “母亲,她根本就是在找借口,她与那清林一定有私情,只是不肯认罪罢了。” “我让你闭嘴!阿枝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岳家的媳妇,是你丈夫的女人!她给你的丈夫戴了绿帽子,丢了我们岳家人的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富察婉雅万万没想到钟氏会动这么大的怒气,不觉有些忐忑,不敢再乱说话。 “如今念容已经走了,左右是无法对质了,这事闹大了也不好,就此作罢吧。” “母亲!” “你闭嘴!” “母亲这是纵容她,她这种不检点的女人,就在家里只能给咱们丢脸,应该把她撵出去!” “富察婉雅,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我纵容她?我看我是太纵容你!”钟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直直地扔在富察婉雅脸上,“你自己看!” 富察婉雅拿着信不禁颤抖起来:“不,这是假的,这是伪造的!是有人冤枉我!” “白纸黑字,还有念容的画押,我已经对过了,那手印跟她卖身契的手印一模一样,是谁在冤枉你?” “可是……可是她已经走了,说不定是被他们胁迫的!一定是这样,是她!”富察婉雅指着阿枝说道,“一定是她威胁念容栽赃我,说不定念容根本就不是走了,是被她们灭口了!” “我不是你,不会做这种事!” “你给我住口!”钟氏一巴掌甩在富察婉雅的脸上,她的脸上顿时多出一只红色的手印。 乔心大叫一声:“二奶奶!”飞身扑在富察婉雅面前,“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您再生气也要估计奶奶腹中的小少爷啊!” “小少爷?”钟氏愣了愣,脸色几经变化,终于还是收起手。 “是,二奶奶怀了身孕,已经有两个月了。” “怎么……不早说。”钟氏回到座位上。 “原想着等胎象稳一稳再说的。” 钟氏摆摆手:“罢了,既然有了身孕就回去好好养着吧。”又对乔心说,“快,扶你们奶奶起来,别着了凉。” “是。” 富察婉雅面带泪痕:“母亲……” “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东西是念容亲手交给我的,她人也是我亲自派人送走的,难不成我也与她串通一气吗?”钟氏几乎呕出血来,终于疲惫地挥挥手,“散了散了,这事就这么散了,你好好养胎吧。” 129.搞事情上瘾的二奶奶(一) 阿枝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抓抓耳朵,怎么回事? “主子,主子。”念淑一直躲在门外,这会儿才探出头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阿枝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疑问,快步向门外走去。 “主子,你干什么去?” “我解禁了,想去哪去哪!”话没说完已经跑出去了,“哎呦!”刚到门口就与岳华清撞了个满怀。 “阿枝,你跑什么?” “啊?”阿枝不答反而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早起给母亲请安,说是来你这里了,我怕她们又为难你。” “没有,没有,我已经解禁了。”阿枝摆摆手。 “解禁了,他们还你清白了?” “是啊。”阿枝心不在焉地说。 “那……” “我有事先走了。” 岳华清抓住她的胳膊:“你又什么事,你还不容易解禁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阿枝眨眨眼,只说了一句:“你媳妇怀孕了。” 就潇洒地走了,只留下岳华清一个人愣愣地留在原地。 阿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富察婉雅怀孕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不在乎的。至少她自己坚信着,自己是不在乎的。如果非得说她有什么不痛快,那也不是因为富察婉雅怀了他的孩子,而是这孩子来的时机。 富察婉雅怀孕不到三个月,按日子推算,他怀孕的那天就是忠林被富察婉雅带走的那天,也是岳华清骗她忠林死去,让她去乱葬岗的那天,就是那天忠林走了,念桃被坏人欺负。而岳华清,就是在那一天和富察婉雅翻云覆雨,这是令她不能接受的。 再有,都说人类有个规矩是礼尚往来,也就是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阿枝认为这是很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她以为既然岳华清已经和富察婉雅发生了那种关系,那么他与自己就彻底断了所谓的夫妻情谊,既然如此他又跑到自己面前抱怨自己对他不够情真意切,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她气鼓鼓地想,人类真是不讲道理,富察婉雅第一个不讲道理,钟氏也不讲道理,岳华清还是不讲道理。 阿枝走到前院恰好看到清林站在树上够柿子,阿枝突然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仿佛转眼之间就有了些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高高地站在树杈上,长手长脚专心致志地摘柿子。他像是忽然听到阿枝的声音,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明亮的笑容:“你来了?” “他们说这柿子不好吃。” “你吃过了?” “没有,他们说不好吃。”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吱大仙想了想笑了:“你说的有道理,给我也摘一个。” “知道。” 不一会儿,清林从树上爬下来,把柿子都给她,自己就留了一个,从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啃了一口。 “好吃吗?” 清林点点头。 阿枝也啃一口:“呸,涩的。” 清林这才吐出来,笑了。 “你坑我,臭东西!” “你院子里的比这个好吃,你偏跑到我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 “上次去你那里,我顺手摘了一个。” 阿枝有点沮丧:“我都没吃过。” “又是她们骗你说不好吃吧?” 阿枝点点头。 “所以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清林说道,“人类是很狡猾的,不能相信。” 阿枝沉默了一会儿:“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来。” “我早就这么说,你不信。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你倒是很听话,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你能不能别总埋汰我。”阿枝气鼓鼓地就要走。 “好了,不说了。” “不许再提。”阿枝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 清林点点头。 “对了,我今天解禁了。” “知道。” “你怎么知道?” 清林笑了笑:“要不然你怎么敢堂而皇之跑出来,不过你刚解禁就跑来我这里,这样好吗?” “嗯……我没想那么多。” “唉!”清林叹口气。 “我不是着急吗?” “有什么着急的?” “哎,钟夫人今天跑到我那里,结果把富察婉雅收拾了一顿,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 “那你昨天……干什么了?” “你猜?” “你……假扮了念容?” 清林又啃了一个柿子,还是不好吃。 “你真的假扮念容?”阿枝噗嗤一下,“你假扮念容,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都是为了你吗?”清林冷着脸说道。 “对,对,我好感动,你假扮念容,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小声点!被人听到就坏了!” “搞了半天,你想得主意就是变成念容的模样向钟夫人告发,也并不是很精彩嘛。” “什么精彩不精彩,你以为看戏呢?” “没有,我只是觉得辛苦你了,让你变成念容的模样还要学她说话。” “岂止啊,我……不提了。” 阿枝想到他假扮成念容的模样,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或许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过。一想到这,她就很想笑,仿佛看到人高马大的清林捏着兰花指嚎啕大哭地模样。 “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好。” “你这才知道。”清林沉默片刻,有些犹豫似的,“你……如果你要是不当神仙,会……会……” “什么?我不当神仙?你想什么呢!”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重归天庭是我的梦想!” “你那叫什么重归,你本来就是个耗子精,你是走错道才去天庭的,哪来的重归?” “我就是重归,天庭是我家!” “那好,天庭是你娘家,妖界是你婆家行不行?”清林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嫁给妖?”阿枝挠着耳朵站起来,“嫁给妖……”阿枝已经走到了门口,“我还是再想想吧……再想想……” 其实她看得出来清林对她的喜欢,只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该接受他的喜欢,她总是想要逃走,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130.搞事情上瘾的二奶奶(二) “喂!你跑什么!” “哎呦!”阿枝被门槛绊了一跤,“骨碌”摔在地上,“没事,没事。” 清林只好站在原地,说道:“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 “不是说这个。”清林终究还是走上前把她拉起来。 阿枝像被猫挠了似的甩开清林的手,脸红了得像煮沸的小茶壶,抱着自己的手问:“那你说的什么?” “你这回又把富察婉雅得罪了,她可不会是心甘情愿吃瘪的人。” “她有什么不情愿的,她本来应该挨顿罚,因为怀了孩子挨罚都免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怀孕了?” “昂。”吱大仙点点头。 “哼。” “你哼什么?” “我在想,你其实不是白毛的,你是绿毛的。” “臭小子!你又想讨打?” 清林抬手捏住她的手腕,抬起下巴微微一笑,颇有些得了便宜的得意神色,“以后不要叫我臭小子。” 阿枝使使劲没有挣脱开:“松手。” “你以后不许叫我臭小子。” “好吧,不叫。” 清林这才放开她。 “臭小子。”吱大仙小声得骂了一句,趁他没反应拔腿就跑。 清林皱皱鼻子,冲着她的背影啐道:“臭丫头。” 阿枝被人冤枉的事很快就过去了,被淹没在富察婉雅怀孕的喜庆里,至于她是不是设计陷害了阿枝,她有没有做坏事,根本没有人在乎,因为她所有的错都抵不过她怀了岳家子孙的功劳。 对于这一点,阿枝不是没有怨言,但是她已经很习以为常了。她以前做老鼠的时候拼命想做一个人,现在做了人,发现同做老鼠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区别,一样是没人管没人问,不过好处是虽然她一样被人嫌弃却不会被人追着打,这也是不错的。阿枝觉得做人要知足,于是深吸一口气,默默念道好鼠不同人斗。何况,如果她要是每件事都跟富察婉雅置气,只怕早就被生生气死了。 再说老夫人,据说前段时间身子有些不好,不知是谁又把阿枝与清林的事传给她听,一怒之下病情又加重了些,好在富察婉雅的身孕来得当时,喜事当头便又好了许多,如此一来阿枝虽然逃脱了与人私通的指责却没有逃脱另一个指责,那就是气病了老夫人。阿枝觉得这指责着实来的莫名其妙,可她又能怎么办,索性充耳不闻也就罢了。 富察婉雅的身子越来越沉,又赶上她二十五岁的生日,而今她是最大的功臣,钟氏说要借着这事好好办一办。 蒋环儿应和道:“母亲的主意极好,一来是弟妹有功,庆一庆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辛酸,又说道,“再来,老夫人近日总是不适,借着这事热闹热闹,兴许就好了。” 钟氏点点头笑着说:“你最周到,咱们家最懂事的孩子就是你和华明,你弟妹身子沉,既然要办还要有人操持,我看你就很好。” 蒋环儿笑着点点头说:“是,既然要办那各房的亲戚们要不要一并请了来?” 钟氏想了想说:“不用了吧,之前那事刚过去不久,虽说已经澄清了,终究不好。”又说道,“对了,芷兰轩那个也是,不必专门告诉她,她若是知道了便来,不来也罢了,省得老夫人见了她又想起不高兴的事,反而更不好。” “是,还是母亲细心。只不过如果只是咱们自己家的人便用不着戏园子了,那么大的戏园子就十几口人反而冷清,我看东暖阁的小厅就不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酒说话都方便,又暖和。” 钟氏点点头:“只是那个地方若唱戏便不太方便。” “是啊,老夫人最爱看大闹天宫和劈山救母,若没有这两出戏,怕老夫人不高兴吧。”富察婉雅斜着眼睛说道。 “我看也不一定非得要有这两出戏,既然不用戏园子咱们索性也不叫戏班子来。” “嫂子这么说还有什么热闹。”富察婉雅顿时有些不悦。 “哎,这可未必。其实那些戏,听来听去也就那样,没什么新鲜的,我听说今日有一种洋戏法,既新鲜又有趣。” “洋戏法?那是什么?” “听说是洋人们玩的戏法,我也是听华明说的,正好咱们都没见过。” “那敢情好,咱们也借这个机会开开眼。” “嫂子可真是有心。”富察婉雅笑道,“我来之前常听人说嫂子最不爱操心家事还以为是不长于做这些,后来才知道是真的不爱操心,其实心里头明镜似的,依我看若不是大嫂至今无出,迟早是要替母亲分忧的,我便也清闲了。”富察婉雅也笑着说道。 蒋环儿脸色微变说道:“而今妹妹身怀六甲,我才多少胡说两句,要说家里的第一闲人,自然非我莫属。”蒋氏说罢对钟氏一福身,“母亲,媳妇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嗯,去吧。”蒋环儿走后钟氏又与富察婉雅闲话几句便有些乏,命她也早些回去歇息。 从钟氏那里出来,乔心说道:“夫人而今对蒋氏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了。” “还用你说?”富察婉雅冷冰冰地说道,“一个贱人没去,一个贱人又来,总是让人不得安生。” “不过奴婢觉得,奶奶也无需太把她当回事,毕竟她是生不出孩子的,生不出孩子的人,奶奶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生不出孩子?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不出孩子,我可听说她只是身子不太好,岳华明一直都在找大夫,万一她又有了呢?” “这……不是那么容易好吧,若能好早就该好了,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 “事无绝对,除非你能有办法向我证明,又或者老天开眼,能让她再也不可能会有孩子。”富察婉雅说着又笑了笑,“当然,我就这么一说,哪有事事如意的。” “奶奶有老天护佑,自然有求必应,再说了,事在人为,即便天不遂人愿,也总有让自己顺心如意的办法。” “真的?”富察婉雅眼睛一亮。 “奴婢听说……” 富察婉雅按住她的手,展颜一笑:“天太冷了,咱们回去再说。” 乔心扶着富察婉雅说道:“是。” 131.搞事情上瘾的二奶奶(三) 腊月二十八,岳府二少奶奶富察婉雅的生日。岳府一家老小齐聚东暖阁,桌子围了一圈,桌上摆满了各种小食、点心、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言笑晏晏,季氏在中间,左手边是岳崇文,岳华明和月华清,右手边依次是钟氏,蒋氏和富察婉雅,中间空地上一个女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祝寿歌,气氛十分融洽。若说这厅中有一处不合时宜,大约就是阿枝吧。 她因为不受欢迎所以坐在最角落里,蒋环儿早些时候对她说:“腊月二十八是富察婉雅的生日,夫人的意思是大家伙都去东暖阁,庆祝一番,你若不肯去也是可以的。” 阿枝却觉得,自己又不怕他们,为什么不去,便说道:“我肯定去。” 如此一来,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除了阿枝以外还有两个人颇有些不合时宜。只是这两个人的不合时宜不像阿枝这样显而易见,那就是蒋环儿和富察婉雅。 蒋环儿因是这次生日的主办,忙里忙外自然不得闲,临近开席仍旧不放心,亲自去厨房检查酒菜,而此刻富察婉雅则对乔心使个眼色问道:“怎么样了?” 乔心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道:“奶奶放心吧。” “你这次可上心些,别再跟上次似的,好不容易准备的断子汤竟然被她察觉了,还煮了糯米丸子给我送回来!”这事说起来,着实是富察婉雅不讲理,原本蒋环儿就因久无所出郁郁寡欢,她还送了伤及根本的断子汤去,摆明了就是想让蒋环儿彻底断了有孩子的念想,如今被察觉了,她倒是像受了多大委屈,不过她一向的不讲理。 乔心也习惯了,说道:“奶奶息怒,即便她如此还不是被您火眼金睛识破了诡计吗?” “你懂什么,她就是故意那么做,她故意让我发觉,其实就是在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了,这叫警告,也是羞辱。我富察婉雅,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奶奶放心,再没有下次。” “当然,记住今天这个日子,是我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富察婉雅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蒋环儿,好大的本事,敢觊觎我的主母之位,咱们就走着瞧。” “还有那个阿枝,今日必定一石二鸟。” 富察婉雅笑着点点头:“就看你了,千万别再令我失望。” 蒋环儿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打开花雕酒的酒壶嗅了嗅问道:“是最好的?” 厨娘说:“大奶奶尽可放心。” “那我的鲜果酒呢?” “也都备好了。” 蒋环儿左右打量一番又问:“人手够不够?” “够用,够用。” “嗯。”蒋环儿点点头,“酒是谁送,菜是谁送,可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酒是老身亲自送上去,菜也都安排好了,十八个丫头轮番送。” “你送酒?”蒋环儿沉吟片刻,“不好,厨里离不开你,叫个丫头就罢了。”恰好看到念淑走过去,“念淑!” 念淑听到招呼走过来:“大奶奶好。” “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们主子嫌点心没味道,想早点果脯。” 厨娘道:“恐怕没有果脯了,二奶奶近日爱吃酸的,都给了她了。” 念淑努努嘴,没说话。 蒋氏道:“念淑,你反正等一会要去东暖阁,这酒壶就交给你吧。” “交给我,合适吗?”念淑问道。 “无妨,人手不够,算我向你们主子借的,回头我亲自跟她说,你先帮我顶一阵。” 念淑想着阿枝一向与蒋氏还算亲厚,也就答应了。 东暖阁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原来是西洋魔术师正在那里玩大变活人,惊得人们尖叫不断,掌声连连,阿枝也看的出神。其实,像这种变化之术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但难得的是那魔术师并不懂法术,却也做出如同通晓法术一样的事情。 “好!好!再来一个!”阿枝热血沸腾地吆喝,仿佛找不到破绽便不肯罢休似的。 不一会儿奴婢们捧着酒菜上来,全部安排妥当了,蒋氏举杯道:“今日大好的日子,一来贺婉雅生辰,二来贺咱们岳家要填孙子,三来贺老夫人福寿安康。” “贺我做什么,你们好就都好了!”季氏笑道。 “哪里话,母亲好我们才能好。”钟氏道。 众人皆纷纷应和道:“正是如此。” 蒋氏举杯道:“难得大家欢聚于此就让咱们满饮此杯如何?” “好!” 这时一个声音道:“我就不饮了吧。”说话的正是富察婉雅。 “我也不饮了吧。” “宁儿?”钟氏面露喜色,宁儿是钟氏的侄女,因她夫君进京赶考,便住在她姑姑钟氏这里,“你也有喜了?” 宁儿点点头,面带喜色。 蒋氏笑道:“是我疏忽,原来还有一喜,不过,不要紧,我早就备好了,这是我亲自做的鲜果酒,说是酒其实只有酒香却并不是酒,饮了也无事。” “这......”宁儿有些为难似的。 “不要紧,既然你们大嫂都说没事,就饮一点吧。”季氏笑道,“难得大家都高兴。” 富察婉雅道:“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那就饮一点吧。” 宁儿笑道:“那我也饮一点,其实我早就馋了,这酒闻着就香。” “来来来,我先干为敬。”蒋氏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都满饮杯中酒。 这时蒋氏忽然指着自己的桂花糕说道:“我这里怎么有桂花糕,还是鲜桂花呢,这可不是桂花开的季节。” “我的是桃花糕。”宁儿拍着手说,“可是奇了,这桃花也是新鲜的。” “我的是梅花糕。”钟氏说道,“难不成各人的花糕都是不同的?” “还真是。”蒋氏说道,“我是八月生的所以是桂花,母亲是腊月的是梅花,宁儿莫非是三月的?” “正是。”宁儿道。 老夫人突然皱起眉头说:“我也是八月的,怎么是松糕?” 乔心忙说:“那或许是松柏常青的意思。” 季氏点点头:“这说法也说得过去。” 蒋氏看看季老夫人的脸色说道:“老夫人若喜欢,我这个给老夫人吧。” “哼,我不要你的。”季氏不悦道,“不知道的还当我同个小辈抢东西吃。” “哪里的话,是我不爱吃桂花糕,嫌桂花香气太重,倒是松糕,松香绵软更加可口,是求老夫人把松糕赏我罢了。” “果然吗?” “是真的。” 季氏这才点点头笑道:“那好吧,我和你换,可不是我抢你的。” 大伙都不动声色的笑,都说越老越小,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 132.去你的回忆篇(一) 忽然,惠平惊叫起来:“老夫人!老夫人!” 众人也纷纷慌乱起来,“这是怎么了?快来人,来人啊!”岳崇文叫到,“娘,你醒醒!快来人啊!”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惠平,快去叫大夫!”钟氏叫道。 但是,已经晚了。 不一会大夫来了,只是探了探鼻息,便摇摇头说道:“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岳崇文老泪纵横。 忽然一声尖叫,富察婉雅倒在地上。 “二奶奶?二奶奶你怎么了?” “我......”富察婉雅倒在地上,“肚子好痛,我是不是快要生了?” “二奶奶,您糊涂了,您才三个月呢!”说话间殷红的血已经从她身下蔓延出来,“二奶奶!你......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们奶奶啊!” 钟氏大惊失色:“快,快看看婉雅,是不是动了胎气啊!快看看她!我们岳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做了什么孽!” 终于,大夫又摇摇头:“孩子是保不住了。” 富察婉雅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婉雅!婉雅!你不要哭,我在呢。”月华清安抚着她,旁边蒋氏满眼含泪站在岳华明身边。 忽然富察婉雅尖叫着扑向蒋环儿:“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蒋氏大叫一声躲到月华明身后。 “婉雅,你说什么呢,大嫂怎么会呢?” “是啊,环儿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岳华明也说道。 “不是你,不是你就是她!”富察婉雅突然指向人群中的阿枝。 “我?我干嘛害你的孩子?” “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有孩子!” “婉雅,不会是阿枝的,你冷静一点。” “那到底是谁,是谁害我的孩子!” 另一边则是岳崇文大哭:“娘啊!我的娘啊!” 而钟氏则瘫坐在一边撑着头失魂落魄地默默流泪,念华也陪在旁边流眼泪。 惠平哭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大夫,大夫你来看看,我们老夫人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对劲?” “惠平姑姑,您老糊涂了,我娘都死了,能对劲吗?”岳崇文哭道。 “不是,这口角的血怎么是黑的?” 岳崇文闻声抬起头看了看也变了脸色:“是啊,这个,这个不对劲啊!” “这......”大夫蹭了点老太太口角溢出的血,闻了闻说道,“有鹤顶红的味道。” “鹤顶红!”钟氏闻声猛地站起来,又扑通坐了下去,浑身颤抖着说道,“查,给我查!给我查出来!” “对!给我查!到底是谁要害我娘!” 富察婉雅被送回芳华园,其他人则全部留在东暖阁,配合钟氏的调查,大夫已经查出来,鹤顶红是在季氏的桂花糕里。 “桂花糕?那起初是给我的。”蒋氏说道。 “不错。”岳华明说,“桂花糕原本应该是给环儿的。” “那这么说,原本死的应该是我!”蒋环儿吓得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是谁要害我?” 钟氏思索片刻:“应该不是,环儿平日里为人和善,什么人会害你?” “可是又有谁会害老夫人呢?” 这件事仿佛刚开始就走入了困境。 “若想不到是什么人想害老夫人,可以想一想是谁最后一个碰了桂花糕。”惠平说道。 “那自然应该是上桂花糕的丫头。”蒋氏问,“谁端桂花糕上来的?” “是奴婢。”一个有点年纪的婆子说道,“可是奴婢从来没有想过加害老夫人也没有想过加害大奶奶。” “那在这之前,或者在这过程中,还有谁碰过桂花糕?” 婆子想了想说:“在这之前奴婢不太清楚,不过送来的路上遇到了芳华园的乔心姑娘还有芝兰轩的念桃姑娘。” “哦?她们做什么?”钟氏问道。 “也没什么,乔心是问准备好了没有,因为这糕像是二奶奶的主意,要每个人按月份送不同的花糕。” “那念桃呢?” “念桃姑娘大约是好奇,就打开盅盖看了看。” “那念桃现在哪去了?”钟氏问道。 阿枝左右看了看说:“不知道,大概是回去了。” “你的丫头,你还在这里她却走了?” 念淑帮腔道:“念桃她一直是这样的。” 钟氏也知道念桃的脾性,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时,富察婉雅跌跌撞撞闯进来,钟氏忙起身道:“快扶二奶奶坐下,”又对富察婉雅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富察婉雅忍着泪说道,“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钟氏按按太阳穴说道:“婉雅,老夫人去的突然,那年纪轻轻没见过这般阵仗,受了惊吓失了孩子,大家伙心里头也不好受。” “不是!”富察婉雅咬着牙说道,“我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我确定,我虽然震惊,但是并没有惊吓过度,我的孩子一直很健康,也绝对不会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就......一定是有人害我!” “婉雅,如果真是有人害你,你已经死了。”钟氏叹道,“你看看老夫人。” “也许,我的药不是害人性命的药,而是别的......也许这酒就有问题,我就只喝过酒。” “宁儿觉得应该不会。”宁儿说道,“酒,咱们都喝过,若有事那大家伙都有事,即便那酒只是有孕的人不能喝,我也喝过了,现在也好好的呀。” “是啊。”钟氏说道,“婉雅你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回去吧。” “不,我不相信,一定有问题。”富察婉雅执着得说道。 “那就随你吧。”钟氏捏着太阳穴说道,“愿意听着就听着吧,都随你。说起来,方才这婆子说,我们桌子上的花糕是你叫人准备的?” “是,这是我的意思。我想大家伙都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总想着也为大家伙做点什么略表心意,难不成这样也错了吗?” 蒋氏沉吟片刻:“环儿觉得,婉雅说的有理,她是岳府的二奶奶,如今已经怀有身孕,将来注定是岳家的当家主母,她犯不着做这些事。” 富察婉雅压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说道:“确实如此。” “要说阿枝,虽然身份低微,但她有二爷的宠幸,虽然还没有怀有身孕,但迟早也有那一天,似乎也犯不着这么做。” 133.去你的回忆篇(二) “嫂子这话说的不错,倒是提醒了我。”富察婉雅斜着眼睛看了看阿枝,“如果我没了孩子,她又有了孩子,恐怕将来转正也是有可能的,或许爬到我的头上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的孩子会丢了。” “不是我”阿枝说道。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把自己的孩子弄掉了?” “反正不是我。”阿枝冷哼。 “出什么事?”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是谁那么大胆?” “我!”清林大步流星地走上来。 “你不是那个新来的护院?”钟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这里没你的事。” “你们反反复复只拿她一个人欺负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们什么时候欺负她?再说,就算是我们欺负她,又有你什么事?”富察婉雅恨恨地说道,“难不成,你们真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关你什么事?重要的是,你们的问题,”清林冷笑一声,“我能帮你们解决。” “你?” “她。”清林指着老夫人的尸体说道,“是她杀的。”说着指向富察婉雅。 “一派胡言!” “她的孩子,是她杀的。”清林指向蒋环儿。 “你血口喷人!” “大嫂,怎么突然这么激动,都不像你了。”富察婉雅冷冰冰地盯着她。 “弟妹,你不会真的相信他吧?” “本来是不相信的,可是你的反应也太大了。” “凡事讲证据,总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怀疑我,如果这样的话,他还说老夫人的死是你做的,难不成也是真的么?” “好了!”钟氏不耐烦道,“让我说你们各个都可疑,别人随便挑拨一下你们就开始咬,是不是因为心虚?” “母亲,我是冤枉的。”富察婉雅说道。 “母亲,环儿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何况老夫人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杀害她呢?” 钟氏看向清林:“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我看见了。” “看到什么?” 清林道:“看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可能!”富察婉雅说道,“母亲,他分明就是说谎,他一个前院的护卫怎么可能看到后院的事,更别说是看到了前因后果。” “是啊,我我不信。”蒋环儿说道。 “你们两人方才还针锋相对,这会儿倒是一个鼻孔出气了。”清林笑道,“不过我的话是真是假,还是请夫人判断更好。” “那你就说来听听,若又说的不尽不实的地方,我可要打你板子。”钟氏肃然道。 “吓唬我就不必了,你们也没本事拿我,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清林说道,“你们的大少奶奶,今天去厨房里转了一圈,趁着和厨娘说话的功夫,在酒里放了这个。”清林把一张团成团的油纸交给大夫,“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和酒里的东西一样?” 大夫接过油纸嗅了嗅说道:“没有啊。” “不是那个,是另一个。” “鲜果酒!”富察婉雅紧张地说道,“快拿过来!” 大夫嗅了嗅说道:“的确有。” “好你个歹毒心肠!” “不过……”大夫说道,“不过这种马钱草并没有什么毒性,平日里有清火解毒,舒筋活血的功效,鲜果酒里放一些也并无不妥。” “听到了吧。”蒋氏脸上宛如结了一层霜。 “应该不会有事,若这鲜果酒有孕的人不能饮,我也饮了并无不妥。”宁儿说道。 大夫却说:“这种马钱草少用一些无妨,或许用多了,也会引起流产,不过这果酒中的用量,的确不至于使人流产。” “怎么样,这下我总算清白了。” “那如果我又多饮了一些呢?”富察婉雅问道。 “那也或许会。” 富察婉雅一把抓住蒋氏身边的丫头,愤恨道:“方才就是她又让我饮了几杯!” “奶奶,奶奶明察,奴婢哪里知道这鲜果酒不能多饮的?” 争执种那丫头摔倒在地上,富察婉雅眼尖一眼看到她忙里忙慌把一个香囊揣进袖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藏什么?”从她手中夺过香囊。 大夫只嗅了嗅便大惊失色道:“这是足量提纯过的马钱草粉,只需要小小一指甲盖,孩子势必就保不住了!” “贱人!”富察婉雅挥手给那丫头一记耳光,那丫头便不敢再说谎,磕头如捣蒜地全招了。 丫头哭道:“是我们奶奶说的,让我趁着二奶奶不留神把这马钱草下在鲜果酒中去的,都是我们奶奶的主意。” “环儿?”岳华明惊讶地看着她,“你……” 钟氏似乎也没料到会是她:“环儿,是不是你?” 蒋环儿眼里蓄着泪,却硬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沉默良久,心如死灰似的叹口气道:“是我,是我做的。” 富察婉雅立刻尖叫着扑向蒋环儿:“贱人!你杀我孩子!我杀了你!” “快,把她们拉开,莫出了人命!”岳崇文大喊。 待众人将她们分开,蒋环儿的头发散了,妆也花了,头冠歪在一边,好不狼狈,可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悔意,反倒充满了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杀我?你何曾不是想杀我?我今日杀你腹中孽障算以牙还牙罢了!你只说我杀了你的孩子,怎么不说自己在那桂花糕里放了什么?那桂花糕原本就是你准备的,你怕查到你身上才找了念桃这个替罪羊,以为她不得人心便是替人背了罪名也无人帮她,顺便又可以除掉阿枝,一个毒桂花糕除掉我与阿枝,好一个恶毒的一石二鸟之计!而你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近日得到母亲的信任,你怕我有朝一日夺取你主母之位,往我饮食里下马钱草,我的马钱草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又嫉妒阿枝得华清宠爱,才想设计陷害她。你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你胡说!杀人凶手,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有证据,反正今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索性与你同归于尽!”蒋氏说着冲向富察婉雅,岳华清见状忙把富察婉雅拉到一边,不料这一躲,蒋氏便直直扑在了椅子上,头撞在椅子角上,血溅当场。 众人一声惊呼,已经晚了,只见她满头是血,已经咽气了。 134.去你的回忆篇(三) “造孽!造孽啊!”钟氏大喊一声也昏了过去。 富察婉雅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上,忽然,岳华清小声问她:“婉雅,我奶奶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也怀疑我?她是被揭露了狗急跳墙罢了,我再如何,怎么可能杀人?我才是受害者啊华清,我才是!” “未必吧,我看就是咎由自取。”清林冷冷地说。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夫人都昏过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富察婉雅冷笑,“我看你就是为了保护阿枝这小贱人,亏得之前我们还信了你们,你们若是没有关系,怎么可能她一出事你就出现,比二爷还要心急!” “你不用倒打一耙,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就是喜欢她,来你们家也是为了她。” “清林?”阿枝怔怔地看着他。 “你别打岔,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清林说道,“我喜欢她,见不得她被你们欺负,更见不得你们狗咬狗却让她替你们背黑锅。” “你!”岳华清猛地站起来,“你敢觊觎我的女人!” “谁觊觎谁的女人?我与阿枝相识比你早,如果我知道她有心出嫁,早就娶了她,哪里轮得到你?” “你这……他说的是真的吗!阿枝?” “我的确很早就认识他。” “可是你起初说你们起先不认识的。” “那都是哄你的,”清林说道,“她怕你胡思乱想才不说,其实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真的了解她吗?你有没有想过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让阿枝嫁给你?” “放肆!”富察婉雅大怒,“我们二爷哪点配不上这个小贱人!” “他配不配,他比你清楚。”清林冷笑,“阿枝给足了你们面子,真心与你们计较,你以为你能占到什么好?你凭什么和她争?你比她好看吗?比她性情好吗?比她本事大吗?一无是处。” “清林,你别这样说,我……怪不好意思的。”阿枝拉拉他满脸尴尬,支支吾吾说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也的确是事实。”阿枝想说,但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嫁给你,你这个时候提这个不是给我没事找事吗? “二爷,二爷你看这两个狗男女!” “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岳华清大怒。 “不不不,大家听我解释!”阿枝叫道。 “还要怎么解释!” “你确定吗?”清林挑挑眉毛,只见护院队的人都堵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孟丁!我们家白养你了?” “是!”孟丁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 “啊!” 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孟丁就飞出去了,孟丁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二爷,这……真的,打不过啊。” “你……你有本事别动手!” “不动手,用腿也可以。” “你!”岳华清脸憋的通红,“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是这个打算,我原本就是想说富察婉雅是凶手,她给蒋环儿下毒想害死她这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她房里搜,我相信她一定还没有来得及把毒药处理掉,不管是富察婉雅的孩子还是老夫人的死,都与阿枝无关,你们别觉得她没有娘家就欺负人,而今她嫁了你们家,我就是她的娘家,你们要欺负她,得经过我。”清林淡淡地说道,好像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又对阿枝说:“阿枝,这话我说给他们听,也说给你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不要紧,不管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我都是你的自己人,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要欺负你,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这话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变,生生世世都不会变。” “清林你……” “感人肺腑!”突然一个凛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大哥!是大哥!”富察婉雅惊喜得叫道。 “贝勒爷!”岳崇文谦卑地鞠个躬。 “岳大人免礼,今日似乎应该是小妹婉雅的生日,怎么闹的这副模样?” “大哥!他们欺负我!全都欺负我!”富察婉雅哭道,“我的孩子没了,他们还要陷害我!” 阿枝惊讶地看着贝勒爷,又与清林对视一眼,这怎么可能? 令他们惊讶的不是贝勒爷,而是他怀里的猫,乌月。 虽然它周身没有半点妖气但阿枝可以肯定,这就是乌月无疑,至于它为什么会妖气全无,或许是因为先前被清林拧掉了脑袋,身受重伤,妖气涣散所致。 乌月“喵”叫一声,仿佛不怀好意地枭笑。 贝勒爷就坐对岳崇文说道:“岳大人,今日本是小妹生日却出了这样的事,恕我直言,只怕是家宅之中有妖佞奸邪之物。” “这……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怕……” “我知道岳大人不信,不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恰好近日我府上来了一位高人,我这就派人将他请来。” “哎,贝勒爷……”岳崇文有点摸不着头脑,总觉得今日的贝勒爷有点奇怪,既不像是来贺他妹妹生日的,也不像是兴师问罪的,要不是他是贝勒爷,岳崇文得觉得他是个捉妖降魔的道士,要不然怎么二话不说就要请高人来呢? 岳崇文心里觉得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根本没心思请什么和尚道士的,可是又不好驳了贝勒爷的心意,只好硬着头皮敷衍着。 不一会儿,贝勒爷口中的高人来了,本以为应该是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不料确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装束有点像个游走江湖的绿林侠士。 贝勒爷慌忙起身:“高人请上座。” “不必多礼。”年轻人自我介绍姓周名驻,师从太白山门是金星大士的高徒。 阿枝暗自咋舌,太白金星,这更名换姓的,也太不走心了,她虽然看不出这人与太白金星究竟是什么关系却看得出他的确周身笼罩凛然剑气,眉宇间透出隐隐仙气,必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不禁暗自头疼。 “周大师,有劳您帮岳大人看一看,这家里是否藏有妖佞?” “大师不敢当,不过看一看也无妨。”周驻说道,左右打量一圈,突然眼睛锁定在清林身上,“这位小哥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清林皱皱眉头:“关你什么事。” “那小哥近日可去过什么地方?” “没有。”清林说道。 135.去你的回忆篇(四) “没有?”那周驻蹙眉,“那小哥身上的妖气从何而来?” 清林神色凝重,这个周驻,清林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过他的,但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人不知道是什么背景,清林有些担心,他自己也就罢了,左右刚开始修行,也没什么可惜,倘若他看出阿枝的身份……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清林笑了笑:“你真会开玩笑。” 周驻眼光深沉:“我不喜欢开玩笑。” 周驻的“笑”字没有说完,忽然眼前血光乍现,周驻捂着胸口倒退好几步,眉目一凛,祭出一道降妖符,清林惨叫半边身子都烧起来。 “清林!” 他忍着剧痛与周驻周旋。 “小道士,有本事咱们去外边较量!”清林说着便跳上墙头,周驻追着他翻身上墙。 阿枝见状也要追出去。 不料周驻忽然眉头紧锁,看了阿枝一眼:“有趣。” 忽然甩出一条锁仙绳,将阿枝牢牢锁住。 “啊呀,这人半边身子都着了火还又蹦又跳的,还能说话,看来真的是妖怪啊!”岳崇文惊慌地叫道。 “真的是妖怪!”岳华清也叫道。 “这算什么,上次这人鬼鬼祟祟潜到我的府里,凶相毕露。”贝勒爷冷冷地说道,“当日仿佛还有一个女妖怪。” “女妖怪!还有女妖怪?”岳华清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一定要把那女妖怪找出来!”富察婉雅咬牙切齿。 “可是,我们哪里能斗得过妖怪呀?”岳崇文叹息说道。 “斗不过也要斗,妖怪有什么,还不就是成了精的畜生,畜生成精以前是畜生,成精后依旧是畜生,一个畜生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是这样,去哪里找?” 富察婉雅冷笑一下:“当然是从跟他走得最近的人开始查起。”她斜着眼睛看看地上的阿枝,“这个清林,自己都说,他来咱们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可想而知他们关系不浅。” 岳崇文也看向阿枝。 月华清挡在众人面前:“你们别胡说,阿枝怎么可能是妖精。” “怎么不会?夫君,你要小心一些啊。” 月华清回头看她一眼:“阿枝,你是吗?” 阿枝倒在地上摇头道:“我不是。” “她不是。” “她自己当然不肯承认,不过这种事宁可错杀,不可有遗漏,她说自己不是妖怪,你们便相信吗?即便她不是,从她来了,咱们家里可曾有过一刻安宁,再看她身边的人,只要是跟着她的,哪个有好下场,想必是阴邪之气太重,给身边人带来了晦气,这么个晦气的女人,即便不是妖怪,也不能留。” “什么宁可错杀不可遗漏?婉雅,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一家人?夫君,她可曾把你当作家人?你是她的夫君,成亲一年有余,你怎么对她,她怎么对你?” “可是......就算是这样......” “我觉得婉雅说的有道理。”岳崇文闷声说道,“从前我不相信这些,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岳家不能再轻纵妖孽。” “爹!” “这个女人,把她打发出去吧,女人有的是,何必非她不可。” “爹!” “不,我不能走!我答应过华清,要陪他一辈子的!”阿枝说道。 “如今是我们家华清不需要你陪着,你走吧。”岳崇文说着亲自去帮她松绑,不料那锁仙绳越缠越紧。 “别动,别动。”阿枝叫道,“这绳子有古怪,越缠越紧。” “哪有这种东西?”富察婉雅下令,“去把绳子给她解开,让她滚。” “不要,不要!我要被勒死了!”阿枝越挣脱越紧,脸憋得通红,“救命!救救我!”阿枝已经承受不住了,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唯一记得的是岳华清和岳崇文被吓得变形的脸,还有失去妖身作壁上观的乌月,得意又狡诈地狞笑,她仿佛听见清林的惨叫,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希望是。 再一次睁开眼睛,她仿佛做了一场梦,而今回忆起来,那天的事已经不甚明朗。她只记得岳家的人全都冷冰冰地看着她,那神情里有狠有怕,连岳华清也不例外,他甚至不想多看她一眼。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型,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也记不起之前的事。 她被关在笼子里,周围是熊熊的火,火焰里是森森的戾气,是地狱离火,她撕心裂肺的哭叫,可是没有人会救她,凡火烧身,离火烧魂,被离火烧死,注定神魂俱灭,再不能轮回。 直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庞然大物冲出来,他身上的皮毛全部都焦黑了,血肉裸露在外面,可是就算是这样阿枝还是认出他:“清林!清林!你走吧!你会被烧死的!” 他好像听不见一样,疯了一样冲进来,他身上全是火,蓝色的火,笼子打开了,他说:“我说过,要陪着你,就好像你说要陪着岳华清,你不肯离开他是怕老天,我不肯离开你是我自愿的。” 阿枝抓起清林冲出去,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僵僵地躺在那里。 “清林!你醒一醒!大黑,我错了!我不应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我再也不跟他们在一起了,我再也不在他们家了!你醒醒!”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话,可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即便是天雷滚滚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一死罢了。 她想,她终究是配不上清林的,他是心甘情愿的为了她去死,可她却因为怕死害得他神魂俱灭,所以他到死都埋怨她,怪她怕死,怪她不肯离开。 阿枝一觉睡醒,仿佛又把那前半截的光阴过了一遍,只觉得劳心伤神,她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事,怎么会突然之间全部浮上心头,可是她又觉得奇怪,这种疑惑在当年她也有过,就是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现了原型,真的是因为锁仙绳太厉害吗?还有那个周驻究竟是什么人?不过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她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136.吱大仙才不是黄鼠狼(一) 吱大仙一觉睡醒神形俱疲,觉得唯有金山烧鸡才能拯救自己荒芜的灵魂。 “你去哪?” “嗯?”吱大仙揉揉眼睛,“出去买鸡。” “一大早就吃鸡?” “想吃就吃,人生得意须尽欢。” 霍青霖还没说完,阿枝已经走了,只好叹口气:“昨天吃鸡,今天吃鸡,明明是耗子过的像黄鼠狼。” 吱大仙打个喷嚏,搓搓鼻子。 “咦?”只见金山烧鸡大门紧闭,吱大仙拍拍门,“人呢?还干不干了?” “谁啊,谁这么不开眼叫什么门?”金山烧鸡的伙计没好气地叫道。 “你不是伙计吗,怎么不开门,不干了?” “干什么干,”伙计嘟囔着用毛巾摔摔台阶上的土,往地上一偎,“师傅都没了,怎么开门?” “师傅呢?” “让人带走了。” “带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嗤。”伙计笑了笑,“回来?死活都不知道,打哪回来?我看您呐,回去吧,我也走了。” “哎,别啊,我专门带着钱来买鸡的。” “您带了钱我也没法卖啊,您以为我不想卖给您,谁跟钱过不去呢对不对,但是我没办法呀,我们师傅没在,我做不了啊。” “唉!”阿枝叹口气。 “您还叹气,我才叹气呢,我在这当学徒,活儿没学出来,师傅就进去了,我才是血本无归。” “进去,进哪去?” “让特别行动队带走了。”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谁知道,反正得罪了特别行动队,就算活到头了。”伙计叹气。 “特别行动队是什么队?” “就是特别行动队呗,不知道打哪里来了个孙队长,见人就抓,谁得罪了他们就抓谁,这条街上已经进去好几个了,隔壁布庄的齐师傅,进去没几分钟就出来了。” “出来了?” “可不是,血糊糊的都没了人形了,更别说还有口气了,也不叫人收尸,说是有通匪嫌疑,那齐老头儿都快六十岁了,又瘸了一条腿,通什么匪。” “那你们师傅怎么得罪他们了?” “咳,我瞧您是老主顾,您也知道,小店的生意还成,不愁卖。今儿一大早也是人多,其实也不是特别多,一直都这样的。那孙队长的人来买鸡,久等了一会儿他就翻了脸掀我们摊子,我们师傅脾气也不好,就和他抡了皮锤,就让人带走了。” 所谓“抡皮锤”就是动拳头打架的意思,阿枝听到这愤然起身:“就为这,就带走了?” “可不是,还说师傅是什么红色分子什么的,好像是比通匪还厉害的罪名,反正我也搞不清楚,就知道肯定是出不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就认了?我是来买鸡的,你们不给我吃,这就不对,我要把师傅捞出来。” “哎呦喂,姑娘,您若真有这本事,不仅小的谢您,小的也替小的师傅谢谢您。” “不用谢,真要谢,就送我一只鸡。”吱大仙拍拍身上的土起身问道,“那个行动队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就在前头,过了桥就到。” “走!” “哎,姑娘,就您一个人去啊?” “是啊,不行吗?” “不是,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您就一个人,又是姑娘家……” “那怎么了?”阿枝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走吧。” 一个小四合院,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特别行动队”五个字。 吱大仙脸皱成一团:“这也太敷衍了。” “哎!姑娘!”伙计拉住阿枝,“您,您要不要再想想?” “想什么呀,开门!”阿枝敲门,“开门开门开门!” “谁啊?” 不一会儿门开了,阿枝一看开门的人就愣住了,这家伙好眼熟,好像是孙跃五的手下,叫老六还是阿六什么的,阿枝挠挠耳朵:“你……你是……” “哟,哪来的大姑娘,认识你六爷?” “六爷,切。”阿枝嗤之以鼻,“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你谁啊?六爷不记得见过你。”老六起初见阿枝模样出众自然眉开眼笑,又见她语气不善,便怀疑起来。 阿枝心想,他自然不认得自己,自己却认得他,却也懒得解释,单刀直入地说道:“听说你们把金山烧鸡的师傅拿了,我来要人的。” 老六这才看见阿枝身后的伙计,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一笑:“原来是他,是拿了,又怎么样?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因为这。”大黄牙老六活动活动脖子问道,“你是谁啊?和那金山烧鸡的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没关系能来吗?”阿枝冲老六挥挥手,“你们这里当家的是谁,叫他出来,快点。” “嘿,你这小妮子,指使你六爷儿?” “快点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嘶!”老六有点拿不定主意,又想这女的这么大气势,生怕遇到了得罪不起的人,只好回去通报。 阿枝趁机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对身后的伙计说:“哎,你知道霍府吗?” “知道啊。”伙计点点头。 “你去霍府,找霍青霖,就说我在这,让他过来。” “霍……少帅啊?” “去啊!” “哎哎,好嘞!”那伙计又想了想说,“那人家不搭理我怎么办?” “你就说他阿枝姑奶奶让他来,他们不敢拦着你。” “哎!得嘞!”伙计眉开眼笑,心说这次算是遇到贵人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啊,哪个找孙爷爷?”孙跃五从院子里出来,一看见阿枝,眼睛都亮了,“哎呦!哎呦呦!小妹妹,找哥哥什么事儿呀?” “他没告诉你吗,我是来找金山烧鸡的师傅的。” “找他……”孙跃五捏着自己的小胡子说道,“可是他惹恼了我兄弟啊,那家伙,把我兄弟的脑袋瓜子都砸开瓢了,你看看!”他指着身边一个头上还包扎着绷带的兄弟说道。 阿枝走上前看了看说道:“也真是挺可怜的。” “是哇!” “你说,就为了一只烧鸡,你值得吗?” “人活一口气,老子争的不是鸡,是一口气!” “哦”吱大仙点点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要人吗?” 孙跃五狐疑地看着她:“亲戚?” 吱大仙摇摇头。 “朋友?” 吱大仙又摇摇头。 “哎呦!”孙跃五猥琐地笑了,“不至于吧,该不会是……” 吱大仙微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原因,你枝大奶奶想吃鸡。” “嘶,你是来找茬的吧?”孙跃五变了脸色。 “话不是这么说,你们为了吃鸡抓人,我为了吃鸡让你们放人,大家没什么区别。” “行!”孙跃五拍拍手,“不过老子抓他可不光是因为鸡的事,还因为他是红色分子!” 137.吱大仙才不是黄鼠狼(二) “什么东西?” “红色分子,这帮人就是土匪,无恶不作!” “无恶不作的不是你吗?” “嘿,这小娘们儿,胆子挺大!” “反正人我一定要带出来。”吱大仙索性闯进去,“你们说他是什么分子都好,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再说,你们说他是那个什么红色分子,他就是了?我还说你们才是呢,要说那红色分子都是土匪,都无恶不作,你们比他可符合条件多了。”吱大仙边说边满院子里乱窜。 孙跃五吆喝:“把她给我拿下,拿下!” “谁敢!”破烂小木门“哐”一声开了,霍青霖脚劲大,差点儿把门板直接给踹下来。 孙跃五的脸上挂起一丝不尴不尬的笑容:“哟,霍帅,又见面了。” 霍青霖原本就人高腿长,孙跃五本来就猥琐又微微有些驼背,愈发衬得霍青霖鹤立鸡群,他看着孙跃五不屑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孙跃五在他手底下吃过亏,而今人在屋檐下,更不敢怠慢,腆着脸谄笑道:“我这不是积极配合警署工作,赦免了吗。霍帅,孙某人而今也做正经差事了。” “正经差事,就是随便拿人?” “不是,这,这,这女的在这里捣乱。” 霍青霖皱皱眉头,走到阿枝身边,沉声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语气虽然严厉,但有眼睛的人就看得出来这俩人关系不一般,孙跃五不是瞎子,看在眼里,心里头立马凉了大半截。 “他们随便抓人,我来救人的。” 霍青霖只想叹气:“你不是出来买鸡吗,怎么又救起人来了?” “我就是为了买鸡才救人啊,他们抓的就是烧鸡店的师傅,你说这事我能不管吗?我要是置之不理,以后咱们泰安的老百姓吃什么?” “你可真是为百姓黎民操碎了心。”霍青霖咬着后槽牙说道。 “应该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霍青霖很想发火,可是他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给外人看笑话,只好硬生生憋出一个笑脸:“你如今长本事了,学会给我闯祸了。” 阿枝努努嘴没说话。 “接下来你就别说话了,交给我。” 阿枝翻着眼睛瞟他一眼,不让你吱大仙说话,哼,不说就不说。吱大仙鼓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一点儿也不见外,活像坐在自己家。 “孙跃五。”霍青霖踢着皮鞋绕到孙跃五面前,“你刚才说是怎么脱罪的?” “警察署的程署长保我的,当然了,主要是因为我合作啊,我是良好市民。” “良好市民,”霍青霖意味深长地笑着点点头,“也就是说,你这个特别行动队是程鹏飞的主意。那你说,如果我向韩主席反应你滋事扰民,匪心不改,以韩主席现在的剿匪力度,会不会纵容你。” “霍帅,您这个,您说这话得有证据啊,我拿的都是红色分子和土匪崽子,滋事扰民是绝对没有的。” “是吗?” “你拿的人都有证据吗?” 自然是没有,孙跃五吞吞口水不支声。 “同样没有证据,你说韩主席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孙跃五的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再是山大王,而是衙门口的石狮子,县太爷的狗头铡,只是长得唬人罢了。他虽然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也没有用,只好咬咬牙,摸摸自己的后脖根,露出一个丑陋又虚伪的笑容。 “霍帅,您这可是仗势欺人啊。” “不然呢?” 孙跃五认命地点点头:“成!您厉害,您说了算!” “放人吧。”霍青霖见行动队的人没动静,“怎么?” “放人!听不见啊,放人!”孙跃五暴跳如雷,好像要把所有的窝囊气都撒出来似的。 吱大仙坐在一边看着,嘴角微微上扬,倍儿爽。 不一会儿金山烧鸡的师傅被放出来,伙计忙迎上去:“师傅,师傅,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金师傅看看霍青霖,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师傅,这是霍帅,那是阿枝姑娘,幸好有这二位才能把您救出来呢!” “哎呦,多谢,多谢二位!多谢二位!” “哎,要道谢回家谢去,在这里又作揖又磕头的给谁看?”老六说道。 霍青霖也不与他计较,微微一笑道:“有劳孙队长。”又对阿枝说道,“走吧。” “好。” 金师傅能从行动队脱身,自觉大难不死,对霍青霖和阿枝又是叩又是拜。 “金师傅,你就别拜了,我们又不是菩萨,也是要吃饭的。你看我,一大早就来照顾你生意,到现在都没吃上饭。” “好,好!我这就开张!顺子,开炉,咱们开张!” 不多时,吱大仙吃的盘光碗净,啃完鸡腿还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小啊,还吃手指头。” “好吃。”阿枝又更加津津有味地舔舔手指。 霍青霖捏住她手腕。 “你干嘛?” 恰好金老板从后厨里出来,看到霍青霖和阿枝嘻嘻一笑:“口味还成吗?” “好吃好吃!”阿枝笑眯眯地点点头。 金老板拿出两个牌子交给阿枝:“这个送给二位。” “这是什么?” “是小店的贵宾牌,有了这个,只要您二位来,鸡免费吃,菜全部五折!” “真的呀?”阿枝拿着贵宾牌高兴的不得了,“那我可以再要一只鸡吗?” “还吃?你都吃了一只了。” “什么我就吃了一只了,这只有一大半都是你吃的,我就吃了一根鸡腿。”吱大仙皱着眉头说道。 “你一个姑娘家吃那么多肉干什么?不买了,改天再来。”霍青霖说着便要告辞。 “我不走,我还要买一只晚上吃。”阿枝看看霍青霖眨眨眼,“要不然就要半只?” “拿一对鸡翅膀吧。”霍青霖说道。 “不行,不够!” “不是,你吃那么多肉对身体没好处。不管是什么东西,再喜欢也要节制,过犹不及。” 吱大仙歪着脖子看了他一会儿,等他说完才对金师傅说道:“金师傅,半只。” “好嘞!” 霍青霖叹口气,无话可说。 吱大仙却一肚子气,嘟囔道:“就要吃,气死你。” “不是不让你吃,是吃多了不消化。” “我不怕不消化,我从前自己过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现在好了,和你在一起吃点东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我凭什么呀?” 138.吱大仙剿匪记(一) 吱大仙越说越委屈,“就算我不挣钱,我吃自己的又不花你的钱,你凭什么管我吃多少?还有上回在济南的时候也是,我说吃点清淡的你就给我添堵,我但凡吃点东西你就给我添堵,我又没有吃你家大米,你管我吃多少呢?”吱大仙鼓着腮帮子,一滴眼泪流到鼻子尖上,眼睛红红的。 霍青霖叹口气,“我又不是疼你吃。” “你就是!” “二位客官!半只椒盐烧鸡!”顺子端着新出炉的烧鸡走过来,忽然一柄宽大的刀扎在烧鸡上,“哎!” 只见一个虬髯络腮的黑脸堂精瘦汉子用匕首扎着鸡咯咯一笑:“给我了。”这人耳朵边的头皮上有一道很大的疤,他一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会被伤疤拉扯住,使他的笑变得古怪。 吱大仙拍案而起:“你谁啊!凭什么抢我的!” “你的?”刀疤头瞪起眼睛面露凶相,“老子看见了就是老子的,滚!” “你!我也看见了,是我的!”吱大仙跳起来扑向刀疤头,抱住他的脑袋就一通打,“欺负我!抢我的鸡!不给我吃!从你姑奶奶嘴里抢东西!瞎了你的小猫眼!” 刀疤头长得凶,手上又有刀,很少遇到不怕他的女人,更别说二话不说冲上来就又撕又打,所以一瞬间他是懵的,直到被阿枝打了七八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无需被一个小丫头抱着打,大吼一声便把阿枝摔在桌子上。刀疤头急了眼,提刀就往阿枝头上招呼。 “救命!” 阿枝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动了,原来是霍青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开。 “啊哟!”吱大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摔死你吱大仙了。” 霍青霖救下阿枝飞起一脚踢向刀疤头拿刀的右手,刀疤头右手中了一脚刀便向自己的方向划去可他接着惯性在胸前画了个弧形砍向霍青霖的腿,霍青霖慌忙收回左腿,脚踝卡在刀疤头的手腕上,一只手扶着桌子维持平衡。 刀疤头再一次没有得逞便有些着急,只见霍青霖忽然身子横起来,刀疤头腋下便中了一脚向后倒去,按说他这样倒下去一定会重重地摔在身后的桌子上,不料这刀疤头看上去粗笨实则却身手不凡,竟然用手肘撑着身子在桌子上转了一圈,稳稳落在地上。 “身手不错。” “你也不错。”刀疤头咧开嘴笑了笑,“老七我最敬重英雄,这半只烧鸡我还给你。”说着把烧鸡往霍青霖怀里一扔就走了。 霍青霖皱皱眉头,把烧鸡扔给阿枝:“走吧。” “哦。” “这鸡值了,还为了它打一架。” 吱大仙默默翻个白眼,说道:“谁让你打了,反正是免费的,再买一只嘛。” “是谁先扑上去?” “谁?是谁?”吱大仙尴尬地挠挠耳朵,“好像是我,” “为了一只鸡又是哭又是闹,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霍府吃不上饭,丢人现眼。” “哼,嗯?” “怎么了?” 阿枝回头看了看,总觉得好像身后有人跟着,不过又一想满大街都是人,或许是自己的感觉错了,摇摇头说道:“没事。” 霍青霖和阿枝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鹏飞,你来干什么?” “霍兄,你总算回来了,程某可是等了你好一会儿。” “找我干什么?该不会是替孙跃五来抱不平吧?” “孙跃五,不至于。”程鹏飞摆摆手,“程某来是为了霍帅你啊。” “我?” “霍帅该知道,韩主席要剿匪的决心很大,可就是这样那个鲁中巨匪刘老七竟然顶风作案跑到咱们地界来。” “刘老七又回山东了?” “可不是,线报说人就在咱们这儿藏着,不知道霍帅见过没有。” “我去哪见,人都对不上,见了也不知道。” “不能吧。” 霍青霖皱眉看他一眼:“你这是话里有话吧?” 程鹏飞笑了:“程某听说霍帅手下有个叫二愣子的。” “是。”霍青霖对门口的朱老三说道,“叫愣子来。” “愣子没在。” “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 霍青霖皱皱眉头对程鹏飞说:“没在,你直说吧,我懒得跟你兜圈子。” “没在……”程鹏飞四处打量了一圈,忽然一个身影从院子角窜过去,阿枝眼尖一下就看出那是二愣子,程鹏飞大吼一声,“抓住他!快!” 不知道为什么,阿枝总觉得朱老三的神情有点古怪,好像有什么事在藏着掖着,眼看朱老三想开溜,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跑什么?” “嘘!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你是不是……” “外人在呢,咱们回头关起门来再说行不行?”只见霍青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朱老三索性闭上嘴,低着头在门口站着,满脸的丧气相。 不一会儿程鹏飞回来:“人呢!人哪去了?” “跑……跑了。” “跑了!跑了!跑了!”程鹏飞用枪托猛砸那小警察的头,“要你们有什么用!” “程鹏飞,你再打他也没用,打死了也没用了。”霍青霖说道。 “霍青霖!”程鹏飞用枪指着霍青霖的头,“把人交出来!” “有病吧,你!”吱大仙一脚踩到程鹏飞脚上,程鹏飞“嗷”地跳起来,反手就给了阿枝一耳光,他还想再动手,手臂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量钳制住。 “程鹏飞,谁给你的胆子在我的地盘撒野。”此刻的霍青霖犹如一条狼,森森地盯着程鹏飞这块肉,这让他下意识的有些惧怕。 “二愣子原先就是跟着刘老七混的,刘老七刚来泰安就有人看到他和二愣子接头,现在刘老七不见踪影,二愣子鬼鬼祟祟,霍少帅,这话要传到韩主席耳朵里,只怕你说不清楚。”程鹏飞咬牙切齿。 “怎么说,说不说得清,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劝你马上走,不然我也不保证再等晚一点是不是要把你的死因一起上报。” 程鹏飞咬着牙点点头:“好,好!崔河,收队!” 崔河道一声“是”,转身吼道:“收队!” 139.吱大仙剿匪记(二) 霍青霖跟着阿枝回到房里。 阿枝看他一眼:“你不回你的房间,跟着我来干什么?” “好心没好报。”霍青霖从阿枝的妆台底下拿出医药箱,“坐下。” “你干嘛?” 霍青霖索性把阿枝按在椅子上,说道:“袖子挽起来。” 吱大仙这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上药,乖乖挽起袖子,手肘上一片血痕,是刚才被程鹏飞打在地上摔的。 霍青霖微皱起眉头,说道:“有你什么事,你也往上冲。” “生气。” “你生哪门子气,再说,他拿枪指着我,真的开枪,你冲过去有什么用?” “我料他也不敢开枪,他就只是耍威风,疼。”阿枝的脸皱成一团。 霍青霖不温不凉地看她一眼,手底下放慢了动作,却说道:“知道疼,下次才会长记性。” “没有同情心,懂不懂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霍青霖笑了笑,“你是香还是玉?你分明就是只黄鼠狼。”又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他不会开枪,那你怕什么?” “我没怕,我不是说了吗,我是生气,他算老几也敢拿枪指着你。” “指着我,你生气?” “那当然,在我的地盘,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人,分明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霍青霖勾勾嘴角似笑非笑,说道:“你倒是比我脾气还大,只可惜我不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他得意地晃晃手上的指环。 吱大仙顿时觉得尴尬:“咳,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左右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用分那么清楚。” 霍青霖这次是确确实实地笑了,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的方向,一个显明的掌印映入眼帘,令他不禁蹙眉。 阿枝看他皱眉,问道:“我的脸是不是肿了?” “有点。” “严重吗?”阿枝不禁抬起手想摸。 “别动。” “感觉脸涨涨的,紧绷绷的。” “废话,肿了当然紧绷绷的。” “很厉害吗,看着明显吗?” 霍青霖歪着头细细看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不是很明显,不过过一会儿可能会明显一些。” “那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要毁容了。”吱大仙眨眨眼,有点难过。 “活该。给你涂点消肿药,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霍青霖嘴上说的不留情面,手底下却很温柔。 吱大仙偷偷看着他,眉毛、眼睛、鼻梁,全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的合人心意,还有他的嘴唇,吱大仙又想起之前自己趁他昏过去的时候偷偷尝鲜的事,现在想来自己那会儿大约真的是昏了头,突然就想咬他一口,不过他的嘴唇看上去真的很好吃……吱大仙又忍不住舔舔嘴唇。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道:“你可要给我涂好一点。” 霍青霖忽然手头顿了顿:“原来你们妖精也会受伤吗?” 吱大仙眨巴眨巴眼,果断地说:“会啊。”会,但是好的很快,然而你吱大仙就是不想告诉你。 “唔,那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了?” “保不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也说不定一辈子都好不了。”霍青霖煞有介事地说道。 吱大仙知道他是故意吓唬自己,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霍青霖却视而不见,说道:“不过没关系,再难看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可是吱大仙莫名其妙就红了脸,她愈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比如,她看到霍青霖着急生气就会心里很受用,霍青霖说的对,她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她越来越喜欢惹祸,给霍青霖捅娄子,然后看着他无可奈何地为自己收拾烂摊子,她就莫名其妙地愉悦。 该不是……自己生病了? “你又怎么了,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嗯……我可能病了。”吱大仙严肃地说。 “生病了?”霍青霖自然而然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掌心温热又令她心神一荡。是了,吱大仙病了,十有八九是那民间传言的相思病,吱大仙又心头一悸。 当年她和岳华清并没有过这种悸动,说到底,当初她之所以肯嫁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虽然没有动过情却看过很多戏,知道相思门中苦,这世上又许多许多的修仙之人都是因为误入这相思门才万劫不复,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 她当年之所以在嫁给岳华清的时候犹豫,就是怕自己嫁了岳华清,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入了相思门,断了飞升路,可是土地说或许嫁了岳华清能飞升,她这才放手一搏。不料那土地老儿尽是满嘴胡诌,害她受了好大磨难,不过好在她意志坚强,终究没有荒废了修行。 可是现在她很确定,自己已然没有出息的入了这相思门,为今之计,只有早早断了这愚蠢的念想,及早脱身为妙。 想到这里,她一把拍开霍青霖的手。 “怎么了?” “出去!” “什么?” “出去!我让你出去!”干脆利落地把他轰了出去,把霍青霖关在门外,“以后再也不许踏进我的房间半步!” 霍青霖一头雾水,自己本来好好地给她上药,忽然她就变了脸,自己就被撵出来了,药膏还拿在手里。万人迷霍少帅被女人赶出房门,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 “霍帅?您这是……”朱老三看看霍青霖,有看看阿枝的房门,眼珠子转了两圈,心中似有所得。 霍青霖本来就觉得尴尬,偏偏朱老三没眼力,伸着脑袋问三问四,顿时拉长脸呵道:“你来的正好,跟我过来。” “啊?”朱老三愣住了。 “啊什么啊,二愣子的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不是,霍帅,我我我,我突然想起来老郭叫我有事,我一会儿去找您。” “老郭?” “不不不,不是,我……”老朱急的直挠头。 门“哐当”一下开了,吱大仙看看霍青霖,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怎么那么帅,吱大仙没出息的露出花痴般灿烂的笑容。 “你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也那么好听……不对! 吱大仙强行,转头看向朱老三,厉声说道:“谁叫你也没用,我也要知道。” 霍青霖再一次尴尬了,只好干咳两声化解这突如其来的窘迫:“去我那?” 吱大仙点点头,一脸庄严肃穆:“去你那!” 140.吱大仙剿匪记(三) 霍青霖斜靠在椅背上,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凉凉地瞟了朱老三一眼,吐出两个字:“说吧。” 这一举一动看在朱老三眼里是一番风景,看在情窦初开的吱大仙眼睛里又是另一番风景,吱大仙就这样托着脸再一次心醉神迷了。 然而朱老三并不存在所谓情窦初开之说,生无可恋地叹口气:“其实,程鹏飞有一句话没说错。” “哪一句?”阿枝问。 “二愣子早些年的确跟过刘老七。”朱老三又叹口气,“二愣子这小子就这样,当年刘老七救过他一命,虽然后来分道扬镳了,现在刘老七落了难又偏偏让他遇见了,哪能见死不救,其实让我说,那刘老七就是摸准了二愣子的脾气,故意投奔他来的。” “他现在人在哪?”霍青霖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朱老三说的十分果断。 “不知道?好,燕子!” 门开了,胡燕归问声过来:“霍帅。” “带下去,军杖四十。” 胡燕归看看霍青霖又看看朱老三:“是!”揪住朱老三的领子,拖着就走。 “四十!别介,别介!”朱老三扑通就给跪了,“我知道,我都说!” “你这老朱,早实话实说不就完了吗?”胡燕归嗤笑道。 “我这不是想仗义一下吗?” “,你算了吧,都是自己人谁不知道你是婆娘嘴,装什么劲呢。” “瞧你这德行。”霍青霖不禁皱眉,“也不知道二愣子怎么想的,竟然信你。” “对,作为兄弟,二愣子有我这么个兄弟是他的不幸,但是您有我这么个下属是您是幸运啊霍帅,我朱老三宁可坑兄弟绝不坑您!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是您问我,换了别人,我肯定死也不说!” “少废话,说。”霍青霖没功夫听他们翻嘴调舌。 “哎,好嘞。”朱老三挠挠头,有点为难似的,“那地方蹊跷,不知道怎么说,要不然我带着您去?” 霍青霖额头的青筋才平复下去,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说了声“走”就要出门。 “我也去。”吱大仙叫道。 “你去干啥?”朱老三道。 霍青霖却想了想说道:“去吧。” 吱大仙这才翻朱老三一个白眼,开开心心跟着一起去了。 路上霍青霖一个劲地催促胡燕归,让他开快点,胡燕归却很为难,说道:“今天正好有集,老百姓都出来赶集,人都挤着,实在过不去。” “换条路行不行?” “那就要兜圈子了。” “那就兜圈子,也比这样快。” 阿枝看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问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霍青霖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胡燕归便说道:“霍帅是怕程鹏飞早一步先过去,是不是霍帅?” “嗯,早一步总是好些。” “嗨,不要紧。”朱老三说道,“那可是我找的地方,保准安全,错不了!”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掌嘴也来不及。 霍青霖狠狠地瞪他一眼。 朱老三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忙挺直腰板认真给胡燕归指路。 “你怕程鹏飞找二愣子的麻烦?”阿枝看看霍青霖。 “不好说。” “可是二愣子又不是匪,应该不会有事吧?” “如果他真的猪油蒙了心帮他逃了呢?” “唔,不会吧。” “会!”朱老三忍不住打岔,“二愣子这家伙只有心肝没有脑子,何况刘老七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越是想和刘老七撇清关系,越不肯欠他人情,我朱老三就不会这样,管你是谁,只要不办人事,老朱就翻脸不认人!” “那你明知道他是这种性子还帮他。”阿枝埋怨道。 “我这不是也想着让他早点和那刘老七扯清关系吗?你说就刘老七那脾性,咱们就说匪也有义匪和不义的匪,刘老七那家伙一点儿道义也不讲,女人孩子都杀,而今韩主席又嚷嚷着清乡剿匪,我琢磨着迟早得有一战,我这不也是怕他到了那个时候再犯迷糊吗?” “那你就让他提前把迷糊给犯了?” “我这不是想差了嘛,”朱老三恼得只抓头,“谁知道那个姓程的鼻子这么灵。” “好了,老朱也有他的道理。”霍青霖说道,“不管怎么说,二愣子肯收他就算报了恩了,咱们只要先一步找到刘老七,这事也就算了。” “就是,还是霍帅有办法!”老朱嘿嘿一笑,忙又转头催促胡燕归,“我说你小子倒是快点儿!” 阿枝不自觉又看向霍青霖,还是眉头紧锁的模样,不觉伸手按住他的眉心。 霍青霖愣了愣问:“干什么?” “你总皱着眉头,看得我心焦。” “是吗?”霍青霖用手搓搓眉心。 “我们肯定比那个姓程的快,二愣子虽然名字愣,可是他也不像是真傻,我想那刘老七能躲开这么多追兵投奔二愣子一定也不傻,就算真的姓程的早咱们一步,他们也不见得会被发现的嘛。”吱大仙煞有介事地说。 “是。” “何况,那姓程的去肯定带着好多人,二愣子和刘老七只有两个人,人越少反而越不容易被发现嘛。” “嗯。”霍青霖看她一眼,“你竟然很会安慰人。” 吱大仙挠挠耳朵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这是在夸自己吗?她有点拿不准,但是脸还是有点烫,然吱大仙岂能人前认怂,立刻打着哈哈说:“那当然我这么通情达理,心地善良,最会安慰人了,而且这都是我的经验之谈,以前在天宫……” “咳。”霍青霖忽然咳嗽一声说,“我知道。” 阿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说漏了嘴,把天宫偷药的往事讲出来,默默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她又偷眼看看胡燕归和朱老三,应该是没有听到吧。 霍青霖看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不觉发笑,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其实,朱老三和胡燕归既不聋又不瞎,怎么可能听不到看不到,之所以装聋作哑那还不是被逼无奈,两个人只好通过后视镜对望一眼,互表同情,谁让这车上的空间那么小,而他们两个又刚刚好那么多余呢? 141.吱大仙剿匪记(四) “前面就是了,左拐,再左拐,右拐……”不得不说,朱老三找的地方还真是隐蔽,吱大仙从来不知道,人的巢穴也可以像老鼠洞一样隐蔽。吱大仙绕过一座高高的木板堆,才看到一个黑洞洞的门。 “这万一要是着了火……” “那就没救了。”朱老三说道,“不过这前头是存木料的仓库,防火做的很小心,一般是不会有事。” “没想到你看着粗枝大叶的,还真是个有心人。” “过奖,过奖。”朱老三嘿嘿一笑,敲敲门,三长两短。 “谁?”里面立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二愣子无疑。 “能是谁,你祖宗。”朱老三说道。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二愣子瘦长的半张脸,他抬眼看到霍青霖,立刻想关门,被霍青霖伸手挡住。 里面又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吱大仙耳朵尖听出是两个人说话,一个是二愣子,另一个想必就是那刘老七。 “谁?” “你把枪收起来。” “谁,告诉老子是谁?是不是官兵追来了?” “不是。” “那你紧张什么?” “你先把枪收起来,俺的话你还信不过吗?” “老子而今谁也不敢信。” “那你来找俺干啥来了?” 不久里面安静了,霍青霖又用用力,把门推开。 屋里光线很暗,地上全是垃圾,还有吃剩的食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二愣子站在门口,他身后露出半张阴森的脸,警觉得看着他们。 吱大仙突然指着那人叫起来:“抢鸡贼!” 那人也认出阿枝他们:“哎,原来是你们俩。” 很快霍青霖也认出来,原来他和阿枝在金山烧鸡店遇到的人就是刘老七,难怪她说是抢鸡贼。 刘老七一看霍青霖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原来是你们,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说着把枪收起来。 “恁认识?”二愣子胡拉着自己的大光头。 “认识!”刘老七哈哈一笑。 “不认识。”霍青霖冷冰冰地说。 刘老七脸上有点挂不住:“这话就不给面儿了,我可是把鸡都让给你们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刘老七想要的东西让过谁?”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霍青霖不见外地找块干净地方坐下,“你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霍青霖的东西,谁抢敢抢?” 刘老七强撑着笑脸,说道:“你就是霍青霖,这么说我兄弟现在跟着你混。”说着一抱拳,“我替我兄弟谢谢你!” “不用,”霍青霖摆摆手,“是我该谢你,听说你救过二愣子一命,他是我手下,也是我兄弟,他欠你的,做大哥的替他还。” 刘老七的笑彻底挂不住了:“什么意思,我听着像是要跟我划清界限?” “愣子,你说。”霍青霖看着他。 二愣子背着光站着,锃光瓦亮的大脑袋低垂着,看不出脸上什么神情,可是阿枝看得出他的拳头握的很紧,脖子上细小的汗珠慢慢地渗出来。 “愣子!犹豫啥?”朱老三先憋不住了。 刘老七拧着脖子又问道:“什么意思,这是跟我抢人来了,逼着我兄弟跟我恩断义绝啊?” 霍青霖不搭理他,只看着二愣子,胳膊肘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愣子,你要真觉得我逼你,那就是逼你了。” 二愣子仍旧垂着大脑袋,头低的更深,拳头也握的更紧,阿枝也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二愣子,你想想啊,你可以愣,可不能二啊!” “霍帅。”二愣子依旧低着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哈哈哈哈哈!”刘老七发出得意的笑声,“好!不愧是我老七的兄弟!好!” “俺把他送走,出了泰安就再无瓜葛,以后他是被杀被打都不管俺的事,到时候俺这条命就是你的,要杀要剐你说了算。” 刘老七听到这,笑声戛然而止,“什么意思,你小子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二愣子沉静地说,“你救过俺,俺报恩,可是霍帅不知道在战场上救过俺多少次。再说,”二愣子咕囔着,“俺和你本来也没多少弟兄情分,你既然找来了,俺帮你一回,最多也就这一回,不可能有下回了。”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霍青霖说道,“刘老七,你也听见了,这是二愣子的意思。我刚才说了,他欠你的人情,我还。我送你走,过了长清的界碑,就算两清,下次见面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我不用你还我的人情。” “行啊,有两下子。” 阿枝忽然觉得身后腾起一股戾气,下意识地想躲开。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霍青霖手里多了一把枪,指着刘老七的眉心,阿枝回头看看刘老七,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戾气是刘老七想对自己下手,只是他大约没有想到阿枝会鬼使神差的动了,这才给霍青霖留下可乘之机,被他直接缴了枪。 霍青霖指着他的头说道:“你的刀用的不错,枪就差得远了。” 阿枝一听,二话不说把他的刀也抢过来,呸一声:“省得你再动鬼主意。” “我要是你,一定立刻答应。”霍青霖依旧指着刘老七,“我手下有整个城防团,二愣子只是一个人,我送你要比他送你安全多了。至于二愣子,的确身手不错,也不至于天下无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逃命,东山再起也要有命才行,你说呢?” 刘老七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人贪心不见得是坏事,太贪心也不见得是好事,比如现在,警察署的人随时会找来,说不定下一分钟你就身首异处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叽里咕噜听不清楚,朱老三伸头隔着门缝看了看,凛然道:“是警察署的警探,像是在搜人。” “这怎么办,”阿枝也紧张起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要不然我们先走吧。” “等等,你们不管愣子了?”刘老七终于说话了,“我答应你,带我一起走。” “你想好了?” 门外已经传来隔壁的敲门声。 “想好了。” 警探似乎在隔壁搜查无果,像这边走来,已经可以听到清晰的说话声: “这姓刘的真会躲,程长官说要挨家挨户地搜,什么时候搜到头?” “哎,你瞧,这里是不是还有一户?” 142.吱大仙剿匪记(五) “这没人吧?” “没人才要搜,万一就在这,咱们没搜到,算谁的过失?” 刘老七急出一身汗,咬牙切齿地说:“我答应,我说话算话,刀和枪都押给你行不行?” 霍青霖这才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成交。” 两个警探隐约听到门内有动静,对视一眼,小心翼翼推门进去,门是开着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听错了吧?” “不可能啊,我耳朵没毛病,你看这吃的,还是新鲜的。” “这么说,有人?” “那咱们是搜还是不搜?” “咱们还是多带点人再来吧。” “对对对,有道理。” 两座矮楼中间的缝隙里,传来一点细碎的声音。 “别出声。” “没人了,走了吧。” 胡燕归率先探出头越过一楼的遮雨棚往上看,朱老三紧随其后也伸头往上看,又双双把头缩回来。 “不用疑神疑鬼,人已经走了,他们去叫人了。”阿枝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耳朵灵,听到的。” “可以这么厉害吗?” 霍青霖尴尬地咳嗽一声:“是,她耳朵灵。” 阿枝点点头。 “他们竟然就这么走了?” “哼。”刘老七冷笑,“还不是怕死。” “你还不是一样怕死。”吱大仙翻翻眼睛。 “好了,快走吧。”霍青霖说道,“趁他们还没来,再晚一点恐怕城门要设哨卡了。” “你城防团长在这里,谁设哨卡?” 霍青霖冷笑一下懒得理他。 “警察署。”胡燕归没好气地说道。 霍青霖一行人贴着墙角溜到城门附近,果然门口已经设置了哨卡。 “程鹏飞的手脚够快的。”朱老三说道。 “他不傻,这个时间那两个警探应该已经回去了,如果我是程鹏飞,或许会派人到刚才的仓库屋看一看,但我也能想到,刘老七已经逃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的落脚点被发现了,他想要逃走,最直接的就是在城门设哨卡。” “行了行了,别那么多废话,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刘老七不耐烦地说道,“你可是说了保证把我安全送出去的。” “我说到做到。” “就只是说得好听,你倒是说说怎么出去。”刘老七斜着眼睛瞟他一眼,又眉头一皱咬牙说道,“索性宰了他们冲出去。” “不行。”霍青霖说道。 “怎么不行,他们就那么几个人,凭咱们的身手……” “你别想,这里没人和你是咱们。”霍青霖冷冰冰地说道,“你要闯自己去闯,别拖累我们。” “你!” 霍青霖淡淡地看他一眼,冲胡燕归挥挥手。 “霍帅?” “传令,城防团设卡。” “是。” 不一会儿城防团的哨卡也全部安置妥当,将近正午,阳光格外的灼人,虽然已经立秋,但秋老虎却依旧熊熊地炙烤着大地,热的比夏天还要厉害。 刘老七他们躲在墙角的阴凉里也热的汗落如雨,不耐烦地擦擦脸上的汗:“他奶奶的,等了这么大半天到底等什么呢?” 霍青霖的领子也被汗浸透了,可他并不着急,又过了一会儿,他对刘老七说道:“你去把衣裳换了。” “啥?” “还有胡子,剃了。” “啥?我这胡子可不能剃。” “那你走吧,现在走,直接冲出去。” 刘老七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他真走了?”阿枝好奇道。 “走个屁。”朱老三说道,“刮胡子去了。” 趁这个时间霍青霖说道:“我估计警察署那帮家伙坚持不了太久,等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这样门口就只剩下咱们的人。” 阿枝点点头,自从她发现自己对霍青霖动了心,他的一举一动都觉得顺眼,他说什么吱大仙都觉得有道理。 “阿枝。” “在呢。”吱大仙听到他叫自己,不禁心头窃喜。 “等会儿不管你想什么理由,尽管去闹,闹着出城。” “就只是闹?” “闹的越大越好。” “这我会。” “燕子。” “在。” 霍青霖说道:“等阿枝闹起来,我会让你回去开车。” “是。” 刚好,剃光胡子的刘老七来了,他没了络腮胡子竟清秀许多,人都看着年轻了。 霍青霖满意的点点头:“你在这里等着,等燕子过来,你就和他换,这里隐蔽没人看见。” “我坐驾驶座?那不一眼就看见我!” “就是要让人一眼就看见你,这叫灯下黑,我们之前闹一顿就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是燕子开车,今天这阳光,照到玻璃上,他们也看不清你的脸。”霍青霖从朱老三头上摘下军帽,又说道,“你俩把衣服换了,然后接着我和阿枝出城,等过了界碑,长清附近全是山,林深树密好藏身,随便你去哪。” “那我呢?”二愣子问。 “还有我,就用我一身衣裳?” 霍青霖说道:“你们两个殿后,索性你们也没军服,今天你们两个放假,索性玩个痛快,我不管你们是喝酒也好,赌钱也好,缠住那几个警察署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过来,只要都是咱们自己人,赢面就大一些。” “霍帅,俺跟你们一起,多一个人多份力,万一出什么事可以相互照应。”二愣子说。 “不用,燕子回去开车,回来多了一个人反而引人怀疑。”霍青霖拍拍他的肩膀,“不会有什么事,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另一边程鹏飞也在同崔河商议: “城防团也设哨卡?” “是,胡燕归传的令。” “见到霍青霖没有?” “好像没见,不止没见着霍青霖,胡燕归也只见了一面就不知去哪了,还有,底下小的从三号路头上发现了霍青霖的车,但是只有车停在那,人不在。” “哼。”程鹏飞冷笑,“提高警觉,再派一队人出去,每个哨卡布四个人,谁也不许给我偷懒耍滑头。” “是!” 霍青霖看看天色,再看看哨卡上的两个黑皮警探,已经佝偻着背犹如两根蔫黄瓜。旁边茶棚的小二摆出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沙瓤大西瓜,一刀劈开发出清凉悦耳的沙沙声。 “哎呦!好沙的大西瓜!” 这大惊小怪的语气,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朱老三,霍青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哨卡的警署探员听到声音看过来,眼神直勾勾的直吞口水。 143.吱大仙剿匪记(六) “那两个家伙眼馋了,瞧他们那样,一会儿肯定是忍不住的。”吱大仙说道。 “哼,程鹏飞这家伙远近亲疏划得太清楚,警察署的编制复杂,你看那两个,一看就不是程鹏飞的亲兵。” “这你也能看出来?” 霍青霖得意地笑笑。 “动了!”阿枝拍着霍青霖的头激动地说。 霍青霖顺手按住她的手背头也不回地说道:“别出声。” 激动不过三秒,路的另一头又走过来两个黑衣警探:“署长有令,加强警戒,有偷懒耍滑的军法伺候。” 这回不用霍青霖说阿枝也猜到这两个肯定是程鹏飞的亲兵,原来不对比不知道,当过兵的和不当兵的区别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怎么办?” 霍青霖默默看她一眼:“改变计划。”又拍拍她的肩膀,“看你了。” 吱大仙点点头,一脸庄严,突然爆出一声大吼,鼻涕眼泪瞬间飚出来:“我要走!我要回家!回家!哇哇哇!” “噗!” 吱大仙见霍青霖愣着不动,抓住他的领子往大门口冲:“放开我!我不想理你!我要走,我要回家!哇哇哇哇!” 霍青霖费了好大劲才掰开她的手,边低声说道:“你要把我拽倒了。” “哦。”吱大仙松开手就是一顿暴打,“不过啦!我不跟你过啦!我要回家!我娘都快病死啦!你还在这里设什么哨卡!抓什么刘老一还是刘老二还是刘老七!他重要还是我重要!这日子没法过啦!” 别说是警察署,就算是城防团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个如此泼辣的女人,把霍少帅的脸打得是啪啪响,每一声都是如此的惊天动地,震人心魂。 “你别闹,别闹了,收敛一点,这么多人。” 霍青霖让她收敛一点是打心眼里想提醒她收敛一点,但是吱大仙以为他是在装蒜,故而信马由缰继续发挥。 “你不让我出门!你不让我出门,那我就不出门了!” 不出门了?霍青霖登时就愣住了,更紧张的是刘老七,他突然听到这句话以为他们临时改了主意,把自己耍了,最可悲的是自己的刀和枪全在他们手里岂不是死路一条,刘老七眼一瞪心一横,摸向脚边的大石头。 忽然阿枝又爆出一声:“我不出门了,我就碰死在城墙上吧!”说罢足了力气就往城墙上撞。 霍青霖忙冲着胡燕归喊:“燕子,去开车!” “是!” 霍青霖原本拉着她就费劲,不成想她这一冲力气大的惊人,衣服被猛得撕开一个口子,整个人就像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城墙冲去,霍青霖被旷了一下,再伸手拉她也来不及,吱大仙一边往前冲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完了,玩儿脱了。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死,可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好看啊。突然,一只手拦腰接住她,可歌可泣,吱大仙终于在即将与城墙亲密接触的瞬间被救下来了。 慌忙中又一只手把她往后拉了一下,身上立刻便多了一件衣裳,竟然是霍青霖的外套。 “你疯了!”只见他冷着脸说道。 吱大仙也知道自己过了头,战战兢兢如同一只鹌鹑。 “霍帅,女人可惹不起。”一个声音从头上响起,阿枝这才发现,刚才救她的竟然是刘老七,他一咧嘴露出一个不太善良的假笑,“就随她去吧。” 霍青霖的目光愈发寒气逼人,他没说话,可是很显然,他对于刘老七的不听指挥十分愤怒。 “少奶奶,霍帅不去,我陪你去。”刘老七哑着嗓子,不知合适他手上竟多出一只巴掌长的匕首,在场的人,除了他们几个知情的,其他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混乱中尚未平息,也没有人发现一个尖锐的刀尖正透过不太厚实的衣服顶着阿枝的后背。 刘老七不受控了,他终究是不信任他们。他不受控不要紧,若此刻被程鹏飞的警探发觉,又或者他被拿下供出他们今天的原计划,到时候只怕连同二愣子、霍青霖、朱老三,他们全部都要受牵连。 霍青霖发觉了刘老七的动作,目光阴沉。 “哟,这么热闹。”说话的是程鹏飞,“怪不得我的人说城防团的哨卡都安置好了也没见着霍帅的影子,敢情是被家事耽搁了。” 他面带戏谑地走过来,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随后目光锁在刘老七身上,诧异地问道:“这伙计有点眼生,是霍帅的新兵?” 刘老七忙挤出一个笑脸说:“是。” “对我还挺热情,你对我这么好不怕回头挨揍吗?” 刘老七这才发现城防团的兵看程鹏飞那眼神都是不屑里透着嫌弃,干涩地说道:“我刚来,不知道。” “刚来,那就别胡乱逞英雄,我霍青霖的女人,用得着你送?”霍青霖暗暗出手压住刘老七的手腕,“你想走就直说,任凭你有几把刷子,我这里不留三心二意的兵。” 刘老七听出霍青霖话里的意思,悄悄收回短匕首。 “等会儿燕子来了,我顺道儿送你一程。” “那就多谢霍帅了。” 恰好胡燕归开着车过来,他远远地就看到事情有变,便有些迟疑,见霍青霖对他招手才把车开过去。 霍青霖打开车门说:“送阿枝回娘家一趟,还有齐六,把他送到驿站。”齐六就是刘老七反过来,他故意说把他送到驿站也是为了混淆视听,其实是送到长清界碑。 胡燕归不知道刘老七怎么会光明正大的出来又变成了齐六,但他知道不懂就不说,只是点点头说声“是”。 “站住!” 霍青霖为了帮刘老七隐藏身份特地用帽子遮住他耳根后的疤,可是刚才的争执让他的帽子稍稍松了一些,帽子之下露出一小块疤痕。 程鹏飞慢慢靠近,猛地出拳击向刘老七,刘老七举起手格挡,不料左边又出现一只手,揭下他的帽子,一整条伤疤暴露在惨烈的阳光之下,触目惊心。 这刘老七反应也快,立刻大叫起来:“二愣子,说好的有恩必报呢!”他这就是故意要拖城防团下水了。 与此同时程鹏飞已经掏出手枪,枪口对准刘老七,霍青霖二话不说先推阿枝上车,对胡燕归说:“走!” 胡燕归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阿枝只听到身后传来七零八落的枪声。 144.吱大仙剿匪记(七) 后来的事阿枝没有见到,胡燕归带着她兜了一个大圈子,等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北方的天就是这样,白天热的像火里烤着,夜里就像在井水里泡着,夜幕降临之时,便觉得白天里热腾腾的地瞬时便冷了,就像刚死的人,转眼之间就凉透了。 阿枝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昏暗的门廊灯被灯吹得直晃悠,灰色的青石板院子里笼罩着一层沁骨的悲凉。 朱老三蹲在门槛上劈柴,听到阿枝他们进来头也没抬一下。 “老朱,霍帅呢?”胡燕归问。 他支支吾吾朝屋里比划了一下,继续闷着头劈柴,“吭哧吭哧”好像和那柴火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阿枝想了想没敢问,停在霍青霖的门前,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想了想对胡燕归说:“你先进吧。” 过了一会儿胡燕归从屋里出来,眼圈红红的,阿枝问:“二愣子呢?” 胡燕归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眼泪像趵突泉的泉眼似的咕噜噜往外涌,他大约是觉得有点害臊,用袖子抹抹脸,走了。 朱老三突然爆出一句:“老子劈了他!”阿枝吓了一跳,转瞬间,又有些悲凉。 她活了这么久,见了许多生死,与自己相关的,不相关的,大抵如此,总是死去的人往生,活着的人悲戚,这悲戚的其实并不是那死去之人的死苦,而是活人的思苦,吱大仙平日里糊里糊涂,唯有在这生死之事上显得有些超凡脱俗的通透,故而她虽然为二愣子的离去惋惜,却也不至于像朱老三、胡燕归这般失态。 想了想,推门进去,只见霍青霖的屋里没有开灯,暗压压的,好在吱大仙是夜行的动物,就算天再黑也能看得清楚。 霍青霖靠着太师椅,双手交叠放着,仰着头,脖子担在椅背上,脚搭在桌子上,看样子就像是睡着了,可是阿枝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孤零零的一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显得十分突兀。 阿枝悄悄地走过去,绕到椅子后面,呵呵手心抱住他的脸,那泪珠便从他的睫毛上沾到她的手指尖上,舔一舔,有点咸。 “你回来了。”霍青霖说道,他没有睁开眼睛,声音里透着疲惫。 阿枝的心底如同中了一拳,沉甸甸的疼,她想,她与二愣子不算亲厚,说起情谊尚且不如与胡燕归更亲近,更何况她又是深谙生死之道的,怎么会突然就难过到这种程度,原本想好了安慰霍青霖的话,全部堵在嗓子眼,堵得心窝疼,顺了顺气,也只说出一个“嗯”。 末了,她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还是霍青霖说道:“你累不累?” “嗯?”她抬起头,刚才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用入梦的方法去分担他的悲苦,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是霍青霖真的没有悲苦,还是刻意封闭了自己的悲苦。 “我说,你这样累不累?你不累我可累,脖子都要僵了。” 阿枝这才知道,他是嫌弃自己抱着他的脸,生气地拍拍他的脸说道:“谁稀罕理你。”又说道,“你累了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睡着了。”霍青霖说着点上灯,屋里便多了一些温暖的颜色,他抬头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你哭什么?” “我?”阿枝摸摸脸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湿漉漉的,原来她也哭了。 “你不是说人死只是涅吗?”他脸上挂着笑,又带着些迫切又认真的神色。 “是啊。” “那二愣子这回算是涅吧?” “算。”阿枝说道。 “唉!”他极少这样叹气,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不管真的假的,这样想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嘿嘿,是真的。”吱大仙笑着说道。 “你这一边哭一边笑的模样可真丑。” “还不是你害的!”吱大仙很愤怒。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哭让你笑的。” “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看见你难受就很难受……” “看到我高兴你就高兴了?” 吱大仙点点头。 霍青霖勾勾嘴角道:“这招式我也用过,不过用在我身上的,你还是头一个。” “什么招式?” “没关系,招式不论新旧,管用就行。” 吱大仙一头雾水,搞不懂霍青霖说什么。 “你饿吗?”霍青霖问道。 吱大仙摸摸肚子:“我……倒是不饿,但是我可以吃。” “走,出去吃点儿。” “出去吃?”他没事了吗?恢复的也太快了,吱大仙抓抓耳朵,心想不管怎么说,他能不那么难过这总是好的。 “多穿件外套,夜里凉……对,你不怕冷。”说着霍青霖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 吱大仙看看包裹严实的霍青霖有看看可怜身上正衣单的自己顿时有些不高兴,皱着脸说道:“我也怕冷。” “那怎么办,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穿的衣裳。” “那我穿你的!” 吱大仙上来那股子邪劲谁劝也没用,她打定主意要抢别人衣服穿就势必要穿到,最后霍青霖只好从衣柜底下翻出一套自己十几岁时在教导团穿的衣裳拿出来给她穿,吱大仙终于得意了,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又把头发藏在帽子里,宛如一个愣头小子。 不知怎么,她忽然忆起百多年前的自己,也曾打扮成这少年模样,不过吱大仙终究是吱大仙,绝不是那种没事儿吃饱了就形影相吊、自怨自艾的人,她一拍脑门对霍青霖说道:“我们去喝花酒吧!” “喝花酒?”霍青霖想,自己方才的确是想出去喝点酒,但是喝花酒又不一样,自己的兄弟刚没了就去喝花酒,自己便是再心大也断断做不到这个地步。 一刻钟后,霍青霖带着假小子阿枝站在了红绡楼下。 “咳,还是去小酒馆随便吃点儿。”霍青霖想,自己固然已经被阿枝带到了这里,但也绝不会再向她屈服,态度一定要坚决,立场一定要坚定。 “不嘛,我好久都没逛青楼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这青楼有没有什么变化,我就是好奇,咱们就进去瞧一眼,瞧一眼就出来。” 霍青霖看看阿枝,咬咬牙:“改天。” “改天要改到什么时候,难得今天心情不好,才要来换换心情。”这个道理也说得通,但是总觉得有些怪。 正说着不知哪里杀出两个姐儿,“亲哥儿”地叫着,不及反应就推推搡搡将他们拥进去了。 入坑必读 对,没有错,时至今日都码了三十万才写“入坑必读”。 不是作者傻,这是作者的心机,单纯的你不能懂。机智如作者,如果刚开坑就写“入坑必读”那很可能就没有人看了,我又不是傻,现在上架了,也没有见到传说中棒棒的首页强推那估计是没什么一夜爆红的可能了(对,就这样的作者也在幻想着大麦,反正做梦又不花钱),于是在上架后第一个网页推来临之际码个“入坑必读”,这叫做业界良心。 首先说,看到题目中“本宫”两个字以为是宫斗文进来的,对不住,您可能有点误会,没有宫斗,哈哈哈哈!(社会笑) 然后说,看到“飞升”两个字以为是修仙文的,对不住,您可能也有点误会,没有修仙,哈哈哈哈!(社会笑) 其实这个文可能应该叫《民国耗子历险记》但是女频肯定不能这么叫,作者又不傻,哈哈哈哈!(社会笑) 这个文里,由于作者属性的原因,基本不可能有所谓正经的故事情节出现,当然不是说作者不正经。是由于作者不是“特别”正经,那么特别正经的虐心情节基本没有,喜欢虐的读者,对不住,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这个文可能就适合茶余饭后嗑瓜子的时候看,想起来就看,不想看就算(误,作者还是希望大家能坚持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您是吃饱了,作者还饿着,您要是还不想看,摸着自己的心背诵一下核心价值观,打发作者两个咯。 最后,虽然只有短短四五百字,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可见也是真的没什么事干,那这本书的确很适合您!作者强!烈!推!荐! 读到这里的读者想必也看出来了,作者是一个非常有良心、非常有担当的人,但是可能还会有读者担心,“民国妖精”这种设定,会不会因为写到建国的时候就强制太监了呢?可以保证,不会的。像太监这种不负责任的事,作者这种业界良心是肯定不会做的,所以: 大胆入坑,管挖管埋! 145.吱大仙剿匪记(八) 红绡楼是一座传统的青楼,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现如今许多地方都流行歌厅舞厅夜总会了,但红绡楼却依旧保存着从前的传统,木桌木椅,红帐缠纱。 这里的姐儿也从不唱什么流行的歌曲更别说英文的,依旧是唱小调弹琵琶,顾客们嫌弃这里不跟潮流,来得便少了,即便是有来的也只是图哪一晌贪欢,兴尽则去,故而大厅里便显得空旷,可舞台上还要强演下去,欢天喜地的舞蹈和咿咿呀呀陈词滥调愈发显得寥落凄凉。 方才拥着霍青霖和阿枝进来的姐儿们转眼就不知哪里去了,阿枝猜测或许是她们的工作便是招来顾客,不管伺候的,可是等来等去也不见那所谓伺候的人来。 吱大仙便有些颓然,自行寻个地方坐下嘟囔道:“就这样也能做生意吗?” “算了,本来也只是看看,你就这么看看吧。” 这时才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腆着一张强笑的脸走过来招呼道:“客官是食荤还是食素?”意思是找过夜的还是只是陪玩的。 吱大仙已然听不懂这话,问道:“什么意思?” 霍青霖摆摆手说:“都不要,来壶酒,点几个菜。” “哟,咱们红绡楼可没这规矩,二位要吃饭去酒楼就是了。”那女人又苦津津地笑着说道,“如今时局不好,姐妹们赚钱不容易,有劳二位担待吧。” 霍青霖想了想,再出去找馆子不知这饭要吃到什么时候了,便说道:“那就点个素吧。” “好。”女人又笑了,这回笑得不再像方才那般苦了,“二位是大厅还是包厢?” 霍青霖四下里打量一圈,指着一个角落里的隔间说:“就楼上吧。” 吱大仙点点头。 不多时酒菜便上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穿粉袄子的姐儿,看年纪怎么也得快三十岁了,这年纪在这一行里也不算小了,粉厚的几乎看不出她的本色,即便如此也遮不住一脸的丧气,鞠个躬一句话不说便坐在一边的圆凳上弹琴,弹得也是丧气曲子,再配上她那张丧气的脸,着实难下饭。 霍青霖抬头看看阿枝的神情,不觉发笑,对那弹琴的女子挥挥手说:“别弹了,你下去吧。” 那女子愣了愣方空洞着眼睛说:“小女子弹得不好,客官恕罪。” “不要紧,这是赏钱,你拿去吧。” 她似是没料到自己还能拿到赏钱,了无神采的眼睛木木地看了霍青霖一眼,才慢慢得接过赏钱,说道:“多谢客官。”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像是犹豫似的红着脸道,“客官是好人,小女子无以为报,若不嫌弃小女子愿意……自荐枕席。” “自……”吱大仙忙对她说,“不用不用,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荐给谁也不合适。” 那女子便更加为难了:“那……”她抓着衣摆说道,“小女子虽然这把年纪却未曾**,若二位多赏些……一起,一起也是可以的。”她声音越来越小,指头攥得铁青。 “噗!”吱大仙差点喷出来,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咳,”霍青霖也有点尴尬,却对她招招手。 那女子下定决心似的走过来。 霍青霖又拿出两块银元塞到她手里,说道:“伺候就不必了,你大约也有难处,拿着钱走吧。” 女子眼睛亮了亮又为难起来:“我……总不能白拿你的。” 霍青霖觉得好笑,便说道:“不算白拿,我们有事要说,你去门口守着,不许别人进来。” “是。”那女子方肯出去了。 霍青霖笑了笑,忽然发现阿枝整气鼓鼓地瞪自己:“瞪我干什么?” “你可真会扯谎,你们人类总是会扯谎,而且不脸红。” “那我再叫她进来,二对一?” “二对一?”吱大仙想了想举起筷子敲他的头,“谁跟你二对一!” 霍青霖笑着自斟自饮。 “你怎么只顾自己喝,我也要。” “你会喝吗,学人精。” 吱大仙脸色一怔,压住他的手说道:“我要是会喝呢?” 霍青霖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吱大仙抢过酒壶一仰脖子就干了,霍青霖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吱大仙只是得意地笑笑说道:“怎么样,厉害吧。” 霍青霖皱皱眉头,笑道:“有两下子。” “比试一下,敢不敢?” “你认真的?” 阿枝点点头。 “好,来。”霍青霖拍拍桌子,“来人!” 方才出去的那女子便进来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上酒。” “多少?” “先来两坛!”阿枝说道。 “两坛?”霍青霖看着她。 “呃……那十坛!” “十坛?” “那你能喝多少?”阿枝有点拿不定主意。 霍青霖眉头紧锁,说道:“那就十坛吧。” 不多时,十坛酒摆上桌,但很快,吱大仙发现,她着实高估了他们的实力,确切的说是高估了霍青霖的实力,她现在明白为什么霍青霖在听到两坛的时候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原来对他而言一坛已经足够多了,其实他在喝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可是不能喝他干嘛不早说呢?阿枝推推他的头,没有反应,叹口气:“真好,真省钱,还以为你会喝很多呢。”她奋力扛起霍青霖,临走不忘对门口的女子说道,“剩下的酒都退了。” “他……” “不用你管。”吱大仙忍不住瞪她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她就来气。 吱大仙撑着霍青霖,在凄清的大马路上走了好久才回到家。霍青霖虽然醉得很厉害,却十分安静,不哭也不闹,这却是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常听说一醉解千愁,以为人只要喝多了就会闹,闹过了也就不难受了,所以她希望霍青霖能喝点酒闹一闹,诚然他是喝多了,却不肯闹,阿枝有点拿不定主意,像他这样第二天酒醒了心里会好受些吗? “唉!”吱大仙趴在床边,看着熟睡的霍青霖叹了口气。 “阿枝。”霍青霖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他叫的很轻很轻,以至于阿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阿枝。” 阿枝凑上去问:“你在叫我吗?” 146.吱大仙剿匪记(九) “嗯?”吱大仙托着下巴想了想,难不成是做梦梦到你吱大仙?这让她想起上次潜入霍青霖梦中的事,那个时候他做梦都在说她土,吱大仙皱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又弹弹霍青霖的眉心,“霍小猫,是不是又在骂我?是不是?”霍青霖皱皱眉头,依旧沉沉地睡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吱大仙还真有点好奇,他现在的梦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吱大仙搓搓手心,想一想就又激动又紧张,然后悄悄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霍青霖没有任何拒绝,很顺利地便潜入了霍青霖的梦中。 这次的梦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一个简陋的小民居,吱大仙怎么也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难不成是霍青霖的老家?这也很有可能,许多人会在梦里怀念自己的童年,想到这吱大仙不禁又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霍青霖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冷傲的糯米团子?还是故作深沉的小大人?运气好说不定看到他尿床,被他娘夹在胳膊底下打屁股,嘻嘻,想一想就开心。 往里面走,只见那小院子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门外贴着红喜字,门楣上扎着大红的绸带花,院子的栅栏墙上全都缠着红绳彩线,难不成是刚办过喜事? 吱大仙之所以觉得是刚办过喜事而不是正在办喜事是因为院子里很安静,一丁点人声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还没开场,毕竟梦里的情景通常与现实大有出入。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吹打的锣鼓声,那声音远远的,有些飘渺,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人从屋子里出来说:“我走了,我嫁人去了。”阿枝不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但是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又有点恨,她想: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恨来得毫无缘由,她顷刻便明白了,这是霍青霖的恨,就跟上次一样,她能感觉到霍青霖在梦中的喜怒哀乐。 然后那女人就走了,留下一个鲜艳又冷漠的背影,那背影红得就像新摘下来的辣椒,辣得她涕泪横流,然后院子里又安静了,又红又萧索。 过了一会儿,吱大仙想,既然不想她走,为什么不去追呢?她就跑啊跑,可是怎么都跑不动,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那鲜红的轿子摇摇晃晃越来越远,她又急得哭了出来。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是梦,她睡着了,现在应该是在霍青霖的梦里,那个女人是谁呢?还有霍青霖,自始至终也没有在梦里出现,他梦中的女人结婚?前妻?没听说他有前妻的,难不成是他母亲改过嫁?吱大仙觉得这个推论似乎更加合理。 她从霍青霖的梦中出来发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灼灼地盯着自己,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不是霍青霖又是谁,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对襟喜服,用手支着头斜靠在床头,自己也是一身大红的喜服,她想挪动一下身子可是动不了,因为他有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床边一对龙凤高烛给他棱角分明的脸笼上一层迷离暧昧的光影。 “你哭什么?”他问。 阿枝摸摸自己的脸说:“我没哭。” “是吗,嫁给我,你甘心吗?”他问。 阿枝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样的话,她忽然就委屈起来,她想自己当然是心甘情愿的,他为什么要怀疑呢?或许是他不愿意吧,她想着便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高兴。” “那你为什么皱着眉头,看得我心焦。” “我是怕你不甘心。”他说。 阿枝咯咯地笑了,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可是她打心底里高兴,就笑出了声,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鼻尖,他漆黑的眸子便着了火,他说:“阿枝,你真暖,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暖,你的人,你的心都该是我的。”他把她的身子都点燃了,她沉溺在他的身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的粗鲁和温柔她都喜欢,喜欢想要尖叫。 忽然,阿枝的身子一轻,霍青霖不见了。她迷茫的起身,身上的大红喜服变成了霍青霖的黑色校服,燥热的心突然就凉了半截,对了,她还在梦里。 睁开眼,头上是红木的床架,浅灰色的布帘,她猛地坐起来,这是霍青霖的房间,她又回想起刚才的梦,脸上又烧起来,脸是热的,心里却哇凉,吱大仙啊,你怎么能做这么不知羞耻的梦呢?可是,不对啊,自己明明是潜到他的梦里的,那之前的到底是谁的梦呢? 幸好霍青霖这会儿不在,这家伙也不知道一大早的干什么去了,她又想起昨晚梦里的悲切,床单上有一小块水渍,难不成霍青霖也哭过?嗯,很有可能。 门“吱嘎”一声开了,霍青霖端着脸盆搭着毛巾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阿枝觉得他的脸有点红,他脸红什么,该不会昨天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吱大仙想到又心虚起来。 “霍帅!”胡燕归冲进来,然后尴尬的定在了门口。 “什么事?”霍青霖问道。 “哦。”胡燕归说道,“程鹏飞来了。” “他来干什么,自己还是带着人?” “带着人,说是来拿人。” “拿人?拿谁?” 胡燕归瘪瘪嘴,挤出一个字:“您。” 霍青霖倏忽之间笑了,“有趣。” “想来是为了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我没找算他,他倒来找我。”霍青霖丢下毛巾便欲走。 “哎!”吱大仙叫了一半又停下了,她好像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晓得,我不硬来。” “不是,我想说,该揍就揍不用憋着,就算这房子让你拆了,我也不同你计较。” “好。” 胡燕归关上门拍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非常严肃!” “你什么毛病?” “哦。”胡燕归跟人霍青霖的脚步,嘴里还念叨着:“胡燕归,要打架了,杀气,杀气。” 霍青霖眯着眼睛笑笑,不动声色,杀气?不存在的,霍青霖可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莽汉。程鹏飞,你动了我的人,就要有等着受罪的觉悟。 147.吱大仙剿匪记(十) 走到门口,只见朱老三正红着眼睛提着柴刀单枪匹马和程鹏飞的警探们对峙。 “老朱,放下刀。”霍青霖说道。 “霍帅!就是这帮小子杀了愣子!” “我知道。” 程鹏飞冷笑:“不是你们放走刘老七,我会开枪吗?” “刘老七是谁放走的这可不是单凭你一面之词就能说清楚的。” “你什么意思?”程鹏飞警觉起来。 “你敢大张旗鼓的来我这里拿人,想必是已经接到了上头的授意。” “你还算聪明。”程鹏飞拿出缉拿令,“不瞒你说,省警察厅王厅长亲自盖的大印。” “你擒获李三为他侄子报了仇,想来程署长如今也是王厅长面前的红人了。” “那还要多谢你成全。” “得了便宜卖乖的畜生!你也知道李三是咱霍帅让给你的,如今知恩不报狗咬吕洞宾!”朱老三骂道。 “话不是这么说,我与霍帅之间从来也不是恩怨二字就能清算得了的。” “是。”霍青霖笑道,“只是不知道,如果王厅长得知那个真正害死他侄子的主谋孙跃五死里逃生还被你收在麾下,还会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 “那也要有办法证明才行,可惜李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 “但凡是发生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你就这么确定,李三死了就算安全了?” 程鹏飞脸色骤变,说道:“我不跟你废话,今日我是拿着缉拿令来的,霍帅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拘捕造反,您自己说了算。” 霍青霖叹口气笑了笑:“束手就擒,当然束手就擒。” “霍帅!” 霍青霖抬手打断胡燕归等人的话说道:“我自有决断,拘捕是大罪,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寻死路?” “还是你明智,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窝囊。”程鹏飞又笑道,“我以为凭你我的恩怨你也该挣扎一下,至少死的不算难看,可惜你执意要束手就擒,我也乐享其成,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同你这么个窝囊废斗了这么久有点扫兴罢了。” “程署长还是年轻,人这辈子扫兴的还在后头呢。”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稍等片刻。”霍青霖说道,“我这么配合,你也该给我留几分颜面。” “你想怎么样?” “我算着,我这个案子到秋后处决怎么还得有一两个月。” “你要是着急我也可以帮你争取一下,让你提早超生。” “那也不用,还是按程序来妥当,毕竟事事多变,万一这一两个月之中又有了转机那我就白捡回来一条命了。” “你想得美。” “我不止想得美。”霍青霖挥挥手说,“燕子,给我收拾一下铺盖。” “昂?”胡燕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那床新套的被子给我带着,还有我的枕头,马桶也带着,大牢里的人人都用,不干净。” “霍青霖,你他妈是跟我去过日子的?”程鹏飞有点恼火,不为别的就为他这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 “你不是这么小气吧,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跟我计较什么?” 程鹏飞瞪着他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又对崔河说道,“崔河,帮霍帅装车,我程鹏飞可是大方的很,亲自送他上路。”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恨不得把自己的牙根咬碎似的。 “霍青霖,你干什么去?” 阿枝原本正待在床上回味思考,胡燕归忽然就闯进来收拾铺盖,她这才知道原来霍青霖要走,二话不说便跑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冷不冷?”说话间便把外衣罩在她身上。 程鹏飞咳嗽两声又催促起来:“走吧,霍帅,可真是人品风流,死到临头还有美人相送。” 吱大仙丢给程鹏飞一对白眼球对霍青霖说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想揍就揍吗,你怎么听他的不听我的,你是故意跟我唱反调对不对?” “你又胡说。” 吱大仙突然发现霍青霖愈发奇怪,以前他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就算他真的觉得自己胡说也应该是冷着脸说一声“胡扯”而不是不痛不痒甚至含情脉脉地说她“你又胡说”。 他似乎自己也发现不太对劲,解释似的说道:“我自有决断,你不用担心。” 吱大仙依旧是发愣。 “你……”霍青霖也有点尴尬,他不知道怎么了,这话怎么说都暧昧,索性也不再说安慰她的话,伸出手指对她说:“我都记得。”他想隐晦的告诉她,我是不会有事的,我记得同生共死环,不会拿你的命运开玩笑,然而……这个手势未免过于隐晦…… 一大早就遭受到这两个人暧昧气氛暴击的胡燕归自以为精明地领悟出这话中的含义,头一个脸红了。 平日里最爱钻研此道的朱老三紧随其后,大为震撼,发出一声惊叹。 但是最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目的却是程鹏飞。 署长大人不辞辛苦亲自来拿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耍威风吗?现在可好,威风没耍成就算了,还要遭受这种心理暴力,这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公然打情骂俏,分明不把署长大人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程署长顿时火冒三丈,大吼一声:“把他给我带走!” “谁敢!”朱老三第一个站出来,“我们霍帅没说走,谁他妈敢动手!” “造反是不是,拘捕是不是!” 霍青霖拍拍朱老三的肩膀,从人缝里挤出来,说道:“接我的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远处,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来的是宋现如。 “宋县长,”霍青霖抱拳,“霍某等了你很久了。” “霍老弟等我?”宋现如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是等我?” “很确定。” 宋现如四下里打量一眼,看看剑拔弩张的程鹏飞,又看看气定神闲的霍青霖:“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应该是和程署长做同一件事。” “程署长是来做什么?”宋现如问道。 程鹏飞冷哼一声:“奉省警察厅王厅长之命前来拿人。” “拿谁?” “他!”程鹏飞嚣张的指着霍青霖的鼻子。 “那真是巧了。”宋现如也掏出一张缉拿令,“我也是来拿人,不过我奉的是韩主席的命令。” 148.吱大仙剿匪记(十一) 程鹏飞接过宋现如手中的缉拿令,果然是韩馥勋的大印,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命泰安县衙即刻捉拿泰安城防团指挥官霍青霖归案,暂押县衙听候发落。这意思就是霍青霖的案子,韩馥勋要亲自过问,那么警察厅长也不好使了。 程鹏飞叠好缉拿令双手交还给宋现如,冷笑着对霍青霖说:“好啊,你给我玩儿阴的。” “是。”霍青霖坦诚的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明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阴的你也别想占到便宜。我霍青霖一向懒得跟人玩儿阴的,你很荣幸,以后,我会陪着你玩儿到底。” “霍青霖,二愣子的死可不全在我!” “你和刘老七各占一半,我记得清楚,不过那一梭子的的确确是从你的枪口里飞出去的,我也记得清楚。”霍青霖的眼睛如同沉了千年的井,黑黢黢冷飕飕的,看得程鹏飞直想打哆嗦,只能咬着牙坚持着,霍青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快刀子杀人痛快,慢刀子杀人解恨,这是你自己选的。” 程鹏飞好像被定住了,只待霍青霖和宋现如都走了,才怔怔地转身,快步向大门口走去,刚要上车突然发现霍青霖的铺盖还在自己的车座上放着,被羞辱的愤怒直冲脑门,大吼一声便把床单被子全都扔在地上。 “看什么看!走!” 崔河无辜受累,也只能认命,灰溜溜的开车。 “怎么回事?”阿枝挠挠耳朵。 “你问我?”胡燕归看她一眼。 “不然呢,你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吗?” “霍帅哪里有过蛔虫,”胡燕归说道,“我也就是看眼色行事,他想什么我去哪猜。” “怎么回事?”阿枝又问朱老三。 朱老三干巴巴笑两声:“我就更不知道了。” 吱大仙眨眨眼,突然发现霍青霖的外衣还在自己身上,这个家伙,突然变得好奇怪,难不成昨天其实不是梦?不不不,阿枝,你想什么呢!简直是色迷心窍,罪过罪过。 霍青霖不在家,吱大仙突然就过起了宛如闭关修行一般味同嚼蜡的生活,她光明正大地霸占了霍青霖的屋子,翻他的柜子,睡他的床。 一个耗子打挺翻起来,吱大仙叹口气,无心修炼,无心睡眠,连进食这项伟大的事业也显得寡然无趣。 “啊!好安静啊!” “阿枝。” “你怎么在这?”吱大仙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指着窗外的胡燕归质问道,“你鬼鬼祟祟躲在窗子外面干什么?” “我没有鬼鬼祟祟,我是刚好路过听到你在这里嚎。” “哦。”吱大仙有点尴尬。 “你是不是想霍帅了?” “啊?”阿枝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 “算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脸都红了。” “有吗?”她忙用冰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降温。 “你……你想好了?”胡燕归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事?” “跟霍帅……” 吱大仙翻着眼睛有点两难,索性说道:“管你什么事。” 胡燕归挠挠头:“也是。不过霍帅这个人他虽然好,可是他也有他的毛病,比如吧,其实他对女人很没有耐心,也不爱哄人,也不是这么说,他就是一阵一阵的,不过我觉得那还是因为之前遇到的女人都不对路。” “他以前有很多女人?” “也不能说很多吧,不过你也该猜到了,也不算少,反正你们女人就好他那口。” “也对。”吱大仙点点头。 “所以说,其实跟他在一起也挺不省心的,因为可能总有女的惦记他。” “那他会惦记别的女人吗?” “那应该不会,我一直觉得霍帅这种人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的,当然了是说在女人这件事上吊儿郎当,别的事上他还是很认真的,这主要是因为那些女人都不值得他用心。” “那依你看,我这种值得吗?”阿枝叠着手趴在手背上问道。 “你肯定值得。不……唉!”胡燕归想了想说道,“阿枝,我挺喜欢你的。” 阿枝眨眨眼没说话。 “你不惊讶吗?” 阿枝摇摇头,说:“我知道啊。” “你……你知道啊?”胡燕归脸红了,“那你怎么……你怎么不早说,”他说着说着自言自语起来,“你知道但是不说,就是说你不喜欢我,也对,我跟霍帅没法比,没法比。” “不是啊。” “什么?” “嗯,我觉得你喜欢我的时候是很久以前了,也不是很久,但是也有一段时间了,那个时候我也不喜欢霍青霖,对你印象也挺好的。” “那……” “我那时要是想着找个人嫁了,肯定选你不选他,就是现在我也觉得不管是哪个姑娘嫁给你肯定比嫁给他开心多了。” “你认真的吗?” 吱大仙点点头:“你多好,又体贴人,又可爱,跟他过日子肯定是很闷的。” “真的吗?你真这么觉得?”胡燕归眼睛亮了亮又暗下来,“可是那你还是选了他没选我。” 吱大仙沉默了,她想自己毫无疑问是对霍青霖动了情的,可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对他动情,诚然不论应该还是不应该,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是如果他们注定不得善果又何须妄执。 她与霍青霖不过是这几种结局:一则,她不飞升,人妖相恋,必无善果;二则,她飞升,六根清净,天各一方,左右是不可能长相厮守的。百年前她在面对岳华清的时候已经做过一次错误的决定,不过那还不太要紧,因为用情不深也无所谓相互伤害,可是现在,即便她不为了自己也不愿意看着霍青霖难受。 “阿枝,阿枝。” “啊?” “你不用这么为难,其实我早就看开了,我就是一直不太死心。”胡燕归挠挠头,“你和霍帅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委屈,输给霍帅我心服口服,你跟了他,我也放心,所以你真的不用这么为难。” “哦,谢谢你。”吱大仙想,她虽然不是为了这件事为难,也该对胡燕归的宽容表示感谢。 “既然这样,这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吧。”胡燕归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食盒放在阿枝面前。 149.吱大仙剿匪记(十二) “你这是干嘛?” “我本来就是打算去看看霍帅的,虽然他现在被关在县衙那也该去看看他,而且正是因为在县衙,说不定他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都能送进去,你看,这是我给霍帅准备的晚饭,我想过了,要是宋县长通融,我每天都给霍帅送饭,大牢里的怎么都不如家里的好,还有铺盖……” “铺盖就算了吧。”阿枝说道,“你还真想让他一辈子住在里面不成?” “也对。那这些吃的你带着吧,你给他送过去,还能和他说说话,也省得你们两个一线哀愁牵着两处相思。” 吱大仙抱着食盒一脸嫌弃:“什么一线哀愁两处相思,这么恶心的话你哪里听来的?” “戏文里唱的,朱老三天天哼哼,我就学会了。” 吱大仙翻他一眼:“你可真是孺子可教,回头告诉霍青霖他肯定表扬你。” “那就不必了吧。” “你真的怕他?” “咳,怎么叫怕呢,是敬畏。” “好吧,敬畏。”吱大仙拍拍食盒,“你放心,这个就交给我了。” 胡燕归叹息一声,笑道:“我肯定放心。”笑声里依旧难掩酸涩。 县衙大牢里,一个狱卒走过来,敲敲门说道:“霍帅,有人来看您,我开门了。” “唔。” 吱大仙站在一边透过门上的小窗望进去,只见霍青霖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边上还散落着几张报纸,心想这宋现如果然不错,这大牢住的跟包间一样舒坦。狱卒打开门就出去了,这哪里是狱卒,分明就是个店小二。 霍青霖抬眼看到阿枝先是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是你来的?” “我不能来吗?” “能。”霍青霖说着把地上的报纸捡起来,叠好了放在一边,自己又躺回去,说道,“你来就算是回老家,这里好多你的亲戚。” “切。” 正说着便看到一只灰头小鼠贴着墙角跑过去了。 “瞧,你的大侄子。”霍青霖打趣道。 “你倒是挺享受的,早知道就该听胡燕归的,把铺盖都给你带来,让你一辈子住在这里。” “嗤。”霍青霖笑了,“我肯,韩主席也不肯。” “对了,说起来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怎么看不明白?” “人的手段,你当然看不懂。” 吱大仙不服气:“你是不是跟韩馥勋打过招呼了?” “当然。” “那你怎么和他说的?你说程鹏飞的坏话了吗?”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会用,我不会用。”霍青霖枕着手臂说道。 “吹牛。”吱大仙嘴上说着吹牛,心里却想,他连吹牛都好看,“你到底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霍青霖说道,“我就是跟他说,我兄弟死了,刘老七害的,我要报仇。”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一丝喜怒,可是阿枝偏偏就从这没有喜怒的话里听出了哀伤,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去握住他的手。 霍青霖自然是实话实说,可实话实说里也有他的算计,就像他跟程鹏飞说的,他是用了手段的,因为慢刀子杀人解恨,但是想要杀人,就先要保证自己活着,二愣子死后,刘老七受伤逃脱,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他的兄弟死了,而是决不能再让其他的兄弟受牵连。 车被胡燕归开走了,他一路狂奔回到家拨通了韩馥勋秘书处的电话,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他的兄弟二愣子死了,这个仇不共戴天,我霍青霖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势必要亲手割下刘老七的脑袋。”然后他放下电话,倒在太师椅上。 他知道程鹏飞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省警察厅或者韩馥勋,把刘老七的事添油加醋地汇报上去,晚一步整个城防团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他放心了,因为不管他汇报给谁这个前提都是在他霍青霖立下军令状之后,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立下军令状要杀了刘老七的人会故意放他走。事已至此,最差的结果,也就是韩馥勋勒令宋现如暂时收押自己,然后亲自就解决这件事。 城防团不会散,他的兄弟们不会死,只是他霍青霖在县衙大牢里住两天,然后出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当然还要韩馥勋相信他,而这一点是无需担忧的。 “你掐的我很疼。”阿枝说道。 他松开手说:“我没事。” “你吃东西吗?胡燕归让我带了很多吃的,我还没看看有什么。”阿枝说着打开食盒,菜色很简单,但是盒子里放着一封信,阿枝递给霍青霖,“给你的。” 霍青霖看了看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谁给你的?” “还能是谁。” “胡燕归?他亲自给你送饭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信?” “所以这不是让你来了吗。”霍青霖笑道。 “他信上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霍青霖说着塞进口袋里。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羞于启齿。” 他这么讲吱大仙就更好奇了,非要拿过来看看,霍青霖终究拧不过她,把信交给她。 “看完了,死心了?” 阿枝瘪瘪嘴,有些不屑地说道:“什么东西,莫名其妙说那么多奇怪的话。” “这叫兄弟情深,你不懂。” “什么兄弟情,还要放到食盒里传信,情书才这么传,还有脸说喜欢我,怎么都不给我写。”吱大仙没好气地把信扔给他。 “他告诉你了?”霍青霖问道。 “你知道?”吱大仙更不高兴了,“他告诉你,却不告诉我,这也叫兄弟情深?” 霍青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我不告诉你,你们有事都不告诉我。”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这是同一个问题!” 门外传来狱卒的声音:“霍帅,很久了,天快黑了,姑娘回去也不安全。” “知道了。”霍青霖应道。 “切,你这个大牢,坐的着实享受。” 霍青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还是外面舒服,不过不要紧,说不定明天我就出去了。” 阿枝皱皱鼻子说:“你尽想得美。”收拾好食盒。 霍青霖忽然说道:“过来。” 阿枝原本不想理他,可是的目光灼灼的就像有魔力,引着她必须要过去。 “干什么?”阿枝眼前光线一暗,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想也没想,闭上了眼睛。 150.吱大仙剿匪记(十三) 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阿枝睁开眼睛,一瞬间有些茫然。 “有颗芝麻,是不是偷吃了?” 吱大仙的脸腾就红了,恼羞成怒的吱大仙一头撞在霍青霖的下巴上大吼:“你才偷吃!这食盒里头就没有带芝麻的!”然后愤然离去。 霍青霖捂着下巴,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而后满怀心事地躺回到他冷冰冰的石床上。 两日后,据传韩馥勋要亲自来泰坐镇剿匪,都说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放走刘老七的霍青霖。 前日在城门口的枪战早在街坊四邻里都传开了,都知道鲁中巨匪刘老七到了泰安,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防团和警察署动了手,城防团死了一个人,刘老七跑了,连霍少帅也被县衙带走了。街坊邻居议论纷纷: 卖面的白生说:“霍帅被抓了,警察署的没事,难不成是城防团放走了刘老七?” 卖菜的翠姐说:“你胡说八道啥,霍帅这么正直怎么可能放走刘老七?” 白生道:“那为啥他被带走了?再说,你又不认识人家,哪里知道他正直不正直?” 翠姐说:“他长得就很正直。” 白生道:“你少来,你就瞧着人家好看,说什么正直。” 翠姐说:“那咱泰安的姑娘都觉得他好看,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 白生道:“你们就是瞎操心,好看也不是你的,人家有老婆,再说越好看越不是好东西,你看花蘑菇不能吃,花大姐是害虫……” 翠姐说:“闭嘴吧你,你倒是不好看,也不能吃!” 旁边听了许久的算子张半仙嘿嘿一笑说道:“愚蠢!” “你骂谁?” “对啊,你骂谁?” “说你俩。”张半仙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天底下哪有半仙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我早就掐算过了,这里头有大玄机,你们就瞧好吧。” “你这话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翠姐说道。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但是我知道你最近不想卖菜了,想混到霍府当厨娘。” “啊呀,这你也知道?” “哼,半仙我能掐会算。” “那你说我能去的成吗?” “不好说,不过我劝你心思要纯,不纯就去不成。” “啥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要只是想当个厨娘便去得,若还有别的心思就会招致大祸。” 卖面的白生看不下去了,说道:“意思就是你别巴望着去给人家当老婆,你这模样人家看不上。” “我不觉得我比那个叫阿枝的女的差,再说,就算我差一点,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俏,我也没听说霍府办过喜事,那女的肯定是小老婆,我就当大老婆。” “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说不定明天就杀头了!” 忽然一个声音穿插进来:“大姐,你这萝卜怎么卖的?” 翠姐回头一看,是一个穿对襟深蓝色绸褂,戴着圆墨镜的爷儿,忙笑着招呼:“便宜,自己家里种的。” “哦,俺听着你刚才说什么霍帅霍帅的,是原来西北军的霍青霖吗?” “哟,那还有哪个霍帅?老板认识?” “昂,认识,不大熟,也就是一面之缘。” “老板说笑话,不大熟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吗?” “这个节骨眼是哪个节骨眼?” “哟,您真不知道?”翠姐压着嗓子说,“他犯事儿了。” “是吗,啥事儿?” “他把刘老七,就是鲁中的土匪头子,给放走了!” “能吗,他怎么放的,从大牢里放出来的?” “这哪能,那叫劫狱。是前天在前头城门上噼噼啪啪打了一阵枪,那个刘老七就跑了!” “你看见了?” “我哪里看去,听人家说的。” “谁说的?” “你这人这么多问题?你买不买?”白生打岔。 “嘿,我买不买她的萝卜和你什么关系?” “和他没关系!”翠姐把白生推到一边说,“是城门茶棚的小二说的,他看见了,你去找他打听打听。” “哟,大姐,你这是……挺关心啊?” “哎呦!”翠姐把萝卜往那人手里一塞,“我这不是好事吗,萝卜送给你,那霍帅能不能出来麻烦你在路过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你这个大姐有意思,他能不能出来跟你啥关系?” “有关系啊,他要出不来我就去警察署当厨娘。” 那白生更不高兴了:“警察署你也惦记啊?” “行,好。”韩馥勋拿着萝卜晃悠晃悠走了。 身边的副官问:“主席真的去茶棚?” “不去。”韩馥勋摆摆手,“直接去县衙吧。” “主席不怕那女人的话不实?” “肯定是不实,不过也不要紧,我就是听听热闹,你还真以为我是想打听什么实情?” “不是为了打听,您非那么大劲干嘛呀,咱直接到县衙不就完了吗?” “你是不是傻!老子说听热闹就真是听热闹?我这是考察民情!” “是!”副官脚跟一磕站的笔直,又悄悄地问,“那主席这民情考察的怎么样?” “你觉着呢?” “卑职觉得不错,宋现如的差事不错,城门枪战,出了那么大的事老百姓对当兵的没有太大的敌意,说明城防团平时在宋现如的协调下很配合。” “你这个话不准,虽然老百姓们对城防团没有太大情绪,但是对那个警察署的特别行动队好像很有意见啊!” “是。” “那个特别行动队是个嘛玩意儿?” “卑职也不知道。” “回头你去打听打听。” “是!” 不一会儿,到了县衙门口,只见宋现如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韩馥勋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卑职好歹是一县的长官,泰安县统共就几百口人,主席又没有刻意掩藏行踪,您从城东转到城西,虽然已经算低调,但您这身行头一看就是贵人,哪有不知道的?”宋现如谦卑地解释道。 “这么说的确是我大意了。”韩馥勋哈哈一笑。 “也不是这么说,眼下时局动乱,要是县里来了什么新面孔县衙都不知道,那卑职这个县长也太失职了。” “嗯!”韩馥勋欣赏地点点头,“你这个县长的确不错,非常不错!如果全省治下的县长都像你这样,那咱们省政府就省心了嘛!哈哈哈哈!” “承蒙主席谬赞,主席里面坐。” 韩馥勋很满意宋现如的态度,干脆地说道:“好!你前头带路!” 151.吱大仙剿匪记(十四) 韩馥勋也不迂回,单刀直入地问宋现如:“霍青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主席是说哪方面?” “这么说你们很熟?” 宋现如笑了笑说:“要说熟肯定不如程署长跟霍帅更熟。” 韩馥勋捻捻小胡子说道:“也对,他俩打了好多年的仗,那才是知己知彼的老熟人。” “所以跟程署长比,宋某和霍帅不算熟,但是也算意气相投,说得上两句话。” “你一个秀才和他能有话说?不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吗,哈哈!” “哎,意气相投又不是讲理。” “哦,那就是不讲理。” “嗯,也的确不讲理,恕宋某直言,宋某觉得当兵的都不讲理,上头说让他们打谁他们就打谁,从来不问为什么打,我们就不这样,我们要思前想后,为什么打,该不该打?” “哎,你这么一想就没法打了,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你说了能算吗?” “是,是。所以宋某也不是打仗的材料,霍帅是。”宋现如常笑自己平生别无所长,唯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很懂得拿捏说话的分寸,以及如何在只言片语之间诱导着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此时此刻,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明白,直系在这里的势利原本就不乐观,他一个羸弱书生,离开霍青霖必将落得个唇亡齿寒的下场。 “他是吗?”韩馥勋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你刚才说,作为这一县之长,县里的事你都知道,那前天城门口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 宋现如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到:“说实话,宋某那天去了省里开经济促进会,回来才听说出事了,这也是卑职失职。” “你去办的也是正事,这个不怪你。” “要说当天的事,卑职也只是听说刘老七跑了,城防团和警察署发生了枪战,但卑职性格使然必定要问个为什么,所以当天就去城门调查,听当时在场的百姓说是刘老七化妆成了城防团的人逃出的城,所以霍青霖的确可疑。”韩馥勋的立场很微妙,但这种微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公正,起码他不会一味的偏帮同为奉系的程鹏飞,在一个立场相对公正的人面前,他也要表现出自己的公正才能赢得对方的信赖。 “嗯,他治下很严,出现这种纰漏很不正常。” “不过也不能肯定,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而且据说那天霍帅被一些家事缠身,所以或许是有意疏忽。” “胡扯!他家都没有哪来的家事?” “呃……”宋现如有点支支吾吾。 “你实话实说!到底什么事!” “其实是……是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女人的事?女人的什么事?”韩馥勋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怎么能有女人的事?” “按说那个女人韩主席也该见过,跟他一起去过省城,是个叫阿枝的,据说是个什么格格,一直和他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这小子,我就知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俩不简单,好个小子……他把人家咋啦?” “这……具体的卑职也不清楚,不过那天那阿枝吵着回娘家,恰好那天霍青霖脱不开身,就在大门口吵起来了。” 韩馥勋不禁拍手叹道:“回娘家?他们办喜事了?” 他推推眼镜说:“这倒是没听说。” “那就是还没办喜事就把人家睡啦!厉害,厉害,然后呢?” “然后?” “昂,那他俩现在算啥关系?那女的是个小的?” “这卑职也说不清楚,不过霍帅平日里对她很不错,大家伙都知道。” “都知道?对对对,卖菜的都知道,那怎么个不错法?对她不错怎么不娶她过门呢?” “或许……时机不到?” “哦,这要什么时机,要娶就要抓紧嘛!” “呃,主席?您还想听吗?”宋现如小心翼翼地问。 “想哇,接着说!” 宋现如推推眼镜,正色道:“然后就是刘老七突然出来了,说陪着阿枝回娘家,然后程鹏飞也来了,后来又被程鹏飞发现了刘老七的身份,就动了手。” “哦,你是说听这个……”韩馥勋顿时有点悻悻的,问道,“那怎么城防团和警察署打起来了?” “刘老七穿着城防团的制服,好像还喊了二愣子的名字,对,死的那个就是二愣子。” 韩馥勋听到这里不禁蹙眉,思虑片刻说:“叫霍青霖过来。” “好。”宋现如应一声退下了,他微微叹口气,心想,自己也算是尽力了。 不过回忆起刚才的经历,宋现如难免有些意外,就是当他提起霍青霖和阿枝的关系的时候,韩馥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仿佛散发着八卦的光,虽然有点尴尬,也是个不错的征兆,因为韩馥勋这个不经意的态度已经说明,在他心底里还是把霍青霖当做兄弟的。 想到这宋现如又不禁觉得自己可笑,原来他根本是杞人忧天,又想起之前去缉拿霍青霖时的事,原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难以想象,一个带兵打仗的人却有着这样的城府。宋现如一直觉得当兵的多半鲁莽,若有一两个不在其列,那么必定说凤毛麟角,而霍青霖显然就是这凤毛麟角的人物,这使得宋现如对自己与他的合作更加充满了信心。 霍青霖站在韩馥勋面前,纵然一身囚服,手上还带着铁链却依旧站得笔直。 “看样子,你在牢里过的不错。” “还可以,不如外面痛快。”霍青霖实话实说。 “谁让你自找麻烦?”韩馥勋敲敲桌子,“没外人,坐吧。” 霍青霖也没客气,叹口气说道:“我可不是自找麻烦的人,都是麻烦来找我。” “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二愣子怎么死的?”韩馥勋问道,眼睛里闪着精光,他不是不想信任霍青霖,但是二愣子的事,的确有可疑。 霍青霖笑了笑,笑容里有点疲惫,他想了想说道:“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你敢说吗?”韩馥勋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人抓你?” “程鹏飞说我通匪,故意放走刘老七。” “你知道,那就是说是真的。”韩馥勋皱起眉头,目光阴骘起来。 “说实话,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是假的。” 152.吱大仙剿匪记(十五) “你小子耍我!”韩馥勋把茶盅打翻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你他娘的跟老子说你要报仇!” “我当时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那句是真的,这句也是真的,你当老子是傻子?” 霍青霖叹口气:“不是您是傻子,是我是傻子。” “你说的对,你他娘的就是个傻子!你今天说不明白,你就是个死傻子!” “二愣子死了,我要给他报仇是真的,他是让刘老七害死的也是真的。但是城防团通匪也是真的,因为通匪的就是二愣子,他是我兄弟,他通匪就是我通匪。” “二愣子通匪?那他怎么又让刘老七杀了?” “其实他也不是心甘情愿通匪,他原来给刘老七放手下后来脾气不合就分道扬镳了,后来跟了我加入了西北军,陪着我挨过刀子,挡过枪子儿。这小子没别的长处,就是身手和义气,他觉得我赏了他一口饭吃就死心塌地跟着我。” “那他又帮刘老七?” “刘老七救过他的命,这也是后来我听另一个兄弟说了才知道。” “唉!”韩馥勋叹口气。 “其实就算是刘老七救过他,如今各为其主他也不该帮忙,但是他就是这个性子,也可能想着还他一条命就两不相欠了,就帮了他了,不过这都是我猜的,究竟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不就拦着他了吗?” “是。”霍青霖皱皱眉头,“后来阿枝闹情绪,这也怪我,她总说要让我跟她回老家提亲,我一直没抽出空来,她就闹起来了,这女人一闹起来又没道理可讲。” 韩馥勋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唉,也是,你嫂子也是这个样子,她们女人呐,就不知道咱们男人的难处。” “好死不死偏偏就在城门口碰见刘老七,他突然过来就拿住了阿枝,我的兵我都认识,我一抬眼看见他就知道有问题,看他拿着刀子对着阿枝的腰,我立刻就明白了。” “啊呀!肯定是二愣子给他找到衣裳,要不然怎么能混进你们的队伍呢?” “我后来也是这么想的。”霍青霖眉头皱的更紧了,“但是当时我没多想,我就想着想尽量保住阿枝,想办法拿下他,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动了私心,我心想刘老七再厉害迟早也会被抓住,可是让我霍青霖动心的女人,怕是一辈子也就这一个,不管怎么样,我也不想让她出事儿。” “唉!”韩馥勋又叹口气,没说话。 “不过我想,燕子去开车了,我暂且安抚住他带他出了城,这样他就放心了,到时候不怕找不到机会抓住他,况且我先前有一次碰巧和他交了一次手,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这人身手不错,没有分出胜负心里也有点底,我想以我的身手加上燕子,两个人一起拿下他应该是有机会的,但是偏偏后来程鹏飞认出了刘老七的身份,刘老七就执意拖二愣子下水,所以就动起手来了,结果二愣子死了,刘老七也跑了。” “唉!说实话,你后悔不后悔?” “说实话,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那么做。我只是可惜二愣子死了,还有我可能终究要欠她一个名分。” “你小子,你小子……”韩馥勋倒背着手走来走去。 霍青霖突然笑了:“您不用那么为难,我原来说过,您对我而言如父如兄,死在你手里我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城防团那帮兄弟都是好样的,回头跟着你也不拖你后腿。” “去你娘的!你小子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让老子当背信弃义的王八蛋?” “那你说怎么办?” 韩馥勋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觉得你的主意就不错。” “我有什么主意?” “你真不知道?” “我有主意还能在这儿待着?” 韩馥勋一拍大腿:“你这小子,老子以为你小子开窍了,原来还是草包一个,你这个样子再会打仗也没用,你得跟老子学,多动动脑子,要不然活路摆在你眼前你都不知道那是活路。” “什么意思?” “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之前……我说我要给二愣子报仇?拼了这条命也得报仇?” “你不是这么说的,你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说的是立军令状。” “哦!”霍青霖摸着下巴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这么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啊!傻!傻啊!”韩馥勋点着手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怎么能一样呢?立军令状,抓不住刘老七就以死谢罪,抓住了不就将功抵过了吗?” 霍青霖继续摸着下巴,转转眼珠:“有道理。” “反应过来了吧?这就是机会!”韩馥勋又坐下来正色道,“你啊,还是年轻,缺心眼儿啊!别说老子不给你机会,我现在就下令让你将功补过,抓住刘老七给你兄弟报仇,也给你女人一个说法,别让老子失望。” “是,主席教训的是,青霖能得到这个机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哎,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是,霍青霖定然不负您的嘱托,请主席放心。” “有你这句话,比我吃十颗定心丸都让我放心。”韩馥勋拍拍他的肩膀,“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是!” 霍青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客厅,这是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只不过现在的他有些沉重,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沉重,不过没关系,沉重未必是坏事,就像弹簧总是压得越重弹的越高。 韩馥勋给了他一个机会,这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某得的机会,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机会就是生命。 他被良心的重担压着,直到看到一抹明亮的浅黄色身影,才让他觉得心情好一些,不觉中便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阿枝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食盒,看样子是打算去送饭的。 霍青霖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说道:“我早就说,保不齐我很快就能出来,你不信。” “你这也……也太简单太随便了!” “嗯,是挺简单的。”昧着良心说谎,的确是再简单不过。 “你怎么了?” “怎么了?”霍青霖看看她。 153.吱大仙剿匪记(十六) “回来不好吗?” “好。不过我立了军令状,抓不住刘老七还是得回去,而且死路一条。” “那是挺麻烦的,不过没关系。”吱大仙拍拍他的肩膀,“有我呢,阿枝大仙,法力无边,我会帮你的。” “唔,那我就放心了。”霍青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吱大仙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可是他都已经出来了,还能比在大牢里还更忧心吗? “燕子!”里面传来霍青霖的声音,“清点人马,出发!” 两岸秋山,一江寒翠,昏鸦数点,万里斜晖,好一派飒飒秋景,只可惜无人欣赏。霍青霖带着队伍围着这左右两座秋山转了好几天,还真是除了昏鸦数点一无所获,连最唯命是从的胡燕归也怀疑起来:“霍帅,我觉得都这么多天了,那刘老七说不定早就出省了。” 霍青霖只是嚼着烟草不说话。 “即便是不出省,也不会一直留在附近。” 朱老三跑过来,几天兜兜转转跑得他人都瘦了一圈,不过倒是精神了不少,行个礼说道:“霍帅,按您的指示又派人搜了一遍,还是没什么收获。” “他不可能不吃不喝。”霍青霖沉声说道。 朱老三抓抓头说道:“可是他现在逃命,就算是找吃的也很小心,咱们这么多人,他躲开咱们容易,咱们找他就难了,这么两座山头,无异于大海捞针,再说了……” 霍青霖打断他的话,果断地说道:“他不可能在别处,附近几个县都没有他的行踪,方圆几十里只有香炉山和狼牙谷适合藏身。” “问题就是太适合藏身,咱们总不能一直跟他耗着,就算是把他耗死在这里……”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再想想,让兄弟们再坚持两天。” “是。”朱老三见他这么说也无计可施,可是再坚持两天哪里那么容易,这没着没落地找人,对于他们这种血气方刚的人来说还不如明刀明枪来的痛快。 霍青霖也知道难熬,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刘老七这么有耐心,他已经派人把东西南三路全部封锁了,只有北路留给刘老七,可是他偏偏像是打定了主意住在山上似的,一连几天都不露形迹,或许对方就是要跟他耗着,耗到他们人困马乏、精神倦怠的时候再行动,如果真是这样,不得不说这刘老七是个难缠的对手。霍青霖按按眼眶,也有点心烦,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对方正巴不得他烦躁,巴不得他露出马脚,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如果他就这样躁动起来,会不会反而会让对手上钩? “燕子!”霍青霖喊道。 “在!” “传我命令,搂草打兔子,大张旗鼓的搜!我就不信他能躲在他的兔子洞里一辈子不出来!” “是!”胡燕归边跑边吆喝,“霍帅有命,搂草打兔子,大张旗鼓地搜!” 一直搜到半夜,胡燕归回来摇摇头说道:“还是没有收获。” 霍青霖点点头说:“不要紧,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先让兄弟们休息一下,明天继续。” “休息一下?”胡燕归挠挠头。 “对。” “用不用继续派人换岗盯梢?” “留一个吧,四个小时换一次岗。” “是!” 第二天依旧是这样,第三天还是……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霍青霖对胡燕归说道:“传令下去,今晚开始随时待命,别声张。” “是!” 第五天的夜里突然于寂静中传来一声枪响,一个枯槁的身影飞快地冲向密林深处。 霍青霖一个翻身起来,目光炯炯,无半分睡意:“抓住他!” 胡燕归和朱老三带着人不等霍青霖说完就紧跟着追了出去,刘老七在密林中飞奔宛如一个幽灵,胡燕归和朱老三等人则如同执着的猎犬般紧追不舍,霍青霖突然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刘老七跑着跑着停下了,他的面前是霍青霖。 “你可真阴啊,我看你们呼呼啦啦搜了几天还以为是搜厌了打算撤了,今儿见没动静以为你们走了,搞了半天在这里坑我。” 霍青霖冷笑,不想跟他扯任何废话,直接一记冷枪射向刘老七,刘老七鬼使神差地晃了一下,枪子击中一个士兵,胸口立刻被血染红了。 霍青霖神色一变,刘老七又拔腿狂奔起来。忽然,树林里钻出十几个黑衣蒙面的杀手,显然不是自己人,又不像是救刘老七的。 只可惜一场混战,刘老七终于还是逃了,一连几日的苦苦蹲守换来的只有一个失败的结局,霍青霖一拳打在树干上,震落枯叶无数。 朱老三也不甘心,说起来他是二愣子最好的兄弟,刘老七逃了,最恨的就是他,啐一口骂道:“他娘的,眼看就逮着了又让那孙子跑了!老子当时就该一枪崩了他!” “你说的容易,黑灯瞎火的还有杀手,乱成那个样子怎么崩?” “老子就是觉得心烦!” “我也心烦,但是眼下是不能乱来了,看样子,刘老七咱们必须要抓活的。”霍青霖突然说道,他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杀手的尸体。 “为啥?” “你说呢?”霍青霖交给朱老三一个黑皮小本子,是从杀手尸体上翻出来的,上面竟然是日本字,不过勉强能认出是任命书。 “日本杀手?这刘老七找日本人打过饥荒?”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也不至于跋山涉水地追到这里来杀他吧?”胡燕归说道,“难不成他们也死了兄弟?” “不像。”霍青霖说道,“这群人恶鬼似的只管追着刘老七打,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罢休,似乎是死士。” “一群日本的死士追着刘老七杀,难不成……” “他掌握着什么秘密。”在看到日方任命书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刘老七的背后藏着大秘密。 霍青霖皱起眉头,八九不离十,不然刘老七的藏身之地他霍青霖尚且找了这么久,一群日本人从何得知,除非这群人身后有一个更大的力量可以掌握更多的信息。 而且他们出现的那么及时,分明就是要赶在他之前除掉刘老七,这是为什么?情感上,他恨不得立刻将刘老七杀之而后快,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 霍青霖叹口气,这让他的心情愈发压抑。 沉声说道:“撤了吧。” 未来岌岌可危,他立下了军令状如今却无功而返,程鹏飞应该正在迫不及待得等着他落网吧。 154.吱大仙剿匪记(十七) 清晨,霍青霖的部队刚收拾好行装,便听到士兵传报,说是省特别行动总指挥来了,霍青霖正好奇这个特别行动队总指挥是谁,难不成孙跃五长了本事混到省厅去了,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程鹏飞。 “霍帅,别来无恙。”程鹏飞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依旧挂着他习以为常的令人生厌的假笑。 霍青霖视而不见,继续收拾自己的行囊。 “霍青霖,你无视我?” “哼。”霍青霖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你不理我没关系,我今儿是来兴师问罪的,顺便,”他整整衣裳,“我这个特别行动总指挥走马上任,从今天起,捉拿刘老七的事就由我全权负责了,你,就地正法。” “去你娘的就地正法!”朱老三立马拿枪指着程鹏飞的头,城防团把程鹏飞和他带来的人团团围在中央。 “你们想造反!”程鹏飞大惊失色。 霍青霖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天天把造反挂在嘴边不觉得烦吗,这个年月谁造谁的反?” 又一个传令兵通报:“韩主席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看到韩馥勋的身影,霍青霖立刻使个眼色,朱老三眼尖忙收起枪,城防团的兵也都有样学样。 “程鹏飞,你他娘的搞什么鬼,怎么枪口对着自己人?” 原来城防团的人已经把枪收了,他的人却还拿着枪一副面面相觑的架势。 “不是,主席,是他们先动手。” 霍青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程署长升官了,扒瞎话的本事也见长。” “青霖啊。”韩馥勋走过来。 不等韩馥勋说话,霍青霖就脱下军帽行个军礼:“霍青霖执行任务失败,甘愿认罚!” 韩馥勋摆摆手:“我听说了,一次势利不代表任务失败嘛,只要刘老七还在逃这个任务就不算完嘛!” “韩主席,军令状没有这种说法。”程鹏飞说道。 “怎么没有?他当时立军令状的时候你又不在,那个时候也没有说要一举拿下刘老七嘛!”韩馥勋看程鹏飞还想争辩厉声呵责,“是老子说了算还是你小子说了算?” “您说了算。” “对嘛!老子才是省主席,你算个什么东西?”韩馥勋咳嗽两声,“这个军令状的事咱们回头再说。” “可是刘老七……”霍青霖也有点不明白。 “刘老七的事也回头再说,这个家伙,只要在我的地盘就迟早会抓住他!不过眼下要紧的是这个事情。”韩馥勋聪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以及一只巴掌长的纸卷递给霍青霖。 “这是什么?”霍青霖打开纸卷竟然是德文,又打开信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德国理事馆发来的嘉奖函,感谢他给予德国“医学之光”马科斯先生尽心竭力的保护,特授予“理事馆和平友谊奖章”,霍青霖搞不清楚这个奖章有什么意义,不过很显然它至少给自己带来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活着就能拥有一切,他笑了笑说道,“谢谢。”这声谢是发自肺腑的。 “啊呀!不要谢我,我要谢谢你嘛!因为你做的这个事情也给我们省政府长脸面了嘛,哈哈!你赶紧下山收拾行李,我已经答应理事馆总理啦,车票都买好了,今天就走,明天到!” “明天去干什么?” “领事馆的总理先生想要跟你聊一聊嘛!” “哦,好。”霍青霖抬眼看到程鹏飞满脸铁青地盯着自己,不觉笑出声,“程指挥,借过。”一点儿也不担心被骂小人得志。 “嘿嘿,借过!”朱老三一膀子撞开程鹏飞的跟班儿,“老子们去理事馆啦!哈哈哈哈!” 霍青霖下了山直接去了火车站,把用不着的行李装备都交给朱老三和胡燕归,胡燕归有点不高兴:“霍帅,您自己去?” “对。” “这怎么行,好不容易去一趟理事馆就您一个人多不气派。” “要什么气派?” “那至少也带着我呀,要不然谁照顾您?” “我这么大的人哪用得着你照顾?” “不是,霍帅……”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和老朱都留下,你们有自己的任务。” 胡燕归一听“任务”两个字就精神了:“霍帅,您吩咐!” “两件事,第一,盯紧程鹏飞,第二,想办法找到刘老七。” “懂!”朱老三说道,“俺老朱肯定比姓程的那小子早找到刘老七,霍帅你就请好吧,俺老朱保证,等你从省城回来,俺提着那刘老七的人头来见你!” “你是不是不长记性,霍帅刚说了要抓活的。” “!”朱老三恼得直挠头。 “行了,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不要紧,关键是摸清他的底细,查清他身上的秘密,在此之前不能让他死,我有预感,这个刘老七和那些死去的杀手背后藏着一个大阴谋。” “哼。”朱老三忍不住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刘老七迟早要偿命,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你老朱,千万不能鲁莽。” “俺明白,俺肯定忍着,俺拼了这条老命也忍着!”朱老三大吼一声把背包狠狠地扔在地上,躲到一边去了。 “霍帅,你别生气,老朱他就是……” “我知道。”霍青霖说道,“他脾气冲,你盯着他。” “是!” 霍青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车快开了,我进站了。” “霍帅。” “嗯?”霍青霖停住脚。 “那个,您不跟阿枝说一声吗?我不是管您的事,只不过她……她可能会担心的……” “你跟她说了。” “昂?”胡燕归挠挠头又点点头说,“说了,不过她不喜欢我……” “那就死心吧。” “您,您喜欢她吗?您肯定喜欢吧?” 霍青霖皱皱眉头说道:“我和她不是喜欢不喜欢这么简单,她也不是胆小怕事的寻常女人,我们之间的事跟你说不清。”他拍拍胡燕归的肩膀,“回头给你带油旋。” “哦,谢谢霍帅。” 霍青霖转身,走上月台,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冷硬,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无论如何他都摆脱不了夺走胡燕归所爱的过错,就如同他无法原谅自己害死二愣子的过错,但是过去的事他改不了,他能做的只有往前看,只有尽可能将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伤痛降到最低。 155.吱大仙剿匪记(十八) 霍青霖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深感老天待他不薄。 行李箱里传来的声音,还有“咚咚”的撞击声。霍青霖打开箱子,一个意料之中的白色小团子出现在他面前,虽然是意料之中还是有点惊讶: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小团子没理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奔向洗手间的方向,不一会儿洗手间的门开了,吱大仙很自然地走到霍青霖身边坐下,叹息一声:“憋死本宫了。” “嗯?” “我说的是箱子里很闷,憋死本宫了。” “哦,你什么时候上来的?”霍青霖又问了一遍。 “我一直在啊。” “一直在,从山上就在?” “对啊。”吱大仙得意地笑了笑,“一直在你行李箱里,说好你去哪我去哪嘛,我担心你啊,又怕你不带着我,就直接躲到你箱子里了,嘻嘻。”吱大仙说着不经意偷瞄他一眼,只见霍青霖面色阴沉,吐吐舌头,“这不怪我,你每次积极主动地带着我不就完了,我又不给你添堵。” 霍青霖抿起嘴唇颇为不满地说道:“你去了怎么不帮我?” “帮你什么?” “找人,你不是最会这个,带着你的徒子徒孙搜山,我要知道你在,还用费那么大劲?” 吱大仙眨眨眼:“很辛苦吗?我不知道啊。” “哦,那你钻到我箱子里就只是睡觉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一觉睡到现在,刚睡醒。不过我是为了保护你嘛,搜山又不会有危险,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自然就会出来了呀。” 霍青霖默默看向窗外。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又不是你的奴隶凭什么对你任劳任怨,你现在越来越贪心,从我这里尝到了甜头就想不劳而获,你听过金斧头和银斧头的故事嘛?你怎么不理我?” 霍青霖转过头对她说:“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吱大仙眨眨眼,他会开玩笑吗?不会,“你胡说,你就是埋怨我。” “真的是想开个玩笑。”霍青霖又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满脸堆着不痛快,过了一会儿自己去洗手间门前的走廊里,郁郁的。 吱大仙回头看看他,只见他也并不是去厕所,只是换个地方站着,也有点不高兴。 旁边又恰好有人在争吵,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阿枝不明白,两个人加起来都快有二百岁了,有什么可吵的,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愚蠢的人类。 她心里觉得烦又不好意思让他们闭嘴,于是两个人便愈吵愈烈了。 老头说道:“我说了不喜欢那些瓶瓶罐罐的,你还不是都放在屋里?” 老太太便说:“那不是瓶瓶罐罐,那是花,我辛辛苦苦种的,它们又不会说话不会嚷嚷,也不碍你的事。” “它们不会嚷嚷你会嚷嚷不就行了吗?” “我就是不想总是烦你才养花,我养花就不嚷嚷了,现在你又不让我养花!”不得不说那老太太的确嗓门很大。 “你养花重要还是做饭重要?” “养花重要!我又不是你的下人,我活该给你做饭啊?我养花,花知道我好,不惹我生气!我养你,你就知道数落我!我又不是欠你的!” “你是我老婆!人家的老婆都按时回家给老头子做饭,你就知道饬你的破花!破花!我迟早给你都扔出去!” 两个人越吵越凶,吱大仙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您老两口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老头气得拍桌子:“我们两口子吵架你个小姑娘,有你什么事啊!”一不小心把滚烫的水打翻出来。 阿枝的后领子被拎起来了,堪堪躲开飞溅的热水。 老头仍然在训斥那老太太,老太太则一边擦桌子一边跟他顶嘴。 老头抓着老太太的手说道:“你能不能别擦了?这是刚烧开的水你是不是老糊涂,迟早烫死你!” “烫死我也拉着你给我垫背!” 吱大仙眨眨眼,愈发觉得人类奇怪。 “这是相爱相杀吗?”吱大仙嘀咕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想听就躲开。”霍青霖说道,“否则很容易溅一身开水。” “你不是不理我吗?” 霍青霖又默默转过头去。 “别这么小气嘛,你看那老头真的很不讲理,只想让她老婆做饭,又不许她抱怨,真的很贪心,你说对不对?” 霍青霖淡淡地看她一眼:“我觉得那老头只是在吃醋。” “吃谁的醋?” “花。” 吱大仙眼珠转了转:“好像也有道理,他是觉得老太太只关心花都不关心他,所以就想撒娇,可是呢,他又不好意思撒娇所以就发脾气,也有可能他根本分不清发脾气和撒娇,其实还是在撒娇。” “差不多是这样吧。”霍青霖淡淡地说道。 吱大仙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你也会撒娇吗?” “当然不会。” “你会不会也分不清……你别跑嘛!”吱大仙瘪瘪嘴,“火车就那么长,你能跑到哪去?” 可是霍青霖却好像听不到一样,越走越快,他忽然回头对阿枝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阿枝一愣脚下一停,他就飞奔起来。 “霍青霖!你去哪?”阿枝也追着跟上去,“怎么了,你跑什么?” “有人跟踪。” “哪里?” “没跟上,跑了。” “他长什么样子你看到了吗?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没发现?” 霍青霖的眼睛还在四下打量着,说道:“一个灰西装的男人,从我刚从香炉山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跟着我,到了火车站他依然在,刚才我去洗手间的廊道里站着又看到他。” “会不会是巧合,他刚好也坐这趟车。” 霍青霖摇摇头:“刚才那老两口吵的很厉害,附近车厢的人即便没有过来也都在往你们的方向看,只有他始终都在盯着我。” “这你也能察觉?” “夜路走多了自然知道哪里有坑。”霍青霖说道,“回去吧,你这个没有车票的人,随时会无处容身。” 吱大仙瘪瘪嘴:“那我就再钻到箱子里睡觉。” 临近出站的时候霍青霖让阿枝钻回到箱子里,因为他不想替阿枝补票,对于这一点吱大仙的态度是这么点钱都不舍得花,抠门儿到不知羞,然而霍青霖却觉得无可厚非,因为他说,他要省钱娶媳妇儿。 156.吱大仙剿匪记(十九) 吱大仙有点憋屈,不过她忍了。但是到荣华酒店门口的时候,霍青霖又让她躲进皮箱里。 “我不!憋屈!” “你都憋了十多天了,不差这一会儿,就当再补个觉。” “我睡够了!” “再努努力睡一会儿。” “我不!为什么!” “人家就请了我一个人,现在多你一个不合适。” 吱大仙挠挠耳朵,眨眨眼:“那好吧,要尽快放我出来。” “好。” 霍青霖提着皮箱走进荣华大厅,殷荣秀已经在等了,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霍帅,来了呀。” “是。” “听说霍帅获得了和平友谊奖章,我特地在这里等着给您道喜呐!” “多谢了。” 殷荣秀亲自领着霍青霖到前台说道:“还是上次的房间,之前委屈您了,让您在隔间屈就,这次我特地给您留下的。” “之前的不是双人房吗?” “单人的。”殷荣秀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道,“当日霍帅肩负保护格格的重任,这回一个人住主卧就好。” “不用麻烦,我就一个人,普通单间就好。” “那……”殷荣秀看着霍青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殷姐不用多心,我随意惯了,你这里高级客房的床太软,我不习惯。” 吱大仙听到他们说话气得撞箱子,心想你不喜欢软床,我喜欢!又软又大,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霍帅,您箱子里有动静。” “哦,可能是跳蚤。”霍青霖面不改色地胡扯。 “跳……跳蚤?” 吱大仙好气,你才是跳蚤!你才是跳蚤! 霍青霖猛地拍了一下箱子,安静了。 殷荣秀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那就普通房间吧,找个干净朝阳的屋子。”并特别强调了“朝阳”两个字。 “好。”霍青霖说道。 回到房间霍青霖刚打开箱子,阿枝“砰”一下跳出来,气鼓鼓坐在床上:“你凶我。” “谁让你捣乱。”霍青霖边说着边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来。 吱大仙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你看着我!” 霍青霖膝盖卡在床边一个没站稳,又怕砸到她忙用手撑住,刚好和她面对面,不得不说,是一个不经意又有些暧昧的姿势,但是霍青霖并没有急着起身,说实话,他挺受用的。 霍青霖是什么人,他的东西谁都不许惦记,他惦记上的东西不动白不动。 他顺势用一只手撑住头侧卧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反正现在有时间。” 吱大仙看来霍青霖现在正保持着一个既暧昧又熟悉的姿势,让她立刻想起来几天前的梦,不禁老脸一红,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一连说了七八个你,才把话说囫囵。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霍青霖放肆地用他修长的手指玩弄着她衣领上的蝴蝶结,贴着她的耳根口气耐人寻味地低声问道,“你说我想干嘛?” “这……大白天的……不好吧。”吱大仙躲开一点。 “白天有白天的味道。” “白天……”吱大仙挪动一下身子,“白天有什么味道啊……” “别动,千万别乱动。”霍青霖贴得更紧了。 “别!你要控制!我我我,我只是一只耗子,我就是一只耗子!” “砰”一声,吱大仙消失了,床上只剩下一只白色的小团子,哧溜钻到了床底下的缝里。 霍青霖伸头看了一眼,她钻得更深了。 “出来吧。”霍青霖拍拍床板,“逗你的。” 白色的小团子还是不肯出来。 “真的只是逗你。”霍青霖忽然发现阿枝的样子有点奇怪,脑袋夹在床缝里,屁股却在外面,像是在使劲似的,还一边使劲一边吱吱叫。 霍青霖赶忙把床挪开一点,阿枝这才从床缝里出来,变回了人形,萧索地瘫在地上,脸又紫又红,脸颊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印子。 霍青霖哭笑不得,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至于么?”拎起外套说,“我去理事馆,晚上你自己吃,别乱跑。”他心里不舒服,并且不太想在阿枝面前掩饰,他觉得她理应知道自己的不悦,是的,霍少帅就是要让你知道,你竟敢嫌弃本帅,本帅不高兴了。 德国理事馆就在平昌路上,距离荣华并不算远,霍青霖不爱坐黄包车,时间尚早,索性溜达着去。到了理事馆门前,门口的守卫拦住他,说总理不在,另一个守卫问他的名字,霍青霖自报了姓名又让他进去了。 守卫带着他到了接待贵客的客厅,等着他的却是一个熟悉的故人。 “马科斯先生?” “你好,霍先生。”马科斯亲切地走上前与他握手,目光里透着一丝迫切。 “您怎么在这儿?” “是的,很抱歉,其实不是总理先生找你,是我想找你。” 霍青霖隐约感到一丝严峻:“出了什么事吗?” 马科斯耸耸肩膀,神色中透出焦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是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你拿着我的论文来见我。” “记得。” “那里面涉及到一种病毒我将它命名为rvt-1,是一种鼠疫变种病毒。” “记得。” “那个时候我们对此做过一些非常不祥的猜想。” “是的。” 马科斯舔舔嘴唇,脸上是深深地愧疚:“很遗憾,我想说那个猜想,或许实现了。” “什么?” “其实如果有可能我并不太想在这里跟你说这个,我的国家最近的状况不是太好,”他嘟囔着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不说这个,我们还是说病毒的事。我最近接诊了一个病人,一个很特殊的病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巧合还是……那位谭先生说是在杂志上看到了我的论文,但是我不觉得他像一个会看论文的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来的病人,他很显然是患了鼠疫,但是又略有不同,似乎更加凶猛而且后来通过化验我发现他身上的鼠疫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遗憾的是最后我也没有就活他,可是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嗯…” “他感染的是rvt-1?” 157.吱大仙剿匪记(二十) “是,又不全是。”马科斯说道,“确切说是提炼加工过的rvt-1,你知道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有多么震惊,因为这说明,的确有人在打rvt-1的主意,有人想利用它的破坏性和传染性做一些可怕的事。” 霍青霖敲着桌子思索片刻:“您特地找我的原因是什么?” “我怀疑这种病毒已经流入了中国,而提纯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山本十四,因为那位找我的谭先生也说他的病人朋友是从一个日本人手中得到的病毒,并且不慎被感染,我希望能有办法挽回我的过错。” “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做的,但是不能否认是我引起的,而且我希望能够得到这种病毒的样品,这样才能研究出新的解毒药剂,我在中国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唯一想到的能帮我完成这件事的也就只有您了。”马科斯又惭愧地叹口气,“其实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很过分,毕竟我也明白,这必定是一个危险的任务,我……但是我还能找谁呢?” 霍青霖隐约想起什么:“那位谭先生叫什么?” 马科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姓谭,对了,他似乎很……很有势利,是个很气派的男人。” “那病人呢?叫什么?” “呃……”马科斯又愣住了,“这我知道,叫龙铭。” “龙铭,谭先生……”霍青霖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有趣。” “你的意思是……” “这个忙我愿意帮。”霍青霖说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我话还没说完,我很愿意帮忙,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完成这个任务。”假如他先一步就没了命呢? “为什么?” 霍青霖挑挑眉毛只是说道:“没什么,略有难度,不过我会尽力的。”他又揉揉太阳穴,“那位谭先生,您还能联系到吗?” “呃,我的助理有他的电话,或许可以。” “有可能的话我想和他见一面。” “好的。”马科斯立刻叫来助理去联系谭先生,他又说道,“不过恐怕不能很快见到他,我隐约记得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说要回香港去。” 不久助理回来说谭先生答应了,并且说明天就可以见面。 “那真是太好了!” 霍青霖若有所思问道:“在哪里?” “呃……”助理有点尴尬地说,“他没说,但是他说会联系您的。” “他要怎么联系?”马科斯诧异地问。 霍青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出来,说道:“好,我知道了。” 事情谈完马科斯请他再等一等总理先生,他对霍青霖即将面对的险境耿耿于怀故而一定要将他郑重地引荐给总理先生,以便能让他在必要的时候获得一些有力的帮助,霍青霖也没太推辞,尤其是现在的处境,他可是一点也不嫌自己的命长。 从理事馆回到荣华已经十点多了,他推开门屋里一片黑暗,刚想开灯,想了想还是不用了,月色刚好,他打开窗帘,月色如水般泄入窗棂,霍青霖手一顿,桌子上放着一张卡片,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而且它就那样突兀得躺在那里,上面几个苍劲的字很扎眼: 天宏酒馆二楼,下午见。 霍青霖忙去摸摸阿枝,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她背对着霍青霖,耳朵很白,霍青霖不觉伸出手从她的耳尖轻轻刮到耳垂,吱大仙搓搓耳朵,继续睡觉。 “一只耗子精,没有一丁点的防备心。” 次日清晨,吱大仙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然后又迅速地把眼睛闭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又静静地把眼睛睁开,看着浅金色的阳光映照着霍青霖的侧脸,他睡的很沉很安静。 霍青霖的睫毛微微颤动,阿枝慌忙又闭上眼睛。 “好看吗?” 阿枝装作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 “听不到,那我不客气了。” “你要干嘛?” “你压住我的手了,我想起来。” “哈……哈哈……哦。”吱大仙默默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身来,“你又去哪?” “有个约会。” “约会,和谁?” “一个男人。” “谁?” 霍青霖洗完脸忽然发现没有毛巾,又看到阿枝正拿着毛巾甩来甩去,说道:“扔过来。” “你告诉我是谁我才给你。” “不认识,快。” “胡说,不认识你去干什么?” “真的不认识,水流到眼睛里去了,乖。” “那你带着我。”阿枝把毛巾递给他。 “下次。” “干嘛下次?”吱大仙跳起来,“就我这身手,我这道行,你还怕我拖你后腿吗?” 霍青霖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耗子应该很灵敏吧?” “那当然。” “那有没有什么情况会是你睡着了对于外在完全没有察觉?” 吱大仙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是我的话那也经常发生,比如之前在你的皮箱里或者在我的老鼠洞里,我可以一连睡好几天。”眼看霍青霖脸色越来越难看,吱大仙忙又说道,“不过我们动物对于危险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所以如果环境比较陌生或者的确有危险来临的时候我是肯定会醒过来的。” 霍青霖从口袋里抽出昨天留在桌上的卡片递给阿枝:“现在这个环境算陌生吗?” “这是什么?”吱大仙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昨晚我回来在桌子上发现的,有人趁我不在,趁你睡着的时候进来放下了这张卡片,你不知道吗?” 吱大仙摇摇头,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惶恐。 “昨天你睡得很熟,连我都觉得不正常。” “可是,这不可能啊!”吱大仙对着卡片发呆,半晌才问道,“你是要跟这个人见面吗?那你应该带着我!”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那你还是躲到我的皮箱里吧。” “好。”吱大仙干脆地钻进了皮箱。 霍青霖立刻给皮箱上了锁,然后稳稳地放在了床下,独自一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吱大仙在箱子里趴了很久才发现外面安静地不寻常,而且自己呆在箱子里也有些或许安稳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这才想明白,自己是被霍青霖骗了。 158.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一) 天宏酒馆是一个不算大的酒馆,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酒窖,有大厅,有包厢,虽然除了酒窖之外,大厅和包厢全都显得形同虚设,但还是有的。 大多数客人都是在这里打酒,只是偶尔有不开眼的闯进来在大厅里饮,然后因饱受柜上小二的白眼或挨了打或吃了气,总之大家都知道天宏酒馆是个眼高于顶的酒馆,渐渐的就没什么人来了,这是意料之中的,这种酒馆,大家打心眼里觉得它就不配做下去,然而它就始终都这样开着,始终没有客人,始终入不敷出,却十分执着。 以上这一切,霍青霖都不知道,他只是打听了一圈下来也没人知道天宏酒馆在哪,后来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这个裂缝又破旧的招牌,且招牌并不是悬挂着,而是随意地倒在一边。 霍青霖难怪疑惑地走进去,只见柜上有个人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突然见到霍青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拉着臭脸问:“干什么的?” 霍青霖慢悠悠地进来,转了一圈看到酒柜上还有一个牌子,的的确确写着天宏两个字这才问道:“这是天宏酒馆?” 伙计脸上笼上一层抑郁又问了一遍:“你是干什么的?”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等人。” “什么人?” “这你也问?”霍青霖嗅出一丝不寻常。 伙计不客气地挥挥手说道:“今日不开张,滚。” “开了门就是开张,况且有桌子有凳子,我等人,不喝酒,不用你开张。” “嘿!我看你有点讨打!”伙计抓起霍青霖的领子便往外丢,霍青霖拿住他的手往虎口上一掐,借势一拧把他扔在桌子上,桌子原本就很破了,立刻被砸的粉碎。 伙计哼吆着爬起来,目露凶光竟从旁边的桌子底下抽出一柄长刀向霍青霖头上砍去。 突然一声断呵:“住手!” 门外进来一个黑衣黑帽的人,穿戴得很妥帖,金丝眼镜,花梨木的手杖,很像一个生意人,但他的手告诉霍青霖这即便是生意人也是做人命声音的,因为那显然是一双握枪的手,而那伙计则唯唯诺诺地重新回到柜里面去了,只是已经警觉地打量着霍青霖。 霍青霖定定地看着他,那人走到霍青霖面前,礼貌地伸出右手,说:“霍少帅,得罪了。” 霍青霖没伸手问他:“你是谁?” “请您来的人。” “我以为我约见的是一位姓谭的先生,而阁下仿佛比传说中的谭先生略微年轻了一些。” “谭先生有事不能来,所以由我代劳,您好,我姓龙,我叫龙铭。” “你叫什么?” “龙铭。”他笑了笑说,“现在我可以请您上楼了吗?” 霍青霖还是略略有些迟疑。 龙铭说道:“如果我们打算欺瞒你,那么你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知这一切。” 霍青霖点点头:“请吧。” 这次酒馆伙计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来这小破酒楼的包厢竟然很奢华,伙计给霍青霖端上茶点,然后静静地退出去。 龙铭说道:“我想在我开口之前您应该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我。” 霍青霖也懒得绕弯子,直话直说:“你是龙铭,那去马科斯那里就诊的是谁?” “是我父亲,龙森。”年轻人微微一笑,“你一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但是我以为那个人应该姓庞,所以当我听到马科斯说病人姓龙的时候,我就以为那应该是一个假名字。” “你猜的对,又不全对。”年轻人说道,“我猜,你以为的庞先生应该是洪帮坐堂庞先生。” 霍青霖没说什么。 “洪帮坐堂庞先生就是我父亲,他对外宣称自己叫庞森,但其实他姓龙,他去就诊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则用了我的名字叫自己龙铭,所以龙铭死了,其实龙铭还活着,死去的是洪帮坐堂庞森,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那么谭先生就是洪帮龙头谭思明先生。” “是这样。”年轻人推推眼睛,“重新向您介绍,我是现任洪帮坐堂,我叫庞铭。” “庞铭,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请。” “火车上我遇到的灰衣男人,是不是你们的人?” 庞铭笑着说道:“你这么问显然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我们的人,这也关系到我接下来想问你的问题。” “什么?” “你跟那些日本人是什么关系?” 霍青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关系。” “你说谎,我只是说那些日本人,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些日本人?” 霍青霖露出一丝讥笑说道:“我不用知道你说的是哪些,因为我结识的人里面没有日本人。我不是你们洪帮,世界各地都有你们的人,我就是个当兵的,除非将来和他们战场上见,否则也很难认识几个外国人。” “谦虚了。既然这样,那方不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和一群不相关的日本人一起追杀刘老七?” 霍青霖微微蹙眉:“如果你这么问,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们和刘老七有什么关系?” 庞铭摊摊手轻松地说:“没什么关系,都是江湖上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们在香炉山下遇到他,就救了他一命。” “他就告诉你们,我和日本人一同追杀他?” 庞铭点点头。 “那你们是追着日本人去得香炉山,后来听了刘老七的话才锁定了我?” “是这样。” “你们跟踪我,然后呢?” “嗯……”庞铭为难起来,“没想好,关键还是看你的态度。” 霍青霖笑了。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马科斯在理事馆约见了你,而后他的助理又帮你约见谭先生,我想如果他肯这么做那至少证明他是信任你的,如果他肯信任你,那我也可以试试。” “所以就有了这张卡片?”霍青霖弹出卡片放在桌子上。 庞铭笑了笑:“尊夫人很特别。” “你身手不错。” “哦?霍少帅何出此言?” “拙荆粗通武艺,而且向来浅眠,你可以不惊动她放下东西然后扬长而去,可见是身手不错。”霍青霖嘴上说的客气,那眼神却像是恨不得从庞铭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过奖。”庞铭揉揉鼻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说道,“霍帅不用担心,我就扫了一眼,没干别的。” 霍青霖脸色更难看了。 159.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二) “那个,咳咳。”庞铭生硬得转移话题,“马科斯约见你是为了什么?” “你们追踪日本人是为了什么?” 庞铭凝视霍青霖半晌,好像想要看透他的心思,考量片刻说道:“不然我们分别在手心里写下自己的目的,然后数到三,一起揭开。” “幼稚。” 庞铭已经写好了,把笔交给霍青霖,霍青霖嘴上说着幼稚却并没有拒绝。 数到三,两个人同时伸出手。 庞铭脸色立刻变了:“霍帅,你这样可不地道。” 庞铭掌心里写着一个仇,霍青霖手心是空的。 霍青霖笑了笑说:“我有洁癖,不喜欢在手上写字,再说了,这是你的地盘,我谨慎一些无可厚非,你要是真心想跟我合作,应该主动坦诚一点。” 庞铭悻悻地坐回到椅子里,脸色非常难看,霍青霖却笑的很灿烂,前所未有的灿烂。 不过他很懂得见好就收,说道:“马科斯让我帮他。” “怎么帮?”庞铭语气里仍旧夹杂着薄薄的怒气。 “没想好,不过刚才和你的谈话给了我一些思路,还得多谢你。” “那我觉得你的感谢应该更有诚意一些。” “好,我懂你的意思,我这个人讲道理。”霍青霖不经意间露出一些痞气,“先说刘老七的事儿,我拿刘老七是出于两方面原因,其一,当然是上峰的意思,这家伙是我们鲁中的巨匪,政府要缴他;其二,是我个人原因,他害死了我兄弟,你们香港离得远,对他知道的不多,这家伙在好人眼睛算不上好人,在坏人眼里就不算个人,所以你们救他实在不算明智之举。至于那些日本人为什么出现,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当时就在现场,我觉得那些人更像是死士,在刘老七看来是我们一起追杀他,可是在我看来,如果不是那些日本人出现,他刘老七已经死了,是他们救了他。” “你的意思是,他欺骗了我们。” “也不是,我看那些人是铁了心要他的命,只不过场面太乱反而让他跑了。刘老七一个鲁中的匪首,为什么会惹上日本人,这一点我想不通,而且如果只是仇杀似乎也说不通,因为他落到我的手里迟早也是死,除非他们势必要手刃他,当然还有可能是刘老七掌握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怕刘老七落到我们手里会交代出什么,所以必须杀了他。” “这两种可能我倾向于后者。” “我也是。所以,直话直说,能不能劳烦你把刘老七交给我。” “哼,”庞铭笑了,“难怪你这么痛快,原来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向我要人。” “这是我的诚意。各取所需,你要找人报仇,也要找清楚,恕我直言,你只是知道你父亲死在从日本人手里得到的病毒上,可是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想知道吗?” 庞铭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叫来店里的伙计说:“通知各分会,下江湖悬赏令,悬赏捉拿刘老七,一千大洋,要活的。” “遵命。” 霍青霖愣了一会儿,不仅拍手称赞:“洪帮新坐堂果然威风,只可惜脑子慢了点儿。”起身摘下衣架上的帽子,“今天的谈话很愉快,我也多不打扰,告辞了。” 庞铭阴沉着脸说道:“霍帅是急着领我的江湖悬赏吗?” “别误会,抓到人也不找你领赏,我有自己的官俸。再则,你这活捉刘老七的悬赏令只怕效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我很喜欢,多谢了。”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庞大少混黑道混了很多年,没这么让人奚落过,故而十分不悦,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去柜台拨通了谭先生的电话:“喂,谭先生,接上头了,可以信赖,不过是一个很幼稚且没有风度的人。” 霍青霖回到荣华,刚推房门就被眼前的场面震撼了。 只见吱大仙堂而皇之地坐在桌子上露出两颗长长的门牙,愤怒地啃着他的呢子大衣。 “你干什么!”霍青霖从她手里抢过风衣,已经满是满目疮痍。 吱大仙又当着他的面拎起他的皮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啃得精光,只吐出两颗金属锁扣,嚣张地打个嗝。 “你疯了!” 吱大仙高冷地看着他,他也看着阿枝,对视良久,空气中流窜着强大的凛冽杀气。 “你柴轰了呢!”吱大仙的长牙卡着嘴唇,虽然说不清话,但是不影响表达出她磅礴的怒气。 霍青霖没说过就这么瞪着她。 “干啥,里瞪鹅捉啥?” “你给我滚下来!”霍青霖一嗓子吓得吱大仙骨碌一下就滚下桌子。 “砰”一下变成老鼠,缩成一团,爬到角落里。 吱大仙委屈,好凶,凭什么凶我,委屈。 箱子是彻底毁了,霍青霖又喘着粗气,翻翻桌上的衣服,“所幸”也没剩下几件能穿的,这可真是轻装简从了,好在钱包他是随身带着的,否则回去的车票也买不到了。 霍青霖把阿枝从墙角里抓出来,吓得吱大仙伸脚蹬腿直想跑。可是霍青霖打定主意不肯放手,还威胁道:“你再敢乱啃乱咬,我敲掉你的门牙。”然后就把她塞进了口袋里。 吱大仙被霍青霖揣在裤子口袋里,拥挤又很憋屈,她几次三番想伸出头喘口气,都被霍青霖非常粗暴地塞回去。 人在屋檐下的吱大仙,不得已开始反省自己的所做作为,她想自己的愤怒显然是有道理的,因为霍青霖不应该欺骗她,她最恨被人欺骗,尤其这个人竟然是霍青霖。 当然她似乎也不该咬碎他的箱子,这不仅给霍青霖带来极大的不便,还直接导致了她无处容身,以至于不得不委身于这狭小的裤口袋里,吱大仙悔恨交加,不禁叹口气,真的好挤。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露出头,想把自己的歉意告诉霍青霖,可是霍青霖不给她机会,再一次把她塞进口袋里,并且非常不友好,非常凉薄,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别给我惹麻烦。” 吱大仙的心彻底碎了,她躲在霍青霖的口袋里难过的想哭,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想,霍青霖是因为她惹麻烦才生那么大的气,假如她因此哭出来,眼泪就会浸湿他的裤子,她那么难过,那么委屈,一定会一发而不可收的大哭不止,浸湿他的裤子是手到擒来的,但是如此一来车上不明真相的人就会误以为他尿湿了裤子,如此霍青霖就会面临着更大的麻烦,这也是她不想面对的。 想到这,吱大仙又为自己的体贴而感动,霍青霖真的很幸运。 160.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三) 霍青霖刚一下火车就看到了接站的胡燕归,胡燕归愣了一下问:“霍帅,你的行李呢?” 霍青霖没好气地说:“吃了。” “吃……吃了?”心想也不知道霍青霖吃了什么药,这么大的火气,胡燕归觉得自己犯不着自讨没趣也就没敢多问,而是对霍青霖说道,“最近洪帮那边对刘老七下了悬赏令……” “我知道。” “昂……哦。”胡燕归又讨了个没趣,“那个,最近阿枝不知道哪去了……” “不用管她!” 这下胡燕归彻底愣了,这是怎么了? 吱大仙则蜷缩在口袋里暗自腹诽:不管我就不管我,讨厌。 刘老七刚逃脱一劫,以为自己总算是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前脚刚离开洪帮的地盘就听说洪帮对自己下了悬赏令,刘老七自己都懵了,心想自己在洪帮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没做什么对不起洪帮的事啊?为什么会突然间来了悬赏令呢?看来北边暂时呆不下去了,刘老七只好沿江南下。 刘老七乔装打扮到了江苏,当初的鲁中巨匪而今宛如一只困兽,洪帮的江湖悬赏加上官府的联合追捕已经让他无处可逃,还要不时躲避日本人的追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恶心又无计可施,只有咬紧牙关坚持。 他怕被发现,连坐船也只敢坐货仓,狭小的货仓又窄又挤他站在里面抬不起头,躺在里面伸不开脚,只好一路蜷缩着过来,腿蹲麻了没有知觉,这都没什么,他只是想不通,不论是日本人突如其来的追杀,还是官府飞机大炮的部署与围堵他都可以理解,最令他头疼的就是洪帮的江湖悬赏令,人为财死,江湖中人无处不在,最是应接不暇。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人群中有一道寒冷的目光仿佛在注视着自己,但转头望去又看不出任何可疑,或许是自己过于紧张吧。 他从码头走到客栈,但是客栈他是不敢住的,他只是精心地路过一下。刘老七走进客栈,掏出一块五个铜板对小二说:“一间人字房。” “好嘞!您里面请!” 刘老七点点头,从客栈后门进了后院然后径直翻墙而出,那五个铜板或许是白花了,但是也有可能帮他甩掉身后的尾巴,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刘老七唯一背得过的一句诗,因为他觉得很有道理,钱算什么,对他而言,有命就是有钱。 他顺着客栈后的窄巷一直走,南方的巷子比北方的巷子更深也更窄,七拐八拐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越到深处越散发着一种肮脏的腐气,仿佛每个拐角背后都潜伏着伺机而动的杀机,他越走越快不禁汗流浃背,湿冷的空气把汗液迅速冷却,衣服湿哒哒地黏着背上,又冷又难受,就像背着一只水鬼。 “铛” 这是他熟悉的,利刃出鞘的声音。 不知合适巷道的尽头出现一个黑色人影,刘老七猛得停住脚转身就往回跑,刚到拐角处,有一个黑影,的确是影子,黑衣黑帽黑面罩,只有白色的眼睛露在外面,刘老七又停住脚背对着墙,另一个影子也跟来了,突然他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抬头望去墙头也是一个黑影,就是这抬头的瞬间左右两个影子同时出手,两条白刃一个劈向他的腰,一个刺向他的喉咙,只是一瞬间的晃神,刘老七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堪堪避开刺向喉咙的致命伤却用后背接下原本砍向腰部的一刀。 墙头的第三个影子见他还没死迅速从空中跳下来,刀尖瞄准他的后背稍有不慎就会被钉在地上,刘老七慌忙就地一滚,他的姿势很难看,但是谁在乎呢? 他四脚着地从另外两个影子之间爬出去,像野狗一样发了疯似的狂奔。 三个影子紧追不舍,刘老七舍命狂奔,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拉住他,刘老七浑身一哆嗦,一拳掏向对方下巴,对方却意料之中似的拍开他的拳头挥掌劈向他的后颈,刘老七软软地倒下了。 而后,几只手伸出来把他拖进背光的角落里。 一串脚步声过后,角落里探出一张肉肉的脸:“江老板,咱们管他干嘛呀?” “就是,我听说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救他干嘛?” “你俩懂什么,你们知道这家伙值多少钱?” “多少钱?” “你俩真是,”江月亭深深叹息,“这你们都不知道,洪帮江湖悬赏令,一千大洋。” “一千大洋!这家伙这么值钱呢?” “你还愣着,快给他绑起来,绑紧点儿。” “好嘞好嘞!” 刘老七哼呦嗨呦地转醒过来,一看自己胳膊腿全被捆着立刻慌了,晃晃悠悠肯定是在船舱里,挣扎了半天,江月亭才咿咿呀呀得哼着小调掀开帘子走进来。 “哟,醒了?”江月亭笑眯眯一双狐狸眼上下打量两眼,“怎么样,伤好点儿了吗?” “唔唔!唔!” 江月亭把嘟着他嘴的抹布揪出来:“这样舒服了?” “你小子谁啊!” 江月亭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坐下来:“你不认识我?你连我都不认识?我服了你了。” “放了老子!” 江月亭抱着手臂想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你他娘的放了老子!” 江月亭抿嘴笑了笑:“你别是个傻子吧?你知道自己现在值多少钱吗?放了你,我好不容易抓住你,多好的机会,而且,要不是因为你值钱,我凭什么还给你治伤?” “小人!无耻小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把你送到洪帮去换钱又不是让你送命,我要是不救你,你可就死透了。” “滚蛋吧!”刘老七骂完,叹口气,又换了一种语气,“我说兄弟,打个商量,咱们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为了那区区一千块大洋就搭上我一条命,你说这道义吗?” “唉,此言差矣,什么叫区区一千块大洋?我江月亭就算不眠不休唱十场戏也赚不到一千大洋啊!至于咱俩,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的确是无冤无仇,可是咱俩也没什么情义啊,我用一个不相关的你换一千大洋,这不合理吗?再有,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杀人越货那会儿也不是只杀有怨有仇的呀,不也是跟我一样的吗?怎么的,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就开始讲起道义来了?” 161.吱大仙剿匪记(二十四) 刘老七无言以对又心里头窝火,只好扯着嗓子骂娘。 “你别那么大火气嘛,其实呢,我也是讲道理的人,我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钱。”江月亭说道,“你呢,如果能拿出一千大洋,我就放了你,毕竟你的命现在明码标价是一千大洋,我也不算多要。” “奸商!你他娘的就是个奸商!” “那这生意就没得谈了,我不和不冷静的人谈生意。”江月亭扭头就走。 “等等,你站住。”刘老七顿时没了脾气,“我手头上也没那么多钱,你把我放了,回头我还给你。” “嘿,你当我傻?您刘老七的为人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是头号的白眼狼,别说我是绑了你,就算我是真心救了你,你都不一定不要我的命,你的人品都让你自己败干净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手下上千号弟兄,你以为怎么来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你刘老七心狠手辣他们不敢跑,再有,跟着你的确有肉吃,你看现在,你落难了,你那上千号的弟兄有一个人来救你吗?你猜他们在干嘛?会不会在选新当家?所以说,你也别多想,就你这样,即便是我放了你,你回去了,那也不是你的地方了。” “哼,你还挺了解我,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对,我刘老七就没想过回去,你七爷爷走到哪,哪就是你七爷爷的地盘儿,随便拉起一帮人就能干,且你今儿说到这个份上,爷爷我还真就不服,只要你放了我,爷爷立马给你兑货钱来,你信不信?” 江月亭沉吟片刻:“也行吧,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啊,不如这样,你给我留下点儿东西做抵押。” “我浑身上下就一条命,拿什么抵押给你?” 江月亭笑了:“你区区一个山匪,闹的洪帮、警署、日本人,全都抓你,总有点原因吧?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刘老七一听,桀桀地笑了:“嘿,我说呢,你拐弯抹角那么半天原来为了这个,不瞒你说,好东西是真有,就怕你没那个命拿。” “什么东西?” “我屁股后头。” 江月亭摸了半天,摸出个鼓囊囊的包,打开看了看不动声色地问他:“就这个?这东西这么好,你就给我了?” “好个屁,不是它老子能落到这个地步吗?老子早就不想要了,正好给你。”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它给你带来的杀身之祸?” “那还用问,老子自打机缘巧合拿了这东西,那帮子日本人就开始对老子紧追不舍,后来那姓霍的和警察署也开始抓老子,而后洪帮也下了悬赏令,不是它是什么?”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我是不小心得来的,之前走一回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一看谈生意这么小心,其中一个又是日本人,我就想着肯定是大生意,看着那个灰衣裳的出来我就抢了他的箱子,结果里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个东西。” “你不知道是什么,又不能当钱花,干嘛不扔了?” “我傻啊?他俩鬼鬼祟祟谈了这么久,即便箱子里就这么个东西,那也说明它值钱啊!” 江月亭似笑非笑看着他半天,拿着东西走了。 “哎!你倒是把我放了!” “这是在江上,放了你,你也没地方去。” “你先放了老子再说!哎!哎!” 江月亭没理他,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这家伙放了,这家伙狡猾的很,他身上一定还有别的秘密。至于这病毒,他一眼就认出这药瓶跟之前火车上那日本人手里的东西一模一样,日本人想要他可以理解,霍青霖或许也是为了之前的事才牵扯进来,可是这跟洪帮有什么牵扯?他隐约想起之前传闻洪帮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难不成是它? “船伯,能不能再快一点?” “快不了,逆风。”船伯用苍老的声音说道,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那小子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把这给我了。” 船伯勾勾手。 江月亭说:“这东西我暂时不能上交,还用得着,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保管不好很容易出事。对了,等会儿靠岸,把他放了吧。” “放了他?” “他没说实话,放了他然后把他的形迹透露出去,他既然不肯向我说实话,总有能让他说实话的人,咱们只需要派人很紧他。” 船伯哈哈一笑:“你小子,是真坏。不过如今这东西在你手里,你又放了他,就不怕他把你供出来惹祸上身?” “他如果够聪明就不会轻易把我供出来。” 船伯点点头:“有理,所有人都为了拿到这个才追杀他,换句话说,只要他们得不到,他就是唯一知道线索的人,他就是还有活着的价值。可是……万一呢?” “万一……那我就顺便跟那些人谈一谈,岂不是更干脆。” “你可不要太自以为是,凡是都要小心。” “晓得,晓得。”江月亭大喇喇地说道,“小心保平安。” “你小子,总是嫌我唠叨,不到死到临头你不晓得惜命,上回你偏要去火车上搞行刺,结果怎么样?” 江月亭忽然笑了:“您还真以为我是去搞行刺的?” “不是吗?” “也算是,反正刺得成就刺,刺不成拉倒呗。” “那你去的本意是……”船伯看看他手里的东西,“为了调查这个?” “这是其一一个原因,那么一节车厢上,有日本人,有洪帮的人,有漕运的人,还有直系冯大帅的亲信霍青霖,要说这上头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么大的排场。”他又想了想说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为了您啊!” “胡说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您老人家不是一直想着在直系布个钉子吗?” “霍青霖?不合适吧,他年少得志,又是冯善彰的红人……” “我都知道,可是我觉得他不错,脾气做派更像是咱们的人。” 船伯吸一口烟,说道:“再说吧。” 162.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五) 突然船尾传来“噗通”一声。 “坏了!”江月亭把腿就往船舱跑去,只见原先绑着刘老七的绳子散在地上,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船伯走过来:“跑了?” 江月亭点点头,拿着绳子瞧了半天说道:“这家伙对自己够狠的,他用手指甲抠开的,看看,都是血,还有半劈子指甲。” “行吧,这也也好,反正他在这里跳下去也只能在平家坳上岸,照样跟着他,还不容易让他起疑。” 江月亭道:“也好,既然这样到前头码头你就把我放下吧。” “这就走了?我还想着中午咱爷俩喝个鱼汤。” “下回吧。” “那行。” 霍青霖回到泰安就整天闷在屋子里不出来,除了有时去县衙找宋现如,或者去找韩馥勋。这都没什么,最可恶的是,他把之前放在床边的吱大仙的专用小窝扔出去了,其用意不言自明,这让吱大仙刚刚产生的悔恨的萌芽迅速枯萎。 吱大仙也是要面子的,既然这样,索性也不理他了,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就好像莫名其妙地生分了似的,吱大仙却很清楚,她和霍青霖并不是生分那么简单,而是“新仇旧恨”! 霍青霖不搭理他,那好啊,她还乐得清闲呢,这天阿枝一个人在草丛里溜达,心想,果然还是原型更加舒坦,不用洗脸不用刷牙不用梳头,想干嘛就干嘛,恰好听到胡燕归和朱老三讲话。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犯糊涂?” “我……我怎么了?” “你心里有数,你最近三天两头往人家阿枝那头跑个什么劲儿啊?” “哪有,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哼……我觉得不是。” “咳咳,”胡燕归有点尴尬,“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吧,有机会就应该试一试。” “唉!你啊,哥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犯傻。” “我怎么犯傻了?” “你是看着霍帅和阿枝不如以前好了是不是?” “这哪是我看着,这不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吗。” 吱大仙用后脚挠挠耳朵,都看出来了,至于吗?这么明显吗?吱大仙还以为这只是他们私下的较量呢。 “那也不能忘了分寸啊!” “这有什么分寸,我看外头人家都说叫婚恋自由,意思就是只要男女双方同意,相互喜欢,就可以在一起,不用讲什么高低贵贱也不论门当户对。” “问题是人家阿枝也不喜欢你。” “她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不喜欢,你看现在,霍帅不喜欢她了,说不定我就有机会了呢?” “你这不是捡人家剩下的吗?” “你怎么说话,我喜欢阿枝好久了,怎么能算剩下的。” “那你凭什么就说咱霍帅不喜欢阿枝呢?” “哼。”胡燕归想了想说,“霍帅嘛,是做大事的人,儿女情长向来是三分钟热度,上次我送他去车站就问过他是不是喜欢阿枝,他也没明确说,这说明他就不是很确定,现在回来了,也不冷不热的,我觉得他肯定是不喜欢,就算以前喜欢过,现在也不喜欢了。” 有这回事?吱大仙突然有点难过,说实话,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霍青霖还是很喜欢她的,可是听胡燕归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要不然,他怎么会因为那么点小事就再也不搭理自己了呢? “我看不尽然。” 阿枝本来都已经很难过了,听了朱老三这句不尽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朱老三说道:“你知道阿枝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胡燕归摇摇头,问他:“她干什么去了?” “我哪知道,所以说嘛,霍帅出差,阿枝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谁也不知道,回来就这样了,这说明,他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些故事。” 吱大仙默默点头,没想到这朱老三还有点脑子。 “这个事儿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俩就不开心了。” 胡燕归点点头:“分析的有道理,肯定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霍帅就生气了。” “霍帅生气了?你怎么知道是霍帅生气了,不是阿枝生气呢?” “阿枝可能也生气了,但是霍帅也生阿枝的气了,那天我跟霍帅说阿枝不知道去哪了,他特别生气地说别管她。” 老朱摸摸下巴:“那就更说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两天他俩肯定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枝惹霍帅生气了。” “那都惹霍帅生气了,不就完蛋了吗?” “嗯……别犯傻,你别犯傻……”朱老三就这样讳莫如深地走了。 吱大仙不死心,拦住朱老三。 朱老三一转弯看到阿枝差点被吓死:“哎呦姑奶奶,你啥时候在这儿的?” “好久了。” “那刚才我说的您都听见了?” “你猜呢?” “咳咳!你瞧瞧,怎么那么巧!”朱老三露出尴尬而热情的笑,“我就一直觉得有只眼睛瞅着我,浑身不得劲呢!真巧啊,真巧啊!”朱老三边说边想开溜。 阿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去哪呀?” “去……能去哪,哪也不去!”朱老三搓着手,满脸狗腿,“您不发话,我敢去哪?” 吱大仙翻个白眼,不紧不慢地招招手:“过来。” “哎。” “我看你这家伙,看着五大三粗的,还有点见地。” “哎,姑奶奶过奖了。” “你们霍帅都不待见我了,你还这么客气?” “哪的话,老朱对姑奶奶您的敬仰是发自内心的,和霍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真的吗?”吱大仙挑着眉梢一脸狐疑。 “当然是真的!”朱老三走腆着脸笑道,“当然了,霍帅也不可能不待见您呐。” “哦?不会吧,人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烦我,不想搭理我。” “哪能啊,分明是您懒得搭理他!” “对!”吱大仙跳起来,“你说得对!就是我不爱搭理他!不过么,我做得这么隐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咳咳,我也不是关心他对我是什么看法,我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我,我只是好奇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吱大仙翘着水葱似的手指尖,漫不经心似的摆弄着。 163.吱大仙剿匪记(二十六) 朱老三哪里能不知道阿枝的意思,慌忙识相地说道:“姑奶奶您那当然是给他面子,才没表现的太露骨,老朱能看出端倪,纯粹是因为霍帅那里漏出了马脚。” “是……是嘛?”吱大仙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无知,更不想表现得过于迫切,咳嗽一声,从从容容地说,“怎么看出来的,说来听听?” “这个就得是我这种了解霍帅,生活经验丰富,又睿智通透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怎么说?” “霍帅嘛,看上去是生你的气了,好像很严重。” 吱大仙点点头:“是的,非常严重。” “其实呢,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确定?” “非常确定!”朱老三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事儿之所以看着严重,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大家伙以前就没见过霍帅生那么久的气。” “是吗?他以前从来没生气过吗?” “当然不是,关键是时间。霍帅生气,那就是暴风骤雨一般,谁见了谁害怕,那一阵上来,老虎都得哆嗦,不过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记仇。” “不记仇?”吱大仙摇摇头,嗤之以鼻。 “不记仇!”朱老三非常确定,“他有什么可记仇的,只有仇人像程鹏飞那样,一时半会儿除不掉的那才记仇呢,都是兄弟,再生气揍一顿不就过去了吗?严重的拉出去毙了,有什么可记仇的?” “哦……”吱大仙略有所悟,是的,他不能把自己拉出去崩了。 “当然这是对兄弟。” “呸!谁问你兄弟了?”吱大仙反应过来。 “对女人嘛,那就更没有生气这个说法,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不喜欢打发了就是了,犯得着生气吗?” “哦……”吱大仙又有所悟,是的,他打发不掉自己,因为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生气,又不赶你走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知道我打发不掉。”吱大仙诚实地说。 “不是!那他干嘛不打你?不骂你?以我老朱对霍帅的了解,能让他这么生气,必定是你捅了大篓子……说起来,你干什么了?你该不会给我们霍帅戴了绿帽子吧?” “怎么可能!” “那你干什么了?” 吱大仙眨眨眼,原本是它想套朱老三的话,不料反而把自己绕进去,眼下也不能不说,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好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我一生气把他行李箱子扔到火车外头去了。” “就为这?” “嗯。”吱大仙想,总不能说自己是当着霍青霖的面把他的箱子吃了。 “那不至于啊,霍帅又不缺那几个钱。” “就是说!小心眼儿!” 朱老三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了,他小心眼儿说明什么?”吱大仙问。 “嗯……不知道。” “呸,还以为你什么都懂。” “你等等,你让我再分析分析。”朱老三想了一会儿,“他想让你把东西赔给他,不,那太小心眼儿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可以把东西还给他。”吱大仙拍拍衣服就要走。 “等等。”朱老三露出猥琐的笑容,“老朱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 “你把自己赔给他。” 吱大仙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滚吧你!” “姑奶奶,你别走啊,你想想就霍帅这种人物,多少小姑娘削尖了脑袋想跟她,这就是先下手为强!你生米煮成熟饭,给他生个孩子,不就什么也不怕了嘛!姑奶奶!我这主意好啊!” “生个猫!”吱大仙扬长而去。 朱老三很困惑,他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为什么阿枝不肯接受呢?难不成阿枝其实没那么喜欢霍青霖?那他不就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吗?朱老三又是叩头又是作揖,天天巴结阿枝,就是指望着将来有一天阿枝当上管家奶奶,那万一要是压错了宝……朱老三越想越心疼,不,他朱老三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事在人为,朱爷爷有必要帮一帮这些无知的年轻人! 吱大仙嘴上喊着让他滚,心里却有点动摇,生米煮成熟饭,生米煮成熟饭…… 如果将来注定要分开,能留下一个孩子也是不错的万一孩子是老鼠呢?虽然霍青霖至今并没有对自己老鼠的身份表现出任何不满,可是如果将来有一只老鼠叫他爸爸呢?怎么办!吱大仙痛苦的抱住头。 既然注定要分开那不如就趁现在渐渐冷却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就没那么难受了,其实现在也没什么难受的,就是每次路过他的房间都想要打碎他窗子上的玻璃可是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分开,想一想将来形同陌路的模样就好难过,不!吱大仙做不到!吱大仙痛苦的抱住头。 其实分开这种事和生老病死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死难到因为将来注定要死亡就放弃生存吗?因为注定要别离就放弃相识吗?不是有句话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吗?管他明天会怎么样,喜欢就把他拿下呀!可是,如果将来他后悔了怎么办,怨恨自己不负责任怎么办,她就成了一个负心汉,不负心鼠!他会恨自己一辈子!不,不要这样!吱大仙痛苦的抱住了头。 “你撞到头了吗?” 吱大仙吓了一跳瘫倒在地上:“你怎么出来了?” 霍青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什么叫我出来了,我的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切。” 吱大仙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去哪?” “管不着。”吱大仙翻个白眼。 “过来。” “我呸。”吱大仙一身傲骨巍峨不屈,“要么好好说,要么不说。” 霍青霖深呼吸,冷着脸说:“我要出趟远门,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不去,你又不让我去。” “好。”说完就走。 经过半个多月的探查,终于摸到刘老七的行踪,就在苏鲁交界的狼窝山,韩馥勋下了铁令,此次必须一举拿下刘老七。次日一早,霍青霖整理行装,突然箱子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是不来吗?” “吱!”吱大仙拔腿就想跑,被霍青霖一把攥在手里。 “这回依你,别给我添乱。”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语气却温柔许多。 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吱大仙抱着脸偷偷地笑了。 164.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七) 狼窝山绵延数十里,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险恶之地。霍青霖抵达狼窝山下已近黄昏,韩馥勋满面愁容,不住地骂娘,原来刘老七一路逃窜不说,竟然集合起一支土匪部队。 “他娘的,这孙子,跑着路都不老实,再让他跑两年,这还了得!” “是啊,这孙子,一个人就已经很难抓了,现在这狼窝山上上下下得不下三千个土匪,比山上的狼还多。”严冬腊月,程鹏飞这个特别行动总指挥却热得浑身冒热气,他已经跟着刘老七跑了很久了。 “你怪谁?”韩馥勋寒着脸说道。 “没怨谁,卑职是说,主席要在这里一举拿下刘老七,恐怕有难度。” “老子不晓得有难度?老子愿意在这种穷山恶水跟他打?他小子把司令的九姨太都祸祸啦!说起来,那个时候你不正好在苏北吗?你干什么去了!” “这……卑职赶过去了,可是那家伙太狡猾了,他唬弄了一对儿老头老太太认他当干儿子,那谁能想到他……” “闭嘴!” 程鹏飞也是个拧脾气,被韩馥勋数落得颜面扫地,尤其还当着霍青霖的面,语气也不大好了:“是,就算是卑职没保护好司令的九姨太,他不是还有八个姨太太吗?卑职这一路从香炉山追到苏北,从苏北返回长清,再从长清追到江苏,又追到莒县,然后追到这狼窝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霍青霖瘪着嘴一笑,不温不凉地说道:“是,虽然没有拿下刘老七却见证了他队伍的不断壮大,还为此贡献出二百多条枪和数不清的土匪崽子。” “霍青霖你他妈的少得了便宜卖乖,我追拿刘老七的时候你在哪呢?” “在德国理事馆和总理共进晚餐。” “你!是……长清那场仗我打的不好,死了不少兄弟,让他白捡了一批装备,可是贡献土匪崽子这话可是纯属血口喷人!” “不是吧,我听说程大指挥这一路剿匪镇压两不误,看到光头赤膊的壮汉就以清乡之名抓去审问,严刑拷打。” “我这是为了把土匪消灭在萌芽之中,有错吗!” “方法不当,未见成效也就罢了,反而逼的许多良民成了土匪,否则以刘老七的名声,哪来的本事一呼百应。” “能逼成土匪的,迟早也是土匪!” “放你娘的狗屁!”韩馥勋先忍不住了,兜头就给了程鹏飞一串嘴巴子,“要不是老子的皮鞋不好脱,这会儿你的狗嘴已经烂了!” “韩主席,您这是卸磨杀驴呀,我辛辛苦苦追了这家伙一路,没一点儿好?得了,既然这样,我这特别行动总指挥不干了!他霍青霖能干,让他去干!这回,你霍青霖要是不能拿下刘老七,你受处分!” 霍青霖却不着急,笑了笑说道:“你让我当总指挥我就当?你算老几啊?有任命权吗?” “哎,他没有我有。”韩馥勋说道,“既然他也提了,老子就在这里拍板,只要你霍青霖能拿下刘老七,这个总指挥就是你的。” “这场仗我打没问题,指挥权交给我。至于总指挥,君子不夺人所好,程老弟好不容易谋来的职务,我不能要。” “那行吧,这个再说,先拿下刘老七那孙子要紧!” “是啊,别光顾着说风凉话,能把人拿下才行。”程鹏飞踢着他的方头军靴说道,“瞧瞧,偌大的狼窝山,藏着三千多土匪,要抓住刘老七,难啊!” 霍青霖冷津津地说道:“一个人跑路的确是艰难,多拉几个人给自己垫背,去了阎王殿也不寂寞。” “对!就是要有这股子志气!”韩馥勋赞赏地点点头,“莫说是三千土匪,就是三万,三十万,咱们也要把他拿下!” “是。” 韩馥勋被叫到旁边去接听电话,程鹏飞冷笑一声,悻悻地逛到一边去,脸上火辣辣的疼,只好用冰凉的手给自己降温,他不是没有消肿止痛的药,只是不想被霍青霖看扁。 见没有外人了,胡燕归才低声抱怨道:“韩主席这是什么意思,三千多土匪一举歼灭,这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吗?”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反正我原本就是死里求生,还怕受处分吗?老韩看着糊涂,其实谁也没他精明,我是破釜沉舟,程鹏飞最多是追名逐利,而今司令也对剿匪的事情上了心,他自然晓得,我会比程鹏飞更卖力。” “哦哦!”胡燕归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回事!” 霍青霖看看胡燕归那神采奕奕、目光炯炯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吞回去,他想说,韩馥勋用他还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他霍青霖始终是冯大帅的人,功劳再大也碍不着韩馥勋的地位,可程鹏飞就不一样,他不仅是阎司令面前的红人,还是省警察厅王厅长的红人。他虽然对程鹏飞百般羞辱,可是他总觉得程鹏飞不至于这样没用,这里面恐怕别有蹊跷。 “霍帅,不管怎么说,咱们要在这么一大片山里找到刘老七,真的很困难啊。” “未必。”霍青霖说道,“你看这片山那么大,他一个人就像那时候在香炉山,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咱们怎么找?现在他有三千人,这三千人总要有个落脚之处。” “还真是,这么说他这简直就是作茧自缚嘛。” 霍青霖稍稍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猪要养肥了再杀。” 忽然一个巡逻队小队长跑到程鹏飞面前:“报告!前方发现一小股土匪!” “滚!” “啊?”小队长愣了。 胡燕归笑了,冲那小队长挥挥手:“过来,指挥官换了,现在是我们霍帅指挥了。” “什么?”小队长一脸懵。 “不信去问问程鹏飞。” 小队长看看霍青霖又看看程鹏飞,相信了,重新打个敬礼:“报告指挥官!” “行了,先跟我说说你们几个巡逻队。” “报告!八只!” “八个?”霍青霖站到作战图前思考片刻,“撤回来四支队伍,每个作战区只留一支巡逻队,剩下的全部撤回。” “霍青霖,你别胡扯,这么大的山头,八个队伍都根本不够用,别说四支。”程鹏飞忍不住打岔。 165.吱大仙剿匪记(二十八) “怎么不够用,四只巡逻队,每队重新打碎,”他看那小队长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听谁的,喝道,“我才是指挥!” “是!” “剩下四只队伍重新打散,三人一组,只负责追踪,坚决不许暴露行踪。” 又一个小队长跑回来:“不好了!西路遭遇一大股土匪,请求支援!”话音未落,草丛中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无数悍匪如同饿狼般冲出来扑向他们,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一场没有任何戒备的突袭,结果可想而知,七零八落,一败涂地,好在韩馥勋在掩护下尽快撤离了,要不然剿匪不成反而丢了长官,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韩馥勋走了,霍青霖的压力就小了许多,想来这一场已然是绝无胜算,输也要输个痛快。 “还有多少手榴弹?” “不多了,就剩下二百箱,再撑一会儿就能撤走。”胡燕归说道。 “不撑了,扔了。” “什么?” “扔了!” 胡燕归愣了愣,眼睛一亮:“对啊!”立刻喊道,“朱老三!不搬了!” “啥?” “手榴弹,扔了!” 朱老三也醒悟过来:“哦,好嘞!放下都给老子放下!不搬了,一人三颗手榴弹!都准备好,藏好了!我一说扔,看准点儿往人多的地方慢点儿扔,别瞎了老子的手榴弹!” “慢点儿扔啥意思?”提问的是一个叫张小海的新兵。 “问你哥!”朱老三不耐烦道。 张大海说道:“就是营长下了指令数三个数再扔。” “为啥呀?” “老朱!”霍青霖喊道:“准备好,扔完所有手榴弹咱们就走。” “是!” “听我指令!” “是!” 土匪越来越近,八十米,六十米,敌方的子弹打到土地上溅起细碎的黄沙,五十米,四十米…… “注意掩护!都给老子藏好咯!”朱老三喊道。 三十米,二十米…… “扔!”霍青霖一声令下。 “扔!” 韩馥勋脚下感到微微的震颤,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怔怔地眺望着远方。 腾腾烟雾散去,霍青霖看着脚下的哀鸿遍野,多少有些不屑:“这么干净,那也不用跑了。”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爽!这一仗爽!”朱老三笑的合不拢嘴,“老子头一回撤退都撤的那么爽!” “还有多少手榴弹?” “不多了,二十来箱吧。” “清点一下,打扰现场,准备撤退。”霍青霖说着先行一步。 胡燕归拍拍朱老三的肩膀:“交给你了。” “哎!就这么走了?”朱老三顿时心有不忿,“张小海!” “到!” “过来!”朱老三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你小子怎么回事,这不是反应挺快的吗?” “啊?”张小海一脸茫然。 “刚才扔手榴弹的时候,我说扔,你怎么不扔?” “我扔了。” “你扔个屁!别人的都炸了你才刚扔出去,你扔出去炸啥?炸尸体啊?” “不是你说让慢点扔吗?” “我是那个意思吗?是吗?你不懂你不会问啊?” “我问了,我问你,你不说,我问我哥,我哥说的数三个数再扔。”张小海无比委屈。 “张大海!” 张大海早就在一边儿听见了,说道:“我是说,拉了线数三个数,手榴弹在半空中炸,那帮孙子不就没处躲了吗?” “对啊!”朱老三又照着张小海的脑袋瓜子拍了几巴掌,“你这脑袋瓜子是空的!空的!空的啊?” 张小海抱着脑袋简直要委屈哭了。 “别跟个娘们儿似的!清理战场去!”朱老三发了一通火,舒坦了,欢天喜地的吹着口哨走了。 韩馥勋倒背着手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霍青霖!你小子玩我!昂?让我给你指挥权,结果呢?老子二百箱手榴弹,你就给老子剩二十箱!二十箱!你告诉我,二十箱手榴弹能干嘛?能干嘛!” 霍青霖严肃地想了想说:“没什么用。” “去你姥姥的!我用你告诉我没什么用!” “我是说,在这种山林地形,手榴弹原本也没什么用,好不容易有块空地能得上就用了吧。” “你是说我应该夸你,霍青霖,你干得好啊!你他娘给老子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啊!” “至少要比留给刘老七好。” 韩馥勋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透着疲惫:“滚,你给老子滚,老子这会儿不想看见你,滚。” 霍青霖很有礼貌地行个礼,转身走了。回到指挥部,霍青霖这才打开行李箱,吱大仙从里面出来,抖抖毛,伸个懒腰。 霍青霖说道:“小心点儿,没人的时候也就算了,有人的时候别出来瞎逛。” “吱!”吱大仙叫一声,心想,这还用你说,吱大仙又不是傻瓜,而且就是看到怕什么,你吱大仙只是一只耗子,又没有顶着一张美人面。 吱大仙欢快惬意地在作战沙盘上溜达,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玩意儿,有山有水是个挺像样的小花园。 “霍青霖。” 阿枝一出声吓了霍青霖一跳,说道:“刚说让你小心点。” “这也没别人。”吱大仙靠在沙盘边上。 “让开点,别挡我视线。” 吱大仙有点不高兴:“霍青霖,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还没完了是不是?不就是几件衣裳吗,又没让你光着屁股满街跑,至于吗?” “我有正事。”霍青霖的脸色很不好看。 吱大仙转转眼珠,想起之前老朱的话,戳戳霍青霖的胳膊肘:“你有什么正事,不就是抓刘老七,我帮你?我帮你找他,怎么样?” “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呢,你看你上回为了找他费了多大功夫,这次我帮你……” “不用,我知道他在哪。” 吱大仙眨眨眼,翻着眼皮想了想,笑了:“你说谎。” “我没有,上次不好找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目标太小,这次不一样,燕子!” 吱大仙一听他喊胡燕归,慌忙变回原型,钻到桌子底下,心中腹诽,好你个霍小猫,霍小猫小心眼!小心眼烂脚丫! 胡燕归掀开帐篷进来:“霍帅,有什么指示?” 166.吱大仙剿匪记(二十九) “派一队人去柳叶谷附近探一探。” “柳叶谷?”胡燕归看向霍青霖指的地方,柳叶谷是狼窝山上一条纵贯南北狭长的山谷。峡谷两侧都是陡崖,唯有西侧可以爬上崖顶,易守难攻,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您是怀疑刘老七藏在这附近?” “很有可能。” 胡燕归点点头说道:“我这就派人去打探一下。” “等等。” “一定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胡燕归笑着接下话茬。 “去吧。” “为什么是这里?”吱大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又惊得霍青霖眼皮一跳。 “哈哈哈,吓到你了?” “你能不能打个招呼再出来?” “我打了,我在桌子底下喊了你很久。” 霍青霖无言以对。 “说啊,为什么刘老七藏在柳叶谷?” “说了你也不懂。”霍青霖拿着望远镜走出了军帐。 “霍青霖,你干嘛去,你带着我。”吱大仙只好又恢复原型,哧溜顺着霍青霖的裤管爬到他的上衣口袋里。 霍青霖爬到最高的山丘向下俯视,层峦叠嶂,尽收眼底。 “哇,这么往下看还挺壮观的,你怎么不害怕了?”吱大仙看看霍青霖。 “习惯了。” “你用这个筒子能看见什么,给我也看看?” 霍青霖没说话,把望远镜交给她。 吱大仙看了看:“哎呦,晕,好晕。” “霍帅!霍帅!”山下传来胡燕归的声音,他跑上来微微喘着气,“刚才怎么好像……”他揉揉眼睛。 “什么?” “没事。”他想说,刚才看到阿枝了,可是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自己还深陷相思中无法自拔?这可不能让霍帅知道,燕子说道,“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的确有人马出没的痕迹,但是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车辙印,人应该不是很多。” “那就对了。” “可是如果是刘老七的老窝……” “刘老七不会在身边放很多人。”霍青霖说道,“这里虽然便于藏身,但附近没有村落,他们这些土匪要是没人可劫还做什么土匪,所以这里注定只是他逃命途中的落脚点,这帮人也都是他临时召集的乌合之众,不会打仗,不懂一丁点战术,说白了不过是刘老七找的炮灰,这些人里没有他信任的人,死了也不可惜。” 胡燕归点点头:“这么说,今天遇到的那群人真的是很蠢,呜哩哇啦就冲上来,不过就是人多。” “所以他身边不会有太多人,只会留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他不傻,不是不知道目标越大越容易被发现的道理。” “那他既然人手不多,何必非要躲在柳叶谷?” “不是非要要柳叶谷,我只是想起之前突袭我们的那群土匪,分别从西路和东路夹击过来,这两路土匪里一定没有刘老七,他能和程鹏飞对阵,绝不会打成这个鬼样子。” “那还有南路北路呢?”胡燕归问。 “咱们往什么方向跑?” “对,我们往北走,如果刘老七在北边,他们绝不会把我们往北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刘老七就在南边,而整个南部山区柳叶谷最适合藏身。” 霍青霖点点头:“山虽然大,但是想要找个好的安身之处也不是那么简单,这个刘老七,如今有了手下就难免想要搏一搏,再聪明的人,一旦算计起来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胡燕归笑道:“他要是够聪明就还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躲起来,偏要搞这么大阵仗。” “可惜他不是你。” 胡燕归挠挠头咧嘴一笑:“那是,我可是您亲自教出来的,我多聪明。” “燕子。” “昂?” “其实,以你现在的本事自己带支人马也足够了。” “我不,我跟着您不是挺好的吗?” “不是说不好,人往高处走……” “您不用劝我,人往高处走,我跟着您,您往高处走,我不就也往高处走了吗,这不冲突。”胡燕归有点不高兴。 “主要是现在愣子没了,本来咱们就少一个营长,这么一来变成少两个了,你看今天大海小海那两个兄弟就是个例子。” “霍帅,您知道了?”胡燕归摸摸头,尴尬地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老朱那家伙把小海寒碜的不轻,大海嫌他兄弟丢人,小海就嫌大海话说不清楚,两个人差点打了架。” “这还是亲兄弟。” “可不是。”胡燕归说道,“不过他俩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以前的时候,大海是跟着朱老三在一营,小海跟着愣子在二营,朱老三的那些规矩小海也不懂,难免跟不上。” “就小海一个人跟不上?我看不是,是就他倒霉在朱老三眼皮子底下,朱老三那个’慢点扔’的规矩,起初连我也搞不懂。” “嗨,老朱这家伙,打起仗来就胡说八道,就他们一营的人听得懂。” “谁的兵谁带,这是一定的。” “那我去带原来二愣子的兵,也是接不上手啊。” “不是让你去接二愣子的兵,是让你接手我的兵,我去接手二愣子的兵。” “昂?我去接手特三营?那可不行,那不行。”胡燕归果决地说道,“特三营我哪敢带,退一万步,就算是我敢,谁能服气?” “有什么不服气,现在不都挺服气的。” “那怎么一样?现在他们是知道我传的是您的命令,那要是我的命令,谁会听?反正我是不答应的,别的都好说,哪怕您让我单枪匹马把刘老七从这荒郊野岭里扒翻出来我都没二话,带领特三营我是真罩不住。”胡燕归狐疑地看他一眼,“霍帅,您怎么突然想起提这个?” 霍青霖犹豫了一下:“算了,这事儿当我没提,再说吧。” 胡燕归挠挠头,更摸不着头脑了。 “对了。”霍青霖说道,“既然已经摸清刘老七的老巢了,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他玩儿玩儿。” 一听这话,胡燕归精神了:“怎么玩儿?” 霍青霖小声嘀咕了两句,对胡燕归说:“去吧。” “是!”胡燕归神采飞扬的走了。 霍青霖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也许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才能不少,心气不低,可外人看来总是觉得他们不够进取,但却也不妨碍他们心向阳光。平心而论,霍青霖觉得这种人要比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的人可爱多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常常为胡燕归不思进取而惋惜,又不忍心将他逼迫得太紧。 167.吱大仙剿匪记(三十) 刘老七和他的七八个兄弟躲在柳叶谷南边的一个山洞里。虽然简陋了些,但他还是满意的,至少这个位置,他可以坐在洞口的大石头上晒晒太阳,倘若是在北边,这个季节可是会活活冻死,真希望那些追捕他的兵都能被老天爷冻死,不过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他们有粮草,有军饷,而他刘老七,什么都没有。 隔着柳叶谷的一线天隐隐看到北面山头上袅袅的炊烟,雪白雪白的就像热锅里挑起来的一绺面条,刘老七默默地吞下口水。 七八天了,这七八天来别说刘老七没见过一绺子热面条,连冷面窝窝都没吃饱过,运粮的队伍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他有点后悔当初的决策,不该把绝大多数的人马放在两翼,现在两翼全都折了,他这只原本打算振翅高飞的山雕一下子成了抱窝鸡。 他想不通,霍青霖是用了什么办法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地收拾了自己的两翼,但是外面的人很久不来了,出去探听消息的关刀和秃驴也不见回来,或许已经死了。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或许是来自周遭的安宁,也或许是来自他的经验。温暖的阳光照着他枯槁的脸,刘老七就像一个盼不到丰收的老农,那么安静,静的听不到一声鸟叫,只有烈烈的山风,经验告诉他,这说明自己被包围了,如果两翼还在,不可能知道自己被围了却毫无动静,如果这种有情况,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他被两翼集体出卖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小;再就是,他的两翼被全部歼灭了,这倒是很有可能。 他早该算到,他的这两只翅膀原本就不够健壮,他当时应该把青头白天分派在两翼,有他们坐镇或许不会失败的那么快,可是他又怕这两个人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会背叛自己,尤其是白头,他心眼子多,心眼儿太多的人,靠不住,如果他在两翼,那真的很有可能两翼串通把他卖掉。 青头喃喃地嘟囔:“咱们手头的粮食越来越少,他奶奶的那帮子当兵的又把咱们围了,也不知道要围几天。” 白头说:“几天?围到死!”白头念过几天书,爱听说书的说故事,懂得的道理也多,常常因此瞧不起青头,“我听说原来的人包围都是留个口子,比如说现在,把咱们围起来了,应该给咱们留个口子逃跑。” “放屁吧,包围你还给你留个口子逃跑?”青头嗤之以鼻。 “你才是不懂别放屁。”白头说,“留个口子让你逃跑,你一跑他们就冲上来把你杀了。” “那跑个屁,还不如不跑。” “问题就是现在,他们是把咱们彻底围起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他们打算围死咱们。”白头说着深深地叹口气。 俏姐咳嗽一声,悄悄地觑白头一眼,白头就闭嘴了,巧妞只管闷着头做针线。 俏姐和巧妞是一对儿姐妹,刘老七起初收了她们,不是因为她们有什么才能。一来是有个暖被窝的婆娘,二来也是因为逃命的时候有个女人不容易被怀疑。对于她们,刘老七是不存在什么真心的,尤其是俏姐,漂亮女人看不住,万一不得已要舍一个,她是第一个,巧妞心实又认命,或许还能当个老婆,当然前提是她有这个命,且一直能够听话。 不一会儿关刀回来了。 刘老七立刻问他:“怎么样?秃驴呢?” 关刀气喘吁吁地说:“死……死了!” “怎么死的?” “我和秃驴按老大说的,想去西边儿绕到山头上去探探虚实,还没上去就听见枪响,秃驴脚一滑就混下去了,我也跟着他往下滑,翻过来一看,满脸血呼啦的已经断气了。” “没用!真他娘的没用!”刘老七暴跳如雷。 白天转过身去,嘀咕着说:“再没用还不是为了你死的。” “白头,你说啥,为了大哥拼命不应该?”青头说道。 “应该啊,我没说不应该,可是人都死了,还他妈让他骂没用,这叫兄弟吗?” 俏姐看看刘老七的脸色嗔她一眼:“你怎么那么些废话,人都死了可不是没用了吗?” 白头哼一声不说话了,刘老七的脸色十分难看。 青头四下扫一眼说:“咱们也不用那么丧气,我觉着咱们未必就完了,不是,肯定还有机会!” “机会在哪?我怎么看不见?”白头说。 刘老七阴骘地说:“怕什么,大不了我们没机会了你还有机会,爬到对面儿去把我们的位置供出来,保不齐霍青霖还给你个官当当。” “大哥说啥呢,白头哪敢?”俏姐说道。 “他不敢,不是不想。” 白头嚯站起来:“刘老七,你别天天挺把自己当盘菜,我白头打算卖你不用等到现在!再说,还什么要去供出位置,人家不知道吗?保不齐人家早就知道了,就等着你自己出去缴械投降!你要是够仗义,你出去投降,别拖着大家伙下水!你要是没胆也不用寒碜我,大家伙还是在这里安稳待着,坐着等死!” “你姥姥的!老子崩了你!”刘老七说着掏出枪。 “别!别介!”青头挡在中间,“老大,咱们原来也没剩下几个人,白头就是说气话,不值当的。”见刘老七放下手,青头又说,“我觉得霍青霖那小子肯定还不知道咱们的地方,咱们就这么几个人,他要是知道了早冲进来了,何必等在外头。” “得了吧。”白头说,“说不定他只是不确定咱们有多少人不敢贸然冲进来,他这是在故意消磨咱们的意志,到时候不管多少人困上几天也就完了,这是攻心计。” 刘老七忽然收起枪独自向远处望去,不得不说,白头这家伙虽然嘴臭,但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脑子里瞬间蹦出来一个主意,一拍脑门:“就这么办!” “白头!”刘老七忽然大吼一声,“你敢保证,你从没后悔跟我?” “你他娘的有病吧,我当然后悔,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就等你这句话!” “叭”刘老七的枪口冒出一缕青烟,白头应声倒地。 “老大!你这是干啥啊!”俏姐望着他,泪眼迷蒙。 168.吱大仙剿匪记(三十一) 刘老七拔出腰间匕首冲上去把白头的脸扎得稀烂,边扎边骂:“让你后悔!老子让你后悔!”如同疯了一般,不多时已经完全辨认不出白头的面目了,他这才颓然瘫倒在地上,说道:“你们走吧。” “啥?” 青头等人刚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猛然听他这么说全都一愣。 “走吧。”刘老七深深地叹口气,“我刘老七不想再拖累你们。” 俏姐、巧妞、青头、关刀全都看着他不做声。 “我说的是真的,我刘老七一心想着东山再起,不料落得这个下场,你们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与其在这里搭上自己的命,还不如另寻出路吧。” “老大,你别开玩笑了。”青头说,“别说咱们就没想过另寻出路,就算想过,现在能去哪,哪里还有出路。” “是啊。”关刀也说道。 “还有路。”刘老七喃喃地说。 “什么路?” “你们出去,把我的位置告诉霍青霖,让他来抓我,或许还能将功补过,换自己一条活路。” “这不行啊!” “行。” “不行!” 刘老七猛地站起来:“我说行就行!”他含着泪恶狠狠地拿枪指着他们,“滚!都给老子滚!就当老子死了!谁不走,就是下一个白头!” 他们原以为刘老七是故意用那些话试探他们,不料他竟做到这般地步,看样子是真要赶他们走。 “别!我们走!”俏姐最先说道。 青头和关刀对视一眼,说:“那……那我们真走了,老大?” “走!等等,把这王八蛋的尸体一并带走!” 青头和关刀都有点不情愿,不过好不容易能走,带着就带着吧。 待他们走远了,刘老七才叹口气,转过身来,看见巧妞愣了愣:“你怎么还不走?” 巧妞低着头。 “你走不走哇!”刘老七拿枪指着她的头。 巧妞一点也不巧,事实上跟寻常女人比总是显得格外木讷,话也很少,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会尖叫,只是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像一只寒风中的老母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走哇!” 她张张嘴,艰难地说:“俺走了,你吃啥?”她眼神木讷,即便是嘴上说着最体贴的话,也无法显露出令人动心的神采。 “你……你这娘们儿是不是傻啊?老子都他娘的快死啦,吃啥?” 她憋鼓憋鼓嘴,说:“越是快死了,越得吃好,吃不好,投不了好胎。” “你……你……”刘老七大约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放弃了,不走就不走吧,反正要死要活都是她的命,他靠着山洞眺望远方,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烧火的声音,他回头看看巧妞问,“你做啥?” “烧饭。” “粮都没有烧啥?” “野菜糊糊。” 她就这样烧着烧着竟然真的有了点野菜的香味儿,不是多么美味也足以令刘老七食指大动。 “你早咋不烧?” “人多,不够吃。” 刘老七哈哈笑了:“行啊,你个傻娘们儿也不是很傻,还知道藏点儿私货。” 巧妞摇摇头:“不是藏私货。” “那是啥?” “救命货。” 刘老七怔了怔,敢情这娘们儿早就准备着,等有一天他们被困的走投无路快饿死的时候再拿出来救命:“巧妞,你是个好娘们儿。” 巧妞难得地笑了笑说:“嘿嘿,俺跟你不一样。” 刘老七愣了,脸色沉了沉,又笑了:“还是个傻娘们儿。” 突然,远处传来骤雨般的枪响。 巧妞惊骇地望向洞外,刘老七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不分明,她拖拖拉拉挪过去,讷讷地问:“咋啦?” 不久,山谷中恢复了安宁。 “傻娘们儿,听见了吗?” 巧妞看看他,不过是转瞬之间,他枯槁的脸焕发出不同往日的神采,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听,是不是有老鸹叫?” 巧妞实诚地摇摇头。 “快了,快了。” 刘老七好像很高兴,把一大锅野菜糊糊吃了个精光,最后还没忘了给巧妞留一口,然后他摸摸肚子说:“巧妞,今日我刘老七吃了你的私货,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私货。” 巧妞啥也没问,她虽然话不多,但是她不傻,她早就知道刘老七每天夜里都偷偷溜出去,虽然不知道他做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一定不是起夜这么简单。 山谷外,霍青霖已经守了七八天了,正如刘老七所预料的,山南山北相差甚远,尤其是这正对着柳叶谷的位置,凛冽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的生疼,即便是穿着靴子带着手套,手上脚上还是都生了冻疮,不过想到即将能够生擒刘老七,他的心就忍不住激动地颤抖,但面色如常。 胡燕归不知道他的打算,苦哈哈地呵呵手,他一张嘴便冒出一股子白烟,远远看着如同一只沸腾的茶壶。 “霍帅,还得等多久?” “好戏不怕晚。”霍青霖淡淡地说。 “可是看场戏要冻那么久,这也是从没有过。” “所以一定是从来没看过的好戏。” 胡燕归叹口气,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霍青霖是哪里来的自信:“霍帅,万一刘老七识破了呢?” “嗯?” “我是说,咱们用那种方法唬住他们,万一他们识破了呢?” “识破了就打。”霍青霖说,“不过他们不可能识破。” 胡燕归又叹口气,他驻足远望,心想,那东西两个山头的兄弟们应该在吃香的喝辣的,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很大,胡燕归哼一声:“真傻,这么容易就被唬弄了。” 霍青霖笑了笑:“他们傻还是你傻?” “什么意思?” “他们和刘老七原本就没什么关系,之前跟咱们打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不打也得打,不打就得死,可是现在呢?” “现在……哦!”胡燕归一拍脑门,“咱们骗他们刘老七已经被抓了,他们只要缴械投降就可以回家,其实他们求之不得。” “所以说,就算是他们知道是假的,也心甘情愿上当受骗,而且即便有人想去给刘老七传信,不用咱们出手,他们自己就会解决掉。” 胡燕归听得瞠目结舌,直拍手叫好:“霍帅,您太阴险了!” 霍青霖淡淡地看他一眼。 “不是,太了不起了!”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这种方法有一定风险,这次是情况特殊,我才敢放手一用。” 169.吱大仙剿匪记(三十二) 胡燕归又幽怨地叹口气:“霍帅,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 “我是说可能,毕竟咱们都蹲了这么久了,除了先前摔死的那个就没见过其他人了,有没有这种可能,在这边拦着,他们也知道了,然后他们换了条路跑了。” “不可能,所有通路都有咱们的人,刘老七不可能逃过我们的视线。” 胡燕归叹口气:“那如果他们豁出去了宁可变成人干儿也不出来呢?” “那我们就杀进去,但是无论如何要再耗一耗,等他们的意志彻底垮掉,毕竟我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想一击即中就不能轻举妄动。” “霍帅!快看!”胡燕归指着阿枝大叫,“好大的耗子,这荒郊野外大冷的天竟然有这么肥的耗子!” 阿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家伙该不是饿疯了吧,一溜烟跑了。 霍青霖若有所思,他知道,阿枝突然出现,一定有她的理由,他拍拍胡燕归的肩膀说道:“我去解个手,你盯着。”然后向着阿枝消失的方向,晃晃悠悠走了。 不远处程鹏飞已经瞪了他很久,他咬着牙才强忍着使自己不至于哆嗦,他心里恨透了霍青霖,抢了他的指挥权还让他在山口吹风,这分明就是报复。也好,你霍青霖不是想戴罪立功吗?我就抢了你的功,到时候我让你无功可立看你怎么收场,偷偷对副官崔河打个眼色,崔河点点头。 霍青霖绕过一块大石头,只见阿枝就在前面。 “怎么了?” “还有一条路,”阿枝指着前面说,“在那边。” “我知道,那是野狼嘴儿,不过那边的路早年因为塌方已经堵住了,我去看过……” 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霍青霖神色一凛拔腿就跑。 吱大仙鼓起腮帮子,“嘭”一下化为原型,独自向野狼嘴奔去。 “怎么回事?”霍青霖微微喘着气问。 只见程鹏飞昂着头得意地笑着走过来:“恭喜恭喜,刘老七及余孽成功落网!” “人呢?” “喏,山谷里躺着的就是了。” 霍青霖寒着脸走上去,只见胡燕归正在质问是谁下令开枪,没人做声。 霍青霖拍拍他的肩膀。 胡燕归一看是霍青霖说道:“霍帅!这帮人刚出来他们就开枪,都打成筛子了!” “谁开的枪?”霍青霖不动声色地问。 “我开了。”崔河说道。 “我也开了!” “我也开了!” …… 霍青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问:“谁第一个开的?” 由没人出声。 “怎么,开枪的时候是英雄,到了担责任的时候就变成狗熊了?”霍青霖刚说完,一个声音说道:“老子开的!”还是崔河。 霍青霖玩味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开枪?” “刘老七烧杀抢掠早就该死!老子杀他有什么不对?” “有道理,哪个是刘老七?” “这个!”他指着其中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说道。 霍青霖笑了笑:“你倒是很聪明,找个看不出面目的尸体,不过刘老七后脑勺有道疤,他没有,怎么,真的重要的消息,你不知道?” “我……”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程鹏飞说让他抢在霍青霖之前解决刘老七,所以他一时匆忙看走了眼。 “原本活捉他们就能套出刘老七的藏身之地,结果你们把他们杀了,而且是在违抗军令的情况下。” “这……我们不知道,我们以为这就是刘老七!” “以为有什么用!燕子!这些人全部军法处置!都给我毙了!” “是!” “霍青霖!”程鹏飞突然冲出来。 “程老弟,这帮人违抗军令,酿成大错,你说该不该杀!” 程鹏飞咬着牙红着眼,隐忍地说:“他们是我的人。” “军令在上,韩主席问起来可不会管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霍青霖逼视着程鹏飞,“再说,即便他是你的人,你要替他定罪吗?” 程鹏飞的嘴唇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嘎嘣响,终于还是说道:“崔河,你放心去吧,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崔河,堂堂的七尺男儿突然就落下泪来,恨不得使出吃奶得劲大喊一声:“是!长官!大恩大德,崔河没齿难忘!” 然而对于这感人的一幕,霍青霖只是冷冷的一瞥,没有半分动摇,一声令下:“加派人手盯紧其他几个出口!”随后清点了一批人,向野狼嘴方向赶去。 吱大仙早就赶到了野狼嘴,她有十分地把握坚信假如刘老七要逃跑,一定会走这条路。 不一会儿,坍塌的泥土钻出两个泥人,一个是刘老七还有一个就是巧妞,巧妞抖抖身上的土傻愣愣地看着刘老七,刘老七哑着嗓子发出“嗤嗤”地笑声:“厉害吧?没想到吧?刘老七岂能这么容易就让人拿下?这几日我夜夜爬起来打洞,直到昨天晚上才把这里打通,我原本就打算今天逃走,但是这里从前塌方过,走的人多了不安全。正好白头他们找死,且白头跟我身量差不多,还能帮我拖延点儿时间,等他们认出白头不是我的时候,我早就跑远了。” “你……故意的。”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不这样做,我怎么知道谁可信,谁不可信!是他们先背叛我!” “他们……没有。”巧妞讷讷地说。 “怎么没有!我一逼他们,他们就走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他们看来,还是他们的命更重要!只有你不一样,所以我只带你走。” 巧妞点点头。 “走,咱们走!”刘老七的眼睛里冒着光,“等咱们出去了,我卷土重来,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回头我再抓几个婆娘伺候你,以后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巧妞露出一个羞赧木讷的笑,点着头说:“好,好。” 吱大仙躲在一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心说,做你的春秋大梦!跳出来冲着刘老七吱吱大叫。 巧妞忙躲在一边,好像很害怕似的。 刘老七见状哈哈一笑:“莫怕莫怕!老子崩了它!”抬手就是一枪,吱大仙哪里怕这个,哧溜躲开了,依旧冲着他们吱吱叫,还故意往巧妞脚底下钻,刘老七又开了两枪,依旧没中。 忽然吱大仙感到一股陌生的杀气,以为刘老七被自己激怒了,慌忙逃窜,同时高声尖叫了两声,霎时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170.吱大仙剿匪记(三十三) 狼牙嘴两侧的山壁上,出现无数双眼睛。 你见过耗子大军吗? 成千上万只乌灰的耗子,尖叫着,洪水般涌来,密密麻麻,满地的。 纵然如刘老七这般见惯了腥风血雨,鬼见了都要让三分的主,也被眼前这阵势吓住了。个顶个砂锅大小的耗子,在山谷中肆意奔窜,甚至不怕人,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爬到他的背上脸上,甩掉一只又来一只,子弹已经用光了,他发了疯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可是没有用,这群耗子成了精似的,根本不怕他。 鼠群里有一只白色的格外惹眼,刘老七认出,它就是最开始冲着自己耀武扬威的耗子,擒贼先擒王,刘老七拼死甩开身上的几只耗子冲着阿枝,阿枝哪里会怕他,突然坏心眼作祟猛地显了人形冲他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刘老七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惊叫一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上,耗子大军立刻将他掩埋了,遮天蔽日的耗子从他头上脸上奔跑着窜过,甚至还非常不讲道义的在他身上留下各种口味的耗子屎,前所未有的狼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紧接着几声枪响,成千上万的耗子普通听到军号,顷刻间四散而去,只留得满地狼藉。 本以为要有一场大战,未料想手到擒来。 直到刘老七被押上车,胡燕归还是愣的,不只是他,所有目睹了那一幕的人都在不厌其烦地跟没有在现场的人描述着他们的所见所闻,有的颇有些说书天赋,比手画脚,添油加醋,赢得阵阵掌声,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场得天所助的胜仗,至于之前所受的严寒之苦与这传奇的经历相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一路上最镇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霍青霖,一个是刘老七,阿枝不算人,所以不在其列。霍青霖总是有点担心,在他看来阿枝这次的所为有些过于高调了。不过,好在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功补过了,而且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功,似乎是老天爷也认为霍青霖命不该绝,但对于这一点,程鹏飞的看法则是,霍青霖只是走了狗屎运,当然眼下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去关心他的看法。 刘老七也很镇定,作为一个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人,他已经足够镇定了,不是他心态好,实在是与他将要面对的相比,再传奇的经历也显得不值一提。被一群耗子围攻有什么,眼下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后他将面对的断头台。 汽车驶入济南城,穿过前街驶入平昌路,平昌路的尽头有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所在平昌大牢。前清时候所有犯了不赦之罪的死刑犯都被关押在那里,到了那里就算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而今的平昌大牢威风不减当年,不仅如此,英明神武的省警察厅王厅长刚上任便聘请国际著名的设计师重新修整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大牢,使它更加牢不可破。 刘老七,做为一名闻名整个齐鲁大地的匪首,毫无疑问是有资格被关在这里的,作为一个匪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对着灰色的墙叹口气,自以为能被关在这里,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悲哀。 他在昌平大牢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浑浑噩噩度过了七八日,七八日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准确说是他睡了七八觉,而他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七八日,而狱卒很显然没有做到一天三顿饭。 刘老七饥肠辘辘地爬起来,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从睡梦中饿醒,起初他饿得受不了就睡觉,因为他坚信睡一觉省顿饭,而后则是睡觉也无法忍受的饥饿,这时他才确信,昌平大牢不仅是他的荣耀,他的悲哀,还是他的噩梦。 正当他打算再一次陷入噩梦的时候,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刘老七心头大喜,难道狱卒良心发现给他送饭来了?果然,铁门下的洞口中出现了一碗白米饭和一双筷子,刘老七恶狗似的扑上去,刚想吃,只见门洞中又递进来一只烧鸡,刘老七的眼睛都绿了,可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烧鸡有问题,因为狱卒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平淡又木讷:“吃吧。” “巧妞?是你?”刘老七趴在地上透过门洞往外看,那呆板的永远显得少一点味道的脸,不是巧妞又是谁,“你,你咋进来的?他们没抓你?” 巧妞只是说:“俺,好人。” “对对,你是好人,好。”刘老七平生头一次因为看到别人好好的而激动地红了眼眶,“那你是咋进来的?” “送饭。” 刘老七点点头,这下他放心了,抓起烧鸡大快朵颐,吃完了鸡又端起白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这才想起来问巧妞:“你在外头还好哇?” 巧妞说:“好,你,饱了没?” 刘老七说:“饱了。” “真,真饱了?” “饱了。”他说。 “碗,给俺。”巧妞说。 刘老七边收拾碗边说:“给你,原先还说让你享清福,我刘老七算是欠了你了,你可别怪我。” 巧妞接过碗,点点头说:“不怪。”依旧一脸木讷,“手。”她说。 刘老七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手伸出去,巧妞握住他的手,他这是头一回摸巧妞的手,觉得她的手很凉而且竟然很滑。 巧妞握着他的手说:“你吃饱了,我就放心了,吃饱了才好上路,才能投个好胎。” “是,是,你这傻娘们儿是真他娘的不会说话。”刘老七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透过低矮狭小的门洞看向巧妞,只是一眼,他就僵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不对劲。昌平大牢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允许送饭,还有刚才,巧妞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还有她光滑的手,一个做粗活的女人,怎么能有这么光滑的手,可是来不及了,刘老七大惊失色,“你是谁?” 她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刘老七陌生又熟悉的光,那是巧妞眼睛里从未有过的刘老七最熟悉的杀人的目光,她戏谑地说道:“我是巧妞啊,傻老爷们儿。” 171.巧不巧(一) 霍青霖刚下车就看到江月亭抱着肩膀靠着门立着,那架势跟不见外,就像是他才是霍府的主人,霍青霖立刻感到有些不悦,不问江月亭却指着新来的门卫问:“怎么让客人在大门口干等着?” “哎,不怪他。”江月亭说,“我自己乐意的,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不,江老板是贵客。” “别客气,”江月亭摆摆手,“其实我也不是单纯来找你的,阿枝呢?我听说她也没在,不是跟你出去了?”江月亭边说着边往霍青霖身后眺望。 “不在。”霍青霖说,“我去打仗她怎么可能跟着。” “哦,也对。”江月亭一拍脑门,“我可是听说了,霍帅得胜而归啊!来来来,咱们屋里聊!” 霍青霖一把推开江月亭,更不高兴了,非常不给面子地提醒他:“江老板,这是我家。” “对,你家,那就更不用客气了呗,外头多冷呀,我的手都僵了。” 朱老三跟上来:“霍帅,这家伙也太不见外了,什么人呐,这是?” 霍青霖瞪他一眼,黑唬着脸走了。 吱大仙睡饱了从箱子里爬出来,四下打量一圈发现是在霍青霖的屋子里,里头有人说话,隔着博古架看过去,一个军服还没脱,冷着一张脸是霍青霖无疑,另一个一身月牙白的对襟夹袄,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惬意地品着茶,竟然是江月亭,这家伙怎么来了? 江月亭的一双手比茶盅盖还要白,端着茶盅,嘬着嘴把浮着的茶叶吹开,慢悠悠抿了一口:“好茶,好茶。”又看看霍青霖,“霍帅不喝?” “不喝。”霍青霖说,不喝的意思就是,你喝完快走。 江月亭狡黠地眨眨眼说:“阿枝呢,好久不见了,又好看了没有?” “不劳你费心。” “别呀,朋友一场,关心一下是应该的。” “我说了,她没在。” 江月亭转转眼珠子:“真没在?” “唔。” “走了?” “唔。” “去哪了?” “不知道。” 江月亭又转转眼珠,小心翼翼地问:“吵架了?”脸上掩饰不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哪来的那么多事儿?喝完赶紧走。” 江月亭脸上有点挂不住,啧一声,“什么态度嘛。”不过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霍青霖这样无端地恼火或许真的是因为和阿枝闹了不愉快,不觉心中窃喜。 然而霍青霖之所以对江月亭如此冷漠,其实是因为一个他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阿枝说过,江月亭的前生就是岳华清,换句话说江月亭是阿枝的前夫,虽然江月亭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也不能改变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事实,这让霍青霖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 江月亭喝了一会儿茶,暖和过来了,这才放下茶盅,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个盒子,往桌上一放:“来看看,这是什么?” 霍青霖凉凉地瞥他一眼,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安瓿瓶,标签上有一行小字“rvt-11”,只是看到前三个字母,霍青霖已经一惊,江月亭忙伸手接着:“你可拿稳了,这玩意儿要摔了,你整个霍府都得完蛋。” “你哪里得来的?” 江月亭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翻他一记白眼,说道:“就你这态度,还指望我告诉你,切。” 吱大仙听不清楚,干脆变了人形冲出来:“你们说的什么,我也想知道。” 江月亭吓了一跳差点亲手把安瓿瓶打了,吓得霍青霖一身冷汗。 “你打哪出来的!” 吱大仙眨眨眼,忙随便一指:“从……从那边!” 江月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古怪地问:“那不是卧室吗?” “嗯?”吱大仙没反应过来。 “咳咳。”霍青霖尴尬地咳嗽两声,把铜壶递给阿枝,“再去烧壶水来。” 吱大仙看看他:“干嘛我去?这里面还有。” “凉了。” “干嘛我去,你们有什么不告诉我?” “等着你,快去。” “你说的,你别蒙我!”吱大仙拔腿就跑了。 这下换江月亭凉凉地看着霍青霖,鼻子里哼一声:“霍帅可以啊,金屋藏娇。” “见笑。”他嘴上说着见笑,唇角眉梢却是不加掩饰的得意,那神情和全天下所有不要脸的男人没两样:老子使唤自己的老婆,和你有什么关系?江月亭非常准确得读懂了霍青霖想要传达的信息,瞬间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不一会儿,阿枝风风火火地拎着壶跑回来,往桌子上一放,盯着江月亭说:“说吧。” 霍青霖也点点头,对他说:“说吧。” 有那么一瞬间,江月亭真的想拍桌子走人,所幸他还是有理智的。 “说啊。”吱大仙又催促一遍,“哪里来的?” “其实……其实,我早你们一步就抓住了刘老七,是不是觉得我英勇无比。” “刘老七,这东西是他的?” “是啊,没想到吧?”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霍青霖说道。 “什么说得过去了?”江月亭问。 “日本人追杀他,应该就是因为他拿了这个,可是他是从哪得来的?” “据他自己说是机缘巧合打了个劫,不小心拿到的。” “你相信?” “嗯,也说得过去。”江月亭把刘老七说过的事简略地跟霍青霖描述了一下,“……所以说,他起初打劫那个灰风衣男人是以为皮箱里是钱,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他只是简单的认为这东西应该很值钱,所以一直拿着。” “那他怎么肯给你?” “在他看来还是命更重要吧,毕竟有再多的钱却没命花那也不值得。” 霍青霖深吸一口气,也认为这是目前看来最合理的解释。 “不过……日本人杀他是为了这个,你们抓他又为什么?” “他是匪,现在全省都有剿匪,抓他不应该吗?”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怎么样?” “哦……”江月亭用手指点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些军阀还挺关心老百姓的,奇谈呐,这要是写进戏文里那得比劈山救母、大闹天宫还要好看吧。” 霍青霖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只是付之一笑。 “还有洪帮,洪帮又和他有什么过节?” 172.巧不巧(二) 霍青霖挑挑眉毛:“你打听的挺多。” “我就是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 “嘻嘻嘻嘻。”吱大仙突然笑出声,然后发现霍青霖在瞪她,不走心地说,“哦,害死猫,猫太可怜了。” “不好了!霍帅!”胡燕归咚咚咚跑过来。 “什么事?” 胡燕归深深喘口气才说道:“刘老七,刘老七死了!” 江月亭歪歪头,一脸迷茫:“这么快?不是刚被抓住吗?不用审吗?” “不是处死,是死了,让人在大牢里头杀了!” 霍青霖眉头紧锁。 江月亭则愣了愣露出一个惊异的笑容:“喝,这可是大事!” “省厅里都忙疯了,”胡燕归说道,“韩主席方才电话上让您立刻赶过去!” 不等胡燕归说完霍青霖已经冲出去了,胡燕归紧随其后,江月亭看看阿枝问道:“你去不去?” “去啊。” “去看死人?说不定很吓人。” “哼。” 江月亭摸摸自己的后脖子,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一个面若冠玉的俏公子怎么就那么不受待见? 昌平大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警察、探员、宪兵全都聚集在这里,警察厅的王厅长也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被韩馥勋当着一众下属被训斥得狗血喷头。原来大牢的狱卒全都被拖出去挨鞋底,跪在警察厅大门口,打成了一排猪头,即便如此,韩馥勋依然觉得不解恨,暴怒之声不绝于耳。 “你说!你给老子解释!你不是说,这是最严密的大牢吗?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地方连苍蝇也别想飞出去!蚊子也别想飞进来!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王向坤亲口说的!” “是,这的确是最严密的牢房……” “放你娘的狗屁!”韩馥勋喷了他一脸口水,可是王向坤动都不敢动,更不敢擦。 “韩主席,霍帅到了。”奎三说道。 王向坤对奎三点点头,表示感谢。 “在哪呢?” “您办公室。”奎三说,“不过我告诉他您在这儿,他应该已经赶过来了。” “这小子倒是麻利。” “想必是早上接到您的电话就来了。” “这就叫效率,效率!”他说着又瞪了王向坤一眼,言下之意,他应该提高一下警察厅的办事效率,但是一个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平昌大牢杀人的凶手,哪里会那么容易被抓住? 霍青霖稍作安顿就径直奔赴昌平大牢,走到门口,突然觉得口袋里有什么在动,抓出来一看:“你怎么又跟来了?” 吱大仙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行吧,别捣乱。”又把她放回口袋里。 要找到刘老七的牢房并不太难,血腥味最重的地方就是。韩馥勋正站在牢门外,看样子已经收到了他要来的消息。 霍青霖走上前说:“韩主席。” “你来了。”韩馥勋摆摆手,“这些个没有用的虚礼就免了吧。” 霍青霖又看看对面的王向坤,微微一点头:“王厅长。” 王向坤也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个招呼。 牢门已经打开了,刘老七横躺在血泊里,瞪着眼睛,眼球微微凸出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左手抱着断掉的右臂,维持着死前痛苦的样子,牢门外还有一处被白线圈画出来,霍青霖问道:“这里是?” “这里原本放着他的手,我嫌来来回回地碍事,再者说,一个不留神踢了踩了也晦气。”不得不说是非常韩馥勋式的办事思路,霍青霖看看王向坤,很显然他也不赞同韩馥勋这样处理方式,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霍青霖看了看牢门:“尸体在里面,手在外面?”他问的是王向坤。 王向坤打心眼里不太想搭理霍青霖,一来他以为自己是省级官员,而霍青霖只是一个区区小县城的城防团长;二来他才是警察厅的厅长,怎么也不该去向霍青霖汇报案情,不过他看看韩馥勋,又觉得大丈夫做事无需太顾及这些小节,于是终于还是回答道:“对。” “失血过多而亡?” “应该是。”王向坤说道。 门口还有一大一小两只碗,一双筷子,没有下毒的迹象。 “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这不好说。”王向坤说道。 “问你就说,有什么不好说的?”韩馥勋不满道。 “平昌大牢的牢房是回字形的结构,而且和平常的中间是过道两边是牢房的结构不一样,牢房背对背肩并肩,这可以绝对杜绝罪犯越狱。” “这他娘的不是越狱,是谋杀!” “谋杀也说不过去,过道上每十米有一个更表,每个巡逻的狱卒路过都要拨动一次同色更表,这样就可以准确的知道有没有人偷懒,但是更表显示昨天到今天没有任何一个狱卒偷懒,凶手不可能在狱卒清醒的情况下杀人。” “等等,你说这么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韩馥勋不耐烦的问。 王向坤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认为凶手就不可能进来。” 韩馥勋大怒:“胡扯!凶手没进来,那这个刘老七是他娘的鬼杀死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我听说当时抓他的时候就很蹊跷,说不定他真是平生坏事做尽遭天谴呢。” “王向坤,王厅长,你跟我闹着玩儿是吧?坏事做尽遭天谴,你这么个混蛋玩意儿你嘛时候遭天谴呐!”韩馥勋被他气得鼻子直冒烟。 “当然了,”王向坤继续不知死活地说,“就算是鬼我觉得也不可能在狱卒的眼皮子底下杀了刘老七而不被察觉,除非他们都聋了瞎了,这还不算,要聋了瞎了还能继续按照原定路线巡逻,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韩馥勋听了这么多终于沉默了,十秒钟后他爆出一声怒吼:“你他娘的给老子滚!” 王向坤想说的都说完了,在韩馥勋的暴怒声中默然离去。 韩馥勋平复很久才问霍青霖:“你信吗?你说,就这种话你信吗?” 霍青霖看看刘老七的尸体,老老实实地说:“目前也没有证据能让我说不信。”他叹口气又说,“但是这件事再离奇也一定有能够解释它的原因,哪怕凶手真的是鬼,也应该把那只鬼抓出来才对。” 173.巧不巧(三) “对嘛!这就是为什么我大老远的把你叫过来!王向坤这帮子东西,就不是能踏实办事的人!解释不通就说是鬼干的,鬼是睡了他的婆娘还是挖了他的祖坟,什么事情都往鬼身上推,老子就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什么妖啊、魔啊、鬼啊,根本就是人自己吓唬自己,,刘老七这王八蛋算是玩完了,老子接下来就要抓那些和尚道士!” “嗯?”霍青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的人呐,之所以天天把那些妖魔鬼怪挂在嘴边,就是让那些个唯利是图坏了良心的和尚道士们糊弄的,看老子让他们都还了俗,把他们都逮起来,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韩馥勋说到兴头上没有留意霍青霖的口袋里钻出一只兴奋的白脑袋,霍青霖赶忙转过身把它拍回去。 “青霖啊,你干什么呐?”韩馥勋对霍青霖突然背对着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 “我想看看尸体。” “哦!对对对,你看吧!” 地上的血已经干了,依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霍青霖走到尸体旁边,吱大仙又好奇地伸头出来看,这次她不怕被韩馥勋看到,反正有霍青霖挡着,正如先前所描述的,刘老七横躺在地上,大张着双眼,脸面对着牢门的方向,霍青霖说道:“凶手很可能是他认识的,而且曾经是他信任的人。” “怎么说?” “他的脸对着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通过门下的送饭口看到门外,表情很惊讶,很有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人会对自己下杀手。” “有几分道理。” “还有那两个碗。”霍青霖说道。 “碗说明什么问题?” “咱们全省没有哪个牢房里能提供这么丰盛的伙食,牢饭标准配置是一碗稀粥一个黑馍,他这里两个碗不说,其中一个很显然是荤菜,”霍青霖捏着鸡骨头说道,“这么好的饭,和断头饭就差一壶酒了。” “这么说这个凶手还挺贴心?” “可以说非常贴心了,问题是如果这个人刘老七根本不认识,以他的狡猾看到这么丰盛的饭菜只会觉得菜里有毒,绝对不可能敞开肚子吃得这么干净,所以凶手一定是刘老七的熟人,而且是他毫无防备的熟人。” 韩馥勋搓着大光头为难起来:“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不过就咱们对刘老七这家伙的了解他就没有什么信任的人,这小子是个孤儿,从小是他养母把他拉扯大,原先有一回他逃命逃回老家,因为怕他养母报官连他娘都杀了,可以说是一丁点人性都没有,他还能有什么信任的人?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霍青霖沉思片刻:“一定有,除非还有别的解释。” 他又绕到刘老七的另一侧,忽然目光被刘老七手边一个浅浅的痕迹吸引了:“这是什么?” 韩馥勋问声也凑上去看,果然有,是一个非常浅的痕迹,牢房里光线太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图案,又很像一个写了一半的字,韩馥勋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是个什么,只是喃喃地说道:“这是个日字吧?会不会是这小子死的不甘心,临死骂那个凶手?” “噗!咳咳,咳咳咳!” 韩馥勋看霍青霖一眼:“你咋啦?” 霍青霖摆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着说:“这里头太呛了,受不了,受不了。” “啊,可不是嘛。”韩馥勋也嫌恶地掏出手绢捂住鼻子,“我说,你要是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 霍青霖站起身,似乎也的确没有什么可看的了,点点头,跟韩馥勋一同走出了监狱大门。 刚走到门口,韩馥勋一拍脑门:“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嗓门大,吓得阿枝从霍青霖口袋里差点蹦出来。 霍青霖也吓了一跳,不过跟阿枝比就淡定多了。 “刘老七写的可能是日本人的日。”韩馥勋郑重其事地说道。 “嗯,很有可能。” “八成就是!你忘了,之前在香炉山的时候,有一帮子日本人出来杀他,肯定还是那帮人,知道他关在昌平大牢就跟过来了。”韩馥勋又不禁摸着下巴疑惑起来,“不过他都已经关在这里了,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干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劲杀他呢?” “或许,他们怕刘老七接下来受审会说出什么秘密。” 韩馥勋一拍大腿:“有道理!非常有道理!要不然说你们上过学留过洋的人就是脑袋瓜子灵光呢!就是这么个事儿!我这就派人去查,我倒要搞搞清楚,这帮子日本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好。”霍青霖说道,“那主席您去忙,青霖就不打扰了。” “好好,啊呀,你来了很多次,咱们爷俩儿都没有认真坐下来吃顿饭!” “不要紧,总是有机会的。” “对嘛,对嘛!今天这情形也没什么食欲。那你先去吧,我等等奎三开车过来,不要紧,你我老兄弟们,不搞那么多虚文!你道儿远,你先走!” 霍青霖这才说:“那我先告辞了。” 走出去好远,趁霍青霖穿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吱大仙迫不及待地从他口袋里跳出来,变回人形,立刻深吸一口气:“憋死你吱大仙了。” “哼,好奇心害死猫。”霍青霖说道。 “呸!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这是一句谚语。” “不听,反正你不能骂人!” 霍青霖反应了一会儿:“你觉得猫是骂人?” “是啊,你们不也常这么骂?什么狗东西,猪狗不如,蛇鼠一窝……”吱大仙滔滔不绝。 “不是,我记得你原来叫我霍小猫……” “嗯……”吱大仙挠挠耳朵,“那不一样,那是昵称,你们不也这样吗?什么狗崽子,小馋猫之类的……咳咳,是昵称。” 霍青霖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吱大仙慌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干嘛骗他?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谁?” “就那个姓韩的大光头,你明明知道杀刘老七的肯定不是日本人,可是他说是日本人杀的,你也没否认,那不就是骗他吗?” 174.巧不巧(四) “你怎么知道不是日本人?” 说话间已经走到酒店门口,之间江月亭正一脸怨念得看着他们,见他们进来,站起身问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背着我干嘛去了?” “什么叫……”吱大仙刚想解释,霍青霖就说,“既然背着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吱大仙也觉得这话远比跟他解释更加解气且有气势便也说道:“就是!不自觉!” 江月亭脸上挂不住,哭着闹着说要走,结果谁也没拦着他,只好悻悻地坐下:“没劲,不和你们闹了。” 仍然没人接他的话。 “那个……你们刚才说什么日本人?杀刘老七的是日本人吗?” 这回终于有人理他了,“不是。”吱大仙说。 “为什么这么确定?” “他说的。”吱大仙指着霍青霖说。 “我没说过。”霍青霖摇头靠在椅背上。 酒店的服务员端上来三杯咖啡,江月亭客气地对服务员点点头:“谢谢。”很显然这是他的手笔。 霍青霖熟练地放入奶精,用银质的小勺不紧不慢地搅拌着,不比那些常年混迹于百乐门、电影院,捧角、赌马的贵公子们差。 江月亭看在眼里,给他一个“不错嘛”的眼神,霍青霖只是勾勾嘴角报之一笑:开玩笑,老子是留过洋的。 吱大仙一心扑在案情上,没有留意他们这一瞬间的短兵相接,说道:“不是你说的吗?杀人凶手一定是刘老七认识而且信任的人,要真是之前追杀他的那波日本人杀了他,他又认识,怎么可能吃掉他们送来的东西呢?所以凶手肯定不是日本人呀。” 霍青霖点点头:“是这样。” “所以你为什么不承认,还有你为什么骗那个姓韩的呢?” “我没有不承认,也不是骗他,其实这些推论只能证明直接动手的不是那波日本人,但是会不会是雇凶杀人呢?如果是日本人为了铲除刘老七特意买通刘老七错信的人动手呢?” “好像有点道理。”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江月亭说道,“能让刘老七信任的人,会那么容易被人买通吗?这个几率太小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查一查总归是没有坏处,而且事情涉及到日本方面,韩馥勋出面调查总归比我有力度也方便得多。” “这倒是,在朝为官的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江月亭说道。 “嗯……好吧,那如果就不是日本人做得呢?” “那我们自己就可以查。”霍青霖说,“比如说,如果不是日本人动手,还有谁想要他的命,可以断定不是寻常的江湖仇杀,就像韩馥勋说的,他进到平昌大牢注定死路一条,江湖仇杀似乎没有必要。” “我倾向于是有其他目的性的谋杀。”江月亭说着用手指在桌上划出rtv的字迹。 “但是这东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如果他们不知道呢?这么说还是日本人嫌疑最大。” 霍青霖摇摇头:“不对,说不过去。刘老七死的时候只有手在外面,凶手根本就没有进入牢房,也不可能搜身,肯定不是为了找东西,所以,与其说凶手是为了找东西杀人,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灭口,比如刘老七有意或无意中掌握了一些秘密。” 江月亭忽然伶俐地看了霍青霖一眼:“如果你确定你们抓他纯粹是为民除害,那洪帮抓他又为了什么?” 霍青霖笑了笑:“你不用试探,我们抓他的确只是履行上级命令,洪帮抓他也是因为他跟坐堂庞先生的死有关联,他们想通过他找到庞先生真正的死因。” “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们见过。” “庞先生?” “你真的问题很多。”霍青霖也犀利地注视着江月亭。 “好奇啊。” “是庞先生,是上一位庞先生的儿子,这一任的新坐堂。” 江月亭歪歪头:“好吧。”他也舒服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那还能有谁。” 吱大仙忽然看看他们:“你们怎么变得怪怪的?” 对于吱大仙的后知知觉,江月亭只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阿枝,你真可爱。”而霍青霖,愈发凛冽地看着他。 “其实……”吱大仙支支吾吾地开口。 “其实还有一个人。”江月亭说完看看阿枝,又露出牙齿粲然一笑,“阿枝,我们真有缘。” “你哪来的自信?”霍青霖冷笑,又歪头问阿枝,“你说什么?” “我是说,其实猜来猜去,不如研究一下刘老七死前留下的线索,毕竟应该不会有人真的无聊的临死前在地上留下骂人的话吧?” 江月亭坐起身:“还有线索?其实临死之前骂人也是很正常的,不甘心吗,死之前留下什么害我命者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之类泄愤,他留下什么了?” “嗯……日。” 江月亭愣了愣。 “还有三条杠。”吱大仙说完挠挠耳朵,“这是什么骂人的话,我怎么没明白?” 霍青霖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江月亭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日”里没有反应过来。 “日不就是太阳吗?那这三道杠是什么?会不会是影字没有写完?可是正常情况没有人这样写影吧?”吱大仙絮絮叨叨地一边在桌子上比划一边说。 “等等。”江月亭盯着阿枝画的字皱起眉头,“这好像不应该是个字……” “那是什么?”霍青霖问道。 “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好像见过,有点眼熟……” “眼熟吗?”吱大仙又看看。 “眼熟,好像经常见。” “还经常见?”吱大仙更想不通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感觉有什么地方眼熟。 “你们都不眼熟吗?” 吱大仙果断地摇摇头。 霍青霖看着看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江月亭看他的样子说道:“你有印象对不对?” “似乎是有点,好像就在眼前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你们开玩笑的吧?刘老七再蠢,临死留下个记号还能是随处可见的?”吱大仙是不相信的。 175.巧不巧(五) 忽然一声“江老板!”一个“不中不洋”的男人热情的走过来,吱大仙之所以觉得他不中不洋是因为他身穿长袍马褂,却戴毛呢帽,手持文明棍,还踩着一双皮鞋,其实吱大仙哪里知道,这是而今最时髦的旧派打扮,这人热情洋溢地同江月亭攀谈起来,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霍青霖和阿枝,待江月亭把他打发走了,阿枝才问,“那是谁?好一个眼高于顶的家伙。” “嗨,我的一个戏迷,爷爷辈上当过光绪皇帝的御前侍卫,至今嚣张的不行。”江月亭说道。 阿枝心里不服,心想自己还是慈禧太后的本家也未如他这般张扬。 霍青霖却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 “那图案的确很常见。” “在哪?” 霍青霖指着江月亭说道:“你见过,我见过,阿枝没见过。” “什么东西?”吱大仙更好奇了。 “刚才我看到你那个半吊子戏迷才想起来……” “对!”江月亭也恍然大悟,“我就觉得眼熟,是香烟,我是在哈德门的烟盒上见过。” “岂止是哈德门,三猫、黄金、老刀都有。” “可是这好像也不对啊。”江月亭说道,“那就是个医学救助会的宣传标志叫什么何弃疗还是什么的。” “嗯?”吱大仙歪着头挠挠耳朵,“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他们是干什么的?” “好像就是一个教会医院的慈善机构,救助很多流浪的妇孺孤儿,还有无家可归的残疾人、病人。” “嗯……名字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听你这么说,好像应该是好人,可是为什么刘老七会画下这个呢?” “他烟瘾犯了。”江月亭忙摆摆手,“我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吱大仙冷漠地瞥他一眼。 霍青霖用指节敲敲桌子:“济南有他们的救助会吗?” “当然有,后宰门有个基督教会,那里就有何弃疗的一个救助站。” “去看看。”霍青霖说道。 可是江月亭看看天色说道:“都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如明天再去,哪里有我一个戏迷,回头我先去打声招呼,不然猛然过去,似乎有些冒犯。” “也好。”霍青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去什么地方吃点饭。” “去北太平街的夜市吧!”江月亭说道,“热闹,还有熟人呢!” 霍青霖道:“江老板真是相识满天下,那就有劳您了,前面带路吧。” 江月亭神秘地笑了笑说:“没问题,别说带路,我请客也没问题。” “那就更好了。” 入了夜的济南城别有一番风光,不同于泰安这种小县城,太阳一下山街上的人就散了,济南的北太平路即便到了夜里也是人声鼎沸的,好像全天下的热闹都集中在了这里,吃饭的,喝茶的,说书的,听曲儿的,应有尽有,路边小摊也是鳞次栉比,让人应接不暇的。 吱大仙顶爱这人间的热闹。 虽然它们耗子夜里也是快活的,但总归与人类的热闹不同,人类更会享受。 吱大仙一向是看见美食就拔不动腿,而今到了这北太平路的夜市却发起愁来了,以吱大仙几百年的经验看来,东西好吃不好吃,不一定要亲自去尝,只需要看看摊子前头挨号的人多不多,可是北太平路的摊子从头排到尾,放眼望去仿佛每个摊位上都有等着的人,每个人都是满怀期待的。倘若要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不仅要吃炸了肚皮,即便是钱袋子也是会吃空的。 江月亭发现阿枝的忧伤问道:“阿枝,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 霍青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也颇为抑郁。 “你怎么了?你也不喜欢热闹?”江月亭不解。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没走到一半江月亭就借口内急,捂着钱袋子落荒而逃,想必是很后悔之前大言不惭地答应请客的事。 吱大仙也不傻,暗暗翻个白眼,心想,小气吧啦的。 霍青霖看看她问道:“吃饱了吗?” 吱大仙摸摸肚子,严谨地说:“也不是不饱,但是还能吃。” “消化一会儿,等会儿再吃。” 吱大仙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很有道理。 忽然身边的人都振奋起来,激动地向前面跑去,吱大仙被撞了好几个趔趄,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幸好有霍青霖拽着才没有被兴奋地人群踩死。 “干嘛呢,这是?”吱大仙一把拉住一个人问,“前头有什么热闹?” 那人打量她一眼:“外地人吧,前头是何小玲摆台说书的,每天就这会儿能看,快放开我,去晚了抢不到前面的位置!” 吱大仙吃了一惊:“何小玲,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看看霍青霖,“你说是同一个何小玲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霍青霖看她一眼:“那就不看。” “不,还是看看吧,不知道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霍青霖失笑:“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才不是呢,你知道什么?愚蠢的人类!” 吱大仙为了不引起何小玲的注意,故意躲在路对面的楼上,居高临下,还看得清楚,只见对面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果然有个杏黄衣裳的女子,唇红齿白,手执牙板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只是吊了吊嗓子,台下便失心疯似的吆喝起来,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宛如疯魔了一般。 吱大仙“切”一声道,“压住尾巴的猫儿似的,有什么好听?” 忽然旁边昏黄的灯影下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可不是,也不晓得他们激动什么?” 霍青霖立刻警觉起来,不自觉地将阿枝掩在身后。 那人似乎轻笑一声,走到灯光之下,白净的皮肤几乎透出青色的血管,有些孱弱地立着,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这样一个人实在不能构成任何危害。 那人虚弱地笑了笑说:“方才失礼了,吓着二位了。” “没有。”霍青霖有些尴尬,他方才的确反应过度了。 “咳咳咳,鄙人常于此独坐,仰观宇宙之浩渺,思考人生之百味,然而每及此时则被这尘世喧嚣所扰,唉!” 吱大仙和霍青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尴尬和疑问,这病秧子是谁啊? 176.巧不巧(六) 吱大仙忍不住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呢?这里是夜市,当然很喧嚣了。” 那人哀叹一声:“身体孱弱,囊中羞涩,不便远行。” “呃……”吱大仙看看霍青霖,“那个,要不然我们走吧。” “不要紧。”那人道,“二位与鄙人或许有缘,鄙人不嫌二位打扰。” 可是你吱大仙并不想打扰你,阿枝扯扯霍青霖:“还是走吧。” 霍青霖对那人微微点头示意:“不打扰了。” “唉!好吧。”那人哀叹一声,“或许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哈哈,哈哈哈。”吱大仙翻着眼皮看看霍青霖眨眨眼,意思是,我们快点走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与一个面目丑陋的盲道士擦身而过,楼梯过于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那道士竟然把身子侧了侧,让开一条通道。原来那道士眼睛虽盲耳朵却不错,阿枝与霍青霖忙快步下楼把楼道让出来,带阿枝和霍青霖走了,那道士才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阿枝说道。 霍青霖想了想说:“是有一点。” “是谁呢?怪里怪气的,好像有病一样,不是说他身子有病,是说他脑子,好像有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像是好人的样子,不过他那病歪歪的模样应该也做不了坏事吧。” “你说谁?” “就是刚才那个病秧子。”阿枝说道,“你说的不是他吗?” “不是。” “那你说的谁?” “我说那个道士。” 吱大仙愣了愣。 走到福满园酒楼,只见江月亭正在楼上向他们招手:“上来!” 吱大仙跟霍青霖走上去,吱大仙对他临时落跑的行为非常不满,抱怨道:“你倒是跑得快。” “哈哈,哈哈哈,我这不是怕来晚了没有位子坐吗?”江月亭干巴巴地打着哈哈,“你看,这里人气多旺,晚一点都找不到好位置。” 吱大仙翻个白眼,不愿意和他废话。 “对了,你们看到熟人没有?” “什么熟人,不知道。”吱大仙说道。 “就是那个唱琴书的嘛,最近在夜市这边可是火的厉害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了。不过,你还别说,她是长得挺好看的。” “哼,狐狸精。”吱大仙不屑道。 阿枝的一句话又引起江月亭的无限绮思,忍不住八卦起来:“怎么,有故事?” “故事可是太多了”说着又不禁翻霍青霖一对白眼球。 江月亭贼溜溜地笑了:“霍少帅不错么,原先听说你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我还不相信。” 霍青霖淡淡地看他一眼,也不屑于同他解释。 江月亭便觉得他是无话可说了,愈发得意起来,火上浇油地对阿枝说道:“阿枝啊,富贵人家的少奶奶是不好做的,这俗话说得好,男人嘛,越有钱越有势越容易变坏,像霍少帅这种军界翘楚、人中龙凤,要是没有个三妻四妾恐怕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吱大仙腹诽,这话还要你说,又暗暗地想,上辈子你可没有这么实在,阿枝认了实,转头问霍青霖:“是真的吗?” 霍青霖倒是很坦然说道:“这都是从前的陋习,两情相悦才是最时髦的,三妻四妾、三心二意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哦。”吱大仙安心了,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安的哪门子心。 霍青霖抿抿嘴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对江月亭说:“江老板财大气粗,这顿饭就仰仗你了。” “没问题。”江月亭心想,阿枝已经吃了很多,想必也吃不进去什么东西,最多只是他和霍青霖吃,想来霍青霖这人就算是再不知羞耻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于是十分放心,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一次失算了。 霍青霖把菜单推给阿枝非常绅士地说道:“女士优先。” 阿枝听不懂什么女士优先的话,但是她看得出来这是让自己点菜的意思,想到是江月亭付账,那是一点也不手软,专挑贵的点,转眼之间就点了满满一大桌子,江月亭看着满桌子的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阿枝,你......你吃的掉那么多吗?” “吃的掉啊。”阿枝说。 “可是,可是你已经吃了很多了。” “没关系,我吃的掉。” “那个......那个,晚上吃太多......” “晚上吃太多容易不消化,对身体不好,我知道。” “对,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我身体好着呢,偶尔一次不要紧,而且我可以明天不吃饭,这样就不用担心不消化了。” “嗯......嗯!你喜欢就好!”江月亭终于还是不肯丢了面子,只好忍痛了。 霍青霖的脸上露出欣慰又满意的笑容。 一夜无话,次日,江月亭带着阿枝和霍青霖去到后宰门的基督教会,教会的温莎修女是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她热情地带着他们参观了整个教堂,并且骄傲地介绍了何弃疗医学救助会的宗旨和历史,看得出她对自己所从事的这项工作满怀激情。 她指着其中一个女人说道:“她叫巧妞,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愿上帝保佑她。” “巧妞?”阿枝觉得这名字很熟悉。 那个女人的身影有些面熟,背对着他们坐在长凳上,惬意的摇晃着双腿,哼着一支他们没有听过的歌谣。 她好像发觉了身后的目光,站起身快步走向广场的另一边去,不知是否是出于动物的敏锐,吱大仙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阿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熟悉了,原来真的是她,被刘老七劫持的巧妞,后来刘老七被捕,她就重新获得了自由。 阿枝隐隐记得当时刘老七也是这样叫她的,她神情木然地看着阿枝显然是不认识她的,这一点阿枝并不觉得意外,但是她也不认识霍青霖,这便有些说不过去,毕竟,照理说霍青霖算她的救命恩人。 温莎修女看着阿枝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外,问:“你们认识吗?” 霍青霖如实说道:“见过一次,她被土匪掳走,我恰好救了她。” “原来如此。”温莎修女说道,“大概是之前的经历让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她现在的智力和三四岁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有这种事?”霍青霖觉得有些意外,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巧妞的黑布鞋上,一双很普通的鞋子,鞋面上绣着白色的救助会标志,也正是刘老七临死前留下的标志。 177.巧不巧(七) 从教堂出来,阿枝便觉得霍青霖若有所思,问他也不说话,一巴掌拍上去:“跟你说话呢!” 霍青霖抑郁道:“我在想事情。” “就是问你想什么嘛!” “……”霍青霖默然。 “他不说算了。”江月亭趁火打劫,“他想他的,我们去逛街。” “逛什么街,有什么好玩的?”阿枝问。 “好玩的多了,省城的玩意儿不知道比你们那小县城里多多少,你该不会还没逛过吧?” 吱大仙摇摇头。 “走,我带你去。”江月亭拉着阿枝道,“衣服,首饰,包,鞋子,还有雪花膏,你喜欢什么咱们买什么,对了,我之前送你的香水用了没有?” 他不说阿枝早就忘了,她起初闻着香以为是什么好喝的,差点呛死之后,就再也没动过了,吱大仙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就算了,那已经不算最时兴的了,带你买好的去。” 霍青霖冷飕飕地说:“你们可真够闲的。” “怎么了?” “眼下事情那么多,还有闲情逸致逛街。” “那是你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对不对,阿枝?”江月亭唯恐天下不乱地挑唆。 吱大仙点点头。 霍青霖拉过阿枝冷着脸说道:“你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来干什么的?”吱大仙挠挠耳朵,一脸茫然。 “走。”霍青霖拎着阿枝就走。 “哎,去哪啊?”吱大仙不高兴,自己堂堂一位大仙被人像拎小鸡崽似的拎过来拎过去,太没面子了,“放开!你放开!我自己会走!”吱大仙一个不留神一巴掌打在霍青霖脸上,“啪”一声,路过的人全都闻声望过来,霍青霖难得一见得红了脸。 吱大仙顿时懵了,心说自己这下算是彻底造了业了。 “看什么看!” 霍青霖这一嗓子,吓得吱大仙浑身一哆嗦,不怪吱大仙怂,实在是他那张脸本来就唬人,一发火就更加唬人,路过看热闹的被他这么一喊也都散了。 “你凶什么?”江月亭看不过去,挡在阿枝面前。 霍青霖没说话,很不客气地把他往旁边一推,二话不说扛起吱大仙就走。 吱大仙吓了一跳,“霍青霖,你干嘛,你这是绑架!绑架!救命啊!救命!霍青霖绑架啦!有没有人管啊!” 有好事的嘀咕:“有绑架的?” “有没有眼力见,看不出来人家是两口子吵架?绑架还能有指名道姓喊救命的?” “啧啧啧,这年头的小年轻,真是会玩儿啊。”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打情骂俏,伤风败俗!” 墙角后躲着一张美丽精致的脸,何小玲刚巧经过看到这一幕,不禁想着,自己可真是命苦,好不容易离开泰安那个伤心地,又在这里遇见他,可是若说是命苦又怎知不是天定的姻缘?刚要转身离开这伤心地,便倏然失去了知觉。 吱大仙也觉得心里苦,心想自己明明是个受害者,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吱大仙起初还挣扎,后来也懒得挣扎了,听天由命地任他扛着。 “不跑了?”霍青霖问。 “不跑了。” “哼。” “你能不能放我下来了,我快让你晃吐了。”吱大仙说道,“你看你这么好的衣裳,让我吐在上头,你可怎么穿啊?” 看样子她这话说到了霍青霖的心里,霍青霖犹豫了一会儿把他往地上一放,这是个鲜有人行的小路,乌黑光亮的青石板缝里结着厚厚的冰,风到这里格外凛冽,吱大仙站在那,对面是霍青霖,乌黑的眼睛好像比巷子还深,吱大仙不禁缩缩脖子:“你要干嘛?” 霍青霖皱皱眉头,抿着嘴,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忽然把阿枝压在坚硬的墙上,冰冷地嘴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贴了上去,和吱大仙每次偷偷摸摸的蜻蜓点水不同,他的吻显得有些粗暴,带着怒气似的,好像根本不是吻而是控诉与报复。 吱大仙被他咬得生疼,想推又推不开,一怒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便咬上去。 “啊!”霍青霖轻呼一声把她放开,嘴唇上挂着淡淡地血丝,舔舔嘴唇,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吱大仙看着他嘴上的血,刚刚燃起的一点嚣张气焰又熄灭了,心虚起来:“谁让你……是你先咬我的。”她瑟瑟地缩在墙根里,委屈地嘀咕着。 霍青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出口气。虽然他脸上的怒气散了不少,却露出一丝地痞流氓似的坏笑,看得吱大仙更紧张了。 “你能不能,别这样……”吱大仙怂怂地跟他商量。 “哪样,刚才那样你不喜欢?” 吱大仙缩缩脖子,不知道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虽然不太舒服,但是倒也没觉得不喜欢吧,她老实地想。 “那换一种呢?”他哑着嗓子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上,身体根她紧密地贴合,吱大仙下意识想躲,腰又被他的大手紧紧箍住,彻底地贴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觉得这个动作特别不好意思,脚底的血直往脑袋冲,巷子里的风割得脸疼,可是却丝毫起不到降温的作用,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茶壶。 吱大仙躲不开逃不掉委屈巴巴地说:“你这是耍流氓。” “你说对了,我就是耍流氓。”这一刻,霍青霖的流氓属性显露无疑,“怎么办,喊救命啊?你敢喊我就亲你。” “你……” “你要敢变成老鼠,一辈子都别想我再跟你说一句话。” 吱大仙默默地把毛耳朵收起来,几乎堕下泪来:“你欺负人。” “你又什么可委屈的?我是真想不明白,我霍青霖不够好吗?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不够聪明;是钱不够多养不起你,还是不够声名显赫给你丢脸;还是我对你不够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我对你怎么样?” 吱大仙挣扎了一下,实在摸不着自己的良心,说道:“你有时候对我是挺好的,可是你也没少欺负我。” “好。”霍青霖撤开一步,吱大仙喘气都顺畅了,他退开,吱大仙才觉得原来风这么凉,“我欺负你,你去找不欺负你的,去吧。想来那江月亭,你前世今生的岳华清还在外头,去!”霍青霖心里有火,眼睛里有倔强还有一丝凄凉。 吱大仙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你到底怎么了,干嘛生气啊?” 178.巧不巧(八) 他像是陷入了很艰难的抉择,眉头皱的更紧了。 阿枝不觉戳戳他的眉心。 “我喜欢你,你嫁不嫁?” 吱大仙愣住了,说实话这个答案并没有十分令她意外,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霍青霖是喜欢自己的,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只是喜欢和愿意娶她还是不一样的吧,吱大仙是打心眼里喜悦。 阿枝的笑容给了霍青霖莫大的鼓励,他说道:“我早就想过,只不过之前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现在刘老七的事终究算是有了个结果,我也索性说了。我想娶你,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海里转了很久了,戒指已经有了,款式虽然奇怪也算有意义,再买新的也戴不着,所以不买也无妨,当然,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去订做,只要你喜欢,随你挑。你没娘家,我也没有父母,你我更没有媒人,索性婚礼办成西式的,虽然简单,但是我霍青霖的婚礼也不能失了体面,彩礼不能少,没有戒指,别的衣服首饰也都要有……” “等等,”阿枝再也笑不出来了,她不能自欺欺人,也不能只图自己高兴就不顾及霍青霖,“我……我觉得,还是不要着急吧。”她终于还是不忍心直接拒绝,含糊地说。 “为什么?”霍青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并不意外。 “你是人,我是妖……”阿枝有些沮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是妖精这件事这样苦恼过,哪怕她年复一年的无法飞升。 “……”霍青霖脸色微变,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我……”阿枝很想说她不介意,可是她说不出口,她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一些明摆着的事情视而不见。她是妖,天生带着妖族的邪佞之气,会给他带来晦气,这是霍青霖不知道的,可是她知道。 还有,人妖相恋,于她而言不过是修行中的一段历练,可对于霍青霖却是整个人生。 如果将来他们有了孩子又该怎么办,是平常的人类小孩儿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呢?扔掉吗?还是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固执地养大? 霍青霖见她没有反应,忽然转过身去,“算了,这事儿仓促,当我没说过。”也顾不上阿枝,快步消失在巷子尽头。 阿枝还是怔怔地,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她来不及反应。 她早知道结婚会是一件很烦的事,可是她现在才发现,原来不结婚也很烦,虽然霍青霖说当他没提过,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而且他就这样放弃了,甚至都不等她把话说完,这也未免太没有诚意了,难不成她是妖精,就可以拿这种事情随便开玩笑吗? 吱大仙不高兴,被求婚不高兴,被放弃求婚也不高兴,怎么都不高兴。 霍青霖就这么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想起从前的岳华清,一言不合就会发脾气,但是不久之后就会把之前的事都抛诸脑后,说好听了叫不记仇,说难听点也真是没心没肺。 吱大仙有点担心,如果霍青霖也是这样的呢?发脾气,不理她也就罢了,会不会也像岳华清一样,转头就把这事忘了?其实忘了也好,忘了她就不为难了,可是她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希望霍青霖忘了。 吱大仙想着霍青霖大约是回酒店了,自己这样回去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与其如此,不如晚一点,等他们都睡了再悄悄回去,省得碰面尴尬。这是她的打算,霍青霖却不知道。 霍少帅游走花间有些年头,也算颇有些经验,但是被人这样当面拒绝还是头一次,难免有些难堪,羞愤难当地回到酒店才发现阿枝一直没有跟过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只得道的耗子精,能遇到什么危险,他依然沉浸在失恋的悲凉里。 是的,霍少帅头一次发自内心得觉得自己失恋了。这个时候的霍青霖,跟大多数失恋的男人没有太大分别,一样是失落又委屈,正如他过去私底下数落胡燕归的话,宛如一个被抛弃的娘们儿,想到这他就更加恼火,对自己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怼。 他一面想着,不就是个女人吗,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自欺欺人毫无意义。且不说能被自以为是的霍少帅相中的女人原本就很稀有,更何况阿枝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么简单。 他想,正因如此,她才会拒绝自己。 霍青霖对自己总是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他坚信阿枝拒绝他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外貌、经济以及身份地位这种显而易见的因素,要说是阿枝对江月亭余情未了,他也是不相信的。他承认想到江月亭和阿枝那微妙的关系会让他不悦,但这绝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他横刀夺爱,他甚至觉得,以自己的条件,就算阿枝真的还对江月亭余情未了,也该是他去横刀夺爱才对。 可是不管怎么说,阿枝终究是没有答应,在他看来,没有立刻答应就是拒绝了。霍青霖的眼眶都红了,他想,她拒绝自己或许是因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陷,因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再长寿也不过是百年寿命。而这百年高寿放在阿枝眼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这样的自己凭什么承诺跟她相伴白头?凭什么向她保证相守终生?如果自己是女人,也不会答应这样的求婚。 是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早就想到了,犹犹豫豫了这么久不说,为什么突然鬼使神差地要去自取其辱。 他抱着手臂反省自己,直到斜晖照着西窗,才听到楼道里锁扣打开的声音,他微微打开一条门缝看到是江月亭,有些失望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阿枝。 江月亭听到响声,哼一声,狠狠把门关上,但是霍青霖根本不在乎他的愤怒。 他只是突然想到,天都快给了,阿枝为什么还没回来。 阳光更加稀薄了,天边很快就只剩下一道白线,窗外的灯也渐渐亮了,霍青霖心底开始有了一点不安。他知道阿枝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如果她走了呢? 179.巧不巧(九) 不会吧,他摸摸手上的戒指,她不可能就这么抛下自己,哪怕为了她自己呢,虽然这样想让他很不好受。如果她因此决定永远躲着他一辈子……光是想一想已经足够让他难过。 他像是突然失了魂。 “你好,请问和我一同来,住在我隔壁202的那位小姐回来过没有?”不得已,他去问前台的服务员小姐。 “没有。” “好,谢谢。”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服务员小姐说道,“我把一些东西放着她的房间了,能不能麻烦您把门打开,我找些东西就出来。 服务员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十分怠慢,说道:“那我给您开门,您尽量快一点。” “好的。” 他不是要找什么,他只是想,她会不会为了逃避自己变回小鼠偷偷跑回来。 霍青霖在阿枝的房间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服务员有些为难:“先生,您到底要找什么,需要我帮您吗?”霍青霖知道这是催促的意思,也不便太过让她为难,只好摇摇头说:“或许我记错了,你关门吧。” 服务员松口气,笑着关上门。 江月亭听到声音伸头出来问:“你干什么?” 霍青霖心思一动,也不跟他解释便闯进他的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江月亭自然不高兴,问道:“你到底找什么,该不会怀疑我偷了你的东西吧?” “你见到阿枝没有?”霍青霖无奈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见过阿枝没有。” “她不是和你一起吗?你们没有一起回来,你把她弄丢了?”江月亭一把将他推在墙上,“霍青霖,你没搞错吧,你把她弄丢了?” “不关你事。”霍青霖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不关我事,既然你这么说,索性我也跟你说开了吧。其实你也该看的出来,我喜欢阿枝,我也看的出来,你也喜欢他。男子汉大丈夫,公平竞争怎么样。” “哼。”霍青霖冷笑,“阿枝是人又不是货,难不成你还要价高者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月亭不忿道,“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实话告诉你,我第一眼看见阿枝就觉得面善,就好像上辈子认识似的,没准上辈子我俩就是夫妻,这辈子就是为了遇到彼此才来的,阿枝一定会是我江月亭的媳妇儿,你死心吧。” 霍青霖原本根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竟然说出“上辈子是夫妻”这样的话,那他可忍不了,“少他娘的放屁!”霍青霖虽然脾气大,但极少扯着嗓子骂脏话,不过这次例外。 “你,你竟然骂我,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喜欢她,你是怎么对她的,就是把她丢在大街上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她!” 霍青霖懒得理他,又把边边缝缝的墙角找了一遍。 “霍青霖?你没事儿吧,你到底是不是诚心的?阿枝那么大个人又不是一只耗子,她能在墙缝里吗?” 霍青霖强压着怒气狠狠地瞪他一眼,推门走了。 “你去哪,我也去!” 霍青霖虽然不待见江月亭,但眼下也顾不上和他计较,多个人多份力,他只想快点找到阿枝。然后,或许祈求她,求她不要走,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走。 霍少帅的骄傲和尊严,原来竟如此的一文不值。 吱大仙悻悻地在大街上溜达,不知怎么又溜达到了北太平街,或许她只是觉得找个热闹的地方,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姑娘。”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头上传来。 阿枝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了昨天来过的那座小楼,跟她说话的恰是昨晚遇到的那个病秧子。 “你又在......仰观宇宙吗?” “对。”那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对她招招手,“上来吗?” 阿枝想了想,反正也无事可做,上去就上去吧。 “我就说你我有缘,总会再见的。” 吱大仙笑了笑,对于有缘这样的话,她总是显得有些淡然,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大凡相遇的人皆是有缘的,但究竟是善缘还是孽缘却无从可知,所以即便是有缘也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她本以为这人又会絮絮叨叨说好多有的没的,不料他今日却格外安静,吱大仙坐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只好没话找话:“嗯......对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那人笑一笑,简短地说:“阿月。” “啊?”吱大仙想这显然不是一个标准的名字,甚至都未必是一个真名字,不过也不奇怪,萍水相逢,许多人不愿意把真实姓名透露出去,她笑笑说,“我叫阿枝。” “阿枝,好名字。” “嗯?”阿枝头一次被人夸名字好,多少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他笑了笑说:“朗朗上口。” “哦,那你也是好名字。” “是,咳咳咳。”阿月边咳嗽边温和地笑着说,“我也有个好名字。” “我认识的人里叫月的好多。” “是吗?这么巧?” “嗯。”吱大仙点点头,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江月亭......咦,好像只有江月亭。”吱大仙有些尴尬,挠挠耳朵,“我可能记错了。” 阿月微笑道:“不要紧,咳咳。” “对了,我看你好像身体不太好,是什么病?” “哦,也说不清不是什么病,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罢了。” “弱症要怎么治?”她也不是真想知道怎么治,只是无话找话罢了。 “没法治。”他说的很轻松,就像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就要一辈子这样咳吗?怪难受的。”阿枝有些同情地说道。 “是难受了些,不过也不要紧,左右也不会再难受几年了。” “什么意思,你找到治病的方法了?” “怎么会呢,说了治不好嘛,咳咳。” “那为什么说不会再难受了?” 阿月笑道:“大夫说我能活到三十岁,今年我二十八,岂不是不会再难受了吗?” “嗯……也对,不过你不怕吗?” “怕就不会来吗?反正注定要死,其实我也就是比别人早死一些罢了。而且平常的人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便总觉得时间还早,而我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会格外珍惜光阴,或许我这一辈子下来比寻常人还要有趣一些。” 180.巧不巧(十) “你倒是看得开。”阿枝说道。 “看不开怎么办,难不成一头碰死吗?”他淡然一笑,“人生得意须尽欢,有的人或许下一刻就死了,只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该怎么乐怎么乐,知道的人会觉得他们没心没肺,但是我却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他在死之前还是痛快的。” “嗯……也对。” 阿月仰望着天空,忽然唱起了歌谣,吱大仙莫名觉得有些耳熟,想起来今早在教堂见到巧妞的时候,她也在唱着这支歌,大概是什么“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 阿枝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歌?” 阿月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从前家里头小孩子们唱的。” “小孩子们,很多人都会吗?” “嗯,我们那里的孩子大多都会。” “怪不得。”阿枝想,原来是童谣,怪不得巧妞也会。 “巧了。”阿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嗯?” 只见阿月正笑眯眯冲着楼下挥手。 阿枝顺着他挥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霍青霖气势汹汹地过来,不觉缩缩脖子。 “你怎么了?” 没想到这么微小的动作竟然也被他看到,吱大仙装作没什么的样子说:“没有啊,哦,脖子痒。” “脖子痒?”不知怎么的,阿枝觉得方才阿月说话的模样有些怪,便怔怔地愣在那里了。 忽然手腕一紧,被霍青霖扯到身后,他微微喘着气,好像一路跑过来似的。 他满脸焦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刚想大火,但“你”字刚说出口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质问她的资格。 阿月笑起来打趣道:“阿枝好福气,尊先生总是这样对你爱护有加吗?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阿枝?”霍青霖不禁皱眉,“你们很熟?” “我们已经在这里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跟我聊这么久,咳咳,这么看来,的确是咳咳,的确是很熟了。” 霍青霖很不喜欢他这种油嘴滑舌地态度,转身问阿枝:“走吗?” 他很少说话这样小心,他是一个习惯了下命令的人,“走”“动身”“出发”一向说话简洁,如今却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 好在阿枝并没有要刁难他的意思,怪怪的点点头。 她虽然没有拒绝跟霍青霖回去,却也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霍青霖走快些,她也走快些,霍青霖慢一点,她也慢一点,颇有些亦步亦趋的意思,这让霍青霖有些不舒服。 “你......” “嗯?” “吃饭没有?” 没有,阿枝想,不过她也不是非得吃饭不可,说道:“吃过了。” “和谁?” “啊?” “没事。”霍青霖问了又担心自己唐突。 “我自己吃的。”阿枝说道,“那个阿月,是后来才遇到的。” “阿月?” “就是之前在楼上的那个。”阿枝说道,“他说自己叫阿月,一听就没说实话,哪有人姓阿的,我就告诉他我叫阿枝。” “唔。” 阿枝忽然忐忑地搓着手说道:“你......你还生气吗?” “什么?” “我说今天的事,你还生气吗?”阿枝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着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又像是受惊的小兽,小心又讨好的模样。 霍青霖宛若心头遭了一拳重击,且偏偏打在最深最软的地方,心底骂道,霍青霖你可真是个混蛋。 可他纵然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却忍不住还要再混蛋一些,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安心,他板着一张脸说道:“不生气,只要你以后听话,不再到处乱跑。” 吱大仙不觉撅起嘴,说道:“我没有乱跑,只是逛逛。” “逛到现在?” 吱大仙晃着身子,不情不愿地嘟囔:“要不是被你抓住,还要更晚一些才会去呢。” 霍青霖忽然松了一口气,心里宛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甚至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原来她根本没想过离开,她没打算要弃他而去。要不然说霍少帅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呢,不过是转眼的功夫,霍青霖觉得自己腰板都直了,喘气也顺畅了,连说话都有底气了,说道:“这就够晚了。” 吱大仙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默默地翻他一个白眼,盛气凌云,傲骨天成的霍少帅瞬间又怂了,解释道:“我是说太晚了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别人不怕我就好了,我还怕不安全?”吱大仙鼓着腮帮子先一步走在前面,霍青霖乖乖地跟着,就像个恪尽职守的保镖。 “对了,”吱大仙忽然想起来什么,对霍青霖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就是那个巧妞,就是今天在教堂里看到的那个。” “我记得。”霍青霖说道,“你忘了,我救得她。” “不是。”阿枝说道,“她有点奇怪。” “你是说哪方面?” “嗯,其实那天在野狼嘴,我比你先到。” “我知道,那帮老鼠不就是你的手笔。” “咳咳,小意思。”吱大仙洋洋得意,“不过,我起初看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巧妞可不像是被刘老七抓过去的良家女子。” “什么意思?” “就是......”吱大仙挠着耳朵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我觉得刘老七对她挺好的,我还听到刘老七说要让她当压寨夫人,还要帮她找许多丫头伺候她。”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男人想糊弄女人的时候总是这样,说的好听罢了。” “可是我觉得刘老七不像那种人,就比如你吧,就不像能说出好话的人。”吱大仙说道。 霍青霖颇为尴尬:“那是你不了解我。” “哼。反正我当时看着,觉得刘老七对她很好,她和刘老七根本就不像是绑架和被绑架的关系,分明就是你情我愿的。” “你是觉得巧妞可疑?” 吱大仙果断地点头。 “其实,之前我也怀疑过。刘老七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跟他一起的几个兄弟,有聪明的,有狠辣的,也有让谁看都是个美女蛇的女人,他全都毫不留情的卖了,为什么唯独留下这个女人在身边,但是后来我想,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不足以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实际上她看上去的确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可是一个普通女人却能在刘老七最孤立无援、最无助‘也最多疑的时候留在他身边,只是这一点似乎就已经很不普通了。” 181.巧不巧(十一) 阿枝说她可疑只是出于一种动物的直觉,所以当霍青霖说出这么多道理的时候,她也觉得很惊讶,点点头说:“有道理啊,所以她就是很可疑。” “还有,我见到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互助会有统一的服装鞋帽,她的鞋子上就有互助会的标志,而她,如果真如同你所说,很有可能她就是刘老七信任的人。” “可是她的样子不像是凶手,病也不像是装的。” “回头让燕子去查查她的底细。” “可以从这里开始查。”吱大仙想了想,哼唱起来,“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 “这是什么?” “一首童谣,阿月也会,说不定就是哪个地方流传的童谣,也说不定巧妞和阿月是老乡。”阿枝一拍脑门,“我刚才该问问他是哪里人的。” “不用那么麻烦,这种事交给燕子,很快就会有结果。” 几日后,阿枝一脸忧愁地站在断壁颓垣之前,左边是霍青霖,右边是江月亭,全都是满面萧索。 “你不是说,这种事交给燕子是不会有问题的吗?”吱大仙说道。 “我说的是很快就会有结果。”霍青霖解释道。 “结果呢?”江月亭问。 “不就是这里吗?”霍青霖不悦道。 江月亭哑然。 “这地方叫什么来着,高老庄,高家庄?” “老高庄。” “对,老高庄,它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人。”阿枝说。 霍青霖叹口气,忽然草丛里发出的声音,霍青霖警觉地注视着,江月亭也不紧摸出袖中的匕首,只见一只肚皮干瘪的野狗垂着脖子从草丛中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死耗子。 吱大仙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野狗,那狗委屈地“嗷呜”一声,丢下死耗子,夹着尾巴跑了。 野狗刚走了不久,一个比那狗还瘦的老头颤巍巍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那只野狗,“谁欺负我大黄?” 阿枝噌一下蹦到霍青霖身后,心中暗骂,好一个狗仗人势。 老头看看霍青霖他们,走上前质问道:“你们是谁?”语气十分不善。 “呃……” “滚!”老头举起拐杖颤巍巍地就要打,霍青霖他们又怕挨打,又担心老头站不稳自己把自己绊倒。 “老丈,老丈您小心点儿。”江月亭边拦着他边说道,“您,您别摔着。” 那老头挥舞了没几下就停下了,拄着拐杖直喘粗气。 江月亭见他终于停了,问道:“老丈,还好吗?” “我打死你……们……唉!不行……不行……”老头终于还是放弃了,“不行了,要杀要剐……由你们了。” “不是,我说老丈,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干嘛又杀又打的?”江月亭哭笑不得道。 “什么无冤无仇,”老头颤巍巍地拿拐棍指着霍青霖,“凶手!” 江月亭和阿枝吃了一惊,都纷纷看向霍青霖,而霍青霖却一脸茫然:“我?” “就是你,凶手,杀人犯!” “老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江月亭说道,“这个人吧,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据我所知他也还不至于做出杀人越货,残害老百姓的勾当。”说完看向霍青霖,“你没有吧?” “当然没有。” “您看,老丈,肯定是误会,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老头言之凿凿地说道,“就是他们,绿皮狗,疯狗!” “他们?您的意思是,他带着好多人来?”江月亭问道。 “他……是不是他我不知道,反正是他这样的打扮,绿皮狗。” 霍青霖看看自己身上的军绿色衣裳,顿时心下了然。 “您是说,像我这样打扮的人,杀过人?” “对。” “您确定?” “那还能记错了!我们这个老高庄,宋太祖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祖祖辈辈延续着下来,从来没断过香火,谁知道就惹了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算是完了。”老头叹气。 “那现在这老高庄,除了您还有谁在?” 老头厌恶地看霍青霖一眼:“没什么人,孤儿寡母,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了。” “那我们跟您打听个人。”霍青霖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巧妞的画像,“这人您见过吗?” 老头不情愿地借过画像,老眼昏花看了好久,忽然一个断了一只手的婆子从破败的院子里探头出来看,那婆子“啊哟”一声,说道:“这不是巧妞吗?” 老头瞥她一眼:“你出来做啥?” 婆子道:“俺瞅瞅,”又对霍青霖他们说道,“这是巧妞,俺认识。” “巧妞是谁?”问这话的是那老头子。 “啊呀,就是那个时候住在俺隔壁柳家二妮儿,叫巧妞,其实啥也不会干,那针线做的很脚丫子缝的似的。” “哦!”老头子似乎也有了印象说,“对,好像是,是她,你们问她干啥?” “哦。”霍青霖说道,“我们是她的朋友,受她所托来看看她的家里人,她家里还有人吗?” “哼!”老头子冷笑。 “怎么了?” “你们是巧妞的朋友?她让你们来的?” “是。” “是个屁!她早就死了,鬼让你们来的?” “什么?”霍青霖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巧妞早就死了,就差不多那么大的时候死的,你看我老婆子,她俩同年,你看她多大岁数,你再看看画上那个巧妞多大岁数?” “那……会不会是巧妞的女儿?”江月亭的眼睛中是无法隐藏的惊恐。 “那更不可能,她就是因为不肯听她娘的去嫁给隔壁村的瞎子,这才上吊死的,怎么可能有闺女呢?”老婆子说道。 “那……这算什么?”江月亭不可思议地望向霍青霖,“我们真的遇到鬼了?”又对老头说道,“你们会不会搞错了?怎么,她怎么可能死了呢?” 老头子看着江月亭的样子,也不安起来:“你是说,你们真的认识她,见过她?” “那还能有假,那么大个活人,现在还在救助会的教堂里待着呢!” 老头大睁着眼:“可是,她是真死了呀!她的坟头还在那呢!” 老婆子吓得面色惨白筛糠似的哆嗦,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霍青霖想了想说:“老丈可否带我们去她坟上看一看?” “去哪干嘛?”江月亭也是脸色煞白。 老头沉浸在惊慌中也顾不上方才的敌意,点点头说:“邪了,这可是邪了,就在前头,走!” 182.巧不巧(十二) 老头走出去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来,拿出两个撅头给霍青霖和江月亭一人一把,自己则扛着一把铁锨。 那婆子立刻拦住道:“你这是干什么去呐!” “我非得看看,我到底要看看她是人是鬼!” 婆子“噗通”瘫在地上,哭道:“看啥呀!死都死了,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你逞这个能做啥呀!娃儿已经没了,你就算去了,也是没了!” 霍青霖他们立刻听出这婆子话里有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 老婆子还是不肯让步哭道:“你要是去,就干脆弄死我吧!” 吱大仙听得糊里糊涂满肚子火:“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急死我了,再不说,再不说吱大仙把你们房子烧了!” “别,千万别,我们现在全村就这么几个孤儿寡母的都在这里,房子再烧了,我们可真没处去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我都说!可是那坟地,就别去了!” 吱大仙转转眼珠看霍青霖一眼说:“好,这可是你说的。” 婆子叹一声:“是我说的,外头说话不方便,几位里面请吧。” 婆子领着他们进了院子,小小的院子里屋里屋外挤着十几口人,看到阿枝他们进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眼睛里全是绝望和冷漠。 婆子道:“地方简陋,别见怪。” 吱大仙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娃没了,什么意思?” 婆子叹口气道:“我们老两口起初在外面讨生活,直到七八年前才回来,不久就赶上一帮子丘八,到处又杀又打,死了好多人,我儿子和媳妇也是那个时候死了,就留下个小孙子。”婆子说着又讨口气。 “我们老两口,带着孙子,和大家伙一起住在这儿,也是为了街坊邻居的有个照应。”她说着说着脸色微微变了色,好像回忆起一些可怕的的事,“后来,有一回,李家的媳妇给她男人烧纸说在坟地那里看到个女人,听她说的那模样,我就觉得有点熟,后来过了不长时间李家媳妇就死了,大家伙都说那女人是鬼。不过打那以后有这么三两年都没再见过那么个女人,后来也没再有人奇奇怪怪地死,也就渐渐忘了。可是前些日子,我那孙子去坟上耍,回来就奇奇怪怪的,我问他怎么了,她就说看见个姨姨,夜里就发了烧,哼哼了一晚上,就……就死了。”婆子不觉又落下泪来,我想来想去觉得蹊跷,第二天就和我那老头子藏在坟地对面的大石头后头一直待到二半夜,果然让我们看见一个女人,我俩因为害怕不敢靠近,就觉得身形眼熟,今日你们拿着巧妞的画像出来,我一下子就想过来了,那就是巧妞啊!”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那老头子说道:“我就不信这个邪,那巧妞就算死了,变成了鬼,凭什么找上咱们,凭什么对自己的乡亲们下手!赶巧今日旧事重提,我非要去砸开她的坟去看一看,她到底是人是鬼!就是真的成了鬼,我就算豁着老命不要,让她没有坟头安身!”说罢提起铁锨又冲了出去。 老婆子喊道:“你不要命了呀!不要命了呀!” 霍青霖看看江月亭:“你怕不怕?” “开玩笑,你不问阿枝却问我?” 阿枝翻翻眼皮说:“我反正不怕。” 江月亭瘪瘪嘴:“不怕,那我也不怕,一起去,探个究竟。” 前往坟地的路并不远,只是老高庄败落多年,这一路荒草萋萋,荆棘满地,所以走起来格外费劲。又加上巧妞去的早,坟前长久无人打理,霍青霖他们废了好多力气才找到一个小小的坟头,碑上隐隐看出柳氏巧妞的字样。 老头摸出个酒葫芦,“呼啦”往坟前一泼全是祭拜过,二话不说就动手挖起来。几十年风吹雨打,按说土早就应该压得结结实实了,可是不料竟然很好下铲,老头是个老庄稼汉,一下铲子脸就变了色,可他还是不死心,自言自语道:“今儿就算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都这么说,那么霍青霖就更无所谓了,他一个从小就被各种神婆道士指着鼻子说印堂发黑的人,还能怕鬼吗?阿枝也不怕,但她懒,只是在一边看着,心想要不是有外人在,她一声吆喝,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坟头端了,可是她不能,只好百无聊赖地蹲在一边抠土。唯一看起来害怕的就是江月亭。一边刨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叨什么。 太阳已经偏西,地面的温度渐渐退却,风低低地呜咽着,远山如黛,仿佛一只蓄谋已久的猛兽酝酿着歹毒的杀机。 “咚”,冷铁碰到厚重的棺材,发出一声闷响。 老头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转白,他不是不害怕,要是他真的胆子够大,只怕早就来一探究竟了。之所以拖到今天,不过是因为恰好霍青霖和江月亭都在罢了,乡下人相信,男人的阳刚之气可以克制小鬼,但是女人……他默默地看了阿枝一眼。 “看我干嘛?开棺啊。” “你离远点儿。”老头说。 阿枝想,没想到这老头还挺照顾人说:“我不怕,你开吧。” “你……你不怕,我……” “哐当”一声,霍青霖已经把棺材撬开一个缝。 “你做啥呢!女人阴气重,会招晦气的!”老头说道。 吱大仙差点背过气去,搞了半天,这老头是在嫌弃自己,吱大仙索性走过来,钻过去看:“我瞧瞧,我瞧瞧。”吓得老头连连倒退,一起倒退的还有江月亭。 阿枝白他一眼,满脸嫌弃。 “这里头有东西吗?”江月亭问。 “你自己看不就好了?”阿枝说道。 “霍青霖,”江月亭问,“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霍青霖一脸凝重。 “什么都没有?”江月亭抚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老头说话了:“可是,不应该啊,巧妞走的时候,我们全村人都看见了,我还是亲自看着她被压在棺材盖里,埋进去的呢……” 183.巧不巧(十三) 江月亭愣住了,默默吞一口口水,又吞一口:“你不会记错了吧?” “这能错吗?再说,谁会埋个空棺在这里?” 江月亭没出息的腿软了。 霍青霖也有想不通,说道:“能去哪?” “会不会是觉得这里面太闷,出去溜达溜达……”阿枝说了一半看看霍青霖又看看江月亭说,“我开个玩笑……” “阿枝,你真的心挺大的。”江月亭都快哭了。 忽然老头大叫一声,惊恐地指着不远处:“在那!她在那!” 霍青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树影里影影绰绰有个人,霍青霖扔下撅头就飞奔过去,阿枝紧随其后,江月亭左右看看,觉得还是跟过去比较好,也追上去。 那人看到霍青霖追过来转身就跑,阿枝眼尖一眼就认出来:“就是她!巧妞!真的是她!” 霍青霖一听跑得更快了:“你们跟紧她,我去前面截住她。” “好!”阿枝说道。 江月亭追上来:“阿枝,你不用怕,不用怕……” “我不怕。”阿枝说道。 阿枝忽然觉得巧妞跑步的姿势很奇怪,很快,但是不太像个女人。 正想着,江月亭说道:“阿枝,我发现你跑得好快啊!我,我都快追不上了!” “那是你太笨了。” “不是,阿枝,你,你真的太厉害了,可是你这样一窜一窜的,不,不累吗?” “一窜一窜?”阿枝没来得及多想,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巧妞已经快看不见人了,阿枝一着急,一个手脚并用窜出去,好在天色暗,江月亭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去,阿枝就不见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江月亭懵了,“我这么不中用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可能连女人都追不上,而且是两个女人…… 吱大仙见江月亭已经被甩在很远处了,索性放开胆子四脚着地跑起来,边跑边想:“还是四只脚跑得更稳啊!” 忽然巧妞躲到一块颓墙之后。 沁凉的月光照着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阿枝不敢贸然追上去,放轻了脚步,她小心地贴着墙站着,没有脚步声,甚至听不到一丝一毫除了自己之外的呼吸声。 她终于还是决定碰碰运气,直接去和她面对面,怕什么,吱大仙还会怕一个普通的人类吗?即便真的是鬼,她也是不怕的。 想到这,吱大仙果决地向前一步。 “啊呀!”吱大仙惊呼一声,“怎么是你啊?” 竟然是霍青霖。 阿枝急吼吼地原地转了一圈:“巧妞呢?我明明看到她的!”她又转到另一侧,还是没有人,一抬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霍青霖正从另一边向她跑来。 “追到没有?” 吱大仙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害怕过:“你……你是谁啊?” “开什么玩笑?”霍青霖喘着气绕过颓墙,在听到他喘息的瞬间,阿枝恍然大悟,自己上当了,“小心!” “嗯?”霍青霖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阿枝,就像中了定身咒,又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动,半晌才说道,“你怎么了?” 吱大仙伸头探脑地看了看:“没人吗?” “什么人?” 这时江月亭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眼就看到抱在一起的阿枝和霍青霖,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们搞什么鬼!荒郊野外的这么做合适吗?” 霍青霖嫌弃地鄙视道:“你怎么那么慢?” 江月亭深吸一口气:“是,哪像你,你多快啊。”说着得意地一笑,吹着口哨就要走。 “你干嘛去?”阿枝问。 “回去!看你俩那样就知道怎么样,没追着吧?哼!”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 回到坟地,老头还在那里呆呆地瘫着,失心疯了似的,江月亭拉他一下,他就惨叫着抱住头,跪在地上筛糠似的哆嗦。看这情形是吓得不轻,也不管他,一掌把他劈晕,抗在肩膀上。 回去之后,那老婆子一看就惊叫一声险些昏过去,后来江月亭告诉她,她老头子只是被自己拍昏过去了她才放心,又抱怨,“你们把他带回来就完了,他老胳膊老腿的打坏了你们给养活吗?” 江月亭撇撇嘴,没搭腔。 那婆子又说:“你们住这里可以,可是没人管你们饭,我们自己就够不容易了,你们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饿着吧。” 江月亭有点恼火,阿枝是无所谓,可是也觉得有点气,霍青霖冲他们使个眼色说道:“不要紧,咱们吃咱们的。” 霍青霖他们出门在外当然带着干粮,而且比老高庄的干粮好太多了,江月亭平日里矫情惯了,出门在外还带了豆瓣酱,阿枝他们不缺吃穿对于豆瓣酱这种东西也不格外感冒,可老高庄的人却不同,江月亭刚一打开盖子,满院子里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瞧,把他吓了一跳,搞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眼馋他的豆瓣酱。 那老婆子也不例外,见他们吃得好,便又腆着脸问要不要一起吃?江月亭不傻自然说不必了,婆子便有些扫兴,一帮子人依旧是盯着他们瞧,江月亭实在受不了了,说道:“一起吃吧。” 婆子却说:“不必了,我们也不是要占你们的便宜。” “那是当然。”江月亭没好气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霍青霖说:“太婆,打个商量。” “啥?” “我们的东西,你们喜欢尽管拿了去。” “真的?”婆子的眼睛立刻亮了。 “但是有个条件。” “切。”婆子冷笑一声,“你说。” “关于巧妞的事,你知道的都跟我们说一说。” “就这个?” “就这样。” “那没问题。”婆子说道,“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先把那瓶子里的东西给俺们吧。” “凭什么?”江月亭还想反抗,霍青霖却已经把豆瓣酱交出去了,转眼间,无数只手指头同时伸进酱坛里,坛子被他们打翻了,他们便从地上捡着吃,和着泥沙吃进肚里去。 江月亭看着,终于也没好意思要回来,何况搞成这个样子,要回来他也不会再吃了。 待那婆子吃够了,霍青霖才又问:“太婆觉得还尽兴?” “尽兴,尽兴。”婆子抹着嘴说道,又偷偷把一块蘸着酱的碎瓦罐藏起来,大概是留给那老头子吃。 “那可以说说了?”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们总打听她干嘛呀?” 184.巧不巧(十四) “这你管不着。”霍青霖说道,“我要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你们不是老邻居吗,你就说吧。” “什么都说?” “对。事无巨细,都可以说,在座的有知道关于她的事的,也可以说。” “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干粮,不如这样,你们尽量说,我满意了就帮你们在县城里找个地方安家。” “啥?切。”那老婆子讪笑一声,“你少唬弄我们,老婆子不傻,县城根本不许流民进,我们不等到门口,城门的官兵的机枪都架起来了。” “你们去当然不行,我带着你们就不一样。” “俺凭啥信你?” “你们县城的城防团是我的旧部,县城的县长是我的校友徐明辉,他欠我一顿饭到现在都没还,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霍青霖的。” 江月亭又说道:“话已经摆在这里了,信不信在你们,左右是个机会,难不成你们这些人就真打算一辈子窝在这破茬烂院里,近了城总有糊口的机会,打杂、做短工,总能有点贴补,你们在这里,家也没了,地也毁了,能有什么?” 婆子想了想道:“那就信你们一回,反正就是说两句话,又不掉块肉,既然这样,那我先说。” 婆子起了头,逐渐引起大家的兴趣,一个故事引起另一个故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竟然一直说到大半夜,可是说来说去也没多少有用的信息。 阿枝忽然想起什么,唱起来:“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 大伙纷纷看着她,满脸惊惧。 “怎么了?”阿枝问道,“你们听过这首歌吗?” “鬼!女鬼!” “什么女鬼?”阿枝诧异道。 “这是鬼歌!”婆子大叫,“唱了这首歌,就活不长了!” “你……你别胡说,这不就是一首童谣吗,不是你们这里的吗?”阿枝问道。 “我们这里从来也没听过这种童谣,倒是我那小孙子死前唱过,我还问他,你唱的啥,他不说话就是傻笑,半夜就死了!” 又有人说:“我想起来,李家媳妇死的时候也唱过,边唱边跳,还在那里傻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咋了,我问她捡着什么贱柴火,高兴成这个样子,她也不搭理我,后来就听说她死了,有听说她是鬼缠身。回头想起来愈发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怕那时候就是让鬼缠上了。”说话的媳妇不禁搓搓胳膊。 旁边又一个媳妇说道:“别说了,快别说了,想想我都害怕。” “我也怕……”几个女人附和。 “咱们这又没几个男人了,都说女人阴气重……” “说了让你别说了!” 热闹的气氛啥时变得有些凝重,惨白的月儿也变了色是的,照的院子里有一种朦胧又诡谲的色彩。 霍青霖和江月亭他们无处容身,索性就在墙边找了一处,阿枝是女子,分得了一张桌子栖身。其实她倒是不太在意,要不是人太多,她很愿意缩在霍青霖的行李箱里,又暖和又隔风,可惜不行。 半夜起风,刮的门吱嘎乱想,一个媳妇起来关门,忽然惊呼一声:“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胡溜达什么?”又揉揉眼睛,“梁伯,梁伯?”梁伯就是那个老头子,因姓梁,大家管他们老两口叫梁伯梁婆。 老婆子听见动静起来说:“喊什么呢?” 那媳妇说:“梁婆,我看梁伯在外头,是不是夜里没吃饭饿了?” “哪呢?”婆子起来一看,床上果然没人,咕哝道,“还真是,这老头子醒了也不说一声,随便披件衣裳便出去了。” 霍青霖他们原本就睡眠浅,早就醒了。 不知怎么,阿枝总觉得那老头儿的模样有点怪,悄悄挪到霍青霖旁边去,又推推还在睡着的江月亭,江月亭这才一个激灵醒了。 突然婆子喊道:“老头子,你咋啦,你别吓唬我!” 她这一嗓子声音不小,大家伙都起来了,纷纷探头出去看。只见那老头木木地看着月亮,任凭婆子怎么推搡他也不说话。 忽然“咦!”一声,拍着手顽童一般笑起来,边唱边跳:“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苍老又沙哑的声音配合着天真烂漫的神情,可笑又诡异,阿枝忽然发觉,今晚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大,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 这时不知谁也发现了,说道:“今儿不是十五啊。” 这一句把大家伙都唤醒了,皎如银盘的圆月下,一个痴痴笑着的疯癫老头儿,一个如同痴傻的婆子。 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 凉月巴巴,映照家家,家家少个姐姐,家家多个娃娃,娃娃要吃果果,姐姐给个糍粑.....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快,快别让他唱了!” “是啊,快别让他唱了,怪吓人的!” “你有本事,你去拦住他。” “我不敢,让梁婆去。” “梁婆都吓傻了。” 老头依然在那里载歌载舞,动作天真,面目迷茫,忽然,他脚跟并在一起,打了个挺,发出一声奇怪的,猫儿似的怪叫,凄厉又高亢的声音刺破了夜空,而后直僵僵地倒下去,没了声息。 梁婆终于也爆发出一声哀绝的痛哭。 吱大仙刚想动,肩膀被重重地捏住,回头看到是霍青霖在抓着她。 小声说道:“我去看一眼,或许有办法呢。” “我去。”不容分说,霍青霖已经走出出了。 他走到那老头儿身边,蹲下身子探探他的鼻息,那老头面无人色,看上去与死了别无二致,但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 “还活着。”霍青霖说道。 “的确还活着吗?”婆子问道。 霍青霖点点头,刚想把他从地上背起来,老头儿忽然睁开了眼,抓住霍青霖的手便狠狠地咬上去,他力气极大,霍青霖又没有防备,被他扑倒在地上,死死卡住脖子,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江月亭见状,忙把他拉开,却不料那老头儿着了魔一般依旧往霍青霖身上扑,任凭江月亭怎么样都拉不住。 旁观很久的吱大仙忍无可忍,大喊一声“阿枝大仙,法力无边!” 天空中降下一束灿金的光晕把老头儿罩在其中,老头终于渐渐镇静下来。 除了霍青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其他人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还有江月亭,他的眼睛里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怀疑。 185.巧不巧(十五) “咳咳。”吱大仙咳嗽两下,“看什么看,很奇怪吗?”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婆子有点害怕地看着他们。 吱大仙不知道怎么回答,说道:“关你什么事?” 突然一个女人跳出来指着他们说道:“他们是怪物,要不然就是厉鬼!”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吱大仙大怒。 “不然刚才的事你怎么解释!那是妖术!”女人指着霍青霖说道,“还有他,梁伯为什么只想杀他!” 受到鼓动的村民全都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别激动,大家别激动!”江月亭说道。 “不激动,那你解释,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妖术!” “你......你!愚不可及!”吱大仙灵机一动,双手合十,摆出一副道骨仙姿,威严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本大仙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菩提山下修行的到的阿枝大仙,方才的也不是妖术而是仙术,特地下凡来就是因为听说此处邪祟纵横,来为民除害,彰显大道的!” “你胡说,之前他还说自己认识县长!”那女人说道,“既然是县长的朋友,怎么又变成下山的神仙了?” “神仙就不能认识县长了吗!不能了吗!”吱大仙反问道。 “也对啊,神仙也可能认识县长啊。”婆子说道,“而且,刚才的确是她治好了俺老头子啊。” “治好?我看可不一定,这几个人来路不明,应该赶紧把他们撵出去!” “我说聂家媳妇,你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婆子说道。 “我咋奇怪?”那女人说道,“这几个人肯定是妖怪!”说这便拎起镰刀向阿枝头上劈去。 只不过以她的身手,实在不能把阿枝怎么样,更何况霍青霖已经飞起一脚将她手中的镰刀踢出去了,那女人还要往阿枝身上扑,霍青霖下意识的又踢出去一脚,不偏不倚踹在她的心窝处,那女人“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聂家媳妇!聂家媳妇!” 那女人慢慢转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看看大家,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我这是咋了?” 所有人的身子都僵住了。 “你,你不记得了?”阿枝问她。 “咋啦?” 忽然人群中又响起一个声音:“他们是妖怪!把他们撵出去!” 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了:“妖怪!杀了他们!” 仿佛有一个幽灵在不同的人的身体中穿梭,直到江月亭忽然凶煞地大喊一声:“杀了你们!”便疯了似的冲向阿枝。 “闪开!” 阿枝没有躲闪,她冷冷的伸出食指不偏不倚地点中江月亭的眉心,一丝一缕的紫色烟雾从江月亭的眼耳口鼻流泻出来,汇成巨大的紫色谜团,把江月亭托在中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如同身处幻境之中,但阿枝很清楚,这不是幻境,而是结界,一个完美的,无法突破的结界。在这个结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霍青霖、梁婆、村民们,除了阿枝和被占据了身体的江月亭。 “移魂。” “有点见识。”江月亭说道,虽然是江月亭的声音,却又并不是他。 “你是巧妞?”阿枝问道。 “不是。”江月亭露出一个阴冷的笑,“你猜,猜的中我就放了他们。” 阿枝看着对面紫色的烟雾,虽然颜色诡异却并没有血腥味儿,不禁有点惊讶,难不成…… 吱大仙挑挑眉梢,一脸不屑,“我不猜,你爱说不说。” “你可真狠心,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心上人吗?” “你该不是傻子吧,哪只眼看出来我喜欢他?” “不是吗?难道我记错了?可是我明明记得你们曾经在一起的......” 阿枝没有动。 烟雾好像在观察,片刻后声音里带着一丝轻笑,说道:“你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不过,你不肯猜,那就很无趣了。” “我就是不猜,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觉得憋着难受。” 烟雾好像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其实你很想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稍微向你透露一点。” 吱大仙默默翻个白眼。 “你是不是在鄙视我?” “不是,我在想你竟然能猜到我很想知道。”吱大仙言不由衷地说道,不得不说,阿枝觉得这个,阿枝一时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对方,只能形象地称它为烟雾,这个烟雾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尽管他的结界完美无缺,阿枝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除非他自己从内部瓦解,否则以自己的力量,再给她五百年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那当然,我是拥有者月光之力的全能之神,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烟雾说道,“其实......我真的不是巧妞,她早就死了。”说完这句,烟雾戛然而止好像在等着阿枝提问,可是阿枝没有。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走了。” “站住!你敢走,我就杀了他们!让他们所有人都永远永远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那不也是活着吗,我走了。” “巧妞早就死了,我借用了她的身体所以你看到的巧妞一直都是我。” 吱大仙笑了:“你憋了很久了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永远都发现不了,那你该怎么办呢,岂不是很难受吗?” “那么蠢的人,没有资格知道这一切。” 好吧,他不仅不可怕而且有点蠢还有点自以为是,吱大仙无语。 漫长而尴尬的静默。 “你没有问题了吗?”烟雾问。 “没有。” “蠢货!你的脑子到底有什么用!” “不知道。”吱大仙挠挠耳朵,自己竟然要被一个蠢货指着鼻子骂“蠢货”吱大仙有点难过,但是没有办法,说道,“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你是做了个结界吧?” “哈哈哈哈!时空结界,最高级的结界,不仅能隔离空间,也能隔离时间,你还算有点儿眼光。” “过奖过奖,我其实除了结界也不太会别的。”吱大仙貌似坦诚地说道,其实跟烟雾相比,即便是结界也不算精通,可是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相信了。 “这种事不要轻易说出来!蠢货!”烟雾说道。 “为什么。”吱大仙说道,“我又不怕你知道。” “哦,你很自信么,是觉得即便我知道了你的短板还是能把他们救出去吗?哼哼,有意思。”不得不说,这种欠扁的语气,让吱大仙更加想要肆意地玩弄他,从智力上碾压他。 186.巧不巧(十六) “不是,我没打算救他们。” “你说什么!”烟雾好像愤怒起来,腾腾地烟雾肆意流动着,“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吗?” “你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一些愚蠢的人类。再说,你刚才也说了,这是一个时空结界,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是静止的,只要我出去了,你喜欢耗着他们就尽管耗着好了,反正等你耗到魂飞魄散,他们就可以重获自由了,也不会有任何损伤。” “嗯......不,你等一等,不是这样。”他的反应让阿枝愣了愣,这显然不是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恶魂,甚至也不是一个具有战斗力的人的善魂,尽管他的结界如此完美,但他由内而发散发着一个普通人的善良和对死亡的怯弱,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威胁一个完全被自己控制住的人。 吱大仙一边想着,一边做出努力地想方设法破解结界的样子,但是其实,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破解掉。 “你等一下,你是解不开我的结界的。”烟雾说完看看阿枝专心致志的模样又有些心虚似的说道,“我的结界是很难破解的。”可是阿枝依然没有放弃,烟雾更加心虚了,“不是这样,你出去了,你的朋友......不,他们只是愚蠢的人类”烟雾忽然懊恼起来,“但是,真的不是这样,你这样只顾自己,抛弃跟自己一同战斗过的人是不对的。” 烟雾愈发动荡起来,汩汩地从江月亭的眼耳口鼻中冒出来。 “所以呢?”阿枝忽然转身,满脸冷漠,问,“你是谁的魂?” “我不能说。” “巧妞呢?” “你终于还是开始提问了。”烟雾有些得意,“我把她藏起来了,其实不重要,她早就是一个尸体了。” “昨天的是你?” “当然。” “昨天的你比今天的你聪明。” “你在质疑我?” “你这么蠢难怪可以瞒过刘老七,他这人很多疑,太聪明的人一定会让他怀疑的。” “不,那不是我。”烟雾激动地跳动着,“不过,你说的很对,他的确很蠢。” “所以他会杀人,你不会。” “我......我也会。” “你骗人。”阿枝说道,“七年前的李家媳妇是他杀死的,刘老七是他杀死的,梁婆的孙子是受了你的惊吓高烧而死的,梁伯也没有死,所以你和他不一样,他杀人,你不杀人。” “你......你。” “你的主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我绝不会背弃跟我共同奋斗的人。” “可是他抛弃了你,他肯定很不喜欢你,才让你留在巧妞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身上。” “不,你胡说!”烟雾忽然愤怒地跳动起来,“我是他唯一的善念,是他唯一的善念!” “可是他抛弃了你,他是谁?” “不,他不能这么做!” “你不用那么难过,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元魂、善魂、恶魂缺一不可,他抛弃了你,他这一生也就完了。” “不!不!”烟雾好像很痛苦,“不,他不一样,他是不一样的,可是我是他唯一的善魂!”烟雾的愈发躁动不安,终于使得这完美无缺的结界裂开一条缝。 阿枝瞅准时机冲向裂缝,烟雾紧随其后,结界轰然倒塌,结界中的人渐渐苏醒过来,不料阿枝忽然转身弹指,一个蛋壳般的金色光晕从半空中落下来,唯独把阿枝和烟雾笼罩在其中。 烟雾呼啸着又飞向江月亭,可是没有用,它被阿枝的结界阻挡,可是一个精于结界的他还在试着找出一个破解的线索。 “不用白费力气。”阿枝说道,“这是我用元神做的结界,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解不开。” “你竟然……你刚才还说你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类!你骗了我!” “那又怎样,反正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了,而你只是一缕无家可归的荒魂,没有寄托的宿主,甚至连一个像巧妞那样的亡魂都没有,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你没了,这结界也就自然而然地破了吧。”阿枝闲适地坐在枯树枝上,摇晃着腿,就好像说的是吃饭睡觉一样再寻常不过的事,这是一种对生命最为冷寂的蔑视,对别人,也对自己。 这种冷漠又熟悉的态度,令烟雾忽然害怕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吱大仙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索性没有理会。 忽然结界的边缘透出一道光,霍青霖突兀地出现在结界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吱大仙一脸讶异。 “不知道。” “哈哈哈哈!”烟雾大笑着如饥似渴地扑向霍青霖,不过是顷刻之间已经占有了霍青霖的身躯。 “霍小猫!”阿枝快要急哭了。 “怎么了?”霍青霖诧异地看着她,身后是滚滚地紫色烟雾。 “你……竟然没事吗?” “什么意思?” “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吗?”阿枝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烟雾像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 “怎么会这样!”烟雾的语气中透露着迷茫与慌乱,“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没有魂?这不可能,一定是我搞错了!”他不死心再一次汹涌地穿过霍青霖的身体,顺利的经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滞留,“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是谁!这到底是为什么!” 霍青霖不觉皱起眉头,对阿枝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让他停下来?” “啊?”阿枝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这样钻来钻去算怎么回事,走城门吗?”霍青霖阴沉着脸。 烟雾终于放弃了,缩成小小一团,微微颤抖着,虽然看不出他的神情,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无助与恐惧,他喃喃地说道:“我快死了,就要死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看上去是那么的凄凉与可怜。 “这个窝囊废就是那只鬼吗?”霍青霖忽然说道。 阿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但是又不是。” “我不是窝囊废!呜呜呜!” “原来鬼是这样的。”霍青霖的话里带着一丝明了与不屑。 烟雾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地痛哭着,似乎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哭的很难听,“事到如今,虽然我已经被抛弃了,或许会葬身在这荒郊野岭,不,我这样的也没有什么葬身,是死无葬身之地,呜呜呜,但是我还有一个夙愿未了,希望你们能不要拒绝我。” 187.巧不巧(十七) “为什么你的夙愿我们要帮你完成?”吱大仙很不情愿。 “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将死之魂这点要求你也要拒绝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那你说说看吧,我看心情。” “就是我的主人,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很可怜的年轻人,但是,呜呜呜呜,但是他被人阴险地算计了,所以他才会抛弃我,是那些妖艳卑鄙的家伙蛊惑了他!他竟然抛弃了我……呜呜呜,我好命苦啊!” 吱大仙汗颜:“所以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呜呜呜!” “那我怎么帮你?算了你还是自生自灭吧。” “不!你可以给我留一条活路!” 吱大仙挠挠耳朵,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是在向我求饶吗?” “嗯,虽然有点不要脸,但是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毕竟我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真的忍心让我死在这里吗!你忍心吗?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呜呜呜!” 吱大仙与霍青霖对视一眼,都略有些无语。 “其实,不会。”吱大仙坦诚地说道,“而且你虽然善良,但是真的很不要脸,难怪你主人不要你,带着你应该经常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很丢脸的举动吧?” “唉!魂在屋檐下,我现在受制于你,随便你怎么羞辱我,我……我不会反抗的,只要你愿意给我留一条活路。” “啊……”吱大仙叹息一声,“说真的,本大仙活了这么些年,的确是从未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魂。” “嗯……呜呜呜呜……” “看在你这么不要脸的求我的份上,我要怎么救你呢?” “你是认真的吗?”烟雾惊喜地跳动起来,不过它已经变得很微弱了。 “你先说来听听。” “可信吗?”霍青霖忽然说道。 “可信!我很真诚!”烟雾迫切地解释,“其实,我的主人之所以抛弃我就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说谎,说谎是不对的,所以他做坏事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后来他就把我送给了巧妞那个被人用过的死女人,彻底的抛弃了我……” “被人用过的死女人?”霍青霖不觉重复了一遍。 “啊对,你还不知道,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将来再告诉你,不过前提是我得活着。” 如此一来,似乎有了一个必须要留下他的理由。 “那你说吧,我怎么救你?”阿枝问道。 “你,让我暂时寄居在你的身体里,只要有个可以攀附的魂和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躯壳,我就能生存。” “不行,你给我捣乱怎么办?” “我不捣乱,我可以发誓!” “你刚说了,你是个大嘴巴,会忍不住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你如果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说实话?” “我呸!你一个无处可归的卑微小鬼,手下败将,也敢教训我!” “等等。”霍青霖忽然问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烟雾想了想说:“我是魂,不分男女,不过我的主人是男的,那我勉强也算男的好了。” “那不行。”霍青霖说道,“你可以寄居在我身上。” “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有没有自知之明,你连魂都没有,我怎么寄居?如果我能寄居在你身上,还会拿你们没办法吗?” “我没有魂?不是人人都有吗?” “是啊,可是你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烟雾说道。 阿枝也诧异地看着霍青霖。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快死了,你们谁想办法救救我!” “嗯……”阿枝为难地挠挠耳朵,“要不然,你暂时留在我的尾巴里吧。”说着从腰带上取下一块小小的玉佩。 “好!”烟雾二话不说,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这是尾巴?”霍青霖看看阿枝的玉佩。 “是啊,没有办法,尾巴藏不起来,只好变个模样。”说完又把玉佩挂回腰带上。 烟雾长舒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活下来了。” “告诉你,老实点,不然随时让你滚蛋!我不让你说话不许说话,不让你出现你也不许出现,如果你敢在我这里大嘴巴,你就完蛋了!” “嗝。”烟雾立刻沉默了。 阿枝说完抬眼看着霍青霖:“咳咳,我,我就是吓唬他一下。” “不是,她想的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凶?”烟雾说道。 “不会。”霍青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其实,这也挺好的,我是说大嘴巴。” “就是。”烟雾听到有人赏识他立刻跳出来。 “闭上你的大嘴巴!”吱大仙好生气。 阿枝又看看霍青霖,很为自己的粗暴恼火,总觉得霍青霖会因此嫌弃她。霍青霖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但是你们能不能先出去再你侬我侬?”烟雾说道。 “你好烦!” “不过他说的有几分道理。”霍青霖说道,“怎么出去?” “嗯……” “嗯?”霍青霖看着她。 “那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可能,可能出不去。” “什么?” “什么鬼!”烟雾再一次愤怒了,“那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痛快!” “你倒是去死啊!”吱大仙恼火。 “你,你想一想嘛。” “想什么,还不是你害的,害我用的元神开了个结界,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除非我死了,但是我死了,你们也完蛋了!” 烟雾不禁叹口气:“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妖精,妖精不都应该很狡猾很机灵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一只笨鬼!” “我不是笨,我是善良。”烟雾说道,“善良让我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恶毒让他们不择手段,所以才显得我笨他们聪明。” “可是你不是很会做结界吗?刚才那么厉害的结界都能做出来,竟然破解不掉我的吗?” “破解的掉啊,杀了你不就破解了吗?可是我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下那种毒手,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死了,我也完了,那我不就是真的傻了吗,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无计可施。 188.巧不巧(十八) 吱大仙和霍青霖面对面坐在地上,空中飘散着淡淡的紫色烟雾。 “其实就这么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霍青霖忽然说道。 阿枝看看他。 “很安静,也没什么烦心事。不过时间一久,我可能就饿死了,你倒是不会。” 阿枝忽然心头一动说道:“你不会死,我们是一条命,我会救你的。” “那你不知道要救我多少次,你就彻底飞升无望了。” “那就无望呗,反正你不能先死,不然我多无聊。” “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阿枝愣了愣,她以为这段时间他已经把那件事忘了。 “当我没说。”霍青霖转过头去,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阿枝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点难过,说道:“如果永远留在这里,那也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灿金的微弱光晕里,气氛宁静而温暖,霍青霖忍不住欺身上前,嘴唇微微的碰触,阿枝没有拒绝。 “对了!”赫然一声惊呼。 吱大仙蹭地跳起来:“你这大嘴巴,你搞什么鬼!” “我想到出去的办法啦!” “谁要听你的办法!” 烟雾凄然:“不想听吗,好啊,那你们就在这里做你们的亡命鸳鸯好了,但是你们也别想我安静,我会一刻不停、一刻不停地打断你们,哼,明明知道我在,还没羞没臊的缠绵,不觉得自己很无礼吗?谈恋爱了不起吗?” “谁会注意你啊!” “好吧,你伤害了我,以后我都不会说话了。”烟雾沉默。 “怎么出去?”霍青霖问道。 “……”没有回应。 阿枝翻个白眼:“算了,也不是真的想出去。” “你竟然是真的不想出去!”烟雾愤怒道,“我怎么会寄居到你这么一个没有追求的灵魂上!” 霍青霖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吱大仙又难得的老脸一红,好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似的。 “喂,可不可以理我一下,有没有人理我一下。你们总是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觉得腻吗?看得我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 “你哪来的鸡皮疙瘩?”吱大仙没好气地说。 “话说,其实我真的有办法出去,你们要不要再问问我?” “……” “好吧,我自己说,虽然你们没有问,但是我知道你们很想知道出去的方法,只是不好意思问我。”烟雾说道,“其实,既然解不开,那就不要解开好了,只要不断缩小结界范围,把它缩成一小团,这不就解决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吱大仙慢慢收拢结界,最后只剩下一小块罩在自己的尾巴尖上,也就是笼罩在烟雾所在的玉佩上。 “为什么把我困在这里?”烟雾不服。 “哪来这么多问题,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你是大嘴巴,这样我就可以随时隔离你的声音让你闭嘴,而且你总跟着我让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把你放在结界里,我就放心多了。” “不要脸,你们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做一些羞羞的事,哼,我都知道……” 吱大仙一弹手指,世界安静了。 阿枝看看霍青霖:“他太吵了。” “嗯,是太吵了。” “不过,周围是不是过于安静了点儿,老高庄的村民呢,还有江月亭,他们都哪去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吆喝声:“抓住他,他在那!” 霍青霖和阿枝闻声冲出门去,只见江月亭攀在树枝上瑟瑟发抖,树下围着一圈婆子女人,拿着铁锹锄头,喊打喊杀。 “打死他!打死他!” “对,打死他,不能让他继续祸害人!” “你们……我怎么就跟你们说不通,我不是鬼,真的不是!” “别听他胡说,他不是鬼怎么凭空就这么出来了呢?跟他一起来的那一男一女也不知道哪去了,肯定是让他杀了!打死他!” “我……我真是跟你们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俩去哪,可是我真的不是鬼,我要是鬼能让你们撵到这上头来吗?” 霍青霖刚想去帮忙,阿枝却拉着他不让他动,然后默默地关上了门,吱吱地笑出了声。 “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高兴啊。”吱大仙开心。 “这么恨他?”霍青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恨也谈不上,给他个教训,让他尝尝被人群起而攻之的感受,吱哈哈哈哈。”吱大仙得意。 “他曾经……这样对你?” “哼,何止。”吱大仙翻个白眼,“他们对我可坏得多了,吱大仙已经很慈悲为怀了,霍青霖,我可告诉你,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是真的,吱哈哈哈哈。” “你听外面是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吱大仙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怎么这么响?” “好像是在砍树。” “嗯……那他如果掉下来会被乱棍打死吗?” “有可能。” 吱大仙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也有可能好一点。”霍青霖说,“说不定掉下来就摔断了脖子。” “那……那还是出去吧。”吱大仙大喊一声,“住手!” 江月亭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话都说不囫囵了:“阿枝!阿枝,你没事就好了,太好了,我清白了!” “哼。”吱大仙又忍不住冷哼一声。 “霍青霖,快来救救我!”江月亭在树上喊道。 “怎么救你?”霍青霖说道,“你自己跳下来不就好了。” “不,我下去会被他们打死的!”江月亭啜泣,“她们说我是鬼,怎么解释都不听,还说你们让我害死了!你们快跟他们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吱大仙说道。 “可是,谁知道你们是人是鬼?”村民说道。 “那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 “我们不相信,怎么样也不能信你们!即便你们不是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带来晦气的!” “对!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混乱地村民蜂拥着把他们团团围住,看样子是势必要将他们打死才能罢休。 霍青霖向天空放了两枪,这才使他们稍稍惧惮,不敢贸然上前。 “哼。”吱大仙冷笑,“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这么重要吗?” 189.巧不巧(十九) “当然重要!” “那你说,当年杀了你们全村的是人是鬼?即便我们是鬼,我们又杀了谁?” “看,他们承认了,他们是鬼!打死他们!” 霍青霖“”又是两枪。 吱大仙气得要死,大喊道:“你们这些蠢货!都是蠢货!好,你们说我们是鬼,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给你们开开眼!” 霍青霖一把按住她,深黑的眸子让阿枝冷静下来。 “好,既然你们说不知道我们是人是鬼,那很好解决。正好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我们当然是人!” “就是,我们是人,我们都可以相互证明!” “那我们也是人,我们也可以相互证明。”霍青霖微微昂着下巴,颇有些不讲理的无赖气,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我们说的你们不信,正好,你们的话我们也不信,既然你们想动手,我们也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办法,双方打一架,活下来的说了算,死了的当然是鬼。” “你们有枪,又会功夫,我们只是一群孤儿寡母,摆明了欺负人!” “你也知道,我们打算要你们的命易如反掌,真的是鬼还用得着跟你们废话!” “好像也有点道理。”梁婆子说道。 “梁婆,你怎么能信他们呢?” “你懂什么?”梁婆子嘀咕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可别再添乱了。” 几个女人翻着眼睛嘀咕了几句,似乎终于有了定论。 梁婆子说道:“我们商量过了,虽然没有办法证明你们不是鬼,但我的老头子的确是因为你们才活下来了,我们恩怨分明,现在也不想难为你们,你们这就走吧。” 阿枝和霍青霖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们的这个决定有些突然。 “你们说真的?” “是真的。”婆子说道,“你们这就走,不许再回来了。” “切。”吱大仙撇撇嘴,“谁要再回来。” 江月亭从树上下来,总算舒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把命留在这里了。” 吱大仙翻个白眼:“真没有。” “好了,你们快走吧。”婆子催促道。 阿枝、霍青霖、江月亭一行三人离开了,梁婆子甚至没有让他们去院子里收拾东西,三两个媳妇一脸嫌弃地把东西扔出来,气的吱大仙险些又炸了毛,好在被霍青霖拖走了,生怕她一时气愤留下一个鼠妖血洗寡妇村的传说。 三个人坐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回济南去,吱大仙竟然已经很习惯了,靠着车窗打盹。 “阿枝,阿枝?” 吱大仙微微睁开眼,瞥瞥霍青霖。 “你之前说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开开眼。” “嗯?” “就是在老高庄的时候,怎么让他们开眼?” “嗯?”吱大仙坐直身子,“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哦,我就是吓唬他们。” “是这样吗?那你昨天晚上弄的那道光又是怎么来的?” 吱大仙心虚地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是光的衍射而已。”霍青霖说道。 “什么东西?” “光的衍射,一种光学现象。” “……”江月亭一头雾水。 其实吱大仙也听不明白,不过她觉得应该比解释成吱大仙法力高强更加好一些就默默地点点头:“对,是这样。” 江月亭狐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们两个有秘密瞒着我。” 霍青霖和阿枝对视一眼。 “你猜的不错。”吱大仙叹口气,“我们的确有事瞒着你。” “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就是,其实我不是人。” “啊?” “我是一个仙女。” “噗。”江月亭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我不像吗?” 江月亭笑而不语。 “是真的,我是仙女,我是耗子大仙,可以通天彻地的!”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你说自己是什么不好,偏要当耗子,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耗子怎么了?”吱大仙有点不高兴。 “你这也不像啊。” “你什么意思?”吱大仙脸色阴沉,看看自己,头是头,尾是尾,机智灵活又可爱,怎么看都是个世间极品的尤物耗子,“我哪里不像?” 江月亭见阿枝不高兴了,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像仙女,我是说你......我是说你这么可爱怎么能说自己是耗子呢?” “......”吱大仙没说话,但是心里越来越不高兴,什么叫这么可爱怎么能是耗子,耗子明明那么可爱。 “你......你......”江月亭越来越慌了,“我是说,你这么可爱就算是妖精也应该是小花猫,对!小花猫,喵~多可爱。” “砰”吱大仙猛地站起来,“你才是猫!你全家上下,邻里乡亲都是猫!”而后愤然离去。 江月亭彻底懵了,看看旁边惬意自得的霍青霖,问:“阿枝到底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霍青霖挑挑眉毛,哼起当前的流行小调。 “她不喜欢猫吗?猫不好吗?” “好啊。”霍青霖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添油加醋地说道,“猫很好,很可爱,尤其是,小野猫。” “小野猫,哎呀呀,你小子越来越坏,我发现你小子只是看着挺正经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野猫......”江月亭很快就沉浸在小野猫的幻想里去了。 霍青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什么小白脸前夫,你算老几。 过了一会儿,江月亭又坐不住了问霍青霖:“阿枝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可能是吧。”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干什么要着急,这是在火车上,她又不可能跳下去。” “我看你就是不关心她。” 霍青霖抿嘴,似笑非笑:“我关心不关心,有你什么事?” “霍青霖,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霍青霖笑了笑:“你晚了一步,她已经有主了。” “你少唬我,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俩根本就没成亲,你这个主是自封的吧?” 霍青霖脸色不善:“迟早是。” “我看可不尽然。”江月亭挑衅地笑道,“我听说霍少帅‘艳名远播’,军界有头有脸的姑娘们排着长队等着您霍少帅采撷,怎么到了阿枝这里,这么费劲,眼巴巴地守着到现在还没拿下?别是你一厢情愿,其实人家阿枝对你根本就没半点儿意思吧?” 190.巧不巧(二十) 霍青霖没说话。 “别说是真的吧?我说你要是真这样,那可不地道,人家根本对你没什么意思,你就到处给人家宣扬,说人家名花有主了,还明里暗里让大家伙都以为阿枝早就跟了你霍青霖,你这不是那名声要挟人家吗?这可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什么逼良为娼,你少胡说八道。” “那就只是强抢民女咯。” 霍青霖呼啦站起身,警告道:“别的不要紧,少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说完也走了。 江月亭一看他也走了,顿时觉得无趣,自言自语地嘟囔:“都走了,怕你们啊?江老板也是有脾气的。”又冷哼一声,“好你个霍青霖,跟你江小爷耍诡计,不地道,真不地道。” 吱大仙一个人在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里溜达,滴溜溜一圈圈地转。 “你转够了没有,看得我眼晕。”霍青霖说道。 “你说,江月亭那家伙是不是看出来了?”吱大仙又原地转了好几圈,“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她一把抓住霍青霖的手,自从霍青霖情陷其中就很受不住阿枝这一套,总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是在勾引,很令霍少帅上头。 阿枝看他一眼,颇有些愤怒:“你干嘛呢?我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给个反应,怎么办呀?”她急吼吼地又转了一圈,“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咔嚓”吱大仙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 霍青霖皱皱眉头:“不至于吧,不过你要真想这么办也可以,草菅人命的事我还没做过,但是可以试试。” 吱大仙愣了愣:“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把他的记忆全部咔嚓抹掉,谁让你草菅人命了?” “哦,这个意思吗,可以。” 霍青霖虽然这么说,阿枝又犹豫起来:“真的可以吗?不太好吧。要是把他记忆抹掉,他就把以前那些事都忘了,以前认识的人,经过的事,都不记得了,连父母亲朋也都忘了,那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吗?”吱大仙揉着裙子,“孤零零的,谁也不认识,没人说话,很可怜的……”她皱着眉头痴痴地立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似的。 “那就算了吧。” 吱大仙抬起头,有些不满:“你到底有没有点立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太随便了嘛!” “我是觉得无所谓。” “这怎么能无所谓呢?这件事很重要的!” “我是说,我是觉得无所谓,关键是你怎么想。如果你觉得杀了他比较放心,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动手,你觉得抹掉他记忆更放心,也可以。” “可是,那他不就无依无靠了吗?” “不是还有我们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吱大仙眼前一亮,“那我去抹了他!” “等等。” “怎么了?” “我觉得你可能太紧张了,他可能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没有吗?那他问那些是什么意思,还故意拿猫试探我?” 霍青霖挑挑眉毛:“我觉得他是真的不知道。” “是吗,我太紧张了吗?” 他点点头:“不过你以后是应该谨慎一点,与其担心江月亭倒不如担心一下老高庄的那些村民,他们也亲眼看到那一切,你就不担心吗?” “那我还真不担心。”吱大仙笑了笑,“从古至今流传的这种事还少吗,真真假假有几个相信,吱大仙是过来人,哪里会遇到什么事都紧张兮兮的。” 霍青霖顶爱看她这幅自以为是又洋洋得意的矫情模样,总是忍不住想把她摁在墙上欺负一番,却又顾及着人太多不便下手。 他咬咬牙,忽然靠近阿枝,低声说道:“我刚才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会扔下我不管吗?” “不会啊。”吱大仙歪着头,“可是你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霍青霖忍不住笑了:“我也觉得不会。” 列车越来越慢,晃晃悠悠即将到站,霍青霖伸头看看窗外,说:“我们在这里下车。” “在这里?那我去叫江月亭。” 霍青霖拉住她说道:“不用,我去。” 他快步走回到座位上拎起行李对江月亭说:“我们先下车了。” “这是哪,你们就下车?” “我老家。” “你……你老家?” 也不由分说,更不给江月亭反应的时间,霍青霖拉起阿枝就走了。 江月亭眼见得他们是真的走了,这才反应过来要收拾东西,可是他的行李多,这又是一个小站,停不了多久,等江月亭收拾妥当,列车已经有开走了。 “霍青霖!霍青霖!”江月亭砸着窗子喊,跳车吗?也不是不行,可是霍青霖那家伙已经牵着阿枝消失在人山人海中了,他要去哪里找?与其这么费劲,还不如去霍府门前守株待兔。 对,就这么办,江月亭抱着手臂愤愤地坐回到座位上,霍青霖这只狡猾的兔子,别让你江小爷逮到你! 霍青霖拉着阿枝走得飞快,吱大仙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我说,你……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吱大仙气喘吁吁地问。 “怕江月亭跟上来。” “他没跟上来,别跑了。”吱大仙甩开他的手说道,“累死你吱大仙了。” 霍青霖看看她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前面买点东西,马上回来。”说完就往一家烟酒杂货的小铺子去了,过了一会儿拎着些酒肉水果回来。 吱大仙看了看问:“你这是干嘛?” “前面不远就是我的老家,我跟你说过,我是孤儿,父母死的早,后来我流浪到外地,后来又出国,回来就是辗转各地打仗,也没再回来过,不过他们葬身的地方我是忘不掉的。” “哦。”吱大仙点点头。 “我知道这事在你看来多半有些无稽,按你的说法,他们应该早就重新投胎了,也不知道我来过。” 吱大仙点点头:“不过这个道理我懂,死去的人固然已经不在了,但活着的人的心意总要有个寄托。” “是这个意思。” “那走吧,我也想看看你从前的家是什么样。”吱大仙又挠挠耳朵,“不过其实带着江月亭也没什么要紧。” “没他什么事。”霍青霖说道。 191.碰瓷遭雷劈(一) 霍青霖的所谓老家只剩下一排破房子,屋子看上去荒废已久了。 “你们这个村,比老高庄还要颓败。”阿枝说道。 “嗯,说颓败,比老高庄资历更深。”霍青霖苦笑着打趣。 阿枝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很陌生:“你小时候一直在这里?” “当然不是。” “搬过家?还是你娘她……”她想问是不是你娘改过嫁,又觉得有点问不出口。 “我娘?”霍青霖说道,“我对我父母没什么印象,他们死的时候我还没满岁,后来是一个流浪老头把我养起来的,跟我说我家就在这里,还告诉我父母的坟冢。” “原来是这样。”阿枝想,那么之前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就不可能是霍青霖的娘了,所以那房子也不是这里。 “那个流浪老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回他出去找吃的,到半夜也没回来,我又等了他几天,还是没回来,估计是死了。”霍青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伤心更没有喜悦,只是平静地刮着火纸。 “那他有女儿吗?” “没有吧。”霍青霖忽然抬头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好……好奇嘛。”吱大仙吓了一跳,给他知道自己偷窥他的梦,不晓得会怎么样。 霍青霖忽然笑了:“没有,我身家清白,还没有婚配过,你放心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吱大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说那个女人也不是他的妻子,那他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想着想着,吱大仙忽然生起气来:“你是不是以前有过一个很爱很爱的女人,后来嫁给别人了?” 霍青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就是……我就是好奇!” “好奇?”霍青霖把火纸分好,水果,酒,肉全放在篮子里,“走,带你去认识一下。” 阿枝起初没想明白霍青霖要带她去认识谁,一直到了两座秃坟前她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样的认识。 霍青霖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两座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拉着阿枝跪下。对着坟头说道:“爹,娘,儿子长久不来了,这次带了好酒好菜来看你们,还给你们带来了儿媳妇。” “等等,儿媳妇?”阿枝想站起来,可是霍青霖不许。 不许就不许吧,阿枝想,反正坟里的人也根本听不见,她就这么仰面朝天地跪着,随霍青霖怎么痛快怎么说。 “你们这个儿媳妇厉害了些,不过既然是我的媳妇,跪一跪也使得。儿子这次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这辈子就认准了这个女人,特地带回来给你们二老看看,到时候喝喜酒,你们也去不成,不过不要紧,我今天带来了。”说着取出酒葫芦浇在坟前,“感谢二老给我这么一条命,儿子敬你们。”又把酒交给阿枝。 阿枝看着酒葫芦,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霍青霖说道:“我提前没告诉你,我不敢说,怕说了你不肯来。可是我觉得,如果你只是个寻常女人,你一定愿意嫁给我。” 阿枝动动嘴唇,他说的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尴尬的身份,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他。 “你但凡是个寻常女人,贪财也好,爱势也好,我总该有办法让你满意,但你偏偏不是,你能活很久,而我最多只能活几十年最多一百年,对你来说也就是转眼之间,如此一来,我便是连最基本的与你相守一生,也注定成了是一句空话,所以我真的不敢奢望你能嫁给我,更不敢奢望你这一生里以后都只有一个我,但是我觉得我至少应该告诉你我的心意。” 阿枝低着头,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我这一生,从今往后必然只有一个你了。倘若能,我愿意下一生,下下生也只有一个你。我方才问你,若我有一日什么都忘了,你会不会留下来陪我,你说会,我很高兴。但其实他日我死了,你愿意记得我最好,若要忘了我,也自可忘了,我做不得主。”他说道,“我今日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告诉你,我是认真的,我愿意等一个结果,此生等不到,下一生等,除了你,我这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倘若有便……” “别说了。”阿枝没等他说完,便抢过酒,也学着霍青霖的样子浇在坟前。 回来的路上,风在光秃秃的田埂上撒野,爽利的阳光,水蓝的天,断蓬枯草就是这朔北原野上的蝴蝶,被风卷着,一丝丝,一片片,胡天胡地的旋。 “你冷不冷?”霍青霖的嘴里呵出热乎乎的白气。 “不冷。” “帮我提一个。”霍青霖把空篮子递给她,阿枝接过来,说道:“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讲的。” “从前我不相信这些,后来认识你,我就渐渐地信了,不然也不会带你来这里。” “那你还乱说。”阿枝说道,“有些事你自己不经意,老天会听了去的,到时候就会应到你头上。” “我往常虽然不信却也从来不乱说,刚才更没有想过要乱说。” 阿枝“哼”一声,却撅着嘴笑了,那模样很像一只鸭子。 她晃悠悠跟着霍青霖,眼见得天空中飞过两只落单的孤雁,当然这只是阿枝自己的猜测,她觉得它们幸运又可怜。因为落了单,彼此的相逢就成了慰藉,诚然这种慰藉在天地间只是两个白点,而她和霍青霖其实也不过是旷野中的两个黑点罢了。 “霍青霖。” “嗯。” “嗯是什么,我叫你的时候要说,吱大仙有什么吩咐。” “吱大仙有什么吩咐。” “你一点都不走心。” 霍青霖笑笑不说话。 “我不答应你并不是嫌弃你命短。”命短这个词虽然不好听,但是由阿枝来说却也没有什么不对,“我是因为一些别的缘故,你知道的,有句话叫做人妖殊途,这都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你不答应仅仅是因为你是妖?” “什么叫仅仅,不要说的这么轻易,这是很要紧的。” “我知道,所以其实你爱我。” “什么......什么爱不爱的。”吱大仙突然就结巴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是说,你要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没问题,只要你承认你爱我。” 阿枝别着身子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霍青霖当然是不肯的,于是吱大仙的脸更红了,急得直跺脚:“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害臊呢?” 他当然不害臊,他要死死抓着她,抓着她直到死。 192.碰瓷遭雷劈(二) 江月亭把行李往霍青霖桌子上一扔,往他椅子上一瘫:“唉!” 一声长叹。 “你怎么在这儿?”胡燕归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吗?” “霍帅呢,阿枝呢?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这应该问他们!”江月亭面色不善。 胡燕归转转眼珠:“你被他们抛弃了。” “什么叫抛弃了,我先到了,是我抛弃他俩。” “那你把他俩抛哪里了?”胡燕归挠挠头,“这么说好奇怪啊,他们在哪里抛的你?” 江月亭无语。 “你倒是说话呀。” “不知道。”江月亭把脚往桌子上一搭,“去去去,边儿去。” “请问,霍帅在吗?”门外隐隐传来女人的声音。 江月亭耳朵立刻竖起来:“谁啊?谁啊谁啊?谁找霍青霖?” 门口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何小玲。 “何小姐,久违啊。”江月亭抱着拳出门相迎,宛如一个一家之主。 “江老板,你怎么在这?” “我……暂住。” “哦。”何小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霍帅在吗?” “不在。” “他去哪了?” “这……”江月亭贼头贼脑地说道,“他回老家了。” “回老家?” “还带着阿枝。” “阿枝?” “回老家,见家长,你懂得。” 何小玲张张嘴,略微愣了愣说道:“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不好说,可能一天,可能两天,也可能生完孩子才回来,都有可能。” “那怎么办……”何小玲有些焦急甚至有些仓皇,“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哎!何小姐,你去哪找?出什么事了?” “哦,对,他老家在哪?”何小玲几乎要急哭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在峄县下的车,想来不是很远,到底怎么回事?” “霍帅他……他只怕是,不好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要去救他!峄县,我这就去。”何小玲说着便匆匆地走了。 “哎!喂!”江月亭嘀咕道,“什么事儿啊?燕子!燕子?”他忽然灵光一闪。 “喊谁呢你?”胡燕归不情不愿地过来。 “我觉得霍青霖可能有危险。” “有病吧,你?”胡燕归翻个白眼又折回来,“你认真的?” 江月亭点点头:“刚才那个何小玲来的,说他有危险,我猜她会不会听到了什么风声?我觉得很有可能,这是一种奇怪的预感……哎,我还没说完呢!” 胡燕归已经跑了。 “霍青霖,我有个问题。”阿枝说道。 “什么问题?” “就是刘老七这个事情,算了结了吗?” “是。” “可是,那你要怎么去跟韩馥勋解释呢?鬼做的?然后把大嘴巴烟雾交给他?” “等等,我反对!不是我做的!” “嗯?你怎么出来的?”吱大仙愤怒。 “我没出来,我只是说句话。就你这种结界,我出来说句话有那么难吗?不是我说,一个用元神做的结界都能让我解开,哦,这么说有些夸张了,假以时日我想我迟早能解开,就你这水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做结界,最擅长的就这水平,那你不擅长的该是有多菜啊?” “你烦不烦啊!滚回去!” “不不不,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是要说,刘老七的案子可不关我的事,你们不能是非不明、黑白不分。” “不是你是谁?杀人的人呢?不,鬼呢?让我说,就这么办,把这个大嘴巴烟雾交出去算了。”吱大仙说道。 “你刚才原本不是这样打算的吧?你不能因为我说你两句就连原则都不顾嘛,现在是什么意思,让我背黑锅?我是一个善良的魂,凭什么让我替一个恶魂背黑锅!” “那你说的那个恶魂呢?” “死了。” “死……死了?” “对啊,不然能轮到我吗?”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而且你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那个恶魂是怎么杀人的,你们知道吗?” “我们……我们当然知道啊。”吱大仙碰碰霍青霖,“是不是,我们知道的。” 霍青霖只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忘了就说忘了嘛。哈哈,就你们这样,这种脑子,还想学人家破案,真是太可笑了,老老实实谈恋爱就得了吧,何必难为自己呢。” “没有办法让他闭嘴吗?”霍青霖问道。 “我也在想嘛。”吱大仙说道。 “等等,打个商量,你们别总关着我,好歹让我说说话。” “嗯?那就看你表现了。” “我肯定好好表现!” “好,我问,你说。”霍青霖说道,“恶魂是谁,他是怎么杀死刘老七的?” “恶魂就是在我之前留在巧妞身体里的魂,我觉得他应该是从巧妞活着的时候就在里面了,后来巧妞死了,他就取代巧妞活着,我们魂必须要相互依靠才能生存,如果不是他早就在,没有理由能支配一个死人的身体,而我也是依附着巧妞的死魂活着的。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后来他通过巧妞结识了刘老七,就一直跟在刘老七身边。” “不,这不是关键,我们想知道的是他怎么能在昌平大牢杀掉刘老七。” “他是鬼,一个恶魂,很容易的啊。你看我,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控制你们吗?不……控制他们吗?” “这么说也对,可是她既然控制着巧妞又怎么能控制狱卒呢?如果我没记错,如果当时杀刘老七的是巧妞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恶魂,那么应该还有一个魂控制这狱卒吧,不然即便是鬼,也做不到啊,那个魂是你?” “不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那个恶魂是什么关系?” “啊?没……没关系啊。” “没关系你会知道那么多?”霍青霖冷笑,“还有,你总是说你的主人是善良的,你的主人又是谁?会不会这两个魂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是你装的而已。”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是一个善魂,我的主人也的确是一个好人。”他嘟囔着。 “既然你说你是善魂,你主人也是好人,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你主人的名字?” “嗯……啊,我好累啊,我要睡一会儿了。” 吱大仙翻个白眼:“这家伙,让他说的时候他倒是不说了。” 霍青霖叹口气:“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不管是作为一个寻常的案子,还是作为一个超常的案子。”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怎么和韩馥勋说?” “有什么好说的,这么桩诡异的案子,咱们都查不出来,就警察署那帮混吃等死的更加不可能查出来,充其量最后随便找个死刑犯顶罪,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说到底,最后能给公众一个交代就足够了,而公众只是需要一个结果,至于过程,他们并不关心。你在想什么?”霍青霖问她。 “我在想你们人类真的真的过的很敷衍。” 霍青霖笑笑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而且是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熟人。 193.碰瓷遭雷劈(三) 霍青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以为自己认错人。 “何小姐?” “你这狐狸精,你怎么会在这?”吱大仙说道。 “哼,”何小玲不觉冷笑“我不是来找你的。” 吱大仙瞪起眼睛:“找他就是找我。” 霍青霖拍拍她的肩膀对何小玲说道:“何小姐,有何贵干?”又说道,“不论有什么事情也犯不着在这里拦着我们吧?” 何小玲抿抿嘴有些焦急地说道:“你走吧。” “什么?” “我说,你快点走吧。” “我去哪?”霍青霖有点摸不着头脑。 “去哪都好,反正泰安不能回去了,他们一定会守在那里等你回去的。” “他们是谁?”霍青霖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何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想杀我?” 何小玲点头。 “他们是谁?” “他们......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很危险。” “恕我直言,你这样青天白日的突然拦住我跟我说我很危险,我真的很难相信。而且......”霍青霖皱着眉头,“而且为什么要杀我?” “也许是因为,你挡了他的路。” “我挡了他的路?可是我怎么不记得我挡过谁的路?又或者是谁的财路。” “也或许仅仅是你这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威胁。” 吱大仙叹口气,说道:“你就别在这里故弄玄虚疑神疑鬼的了,要么就有话直说,要么你就别说,别耽误我们时间。” 何小玲也生气了,对阿枝说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可是起码我是不会害霍帅的。”她看着霍青霖说道,“我知道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你,我是不会害你的。” “得了吧,当时不是你骗他去蒿里山的吗?” “那是......那是意外。”何小玲低下了头,“总之,我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们相信我,相信我的话!不然,我已经这样被你拒绝了,何必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自讨没趣?” “你是挺自讨没趣的。”吱大仙翻个白眼,“什么意思,你一狐狸精,跟我抢男人抢不过就心里不平衡是不是?的确,你是狐狸精,抢男人是你的长项,那也不代表所有男人都必须是你的囊中之物嘛,分我一个怎么了,你就这么接受不了吗?” “我要怎么说你们才会相信,是!我是狐狸精!就因为我是狐狸精,所以我现在才能站住这里告诉你们这些!有人试图迷惑我,让我杀了他!”何小玲尖声说道。 “所以说,你真的是狐狸精?”霍青霖迟疑地看着她,“狐狸?” “我......是,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很震惊,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是狐妖,而她也不是寻常女子,而是一只鼠妖。”何小玲目光灼灼地说道。 霍青霖叹口气,阿枝则颇为无语。 何小玲看看阿枝又看看霍青霖,觉得难以置信:“你,你知道吗?” 霍青霖又叹口气:“我觉得,这荒郊野外的,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 “哪里适合坐下来?那棵歪脖树底下有几块石头。”阿枝指着不远处说道。 霍青霖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培养一下阿枝的品味,“前面就是小镇,镇上怎么也该有个酒楼或者茶馆。” 小镇茶馆,小桌三四张,客人五六个,清冷且有些简陋。霍青霖点一壶茶,倒进杯子里,发现茶水有些浑浊且茶杯里全是渣子,索性令掌柜换成白开水。 “何小姐,请说吧。” 何小玲犹犹豫豫地开口:“是这样,我从上次一别之后就离开泰安去了济南,后来一直在北太平街摆摊说琴书。” “这我知道。” “你知道?” “上次路过,我们看到你了。” “你曾经去过北太平街?” “恰巧路过。” “原来如此。”何小玲笑笑说,“想来也不会是有意去的,我在那里说了一段时间的琴书,也日渐有了些书迷,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每天都来我这里听书,时间长了也就熟悉了。但是说熟悉又不是特别熟,只知道他姓李,都叫他李少爷。” “李少爷?”霍青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很寻常的姓氏,甚至未必是真的。 “嗯。他一开始挺正常的,但是后来我就发现他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好像......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奇怪,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这话说的也太模糊了。”吱大仙说道。 “因为那感觉就是很模糊,这就好像,就好像这个茶壶。”何小玲说道,“刚开始上来他是热乎的,但是放了一段时间就凉了,你要说他变了吧,他还是那个茶壶,还是那壶水,但你要是说他没变,他又的确是不一样了。” 吱大仙眨眨眼:“所以说你是觉得他变凉了?” “好像,还真是这样。”何小玲说道,“我记得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就只是觉得他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待人很和气,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开始觉得他表面看着和颜悦色的其实却总是目光凉凉的,看得人特别不舒服,你也知道,我们动物总是对危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 “你是说,他让你觉得危险?” “好像也算不上,他看上去不是那种危险的人,但是就是有那种感觉。” 吱大仙叹口气,破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着何小玲:“我说,一只狐狸精做成你这样也太失败了,你活了二百多年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何小玲也有些不高兴:“这只是一种感觉,本来就说不清楚。” “那这跟你之前说的我的危险,有什么关系?”霍青霖揉揉眉心也觉得颇为头痛。 “就是前不久,那为李少爷约我见面,起初我以为他是像从前一样,只是聊聊天而已,我们就照旧约在茶楼里,还是和平常一样聊聊说书,只不过那次我们多聊了一会儿,聊了些我们过去的事情,他问我怎么会到济南来,我就说起了你,说实话,当时我挺委屈的,一直到我从茶楼里出来还是觉得很委屈,而且又生气又委屈......” 阿枝看着她忽然冷冰冰地开口道:“就只是委屈?” 何小玲摇摇头,旋即抬头看着霍青霖:“是仇恨,我想......杀了你。” 194.碰瓷遭雷劈(四) “砰”一声。 吱大仙拍着桌子说:“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可是我很快就发觉自己不对劲,因为我知道我即便是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想要杀了你,除非我疯了。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觉,我不是我。” “你不是你?”霍青霖迟疑。 “对,因为我竟然完全不记得和他交谈时他说过的话,可是我确定我们都说了自己的过去,可是我对他的过去却丝毫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的仇恨。” 吱大仙拍案而起,说道:“你这女人,你就是有病,你们狐狸精就是脑子有问题,不喜欢你,你就仇恨?就你这姿色仇人应该很多吧,难怪你不幸福。”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嘤嘤嘤……”何小玲就这样被吱大仙气哭了。 吱大仙转眼看到霍青霖,顿时有点来气:“你瞪我干什么?” “我没有。” “你瞪我了,我看到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欺负她,她很可怜?” “我只是觉得你在浪费时间。” “意思是我跟你在一起是浪费时间,她就不是咯!”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吱大仙一脸忧郁:“你帮她说话,却不帮我。” “我……”霍青霖有些无奈,忽然露出一丝狡黠又了然的笑意,猿臂拦过阿枝的脖子,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脸颊。 “吱!”吱大仙叫一声兴高采烈地捂住脸跑出门去,何小玲哭得更伤心了。 霍青霖自知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抱歉地对她说道:“感谢何小姐前来相告,我会小心的。” “你还是要回去?” “肯定是要回去的。”霍青霖说道,“不回去我们还能去哪,至于你所说的危险,我们一定多加防备。”他想了想又说道,“霍某一介武夫能得何小姐的垂青,感佩于心,但是而今霍某已有家室,恕不能回报姑娘美意,何小姐才貌双全,天姿国色,自当有更好的男儿相配,你我便就此别过吧。” 霍青霖的话说得很客气,可是何小玲不是听不出来这里头的意思,难免又自怜一场,眼看霍青霖要走依旧是不舍,只说道:“霍帅当真不记得我吗?” 霍青霖皱皱眉头,说道:“霍某自知从前算不得十分洁身自好却也不是十分胡闹的人,的确不记得在到泰安前曾见过何小姐。” “你自然不晓得,那么无稽山的狐狸也不记得吗?” “无稽山是……”霍青霖心想,自己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竟不知道有个叫做无稽山的地方,不过她既然说是狐狸,那他就放心了,想来自己也的确不可能有什么酒后乱性的经历。 “你既然是他,便不该记不得,若不是,又怎么会跟他这么像?” 吱大仙突然跳出来:“狐狸精!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何小玲愤愤地背转过身去:“走吧,算我眼瞎!” “可不是,跟你吱大仙抢,瞎了你的狐狸眼。”说完揪着霍青霖就走了。 “你走慢点,这么着急干什么?” “怎么,你还依依不舍不成?你不是才刚说了一辈子就认我这一个女人,转眼又想脚踏两条船吗?” “我哪里要脚踏两条船……” “你别解释。霍青霖,吱大仙非常明确的告诉你,你既然说了就不能后悔,虽然……虽然我不一定要嫁你的,但是我也没有瞒着你这一点,你说就认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是知情的,吱大仙并没有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承认,那你既然说了,我就信了,你不能骗我。” 霍青霖凉凉地说:“你这话可不讲理。” “我……我知道我不讲理,不用你告诉我!”吱大仙又没了气势,“可是你说了的,你吱大仙通常都是讲道理的,例外一次行不行?” “例外一次?你今天可不止一次不讲道理。” 吱大仙转转眼珠,想来他说的是刚才的事,气势又低了一大截:“那刚才,刚才就是……你也知道的,我就是想给那小狐狸精一点点颜色看看。你是不晓得,他们这些母狐狸平日里有多嚣张,不管是男人、男妖精、男神仙,只要是她们看上的就没有糊弄不到手里的,她们这般母狐狸,道行不高却常常仗着自己风骚狐媚横行霸道,我好不容易压过她一头给我们耗子精挣得了些许颜面,稍微显摆显摆,也不过分嘛。”又嗤嗤地笑起来,拍着霍青霖的肩膀说,“不过你的反应,吱大仙很满意。” “哦,拿我当枪使。” “哎呦,别说那么难听嘛。”吱大仙扯扯霍青霖的袖子,“不是真的生气吧?” 到了火车站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虽则是个小站,也是人们来往聚集的地方,霍青霖怕被人瞧见,也不敢像刚才人少的地方那么放肆。 “哼。”霍青霖冷笑,压低声音说道,“记账上。” “什么意思?” “意思是别觉得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吱大仙眨眨眼:“为什么不可以,我们鼠族就是可以的。”她说着又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大,低声说道,“我们鼠族是可以的,在家都是母老鼠说了算。” “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们人类讲究个夫为妻纲,男人说了算,女人要三从四德。” “意思是我若嫁了你便凡事都要听你的?” 霍青霖刚想说是,又一想自己还不一定能成功,还是要谨慎一些方为上策,于是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具体的可以商量。” “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要给我个警告还是要跟我秋后算账?”吱大仙不高兴了。 “这个,不至于警告。”霍青霖难得的心虚起来,转念一想道,“要不然现结也行。” “怎么现结?”吱大仙叉着腰问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识相不算丢脸,于是霍少帅非常识相地说道:“刚才亲你一下算现结。”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不料吱大仙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你随时结账,嘻嘻。来来来,我再给你结一次帐。” 霍青霖推开她说道:“别胡闹,那么多人。” “哎呦,小娘子,何必娇羞,来给吱大仙亲一个,亲一个。”吱大仙是不怕看的,跳着脚,无比欢乐,论耍流氓,吱大仙也是有好几百年道行的。 195.碰瓷遭雷劈(五) 霍青霖回到泰安发现胡燕归不在,江月亭也不在,朱老三看到霍青霖又惊又喜,恨不得抱着他哭出来。问过才知道,原来他们以为自己遇到危险都出去了,可是这一路也没遇到人。 霍青霖问道:“带了多少人出去?” “差不多一半的人吧。”朱老三道,“要不要派人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 “霍帅。” “最近这段时间注意加强防范。”霍青霖说道。 “是,不过老朱有个问题,你们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怎么还惹了仇家回来?” 霍青霖若有所思道:“我也在想,或许未必是冲着我个人来的仇家。” “啥意思,难不成还是冲着咱们所有人来的?” “我再想想。”霍青霖说道,“你立刻去城防上加紧布防,还有多留意往来城门的外地人。” “是!” “如果胡燕归回来,立刻让他来找我!” “是!” 阿枝跟着霍青霖一路小跑:“霍青霖,霍青霖,你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有些不寻常。”霍青霖把行李随手丢在一边,往座位上一瘫,摆出他惯用的思考的姿势。 吱大仙掀开茶壶盖看看:“没水了。” 霍青霖起身拎着壶递给外面的兵士,说道:“等一会儿吧。”又把行李塞在柜子里。 吱大仙问道:“哪里奇怪,不就是胡燕归他们听何小玲说你有危险出去救你吗,我觉得这很正常,如果他们无动于衷这才奇怪。” “是,但是不至于要动用一半的兵力,胡燕归跟了我那么久,不会不知道这么做存在很大隐患,他不是一个不谨慎的人,除非他相信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他是故意的。”霍青霖说道。 “不会吧,胡燕归……他会吗?” “我也觉得不会,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霍青霖再次躺倒在椅子里,“何小玲跑过来找我,告诉我有危险,这也就算了,随后胡燕归带着我一半的兵力和江月亭出去救我,然后我们在郊外遇到何小玲,对于正常人而言她的速度似乎太快了,但是她是狐妖,那么或许她有能力做到。她对我说有危险让我快跑,不要回泰安,是什么原因让她认为只要我不回来就可以保证安全呢?” “意思是说……” “意思是说,与其说她是让我摆脱危险,不如说她就是希望我不要回泰安。” “可是……为什么呢?” “何小玲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我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会要来杀我,即便有,他们凭什么就认为该逃走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们呢?” “嗯……我觉得你这话说的特别自负。”吱大仙说道,“不过我觉得有道理,嘻嘻。对了,如果说有人想杀你,那我们最近掺合的事也就只有一个刘老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霍青霖敲着桌子,“我们从刘老七,查到巧妞,到教会,到老高庄,到你抓住的那个小鬼,然后他死也不说出自己的主人,还有一个或许有或许没有的恶鬼。” “什么或许有或许没有,真的有!”大嘴烟雾又忍不住说话了。 忽然传来敲门声:“霍帅,水。” “放下吧。” 新兵左右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没事,感觉听见个陌生人的声音。”新兵摸着脑袋瓜子走了。 吱大仙疯狂地摇晃玉佩:“你能不能长点心,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不让你说瞎说,差点暴露了!” “我怎么知道会有人来。” “噗嗤。”霍青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我在笑一物降一物,你别说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笑话我?” 霍青霖笑着说:“怎么会,我哪敢。” “哎呀呀呀,鸡皮疙瘩掉一地。”大嘴烟雾说完就没动静了,似乎是把结界彻底封闭了。 吱大仙翻翻眼皮:“干什么他就鸡皮疙瘩掉一地,大惊小怪的。” “我也觉得,大惊小怪的,我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做。”霍青霖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枝默默地笑了,爬上桌子,露出一排可爱的小白牙:“嘻嘻,要不要做点什么呀?”说着风情万种地摸摸霍青霖的脸。 手腕忽然被霍青霖擒住了,吱大仙大惊失色,不对啊,这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吱大仙扯扯手腕看着霍青霖,只见他正勾着嘴角冲自己笑,笑得吱大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 “结账。” 吱大仙不及反应便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看着霍青霖的俊脸,老实说,吱大仙还是很享受的,她不知死活地挑起霍青霖的下巴,啧啧称赞:“小模样可真俊。” “好看?” 吱大仙笑眯眯点点头,偷吃香油一般心花怒放。 “那我结个账,想必吱大仙不会介意。”他抱着阿枝,鼻梁刚好碰到她的脖子,气息喷得她痒痒的。 吱大仙白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于男女之事上一无所知,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撩拨,抱住霍青霖的脸一顿狂啃,且毫无章法可言,好好的气氛都让她败尽了。 霍青霖又无奈又好笑,抱着她在怀了动来动去又有些恼火,总觉得她是故意的,索性也不与她废话,撬开她的牙关一通追逐。 不多时七荤八素的吱大仙转醒过来,抱着自己通红的脸质问道:“你是不是伸舌头了?” “没有。”霍青霖十分果断。 “真的没有吗?” “肯定没有。” 吱大仙抱着脸呆呆地,脑子都不转了,转头看看霍青霖,觉得原本是自己要调戏他,反而自己被欺负了,心里十分郁闷,羞愧难当,脖子都红了。 而霍青霖也在对着吱大仙的脖子浮想联翩,霍少帅而今很后悔,悔的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说“愿意一直等着”那种混账话,他堂堂一军统帅,娶个老婆需要那么难吗? “你怎么又皱眉头?” “我在想,我现在就想娶了你。”他抱着阿枝也手臂勒得更紧更用力。 阿枝眨眨眼:“我也是,我现在就想嫁给你。是真的,我上一次出嫁的时候没觉得嫁人有什么了不起,觉得不过就是两个人虚度光阴罢了,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嫁给你,给你生一窝小老鼠崽子,啊不,生一窝崽子。” 霍青霖不喜欢听她提及从前的往事,可是听到后半段不觉又笑出声,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听到一个女人会对自己说出要给他“生一窝崽子”这样的坦诚到令他都觉得面红耳赤的话,可是他很高兴甚至有些感动。 霍少帅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阿枝自己内心的感动,于是说道:“既然结婚不成,不如再结一次账吧。” 196.碰瓷遭雷劈(六) 吱大仙忽然撑着椅子跳起来,一脸肃穆:“我要结婚,不能跟你耽误时间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掉了。 屋子里没有风,可是霍少帅的内心很凌乱。 长亭外,古道边,土地庙前,黄草连天,怎一个愁字了得。 吱大仙长叹一声,敲敲香案,“土地老头,出来啊。” “谁啊?”土地从香案底下钻出来,“你怎么又来了?我看你眉心发红,面带桃花,似乎是为情所困。” “嗯。”吱大仙点点头。 “这么果断,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你这老头白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面孔,怎的思想如此龌龊?” “那是到了哪一步了让你如此忧愁?” “嗯……谈婚论嫁吧。” “嗨,我当是什么事,又不是没有嫁过,一回生二回熟,有什么可发愁的?” “不一样啊。”吱大仙抬起头问道,“你说,都说是人妖相恋必无善果,是怎么个没善果法?” “这要看你怎么想,其实准确来说你也不算是妖,通常来说人妖相恋是因为妖类邪气太重会给人带来灾厄,但你修的是神仙道,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个,不然当初我也不可能劝你嫁给岳华清。” “那……那如果我要是想要生个孩子呢?” “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我说,生个孩子……” “这……这个人与妖也好,人与仙也好,通常来说是不会考虑这个的吧,七情六欲历练一下也就罢了,若是留了后……仙人之后或许历经劫难可成仙身,至于妖族之后却很难能承受妖界的邪佞之气。” “那若就留在人间呢?” “留在人间,你疯了吧?你生的孩子,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能生出什么来,你心里头有底吗?” 吱大仙摇摇头:“没底。” “就是说,你说你要是好运,生出来的是人,哪怕只是像人那也就罢了,倘若不是,甚至像都不像,你叫他怎么办?人类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想而知。即便不是为了孩子,就为了你自己,或者为了你爱的人,也是不妥。设若他能接受,就要跟那孩子一起受尽世人白眼,若他不能接受,那你又如何自处?” 吱大仙沉思良久,哭丧着脸说道:“老头儿,你这人向来不着调,怎么这次说起话来这么有理有据,简直让我无法反驳。” “哎,你有这种错误的认识我不怪你,毕竟上一次我的确很不着调。” “原来你也知道。”吱大仙翻个白眼。 “不过我这个人一向看人说话,上次我不着调是因为你也不着调,这一回你着调我自然也着调。” “我怎么不着调?” “你着调不着调自己心里没数吗?”土地老儿露出仁慈又嘲讽的微笑。 “好吧,你说得对,我不着调。”吱大仙叹口气,“我现在还是很不着调,不,比以前还不着调。” “你能认识到自己从前的不着调这就是进步。” 吱大仙微微皱起眉头:“我不觉得你是在夸我。” “是夸你。” “是吗,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感谢你。” 土地老头撇撇嘴,坐在香案上抓起一个苹果:“呸,坏的,谁给我上的供,诅咒他来年地里生虫。其实你真的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你现在会认认真真地投入到人世间的生活里面,这就是你来人间的意义。你想想从前,你在人间待着,虽然也算过了几天寻常人的日子,可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成过人吗?” “我本来就不是。” “对,所以你对什么都不在乎,除了你的飞升大业。但是你虽然天天把飞升挂在嘴边,又不肯踏踏实实地修行。” “我很踏实的。” “我说的修行不是天天盘着腿思考天地人皇、日月星辰,而是脚踏实地的身体力行,就像你现在这样,像人一样活着,想人该想的,做人该做的,这才是修行。” “可是我现在,还不如以前呢。” “不如以前什么,不如以前高兴?不如以前快乐?” “那也不是,现在虽然有很多烦心事,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挺高兴的,以前么,觉得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就觉得他们人类活的很累,而且很傻。” “你也不见得比他们聪明,只不过你从不把自己放在其中,所以常常自以为是的旁观者清,那根本不是真的彻悟。” “我现在也不想管什么彻悟不彻悟的,我就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霍青霖在一起。”吱大仙一脸凄然,“土地老儿,我现在是真的恨嫁。” “你如今不觉得为情所困愚不可及了?” “哎呦,你就别寒碜我了,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说了算的呢。”吱大仙简直要急哭了。 “唔,稀奇稀奇,可喜可贺。”土地老儿捋着胡子说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晚一天都不行?” “晚一天……晚一天也可以,一天两天都可以,十天八天也凑合。”吱大仙坦诚地说道。 “那你真的是很恨嫁啊,你不会已经有了吧?”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恨嫁!” “哦,好,好吧。其实或许你若飞升成仙那么生个孩子也是可以的,毕竟我成了仙身就不至于生出老鼠了嘛,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那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要先飞升才能结婚咯!那我问你和不问你有什么分别,如果我再要好几百年才能飞升,那霍青霖都生老病死好几轮了,我还需要问你吗?”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是不能够违背的。何况你还背着老君的诅咒,目前看来你吃遍天下美食而不知满足,自视甚高又生性怠惰,这两条全都应验了,那么如果想飞升肯定是要剥皮抽筋,摧心断骨。” 吱大仙浑身一哆嗦:“这话不是就那么一说的吗?不是真的要剥皮抽筋、摧心断骨吧,那我就死了还怎么飞升?” “也有道理,按说太上老君是个正经八百的神仙应该不会下那么毒的咒,不可能是字面意思。” “对啊,那老头虽然讨厌但是应该没有那么恶毒吧?” “但是这话肯定也不是随便说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口无遮拦,神仙的话能是随便说说的吗?” “你是说,他这话里或许有机锋,我若参透了便有可能飞升了?” “有可能是这样。” “那我应该先跟霍青霖结婚然后再参悟吧,不然的话我要是突然顿悟,了却凡尘了,不想嫁了呢,又或者把他忘了呢?” 土地摇摇头,叹息一声:“你真的很迫切啊!不过也不怪你,毕竟这修仙之路枯燥乏味,你年纪轻轻,而今又快开春了,难免空虚寂寞冷。” “老头儿。” “何事?” “你真的很龌龊。” 197.碰瓷遭雷劈(七) 近日整个霍府都显得郁郁寡欢。 霍青霖是因为猜不透是敌人的身份和诡计而郁郁寡欢,而吱大仙则是因为解决不了终身大事而郁郁寡欢,因为这两个人的郁郁寡欢搞的整个霍府都显得郁郁寡欢。 这日阿枝又蹲在门口参悟她的飞升妙诀顺便思考一下终身大事,忽然看到一个卖腊肉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时近腊八了,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觉得这一年过得好快好快,不禁叹口气。 “小姑娘何事烦忧?” 吱大仙抬起头吓了一跳,仔细看看,原来是一个相貌十分丑陋的老头,不知怎么吱大仙觉得他有些面熟:“你是......” “谁?”霍青霖从府里出来看到那老头不知怎么立刻警觉起来,“哪来的?” “呃,济南来的。” “济南?” 他这么一说阿枝反应过了,这老头就是上次她跟阿月交谈时遇到的老流浪汉:“是你啊!” “小姑娘认得我?” “我见过你,对了,你也见过!”阿枝对霍青霖说道,“上次我们遇到阿月那次下楼梯遇到他。” “哦,的确是这样。”霍青霖说,“你怎么跑到泰安来了?” “到处游逛,到哪还不是一样。” “你是怎么进来的?” “呃......就这么进来的,这泰安城,不能进吗?” “不,能进。”霍青霖又不禁打量他两眼,“你在泰安有亲戚吗?” “没有。”老头摇摇头。 “那不如留在我这里吧。” “嗯?”吱大仙看看他。 “你叫什么?”霍青霖问的不太客气。 “老跛。” “老跛?你是跛子?” “哎,从小就跛,天生的。” “那你这脸.......” “这是有一回不小心烧的。” “怎么烧的?” “就是不小心,我们这种流浪汉,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后来有一次睡在垃圾堆里,那垃圾堆着了,我这脸就毁了。” 霍青霖点点头问阿枝:“你介意吗?” “不介意。”吱大仙摇摇头。 “朱老三!” “是!霍帅!”朱老三闻声而来。 “干什么去了?” “去城门上了,刚回来。” “城门上,”霍青霖笑了笑,“看见什么了?” “看见......”朱老三忽然盯着霍青霖身后的老头问,“你是谁啊,哪来的?” “我......我就是从城门过来的。”老头说。 “你看见了吗?”霍青霖问。 “没。”朱老三心虚地笑笑,“这个,这个来往的人那么多,我这不是,我也不是手眼通天,这哪能全看见啊,嘿嘿。” 霍青霖冷笑一声:“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安排这位老人家住下。” “啊?” “啊什么,去。” “是。” 朱老三把老跛带下去,阿枝看看霍青霖。 “你有诡计。” “我有什么诡计?”霍青霖伸手把她拉起来,“给我抱抱。” “嘻嘻。”吱大仙大大方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再送你一个亲亲吧。” “好啊。” 吱大仙抱着霍青霖的额头无比响亮地“啵”了一口,说道:“好了,亲完了,你应该告诉我了,你到底有什么诡计?” “没诡计。”霍青霖说道,“就是觉得这老头可疑,我特地安排老朱盯着城门,他不敢怠惰,可是这老头竟然还是进城了,也许是老朱不留神碰巧了,但是也有可能不是。” “那把他留下不会很危险吗?” “危险如果势必要发生,那么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吱大仙点点头。 “都那么长时间了,胡燕归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也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霍青霖说道。 “那你有没有去通知过他?” “想他了?”霍青霖挑着眉毛,面色不善。 “哎呀,你看你。”吱大仙眨眨眼,“说真的,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担心。那又怎么样?” “担心就应该快点把胡燕归他们找回来嘛,不管怎么说,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霍青霖不觉发笑:“从前没见你怕过什么,怎么如今胆子越来越小了?” “你这么说我也发现了,我最近好像的确是胆子又变小了,不过我们鼠族原本就不是靠胆子大著称的,怂一点不是毛病,再说,我胆子小也不是因为自己,我是因为你。” “担心我?” “算是吧,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吱大仙不高兴。 “不用怕,什么刀光剑影没有见过,就算是真的有人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但是我现在始终是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别的打算。”霍青霖忽然话锋一转,“你上次说要嫁给我,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嫁?” “我,我还没想出办法呢。” “嫁给我需要想什么办法?” “唉!”吱大仙叹口气,“这里面的麻烦可多了,比你的事还要麻烦。” “说来听听。” 吱大仙又叹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想把自己有关孩子的担忧告诉他,只好随口敷衍道:“人妖相恋是要触霉头的,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解决?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是妖,我都是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说跟你在一起会触我的霉头,那大不了我认了,据说人这辈子运气是有限的,在这里走了运那里就不会走运,那就当是我娶了你把运气败光了吧。” “呸呸呸!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这种紧要关头,你要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吱大仙翻个白眼,“气死你吱大仙了,总归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你就不要操心我的事了。” 霍青霖便又笑道:“真好。” “什么东西真好。” “看着你为了想嫁给我抓心挠肝的样子,感觉特别好。” “臭美吧,你!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办法改变身份,办法早就有。” “什么办法?” “就是吱大仙我飞升成仙,位列仙班。”吱大仙冷哼一声,“等我飞升成仙那就了却尘缘了,自然也不必为情所困,还用得着关心怎么嫁给你吗?我现在就是在想,既然嫁给你这么麻烦,那还不如直接飞升呢。” 吱大仙说罢洋洋自得,期待着在霍青霖脸上看到一些能满足她虚荣心的反应,不料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的确是个很彻底的办法,只不过你五百年都没位列仙班,与其费那个功夫,还不如索性嫁给我舒坦,我权当娶个倒霉媳妇儿罢了。” 198.碰瓷遭雷劈(八) 说得轻巧,你吱大仙才不能当倒霉媳妇儿呢。 正想着,乌云蔽日,狂风骤起,吱大仙咦一声:“这是什么鬼天气?大冬天的,不会是要下雨吧?” 霍青霖也望着天,从没见过这种怪事。 老跛伸出头来望望天道:“这不是要下雨,是要打雷。” “你怎么知道?” “天边泛红是旱天雷,百年难得一遇。” “百年难得一遇。”吱大仙忽然大叫一声,“今天是腊月初一!” “嗯。”老跛点头道,“或许三百年也有了。” “三百年……”吱大仙掐指一算,“难不成是有仙人要渡劫飞升,呀,不会是我吧!” “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必定不是你。”霍青霖说道。 吱大仙难免萧索,却说道:“那可未必,老天爷的心思,也是你这种凡人猜得透的吗?” 霍青霖登时便有些不悦,刚要说话,老跛又说道,“飞升不飞升不知道,但是天降异象,必有妖孽,不祥啊不祥!” “切,你懂什么?”吱大仙嘀咕一句,想来人类总爱没事吓唬自己,打雷是必有妖孽,刮风是必有妖孽,下个雨都会有妖孽,真当我们妖孽出门都带电吗? 不过有一点这老头没说错,果然不多久便天雷滚滚,吱大仙望着天叹息,心说果然是有人应劫,只可惜又不是你吱大仙。 霍青霖看她一眼,还在为她刚才的话耿耿于怀,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看,老天都催你嫁给我。” “你打哪听出来这是老天爷逼婚?” “多清楚,”霍青霖指着天,好像在认真倾听似的,“听,阿枝太傻,飞升无缘,早日出嫁,国泰民安。”他一派威严,煞有介事地说道。霍青霖这样的人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颇有些怪还有点傻气。 吱大仙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笑,她想,霍青霖大抵是要开个玩笑的,但的确又让人笑不出来,于是皱着脸硬挤出一个自以为真诚的笑容:“好笑,好笑。” “我是认真的。” “啊?”吱大仙眨眨眼。 “我说,我是认真的,不怕倒霉,你若答应,我明儿就发喜帖。” 吱大仙蓦地又慌了神,立正,转身,扬长而去。 霍青霖无端又吃了个瘪,难免又伤怀一时。想着自己堂堂一介铁血男儿,硬是成了多愁善感的林姑娘,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像话,却又无计可施,索性也去城墙上,就当是替朱老三值个班罢了。 朱老三一看霍青霖来了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后来听说是替自己值班的,顿时心下了然,说道:“霍帅,这女人嘛,就是这个样子,哄一哄就好了,您放心,老朱替你哄,保证哄的阿枝心花怒放!” 霍青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冷飕飕看了他一眼。 “哦,不,您自己的女人,肯定您自己哄,那我操什么心呐!嘿嘿,嘿。” 朱老三刚要走。 “你站住。” “是!” “你是过来人,”霍青霖又点难以启齿似的说道,“你当时,怎么娶的媳妇?” “啊?霍帅,你这个,老朱虽然现在长得不咋样了,以前也是村里有名的貌比潘安,我们家还有地呢,那娶个媳妇还是娶得起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求婚,怎么求的?” “,您是说这个事儿,”朱老三一拍大腿,“说媒啊。” 霍青霖无语:“没事了,你走吧。” “哎,不是,霍帅。您别急着打发我走啊,老朱虽然是找媒人提的亲,其实我那时候早跟我老婆好上了,放在现在也是自由……自由结合,新潮着呐!” “哦?那她怎么答应你的?” “这事儿就……”老朱摸摸头,颇有些得意起来,“哎呀,这……咱们小声点说。”老朱拉着霍青霖,露出一贯的心驰神往的猥琐笑容,“其实吧,我俩早就在我们家高粱地里……嘿,你说,那她还能不答应吗?让我说么,女人就是这个样子,之前的时候那叫一个矫情,您把她办了,嘿,那就……” “好了,我知道了。” “您这就知道了?可是,关键的我还没说呢。”朱老三多少有些悻悻的。 “不用说了。” “那行吧,其实您也不用为这个发愁,这正常情况下,多半都有点紧张,可是您不用担心,就您这相貌,这气派,您说要娶谁,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好了,你回去吧,少在这里聒噪。” “好嘞!”朱老三一拍大腿,“老朱这就回去挑个黄道吉日,交给我,都交给我。”一溜烟就跑了。 霍青霖站在城楼上看着朱老三飞速滚动的身影,这家伙,胖成那副德行,竟然还能跑那么快…… 临近下午霍青霖回到家,城里沸沸扬扬全都是说这天气的。 “这可是邪了门了,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打雷,咕噜噜响了大半天,一滴雨水也没看见。” “这是旱天雷。” “旱天雷能响这么久,别是老天爷睡着了打鼾吧?” “哎,哎,我听说这可不是什么吉兆,或许是什么妖王下凡,鬼王出世。” “去你的,哪来这么些胡说八道的话,让我说是仙人渡劫,是吉兆。” “不是吉兆。” “是吉兆。” “不是吉兆。” …… 走到衙门口见宋现如也出来眺望,宋现如一看到霍青霖立刻追来攀谈:“霍帅这是去哪了?” “去城楼上看看。” “还是霍帅考虑周全,这天降异象,人心惶惶的,是该加强戒备,不过也是怪了,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呢?” 正说着忽然看到黄包车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枝?” 吱大仙听到霍青霖喊自己,冲他招招手,那模样十分雍容,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去哪呢? 转眼的功夫又跑过去一个人,这回霍青霖没含糊一把抓住朱老三:“干什么去?” “霍帅……不好了,夫人,夫人她跑啦!” “夫人?”霍青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朱老三说的夫人应该是阿枝,这家伙改口到快,对于阿枝霍青霖向来很放心的,从不怕她有什么危险,气定神闲地问道:“出什么事?” “,这事儿可真是说不清了!”朱老三道,“老朱就是改口叫了声夫人,夫人她当场就跳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太激动了,非要去上山,想开始要进香吧。这种天,老朱能让她去吗,可是她偏不听。你说这,就算是再激动,也不能这个样子嘛!” 199.碰瓷遭雷劈(九) “进香?她说要爬山进香?”霍青霖有点不可思议。 “呃……倒是也没说进香就说爬山,还说什么背不住真是老天开眼…让她什么节,过什么节?” “飞升渡劫?” “对!还是霍帅见识多,这是什么节?” 不过是转眼之间,终于不再是咕噜噜的闷雷了,百姓们全都缩回去,生怕搅扰了天地安宁似的,大家伙盘算着,若说雷霆是天宫之怒,那么想必老天爷这一回是动了雷霆大怒吧。 突然半空里闪过一道霹雳,震耳欲聋的雷声顷刻而至,直教人胆战心惊。 “哎呦。”朱老三惊叹一声,“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雷……哎,霍帅!你干啥去?” “上山!” “上……霍帅!这多危险啊,霍帅!” 霍青霖已经跑远了。 他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怒气,仿佛自己的一片真心被人无情地践踏,他,霍青霖,这样死心塌地的对她,可是她又如何? 渡劫? 飞升? 耗子精果然是耗子精,妖孽从来没有良心。这个势利的女人,前一日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转眼就捡着高枝去了,根本就是在欺骗他的感情,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一张纸,一块泥巴,随时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抛弃。 更可恶的是,她明明这样没有心肝,却又偏要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同生共死,可笑之极,真当他霍青霖是个笑话么。 霍青霖正跑着,忽然看到不远处一辆黄包车,拉车的车夫顶着风问道:“客官上哪,拉你一程?” 霍青霖喘着粗气说道:“山上。” “山上?那不去,我这是赶着回家的,哪有再折回去的道理,若平时也就罢了,这个天气,肯定是不再去了。” 霍青霖叹口气只好依旧自己赶路,却听闻那车夫嘀咕:“这可是奇了,一个两个全都赶着打雷上山,难不成电闪雷鸣上山进香,心更诚?” “你等等。”霍青霖喊住他问,“你方才说一个两个赶着上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看到谁上山不成?” “可不是,我刚才送了个姑娘上山去了,她说到万仙楼,我可不敢再往上走,到了红门就回来了,她就自己上去了。” “自己上去......” “可不是,这种天气,那姑娘是真有心,想必是还愿的,错过一天也不行,脸儿吓的焦黄,非得这个时候上去,我还劝她,这个天气您别说还愿了,神仙都未必出来,可是她不信啊,非要往上冲,老板您说,就这鬼天气,说句犯忌讳的话,大罗神仙爬上去也得劈成灰,何况的寻常人呢......” 霍青霖打断他的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前后脚的功夫,让我说您也别去了,神仙都是以慈悲为怀,还愿这事固然要紧,但是赶上这种天,晚一天神仙也能谅解。”车夫说完见霍青霖根本没有反应便又打量他两眼问道,“你到底坐不坐车?” “不坐。”霍青霖说道。 “早不说,我以为你改主意了,白费功夫。”车夫嘟囔着走了。 霍青霖方才借着跟车夫说话的功夫休息了片刻,脑子也清明起来,不再像刚才那边怒火中烧。可是他消了气又难免担心起来,他隐隐记得阿枝说起过自己怕打雷,似乎是说他们妖类都是怕打雷的,似乎是说雷是天地正气,专门劈妖怪,再厉害的妖也架不住天雷滚滚。若是这样,那么阿枝到底安全还是不安全,这么想来,他倒是宁可她能飞升,至少说明她能扛得住这天雷。 雷声越来越近,接连不断的闪电从天而降,照地四周雪亮,寒风呼啸着,时而低声呜咽,时而高声悲鸣,阿枝乘着黄包车到了山下,拉车的脚夫便再也不肯走了,她只好一个人,一点一点爬上去。 泰山山顶有神明,不论是寻常的小仙也好,小妖也罢,都要照着规矩一步一步往上爬,阿枝也不能例外。 她又瘦又小,如同一张悬在树梢的枯叶,凛冽的寒风几乎要把她吹下山去,电闪雷鸣,照的仄仄山路忽明忽暗,她是妖,是妖都怕打雷,更何况是妖群里胆子最小的鼠妖,每听到一个雷声,她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更何况刀光剑影般的闪电。 吱大仙生平未曾这般狼狈,瑟缩着,壮着胆子往前走,越往前离天越近,离天越近,雷声越响,闪电像刀子一般从空中直直的劈下来,好像随时会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烧成一捧白灰,一缕青烟,不过她心里清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其实还远着呢,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害怕。 她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脑子一热便冲上来,且不说这电闪雷鸣原本就不是自己的劫数,便真的是,她也不应该这样冒失。从前有个鼠王听说自己要应劫,特地向佛祖借了金钟罩,如此尚且修养了一百个年头才算彻底恢复,她纵然修习仙道,也不过区区五百年的道行,既然尚未飞升,也不过是个寻常小妖,充其量算个大妖,哪里来的自信就能地得住这九九八十一道撼天雷劫呢? 回去吧,反正这雷劫原本也不是她的,不过,他们鼠族向来吃穿用度皆是靠偷,既然如此,谁规定这雷劫便不能偷呢?所以说,虽然这雷劫并不是她的,若她偷来了,那也便是她的了。 只是吱大仙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偷来的雷劫究竟算不算数呢? 倘若她偷来了,又挨了劈,偏偏老天爷不认账,她岂不是委屈?想到这,吱大仙心里的退堂鼓敲得更响了,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万一,哪怕只是万一,老天爷是认账的呢?她却这样白白的错过了,错过这一次,她便又要再等三百年,三百年又三百年,她是等得,霍青霖又如何等得?想到这,她又坚定起来,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试一试,“吱大仙,你是吱大仙!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劈了你,就得让你飞升,一定是这样!” 阿枝絮絮叨叨地自我安慰,“吱大仙,胆子大,吱大仙,胆子大......”吱大仙捂紧胸口,快步向山顶奔去。 200.碰瓷遭雷劈(十) 且说这日雷公电母原本正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种雷电果,忽然听闻大监传讯,命他们速到玉皇顶连下九九八十一道旱天雷。 电母当场就懵圈了,九九八十一道旱天雷,是飞升的大雷场,三百年一回,可是掐指算来应该还差一年,当今玉帝从小就不爱算数,原来还曾气的教书先生出走过,后来当了玉帝也常常犯糊涂,譬如上回雷刑便是算错了时辰,劈错了人,原本要劈狼妖的,因早掐算了一分一不小心劈道了牟日星君身上,嗓子都哑了,令凡间风云变色,七个月不见阳光,险些酿成大祸。 这飞升雷劫虽然不至于酿成大错,可九九八十一道旱天雷也不是闹着玩的,原本该明年遭的雷劫,突然提前到了今年,该飞升的仙人没准备好,一不小心没接住,轻则要再耽搁三百年,重则可是要出人命的,玉帝仗着位高权重不怕人埋怨,可是他们雷公电母却要替他被黑锅,想到这电母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仙要破格飞升?” 大监道:“不知。” “这……大监是不是问一问更妥当,毕竟这三百年一轮的雷劫还差一年呢,若是老身没记错,明年该是那泰山顶上松树精的飞升大日,万一出了岔子……” “嗯?你是怀疑陛下的决定吗?” “不敢不敢,微臣不敢。” “那就别问那么多,陛下自有决断,你只管下雷就是了。” “唉!”雷公道:“只是我这雷电果三百年一结果,这还差这一年,有的尚未成熟。” “哎,你这便是欺侮我不知,上回为那白毛鼠妖预备的雷电果没用着,如今该还在你的仓库里,怎么能说没有呢?” “这个,上回的雷电果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了,雷电果放的久了就不响了,雷电果从来都是当年收获当年用,上回若不是太上老君死拦着不给用,那雷电果是留不下的,自古以来也没有攒着不用的道理。” “那不是更好,你们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不过是担心提前一年下雷造了孽,正好这雷电果又不响,借着这个时候用了吧。” “可是……”雷公仍是犹豫。 大监道,“要不说你们两个没脑子,你们说这雷电果不响会是什么后果?” “不响便下不去,只是在云彩里打转,那应雷劫的便也应不到雷劫了,如何飞升?” “错!” “哪里错?” “雷你们降了,应劫的神仙能不能应劫是天命,若他法力超群硬生生接下雷劫自然过关飞升,若他武艺超群将这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全然避开算不算过关呢?” “那当然也算,太白金星便是如此嘛。但是那松树精本就是个木头脑袋,手脚又不甚利索,哪里能跟太白金星一般?若他没有准备好,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下去,他不死也残了。” “此言差矣,如你们所说,那老树精如此愚钝,明年飞升又有几层把握?” 雷公道:“也是凶多吉少。” “那不就结了,你们尽管布雷劫,那应劫的老树精少遭受两道雷电之痛,难不成还会怪你们不成?左右他从这雷场里出来了,便算过关了嘛,设若等到明年,这新的雷电果成熟了,他或许更加飞升无望。”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说,这么好的围人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又是玉帝的旨意,你们怕什么?” 电母一拍脑门:“有理有理,多谢大监提点。” 说罢老两口去库里收拾起雷电果,扯一块云头,往玉皇顶去了。 玉皇顶的老树精一看这云头便知是自己的雷劫来了,只不过掐算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差一年,可自己人微言轻又笨口拙舌哪里敢问,畏畏缩缩架起个结界藏在里头,一动也不敢动,本以为这电闪雷鸣就要来了,却不料哆嗦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几个雷,老树精自己都蒙了,开始暗自盘算这雷劫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会不会还有个别的小仙小妖也要飞升?如果不是这样,那自己都已经蹲在这里大半天了,怎么那雷电还是盘踞在云头不下来呢? 正纳闷,忽见一个陌生的身影闯了进来,老树精顷刻便释然了,果然不是自己,想来是这位白鼠小妖在天上有什么门路,这才引来了破格飞升的雷劫。 老树精说的白鼠小妖便是阿枝。 吱大仙顶风跑到山顶,气喘吁吁,抬头看看天,依旧是零星的闪电,不觉有些纳闷,按说越是到了雷场中这雷电就该越密,怎么这会儿反倒还不如刚才在山下的时候厉害。 云头上雷公电母一边往底下扔雷电果一边闲聊道:“这雷电果也是该清理清理,都发霉了。” 雷公也说道:“可不是,刚才那两个还响,这几个又不行了,你看,根本就下不去。” “幸好借着这个机会扔了,明年新果子熟了,若不慎跟这旧的掺和起来,挑挑拣拣也是麻烦。” “可不是,还借此机会围个人,省得咱们两口子总不受待见,你说那些个小神仙,飞升成功立刻换一副嘴脸,势利的很,要不是咱们下雷,他们能飞升吗?不知道感恩,反而埋怨咱们。” “就是,尤其那个太白金星,又没劈着他,哪回看见咱们都鼻孔朝天的,什么了不起的。” “呃,不过他好像不是只对咱俩这样,他对谁都鼻孔朝天,除了老君吧,据说是因为是他师父。” “还有这事儿?老君一个炼药的,怎么能是他师父?” “不晓得……哎,你看这两个又响了。”雷公惊喜道,忽然脸色一变,“老婆子,老婆子你快看看!” “看啥?” “你看底下那个,是那老树精吗?” 雷公年纪大了有点眼花,电母也没好多少,梗着脖子看了半天才说道:“不太像吧,我瞅着,总觉得那像是个女妖精。” “是女的吗?还是你眼神儿好,我就只看见白花花一片在那里蹦。” 电母点点头又忽然反应过来:“蹦就不对啊,那老树精那么大把年纪了,保不齐比你我的年纪还大,又是扎在泥里的,他哪能蹦得起来啊?” 201.碰瓷遭雷劈(十一) “啊呀!有道理啊,老婆子,你太聪明了!” “聪明啥啊,那现在咋办啊?”电母不觉停下手里的动作。 雷公忙多扔两个说道:“你说话归说话,手别停啊,要是咱俩都不扔让上头听见了,还不得过来看看,这要一看劈错了人,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哎呦!”电母大惊失色,又加快手底下的动作,连连称是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快,快点把她轰出去!” “好!”雷公揭开云头冲底下喊道,“喂!下头那个耗子精!” 吱大仙正四下奔跑着撞雷,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抬头望去一个蓝脸獠牙的老头儿,想也没想便问道:“你是谁啊,怎么那么丑?” “你说啥?我是雷公!” “雷……雷公爷爷!雷公爷爷,你长得好慈祥啊!” “真的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 “真的,刚才天太黑我没看清,现在看清了觉得你好慈祥啊!” “哈哈,哈哈哈,说我慈祥的你还是头一个。” “咔嚓”一道闪电,电母揪住雷公的耳朵,“老娘让你轰她走,你废什么话!” “对,对对对,那个小耗子,虽然你说的话老夫喜欢听,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走,走!”说完扔下一个雷。 “不行,我不能走,我得飞升呢,雷公爷爷你行行好,就劈我一下吧。”吱大仙仰着头,两手抱拳不住地作揖,模样十分可怜,雷公有些不忍。 吱大仙见他不说话,又想起方才电母揪着他耳朵训斥,又喊道:“你是不是怕老婆?电母奶奶,电母奶奶!你行行好,劈我一下吧!” 电母听阿枝喊她,只好伸头出来道:“不行,不能劈,你快走。” “雷公爷爷,电母奶奶,阿枝原就是天庭的司油灯仙鼠,而今罚下界来又修习仙术五百年余,按理早就该飞升了,你们行行好,就劈我一下吧!” “司灯油?” “罚下界?” 吱大仙连连点头:“我从前常在兜率宫游走,记得清清楚楚,太上老君的天条簿子上明文写着天家犯错罚下界来的只需要历练两百年,按理说我三百年前就该飞升了。” “原来是你。”电母说道。 “电母奶奶认得我?” “认得二字说不上,但是你的事我们是知道的,实话告诉你,这筐子雷电果原就是三百年前给你准备的。” “果真吗,那为何我三百年前并未受到雷劫?” “那是因为我二人赶着布雷劫的路上被老君拦住了,说你在下界又犯了违诺之过。” “什么,竟有此事,我原先还以为犯了违诺之过会遭雷劈,原来竟然是错失了我的雷劫。”吱大仙悔恨交加,忽又反应过来,“既如此又过了三百年,这筐子雷电果依旧给我不好么?” “那也不行。” “为何?” “这筐子雷电果是那老树精的不是你的。” “这明明就是我的凭什么成了他的?” 老树精起初在一旁看热闹,忽然听说这雷电果竟然是自己的又紧张地哆嗦起来。 电母道:“你的事没难么简单,你下界时老君给你下了咒,咒你贪吃怠惰,故而这个咒不解你便不能飞升。” “区区一个咒,难不成老君的咒比天条还厉害?” “这是两码事,何况他若下的是寻常的咒也就罢了,譬如咒你一生孤苦,只需遍览世间找个伴,但他咒你怠惰贪吃,那么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帮你解决。” “如此说来,我便是生生世世都不可能飞升了?” 电母想了想说:“你早点认清现实也没有坏处。” “不!我不!我不服!”吱大仙跳起来,“你们欺负人!我就不相信,这原本是我的雷电果怎么就变成他的了,原本是我该飞升,怎么就突然永世无望了呢!”说着飞身向一道霹雳扑去。 雷公电母大惊失色,幸好吱大仙慢了一步,雷公喊道:“你这小妖莫要胡闹,这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便是劈到你身上也最多给你留个疤,你又何苦拖累我们老两口?” 吱大仙哪里肯听他的,说道:“你们未曾试过如何知道,既然这本来就是我的雷电果,劈到我身上就该让我飞升,你们劈了我又不肯负责,是什么道理!”说着又向一道霹雳飞去。 雷公电母这下没辙了,既担心停下手里的差事被上头发觉,又怕劈错了人被上头怪罪,只好避开阿枝往旁边扔,可阿枝还偏要追着闪电跑,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雷公道:“其实她说的也对,咱们也没试过这种情况,与其如此,不如劈她一个试试,反正不许她飞升,死了也就死了。” “你老糊涂了,你也知道往日咱们不曾遇过这种事,你怎么知道这雷劫劈到她也没用,这毕竟原本是她的果子,她的名字又在飞升簿子上未曾剔除,万一真的有用了呢?上头不许她回去,咱们把她劈回去了,这责任算谁的?”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那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儿扔吧。” 电母无奈:“这算什么事儿哟,向来都是别人躲着咱们跑,连那鼻孔朝天的太白金星都没例外,如今却要咱们躲别人!” “那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雷公电母一边抱怨着,又不敢放慢手下的动作。 忽然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天空,雷公大喊一声:“不好了,那是一个新果子!”原来之前在地里的时候有一个早熟的果子,大监来的突然,雷公没留神顺手就摘下来了,收拾仓库的时候又一不留神就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吱大仙正足了力气冲过去,毫厘之间,千钧一发,一瞬间吱大仙仿佛闻到闪电烧焦毛发的味道,她有点害怕,但是她还是无怨无悔地闭上了眼睛。 霍青霖,你放心,就算是我飞升了,也一定会记得你的,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她死死握住胸口,握得死死的。 “阿枝!” 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霍青霖?” 电光发出耀眼的电火花,他背着巨大的光亮,威严如同神明,唯有眼角的一滴泪,出卖他心底的委屈与柔软,在缓缓倒下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真的要走……” “霍青霖!” 202.碰瓷遭雷劈(十二) 天宫之上,玉帝睡醒一觉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是几时了?” 大监道:“申时初刻。” “申时初刻?怪不得天还亮着,不对啊,我记得我睡觉前就是申时整,这才睡了一刻钟?” “呃……”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回陛下,方才不知谁动了圭表,陛下歇下那会儿应该是未时。” “哦……未时。什么,未时?”玉帝猛地坐起来,“那方才我派你去催促雷公电母布雷劫,你去了没有?” “去……去了。” “这回渡劫的是谁?” “玉皇顶的松树精。” “那他能扛得住吗?” “这……因为陛下旨意下的突然,老奴去的时候雷公电母说新的雷电果还没成熟,又不敢耽误了陛下的差事,只好提着往年的老果子去了,这雷电果放的久了跑电,想来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玉帝方叹口气:“那也好,区区一个老松树精,权当可怜他吧。” 正说着太上老君匆匆赶来:“陛下,不好了!” “又出了什么事?” “近日老臣一直发觉妖王气息蠢蠢欲动,七彩油灯烛火熹微,故而一直派座下弟子细心看守着,今日从丹房出来便听弟子来报,油灯灭了,那妖孽正在发狂,老臣试了几次无法近身,现如今已经派天兵天将把他团团围住,可是太白金星不在,李天王又在闭关,他若出来,如何是好?”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还有一事。” “说!” “近日太白金星下界追查妖王坐骑黑龙玄魄的踪迹,却恰好发现了从前妖王麾下叛将乌月的形迹,还有那个耗子精……” “耗子精?你说那白毛耗子,上次就是她把妖王放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 “就是她,她如今正在玉皇顶,吵着闹着要飞升呢!” “她在玉皇顶,不是那老松树精?” “呃,那老松树精当然跑不了,不过她也在,这么些年她不得飞升也没有闹过,偏偏这个时候闹将起来,老臣担心事有蹊跷。” “何必说担心,必有蹊跷!”玉帝起身喝道,“立派三万天兵天将把玉皇顶围起来,稍有异动,立即拿下!大监,速速请李天王出山!” “喏。” 玉皇顶上,黑云遮山。 “霍青霖!”阿枝尖叫着扑过去。 她再一次没有被雷电击中,替她倒下的是霍青霖。 死亡般的寂静。 没有一丁点声息。 她一定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摸摸他的手,手是冷的,脸色是惨白的。 “霍青霖,你醒醒啊。”她小心得碰碰他,没有任何反应,“霍青霖,你不是真的死了吧?” 雷公电母立在云头,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老树精听到外面没有了雷声,小心翼翼地从结界中出来。 “完蛋了……出事儿了。”电母哀叹一声。 “这怎么办,怎么会出现一个凡人呢?” 两人面面相觑,全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神情。 阿枝用了很久才从沉默中转醒过来,她看看天上的雷公电母又看看霍青霖,抬头问道:“他还有救吗?”她很想保持冷静,可是她的手禁不住的发抖,声音也不听使唤。 “怕是没救了吧。”电母侧着眼睛低着头,颇为愧疚。 “可是……” “哪有凡人,能担得住这么大的雷的……”雷公也心虚地说道。 “可是……他怎么能死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儿是我们失手了,实在是罪过。”电母道,“不过他这一生遭此劫难,来世必然非富即贵,投个好胎……” 吱大仙抱着头,好像完全听不见人说话,投个好胎……投个好胎,他还会记得自己吗?来世,他还能记得自己吗?说好了要娶她的,怎么这就死了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 “霍青霖,霍青霖,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她抱着霍青霖,只觉得自己也如同死了一般。 雷公电母对视一眼,趁阿枝没有怪罪到自己头上,偷偷摸摸地架起云斗溜走了,那老树精见雷公电母走了,试着动了动,竟身轻如云,飘然而去。 万籁俱寂,仿佛皇皇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她,一个霍青霖。 不知过去多久,乌云间裂了一条缝,一线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指间闪过一丝光亮。 指环!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同生共死环,小命分你一半”织女那市侩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小命分他一半,霍青霖是人,她是妖,渡不了寿命,只能渡道行,那就渡吧,便是荒废了这五百年修行又如何,她只要他能活着。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霍青霖的手,念动咒文。 指环微微发红,在两人指间转动,连起一条红线,细小的光点在两人之间流转,霍青霖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肤色也红润起来,重新恢复了呼吸。 阿枝拍拍他的脸,他显然已经活过来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难不成织女这奸商卖的是假货?吱大仙担心起来。 “霍青霖,你醒了没有?你看看我,霍青霖,你看看我。”她又忍不住哭起来,“你睁开眼睛好不好,你要是醒了,就应该看看我。” 霍青霖的眼皮终于动了,微微裂开一条缝,漆黑的眸子看着她。 吱大仙喜极而泣,终于忍不住抱着他恸哭起来:“霍青霖,我错了,我再也不想飞升的事了,管什么人和妖,管什么晦气不晦气,我就想嫁给你,我们结婚,生一窝小耗子,吱大仙再也不说飞升了。”阿枝哭了一会儿才发现霍青霖似乎一直没有反应,又慌了神,“霍青霖,霍青霖?你......你不会傻掉了吧?你倒是说句话啊。” “咳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呀,你可别吓唬我!” “你勒的我太紧了......快要......快要憋死了。” 吱大仙慌忙松开手,又反应过来方才她虽然抱他抱得很紧,可是又没有勒住他的脖子,哪里就会把他勒死了,分明就是故意的,一巴掌拍上去,凶巴巴地说:“霍青霖,你唬我!” 而霍少帅却毫无悔意,略有些疲惫地微微一笑,闷声说道:“给你个教训,这样你才会晓得心疼我。” 203.碰瓷遭雷劈(十三) 吱大仙又委屈地含着泪说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差劲,你知不知道刚才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霍青霖不禁握住她的手说道:“现在知道舍不得我,当初又何必哭着闹着飞升,此番你若真的飞升了,或许就将我彻彻底底地忘了,你就当真忍心?” “不会的。”吱大仙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派认真地说道,“我早料到或许有这样的事,所以我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即便我真的忘了,看到信也会记起你的。”她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哦,那你还挺周全?” “是真的,你看。”吱大仙从怀中将信笺掏出来交给霍青霖,“我才不会骗你呢。” 霍青霖刚想打开,又被她抢回去,嘀咕道:“你还是别看了,回头又笑话我。” “不笑。” “可是上次我给你留信,你嫌我字丑。”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 “就是有,你不记得是你健忘。”吱大仙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 刚要走,忽然云层中响起一声断喝:“大胆鼠妖,哪里走?” 金甲银盔的天兵天将现身空中将他们团团围住,又听总兵一声令下:“将这玉皇顶给我围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围我们?”吱大仙纳闷道。 总兵道:“我乃华光天王马天君,封玉帝之命看住你!” “看住我?”吱大仙歪歪头,觉得这着实是个奇怪的命令,“那要看多久呢?” “呔!大胆妖孽,我奉旨办事,你问我,我问谁?” “那为什么要看住我呢?” “呔!大胆妖孽,我奉旨办事,你问我,我问谁?” “这位马天君只会这一句话?”霍青霖问道。 “呔!大胆凡人!没事快滚!” 霍青霖看她一眼:“你又捅了什么篓子?” “我没有,我就是……想偷道天雷,而且也没偷着啊。” “那他们怎么那么多人围着你?” “我怎么知道?”吱大仙挠挠耳朵,“他们也不知道啊,或许玉帝瞧着我好看想多看一会儿呢,马天君是不是?” 马天君索性闭耳塞听不说话了,也不搭理她,就只是一群人将他们围着,活像成千上万座人形雕像。 想来天兵天将要守着她,那么她必然是逃不掉了,索性盘膝往地上一坐,对霍青霖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先走吧,谁晓得他们要守着我到几时。” “这怎么行?” “没关系的,你走吧,我又不捣乱,又没做坏事,还怕他们不成?” “要走一起走。”霍青霖拖着阿枝便要走,一道金光陡然射在他们面前,地上立刻炸出一个坑,阿枝跳着脚骂道:“你这也叫神仙吗?他只是个凡人,若无端杀生,怎么算?” “陛下御旨,稍有异动立即处死,不论是谁,他走可以,你走不行。” “立即处死?”吱大仙有些慌了,莫不是真的就因为自己偷了一道雷就要被处死吧,她还没嫁人呢,顿时心如死灰,对霍青霖说道,“你走吧……别管我了。”说罢呆呆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枝这般无胆,看得马天君也心生疑窦,这鼠妖这般小胆,怎么也不像是玉帝口中的妖王余孽,哪里有这样不中用的余孽,倒是那凡人有些不同寻常,立刻说道:“他也不能走。” “为什么?”吱大仙站起来,“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马天君捋捋胡须:“我改注意了。” “你这么大个神仙,怎得出尔反尔,如此不要脸?” 马天君也觉得有点跌面儿,只好尴尬地警告道:“咳咳,大胆妖孽,胡搅蛮缠,总之我改注意了,再敢多嘴,立即处死!” 他这么一说,吱大仙便不敢多嘴了,只是愧疚的看着霍青霖说道:“我又拖累你,给你添麻烦。” “我原本也没想走。”霍青霖又笑了笑说道,“何况你给我添的麻烦这么多,多这一次又何妨。” 阿枝知道他是故意打趣自己,给自己舒心罢了,努努嘴没说话,难得的乖巧。 忽然山风中传来细细的铃声。 “马天君,又有人上山。” 马天君不禁凝望,问道:“来者何人?” “参见马天君,贫道无忧子,特来捉拿鼠妖。” “无忧子!”吱大仙大惊失色,“你怎么能是无忧子?” 霍青霖冷冷地说道:“你竟然还活着。” 无忧子桀桀地笑着:“没想到吧,贫道等这一日很久了。” 不止阿枝觉得不可思议,霍青霖更是惊讶。无忧子,他亲眼目睹被程鹏飞打成筛子的无忧子,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是他……正是自己前几日请他住进府里的丑陋的流浪汉,他骨瘦如柴,面目狰狞,披挂上那身道士的行头,宛如一个僵尸。 霍青霖看向阿枝,只见她也是一脸惊讶,事实上,阿枝比霍青霖更加震惊。霍青霖是凡人,他认人是靠外形和容貌,而阿枝不一样,她识人靠的是气息,一个人容貌会变,身材会变,但是灵魂的气息却不会变,就好像江月亭,哪怕他从岳华清变成江月亭更换了新的身体,阿枝也依旧能够认出他的灵魂,这就是气息。 而无忧子,他的气息根本就不一样,毫无疑问这个身躯里的灵魂根本就不是他,但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保存着无忧子的记忆? 阿枝立刻就明白了,移魂,就像只是的巧妞,无忧子还是无忧子,但是他的躯壳里进入了另一个灵魂,与大嘴巴烟雾不同,这个灵魂无比强大,强大到足矣控制住一个鲜活的灵魂。 想到这一点,阿枝的脑海中忽然仿佛有什么冲进来,她好像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刘老七的事,何小玲的事,巧妞的事,一个巨大的谜团已经轮廓清晰的浮现在她面前,纵然它依旧是一个谜团,但线头却近在咫尺。 阿枝正在愣神,马天君居高临下道:“不论你们有什么恩怨,都改日再清算吧。” 无忧子却拱手说道:“马天君英明,并非私人恩怨,贫道是循着天书追拿她来的。” 马天君看一眼天书,天书是真的,不过这道士一看就有问题,玉帝道这鼠妖是妖王余孽,而那个凡人却深藏戾气,又来了个满脸妖气的老道,与其当个糊涂差,倒不如借此机会探探究竟,反正这个时候出现在玉皇顶的必有因由,自己带着三万天军,何不放胆一试。 204.碰瓷遭雷劈(十四) 马天君微微一笑:“既然有天书那么本天君也不便阻拦,何况本天君接到的旨意只是盯着这妖孽,若你收了她,也不算本君抗旨不尊。” 无忧子抱拳,道一声:“马天君英明!” “什么意思?”吱大仙望了马天君一眼,难不成这些神仙都个顶个的不着调吗,“你这叫玩忽职守吧?” 马天君闭耳塞听,不动如山。 吱大仙想,若说是一对一与那老道单打独斗,是不需要怕的,从前之所以躲着他,说白了不过是照顾人类胆子小罢了,但霍青霖胆子又不小,放开了斗法便是,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 短兵相接过了两招,吱大仙才发觉有些力不从心,想来或许是自己方才渡了些道行给霍青霖添寿的缘故。而无忧子手里握着一节白色兵刃,看形状很像一颗獠牙,阿枝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一交手才发觉无忧子的道行竟然突飞猛进。 道行这种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来的,他能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反而更加印证了阿枝之前的猜想,眼前这个无忧子必定有问题。 从前的无忧子虽然略通晓一些降妖除魔之法但道行十分不济,充其量也就是粗通皮毛,不然当时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而现在的无忧子不仅道法高深,且一招一式都透着狠辣,这是阿枝很熟悉的气味,是带着血腥味的妖气,一个道士却带着这么重的妖气,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道。 马天君居高临下,看得也分外清明,什么降妖除魔,不过是两妖相争,也罢,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他权当看个笑话,若能两败俱伤,他便渔翁得利。 天边隐隐传来绵绵的轰鸣,想必是妖王又有异动。 李天王迅速赶到与老君合力架起一个巨大的结界,再外面是四大天王及八部众神,生怕妖王再次挣脱为祸世间。 老君斥道:“你这妖孽,时隔多年依旧不知悔改!” “悔改,本座为何悔改?” “你妄杀生灵,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悔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强者生,弱者死,大道如此,本座何错之有?倒是你们这般神仙,自以为万物之统,将那无用之人留在世间,倒行逆施,你们才该悔改!” 李天王大怒:“妖王,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便是能出来,也是死路一条,我李靖第一个不饶你。” “不饶我?当年若非乌月那厮出卖本座,你们如何能够得逞,便是如今,本座只是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你们就一惊一乍的,你这个天王,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有脸跟我一较高下,你们以为,待我出去了,你们又能奈我何?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妖孽!看我一剑将你劈成两段!” “好啊,放本座出来,本座与你一较高低!” 老君忽见李靖双眼通红,才发觉这是妖王的诡计,妖王之所以是妖王最善长的便是控制他人的心神,大喝一声:“李天王冷静,莫要受了他的蛊惑!” 但是已经晚了,李靖剑势如风已经刺向七彩油灯光晕之下的妖王,妖王赫然出手,幸而老君及时出手稳住灯芯,才没有使妖王得以逃脱。 霍青霖站在一旁,分不出他们斗法的高低胜负又不敢贸然插手,只是觉得阿枝脸色不佳,颇为忧虑,举起枪射向无忧子,不料无忧子竟然察觉,身影一晃杀向霍青霖面前,这根本不是人的速度,霍青霖始料不及,忽然眼前一晃,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柔软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 远处隐隐传来轰鸣声,忽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 阿枝的胸口赫然钉着一只森森白牙,鲜红的血液蔓延开来。 “阿枝!”霍青霖接住她。 阿枝低头看看胸前的血迹,这种伤口虽然看上去可怕,不过对她而言本并不应该致死,“我没事。”阿枝说道。 话音刚落,她便瘫倒在了地上,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阿枝这才发觉事情不太对劲:“我这是......怎么了?”胸口的伤口有一种巨大的烧灼感,不断地蔓延开来,蔓延到四体百骸,“走,走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架起结界把霍青霖推开,身体瞬间便被幽蓝的火焰包围了。 “阿枝!阿枝!”霍青霖奋力拍打着结界,试图冲进去,但是没有任何用处,他红着眼睛冲向无忧子,一拳打将他打倒在地。 无忧子并不挣扎,只是桀桀的大笑,笑得声嘶力竭,他瞪着森森大眼怪笑着说道:“她死定了,死定了,哈哈哈哈哈。” “救她!”霍青霖拎着他的领子。 “做梦!” “救她!否则老子一枪毙了你!” “哈哈哈哈哈,就凭你?哈哈哈哈哈!”无忧子笑得前仰后合,竟然用干枯的手捏住霍青霖的手腕,霍青霖便失去了气力,倒在地上,“你知道我是谁吗?啊?你知道吗?我,是着天地之间的霸主,你,只是一只恶心的臭虫!而她,”无忧子恶狠狠地说,“一只肮脏的死老鼠!” 阿枝已经被幽蓝的烈火彻底包围了。 空中又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是妖王的震怒,天地为之色变的震怒,一时间风云骤起,飞沙走石,漫天的兵马被吹得七零八落,连马天君也招架不住,等他稳住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被活活刮出去了八千里,马天君不敢怠慢,连忙压住云头急转回去。 当他再一次回到玉皇顶,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阿枝身上的火焰已然熄灭,虽然还活着却也已经体无完肤,胸口依然扎着半截獠牙,漆黑可怖。霍青霖红着眼睛手还卡在无忧子的脖子上,而无忧子显然已经死透了。然而,真正令马天君震惊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霍青霖身上散发出的森森妖气,这个气息他无比熟悉,数百年前,就是这个气息斩杀了数百万的天兵天将,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这个气息,这个味道,这个凡人果然不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凡人,比起妖王他才是众神最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马天君祭出法宝,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妖刀。” 205.碰瓷遭雷劈(十五) 霍青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马天君的话,只说了两个字:“救她。” “你是妖刀?” “救她。” “你是妖刀!”马天君暴怒者冲向霍青霖。 霍青霖只是伸手一格便挡住他的攻势,“救她,你不是神仙吗,救她!” 马天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介天神会被一个凡人掀翻在地,不过一想到这个凡人的躯壳里寄存着妖刀,他便更加怀恨在心,冷笑一声:“救她?她是妖,你是妖刀,你们这般妖孽,死有余辜。” 霍青霖尝试冷静地与他对话:“我听不懂你的话,什么妖刀不妖刀的,她虽然是妖,但生平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难道就不能救一救?” 霍青霖跪在地上,看着阿枝,她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被大火烧得又红又焦,打着卷,还有大片的水泡,她呼吸微弱,破碎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想抱抱她,可是无处下手,他甚至不忍心多看她一眼,他痛恨这种剧痛又无助的感觉,除了痛哭和宣泄无计可施,他痛,却又不知道哪里痛,他恨,又不知道该向谁宣泄这恨! 无忧子死了,他后悔让他死的干脆! 又无暇在他那肮脏腐败的躯壳上多花一分力气! 他卑微地恳求,向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神明祈求:“我求求你,你不是神仙吗,救救他。” “霍………”阿枝艰涩地开口,她连声音都是哑的,连说话都感到困难,如同把喉咙撕开一般的剧痛,“青霖……你……走吧……” “你已经这幅样子,还要让我到哪里去?” “你……走吧……不想……看到你……”她不想看到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恶心的模样,她宁可就这样死了,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幅丑陋又恶心的嘴脸,眼泪流不出来,只是眼睛生疼,她看不见,声音也听得不甚分明,与其如此,倒不如死了痛快。 “阿枝,你别怕,我不会走,我会救你。”霍青霖说道,他握住她干枯焦黑的手,原本温柔的触摸也让她撕心裂肺地痛,痛地发抖,可是更让她害怕的不是剧痛,而是霍青霖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不知道霍青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凡胎肉体,即便如同马天君所说他是妖刀,他的身躯也是一个凡人,也是一样是凡人的寿数,更不可能因此通晓任何法术,但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霍青霖在把自己寿数渡给阿枝,他甚至没有念动咒语。 她不要这样,他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哪里够自己用,何况自己这幅模样,也不是渡寿便可解决的,她的躯壳毁了,被妖王的獠牙所伤,永远也不可能好的。 她拼尽气力想要挣脱,却被霍青霖紧紧抱在怀里,难以承受的剧痛终于让她昏死过去,放弃了挣扎。 霍青霖的身上,手上都是血,他知道这不是他的血,是阿枝的,因为他抱得太紧,可是他不敢松手,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阿枝痛到失去了知觉,他想哭,可是哭也不能让他得到一丝一毫的舒缓,不如就这么死了吧,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迟早会耗尽自己的生命,那就这么耗尽吧,至少死在一起。 阿枝的身体忽然泛起红光,就像炉火中的碳。 霍青霖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断喝:“还不速速住手!” “老君,您怎么来了?”马天君诧异。 老头儿没理他,将手一挥把霍青霖扫到一边,道:“你这是要害死她?” 霍青霖慌忙住手,把阿枝放开:“那我该怎么办?” “老君小心,那是妖刀。”马天君说道。 “妖刀?”老头打量霍青霖两眼,“分明是个凡胎肉体,什么妖刀?” “真的是妖刀!本座不会看错!” “嘶!”老头儿皱眉,“你是不是傻啊?我说不是就不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是……” “可是个毛球!你闭嘴,你再说话本君立刻向玉帝参你一本,让你去花果山养猴。” “是。” 霍青霖心里着急问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啊呀,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嘛。”老头从云头下来,转眼换了身行头,一身破道袍,头顶也没有几根头发,身后背着一杆大旗上书几个字“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样子分明就是个走街串巷、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非常不严肃。 “你是……”霍青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太上老君啊,你没听说过吗,我在你们凡间很红的。” “你……是吗?” “是啊,如假包换。”老君转了圈,“你看我这通身的气派,还能有假吗?哎,不跟你废话,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你就信了。”说着从破布袋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是最寻常不过的瓷瓶,又磕出一颗药丸,“看这个,这是我刚从丹炉里拿出来的,九转培元丹,我炼了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天,将死之人吃了立刻回魂,平时卖九个大洋,今天权当是遇见有缘人,五块大洋卖给你。” “啊?” “啊什么,你不急着救命吗?” “我……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情况这么危急,即便她是鼠妖也熬不过这妖王獠牙的妖火。” 他这么一说霍青霖才觉得他有些可信,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识出阿枝的身份。 “别犹豫了,你看她,一身躯壳都快化了,否则早该变成原型,这说明她的躯壳已经毁了,魂魄外泄不收控制了,快吃了这九转培元丹先将她的魂魄守住。” 他说的煞有介事,霍青霖这才接过那药丸犹豫道:“吃了真的有用?” “啧,怕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嘛!” 霍青霖觉得这老道极不靠谱,不过他这话也不错,死马当活马医,即便有一线希望也该试一试,他将药丸放入阿枝口中,阿枝周身的红光渐渐消失了,但并没有转醒过来,他抬头问老君:“真的会好吗?” “应该是可以吧。” “应该?” “机会很大。” 霍青霖面色不善。 “你看你这个人,年轻人,不要总是那么大的火气嘛,要性平气和,保持一颗平常心。” “我保持不了平常心!她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怎么平常!” 206.碰瓷遭雷劈(十六) 老君倒吸一口冷气,伸手轻轻抚上阿枝的眉心,念动咒文,阿枝的身体渐渐缩小,变成小小一团,恢复了原型。 “你看,好了。” 霍青霖淡淡地看了他一样:“你这不是障眼法吧?” “障眼法你也懂,小伙子,你懂的很多啊!” “这种江湖伎俩并不稀奇。” “江湖伎俩?你说本君这是江湖伎俩!小伙子,你很没有眼力,很不识货啊!”老君愤怒。 “我的怀疑没有道理吗?” “嗯,也有。但是我这个肯定不是简单的障眼法,你说的那种障眼法我见过,转个眼花的功夫就没用了,我这个要更加持久,效果也好,普通人肯定看不出来,你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普通小仙也看不出来。” “所以这就是障眼法!” “是啊,你如果不太能接受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可以把她变回人形,毕竟她躯壳受到重创,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了。” “我不需要这样自欺欺人的障眼法,我要她好起来!” “你先不要生气嘛,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你现在情绪这么不稳定,除了在这里着急跳脚还有任何用处吗?关心则乱,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是也希望你明白......” “好,你说的对。”霍青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冷静了,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起来?” “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让她迅速好起来?”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我还没想到,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也并不会危及生命,你知道的,她本来就是妖,没那么容易死,方才是因为被妖王獠牙灼伤使躯壳受损魂魄外泄才会危在旦夕,现在九转培元丹已经发挥了药力,不用多久她自己就会慢慢的修复的。” “慢慢修复,意思是她自己就会痊愈?” “对,只要灵魂不灭,她完全有这个能力痊愈。” 霍青霖不禁长舒一口气:“这就好。” “不过......”老君支支吾吾地说,“不过要多久就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 “就是时间不一定,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二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有可能。” “几百年?就没有别的办法?” 老君摇摇头:“暂时没有,不过这都不好说,也未必要几百年那么久,或许几十年就痊愈了呢。”他拍拍霍青霖的肩膀,“乐观点儿。” 霍青霖叹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把阿枝捧起来,虽然说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皮毛全都不在了,粉粉的一小团,伏在地上,瑟瑟抖动着。 “她这个样子,是因为疼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她。” 霍青霖又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多谢你。” 老君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你......” “什么?”霍青霖也看着他。 “咳咳,你呢,不要想太多,我是说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其实很多,比如上一世是皇帝这一生成了叫花子,那么这叫花子的躯壳里也有一个皇帝的魂,再比如上一世是一条狗这一生却成了马天君,那么这马天君的躯壳里也住着一条狗,这都是寻常事并不稀奇。” “但是妖刀没有魂。”霍青霖说道。 “咳!咳咳咳!”老君差点呛死,看着他说道,“原来你知道?” “我不知道,只是机缘巧合曾经有个人说我没有魂魄,当时我便觉得奇怪,而今他又说我是妖刀,”霍青霖指着马天君说道,“所以我猜测,妖刀没有魂。” “嗯......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青霖说道,“不管我上一世是什么,这一生我只是霍青霖,或许正是因为我是妖刀,所以我才能遇到阿枝,不论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我都相信,这就是我作为妖刀唯一的意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老君嘴上这样说,但是脸上依然挂着忧虑之色,“呃,其实即便你是妖刀,你也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从前的那些杀戮都是妖王的杀戮,并不是你的,只不过你沾染了太多鲜血,所以才今生身负戾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青霖说道,“我从前就听阿枝提起过妖王的事,她是被妖王所累,那个妖王,他逃走了吗?” 好久没出声的马天君大吼一声:“呔!你果然和妖王有勾结!不然你怎么知道他要逃走!” “果然是......怪不得你们这么大张旗鼓。” 老君指着马天君大怒:“你这个家伙,你是不是傻!你好好的看着别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老君,他真的有问题!” 霍青霖冷笑一声,说道:“我起初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妖刀,也不知道妖王打算逃脱,更没有你臆想的那些野心,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挨骂吗?因为如果不是你多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只要我不知道,即便再有野心,也永远不会想到要去帮助妖王逃脱,更加不会发生你所害怕的那一切。”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就会这么做了!” 霍青霖摇摇头:“看来神仙也不见得都有脑子。” “你就别说话,别说话了!”老君气得直想打人,“你信不信你再多嘴,我让你下界投生到狗身上去历练!” 这句话非常有效,马天君立刻就安静了。 老君拍拍霍青霖的肩膀,欣慰地说道:“小伙子,我相信你。” “别跟我套近乎。”霍青霖冷漠地说道,“虽然你救了阿枝,但是我也知道,她是被你罚下界的,按说我爱她,她讨厌你,我也应该讨厌你。” “这......”老君面色有些尴尬。 “不过我不怪你,因为如果不是你,我这一生便不可能遇到她,某种程度上,是你成就了我们,所以我感谢你。”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小伙子。” “但是......” “你怎么这么多不过但是,大家平心静气交个朋友不好吗?” “但是我只是一个凡人,并不想跟你们这些神仙妖怪有什么牵连。” “可是她也是妖。”老君指着阿枝说道。 霍青霖看看阿枝说道:“正因为这样才更加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牵连。”他小心地把阿枝放在手帕里,“就此别过。” 207.碰瓷遭雷劈(十七) “就此别过。”老君看着霍青霖远去的背影撇嘴,“果然是妖刀,跟妖王一个德行,猖狂!竟然还看不起我的障眼法,我的障眼法有什么问题?你说,”他指着马天君问,“我的障眼法不好吗?我当然也可以不用障眼法,但是等她的躯体渐渐痊愈,却又不会变化之术,他走在大街上扛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不是很麻烦吗?我是如此的周全,他竟然还嫌弃我,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上老君愤愤不平。 马天君忍了很久终于说道:“老君,没事儿咱们也打道回府吧?” “回什么府,要回你自己回去,本君还有别的事,你替我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我晚几日回去。” “几日?是地上的几日还是天上的几日?” “废话!真的是没有脑子。”老君说罢也愤愤地拂袖而去。 霍青霖回府后终于还是把当初丢出去的阿枝的小窝拎回来,放在自己床头上。 这次的小窝做的更精致也更舒适,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用消毒药棉把整个小窝铺的厚厚的,边边角角都用棉花包裹好,生怕她不小心碰到加重伤情。 她没有了皮毛的保护,肉滚滚的闭着眼睛,一直在发抖,霍青霖不确定她究竟是冷还是疼,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她也无法回答他,只是不断的发出微弱的吱吱声,好像在说梦话,又好像是在痛苦的低鸣。 霍青霖叹口气,看到她微微支起头,是想跟他说话吗? 门“嘭”一声打开,冷风灌进屋子里来。 “霍帅,你回来了?”朱老三大大咧咧地说道。 “把门关上。” 朱老三愣了愣“哦!”一声带上门说,“方才报信的说燕子他们就快回来了,原来那小子走错了路,绕着泰山转了一大圈,这才刚到峄县,怪不得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消息。” “联系上就好,让他尽快回来。” “说了,他听说你早就回来了,正往回赶呢,从峄县回来加上休整的时间最多一天半。” “好。” “还有一件事。” “说。” “最近总是有好多流民来,看着也可怜,放进来又怕出乱子。” “流民?哪来的那么多流民?”霍青霖问道。 “像是从北边过来的,说是闹了冰灾,我琢磨着是前段时间咱们这儿的旱天雷其实不是旱天雷,是他们那里下雹子。” “他们那下雹子咱们这里打雷?” 朱老三挠挠头:“那要不然就是咱们这儿打雷把他们的雹子震下来了?” “朱老三……” “昂?” “出去。” “哦。不对啊,那些流民咋办呢?” “多少人?” “也不多,三五成群的,没您的指令我也不敢放他们进来,估摸着有三五十人吧。” “那也不算多,去找宋现如,问问他是放还是不放,如果他说放,文庙或者太庙,再不济岱庙也行,先给他们个容身之地。” “您地方都想好了,还找他干嘛?” “他是县长,这是他的事,理应知会他一声,给他挂个电话吧。” “是。” 朱老三刚走了不多久便又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道:“霍帅,宋县长说不让进!” “不让进?为什么?”霍青霖也有些诧异。 “不仅不让进,还让咱们务必严防死守,说是济南城已经被流民包围了,这波流民不知道是听哪里造的遥,说山东今年大丰收,粮食根本吃不完,如今闹了灾全到咱们这儿来了。” 正说着又一个士兵来报:“霍帅,韩主席的电话。” 霍青霖快步走去客厅。 “青霖呐!我这里扒不开麻啦!” “听说济南被流民围了?” “可不是嘛,你是不知道哇,我的兵全都出去维持秩序啦,根本不够用哇,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哟!” “主席有什么指示?” “我听说你那里也开始去人了,也不难为你,你那兵马借一半给我。” 霍青霖眼珠一转:“没问题,不过不能白借吧?您也知道我这里压力也很大,刚才宋现如还说要严防死守加强戒备。” “你小子,你们穷掺合个屁啊,你们压力再大能有省城压力大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离省城多近,保不齐也要替你们分担压力的。” “好好好,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正好燕子在回来路上,我让他拐个弯去你那里,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 “那敢情好哇!” “至于要什么我还没想好,就当给我打个白条吧。” “你小子黑心呐,唉!哎呀……好,白条就白条,你让他快点!” “没问题。” 霍青霖放下电话,若有所思。 片刻,喊道:“朱老三。” “哎!来了来了!” “你去老县衙,看看宋现如怎么安排。” “是。” 霍青霖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他隐隐觉得这流民来得突兀,就跟前两天的旱天雷一样的突兀,这种突兀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泰安城愈发变得不安定,不出所料,越来越多的流民因为在济南得不到安置便流向泰安,他们被饥饿和病痛摧残着,成群结队地堵在城门口,白天就像一群行尸走肉,夜里则如同尸体一般横七竖八倒得满地,但不管怎么说,因为城防团的缘故他们进不来。 但是城里的百姓出不去,这不仅是因为城防团的缘故。事实上,他们一走到门口就会有成千上百的眼睛和双手向他们伸过来,把身上的物资钱财食物掠夺一空,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怨恨与埋怨都加注在城防团的头上,加注在警署头上,加注在县长头上,因为他们不知道还能骂谁。 宋现如成日里唉声叹气,却无计可施,警署的程鹏飞起初因为崔河的死好几个月不与霍青霖打照面,如今也被迫屈尊来的霍府上讨要说法,而霍青霖则觉得他头上包着绷带,脸上贴着纱布,无理取闹的模样宛如一个骂街的婆娘,身后还跟着个黑眼圈宋现如。 诸如他指责城防团的话:“你们偌大的城防团,有兵有枪有炮,就拦不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你们到底有什么用?流民进来打伤市民,全是我们警署替你们背锅!” 208.区区薄礼(一) 霍青霖一来也为这事发愁又因为阿枝总是不见好,原本就不待见他如今焦头烂额哪里会给他好脸色,说道:“如果什么事都让我们城防团解决了,还要你警署干什么?” “你他娘的少得了便宜卖乖!你们不是一向很能打吗?当年守武川城,对方一个师都让你给吃了,这回怎么不中用了?” “别说对方那么含蓄,那一个师不就是你带的吗?你现在要是出去,我也照样把你拿下。” “你!” 你跟他们能一样吗?你是什么,他们是什么,你还想让我架起机枪大炮把他们轰了不成?” “你什么时候这么妇人之仁,让我说实在不行就得这么办!” “办了你!” “啊呀,不要吵了。”宋现如看不下去了说道,“我觉得霍帅说的有道理,不是妇人之仁的事情,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杀老百姓的事会激起民愤的。” “不杀没民愤?城里的民愤你们看不见吗?是啊,城里治安是我们警署的分内,自然与你们无关,也不是你们挨揍!” “程署长这么说就没道理了,出了这种事本该是我们上下齐心共渡难关的,怎么会说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呢?如果我们真的这样想,你看我,你看我这黑眼圈,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还敢说,还不是你没用,你这县长是吃干饭的吗,流民越聚越多,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我这不是在想吗?” 正说着朱老三冲进来大喊:“霍帅!不好了,北边又来了一股流民,足足有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宋现如大惊失色。 “谁知道,我猜八成是在济南城碰了钉子索性便往咱们这里来了。” “这……这怎么办呐!” “霍帅,突然来一千多人,咱们根本就顶不住,那城门迟早地破。”朱老三说道。 程鹏飞也变了脸色:“霍青霖,我不管,你必须得想办法挡住,这要是一千多口子流民进来那还不得炸了锅?” “是啊,是啊!一定要想个办法呀。”宋现如急的团团转。 霍青霖沉思片刻:“我去看看。”又对程鹏飞说道,“程署长,挨揍不好受吧?” “霍青霖你有完没完?” “你要是不想挨揍,你的兵给我用用。” “我的兵也都被王厅长调去济南了。” “我说的是你警署的人。” 程鹏飞“啧”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我真的没有能用的人,王厅长说用人我都给他发过去了,手底下就剩下不到一个营,其余的都是混饭货,枪都没怎么摸过更别说打仗了。” “怪不得程署长肯低三下四地到我这里来求救。”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 “我不要会打仗的,就充个人场。” “就充个人场?” “对。” 程鹏飞翻翻眼皮:“那倒是可以。” “把你们那你黑狗皮扒了,都换成我们的衣裳。”霍青霖说完就走了。 霍青霖站在城墙上,城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向下望去,就像是地狱里来的饿鬼,城门已然岌岌可危。 他不禁皱起眉头问宋现如:“这一千多人放进来会怎么样?” “放进来,哪里容得下他们?” “不过一千余人,也容不下吗?” “也不是全与办法,主要是他们一进来就像疯了似的见到吃的喝的,动手就抢,跟放进来一帮强盗有什么区别?” “但是一直这样堵着也不是办法,且不说城外的流民会越积越多,城里的百姓出不去,也会怨声四起,迟早是要出乱子的。” “是啊。” “其实人多点儿未必是坏事。”霍青霖说道,“譬如打仗的话还是人越多赢面越大。” “莫说是打仗,就算是发展农业也是这样,但问题是他们来这儿是乞讨的,说白了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吃你的喝你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保不齐还顺手打个劫,偷你的钱财。” “道理是这样,但是眼下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霍青霖问道,“警署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朱老三说,“都穿戴好了,不过枪……” “配给他们,但是要空枪,不能装子弹。”霍青霖说道,“他的人咱们不好控制,充人场用不着子弹。” “是。” “安排好了带过来。” “是。” 宋现如也不禁好奇:“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霍青霖看他一眼讳莫如深地说道:“空枪记。”说完照着空中放了两枪,城墙上立刻架起机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瞄准城下的流民。 原本在城门前堵着的流民全都慌了神,有的还大喊起来:“我们只是老百姓,你们不能开枪!” 霍青霖听到响声立刻端起枪瞄准他脚下又是一枪,那人吓了一跳摔在地上。 远处的人看不分明以为打死人了,立刻紧张起来,一瞬间乱作一团。 “都不许动!谁敢动我立刻开枪崩了他!” 不得不说基于他放了两枪的基础上,这话还是有些作用的,城下立刻安定不少,虽然只是人心惶惶的安定。 宋现如偷偷拽拽霍青霖:“霍帅,你不是说不开枪吗?” 霍青霖小声说:“我只说不杀人,没说不开枪。”而后扬声对城下的人说道,“你们都是来逃难的,我们知道你们不容易,也不愿意看着你们饿死在这里。” “那你倒是放我们进去啊!”有胆大的说道。 “放你们进来不是不行,但是有条件的。” “你说什么条件,我们都快死了,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什么都答应!” “是吗,你说了算吗?他们也这样想?” “对,我们都答应!”“都答应!” “那好,既然这样,我先开出我的条件,你们听一听。”霍青霖说道,“你们可以来,但是进城不许拥堵,不许作乱,否则我便以妨碍治安的罪名立即下令开枪!我泰安城和别处不同,从城防团到警署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如果你们有谁想试试,我们也奉陪!” “第二条,进城后,到泮河桥头去排队领粥,不论男女老少妇女幼儿,按人头算,每人一碗,一人只能领一次,领完之后在桥对面的文庙落脚,在这个过程中同样会有宪兵警署的人跟着,不许有人趁机作乱。” 209.区区薄礼(二) “第三条,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既然你们吃了我们的饭就要帮我们做事,吃饱了就去县衙报备领差事。” “差事?”宋现如愣了一下,“我去哪给那么多人找差事?” “你不是在加固南门城墙吗?正好有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宋现如说道。 “到城门修好之前,一日三餐由县衙管,没问题吧,宋县长?” “没问题。”宋现如道,“不仅三餐我全包了,每月还另发饷钱。” “有这种好事,那我们愿意去!” “那我们这些女人怎么办?我们又不能挑不能扛。” “有夫家的随夫,自己一个人的……” “可以去纺织行。”宋现如说,“我最近正打算开个纺织行促进经济,还没招工。” “那也行。” 如此一来宋现如也气势了,说道:“不管怎么说,先这么说好了,我们开城门,各位老乡不要乱,咱们一个一个来,霍帅提的那些条件只是参考流程,如果是老乡们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们也不强留,第一顿饭是免费的,领了粥你不想留下想去别处这也可以,北门进,南门出,注意秩序,如果说各种老乡愿意留下,与我们老泰安城的市民们共同发展,我们也无比欢迎!不论你从前家在哪里,只要来了,为我们的建设发展做出贡献,你就是我们的亲人朋友,这里就是你的家!” “好!好!” 城下传来高昂的欢呼声。 霍青霖站在一旁,不得不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及说话的艺术,自己远不及宋现如,同样的话到了他的嘴里总是显得更加有说服力和感染力,虽然他并不喜欢巧舌如簧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天赋异禀的才能。 流民的情绪得以安抚,霍青林回府歇息,已经时近傍晚,霍青霖又没有什么食欲,于是早早的就上床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却根本睡不着,他并不觉得疲劳,且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霍青霖忽然醒了,确切说是脑海中有根弦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他叹口气,翻身,手指碰触到一个奇异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又摸了两下,光滑柔软,是一种熟悉而异样的触感,他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面庞,安静地睡着,尽管如此霍青霖的脸还是禁不住红了,阿枝不知是什么时候显出了人形,看上去似乎恢复的非常不错,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的确是非常不错…… 霍青霖默默地拉起被子给她盖上,还是心虚,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老君要用障眼法把她变成老鼠的样子,她受伤的时候是人形因为身躯受损无法变形,所以她是不可能恢复成老鼠的模样的,而她的皮肤被烧伤失去了皮毛,所以也没有衣服……说起来阿枝从前的确是可以随时变化自己的服装的。 他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轻手轻脚地摸下床,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现在怎么办,如果第二天一大早被人发现阿枝这个样子睡在自己床上那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霍青霖又看看床上的阿枝。 其实……说不清楚就说不清楚呗,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说道迟早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霍青霖又看了一眼阿枝。 不,这个想法太禽兽了,霍青霖稳定心神,决定去门外吹吹风。 刚关了门一转头就看到朱老三,霍青霖不知怎么吓了一跳,朱老三也吓了一跳:“哎呦!霍帅,您还没睡呢?” “没……没有,咳咳,睡不着。” “霍帅,您流鼻血了。” “什么?” “来来,我给您擦擦。” “不用,我自己来。”霍青霖混不在意似的随便抹了一下。 “霍帅,您失眠啦?我听老郭说他媳妇给他买了一种什么助眠香特别有用,他也给了我一份但是我用不着,要不我给您点上?” “不不,不用。”霍青霖见朱老三闷着头就要往屋里闯,忙拦住他,“我也用不着。” “您不是失眠吗?” “不,不总失眠。” “那也可以用啊。”朱老三执着地说。 “不用!” “啊?”朱老三愣了。 “这种东西少用!这种有催眠效果的东西用多了都伤神经!你小心得神经病,滚!” “啊?得……得神经病啊?那我跟老郭也说一声,让他也别用了,您好好休息,老朱不打扰,不打扰了。”朱老三心里头那叫一个纳闷,这无缘无故的发什么火啊?刚想走又听见霍青霖在背后喊他。 “朱老三,明天让老郭媳妇来见我。” “啊?不至于吧,我回头告诉他就行了,还值得您专门再教训一遍吗?”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朱老三又挨了一顿数落灰溜溜地走了。 次日一早老郭的媳妇就到门口候着了,老郭媳妇是个寻常妇道人家,看到虽然平时也常见,但单独跟他说话难免有点儿紧张。 “郭家嫂子。” “哎。” “咳,呃。”霍青霖有些犹豫。 “霍帅,您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已经把那些玩意儿扔了,以后肯定不用了。” “不是。”霍青霖摆摆手,“有件别的事情。” “嗯?” 霍青霖摸摸鼻子,推开门说:“您来。” 郭家媳妇还没这样堂而皇之进过男人房间,多少有点尴尬,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又不敢拒绝。 过了一会儿,从霍青霖屋里出来,笑逐颜开:“哎呦,霍帅,您倒是早说啊,吓死我了。” 霍青霖微微笑着说道:“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可别出去乱说。” “那当然,我的嘴最严实了,保准没问题,您就放心吧!” 霍青霖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好,多谢了。” “别客气,不用客气,以后再有这种事,您还找我,我肯定不乱说!” “好,好,一定。” 当天中午,霍青霖刚到就发觉事情不太对劲,因为所有人看到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比如朱老三,那眼神尤其猥琐,还冲着霍青霖竖起了大拇指,这让他感觉到非常不安,还有平时寡言少语的老郭也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210.区区薄礼(三) 不知道为什么,霍青霖总觉得大家伙都在议论他,而且似乎并不是错觉。 霍青霖默默走到老郭媳妇面前打饭,趁机问道:“郭家嫂子,那事儿你没到处乱说吧?” “没有!您就放心好啦,我肯定不会出去说的!” “你小声点儿。”霍青霖这辈子没这么怂过,魂都快吓掉了。 “嗨,霍帅您怕啥呀,大家伙都知道了!” “知道了?”霍青霖回头看看,四处都是了然的目光,朱老三再一次向自己竖起了拇指,“你不是刚还说没乱说吗?” “我没出去乱说,我就光告诉自己人了,还专门叮嘱他们让他们别出去乱说。” “对对对。”大家伙纷纷点头说道,“肯定不说出去。” 老郭走过来冲着他媳妇眨眨眼,郭家媳妇就不情不愿地到后厨去了,又对霍青霖说道:“嘿嘿,霍帅,不好意思,俺这个媳妇儿,就是心眼儿实,心眼儿实。” “娶个傻媳妇儿是不错,可是太傻了也不好。”霍青霖说罢,冷着脸端着饭往外走。 大家伙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哎,快看,霍帅又回去了。” “这昼夜的折腾,身体受得了吗?” “开玩笑,也不看看咱霍帅是谁?” “我说阿枝姑娘,你没听郭家嫂子说的,都昏过去了。” “啧啧,咱们霍帅果然英武非凡。” 霍青霖大怒:“都给我闭嘴!” 瞬间,鸦雀无声。 霍青霖回到房中看着睡着般的阿枝,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你倒睡得安稳,哼,没良心的东西。” 不禁伸手摸着她的脸,光滑、柔软、生动、可爱,仿佛随时都会露出她白瓷般的小牙齿,狡猾地笑出声来,对他说:“嘻嘻,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恨恨地说道:“霍小猫,你才没良心。” 嗯?霍青霖愣了愣,应该是错觉吧,叹口气,悻悻地吃饭。 “吧嗒,吧嗒......” 嗯?怎么又吧唧嘴的声音,霍青霖又愣了愣,停下筷子看看阿枝,并没有什么异样,果然是错觉吧,不觉又叹口气,暗想:“霍青霖啊,你竟是如此情种,可悲可叹,如果阿枝知道你这般深情,一定会很感动吧。” “好香啊......” 这次霍青霖终于不能再用错觉欺骗自己了,起身走到床前,倾身附耳靠近,问道:“阿枝,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唉,果然是错觉。” “没醒。” 这次霍青霖终于看清楚了,阿枝的嘴巴真的动了:“阿枝,你醒了对不对,醒了就张开眼睛看看我。” “......”沉默,片刻过后阿枝才又开口,“张不开。” “什么?” “......张不开眼睛。” “阿枝,你别闹了,咱们不闹了好不好,快起来,咱们不闹了。”霍青霖抱着她激动地无法言喻,他忽然很想哭,不,他很想笑,“阿枝,太好了,你能这么快醒过来,真的太好了。” “......你慢点说。” “阿枝?”霍青霖看着仍旧闭着眼睛的阿枝终于也发觉事情不对劲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醒了没有?” “......我,身体,不好用。”阿枝艰难地说。 难为她把话说得糊里糊涂霍青霖还能听得懂:“你是说,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睁不开眼睛?” “......对。” “好吧。”霍青霖觉得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但是他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如此看来也没什么稀奇了。 “......反应慢。” “你是说,你身体没完全恢复,所以现在睁不开眼睛,反应也很慢?” “......不能动。” “唉,好吧。”霍青霖叹口气又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能醒过来就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高兴了。”他握着阿枝的手依然激动地忍不住发抖。 “......能吃。” “能吃?哦,好,你想吃什么,我让老郭去做,不,我去给你买,你等着。”霍青霖说着便出去了。 吱大仙躺在床上无比悲凉:“......喝水,......水,......谁理我一下?” 好在吱大仙终于还是喝到了水,还吃到了久违的烧鸡,吱大仙咂咂嘴发出一声心满意足地叹息。 “你可真是稀罕,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能动,只有嘴能懂。” “……老天。” “嗯?” “……让我吃。” 霍青霖又不觉叹口气,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幅样子,只能吃不能动,迟早会胖成球。” “......不怕。”吱大仙活了这么多年,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虽然因此耽误了飞升,却也从未出现过胖成球的境况,胖成球,你吱大仙就从没见过变成球的自己是什么样。 于是,这一次,吱大仙终于见识到了,所谓的胖成球。 随着吱大仙身体渐愈,她的嘴巴已经不像刚醒过来的时候用起来那么吃力了,要反应很久才能说出话来,眼睛也能睁开了,睁开也就罢了,偏偏第一件事就想到照镜子。 “霍青霖,霍青霖?” “又怎么了?” “干嘛又怎么了,这次多长时间,你就嫌弃我了,嘤嘤嘤。”吱大仙装模作样的哭起来,但是因为直挺挺的模样,显得十分生无可恋。 “唉,好好,我错了,吱大仙有什么指示?” “给我拿镜子过来。”吱大仙颐指气使。 “镜子?要镜子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照啦。” “这有什么好照的,你又不是没见过自己。” “我就是想照,不行吗?”吱大仙转转眼珠,紧张起来,“你为什么不让我照啊?” “没有。”霍青霖有点心虚。 “你撒谎。” “怎么会呢。” “你心虚。” “开玩笑。”霍青霖愈发心虚了。 “给我照!给我照!嘤嘤嘤,你为什么不给我照,是不是我的脸已经毁啦,嘤嘤嘤嘤!” “不是,没有。”霍青霖叹息。 “你骗我,你骗我!肯定是骗我!我的脸肯定是毁了,嘤嘤嘤,我肯定是毁容了,嘤嘤嘤!” “没有,真的没有!老君给你用了九转培元丹。” “老君?太上老君?你骗我吧,他会那么好心?” “是真的,我就是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才没跟你提起这件事,怕你不高兴,其实他还是个挺不错的老头。” “我不信,我不听!那你给我镜子,我看看。” 211.区区薄礼(四) 霍青霖颇有些无奈:“好,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别怪我。” “嗯,不怪你,你给我看看。”吱大仙说道,“你越不给我看,我越害怕,越要胡思乱想,你就给我看看吧。” 霍青霖把镜子递到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愈发紧张了,反而闭着眼睛不敢看了。 “你到底还看不看?” “看。” “那你闭着眼睛,怎么看?” “我......我看。”吱大仙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好像皮肤白白嫩嫩水当当,的确恢复的不错,又睁大一点,吱大仙心中暗喜,果然恢复的很好呀,只不过,吱大仙眨眨眼,这镜子里的人,吱大仙撇撇嘴,发出一声哀嚎,“我的脸,我的脸,嘤嘤嘤!” “这不是挺好的吗?多光滑,多水嫩。” “不是,嘤嘤嘤,我的脸,好大。我的脸好大呀!”吱大仙流出两行清泪,“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呀!” “噗。” “你还笑,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呀!嘤嘤嘤嘤嘤!” “我早就说,你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迟早要胖成球,你偏不相信,现在知道我不是骗你了?” “嘤嘤嘤,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现在弄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为了给你挡刀子,我能落得这个下场吗!” “好,对,多谢你了。” “一点儿都不走心。” “怎么会不走心呢,是真的多谢你。”霍青霖握着她的手,眼神里前所未有的温柔,看得吱大仙都快化了。 不得了不得了,吱大仙凝神静气,稳定心神。 “不过.....” “不过什么?” “你近日身体尚未痊愈,我也不便多问,怕你累,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大要紧。” “嗯?” “那个马天君,说我是妖刀。” “嗯?妖刀?那是什么?” “说是妖王的刀。” “你吗?” “我不确定,这事要放在以前,我一定觉得很无稽,但是现在却不敢这样想了。”霍青霖沉吟着说道,“之前你那个大嘴巴烟雾不是也说我没有魂魄吗?” “嗯......你没有魂魄,那也不对啊,如果你没有魂魄,那我从你梦里看到的是什么呢?”吱大仙暗自嘀咕着。 “从什么里?” “啊?我说什么了?” “你问我?” “不,我说的是,的确有可能。这非常有道理,你是妖刀,那当然是没有魂魄的,这就说的过去了呀。” “你也这么想的?” “是啊。”吱大仙直挺挺地说道。 “那如果这样想,我算是人还是妖呢?”霍青霖敲着膝盖沉思道。 “嗯......按说你还是凡胎肉体,就应该是人,可是你又是妖刀,那就应该是妖,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妖投生到人身上的呀,那你也不算是妖。” “那我这算什么?” “嗯......要不然......人妖?” “人妖?”霍青霖点点头,“嗯,有几分道理,那我和你在一起就不算人妖相恋了。”霍青霖俯身凑过去说道。 “嗯......不算吗?” 霍青霖装作听不懂地样子又靠近一点,说:“不算。我明天就安排朱老三去发喜帖。” “等等。”吱大仙叫道,“那......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举行婚礼。” 霍青霖看看阿枝:“那再等等吧,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怎么知道?”吱大仙眨眨眼问,“太上老君那老头怎么说的?” “他没说什么有用的,就说你有可能很快就能好,也有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好,不过我觉得你恢复的挺快的,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吱大仙眨眨眼,有点怀疑,直挺挺地问:“明天好,你是认真的吗?”霍青霖的脸跟她贴的很近,吱大仙不能动,看着他都快看出斗眼了,“太近了。” “我喜欢这样。”霍青霖深深的说道,又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说话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弄得她痒痒的,又躲不开只好咯咯地笑:“那好吧,嘻嘻,嘻嘻嘻,不过真的很痒,痒死了。”吱大仙直挺挺地笑,“你......你还是起来点吧,求求你了。” “想得美,难得你动不了跑不掉,还想我起开?” “你......你要干嘛?我警告你,别觉得我不能动就好欺负,我我我......唔唔......”吱大仙嘴巴虽然被堵住了,眼睛却还能动,眨眨眼,又觉得虽然是自己被占了便宜,但是感觉也挺不错的,忍不住眯起眼睛,偷偷地笑了。 霍青霖抬起头见吱大仙还在眯着眼睛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喜欢?”他挑挑眉毛颇为骄傲,“再来一次?” “不,不要了。”吱大仙有点不好意思。 “怕什么,早晚嫁给我。” “不行不行.......嘻嘻,嘻嘻嘻。” “咳!咳!”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霍帅!老朱进来啦!” 霍青霖登时一脸丧气:“来吧。” “霍帅,嘿嘿,打扰了。”朱老三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 “什么事?”可想而知霍少帅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个,其实是流民的事。” “流民的事不都交给宋现如了吗?” “也是,那咱们不管了,我去跟他说,不管我们的事儿,让他自己看着办。”朱老三转头就跑,他又不是傻,要不是县衙催得紧他才懒得进来,又不是脑袋多的用不完,才不要当这活灯泡呢,回头让霍青霖扒了皮,到哪里说理去。 “等等。”霍青霖说道,“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也真没咱们什么事儿。”朱老三说道,“说是最近许多流民都莫名其妙患了病,便有人说是泮河桥头的粥里头有问题,还有的说是故意在里头下毒,就说要毒死流民,反正现在人心惶惶,原本安抚下来的流民又开始乱了,宋现如大约是怕出事儿。” “我知道了。”霍青霖起身道,“走,我跟你去文庙里看看。”刚欲走又说道,“你先去,我随后到。” “啊?”朱老三偷眼往卧房里瞧一瞧,“那个......霍帅啊,前些日子老郭媳妇又买了些东西让我交给霍帅。” “交给我?” “我一直举得吧,以霍帅您这体格,那肯定是用不着的,不过我又觉得有备无患,要不然,您还是收着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药瓶放在桌上,匆匆溜走了。 212.区区薄礼(五) 霍青霖拿起药瓶看了一眼,样子十分劣质,比先前那助眠药还不如,又打开瓶盖问了问,“砰”一声砸在桌子上。 “霍青霖,你在干嘛?”卧室里传来吱大仙的声音。 “没事。”霍青霖深吸一口气说,“我出去一趟,可能要等久一点。” “那好吧,也别太久。” 霍青霖笑着捏捏她的下巴:“知道,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好。”吱大仙很开心,待霍青霖走了又忧郁起来,不对啊,吃好吃的?她已经胖成这般模样,这么大的脸,再吃下去那还了得,她可是还要出嫁呢,这可怎么办呀,嘤嘤嘤嘤! 霍青霖来到文庙,果然如朱老三所说,流民们歪的歪倒的倒,比进城之前还要凄惨潦倒。其中一个妇人抱着个孩童哭泣,那孩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脸色蜡黄。 “他怎么了?” “不知道。”妇人啜泣道,“突然就起不来了。” “突然?他这样子多久了?” “好几天了。”妇人道。 旁边的人说:“有七八天了,菜娃这孩子大家伙儿都认识,机灵爱闹,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既然有七八天了,怎么又是突然呢?”霍青霖瞬间抓住纰漏。 那人道:“这个模样有七八天了,但是这病来得却很突然。” “怎么个突然法?” “就是前一日还好好的,睡了一觉就起不来了,就跟我这老伴儿一样。”霍青霖这才发现他旁边还蜷缩着一个女人,面色虽然不算好却也还算健康,跟睡着了没两样。 朱老三道:“你老伴儿就是睡着了吧?” “这……你让我怎么说,大约也是睡着了,可是她睡了就不醒这也不是个事儿啊,时间长了就跟菜娃似的,吃饭也吃不进去,喝水也喝不进去,那不就睡死了吗?” 朱老三推推那女人,果然一丁点反应都没有,抬头对霍青霖说:“还真是叫不醒。” “像这样的还有多少?”霍青霖问。 “这不都是吗?”那人指着四周躺着的人说道。 霍青霖起初刚进来的时候只当他们是睡着,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睡着的人都是得了病,问道:“宋县长知道吗,他人去哪了?” “知道,说是请大夫去了,大约一会儿就回来了。” “南门的工还在做吗?”霍青霖问。 “做啥,哪有那个心思。” 不多时宋现如亲自带着仁德堂的周守德大夫回来,周守德给菜娃号了两遍脉,也没看出来什么,只是摇摇头。 菜娃娘一看大夫摇头吓得魂都丢了半天,立刻哭起来。 周守德忙说道:“莫哭莫哭,不是病。” “不是病?” “的确是看不出任何病症,似乎就是睡着了吧。” “那他咋不醒呢?这都七八天了,再能睡也不能睡那么久啊。” “是啊。”老朱也说,“这孩子怎么看都是在睡觉,可是他总不醒也不是个事儿啊,会不会有别的毛病没看出来?” 老朱说者无心,周守德却听者有意,立刻拉长了脸说道:“老夫无能,你们另请高明吧。” “别,周神医留步。”宋现如忙拉住他说道,“周神医若说没毛病,那八成是没毛病的,这一点我宋现如绝对相信,即便是真的有毛病,您要是看不出来,那别人也看不出来。” “哼。”周守德冷哼,“起码你们走遍全省,若有人能看出来,我就……我就把脑袋揪下来!”周守德一个御医出身的老头子,说出这番话,可见是真的动了怒,朱老三自知捅了篓子,不敢再多嘴。 “既然这样,那您周神医也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您说这孩子,才那么大点儿,现在就这么睡,一下睡个七八天还不见醒,总是这么不吃不喝那不就熬坏了吗?”宋现如说道。 “这也是个问题。”周守德说道,“不过他就是不醒我也没办法,没病我总不能乱开药啊,最多……最多就只能是拿人参给他吊着。” “拿人参吊着?”宋现如顿时有些为难似的,又说道,“那有劳您瞧瞧,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情况吗?” 周守德到底是个有医德的大夫,虽然先前因为朱老三的质疑生气却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一一给这些人号过脉,才说道:“除了几个营养不良的和受伤的,其他的都是这样。” “那就都没有办法?” “只能是用人参吊着。” “那……得要多少人参?” “这……”周守德看看四下里倒着的人说道,“那就全看县长你了。”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守德的话就是那块激起惊涛骇浪的石头,流民们纷纷躁动起来,嚷嚷着:“可不能不管我们啊!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着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霍帅,再这么下去能不能救他们不说,咱们可就先被他们撕碎了!”老朱说道。 “哎呦,怎么办呀,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宋现如努力想试人们冷静下来却根本没有用。 周守德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宋县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霍青霖说道。 “那我又能怎么办,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根本就不听嘛!” “大家别吵了,听我说!”霍青霖说道。 “听什么,县长不救我们,听你说有什么用?” “我何时说不救你们!”宋现如那叫一个冤枉。 “我们早就听说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是毒。你们装成好心收容我们,又在粥里下毒想让我们死!” “这怎么可能呢,我既然害死你们,当初不放你们进城不就完了吗?” “就是!打算要你们的命,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你们都突突咯!何必费那个劲!”朱老三不忿。 “那你说,为什么只有我们得了病,县城里别的人就没有得这怪病的,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里找个蒙古大夫说我们没救了,只能用人参吊着!我们哪里不晓得,就我们这些人,莫说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个囫囵人也比不上一条人参贵!” “就是,不想救我们就直说吧,何必又把我们坑了来害我们!” “害人精!打死他们!打死这些害人精!” 213.区区薄礼(六) 一时间群情激奋,越来越失去控制。 霍青霖眼看是撑不住了,猛地飞起一脚把一个壮实的男人踢飞出去老远,趁着众人愣神,拎起宋现如就跑,朱老三也反应快,提起周守德就往外冲,纵然如此还是被流民追着跑了多半条街,一直逃到衙门,宋现如高声吆喝“关门关门!”那帮流民仍旧不放弃,直到大门在身后彻底关了,门外还不断地传来粗鲁的敲击声,这才得以脱身。 霍青霖长出一口气。 宋现如则索性直接瘫倒在地上,喘着气说:“累死了,累死了,真是要把我累死了!” “他娘的,老子打了这么多仗,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人追着打了大半条街,这也太丢人了!”朱老三愤怒地拍着大腿,“了不得,了不得。” “这样不行,必须想个办法。”霍青霖说道。 “是,必须想个办法。”宋现如也说。 “想个办法呀!” 周老爷子年过花甲,多少年没这么跑过,还没缓过气来又让朱老三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背过气去,半晌才说道:“说了呀,只有那一个办法。” “既然没别的办法,那就这么办呗。”朱老三说道。 “这么办?”宋现如眼珠子瞪得铜铃一般大,“你知道一两人参要多少钱?用人参给他们吊着命那绝对不可能。” 朱老三这暴脾气,顿时就翻了脸:“你这人怎么这样,总不能因为那点儿钱就见死不救吧,流民不是人啊?” 宋现如也恼了火:“我是这种人吗?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可是若只有吊人参这一种办法,我就是把库里的银子全都用光,打今儿起什么都不做那也是不够用,这还不算马上就开春了,泰安这个地方每年到了春天就旱,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留着银子赈灾,再加上每年上交的各项税务,你真以为我衙门里的钱没处花不成?” “那不都是后话吗,先解燃眉之急啊!” “后话?你们城防团要是敢拍着胸脯说来年钱不够的时候给我兜底,我现在就让库房拨款!” “那……”朱老三哑然,半晌嘀咕道,“那我说了也不算。” 霍青霖又长处一口气说道:“如果中医不行,西医行不行?” 周守德这时候不觉得自己神医的脸面要紧了,一拍脑门说道:“对对对,西医,找西医,那帮子洋大夫,剖肚子开脑壳,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要跑。 “站住。” 霍青霖一声令下,他只好又回来。 “你这昧良心的庸医,这个时候出去也是挨打,跑什么跑!”朱老三喝道。 “实在不行,就这么办。”霍青霖说道,“宋县长你看一看,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先解决这燃眉之急,老朱虽然说话不过脑子,但有一句在理,流民也是人,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死,别的不说,真的让县里百姓们知道了,也不会感激你是为了赈灾做打算,只会觉得你中饱私囊见死不救,反而会失了民心。” “可是我是真的没那么多钱。” “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我给你兜底。” “你给我兜底?霍老弟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你那可是军费,你敢给我也真不敢用。” “不是军费,我自己的钱。” “霍老弟的心意我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眼下处处要银子,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就算把房子卖了又有多少钱,仅凭你这一句话,我是真不敢应。”宋现如连连摆手。 “你别急,这只是第一步。”霍青霖道,“人参太过昂贵,无论如何都不能常用,别说是咱们,就是当年清宫里的皇亲贵胄又有哪个能一日三餐把人参当饭吃的。” “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会尽快联系靠谱的西医,大夫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要能为我们提供大量的葡萄糖。” “葡萄?” “不是葡萄,是葡萄糖,这件事我会跟马科斯先生取得联系,尽量看看能不能获得德国理事馆的帮助,如果他们肯帮忙,那就最好了。” 宋现如不太明白他说的话,不过听到德国理事馆几个字,便觉得心里有了底,连连说道:“好,好。我倒是忘了,霍帅在德国理事馆也是说得上话的,如此一来我就放心多了。” 朱老三不忿,暗暗嘀咕:“不信自己人,却信那起子洋人。” 不过宋现如是不会与他争执的,说道:“不过这都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研究出来,这病的病根在哪里才行,我看这件事只依靠洋人也是不行的,就像朱老兄说的,终究是自己人可靠,周神医意下如何?” 周守德起初是怕被流民打死,而今看他们已经有了计较,自己只管看病,那么也没什么好怕的,又重整威严捋捋胡须道:“救死扶伤是医家本分。” 此事终于算是有了着落,听声音外头的人也已经散了。 霍青霖这才和朱老三一同往回走,忽然就停住,把朱老三吓了一跳,他看看伫立沉思的霍青霖,小心翼翼地问:“又怎么了,霍帅?” “没事。”虽然他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没动。 朱老三摸不着头脑,又问:“霍帅,走还是不走?” “嗯。”霍青霖继续蹙眉沉思。 朱老三看看烧鸡店的招牌恍然大悟,又问:“买还是不买?” “嗯。”霍青霖依然沉思。 朱老三一拍脑门:“哦!您没带钱!不要紧,我带了!” “站住。”又想了想说,“就买个腿吧。” “哎!” 提着鸡腿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推开房门,就听吱大仙立刻叫起来:“霍青霖,霍青霖,你是不是回来了?” “唔。” “你带什么回来了?”吱大仙抽抽鼻子,“是烧鸡!” “唔。” 然后,吱大仙就沉默了,与霍青霖面面相觑。 “你……还吃吗?”霍青霖问。 “我……不吃了吧。”吱大仙瘪瘪嘴,眼珠子却紧紧盯着霍青霖手里的鸡。 霍青霖看她那副模样:“要不然,你吃一点?” “不吃,拿走拿走!” “好吧。”霍青霖刚想走,就听到背后传来吱大仙幽幽地叹息: “你明知道我已经这幅模样了,还要给我买这种东西回来,到底是什么居心?”吱大仙直挺挺地,满目凄然。 214.区区薄礼(七) “我也是才想起来,原本也不想给你买了,可是又想着出门前已经答应了你,要是不买,你又该怪我。” “呜呜呜,嘤嘤嘤嘤,你以为你买了我就不怪你了吗?你现在让我闻着味儿又不给我吃,我更难过,嘤嘤嘤嘤!” “那要不然你还是吃点儿吧。” “我不吃!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吃!你到底是何居心,嘤嘤嘤!” 霍青霖见她实在可怜,想她如今也是重病,病中的人多半脆弱,擦擦她脸上的眼泪,安慰道:“这事儿怪我不周全,乖,不哭了。要不然就吃这一次,反正你也已经这幅模样了,不差这一口。” “我哪副模样啦!霍小猫!你愈发长本事了,都开始公然笑话我了!哇!”吱大仙再也不压抑,放声痛哭起来。 吱大仙哭得悲惨,可偏偏霍青霖又是个向来不会安慰人的主儿,几次张嘴又闭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又悔悟自己说话不留神,明知道病人脆弱还伤了她的心,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便是再说不是笑话她胖,她怕是也不会相信。 忽然,中西兵法、古今计谋融会贯通的霍少帅灵机一动,立刻想起一个声东击西的妙计:“呃……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嗯?”吱大仙含泪望着他,霍少帅心下大喜,原来真的有用,安慰女人也不是很难,机智如自己,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咳。” 吱大仙看着他:“笑话呢?” 霍青霖迅速搜索着脑海中的笑话,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笑话,他看看阿枝那双期待的眼睛,不忍拒绝:“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有笑话……这句好笑吗?” 他清晰的看到阿枝有一瞬间是想笑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她就又哭起来了,还比刚才哭得更加伤心欲绝:“你这种人不会有笑话,只有我这种人才有,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哇!” 霍青霖彻底没有办法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一击不中,不可恋战,尽快抽身,以静制动,于是霍少帅本着伺机再动的原则,静静地等她哭完。 待她的确是哭够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哭够了?” 吱大仙委屈地看看他。 “还吃不吃?” 吱大仙忧郁地看一眼鸡腿,悲壮地点点头:“最后一次。” “好,最后一次,以后不吃了。” “好,呜,以后不吃了。”吱大仙哀鸣一声,终于还是享用了这根鸡腿。 待她吃饱了,霍青霖才说道:“其实也不用那么难过,等你身体恢复了,就又能吃了。” “嗯。”吱大仙深深地点点头。 霍青霖眼睛一亮,惊喜道:“阿枝,你能动了!” “嗯?” “你能动了!” “我能动了吗?” “你的头刚才动了,你再试试。” “我……”吱大仙又试着动了动,果然脖子已经能动了。 “你再试试别处能动吗?” “没那么快吧……”吱大仙嘀咕着又动了动手指,惊讶地看着霍青霖,“我的手也能动了,脚也可以!” “我扶你坐起来试试。” “不,我自己来!”吱大仙尝试着撑起身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霍青霖,我能动了!我终于能动了!” 吱大仙还没缓过神来,被霍青霖抱着转了好几圈放在桌子上,一个深入又绵长的吻几乎让她再一次背过气去。随后,她用手背遮着脸,靠在他怀里嗤嗤地笑。 她果然胖了,不过抱在怀里软乎乎肉滚滚的,倒是比从前还要称手些,霍青霖忍不住又俯下身轻轻啄一下她的嘴唇,自从知道了她的心意,他便愈发控制不住要与她亲近,巴不得将她揉碎在自己的骨头里。 朱老三一推门就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掉头就走。却听到霍青霖在身后喊他,于是又站住,只是却再也不敢进门了,站在门口问:“霍帅有什么吩咐?” “去准备准备,我要结婚。” “啥?” “结婚!” “哎!”忽然门外又传来,“和谁啊?” 霍青霖头顶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没好气道:“和你!” “和我?不敢不敢,我可不敢……”朱老三隔着门就感受到一股杀气。 “走不走!” 忙“哎”一声,匆匆地跑了。 “不,霍青霖,你等等,你会不会太着急了?”吱大仙受到了惊吓。 “对,我就是很着急。”他说着把阿枝按在床上,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脸上,白皙的锁骨上…勾勾嘴角一笑,心想她虽然滚圆了许多,竟然还是有锁骨的,只是不如从前那么瘦骨嶙峋罢了,忍不住又咬了两口。 吱大仙“哼哼”了两声:“你又咬人。”声音糯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霍青霖的膝盖抵着她的腿,忽然叹息一声,头颅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撑着身子稍稍起身。 吱大仙迷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她的眼睛总是黑白分明,宛如带着初春的晨露,明亮又惹人爱怜,方才被霍青霖一通放肆地捉弄,眼睛里仿佛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更加水润,浓浓夜色里绽放的幽兰一般,无辜清纯里不经意间透着勾魂夺魄的娇媚,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不断靠近。 霍青霖强迫着自己从她的目光中挣脱出来,额头顶着她的额头轻笑:“你真的是妖精。” 吱大仙从他身子底下爬出来,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像从猫儿手底下落跑的万幸,可是又好像有点空落落的,总归也说不上欢喜,反倒有些类似于失望的感觉似的,悻悻地扣着枕头边边嘟囔:“你才是妖精呢……” 吱大仙心里暗自想着,霍青霖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比如现在吧,刚才还热情似火的,这会儿又一言不发地丢下她跑了,根本不把吱大仙当回事,吱大仙抱着腿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并且有些担心自己会所托非人。 郁郁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穿衣镜前,又看到镜子里圆滚滚的自己,突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大约是霍青霖喜欢瘦的吧?吱大仙捏捏自己的脸,又掐掐自己的腰,的确是不够完美。 215.区区薄礼(八) 次日一早,霍青霖从文庙回来便看到吱大仙围着院子跑圈。 从来都只是他跑,她趴在栏杆上看着,霍青霖不觉有些好奇:“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好久没动了憋的难受?” “才不是,我要变瘦变好看!”吱大仙边跑边恨恨地说道。 霍青霖打量她一眼说道:“这样刚好,不用变瘦。” 吱大仙横他一眼:“口是心非。” 霍青霖一头雾水,自己怎么就口是心非了?不过又觉得她活动一下终究没有坏处,说道:“那你跑吧,多活动活动也好。” 吱大仙又横他一眼,心想,霍小猫果然是口是心非。 霍青霖看着阿枝,又想起那天手中的触感,他是个务实的人,媳妇么,瘦点固然好看,但太瘦了也没有必要,况且还是胖乎乎的健康,也更加舒服称手。不过这个种原因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于是决定让老郭多加两个荤菜。 吱大仙对着满桌子的饭菜有点发愁,嘀咕道:“怎么老郭现在做饭这么大方,荤菜是肉,素菜里也放肉了?”只好忍着口水摸起一个包子,老郭向来抠门,包子名义上是有荤有素,但荤的不是白菜肉丁就是萝卜肉丁,且那肉丁从第一口吃到最后一口都未必能看到一个肉沫,没想到这一次,吱大仙一口咬下去,竟然是个肉包,顿时大惊失色拍案而起,“霍青霖!霍青霖!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霍青霖被她喊得筷子停在半空中,傻了一样。 “这包子全是肉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还不奇怪吗?你说老郭他会不会也跟巧妞一样……” “想什么呢,蒸个肉包子你就这么大惊小怪,好像平时多苛待你似的。” “哼,”吱大仙重新坐下气鼓鼓地说,“苛待也算不上,反正我也不怎么吃他的饭,不过吃一次就觉得自己被苛待了。” 霍青霖笑道:“你这话让老郭听见,他不知道要怎么伤心,难为他每天兢兢业业想法设法琢磨新菜。” “你别提他的新菜,他老老实实的烧菜做饭还没那么让我觉得被苛待。”吱大仙鼓着腮帮子说道,“让我说,做饭这种事也是要讲天赋的,他一个伙夫的命做什么大厨的梦,你看他平时做的这些还都不错,那些什么醋溜韭菜,芹菜炒西红柿,芫荽百合……那是人吃的吗?我吃了几百年的饭都没吃过那么恶心的东西!”吱大仙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我怎么吃了那么多……” “不多,还不到你平常的一半。” “那怎么能一样呢……”吱大仙放下手里的肉包,怯怯地问,“我吃了几个了?”吱大仙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怎么都不相信自己吃了那么多。 “别数了。”霍青霖说道,“多吃点不要紧,你现在可以活动了,又不是吃饱了就躺在床上养肉。”说着有给她碗里加了几块肉。 吱大仙转转眼珠,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边吃边说道:“那我先吃,吃饱了再活动活动就好了。” “就是,你看你当时全身最先恢复的就是嘴,说明这是老天赋予你的任务与才能。” “唔。”吱大仙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你说的对,反正我也不打算飞升了,谁还管他什么诅咒,这就是老天让我吃,不吃就是对不起老天爷对我的厚望。” “这样想才对,人就是这样,没有事事如意的,但总归要常往好处想才能过得去。” 吱大仙忽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片刻,又点点头说道:“霍青霖,我经常觉得你说的话特别有道理,比我参悟很多年悟出的道理都要精辟。” 那当然,霍青霖心想,人天生就是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且对自己有利的道理,这就是人的惰性,而阿枝,是被太上老君下了诅咒要怠惰一生的,自然觉得他这些话都很有道理。 平心而论,自己这么做有些自私,但是有什么办法,他真的不想失去她,哪怕将来有一天她悔悟过来怪自己昧着良心拖累她也罢了,他宁可被她恨之入骨,也不想有一天她提起自己宛如过眼云烟。 吱大仙在霍青霖的哄骗之下又放心大胆地吃了两个肉包子,吃饱喝足难免犯困,这才想起来,自己上午活动了许久,难怪如此疲劳,于是爬到床上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钟。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 “夫人,瑞蚨祥的裁缝来了。”是朱老三的声音,他改口是最快的。 “裁缝?” “霍帅安排的,来给您做嫁衣的。” “哦,等一等。” 吱大仙这才又慢悠悠爬起来,伸个懒腰抖抖毛,啊……没有毛,吱大仙又难过起来,自己修行了这么久,竟然沦落到毛都没有的地步了,而且还要出嫁,着实可笑。 不过她可笑的事还少吗?因为贪睡被织女带上天从此抛弃亲人、背井离乡,难道不可笑吗?终于习惯了天庭的生活,又因为贪嘴吃掉了七彩油灯,被贬落凡尘,难道不可笑吗?不服天命,誓返天宫,尽心竭力地修行了五百年,却又发现她原来根本就没有重返天宫的机会,五百年的道业付诸东流,难道不可笑吗? 吱大仙纵然是难过的,毕竟是肖想了多年的飞升大业成了泡影,尤其是她还曾经为在霍青霖和飞升之间做出抉择而劳心伤神了好久。然而,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飞升这个选项,是她自己搞错了,且搞错了许多许多年,她为此花费的所有时间与精力是一场徒劳,连她在霍青霖和飞升之间的苦恼也是庸人自扰。 她生平最恨被人欺骗,到头来却被老天恨恨地骗一场。太上老君给她下的咒,不算恶毒,却永远也破不掉。不得不说,这老头果然恶毒,难怪玉帝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好在她这一生虽如此荒诞,却还遇到一个霍青霖,幸而他出现,才让自己在这凡尘中度过的五百年不至荒废,才让她这可笑的一生不至于可悲。既然她注定做不了神仙,那她就应该学会人类这种自我安慰的方法,像个人一样的踏踏实实地活着。 想到这,仿佛扛了一生的担子突然卸下来一样,轻松却又有些彷徨。但更多的是激动与兴奋,这次不一样,她要嫁的是霍青霖。 整顿衣裳,吱大仙推门而出,既然飞升无望,那她要漂漂亮亮地嫁人! 216.区区薄礼(九) 天字一号的裁缝早听闻过霍青霖的手笔,业内传闻当初霍少帅为了讨这位阿枝姑娘喜欢,只是随便出席一场梦晚宴的衣裳便足足花了一千大洋,可谓是一掷千金了,这次听说是终于追到手了,要给这位阿枝姑娘做嫁衣,那还能比上一回还少不成,自然是无比贴心周到。 阿枝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出嫁一回,虽然不是第一回却也算得上百年难遇,做嫁衣这种大事,霍青霖却不在,难免耿耿于怀抱怨两句。 裁缝便说:“霍帅嘱咐过,这次只是再量量尺寸,让姑娘瞧瞧款式,到最后拍板的时候他还是要一同过目的。” “他这么说的?” “是,还说让姑娘帮忙把他的衣裳一同选一选。” “我可不选。”阿枝转个身说道,“我老土,挑了他也不穿。” “哪里话。”裁缝笑着说了一句就没再支声。 裁缝见过许多爱追求时髦的年轻人,自负也分得清谁是真时髦,谁是赶时髦,譬如霍青霖,裁缝今早只是见了他一面,便知道这是个行家。这种人与寻常喜好穿着入时的年轻人不同,若把那些人比作是追着时髦奔跑,那么他这种则是从容地走着的,有的时候快一些,有的时候慢一些,但因为有些自己的独到见解所以总归不会落伍,也不太仓促,颇有些从容的气度,裁缝认为,这样的人身边是不可能容下个土老帽的姑娘的,最多是前一种赶时髦的吧。 而对于这类赶时髦的人,裁缝更加应对自如,因为他们是没有主见的,随便说几句,便可从他们手中哄到大把的银钱。 量完尺寸,裁缝问道:“姑娘喜欢什么风格的?” “嗯……什么,什么风格?” 裁缝脑子转了转想来她不可能是不懂风格的,那只可能是她对风格一词表示不屑,忙又换一种问法:“姑娘可有偏爱的材质?” “衣服不都是布料的吗?” 裁缝心里头一紧,这女人说话好像有点冲,也难怪,毕竟是霍青霖看上的女人,必定骄矜难应付,看来自己之前大意了。 “对,姑娘说的有理,那……婚礼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西式的。”吱大仙干脆地说,其实她并不知道什么是中式,什么又是西式,只是记得霍青霖提过那么一句,办西式的。 裁缝松口气,心想自己终于问对了一句话:“西式的话,礼服有这些。”裁缝拿出画册给阿枝看。 吱大仙哗啦啦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没用三秒钟的时间,把画册往桌子上一摔,怒火攻心:“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裁缝当场就愣了,天字一号的招牌在中西礼服上也是极其响亮的,起码做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的质疑。 难不成这位姑奶奶竟这么厉害?裁缝愈发觉得心里没底。 正在此时,又听吱大仙说道:“这白搽搽的,奔丧啊!” “白……可是西式婚纱都是白的呀。” “什么都是白的,谁告诉你都是白的?” 裁缝哑然,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孤陋寡闻不成? “白的,那叫结婚吗?喜庆你懂不懂,吉利你懂不懂,要红红火火你懂不懂啊?你搞这么多白搽搽的东西给我看,是寒碜谁呢?” 霍青霖原本正在文庙同宋现如一同处理流民的事,德国理事国接到电话态度十分积极,特地派了驻扎当地的医疗协会的理事长苗先生与霍青霖联络,今早这位理事长刚好赶到泰安,霍青霖当然要亲自迎接。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霍青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苗先生竟然还是个故人。 苗文月见到霍青霖的时候似乎并不意外:“霍先生,咱们又见面了。”他披着厚厚的貂皮大衣,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声音虚弱,面色苍白,还是那副随时都会倒下去的孱弱模样。 “你是......” “是我,霍先生也可以跟阿枝一样叫我阿月,我早就说过咱们有缘,总会再见的,咳咳咳。”他一激动就会忍不住咳嗽,一咳嗽便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阁下就是何弃疗医学互助会的理事长。”霍青霖有些惊讶,“我听阿枝说过,阁下似乎身体不太好,上次见面我也略有些察觉。” “是,咳咳。”苗文月轻轻地咳嗽两声说,“一向如此,习惯了。说起来不怕霍帅笑话,我这么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竟然担着医学互助会的职务,传出去只怕没人敢来,说不定大家会想,就你们这个救助会,连自己的理事长都救助不了,怎么能够救助别人呢?咳咳,真的是可笑,咳咳。” 霍青霖见他实在可怜,忙请他坐下,又让人上茶。 苗文月喝口茶顺顺气才又说道:“其实霍帅可千万不要这么想,不是我夸夸其谈,我们的救助会真的是很专业的,这些年要不是有救助会的药,我这身子只怕早早的就毁了,跟不要说还能在这里与霍帅相见,不夸张地说,救助会至少让我多活了将近十年之久。” “哦,德国理事国支持的救助会,必定不会差的。”霍青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难免觉得他的确是有些夸夸其谈。 “当然,我们的宗旨就是救死扶伤,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都要不遗余力的去挽救他们,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唯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只是一个废物,这辈子才不算白过。”苗文月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身体实在是很虚弱,站的太急也会头晕,“霍帅这就带我去看看那些病人吧,我带来了葡萄糖,还有我们救助会最好的医生。” “有劳。”霍青霖也起身,刚出门就听到士兵来报,说阿枝在家里发了脾气,把天字一号的裁缝骂出去了。 苗文月看看霍青霖说道:“霍帅家里有事先回去也无妨,找个人给我引路就好。” “这太失礼了。” “没关系。”苗文月静静地微笑,“我来这里只为了救人,别的都不在意的,霍帅若觉得对不住我,正好我们来得急也没有落脚之处,还要劳烦您为我们安排个住处。” “那是当然。”霍青霖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家一趟,让朱老三带苗先生去文庙吧,有什么需要告诉他,直接告诉我也行。” “那就告辞了。” 217.区区薄礼(十) 霍青霖回到家,天字一号的裁缝早就没有了影子,只剩下阿枝在那里生闷气,打听了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禁哑然失笑,跟她解释了西式和中式的区别,方又商量道:“你若不喜欢西式的,办中式的行。” “不是不喜欢,”阿枝委屈巴巴地说道,“只是白惨惨的多难看。不过若办中式的似乎也不好,你我都无父无母连至亲也没有,这又该怎么办?” “倒也不是办不成,只是……” “只是总归觉得不如别人那般阖家团圆的模样更热闹喜庆。”阿枝悻悻地说道。 其实她也就是那么一说,所谓父母亲人她早就没有了,甚至连模样都淡忘了,即便偶然提起来也并不觉得伤感,只是总觉得好像比别人少点什么,而今正正经经要嫁人了,便愈发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那就你和我,虽然没有父母兄弟,以后成了夫妻,彼此就是阖家。”霍青霖握着她的手,口气寻常又郑重。 自打从玉皇顶回来她就总是觉得轻飘飘的,既卸了担子又没了奔头,似乎随处皆可容身却又无处容身,直到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着落,宛如飘浮的羽毛终于觅得了鸟巢。 “那就结吧,就你我。” “就你我?”霍青霖又笑起来,“那也不行。” “怎么又不行?” “我好不容易娶了媳妇,胡燕归、朱老三他们那帮兄弟能不借机好好热闹一回?” “哦……也对。” “索性这么办吧。”霍青霖道,“也不管什么中式的西式的,只管随着咱们性子来,左右是我们的事,管外人怎么说怎么看呢?” “嗯!”吱大仙点点头,“我不懂,听你的,谁敢胡言乱语被我知道了,吱大仙就去打死他!” “好,你打架我助威。” “嘻嘻。”她扑过去搂住霍青霖的脖子亲亲,再抱抱,随心所欲的撒娇,得道百年的吱大仙不知何时变得很沉迷于这庸庸俗人的凡尘之乐。而且,霍青霖俨然已经成为吱大仙的鼠生几大乐事之一。 对于吱大仙的积极主动,霍青霖也很讲原则。譬如,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再譬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两条原则运用在阿枝身上那就是欣然接受并以千倍百倍的热情去身体力行地回报她。 对于这种身体力行,吱大仙还是头一次见识,要不是现在没法变身,她肯定会被吓得显出原型的。 霍青霖有点意外地喘着粗气问道:“你不懂?” 阿枝红着脸怔怔地看着他,熟悉的坚硬正抵着她,小衣里温热的大手让她有点紧张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她结结巴巴地问:“懂……懂什么?” “你不是嫁过人吗?” “嫁……嫁过……就要懂什么吗?行礼奉茶我都学了……还要学什么?”阿枝一脸茫然,战战兢兢的模样既让他心动又让他心疼。 霍青霖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叹息一声,嗤嗤的笑起来,不过阿枝有点不太确定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因为他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舒服。 吱大仙稍微动动身子,想摸摸他的脸,可是他粗糙的手纹引得她禁不住一阵颤抖,轻轻地“哼”了一声。霍青霖忙抱着她说:“别动,你别动。”他这么一说吱大仙便真的一动也不敢动了,宛如一只傻掉的鹌鹑。 这的确大大出乎霍青霖的意料,使他不得不再一次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肉就在嘴边却就是吃不着,这的确让他难受,但既然她什么都不懂,那他就不能冒冒失失地下手,哪怕只是为了不要吓到她。 阿枝虽然名义上结过一次婚,但结婚以后该做的那些事她基本都没做过,这首先是因为当初她与岳华清原本就没有走到两情相悦、情难自禁那一步,再者说,这事儿追本朔源要怪在月老头上。 按说吱大仙活了好几百年,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吱大仙第一次面对着两条腿的孩子产生困惑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天宫了,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有了疑问只能自己去发现与探索,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吱大仙发现大多数人类都是会结婚,男的女的穿红戴绿,敲敲打打,昭告天下,然后两个人把门一关,亲亲抱抱睡觉觉,过了一段时间那两条腿的孩子便出来了。 但是,至于孩子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亲亲抱抱睡觉觉就可以有了孩子,她还是有疑惑,于是她又发现,这男人与女人新婚之夜会打一架,打完了不久那孩子便出来了,吱大仙为此又忧心了很久,很担心倘若那两口子打架时一个不小心把另一个打死了,要怎么办,后来有一次吱大仙不小心把这担忧说给了月老,月老便哈哈大笑,告诉她那不是打架。 “不是打架是什么?” 月老白胡子颤了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打架那两条腿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月老白胡子又颤了颤。 “你也不知道吗?” “胡说,我是月老,这还能不知道?”月老颇有些难以启齿又不想让阿枝看扁,故说道:“那就是睡觉,这两个人睡的时间长了送子观音便知道他们夫妻情深,便会送个小孩儿给他们了。” “哦哦,原来如此,你说的有理,要不然送子观音是做什么的呢?”吱大仙恍然大悟,“不过如此一来,那送子观音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守着那熟睡的夫妻,否则如何知道他们是否情笃呢?”说着又摇摇头,“这实在是个无聊的差事。” 就是因为月老的这番教导,使得吱大仙几百年来一直坚定地信奉着这个道理,更何况她也觉得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使得她再也没有深入了解过有关于两条腿的孩子的事情。 霍青霖起身用冷水洗了洗脸,从抽屉里面翻出一根烟,他一向没有抽烟的习惯,这根烟也不知道在抽屉里放了多久,味道都变了,抽了两口就掐灭了,只是面向窗外发呆。 218.区区薄礼(十一) 吱大仙见他如此不禁有些担心,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没事。”霍青霖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你是不高兴吗?” 霍青霖摇摇头,“没有。” “你有!”吱大仙爬起来,走到霍青霖身边,“不是不高兴干嘛不看我?背对着我就是不高兴。” “我又不是你,生气了就拿屁股对着人家。”霍青霖懒懒地笑道。 吱大仙翻着眼睛幽幽地望他一眼,嘟着嘴安慰似的摸摸他的手臂,这一摸就上了瘾,因为手感真的不错,好结实啊,又捏一捏,还很有弹性。 “去,别动手动脚的。” “哼,就动了又怎么样?”吱大仙知道他不是生气胆子自然就大了,横他一眼,说着又摸摸他胸口,色迷迷地舔舔嘴唇嘻嘻一笑,“挺结实的嘛。” 霍青霖原本就压着一阵邪火无处发作,好不容易躲到窗口来吹吹风冷静一下,她又不知死活地来撩拨,明明是个妖孽偏偏长着一副清纯面孔,真是要命。 也罢,霍青霖邪火上头,把阿枝按在墙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吱大仙愈发觉得纳闷,越看他那副模样越觉得面熟,跟自己看见烧鸡的模样别无二致,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饿了? 他岂止是饿了,根本就是如饥似渴,他眯起眼睛,低声说道:“是。” “那......那你去吃啊。”吱大仙觉得饿了就吃天经地义,像猫儿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你吱大仙做什么,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怪吓人的。 “不急,忍得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仿佛藏着一团火,看得她便又莫名其妙就烧红了脸,让她有点心跳加速,还有点燥热。 “热......热豆腐?”不知怎么回事,吱大仙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别扭,暗藏玄机似的。 “你脸红了。”霍青霖抬抬下巴,流露出一丝痞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一双眼睛在她雪白的脖颈间流连。 “我......我有点热。”吱大仙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红屁股的茶壶,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在霍青霖的眼里,那白里透红的脸颊,显然就是一块吹弹可破的热豆腐无疑。 “热了才好吃。”霍青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你好像真的很饿,要不然别忍着了。” “没关系,我愿意忍着,攒着力气吃个痛快。” “攒......饿了还能有力气吗?” “噗。”霍青霖不禁失笑,“我的傻姑娘。”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挠的她心里痒痒的。 不过吱大仙也确实有点发愁,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点听不懂霍青霖的话,总觉得脑袋蒙蒙的如同塞了一团棉花,有些内疚的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天有点傻?我也觉得我今天有点傻。”又看看他问,“其实,我刚才真的是惹你生气了吧?” “怎么会,我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很高兴,虽然我的阿枝有点傻,不过没关系,不懂可以学,我会教你,亲自教。”霍青霖伏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垂上,已经令她不觉心旌摇曳,还放肆地贴着她的身子磨蹭了两下。 阿枝感觉到来自霍青霖的侵略气息,缩缩身子“哼”了一声,她感觉得到危险,可是这危险却又让她着迷。 “喜欢吗?” “喜欢。”她鬼使神差地说,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她的心头流动,流经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混沌而又澄明。 霍青霖拉着她的手放着自己腰间叹息着说道:“不着急,新婚之夜,我会让你更加欢喜。” 大手抚上她的腰不轻不重地一按,吱大仙仿佛觉得骨头都酥了,一股热流直冲向脑子,“嗷”一声,推开霍青霖,捧着脸跑掉了。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霍青霖又一次笑了,他终于没有舍得下口吃掉这块热豆腐。霍青霖叹口气靠着墙上,竟然觉得心力交瘁,霍少帅从未这样急色,难得有一次便觉得如同经历了一番生死折磨,心想着,若不是自己毅力惊人,只怕早就把她就地正法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到婚礼那天还有日子要熬,倘若每天这样折腾一次,他还要不要活了,索性一直到结婚那天都不要相见好了,想到这霍青霖有些不悦,迟早是自己的媳妇,竟然连见都见不得了。 况且,一直不见的话,阿枝始终这样懵懂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归要请人指点一下才好,可是她没有娘亲,自己也是孤儿,还有谁能指点她呢?请个先生吗?恐怕没有教习这种知识的先生,况且这也太可笑了。 既然如此,自己的媳妇还是要自己教才行,自己不操心,还能指望谁呢?想到这里霍青霖顿时释然了,觉得自己这番见解很有道理,好在距离他们的大婚还有些日子,自己循序渐进地悉心教导,阿枝迟早会学有所成,嗯,这个主意甚好,甚好。 尤其是自己可以每天与她相见,同时又可以每天多传授给她一些新知识,想到这一层霍青霖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甚好,甚好。 几刻钟后,被吱大仙骂出去的天字一号裁缝又回到霍府,跟刚才不同的是,之前跳着脚骂他的阿枝正捧着通红的脸老老实实坐着,一双眼睛水汪汪地骨碌碌打转,却一句话都没说,旁边坐着的霍青霖,稳如泰山,气定神闲,很有一家之主的派头,指着一身大红色的西式礼服,果断地说:“就这身吧。” “可是这不是婚纱。” “改成婚纱。” “大红的西式婚纱?” “对。” 裁缝瞟一眼,看看霍青霖又看看阿枝,她这会儿不再捧着脸了,只是用手不断地给自己扇风,其实她原本已经好了,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看到霍青霖就想起他先前把自己抵在墙上跟自己说话的模样,便又燥热起来。 裁缝不知情,只是觉得奇怪,想来这才刚开春也还不至于热到这个地步,又觉得这位姑奶奶脾气虽然火爆,长的却着实水灵,红扑扑的脸儿,小巧的鼻子尖儿,一双眼睛澄澈又撩人,实在可人,裁缝正想着,突然听到霍青霖说:“有这么热吗?”裁缝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阿枝。 吱大仙横他一眼,放下手,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心里却想,热不热的还不是因为你。 裁缝忙收回自己的眼珠子,又暗暗感叹霍少帅夫纲威严。 219.区区薄礼(十二) 腊月十六,胡燕归终于从济南回来了,一回家就听闻了霍青霖和阿枝的喜讯,难免又感慨一番。 阿枝问他:“怎么就你回来了,江月亭呢,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他呀,早就遛了,说要回老家过年。” 阿枝叹口气:“还想请他来呢。” 霍青霖不温不凉地看她一眼。 “瞪我干什么,我就觉得相识一场,总该知会一声。” “也有道理,回头给他寄张请柬过去就是了,也好让他死了心。” 听到“死了心”这三个字,胡燕归砸吧砸吧嘴说:“霍帅,我就不用了,我早就已经死了心了。”说着看看霍青霖又看看阿枝,呼啦站起来,“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搞的我像被抛弃了多可怜似的。” “没有的事,阿枝绝没有这个意思。” “是啊,”阿枝也说道,“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谈不上被抛弃。” 胡燕归险些呕出一口鲜血,激动地说道:“我胡燕归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怕娶不到媳妇不成,我……我虽说不像霍帅那般讨女人喜欢,也不是毫无市场可言,想要跟我的姑娘可多着呢,认真清点清点,也能从城北门排到城南门去了。” “就是,就是。”霍青霖拍拍阿枝让她少说话,又说道,“前不久我出去,药店的卢掌柜还向我打听你,我一想他的女儿满脸麻子就没跟你说。” “卢掌柜的女儿,卢黄莲?唔唔,幸好您没说,他女儿我早见过,麻子脸就算了,脾气也怪,还黄连,我又不想泻火。”胡燕归连连摆手,“说起来……说起来她那个好友倒是不错。”说着,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好友?”霍青霖纳闷。 “哎,我就那么一说……那么一说,我想起来朱老三今天跟我说婚礼酒席的事儿,我去看看,对了还有这个……”胡燕归把一张邀请函放在桌上,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这家伙,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药房掌柜女儿的好友……他怎么认识人家的?他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吱大仙自言自语。 “八成是。”霍青霖打开邀请函,是苗文月发来的,何弃疗医学救助会的到来给霍青霖和宋现如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助力,虽然流民的病情没有得到太大的好转但至少人们的情绪得到了安定,泰安城的秩序也渐渐稳定下来。 苗文月身子骨弱,起初是霍青霖张罗着帮他在城西买了一处宅院,权当是对他鼎力相助的报答,宋现如听说了觉得这事儿并不是霍青霖的私事,索性帮忙替互助会申请了一处院落重新改建成为何弃疗医学救助会驻泰办事处,如此,苗文月在前院办公,后院居住,十分便宜。 办事处改建落成之日,苗文月理所当然地邀请了霍青霖、宋现如等人出席落成典礼,吱大仙的名字也在受邀之列。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吱大仙还只能僵着身子直挺挺躺着,自然是不知情的,看着霍青霖心不在焉的模样才忍不住伸头一看究竟,不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 “咦,是我,给我的!” “什么给你的。” “给我的,有我的名字,我看见了。”吱大仙从他手中抢过来,展开冲着他耀武扬威地显摆,“诚邀霍青霖先生和阿枝女士,阿枝女士就是我。这是谁送来的?苗文月……苗文月是谁,我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还邀请我,一定是对我仰慕已久,那我必须得去。” 霍青霖无力地翻个白眼,立刻被吱大仙发现了:“你是不是翻我白眼?我好没嫁给你,你就敢翻我白眼了!” “我没有。” “你有!你不想让我去,为什么不想让我去,你是不是……是不是外面有别的耗子了?”吱大仙凄然。 “有你一个还不够吗?”霍青霖要把邀请函收起来,默默地回屋去了。 冷风嗖嗖,剩下吱大仙一个人,不高兴,吱大仙嘟起嘴,什么意思嘛,开个玩笑也不高兴,吱大仙最近听说男人结了婚态度就会剧变,该不会是真的吧?吱大仙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遇人不淑,两面三刀的负心汉霍青霖! 霍青霖又抽出邀请函,“苗文月”这三个字,他怎么看还是觉得扎眼。 诚然苗文月的到来给他帮了很大的忙,但这并不代表着霍青霖对他的态度就会有任何的改观。 他对苗文月的成见很深,且无其道理,这与他看江月亭不顺眼是不同的,因为他心里清楚,不论他再看不惯江月亭,也始终相信他并不会对自己或阿枝带来实质性的伤害,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对于江月亭他是存在信任的。 而这个苗文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放下戒心,虽然他看上去柔软的不堪一击,虽然他自己也说自己命不久矣,但霍青霖依然觉得他很危险,这种敌视仿佛是骨子里带来的。 又冷静了一会儿,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吧,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吃醋,毕竟苗文月长的还算清秀,且这样病秧子男人最容易获得女人的同情,是的,他还背着自己和阿枝一起赏月。霍青霖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赏月,是可忍孰不可忍!霍青霖终于明白了,这又是一个觊觎他家阿枝的人,怪不得自己总是看不惯他,一个病秧子,自己能活几天都不知道,还敢妄想跟他抢人?霍青霖越想越来气,忽然一抬头看到阿枝藏在门口,露出半边脸,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看着自己。 “过来。”他冲阿枝招招手。 “不。” 霍青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佯装做生气地问:“为什么不?” “你嫌弃我。”阿枝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我自己都不知道。”霍青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则拄着头看着她。 “那你要自己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带我。” “没有香的辣的。”霍青霖解释道,“只是个寻常的落成典礼,最多有几个你不喜欢的西洋菜罢了,你不是不爱吃那个吗。” “那我也去。”吱大仙看看他又说,“要不然,要不然你告诉我,那个苗文月是谁呀,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我之前吗?” 220.区区薄礼(十三) 霍青霖心头一动,顷刻了然,苗文月这个名字……似乎是有些女气,难不成这她误会了? 霍青霖又看看阿枝,只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要咬人似的,不觉勾勾嘴角,玩心大作,说道:“其实也不是很久,比认识你要晚一些,不过是最近你卧床不起才相熟的。” “相熟?” “你也知道,你天天那么直挺挺的躺着,我着实无趣,这才认识了他,也就是聊聊天解闷罢了。” “就只是聊天解闷吗,那也能叫相熟吗?你少骗我了!人家还专门请你去吃饭!你还瞒着我!你……你到底……” 霍青霖只是想逗逗她,不料她反应那么大,忙把她安抚下认错:“我错了。” “你错了?你做什么了你就错了?你是不是亲人家啦?” “不是,你冷静点行不行?” “能冷静嘛!” “是阿月。” “还阿月!阿月是谁啊!”吱大仙气的几乎跳起来。 “你那个阿月!”霍青霖吼道。 吱大仙转转眼珠,老实了。 “你的阿月。”霍青霖挑衅地冲她挑挑眉***视着她。 “我……我哪有阿月,你的,你的,都是你的。”吱大仙立马就怂了,偷眼瞧瞧霍青霖,“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是个病人很可怜罢了,这才跟他多说两句话。” “当然,我怎么会无凭无据乱吃飞醋呢,我又不是傻瓜。” 吱大仙用手指头扣着枕头,心想,真当我听不懂呢,怪我乱吃醋,霍小猫,拐弯抹角地骂人。 霍青霖捏捏她的脸,又有些心痒难耐。 牵住她的手道:“闲着也是闲着,为夫教教你。” “教我什么?” “为妻之道。” 吱大仙眼前一黑,还当自己真的又遇到猫了,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就被霍青霖埋进被子里好一通蹂躏摧残。 不多时,霍青霖先翻身下床,对着镜子整理衣冠,脸上挂着饱餐餍足的淡淡笑容,慵懒地说道:“权当是吃个开胃菜,让你尝尝鲜。” 吱大仙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红着脸骂道:“霍小猫,你不要脸。” 霍青霖回过头压着眉峰低低地一笑道:“这就不要脸?”那模样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吱大仙看他向自己走过来,忙又钻回到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听到霍青霖隔着被子说道,“正餐还在后头。”说完还不忘拍拍她的头。 吱大仙又是一阵心惊,这家伙莫不是个透视眼,瞧瞧自己这衣冠不整的模样,还有刚才……刚才……说什么教她,原来是教这个,霍小猫不要脸,不要脸……吱大仙默默咒骂着,又变成了一只沸腾的茶壶。 次日,霍青霖叫胡燕归去开车,打算带着阿枝如约前往救助会办事处的落成典礼。一抬头就看到她缩着脖子站在风口上,握一握她的手,冰凉。 责问道:“怎么穿那么少?” “少吗?”吱大仙一觉睡醒才发觉夜里竟然下了雪,推开门一阵沁凉,最近阿枝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从前春夏秋冬都是这样过从来没有怕冷怕热过,最近,不知是不是身子不好用的缘故,不能变形也就罢了,还开始怕冷了,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霍青霖将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说道:“冷成这幅模样,多穿点儿再出来。” 吱大仙灰溜溜跑回屋去。 霍青霖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出来,不禁纳闷,推门进去只见她正仰着头对着衣橱发呆。一看才知道,哪里有什么衣服,整个柜子里只有当初自己带着她去做得那身礼服,也不是应季的款式。 “这怎么办……”阿枝问。 霍青霖看看她,煞白的脸透着点红晕,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你还说,你你你……你昨天做的好事……”吱大仙嘀咕着。 “昨天?”霍青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事,不禁好笑却说道,“昨天的事让你上火到今天,未免也太夸张了。” “反正就是这样……”吱大仙垂着眼睛说道。 霍青霖又摸摸她的脸问道:“难受吗?” 吱大仙瞧他一眼动动脖子:“也说不上好受难受,就是脖子肩膀都不太对劲,也使没什么力气……还冷。”说着又埋怨似的看他一眼,泫然欲泣。 霍青霖叹口气,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把这个账记在自己头上了,也不跟她解释,又将她打横抱起来,吱大仙以为他又要做什么,拼命挣脱,不料霍青霖只是把她放在床上,拉开被子才她裹住,说道:“别乱动,我让燕子去找大夫。” “找大夫?” 霍青霖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不理她就不理她吧,反正她也没什么精神,吱大仙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燕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忽然见霍青霖自己一个人出来了,又说道:“救助会那里不去了,你去跟苗文月说一声,就说阿枝病了,不方便。回来路上去仁德堂找周守德来,不在仁德堂就去文庙看看,务必让他亲自来一趟,快一点儿。” “是。”胡燕归应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吱大仙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乏力,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动动手指,发现自己还会动这才安心一点,刚想坐起来又觉得头晕目眩,冰冷的空气灌进被窝里又引得她一个激灵,虚弱地倒回床上。 “霍青霖……”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说不出话,喉咙又干又痛,吱大仙终于忍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 霍青霖刚送走周守德回来,一进屋就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循声掀开被子果然是阿枝,只见她鼻子眼睛全都红红的满脸泪痕,霍青霖便慌了神忙问她哪里难受,她也不说只是闷着头大哭,看见霍青霖又忍不住扑上去,钻进他怀了哭得愈发悲恸。 哭得霍青霖一头雾水,又不敢动,待她好一些才又抚着她的背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料这一问又引得她一阵抽泣,吱大仙边流着泪边哑着嗓子说道:“霍青霖,我是不是快死了,呜呜呜呜呜!” 221区区薄礼(十四) “胡说什么,什么死了活了的。”霍青霖抚着她说道,“你可是长命百岁千岁的吱大仙。” “我.....我怕是不能千岁百岁了,我近日总是觉得自己不对劲,一日比一日不中用,我大约真的是大限之日到了,嘤嘤嘤嘤。”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翻脸了。” “我没有,”吱大仙抽泣,“我告诉你,自我从玉皇顶遭受妖火焚身之苦,常常一阵一阵的怕冷,现在头也晕眼也花,浑身乏力,仿佛身在妖火之中热的厉害,可是骨头又发冷,我猜我必定是命不久矣,嘤嘤嘤嘤,其实我本不愿意让你知道,可是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不愿意再瞒着你,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了吧,好在那日在你父母坟前并没有乱说,你还是另寻良配吧,呜呜呜呜!” 从她说自己热的厉害又发冷开始,霍青霖就已经听明白了,可是几次尝试都插不上话,只好等她说完,不料她说完又是嚎啕大哭,霍青霖想,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个水做的人也该哭干了,终于忍不住吼一声:“别哭了!” 吱大仙吓了一跳,果然不哭了。 “你这不是大限将近,是感冒发热。” “感冒是什么?感冒就会发热吗?”吱大仙泪眼迷蒙地看着他。 “感冒,就是风寒,懂了吗?” “风寒?”吱大仙眨眨眼,又不见外地从霍青霖身上蹭蹭鼻涕,“可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得过风寒这种俗症,我怎么可能会得风寒?” “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得过,但是你现在的确只是感冒,不是别的,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更别想着结婚的事情作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霍青霖没好气地把她按回到床上,又掖好被角,“出点汗睡个觉,自然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你可别骗我。” “不骗你。”霍青霖说道,“既然醒了索性吃点东西把药吃了,好得更快。” 虽然吱大仙没什么食欲,但依然对吃东西这种事没有抵抗力,尽管只是一碗粥,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忽然想起什么问霍青霖:“阿月的那个什么典礼呢?” 霍青霖的额头青筋一跳说:“苗文月。” “哦,苗文月的那个典礼怎么样?” “你没去,我哪敢去。” “切。” “真的没去。”霍青霖从她手中接过迅速被她吃的干干净净的碗说道。 “好吧,那你不去,他会不高兴吗?” “不会,我让燕子跟他解释过了,顺便给他发了喜帖,他还说会为我们备下一份大礼。” “大礼?什么大礼?” “这种事情,不要太当真。”霍青霖说道。 “好奇嘛。” 霍青霖端着碗筷出门,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新碗回来。 吱大仙刚想要再睡一会儿,看到霍青霖又端着碗进来,立刻精神起来:“还有什么吃的?” 霍青霖看她一眼,神秘地说:“好吃的。” 吱大仙不禁坐起身一脸期待。 霍青霖却不慌不忙拿着小汤匙搅一遍又搅一遍,还用自己的嘴唇试试温度,吱大仙起初觉得这汤的味道闻着有些奇怪,很怀疑它的口味,不过见霍青霖喝的那么香,想来必定美味,迫不及待地说:“快点给我……你,你给我留点儿。”可怜巴巴看着他,生怕自己没得吃。 霍青霖微微一笑,靠在床边用被子将她露出来的肩膀裹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见到吃的就不冷了?” “忍得住。”吱大仙说,她虽然这么说,但也说明已经恢复许多了。 霍青霖说道:“这个汤要捏住鼻子一口气喝到底才最能品出它的鲜美。” “真的假的,哪有这么怪的汤,我在人间活了五百年竟没有喝过?” “人间的美味可多了,况且美食都是人创造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新鲜吃法,你活一千年也一样有吃不尽的美食,你要是不信就别喝了,别浪费了这好东西。”霍青霖作势要喝。 “不不不,我信。” “信就好,说实话这汤只是用嘴去品味道的其实不怎么样,要回味才行,所以你要是欣赏不了,真的还是别浪费了。” “我欣赏,我努力欣赏,你不给我试试怎么知道我欣赏不了呢?”吱大仙说道。 “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尝尝看,如果不合口味就说,我来喝,不怕浪费。” 吱大仙默默觑他一眼,有点不高兴,什么意思,这么点东西拐弯抹角地不想给她喝,平日里还口口声声地说对自己多好,多么喜欢自己,全都是虚的,连口吃得都不舍得跟自己分享。 吱大仙气鼓鼓想着,捏住鼻子一口气闷了下去……好苦好恶心,吱大仙下意识就想吐出去,不过转念一想,不能吐,绝不能让霍小猫得逞。 吱大仙咬咬牙,终于咽进肚里,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想起来,还要回味一下。 “张嘴。” 吱大仙想也没想就听话的张开嘴,忽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不禁咂咂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果然是回味无穷。 “好吃吗?” 吱大仙点点头:“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苦尽甘来。”霍青霖眼睛不眨一下地信口胡说道。 “苦尽甘来……贴切。”吱大仙又深深地点点头,“太贴切了,不过下一次能不能不苦尽只甘来?” “那不行。如果这样,这个汤就不完整了,早就说你享不了这个福,罢了,以后别喝了。我早就猜到,这是时下最时髦的吃法,你这种前清的古董,必定欣赏不来。”霍青霖说完又补充一句,“当然了,我不是笑话你土,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喜好,这很正常。” 土?吱大仙最恨的就是这个字,冷笑,好你个霍小猫,立刻说道:“不会啊,美味就是美味,不管到何年何月都是美味,一开始的确觉得味道有点奇怪,但在口中回味一下的确鲜美又甘甜。” “那以后一天三顿都喝?” “好啊,太好了。” 说完这一套,霍青霖自己都不禁暗暗地佩服自己,明明就是寻常的苦药,竟让他吹成时下最流行的名菜,在此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口才。 222.区区薄礼(十五) 待阿枝歇下,霍青霖端着空药碗出去,恰好胡燕归经过,将药碗交给他。 “喝了?”胡燕归挠挠头。 “唔。” “我还以为这么苦的药,她肯定不会喝呢,看来我真的不了解她。” 霍青霖拍拍他肩膀慈爱地笑着说:“没关系,不用那么了解。” “昂……哦。” 吱大仙在霍青霖的蒙骗之下一天三顿的喝那苦尽甘来汤,身体很快就恢复了。恢复是恢复,但却依旧是怕冷,好在霍青霖趁她卧病期间,给她置办了些过冬的棉衣,病愈后吱大仙愈发像个人一样整天穿得圆滚滚了。 年关将近,又加上霍青霖和阿枝的婚事,整个霍府每日里尽是迎来送往的热闹和欢天喜地的忙碌。霍青霖刚把一波人送走,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霍帅。”来的竟然是苗文月。 “苗先生怎么来了?” “阿月!”吱大仙有些意外。 “阿枝。”苗文月笑道。 霍青霖不觉瞟她一眼,吱大仙便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苗文月像没看见似的,不紧不慢地说道:“早就该来,之前被流民的事情耽搁着,后来又听说霍夫人身体抱恙,眼下年关将近,这才抽时间过来。” 阿枝对他的“霍夫人”三个字很是满意,近日又跟着霍青霖接待了许多宾客,自认为也长了许多见识,不觉摆出一副主母的派头,学着霍青霖平时的模样说:“苗先生百忙之中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说完求表扬似的冲霍青霖咧嘴一笑。 “哎,夫人客气了,我二人私下里都是兄弟相称,荣幸不荣幸的反倒见外了,是不是霍兄?” “是,苗兄里面请。”霍青霖笑着请苗文月里面坐,自己和阿枝相伴,阿枝趁机扯着他袖子问:“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 霍青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霍青霖命人沏茶,又叫人把炉子搬到苗文月跟前。 “有劳了。”苗文月对那人说道。 “苗先生这次来是……” “霍兄。”苗文月说道,“当然是来道喜的。” “多谢。” “对了,听说宋县长打算在年三十那天举办一个优秀市民表彰会,宴请各位为泰安城经济民生发展做出贡献的表率们齐聚一堂,以示嘉奖。” “哦,想必苗先生也位列其中。” “不敢当,忝居其中罢了,其实我连市民都不算,倒是霍兄你当之无愧。” “不敢当。” 吱大仙左瞧瞧右看看,决定抱元守一打个坐。 “霍帅这次会去吧?” “唔,或许吧。” “或许的意思是......”苗文月转转眼珠,“去吧?” “呃......那就去吧。”霍青霖说道。 “好,去就好。”苗文月笑道好像松了口气似的,“霍夫人也去?” 吱大仙转转眼珠看看苗文月又看看霍青霖。 “如果我去的话,那她当然也会去。” “那就好,那就好。”苗文月起身,“那我就告辞了。”也不用霍青霖相送,就闷着头匆匆地走了。 待他走远了阿枝才反应过来,说道:“他......好奇怪啊......” “唔。” “你真的去吗?” “去吧。”霍青霖说道,“如果收到宋现如的请柬当然要去,如果没收到,我也不能闭着眼睛贸然去吧。”他也还是有点懵。 “是啊,可是宋现如都还没来找你,他来干什么,还好像很期望你去似的。”吱大仙斜着眼睛看着他。 霍青霖摇摇头,一样的一头雾水。 “去吧。”很久不出现的烟雾突然开口,吓了阿枝一跳。 “关你什么事?” “我.....我就是好久没说话了,憋得难受嘛,你们也是知道的......有人来了。” “霍帅。”来的是胡燕归,“这里有一份请柬。” 霍青霖与阿枝对视一眼,问:“宋现如送来的?” “是。您怎么知道的?” “哦,猜的。”霍青霖接过请柬,果然是邀请他参加优秀市民表彰会的,又看看阿枝,“那就去吧。” 吱大仙忽然按住霍青霖的手臂。 “怎么了?”霍青霖挑挑眉梢咧嘴一笑,“想学习了?” 学习......阿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学习,耳朵尖尖儿都红了,扯着嗓子大喊:“学习什么学习!你满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霍青霖笑笑不说话。 “说真的,我觉得这个宴会有问题,不能去。” “不会吧,这可是你的阿月请我们去的,还专门问你去不去?” “哎呀,你明明知道的,我跟他就是萍水相逢嘛。”吱大仙翻翻眼皮,“不去了,咱们不去了。虽然也没什么证据,但我总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也不是这件事古怪,是苗文月那个人古怪,以前怎么没发现?” “或许是你以前没那么胆小。” “谁说的,我一直都那么胆小。反正你不许去,我也不去,虽然我现在不如以前法力高超,但我好歹是动物,我们动物的嗅觉是很灵敏的,天是要刮风还是要下雨,是要地震还是要泥石流,闻闻味道就晓得。我心里不踏实,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不去了,不去。”吱大仙神经兮兮地说道。 霍青霖笑笑:“扑通扑通跳,我摸摸?” “别动手动脚的!”吱大仙瞪着眼睛说道,“而且,我之前还不觉得,今日见到他,总觉得他眼神凉飕飕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凉飕飕的......”霍青霖若有所思。 “对,凉飕飕的,我觉得那宴会八成是鸿门宴,去不得。” 霍青霖若有所思:“鸿门宴不至于,毕竟是宋现如要设宴,至于宴会上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咱们也不得而知,所以不管怎么都好,既然接了这请帖那就是要去的,何况你也好了,我也没有借口不去。” “那我再病一场,要不然你病一场。” 霍青霖看着她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揉揉她的脸说道:“胡闹。” 吱大仙气鼓鼓地坐回到椅子上。 “为夫再教你点新知识......” “不要不要,不学不学。” 吱大仙拔腿就要跑,被霍青霖一把拦住腰拖进自己怀里,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吱大仙愣了愣:“就是这个知识?” “就这个知识。”霍青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想逗逗她,继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些事你是逃不掉的,安心享受过程就好。”说话间一双大手又悄悄向阿枝的衣领探去。 223.区区薄礼(十六) 两人闹了好一阵,直到夜半,肩并肩躺在床上。 霍青霖深深地叹口气,前所未有的失意,吱大仙眨眨眼看着他:“你干嘛忽然无精打采的。” “我无精打采?我精神着呢,你要是愿意,我还能更精神一点儿。” 吱大仙也受了霍青霖一段时间的悉心指导,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努努嘴,立刻翻身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形同一只壁虎。 霍青霖斜着眼睛淡淡地瞥她一眼:“夫人。” 听不见,吱大仙啥也听不见。 “霍夫人。” 吱大仙是一只壁虎,听不懂人话。 “你现在也算学有所成,其实既然你迟早是我的人,圆房的事......咱们早一个月还是晚一个月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嗯.....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为什么总是......总是那样对我,就是所谓的圆房吗?说实话,这圆房......怪,怪不好意思的,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你要知道,我们鼠族都是有皮毛的,你总是.....总是.......弄得人家好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每次都觉得很奇怪......酥酥麻麻的,很奇怪。”吱大仙不知道自己一席话又让霍青霖来了精神。 “你不喜欢?”霍青霖撑着身子看着她。 “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有点不太习惯。” “总归要习惯的。” “不习惯......不行么?” “不习惯怎么行,不是你说的要给我生一窝小崽子吗?”霍青霖幽幽地看着她,跳动的烛光映着他的眸子愈发明亮。 “是啊。”吱大仙点点头好不含蓄地说道,“可是这跟你那样有什么关系呢?月老说过,夫妻二人拜过堂,同床共枕久了送子观音就会晓得他们情深意笃,便会给他们送宝宝了,到时候我多上几炷香好好拜一拜,让她多送我们几个宝宝就是了,当然一定要是正常宝宝才好。” 霍青霖皱皱眉头:“等等,你是说上几柱香就会有宝宝?” “对啊。” “所以你之前说愿意给我生孩子,意思就是愿意替我多上几炷香?”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霍青霖向来不愿意同女人翻脸,觉得这样很没有男子气概,但是这回他是真的忍不住了,强压着怒气说道:“那你跟我结什么婚,去庙里烧香不就完了吗?”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听不懂我说的吗?要先结婚拜过堂然后诚心诚意地同床共枕,这样送子观音才会送宝宝给你嘛!你以为什么人拜一拜都会有宝宝吗?人家送子观音也是很敬业的好不好,她每日每夜都在天上看着,是好糊弄的吗?” 霍青霖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夫妻两个人结过婚,拜过堂,然后每天像两个火柴棍一样睡在床上就可以有宝宝了吧?” “不是吗?是的吧......反正当时月老是没说过什么圆房不圆房的。”吱大仙小声嘀咕着。 霍青霖叹口气,前所未有的无语:“我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段时间我从你身上花的这些时间都是白费。” “不是啊,你教了我很多知识的嘛。”吱大仙说道,“比如今天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我再教你一个道理。”霍青霖说着又抓住她的手。 “什么道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我听过,是个姓朱的夫子说的。”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吱大仙眨眨眼,“不知道。” “意思就是,传闻不可信,凡事都要亲自尝试才行。” 吱大仙歪着头,预感到他这话里还存着别的意思。 “就比如这生孩子,不管是月老还是送子观音,他们有孩子吗?” “嗯.....没有。” “所以说,他们的话不可信。” “可是,那是月老啊。” “纸上得来终觉浅就是这个意思,书上的东西多半具有权威性,但是权威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不见得。” “那谁说的是对的?” “这就是下一句,绝知此事要躬行,就是说,生孩子这种事,是要身体力行的。” “嗯,那要怎么个身体力行法?” “这就是身体力行......”霍青霖看着她那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咬她的脸,又长臂一伸将他搂住怀里,手脚并用地缠住她,竟闭上眼睛睡了。 阿枝挣了挣,又是这样,认命地叹口气闭上眼睛。 次日傍晚,阿枝陪着霍青霖一同前往县长府上,一路上嘀嘀咕咕止不住的念叨:“我们可一定要小心一些,千万要小心一些,吱大仙我现在法力不同往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吱大仙可是罩不住你了。” “是是是,为夫一定谨慎小心,有劳夫人牵怀挂心。” 吱大仙丢给他一双白眼,最好不要。 实际上,吱大仙的确是过虑了,她忧心忡忡地到了老县衙,忧心忡忡地就了坐,美味餐点一端上桌,那些个担心和顾虑就全被她抛到脑后了。 霍青霖看着她吃东西的那副模样,不禁慨叹,自己在她眼里尚且不如一只鸡一块肉,推推她。 吃的专心致志,毫无反应。 又推一推。 专心致志的吃,反应全无。 “咳咳,你就不怕这里头有毒。” “吱!”吱大仙猛地抬头,又把头埋下去,“不用怕,你不知我生平嗑了多少耗子药从来没出过事......嗯,你那次除外,那次也是被你拖累的。” 霍青霖敲敲桌子:“别吃了,回头胖起来又哭。” 吱大仙原本嘴巴塞得满满的,听了这话,悻悻地放下手里的蹄膀。 宋现如的夫人身怀六甲,用胳膊肘碰碰宋现如说道:“你的青梅糕吃不吃,不吃给我。” 宋现如便乖乖地把青梅糕推到他夫人面前,又问:“蹄膀吃不吃?” 他夫人摇摇头。 宋现如又道:“青梅糕吃多了胃酸,喝点儿米粥。” 这一幕偏偏被阿枝看在眼里,顿时有些不悦,气鼓鼓地说道:“同样是夫人,怎么人家什么都给夫人吃,你什么都不给我吃?” “我什么时候不给你吃?再说,人家夫人身怀六甲才吃那么多,你一个人就吃那么多。”霍青霖小声说道。 “身怀六甲就可以吃那么多?那我也身怀六甲,我也可以吃!”阿枝心里赌气,说话也没太留意,话说出口才发现大家全都看着她。 224.区区薄礼(十七) “恭喜!恭喜啊!”宋现如最先反应过来,在座的也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向霍青霖道喜。 “不,不是。”阿枝频频摆手。 宋夫人又问:“霍夫人也有了身孕?怎么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几个月了?” 阿枝方才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没有怀孕。” “不要紧,早就听说霍帅与夫人伉俪情深,虽然婚事还没办,但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没什么不好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有了身孕,那这婚事还是要早办呐,对了,日子定了没有,是哪天来着?” 霍青霖起初也不想让大家误会,但是又一想,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索性也不解释了,顺水推舟地说道:“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初六好。”宋夫人笑道,“初六好,正月不娶,腊月不定,既然已经有了身孕还是要趁早,初六是好日子!” 霍青霖笑了笑没说话,吱大仙还想说什么,见霍青霖对她使眼色,嘀咕道:“越描越黑。”阿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再说什么。 门外通报:“何弃疗医学救助会理事长苗文月先生到。” “苗先生!”宋现如起身欢迎,“你可是姗姗来迟啊。” “罪过罪过,苗某被一些小事情耽搁了,来迟了。” “哎,苗先生能来就好,快请坐。” 苗文月刚就坐,席间便又讨论起霍青霖和阿枝的事,苗文月先是惊讶地看了阿枝一眼,又笑道:“这么说我为霍兄和阿枝准备的贺礼算是准备对了?” “哦?还是苗先生有心,您准备了什么贺礼这么神秘?” “其实也不是很神秘,咳咳。”苗文月笑了笑,“我今天就是准备这份大礼,特意想借着县长大人这个场合送出去呢,咳咳。” “哦?搞了半天,苗先生你撺掇着我办这么个宴会,合着是这个目的,那你可不地道,你送礼物做好人,让我宋现如白给你搭台唱戏,那可不行,这大礼也得算我一份。” “那是当然,咳咳,苗某这不也是被逼无奈么,实在是霍帅不给我面子,咳咳,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而且我明日就要返回济南去了,咳咳咳咳!”苗文月喘口气又说道,“按说今日就该回去的,前段时间济南就给我发来电报,说救助会有些事情,需得我亲自去处理一下,咳咳,我这一回去怎么也要过了三月份才有时间回来,霍帅同阿枝的喜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参加了,可我偏偏又想表示一下,咳咳,这才,咳咳咳!抱歉抱歉,咳咳咳咳......”苗文月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对不住,我休息一下,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的十分厉害,以至于大家都一脸关怀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嘎嘣没了。 苗文月又冲大伙摆摆手:“不要紧,咳咳咳,一会儿就好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别,别担心,咳咳咳咳!大伙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苗先生,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咳咳咳!各位这样,会让我咳咳咳很咳咳很咳咳咳很内疚咳咳咳咳咳咳!” 大家只好默默转回头去,装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模样,但是眼角却还是在关注着他,直到他渐渐平静,大家才放下心来。 霍青霖和阿枝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不多时,阿枝对霍青霖悄声说道:“他会不会就是,就是想要给我们送一份礼物,没别的意思?” “之前说他有问题的也是你。” 吱大仙翻翻眼皮。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问题,但是我知道他不简单。” “什么意思?” “刘老七死的时候留的记号指向何弃疗医疗救助会,我们在将要查救助会的时候遇到他,当然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他就是会长。从老高庄回来,遇到何小玲对我们横加阻拦说我回来会有危险,然后我们在玉皇顶遇到应该早就死去的无忧子,有趣的是......” 阿枝忽然捂住嘴,惊叹一声。 “小声点儿。”霍青霖提醒她,“你现在发现了?” “苗文月是会长,当天我们遇到他,何小玲就在楼下说琴书,我们下楼遇到无忧子......这也太巧了。” 霍青霖微微低着头,似笑非笑:“如果说何小玲的提醒是可靠的,也许提醒的事情就是无忧子。” “不对,她说的是一个姓李的年轻人。”阿枝说着不觉得看向苗文月。 “昨天,你说他看上去让你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霍青霖一边给阿枝夹着菜,忽然说道,“你看他像不像一个死人。” 恰好苗文月也正往这边看过来,阿枝忽然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怕鬼的人,妖魔鬼怪于她而言原本很寻常,可是偏偏,这个人,明明是活人却比死人还要可怕。 霍青霖的手正抚着她的背,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平静一些。 “还有更有趣的。” “什么?” 霍青霖微微侧身,头好像靠在阿枝的肩膀上,悄声说:“周守德发现流民有中毒的迹象。” “流民中毒......怎么中毒的,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中毒?”阿枝转头问道。 霍青霖贴着她的脖子,仿佛轻轻地嗅了嗅,吐出一个字:“还没想通。” 远远看去,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动作。 宋现如忽然敲敲桌子说道:“我说霍老弟,大家伙儿都在,你们小两口有什么悄悄话非得现在说?” 霍青霖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见笑,喝的有点儿多。” 有人打趣道:“我看霍帅不是喝得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霍夫人如花美眷,我若是霍帅,滴酒不沾就看夫人那么一眼,照样天天醉着。” 霍青霖不禁微笑着看看阿枝又对那人道:“过奖。” 忽然有人问道:“苗先生,你说的大礼呢,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有见着影子,再没有动静,咱们霍帅可等不及,要回家抱美人儿去了,哈哈,哈哈哈!” “开玩笑,夫人身怀六甲,霍帅再着急也得憋着不是?” “对,对哈哈哈!” “不好意思,我的大礼恐怕还在路上。”苗文月掏出怀表看了看,“快了,快了。” 225.区区薄礼(十八) 又坐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敲敲门进来道:“苗先生,准备就绪了。” “哦,好。”苗文月微笑着点点头,“各位,久等了,我们去外面怎么样?” “好啊!”宋现如起身,“走走走,咱们沾霍帅的光一起去看看热闹!” 吱大仙穿好外套趁机低声问霍青霖:“你想的那么清楚,有没有什么准备?” “没有。” “嘶。”吱大仙倒吸一口气。 阿枝和霍青霖肩并肩面带笑容走出门,好像没事人似的,其实心里都有些忐忑难安。苗文月已经在门外,笑看着他们,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霍帅,还有夫人,恭喜了。” 这就像一个冰冷的预兆,一声清脆的呼啸声,伴随着“嘭”一声巨响,空中绽放开一朵灿金的烟花,仔细看,那烟花似乎不同寻常。 普通的烟花都是一簇簇一团团,而这朵烟花却似乎有不同的形状,不知谁叫了一声:“老鼠!” 阿枝吓了一跳,转念才领悟过来,他们说的是空中的烟火,那形状的确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还是很可爱的。 紧接着又一团烟火绽开,立刻又有人认出来,激动地大喊:“牛!是牛头!” 人们很快发现,这烟火的花样是按着十二生肖来的,从城北城南的门楼蔓延开来,接连不断的绚烂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幻化出不同的形状,而后冷雨般坠落,化做一缕浅紫色的尘烟。 这声势浩大的贺礼,引得城中百姓纷纷出来观看,雀跃着,欢呼着,淘气的孩子们,举着冰糖葫芦追着烟火的脚步奔跑,边跑着边指认着空中的图案。 苗文月不紧不慢地走向霍青霖问道:“霍帅不喜欢?” “不,很喜欢。只不过烟火过于密集容易引起火灾存在安全隐患。” “哈哈,咳,咳咳,霍帅未免多虑了。”苗文月低声说道,“苗某此番是真心实意地献礼,没有什么隐患的。” “但愿吧。” 霍青霖看着他,他也看着霍青霖,两厢对视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知道,霍帅对我一直有一些偏见。不过,不瞒您说,我也不喜欢你。”他淡淡地叹口气,“这个世界那么大,茫茫人海中能遇到一个相互钟情的人是有多么不容易,就好像你和阿枝,这的确是一种非凡的缘分。那么同样的,在这茫茫人海中,只是一眼就莫名相互厌恶的人就更难地了,就像你我,所以我一直说,与霍帅有缘。” 霍青霖发出一个短促的嗤笑:“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苗先生这么厚脸皮的人,也太没有自知自明了。” “过奖。”苗文月恬静地浅笑。 “那么,苗先生不辞辛苦跑到泰安来帮我,应该也不是出于好心吧?” “那当然不是。” “你倒是坦诚。”霍青霖冷笑。 “那霍帅要不要再猜一猜,我到底给你们准备了什么惊喜?”他的笑容苍白而诡异,吱大仙忍不住轻呼一声,躲在霍青霖身后。 如果之前阿枝对于苗文月只是感到一丝危险,那么现在则是深深的恐惧。他的眼神,蓦然让阿枝生出一种久违了的错觉,那是一种险恶的微笑。 这个人行事做事透着一股子诡异,就像是隐藏在寒潭中的毒蛇,让你摸不着踪迹,只是知道有一双冰凉的眸子时时刻刻地盯着你,他或许是在等着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出击,又或许只是给你一个恶作剧的惊吓,但即便是恶作剧你也知道,他迟早是要把你生吞活剥的,他还没有出手,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玩尽兴,他享受这种玩弄他人的快感,喜欢看被愚弄者仓皇无助的眼神。 忽然欢腾的喧闹中夹杂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哪来的脏孩子?”原来是一个衣着简陋又肮脏的孩童不知何时闯入人群中,他目光呆板而木讷,口中喃喃地哼着什么,似乎是一支陌生的童谣,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靠近他问:“孩子,是不是迷路了?” 有人说道:“这孩子瞧着像是文庙寄宿流民的娃儿。” “就是,瞧他这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样子,不是流民也是叫花子。” 女人长得很白净,她手里的孩子也像她一样白白嫩嫩的,忽然那木讷的孩子猛地扑向女人,把她撞到在地上,手中的孩子便飞了出去,女人惊叫着去抱自己的孩子,忽然一个热热的东西爬上自己的肩膀,脖子一阵剧痛。 骇人一幕出现了,那流民的小孩宛如一只饥饿的小兽扑在女人的肩膀上,使劲的吮吸着女人脖子上流出的鲜血,他似乎准确的咬断了女人脖子上的动脉,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知道那孩子抬起头,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这时人们才发现,这孩子的牙齿格外尖,就像是野兽的獠牙,舌头也格外长,不知谁被吓得大叫一声,那孩子又扑向另一个人,“咯吱”一声咬断了那人的喉咙。 鲜血如注。 霍青霖他们在远处,只是看到人们惊恐地不断扩散,不时有人发出凄厉地尖叫声。 “出事了!”霍青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苗文月,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他确定这一定是苗文月的诡计,可是苗文月早就不见了。 混乱逐渐蔓延加剧,各个角落都出现了青面獠牙的鬼怪般的流民,越来越多的人被袭击,人们奔跑着四散逃离,可是跑步了多远有被不知道隐匿在何处的怪物抓住。原本热闹又祥和的城镇转眼之间成为地狱。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不知哪里跳出来的怪物,满身是血闯入参加宴会的人群,它木讷地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音,突然向武馆的方师傅扑过去,方师傅是练家子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慌乱无措,闪身躲避开它攻击,它便直直冲着方师傅身后的一位小姐扑过去,方师傅躲过一劫伸手想去救那位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那位小姐姓张是宋夫人的好友,一直站在宋夫人身边,惊叫着不知所措,宋现如下意识地将自己夫人拉到旁边,不过转瞬之间,张小姐的脖子就被咬断了,垂死挣扎地捂着喉咙似乎想叫又叫不出来。 226.区区薄礼(十九) 它吸干了血又贪婪地咀嚼着带血的鲜肉,宋夫人啜泣着干呕,整个人都瘫在宋现如身上。 怪物吃够了又抬起头,用它木讷冷漠的眼睛四处搜索,人们惊叫着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县衙跑去,刚要关门便听到身后传来诡异的咯咯声。 是一个小怪物,正从墙角的狗洞里钻进来,霍青霖一眼就认出来,这小怪物是菜娃。 人们惊叫着又要跑,忽然方师傅最先反应过来:“咱们怕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害怕,它即便是怪物也是个瘦小羸弱的小怪物,即便是闯入一只老虎,他们这么多人对它一个又有什么可怕的? “对啊,抓住他,打死他!” 方师傅自己长刀在手,可是他的手在发抖,不管怎么说,对方始终是个孩童的模样,或许它并不会攻击人。 “方师傅,杀了他!” 院子里飘荡着浓浓的甜腥气,有点像胭脂的味道,有有点像血,也不知道这气味是从何而来。 “别,等等。他还是个孩子呢。”宋夫人虚弱地说道。 “可是他是怪物,会吃人的。” 菜娃仍然保持着跪着的姿势,藏在狗洞里,警觉又贪婪的看着他们,好像在犹豫,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大家不禁松口气。 “快,把那个洞堵上。” 方师傅刚靠近,忽然一个瘦小地身影飞出来,直直向他扑去。 “小心!”霍青霖话音未落已经连开几枪,菜娃应声倒地,方师傅只是受了伤,逃过一劫。 没来得及喘口气,身中数枪的菜娃又踉跄着爬了起来。 不知谁惊叫:“他没死!” 霍青霖反应快,又是接连几枪,弹无虚发,但是毫无用处,菜娃执着地攻向方师傅,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伴随着刺耳的血肉声,方师傅的手臂掉在地上。 伴随着方师傅凄厉的叫声,震人心魄的枪声,方师傅变成了一瘫肉泥。 “不!不!救命啊!救命!!”一个中学校长疯了似的冲向大门。 “我也走!我也不在这里跟你们等死了!”跟他同来的教员喊道。 “别开门!”宋现如大喊,可是没有用,门打开的瞬间,三五成群怪物咯咯地扑向他们将那位校长撕得粉碎,又要去扑那教员。 宋现如见大事不妙,喊一声:“跑!快跑!去地下室!” 那教员自知是逃不掉了,忽然整个人被人拉了一把向后倒飞出去,竟然是霍青霖。 教员死里逃生狼狈得跟着人群向地下室奔去,霍青霖却被迫跟人群阻断。 他们咯咯怪叫着,越来越多地聚集过来,好在霍青霖身手矫健,只是受了伤,但这群怪物嗜血、贪婪,攻击性强,且根本杀不死,杀不死这是最可怕的。不论是刀劈剑砍根本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头被砍去一半,他们还是会循着活人的气味追过来。 霍青霖再骁勇也迟早会被撕成碎片。 阿枝不听劝阻硬要冲进怪物群中去拉霍青霖,人们哪里肯答应,硬拉着她不许她去,阿枝一口咬住拉着她的手冲出去。 眼见一个掉了半个脑袋的大块头甩着舌头向自己扑过来,众人皆是一惊,却不料她将身子一扭堪堪避开了。 “霍夫人!快来啊!”宋现如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喊道。 霍青霖回头看到阿枝,不禁有些气愤,喊道:“你先走,我随后去找你们!” “骗人!”阿枝大喊。 又一个怪物,咯咯地向宋现如扑去,宋现如惊呼一声,跌进地下室。 “快把门关上!快关上!”有人大喊。 “别,霍帅他们还在外面!” 门终于还是关上了。 霍青霖异常恼火,一边招架怪物的攻击一边恼怒地质问阿枝:“为什么不进去?”子弹已经用光了,只好肉搏,带着怒气一拳将一个怪物打出去。 阿枝仗着身体灵巧,躲过来闪过去地发脾气:“霍青霖,你敢凶我!我进去,你死在外面都没人给你收尸!” “这种时候,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咒我?” “我……我什么时候咒你,呸呸呸,你少污蔑我!”吱大仙正说着,一个缺了半个肩膀的家伙向她扑去。 “小心!” 吱大仙一跺脚爬上屋顶,底下的丑家伙便只能一窜一窜的跳,却无能无为。吱大仙“呸”一声,忽然转转眼珠,对霍青霖喊道:“霍青霖!你别打了!他们不会爬墙!” “什么?” “他们不会爬墙,你快上来吧!” 霍青霖轻轻一跃把住房檐,一翻身,爬上屋顶。 没想到脚还没站稳,兜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我干什么?” “打你不对吗?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由着你这样糟蹋!先前是谁说自己的百年寿命配不上我,而今却又这样不惜命!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吗!” 霍青霖脸颊微红,略有些尴尬,抓着她的手腕,却说道:“什么狗屁不狗屁,一个姑娘家,让人家听见笑话。” “笑话?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我!”吱大仙气得眼泪都快飞出来了。 霍青霖见她着实发了怒,忙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是的,是的,我不对,我做事不周全,累夫人担忧了。” “你现在又这么说,根本就是敷衍我!”吱大仙才不吃这一套,气鼓鼓推开他,她想着,自己势必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万万不能此时露了怯,强忍着眼泪去屋脊上坐着,看着底下一窜一窜半死不活的怪物平复心情。 霍青霖见她小小的人儿,背对着自己坐着,便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捅了篓子。 他戳戳阿枝的肩膀:“咳,我错了,好不好?” “你哪错了?” “我不应该一意孤行往前冲,不顾及你的感受。” “还有呢?” “我……”霍青霖皱起眉头沉思,“我不该,不该冲你发脾气。” “还有!” “我……还有什么,望夫人指点。” “你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 “你让我走,说事后来跟我会和,就是骗我!如果我当时相信你走了,你也不会来跟我会和,你那时候根本就不是打心眼里要来跟我会和!”吱大仙终于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我不怕跟你一起面对生和死,但是你不能骗我,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骗我!” 227.区区薄礼(二十) “我记住了。” “你要发誓!” “我发誓,我记住了。” 吱大仙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又撅着嘴抹抹眼泪:“你们这些人,总是自恃聪明,遇到事情只会想着按自己认定的道理去做,就算是喜欢别人也只按自以为是方式去喜欢着,从来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愿不愿意接受,愚蠢的人类。”又生了一会儿闷气才说道,“现在可怎么办啊。” “嗯?” “虽然他们上不来,我们也下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现在怎么办。” 霍青霖谢谢眼睛看看她:“不生气了?” “生气也没有用,气死我,你也是改不掉的。”吱大仙抽抽鼻子,脸上依旧挂着泪痕。 “我改……我尽量改。” 忽然脚下微微颤抖,阿枝和霍青霖向下望去,这才发现那些半死不活的怪物正在拼命地撞着这座颓败的小破屋,这堆怪物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力气极大,一群怪物一起用力冲撞着,不多时这小破屋便要支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这房子迟早是要塌的。” “这般怪物根本就失了人性,倘若我们掉下去肯定立刻就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失了人性?我看你说的也有点太含蓄了,他们不是失了人性,根本就是已经死了。”吱大仙一声冷笑,飞身下去。 “哎!” “你别下来!”吱大仙飞向灶台。 霍青霖拦不住她,索性用最传统的攻击方法,掀掉屋顶的瓦片向下砸去,尽力牵制住这群已经完全丧失人性的怪物。 阿枝找到火柴点燃了火把,伴随着一声巨响,房子终于塌了,霍青霖失足跌下颓墙,就地一滚敏捷地爬起来,不过是一瞬间,他便被包围了。 “让开!”阿枝挥舞着火把冲过去,这般怪物果然怕火,霍青霖瞅准机会逃出来,与此同时阿枝把满满的一桶油泼向那群怪物,连同火把一同扔出去,它们恰好聚集在一起,熊熊大火立刻将它们尽数点燃,它们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奔跑相撞,却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唯有惨叫着化为灰烬。 霍青霖微微皱着眉头,看向阿枝,只见她神色淡然,甚至有些冷漠,让他想到,之前她用来形容苗文月的话,凉飕飕的。 意识到这一点,霍青霖登时摇摇头,这是阿枝,她怎么能跟苗文月一样。 “你在想什么?” “嗯?”霍青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终于还是杀人了。” 霍青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又说道:“你是不是很惊讶,觉得我太镇定了?” “你是妖精。” “对,妖精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是不需要慈悲为怀的。” “你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自救。” “是。”她淡淡地说道,“但是这不能成为我杀人的借口,杀人就是杀人,杀人就做不了神仙了。” 霍青霖知道她一直都抱着飞升的宏愿,虽然她已知道自己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渺茫和彻底放弃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对不起。” 阿枝忽然咧嘴笑了,她的身后是熊熊烈火,噼啪作响,散发着焦糊的毛发气味,而她的笑容却璀璨得令他头昏目眩。 “没有对不起,我想过了,过去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天底下按着他们的规矩小心翼翼地活着,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除了爱上你,可是即便如此却还是不能飞升。直到今天我想通了,与其这样畏畏缩缩,还不如我主动选择放弃,如此一来,起码还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喜欢就好。” 阿枝点点头:“对,以后我就要这么做,管他做人也好作妖也好,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要我喜欢就好,霍青霖,你真好,我要永远永远都不跟你分开。”她忽然踮起脚,吻住霍青霖的双唇。 她的吻缠绵又甜蜜,仿佛具有魔力,让他瞬间便失去了理智,他恪守了近一个月的心火,终于被她这个骄矜又任性的吻点燃了。 宋现如等人听外面没了动静这才敢出来,伸头看见阿枝和霍青霖抱在一起,慌忙又“哎呦”一声遮住眼睛背过身去。 阿枝闻声探出头来看着他们。 “多谢二位舍命相救。”宋现如有些尴尬地说。 阿枝直勾勾地锁定人群里一个人,正颤颤巍巍附和着他们:“是啊,是啊。” “县长大人客气了。”阿枝冷冰冰地说,“我们拼命并不是救你们只是为了自救。” 宋现如愣了一下,颇有些心虚:“是……霍夫人高义。” “高义更不敢当,我们家霍小猫挺高义的,我就完全不是。” 霍青霖知道阿枝是在为他们关上门的事生气,也不去劝她,任她发作。 宋现如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方才的确是我们……胆小……怕死。” “我说了,我们不是救你们,胆小怕死也不怪你们,谁不怕呢,我也怕。可是知恩图报总该懂吧,别人刚救了你一命,你就头一个大喊着关门,宋教员不觉得自己良心有愧吗?” 方才那位被霍青霖救了一命的教员立刻打了个冷战,他原想着自己在混乱中喊的那一声不会被霍青霖他们听见,却不知道阿枝的耳朵是最灵的,她不恨别人,也不怪他人怕死,她恨的只有背叛。 她伸手将那位宋教员揪出来,喝道:“真希望你也在这些尸体里面,被我亲手烧成灰!” 那人被阿枝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边哭边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被那些怪物吓得失心疯了,我恩将仇报不要脸!” 他不断地磕头告饶,“砰砰”地像是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良心上,门关了,他们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为了保命罢了,可是凭什么他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呢?这个问题他们想不通也不敢想。 霍青霖自始自终只是纵容地在一旁看着,待阿枝出了气才对宋现如等人说道:“今晚大家都受累了,我们先告辞了。”说罢搂着阿枝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 阿枝本还想着再与那帮缺心少肝的家伙们理论一番,可是她被他搂着肩膀挣脱不开,霍青霖又走的格外快,这又让阿枝颇为不悦,气愤道:“干嘛要跑,跑也应该是他们跑!” “傻瓜,这不叫跑,这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是这样吗?” “当然。” 吱大仙这才感受一些 228.区区薄礼(二十一) 回到霍府已经很晚了。 胡燕归见阿枝和霍青霖回来先是吃了一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都没事。”霍青霖说道,又问他,“家里怎么样。” “也没事儿,只不过死了几个兄弟朱老三就上了火,搬出炮来把他们都炸了。” 城里放炮必然有无辜死伤,霍青霖不觉叹口气道:“也没别的办法。” 阿枝看看他没说话,回到房里才悄悄地说道:“我方才是不是不应该冲宋现如他们发脾气?” “为什么忽然这么想?” “这种时候,其实谁也没办法吧。” “人很弱小,许多时候都会觉得无能为力。” “可是在很危险的时候你也跳出去救了他们,难道他们不应该感激吗?” “他们可能会。” “可是那个人却喊着关门。” “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你跟他不一样……”吱大仙嘀咕着,“他就只是怕死。”说完气鼓鼓地坐在床上。 霍青霖笑了笑说道:“你之前不就是因为我太不惜命才生气?” “我是因为你骗我……也是因为你太不惜命。”吱大仙有点不高兴,骨折腮帮子昂着头,“你不惜命我已经习惯了,虽然你这样做真的很自私。” 霍青霖不禁惭愧,别人都是遇到危险往后退,而战场已经使他养成了往前冲的习惯,他总是拥有极大的自信能战胜眼前的一切,但他也知道这对于关心自己的人而言的确是一种折磨,没有人会受得了这种长久的担惊受怕。 他不觉走过去,单膝跪下她面前,问道:“阿枝,如果我说,当时我跟你说会再跟你会和并不是骗你,你信不信?” 她愣了愣,半晌低着头“嗯”了一声。 霍青霖却惊讶了:“你相信?” “我当时是觉得你在骗我,但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你不是一个会盲目寻死的人,其实我回忆了一下……我们联手收拾掉那帮怪物也没太费劲。”她又思虑片刻说,“其实应该你躲进去,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解决掉,因为我也是不怕死的。” 霍青霖看着她那副自负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爱她,她看上去跟寻常女人没有任何不同,胆小怕事,矫情任性,可是她又跟任何女人都不同,哪怕她不是妖精不是吱大仙,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她依然与众不同,因为她矫情任性的皮相里住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 吱大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笑得浑身颤抖,立刻觉得他又在笑话自己,不满地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是觉得吱大仙不如你厉害吗?” “不敢不敢,吱大仙所向披靡。”霍青霖还在笑。 “你知道就好,吱大仙就是如今法术不济,不然还更厉害些……霍青霖,你还笑!” “我笑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法术不济,还硬要跟人打架,倘若被打歪了脸,回头怎么见人?” 吱大仙恼羞成怒,“噌”地跳起来,不服气道:“你说谁被打歪了脸!霍小猫,你愈发不像话了!不服气是不是,有本事和你吱大仙打一架,咱们一较高下!” “不敢,不敢。”霍青霖嘴上说着不敢,却一把抓住阿枝的脚腕,吱大仙哪能束手就擒,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吱大仙头发也散了,衣扣也崩了,终于被霍青霖擒获,按在床上,好不狼狈。 吱大仙依旧不服气蹬着脚骂道:“霍小猫,你诈我!” 霍青霖叫她张牙舞爪还想反抗,索性翻身用自己的腿压住她的腿,只用了一只手便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死死按在枕头上,任凭她如何泥鳅似的扭动也挣脱不开,这才好整以暇的说道:“这怎么能叫诈,这是计谋。” “呸,要不是吱大仙怕不小心伤了你才不会输呢。” “多谢吱大仙疼惜。” 阿枝挣扎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又什么地方不对劲,只见霍青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因衣扣掉落露出的脖子,喉结滚动,分明就是在吞口水,吱大仙而今也是有见识的人了,深感不妙,立刻不敢动了。 “怎么老实了,继续动啊。”霍青霖哑着嗓子说道。 “不,不动了。”吱大仙眨眨眼,觉得自己应该换个话题,“那个……好饿啊,你饿不饿,我要去吃……吃……”吱大仙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下爬出来。 “说到吃……今日夫人因贪嘴谎称自己怀孕了。”霍青霖又一次抓住她的脚踝,再一次欺身上去,这一次他没有把她的腿压在身下,而且放肆的缠在自己腰上。 “我那就是开玩笑,随口一说做不得数!” “那怎么行?吱大仙一言九鼎,况且大家可是都听见了,还是尽快落实才好。” “落实,落什么实,明明是你不让我解释!” “我干嘛要让你解释?”霍青霖哑着嗓子,他已经忍了太久,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病了,他终于忍无可忍,低低地向她祈求,“阿枝,求你……给我。”不等她答应,炙热的吻已经落在她的脸上,肩头,狂乱又深情,让她禁不住颤抖。 或许今夜注定疯狂,在这个被鲜血染红的夜里,他们终于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畅快淋漓的癫狂。 霍青霖睁开眼睛,那个浑身上下被他印满痕迹的小人儿正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神色恬静而温暖,满地凌乱的衣衫,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意乱情迷。 他不禁又心头微动,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轻哼一声,她睫毛微微颤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嗔怪地看他一眼,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嘟囔道:“困。”淡淡鼻音好像是埋怨又好像是撒娇,挠的他心头痒痒的,理智告诉他,她应该已经累了,但身体却根本不受控。 大手握住浑圆的娇嫩,微微带着些薄茧的指节轻薄地揉捏着红樱,引得她颤抖着发出一声嘤咛:“你别……停……”她又低低地咒骂一声,“讨厌鬼。” 霍青霖的手顿了顿,她却又哼哼唧唧地啜泣起来,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柔软的小手拉着他的大手向小腹移去,咬着下唇,梦呓似的哼哼着:“别停。” 霍青霖不觉嗤一声笑出来,心头暗骂,妖精。 229区区薄礼(二十二) 次日一早,胡燕归在外面敲门,敲了好久没人回应,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顿时心下不安起来,大喊一声“霍帅”踹开门闯了进去。 下场之惨烈可想而知。 吱大仙被子蒙着头直哼哼,霍青霖揪住被子硬生生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起床。” “哼哼,不起,没脸见人了。” “有什么没脸见人的,你是我媳妇,这还不是迟早的。” “你说的容易!” 霍青霖不觉挑挑眉毛,颇有些玩味道:“岂止是说的容易,你要是还想,做的也容易。” 吱大仙伸出手臂够着打他:“不要脸!” “妖孽,负心汉。”霍青霖无赖道,“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再提昨天,我真的打你!” “你昨天也说要打我。”霍青霖说完便识时务的脚底抹油开溜了,小东西脸皮薄,闹过了头真的翻脸就不好玩儿了。 吱大仙看他走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根本不想动,慢腾腾穿上衣服。 刚想出门又迟疑起来,悄悄推开一天门缝,只见霍青霖正在外面等着,原来他还没走。 吱大仙心里舒坦了一些,拍拍他肩膀:“你站在这里,是等着讨打?” “我怕你脸皮薄,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出门。”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吱大仙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径直向前走去。 “去哪?” “去……去哪?”吱大仙挠挠耳朵。 “这边。” “哦。”吱大仙瞬间没了气势灰溜溜跟着霍青霖走。 走了一会儿问道:“我们不吃饭吗?” “等等吧。” 这时胡燕归从客厅出来跟霍青霖说:“宋县长已经等了很久了。” “宋现如,这大清早的他来干什么?”阿枝问道。 “这……”胡燕归看看天色,“已经近午了。” “近午了吗?”吱大仙挠挠耳朵,嘟囔道,“我怎么不知道,还以为时间还早呢。” “大约是昨晚你们熬的太晚了。” “昨晚!什么昨晚?你神经病啊!”吱大仙气鼓鼓地进屋去了。 胡燕归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的话让她误会了,颇有些无奈。 吱大仙始终对昨天他们的行事耿耿于怀,虽然说她也认可霍青霖说的道理,也深深理解他们作为一个卑微的人类的诸多无奈,但理解不代表没情绪,至少吱大仙是这样觉得,故而很不含蓄地哼一声。 宋现如最晓得察言观色,立刻察觉到阿枝的不悦,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宋某原本也不想打扰二位……实在是……” “宋兄莫怪,内子心直口快,多有得罪。” “心直口快……是,的确是……惭愧啊!”大冷的天,宋现如的汗都出来了。 吱大仙眨眨眼,看看霍青霖,说道:“宋县长,你别这样,你这样反而像我欺负你似的。” “不敢不敢。” “其实我没怪你,也不是不怪你,那种情况就算我现在说不怪你,你也不信。不过后来我也想了,你也是身在其中,有许多不得已,反正你想让我立刻就对你笑脸相迎,我实在也做不出来,但是你也不用这么愧疚,毕竟昨天的事情,最该愧疚的也不是你,说到底你还试着阻拦过他们,我耳朵尖听到了的。” “霍帅和夫人能理解就够了。”宋现如擦擦头上的汗。 “宋兄这个时候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点儿小事,坐下说吧。”霍青霖说道,“燕子,上茶。” 宋现如这才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昨天事发突然,毫无防备,居民死伤惨重,直到现在还是不时有人被那些怪物攻击,整个泰安城人心惶惶,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宋兄的意思是,希望我做点什么?” “目前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能除掉他们。” “碎尸万段。”霍青霖说道。 宋现如点点头叹息一声:“说起来这些怪物原本都是跟咱们一样的人……现在变成了怪物……说到底他们也是受害者。” “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人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变成吃人的怪物。” “我也是纳闷,因为这些怪物基本都是原本待在文庙的流民,我怀疑会不会跟之前让他们昏睡的怪病有关,今早本来先去了救助会想去找苗先生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不料救助会的人却说他已经走了,大约是已经回省城去了。” “回省城?”霍青霖冷哼一声,“我看不是。昨天他刚说要送我一份大礼便出了这种事,宋兄真的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霍帅是怀疑他?不会吧,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应该不会能做出这种事吧?况且,他还留了一封信,对,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我差点就忘了,我来找你还为了这件事。” “信?我看看。” “等等!”吱大仙说道,“我看看!” 霍青霖捏着信封不给她看。 宋现如看看他们笑道:“霍夫人未免太小心了,这的确是宋某亲自从救助会拿的信,并不是哪位姑娘小姐的情笺。”说着打开信封将信纸一抖,“看看。”信封里立刻腾起一阵浅紫色灰尘。 “小心!” “快扔掉!” 宋现如只是怔了一下,那灰尘已经落在他手上,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宋现如有点摸不着头脑,霍青霖和阿枝也是一头雾水。 “刚才是有一团紫色的东西吗?”阿枝问道。 “没有吧。”宋现如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说道。 “我眼花了?” “我也看到了。”宋现如说道,“但是的确没有。” 阿枝挠挠耳朵,觉得有点奇怪,又觉得那紫色烟尘的气味有些熟悉。 这时霍青霖才隔着手帕拾起落在地上的信笺,落款是苗文月不错。 阿枝趁机拾起信封,不禁“咦”一声。 “怎么了?”霍青霖紧张地看着她。 封口盖着印泥,印泥上有一个熟悉的图案,正是何弃疗医学救助会的标志,只不过标志下还有三个汉字,写的并不是何弃疗而是何弃会。 “何弃会,是何弃疗医学救助会的简称吗?”阿枝疑问道。 “不是。”霍青霖看着手里的信,皱着眉头说道,“不是简称是一个……或许是一个类似于教会的组织,救助会只是幌子,何弃会才是真的。” 230.区区薄礼(二十三) “你怎么知道?” “信上说的。” “说的什么,我看看?” 霍青霖把信交给阿枝,宋现如也伸着头去看,只见信很短,只有短短数行字:“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我的礼物霍帅还喜欢吗?” “他的礼物!”吱大仙跳着脚骂,“这人好不要脸,竟然还问我们喜欢不喜欢!” 骂够了才往下看去。 “鄙人仰慕霍帅已久,自从听闻霍帅大名便备下薄礼以期他日相见,天随人愿,鄙人尚未拜访,便与霍帅不期而遇,虽有心结交,无奈霍帅冷面相距,颇令鄙人伤怀,然鄙人仰慕之心切尔又切却力不能从,闻歌女何小玲与霍帅有旧……这个人!这么说何小玲遇到的什么李公子根本不姓李,就是他苗文月!” 霍青霖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但是能让何小玲感到害怕的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甚至怀疑无忧子的事也与他有关。” “有可能。” “呃……”宋现如忍不住打岔,“什么意思?” “一些私人恩怨。”霍青霖说道,宋现如便不好再问了。 下面的话看上去像是一首诗,又像是一段宣言: 入我乌月之门,奉我何弃之神 以我乌月神力,为我何弃之人 神曰何弃,乃智者的鞭笞 汝曰何弃,乃灵魂之叩问 尔等贫贱苦难之辈 身受伟大的乌月之加持 赐予你无穷的力量和高贵的品格 汝亦将承乌月嘱托 将拯救弱者之志铭记于心,以乌月之伟力重塑弱者之心魂。 “这是又什么东西?”吱大仙挠挠耳朵。 “这像是什么教义吧?”宋现如附和道。 “什么教?”阿枝不懂,“我怎么觉得,这个苗文月就是脑子有病而已,他这是信吗,完全看不懂嘛。” “其实也不是完全看不懂。”霍青霖说道,“意思应该是说,他们何弃会要粉墨登场,让我们做好准备。” “那句说的?” “没有哪句,但是他这么做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何弃会!”宋现如忽然惊叫一声。 吱大仙挠挠耳朵问宋现如:“何弃会…以前有过这么个会吗?” “好像是见过”宋现如说道,“应该是在衙门整理档案的时候看到过一眼,不过当时没怎么留意。” “你活了这么久都没听过吗?”霍青霖问 吱大仙摇摇头,嘟囔道:“这个会说拯救苦难的弱者,那应该是好人吧?” “如果是好人那昨天的事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他会留信问昨天的礼物精彩不精彩吗?我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之前还专门跑过来问我们会不会去参加宴会,何况他也说,自己已经准备很久了,就等着这一天!无聊!” “以乌月之力重塑弱者之魂。”霍青霖皱着眉头。 吱大仙正骂的痛快,忽然听到霍青霖嘟囔,问道:“什么意思?” 霍青霖摇摇头。 “重塑魂,魂怎么重塑?”阿枝问。 “或许这是一个象征的说法,意思是让人们内心强大起来。” “内心强大?哼,”吱大仙冷笑,“内心强大我就没看出来,不过他们的确是强大许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宋现如见他们讨论无果,说道:“既然搞不清楚这苗文月和何弃会的事,不如先回到眼下。” “宋兄提醒的有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宋现如叹口气道:“哪里有什么打算,我在泰安当了这么多年县长,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现在简直是心乱如麻,一丁点主意也没有。不过我觉得当前最要紧的,是流民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吃人怪物,现在老百姓都在传是巫术,搞的人心惶惶,不拿出个说法是不行的。再来,那些流民突然变成怪物,但是天一亮就不知所踪了,是都跑了还是都死了,或者是都藏起来了,会不会再出现,如果再出现咱们怎么应付。” “还有一点,既然流民可以变成怪物,那么其他人呢?” “有道理。”宋现如震惊地点点头,好像也是刚想到这一层。 吱大仙倒吸一口气:“那……那如果你忽然变成怪物,那我该怎么办?” 霍青霖无语,叹口气说道:“现在不管是巫术也好,别的原因也好,都要查过才知道,活人变成怪物的根源一定要彻查,这样才有可能彻底解决。再有,彻查的事恐怕非一日之功,在彻底解决问题之前,我们还是要先想办法,确保百姓的安全。” “我就是这个意思。”宋现如说道,“保护百姓安全,我只能摆脱城防团。” “这是我的分内事,我这就安排朱老三和燕子去办。”霍青霖说道。 “再一个问题,就是刚才提到的根源怎么查,去哪里查?”宋现如发愁。 “当然是从那些变成怪物的人开始查起。”阿枝说道,“问题出在他们身上,他们又都集中在文庙,那就先去文庙一探究竟好了。” “唔。”霍青霖说道,“阿枝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对对,那我这就去。” “稍等,现在也已经近午了,不如下午一起去,城防团这边我需要稍作部署,警署还需要宋兄从中协调,还有受害百姓安置的问题。” “是的,我真是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脑子都乱成一团了。”宋现如赧然,“其实宋某手无缚鸡之力,说实话,自己一个人进去确实也心虚,真是百无一用。” “宋兄过谦了。”霍青霖说道,“那晚一点儿,咱们文庙门口见。” “好,那宋某先告辞了,也好回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 霍青霖布置好城防和巡逻,又陪阿枝一起用午饭。 霍青霖敲敲桌子:“发什么愣,快点吃完饭还要去文庙。” “知道,我知道。”阿枝嘴上应着却依然只是咬着筷子发愣。 “你是怎么了,吃饭都没精神,都不像你了。” “我在想,你之前说查验出来那些昏睡的流民都有中毒的迹象,那么我们这回去要好好查一查他们是怎么中的毒,中的是什么毒,对了,那个周守德,应该叫着他一起去。” 霍青霖挑挑眉梢说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嗯……我有心事……”吱大仙愁眉苦脸。 “噗,有心事?”从来没有听过有心事的人会这么坦白的,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说道“你能有什么心事,没什么心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多吃点儿就好了。” 231.区区薄礼(二十四) “我真的有心事,而且吃了很多顿都没有好!” “这么严重?” 吱大仙点点头。 “好。”霍青霖放下筷子,“什么心事,我洗耳恭听。” “我……我有个猜想,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又觉得自己猜的很有道理。” “关于苗文月?” 吱大仙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那说来听听,不管有没有道理,这话到我这里算完,不算你无凭无据传播谣言。” “那我说了。” 霍青霖点头。 “你要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听,没道理就当听个故事。” “说吧,不笑话你。” “这可是你说的。”吱大仙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自己的推理,不,猜测。 “从刘老七的死开始……” “这么久远?” “嗯……你觉得耽误时间吗?” “说吧,合情合理的话就不算耽误。” 吱大仙翻个白眼,心想合情合理这种评判标准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从刘老七的死开始,我们顺着线索查到巧妞,发现她其实早就死了,是被人渡了魂,那个魂就是大嘴巴。” “不是我!”突然一个声音闯进来。 “闭嘴!”吱大仙一怒之下又加了一层结界,“对,巧妞身上的第一个魂是她自己,我们猜测后来她死之前有人渡魂控制了她,然后等她自己的魂死后,新魂就代替她控制巧妞的身体,结识刘老七又杀掉刘老七,然后死了,这是我们从大嘴巴烟雾身上获得的消息,目前也没别的证明只有暂且认为可信,而烟雾能知道这些,我觉得不管他自己承认不承认,他跟上一个魂一定认识,甚至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主人。 当然这里有一个讲不通的事情,那就是通常来说,一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善恶元,这是人的根本,少一个都不完整,但是按烟雾的说法,这个人三魂失去了两魂,那他只剩一个元魂肯定活不了,就算活着也是跟之前的巧妞一样是行尸走肉。” “既然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巧妞,那么这个推测也合理,而且如果烟雾的主人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去找他,所以有可能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或者至少实质上是死了。” “烟雾,你主人死了吗?”阿枝问。 “嗯……不算。” “你果然把我的结界解开了!”吱大仙又支起一个结界,“他说不算,那应该就是我们猜的,行尸走肉。” “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是有一个坏人,用对待巧妞一样的方法对待了烟雾的主人,而这个人,就是苗文月!” “等一下。”霍青霖不禁皱眉,“你这个推测似乎太武断了。” “这只是结论,我还要分析的。”吱大仙煞有介事地说道。 “好,你继续。”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武断,但是我所有的推论放在他身上都说得通,所以我才说有心事嘛。”吱大仙继续说道,“假设这个人是苗文月,他害了巧妞,驱使巧妞杀掉刘老七,那么足以说明他有很高超的渡魂技巧,我们之前猜测如果是巧妞杀刘老七,那么当时还应该有一个帮凶,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他,苗文月是主谋伙同巧妞作案,本质上是他一个人完成了这个案子。” “为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你先别管为什么,你就说这个作案手法算不算合情合理?” “算,但是不能证明苗文月是主使。” “那就行了,那我继续,你听完再质疑我。我们查巧妞,查出渡魂,让他觉得自己很危险,恰巧我们就在济南遇到他了。” “我们是先遇到他,才查到渡魂。” 吱大仙拍桌:“不要打断我!好吧,就算是,那我们查巧妞让他害怕,怕自己被抓住,没想到我们还是查出来渡魂的事,这样行不行?” “勉强。” 吱大仙翻个白眼,有点生气:“反正他说因为仰慕你才送你礼物,我是不相信的,他又不是个姑娘,有没有那么崇拜你?他有什么好崇拜你,崇拜你身边有我吗?” “好好好,你继续,你说的很有道理。” 吱大仙这才坐下来收拾心情说道:“反正他现在的做法一定不是出于崇拜和仰慕,退一万步,他真的仰慕你,也不会有人用这种方法表达仰慕,所以他一定是讨厌你,讨厌!” “是,对。” “也有可能他就是对我一见倾心,所以嫉妒你,然后就想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于是他先想到何小玲这个狐狸精,他本来就很擅长渡魂,肯定是知道何小玲对你余情未了,想借助她的身份对你暗送秋波,不,说不定就是放肆勾引!让她把你抢走,这样他就可以来追求我!” 霍青霖笑笑说道:“就算他真的猪油蒙了心想追你,他也不是想要何小玲勾引我,而是想杀我,因为何小玲当时说过,她当时的感觉是恨不得要杀了我。” “嗯……那好吧,那就是他打算利用何小玲的制造因爱生恨的假象杀了你!然后这样就可以得到我。” 霍青霖揉揉太阳穴,决定保持缄默。 “他计划很好,没想到何小玲是个真狐狸精,最擅长魅惑人心,这渡魂和媚术本来就是相通的,所以她立刻就发觉了,没能着他的道,失败了,不仅如此她还不远万里跑过来通知你,让你小心一点。他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所以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渡魂无忧子,至于他怎么找到无忧子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现在已经很大胆了,不怕更大胆一些。” “那我就说了。我觉得很有可能当时无忧子就没死透,其实当天程鹏飞就是开了几枪而已,看上去很吓人但是谁也没有去检查一下他到底死透了没有,说不定就是这样被苗文月救活了呢?反正苗文月擅长渡魂,临死前向他渡魂,他就又活了呀,但是其实,那个本来的无忧子早就死了!” “不对,无忧子记得我和你,他对我们有恨就是因为他还是他。” “那也许只是留在他身体里的记忆,不代表他的魂还活着,就好像你吧,你没有魂但是你有记忆,因为你有脑子嘛!而且我印象很深刻,我很确定当天在玉皇顶的无忧子绝不是从前那个怂包软蛋,他整个人的气息完全不一样,那个魂一定是别人的。” 232.区区薄礼(二十五) 吱大仙从方才的洋洋自得忽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搓着桌布说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觉得害怕起来,因为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无忧子一定是被人渡了魂,就跟巧妞一样,而且做这些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再加上之前何小玲说的话.....所以说,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被人盯上了?” 霍青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是答案其实早就已经摆在眼前。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觉得自己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幻境,到处都是迷雾,到处都是陷阱,可是我又出不去,也不知道怎么出去,而现在,苗文月又给你留下了那样一封信......”吱大仙眉头紧蹙,搓着手中的桌布角说道,“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枝的手因为害怕变得冰凉,忽然一丝温度给了她莫大的安慰,霍青霖握着她的手,目光笃定地说道:“怕什么,有我在呢。”不知道怎么,阿枝竟然觉得这无头无尾的话很令她信服,不安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霍青霖又说道:“且不管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们又怕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我们更可怕吗?吱大仙和妖刀。” 吱大仙眨眨眼,不得不说“可怕”这个词用的令她不慎满意,但是却又的确很有道理。 “好了,别想这些了。”霍青霖安慰她道,“现在便是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安安稳稳吃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解决这些。” 吱大仙点点头,把一大口菜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道:“对,你说得对,好好吃饭才能做大事,我们要快一点儿了,说不定宋现如已经到了呢,他那么弱,万一不小心遇到漏网的吃人怪就不好了。” “吃人怪?” “唔。就是昨天晚上那些,我觉得吃人怪这个名字很贴切。” “嗯,吃人怪。” “你也吃!”吱大仙说着又给霍青霖的碗里夹了许多菜,“多吃一点才有力气打吃人怪,对了我们这次有经验了,去的时候带着火折子,在遇到吃人怪就一把火把他们烧成灰!” 想到这吱大仙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说起来,我昨天可真聪明,竟然想到火烧吃人怪这么好的主意,吱哈哈哈哈哈!吱大仙简直智勇双全!” 用过午饭,霍青霖和阿枝一道前往文庙,不出所料,宋现如果然已经到了,看见霍青霖和阿枝过来,他匆匆迎上前去:“你们可来了,你们再不来,宋某可真的待不下去了。” “不是吧?今天上午可是宋县长你主动要来的,要不是我们拦着,您可早就到了呢。”吱大仙说道。 “霍夫人就莫要揶揄宋某了,宋某今早确实是想来的,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委实是宋某没有自知之明,这地方太吓人了!” 阿枝见他脸色惨白,才知道他并不是大惊小怪,是真的觉得害怕,好奇道:“有什么吓人的,这里有鬼?” “真是鬼也就罢了,不怕夫人笑话,宋某大小就不敢听鬼怪故事,听了就做噩梦,自从昨晚经过那一劫,如今看了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反倒是活人也不尽安全了。宋某来这里有一会儿了,本想着先一步进去,可是一走到门口就觉得阴风阵阵,后脊梁发冷,还总觉得那里头似乎有咯吱咯吱的怪声音,就跟牙齿啃骨头一样!” “不.......不会吧,”吱大仙被他说得也有些紧张了,“这么远,你能听见吗?” “真的有,就在门口。” 阿枝打量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木门,大门紧闭,门前有三级台阶,台阶上有些暗沉的颜色,令她无端联想到人类的血迹,吞吞口水,向大门口走去,忽然被人拉住手臂。 霍青霖道:“你留在这,我先去看看。” 阿枝点点头,说:“你也小心些。” 霍青霖回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轻,轻到连阿枝这么好的耳朵也几乎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小心翼翼走到门前,霍青霖屏住呼吸,把耳朵悄悄贴在木门上。 “咯吱,咯吱......咯吱” 霍青霖不禁皱起眉头,回头冲阿枝和宋现如做了个退后的手势,宋现立刻躲到树后见阿枝还在原地愣着,又出来来着她一起躲起来。阿枝有些不满意,翻他一眼。 霍青霖轻轻用手一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一个骷髅般的身影迎面向他袭来,霍青霖下意识的侧身躲避,与此同时双手着地,撑住身子,双脚却伸开向那影子飞踹过去直袭向那影子腹部,那影子吃疼,闷哼一声,四脚朝天摔在地上,这次看清,那并不是怪物,只是一个极其干瘦的人而已,旁边还散落着一根脏兮兮的大麻花,想来之前听到的“咯吱”声其实并不是什么牙齿啃骨头的声音,而是这家伙在啃麻花,只不过啃个麻花何至于这样鬼鬼祟祟。 “什么人!”霍青霖呵斥一声。 那人也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霍青霖勾勾嘴角,长臂一伸便揪住他的领子,他奋力挣扎,几乎要将自己勒死。 “别跑了,我没有恶意。” 那人似乎不信还在拼命挣脱。 霍青霖见他根本不听让人劝,只顾着闷着头往前冲,索性也不再由着他,一个擒拿术将他脸着地锁在地上。 “饶命啊!饶命!我不是偷东西的!” “原来是个贼,怪不得心虚。”霍青霖冷笑一声方又说道,“这麻花是你偷的?” “我捡的!”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说自己没有偷东西,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那人眼珠一转,心虚得说道:“我没说,你......你听错了。” 霍青霖只是笑了笑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也不要你的命,但你不许再跑。” “那......那你也不许报官!” “还说不是偷的?”不过霍青霖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说道,“好,我答应你,绝不报官。” 那人这才放心说道:“一言为定,你放开我吧,我不跑了。” 此时阿枝与宋现如也走过来,那人一看宋现如掉头又跑,嘴里还说道:“骗子,就知道你要报官的!” 233.区区薄礼(二十六) 这次不用霍青霖出手,阿枝默默地伸出一只脚,那人便又狗啃泥似的摔在地上。 “别跑了,不抓你。”宋现如说道。 这次,他才稍稍放心,回头看着宋现如说道:“你说话算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人嘀咕道,这才拍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霍青霖问道。 那人看看霍青霖,不答反问道:“你竟不认得我了?当日在城门上,你还给过我一枪呢。” 霍青霖听他说城门,方回忆起来,当日为了使得流民安定下来,他的确曾经在城门上开过一枪,但是并没有打中谁,而是瞄准了一个年轻人的脚底,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胆小鬼。” “胆小鬼!我会是胆小鬼!” “不是吗?如果我没记错,当日我瞄准的是你脚下,你却自己吓得瘫倒在了地上装死,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你这话说的,那可是枪啊,会出人命的!你只知道我吓瘫在地上,哪里知道我旁边一个人吓得当场便尿了裤子呢?我已经算胆子大的了!”那人不忿。 “如此说来,的确如此。” “跟他说什么废话?”吱大仙不忿,指着那人的鼻子问,“你是谁,叫什么,快说!” 那人梗梗脖子,似乎对阿枝的态度略有不满。 “说不说?再装聋作哑把你抓起来!” “你们怎么出尔反尔,不是说了不抓我吗?” “你老老实实的,自然不抓你,再扯废话,那就是你自找的不痛快!” “我,我叫阿二。” “阿二,好二的名字。”吱大仙念叨。 “我排行老二,所以叫阿二。” “我又没问你,那么多废话,你为什么在这?” “我住在这里,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是流民进城的时候同他们一起混进来的,当然住在这里。” “混进来?”霍青霖立刻听出他话里的破绽,“这么说,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是半路混进来的?” “这......这个,话也不是这么说,他们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我也是半路跟他们聚在一起的嘛。”阿二挠挠鼻子。 霍青霖四下打量一眼:“这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没了,你又不是不长眼,不会自己看啊?” “怎么说话!”吱大仙大怒。 阿二努努嘴改口道:“您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吗。”又大剌剌“”一声,“肯定没人了呀,那要还有人我也不敢回来啊,昨天的事儿,您都没瞧见呐,那还能叫人吗?” “哦,这么说你也知道昨天的事。” “我肯定知道啊!当时我就在这儿,子时刚到,那些人正磕头摆着菩萨,突然就......就变了模样了,我就看着李四突然就从地上坐起来了,跟诈尸一样,逮住四嫂脖子就咬,那血一下子就喷出来了,我一看,赶紧跑吧,藏到房梁上,就看着他们咬来咬去,就晃晃悠悠出门儿了。”阿二说着不忘拍拍胸脯,惊魂未定似的,“我吓得都快尿了,强忍着才没尿出来,等他们都走了,我才从房梁上下来,把门给反锁了。” “胡说八道!”吱大仙大吼一声。 “怎么我就胡说八道了?” “你刚才说,你一直躲在房梁上等他们都走了,你才把门反锁,这根本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们昨天也被那群吃人怪围攻,那群吃人怪鼻子特别灵,闻见活人味儿就死守着不走,你既然在房梁上,他们怎么可能撇下你出去呢?” 阿二歪歪脑袋,似乎也有些疑惑:“鼻子灵?这我就不知道了。闻见活人味儿就死守着不走......这个,我也不是他们,我就更不知道了,但是如果他们闻见活人味儿就不走,那我也是活人,他们为什么会走呢?” “对啊!他们不可能走,所以你撒谎!” “不是,可是我没说谎啊,我说这种慌话没有意义啊。”阿二又翻着眼睛想了想,“你也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闻味儿呢?他们又不是不长眼,怎么就不能是用眼睛看呢?” “呃......”吱大仙哑然,为什么她认为是闻味道?她挠挠耳朵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因为我们当时已经躲进衙门,但是他们还是围在门口不散。”霍青霖说道。 “对啊!而且,我记得当时确实有人说‘他们闻着味儿来,迟早要把我们都吃掉’什么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好吧,算我想的不对,这么说,他们其实并不是闻着味道来的?” “也未可知,这事儿稍后再说也不迟。”霍青霖问阿二,“这么说,你是亲眼目睹他们变成那副样子,有藏在房梁上躲过一劫?” “是啊。我把门锁了,但是也还是害怕,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回来。其实,我本来想着逃出去,但是跑到后门刚想出去,就看见大街上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想来想去,还不如留在这里安全,就在房梁上待了整整一夜,好在一晚上也没再见他们回来,我听路上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这次想着出去找点吃的,才知道整个泰安城全毁了。” “然后你就顺手牵羊偷了几根麻花?” “我......我真的是捡的,我出门看得教场街那个卖麻花的门也没关,里面儿也没人,就......就从他们柜里捡,捡的。” “就捡了几根麻花?” “就捡了几根麻花。”阿二暗暗吞口水。 “然后呢,接着说。” “然后我就回来了呗,回来路上看得他一直跟着我,”阿二指了指宋现如,“我以为县太爷看见我捡麻花,要捉拿我归案呢。”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我本来就要来文庙。”宋现如说道。 “那谁知道呢。” 霍青霖笑了笑:“从他身上一摸就摸出一个钱袋子。” 阿二立刻“啊哟”一声喊道:“你怎么偷我东西!这是我的!” “一派胡言!你姓甄吗?” “我没有姓。” “那这钱袋子上怎么绣着甄字?” “我......我娘姓甄。” “真巧,你娘和卖麻花的老板一个姓?” “那确实挺巧的,哈哈,哈哈哈,既然,既然那么巧,那这钱袋子就还给他吧,还给他。”阿二讪讪的说道。 234.区区薄礼(二十七) 霍青霖忽然凛然道:“满嘴胡言乱语!我看你根本就没几句实话!宋县长,让我说,这个阿二非常不可靠,说不定他根本就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为了掩人耳目才在这里故作玄虚,应该把他拿下,押入大牢。” 宋现如看看霍青霖,捏着胡须说道:“唔,的确如此,来人!” 门口立刻出现两个宪兵。 “把这个阿二捉拿归案。” “冤枉啊!阿二冤枉啊!他们,他们这些倒霉蛋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疯了?说的轻巧,你见过有人疯了长出獠牙?” “那,那我也没本事让他们长出獠牙啊!阿二平日里或许有小偷小摸,但是哪里有那本事做那么大的事?再者说,我要真有那么大本事,我还干什么当小偷啊?”阿二哭丧着脸说道。 “好像也有点道理。”宋现如捻着胡子看向霍青霖。 “是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作为一个目击者不可能就只知道这点东西,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藏着没说,又或许,他为了想打发我们走,根本就没有认真想。”霍青霖话里有话地看着他。 “小的,小的真的把所有的事都说了,不敢有半点隐瞒啊。” “那会不会有些事你没有想清楚,又或者当时场面太乱,你忘了,这么大的事,你之前一直跟他们吃住都在一起,就没有半点察觉吗?如果没有,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死了,唯独你能毫发无损的活下来?你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只是隐隐发现了些什么?” 霍青霖的这句话引得阿二沉思起来:“这个,如果这么说......那的确是有的。” “是什么?”霍青霖问道。 阿二忽然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暧昧不明起来,说道:“其实,在昨天之前,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李四一坐起来咬了四嫂,我就突然明白了。” 霍青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早在一个月之前吧,那时候我刚来山东,原本想着地方混口饭吃的,你们也知道,我这门手艺,倘若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那也只能等死。我先到了泰安,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泰安城门不许外人随意出入。” 霍青霖想,那大约是自己刚带着阿枝从峄县回来,安排朱老三加强城门守卫,就是那个时候,阿二没有进来,无忧子却进来了。 阿二继续说道:“我一看泰安没戏,就近去济南呗,济南是省城,生意肯定更好做。没想到去了那里,门口已经被流民堵了,我一看又没戏,本想着再换个地方,却听见有个人说他有摄魂夺魄之能,还说只要我们去泰安,他肯定有办法让守城的人开门,我一想,这事儿虽然有点不靠谱,但是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还不如试一试,就跟着他们来了,没想到这一试!嘿!果然就进来了!”阿二一拍大腿,显得无比激动。 “等等,竟然有这种神仙一样的人吗?”阿枝问道,“他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现在人在哪里?” 阿二愣了愣,挠挠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事儿也未必见得他就真的灵吧,坑蒙拐骗偷,说白了都是闭着眼睛打枣,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嘛,捞着了算赚,捞不着也不赔,不过这么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我本来是因为那人一句话才跟着他们来的,没想到到了城底下,那人就没影儿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八成是骗子,糊弄我们来泰安,这样守在济南城门口的人就少了,大家伙儿都散了,他们便有机会进城了,肯定是这样!”阿二啧啧两声,“好计谋,真是好计谋,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不得不说,他这么猜测也有道理,那么那个人可能真的就只是个糊弄人的普通人吧,可是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吱大仙摇摇头,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继续说吧。” “哦,我说到哪来着?来泰安了,我就跟他们一起来泰安了。我这话说得很轻松,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顺利,这你们也是知道的,有好几天我们被你们堵在城门外,吃喝拉撒,睡觉都在外头,这种天气,到了夜里连个挡风的地方也没有,实在是冷,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没有良心,太没有良心了。” “说重点,要不然把你抓起来!”吱大仙翻个白眼。 “好,说,重点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是冷的睡不着觉,又没吃什么东西,那真的是饥寒交迫,又冷又饿,太可怜了!” “说重点!” “咳咳。”阿二摸摸脖子,“重点就是,我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了一会儿就觉得尿急,想去小树林里撒泡尿,然后就听见两个人在那里说话。” “说的什么?” “我也不敢跟得太近,他们说话声音又特别小,就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儿,好像是什么血洗,什么化身鬼怪,我当时没多想,但是心里头一直犯嘀咕,后来那天出了事,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说的就是这事儿。” “你这话,说的不尽不实。”霍青霖说道,“你再这个样子,可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我......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 “你说你去撒尿,你是撒尿前听到,还是撒尿后听到,还是撒着尿听到?” “这,这个有必要说那么清楚吗?” “有。什么时候!” 阿二被霍青霖唬得缩缩脖子:“撒完后,撒完。” “撒完,那也就是说你进去树林之前,那两个人已经在了?” “是,应该是。” “必须是,因为如果他们进去的时候你还没撒尿,那么照理说你会避开他们换个地方,哪怕是夜里,如果你正在撒尿,他们要说秘密,你又说他们说话声音很小,那么他们听到你在一定会换个地方。” “对对,是这样。是他们先在里头,我才进去撒尿的。” “是什么是!如果按你说的,他们说话这么小你都能听到,你撒尿他们会听不到吗?说!你当时到底在干什么!”霍青霖说着一个扫堂腿踢在他腿腕上,阿二当场就跪了,一抬头一个黑洞洞的枪眼对着自己,立即发出一声哀嚎,“我错了!我说实话!我全都说!” “说!” 235.区区薄礼(二十八) “其实,我是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偷偷摸摸近了小树林,你说这大半夜的还能有啥事儿?我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瞧瞧呗,说不定他俩衣裳一脱,我还能顺手牵羊捞点儿什么......” “呸!不要脸!”吱大仙骂道。 “是,我不要脸,我确实不要脸,那我要是要脸也没法知道这些事儿了,那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呢,所以说不要脸就不要脸吧,那不是比不要命强么.....嘿嘿,嘿嘿。” 霍青霖问道:“这么说当时是有两个人?” “对,是有两个人。” “长得什么模样?” “这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脸。” “你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看神性就完全认不出来吗?” “也没多久啊,不过你要这么说,我对那女的倒是有那么点儿印象,瘦长脸儿尖下颌,长得好像挺漂亮,不过这么回忆起来,应该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陌生人?” 阿二捏着下巴想了想,十分肯定得点点头:“陌生人,一定是陌生人,因为我们那群人里头就没有一个有那姑娘长得好看的,就这么说吧,要是我们这群人里有这么好看的女的,我不可能觉得没有印象,毕竟我就在夜里看了她的背影那么一眼,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那肯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啊!”阿二不禁陷入了绮丽的回忆之中。 “没出息样儿,什么美人儿,八成是个狐狸精。”吱大仙不忿道。 “我说,姑娘,你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她是狐狸精,你也不能否认她好看这一个事实啊,你说对不对?” “对什么对?那男的呢?那女的你不认识,男的也不认识吗?”吱大仙没好气地问。 “男的那就更没印象了。”阿二想了想又说,“谁没事儿对着一个男的看过来看过去,就算是真的见过也未必能有印象。” “这么说,你不能保证,那男的就一定是陌生人?” 阿二想了想,本着负责人的态度说道:“不能保证,的确不能保证。” “我说......”阿二忽然犹豫起来,“您几位贵人是吃喝不愁,能不能发发善心先赏我口吃的?我从今儿一大早起来可是水米未进呢,好不容易啃了两口麻花,还被你们给弄地上了,你瞧这脏兮兮的,怎么吃啊?” 霍青霖看他一眼,料到这阿二是个行走江湖的老油条,也不揭破说道:“想吃饭也不难,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保证你吃得好喝得足。”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还不叫好好配合,我多听话。” “表现的确不错,我也还算满意。”霍青霖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身上也没带着什么干粮,不如这样,你跟我回去,我请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边吃边说,不管是看到过或者听到过任何可疑的,哪怕只是不着边际的猜测,全都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 “不着边际的?”阿二翻着眼皮想了想,“那不是胡说八道吗?” “胡说八道也要有的说才行。” “这可是你说的,万一我猜的不准你可不能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反正是你猜的,你猜的不对,只能说明你不够聪明。” “嘿!这位爷,激将法可还行?当我阿二听不出来?”阿二勒紧裤腰带挺挺胸脯说道,“成吧,您就备好了好久好菜,瞧瞧我阿二到底猜的有没有道理!” “那是再好不过了。”霍青霖说完跟宋现如对视一眼,只听宋现如一声令下,“把他给我带回去,方才离开的两名宪兵又折回来一左一右拿住阿二。 “哎!你们怎么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不拿我不拿我,怎么又来拿我!” 宋现如和霍青霖都没理他,一挥手,两个宪兵便将他带下去了。 “别抓我!求求你们!我不吃了,啥也不吃了,我知道的全都说了,饶命啊官爷!饶命!” 待那阿二被带下去了,霍青霖才说:“这家伙是个老油条,不能总这么顺着他,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才会有知道厉害。” “嗯,这个阿二嘴里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咱们根本就无法辨别,与听他胡诌还不如指望咱们自己来查。”宋现如说道。 “就是。”吱大仙,“竟然还敢提条件,还吃香的喝辣的,吱大仙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呢,就应该把他抓起来,打他一顿,给他个教训。” “唔。”霍青霖点点头,“是要给他个教训,这样他才会觉得咱们也不是好糊弄的,以后才会知道要说实话。” “这么说,你还是要听他鬼扯?”吱大仙问道。 “不然能怎么样,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目击了所有事情的发生,虽然他的话有一半都未必见得可信,但是反过来想不是还有一半是可信的吗?” “霍老弟你的意思是......” “一个人就算是说谎也要有依据,我们要找的或许也正式那些他自己都没有留意的依据。像他这种人,你让他回忆细节,说出真相,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细节,甚至以他的品性,就算真的想到什么真相也会故意藏着不说,用来跟咱们谈条件,所以我们不如就任凭他胡说,谎话永远是谎话,等我们把谎言剥去,剩下的就必定是我们要找的真相。” “这个方法......似乎有些冒险吧?”宋现如说道。 “不然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似乎也只有如此。” “所以,便先关他几日,正好咱们也趁这个时间好好的查一查,到时候咱们听故事的时候也不会太无趣。” “只能如此。” 文庙,原本是前清时候泰安城的儒生们求学念书的地方,后来大清朝亡了,城里也有样学样办起了西学堂和民办学校,这文庙便只用来供奉孔夫子了。孔夫子不是观世音,香火原本就不似那边旺相,更何况学生们都散了,又时隔了许多年,便愈发荒凉,直到这一次流民进城才再一次给他带来了丰厚的香火,流民们无神可拜,无人可谢,唯有靠叩拜孔夫子,使自己如胃袋般匮乏的精神得到些许安慰,不晓得如果孔夫子地下有知,究竟会为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236.区区薄礼(二十九) 而作为霍青霖和县长宋现如,很显然是悲哀的。 “叫周守德进来。”宋现如说道。 这时候,仁德堂的周守德才颤颤巍巍走进来,那模样宛如刚进贾府的林妹妹,生怕自己走错一步路,惊扰到藏在角落中莫须有的吃人怪物。 吱大仙看他那走路的模样不觉心焦,催促道:“你能不能快一些,怕什么?若是真的有吃人怪早已经跳出来把你吃了,还能等到现在?” “是,是,不害怕,一点儿也不害怕。”周守德汗涔涔的说道,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履薄冰,十几步的距离,硬是让他走出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半刻钟的时间后,他终于走进了正厅,此时此刻霍青霖也已经很不耐烦了,指着香案上的半截供香,皱着眉头说道:“你之前说供香里有问题,就是这些吗?” “这要检查一下才能确定。”周守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香炉里的香灰倒出来一点儿,放着鼻子前轻轻嗅了嗅,“对,就是这个味道!” 吱大仙也凑上去闻了闻,她鼻子尖轻轻一嗅就闻出不妥,问道:“这供香里头怎么有一股清香味?” “供香不就是香的吗?”霍青霖问道。 “供香烧起来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 “是吗?”霍青霖疑问道,“我怎么没闻出来。” 宋现如也说道:“我也闻不出来。” 周守德说道:“对,这供香与平常的供香不同,这里头有金洋花。” “金洋花?”霍青霖费解。 “金洋花,我知道!”吱大仙激动起来,“我以前觉得那玩意儿好看,吃过的。” “吃......吃过?”周守德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这金洋花是有毒的,我只尝了一丁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那也算命大了。”周守德说道,“这金洋花毒性极大,寻常人只是闻一会儿就会昏昏欲睡,这还是没有提纯过的,倘若再经过萃取提纯那么就更厉害了。不晓得你们听没听过江湖上有一种蒙汗药,就是用这种东西做成的,可以让人昏睡三天三夜而不自知。” “这么厉害?”吱大仙感叹道,“怪不得我吃了那么一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如果要是再多放一些,会不会睡得更久?” “这要看是放多少。”周守德说道,“如果是稍微过量,那么的确有可能使得中毒的人昏睡时间边长,但是如果说超过很多,会让人浑身抽搐、全身麻痹、口吐白沫,这人就算是完了。” “完了是意思是......” “死了。” “死了?” “对。”周守德点点头。 “那......那如果是让人昏睡二三十日要放多少呢?”阿枝问道。 “恕我直言,应该是没有这样的用量的。让人昏睡二三十日的量,恐怕这人早就死了,又岂止是二三十日而已?” “那这将不过去呀。”阿枝挠挠耳朵,“如果是这样,那这些流民怎么可能昏睡二三十日还活着呢?” “这也是老夫想不通的地方,据我所知,没有什么迷药能让人昏睡二三十日不苏醒,更何况能让人变成怪物,老夫我从医四十余年,未曾听过这种怪事,所以说这供香虽然有问题,但是应该并不是使得流民变成鬼怪的关键。” “那是当然的。”霍青霖说道,“问题是,如果不是这些供香的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对了!”吱大仙忽然醒悟过来,“会不会是这样,金洋花只是为了毒死流民!” 宋现如和周守德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在流民们将死未死的时候.......”她看向霍青霖没有再说下去。 霍青霖也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却说道:“那么那些化身为吃人怪物的流民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不是活人而是鬼吗?”周守德说的。 宋现如也觉得不可思议,却说:“其实即便不是鬼,也不比鬼好许多。” 周守德转念一想大约也觉得有道理,便没再说什么。 宋现如又叹口气,说道:“这么想一想,若是鬼到也好了,大不了请个道士来,也就罢了。倒是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我们来搜证据破案,着实令人头痛。道士!”宋现如眼前一亮。 “道士!道士有几个好东西!”吱大仙一听到“道士”两个字立马火冒三丈。 “话不是这么说,眼下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按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又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意思就是说致力于人世间该做的事情,对鬼神报敬而远之的态度,这就可以说是明智的了。这么多年来,宋某在泰安城这个地方做父母官,始终也坚守着这样一个道理,但是而今想来,所谓敬鬼神我也敬了,远之我也远了,可是我想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却不放过我呀!这个时候再不请道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宋现如就这样愤愤不平的说着匆匆走出了文庙,周守德一看宋现如都走了,又看看霍青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这老东西来的时候恨不得一步分成三步,走的时候又恨不得三步并作一步,“县长大人,等等我,等等我啊!” “快点儿你快点儿,这地方太吓人了!”宋现如又伸头看看还在里头的霍青霖和阿枝,“霍老弟啊,你们还不走啊?” “我们再等一等。”霍青霖说道。 “等什么呀,天都快黑了,回头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还能查到什么呀?还是走吧。” “无妨,宋兄有事先走吧,我们稍后再走。” 宋现如看看天色有些犹豫,终于说道:“那我们可真走了,你们多加小心啊。” “好。” “走吧走吧,你们先走吧,我们没事,不用担心。”吱大仙也挥着手说道。 宋现如这才走了。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问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为什么打发他们先走?” “什么叫我打发他们,明明是他们自己非要走,你看那周守德,再待下去就要吓死了,宋现如看着镇定,手指头都快掐出血了 237.有无相生(一) “怂包。”吱大仙不屑道。 “他本就是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虽然活了近四十年,却未必见过几个死人,从昨天到今天见的死人只怕是比他一辈子见过的都要多,一大早又要踩着尸体安抚百姓,还要断这无头悬案,着实也是难忘他了。他也好,周守德也好,已经是尽力了,与其留下他们神经兮兮一惊一乍的,还不如我们留下,至少还能安安静静的查一查。” 吱大仙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一直这样,还说从认识我只好才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霍青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没听懂她话里头的意思。 “没事。”吱大仙摇摇头。 或许霍青霖自己也没有留意,但是阿枝却觉得,他方才的言行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普通人,诚然,他作为妖王的妖刀,原本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在此之前呢,在他尚且不知道自己这层身份的时候呢?他永远都是那么的无畏无惧,这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儿就是傻大胆,胆大包天,好像永远都不怕死似的。 阿枝隐隐觉得,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是如此,譬如当时自己装成鬼吓人。上过战场的人不怕鬼也并不奇怪,可是朱老三和胡燕归他们也是上过战场的,当时阿枝便发觉,在场的大多数人虽然极少如同胡燕归那般胆小怕鬼,却也难免有畏惧之色,只有霍青霖,他是真的不怕。还有,当他发现自己是鼠妖的时候,似乎也有过一些动摇,但是跟阿枝所预想的相比,也着实是过于淡定了。 现在联想起他妖刀的身份,这一切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得通的理由,那就是或许原本他的骨子里就是阿枝的同类,说到底,妖刀的名声享誉三界,这世上,除了妖王本人还有谁能够降伏他呢? 想到这,阿枝忽然又担忧起来,她只是一只寻常的耗子精,若说有什么不寻常,那就是别的耗子精还有飞升的希望,而她则是彻底没有了,这个世界上能够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一句:“我这辈子是永远都不可能飞升的”这样的妖精,她也算得上古往今来头一个。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凭什么能配得上妖刀呢? 而且,她如今莫说是飞升,便是连最基本的法术也没有了,她又看看霍青霖,不觉竟然有些自备起来。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发觉自己的不堪吧?吱大仙偷偷想着,那么还是不要去提醒他了。吱大仙凝住心神,想试着使用法术,果然依旧是没有一丁点动静,一时间愈发悲伤起来。 吱大仙正想着自己的伤心事,忽然听到霍青霖跟自己说话。 “愣着干什么,你去那边的房梁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霍青霖踩在房梁上说道。 “你怎么爬到上面去了?”阿枝好奇的看着他。 “我在想,刚才那个阿二说,他是躲在房梁上才逃过一劫,他是在哪边的房梁上?” 吱大仙挠挠耳朵:“房梁就是房梁嘛,还用管他是那边的房梁么?” 霍青霖也不解释,只是说道:“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吱大仙摸不着头脑,脚尖一点飞上房梁,刚落脚就蹭了一身灰,惊叫一声:“啊呀,我的新衣裳!” “那边有什么?”霍青霖站在房梁的另一端问道。 “灰。”吱大仙皱着鼻子用手扇呀扇,“呛死了。” “还有什么?” “还有......没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吱大仙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歪着脑袋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只好摇着头说道:“什么都没有。” “那不对。” “怎么不对了?这是在房梁上,难不成还应该有馍馍不成?” “没有馍馍也不奇怪,有馍馍也不奇怪,毕竟阿二说他曾经躲在房梁上一整夜,饿的厉害了,吃点干粮,也不算奇怪吧?” “那样的情况,他真的有心情吃馍馍吗?那他也真的挺了不起的。” “好,即便如此,在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霍青霖忽然说道,“你看看自己的脚下。” 阿枝嫌弃的用手抚着旁边的房梁,抬起一只脚,问:“看什么?” “有什么?” “有灰。”吱大仙一脸嫌弃,忽然脑海中炸开一道闪电,“灰。”她惊异地看着霍青霖,“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房梁上这么多灰?你那里也是这样吗?” “厚厚的一层灰,根本就不是有人待过的样子。” 阿枝这才反应过来:“那家伙说谎!” “显然是。”霍青霖双手搭着房梁落在地上,而后拍拍手上的灰尘说道,“有些事,果然还是要亲自查一查才能知道真假。” 阿枝也从房梁上跳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昨夜他根本就不在房梁上,他是怎么躲过一劫活下来的?还有,如果说他当时并不是跳到房梁上才活下来的,他又从何得知躲在房梁上是安全的呢?” 霍青霖摇摇头,又低着头在地上搜寻起来,天色已经变暗了,灰色的黄昏给惨败的文庙笼罩上一层诡谲阴翳的色彩。 “你又找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要找什么,那你找什么?” “嘶。”霍青霖抬起头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吱大仙努努嘴,不说话了。 光线太暗,霍青霖不得不打开打火机,微微蓝色的火焰跳动着,忽然脚下传来“咚咚、咚咚”的声音,他发出一声惊叹:“有了!” “有什么了?” 霍青霖又没有说话,只是趴在地上,不停的用手敲着地面。 吱大仙又讨了个没趣,兴趣缺缺地拿起香案上的苹果啃了起来。 霍青霖正专注地敲着石板,忽然火苗的光晕下多了一个黑色的怪影,霍青霖下意识的就地一滚,一道犀利的气流掠过耳边在身后发出一声巨响。 霍青霖翻身起来,只见对面是一只红眼长牙的怪物,怪物长啸一声便想他扑来,他往旁边一跃本想要躲开怪物的攻击,不料那怪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一掌将他拍在香案上,霍青霖闷哼一声,把那破旧的老香案砸得粉碎。 不得不承认,这怪物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昏昏沉沉站起来,眼冒金星,忽然脖子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掐住,他竟被这怪物卡住脖子拎了起来。 霍青霖脸憋得紫红,混乱中竟然忽然觉得这怪物有些面熟。 “阿......枝......” 怪物似乎愣了愣,但还是毅然决然的亮出了他匕首般锋利的爪子。 “阿枝.......阿......枝.......” 238.有无相生(二) 怪物终于有反应了,它似乎正在思考,红色眼睛里少了许多戾气,多了一丝疑惑,它正歪着脑袋定定的看着手里的人,好像正在认真的分辨他的长相。这是一个不错的预兆,但是它在做这些的时候,依然攥着霍青霖的脖子,霍青霖拼命挣扎,想要从它手里挣脱开,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时,怪物收起它匕首般锋利的爪子挠了挠耳朵,那神态正是阿枝无疑。 霍青霖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如此可笑,被自己的爱人攥在手里,命垂一线,他并不能确定以阿枝那糊涂的性格到底能不能认出自己。倘若她认不出,那么很有可能他会被她吃掉,然而如果她认得出却要再等一会儿,那么可能他也活不了。 这种可悲又可笑的事,他决不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的阿枝已经失去了戒心,正在专心致志的观察,距离不近不远,霍青霖伸直双脚刚好踢到她的鼻子,想到这里,霍少帅果断地以垂死之力伸出了自己的双脚。 伴随着一声闷响,怪物倒下了,失去了知觉的怪物,倒在地上宛如一座小山。霍青霖正在为这小山包似的阿枝发愁,不料她竟然在渐渐地缩小,终于又缩成了正常人的大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只是衣服成了碎片,鼻子上还留着一个灰色的脚印和两行淡红的血迹。 霍青霖有些愧疚又有些担心,幸而自己今天穿的是皮大衣,将阿枝一裹,不至于春光乍泄,而后悄悄把她鼻子下的两行血擦干,又用袖子抹干净她的脸。阿枝还是没有醒过来,不知为什么,霍青霖竟然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看看阿枝,有看看方才被她怪力砸开的地下密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倘若里面有重要的证据,自己此时离开,又恰好有人在这期间回来销毁证据,岂不是功亏一篑。可是,若里面有危险,自己带着昏迷的阿枝,不禁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她,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 想了想,索性把阿枝放在洞外,又用厚厚的稻草将她盖住,自己一个人,只身进入洞中。 霍青霖初进入洞中,不敢贸然点亮打火机,生怕里面藏着人被自己惊动了。他轻轻跳入黝黑的洞里,花了几分钟适应黑暗,洞口很狭小,他要弓着腰才能通过,摸着黑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扑通”一声,霍青霖不禁紧张起来,但他很快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踩到了一汪水。继续往前走竟然愈发开阔起来,又走了一段便没了通路。 看样子这只是一条通道,此时,霍青霖才掏出打火机照亮了眼前,是一道灰色的暗门。霍青霖扭动门把手,只听“咔哒”一声,门竟然真的开了。 霍青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竟然是一个房间,里面桌子、凳子、雕花木床一应俱全,这分明是一个正常居住的房间,只不过房间里没人。霍青霖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跟文庙相通,是一直相通,还是后来才被人打通的?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霍青霖慌忙回到暗道中去,把门关上,但他只是关上门,并没有,而是将耳朵贴在门缝上,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主人。”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但霍青霖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紧接着是一个微微沙哑的男人的声音:“这次安排给你的事做的不错,我很满意,回头一定好好赏你,咳咳。”这个声音就太熟悉了,更何况他说完话还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主人过奖了,卑职不敢讨赏的,上次的事,卑职愚钝险些坏了主人的大事,主人不怪罪卑职就是对卑职最大的赏赐了。” “上次的事不怪你,怪我没有说清楚,咳,咳咳,何况,当时你也是出于为我考虑的心才会那么做,咳咳,我又怎么咳咳咳,又怎么会怪你呢。” “主人能明白就好,主人能明白就是对卑职最大的赏赐。” “你啊,真是个傻女人。” “卑职不傻,卑职只是担心主人,主人的身体像是越来越不好了。”女人有些担心似的。 “不要紧,我这一身残败之躯,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是......”女人声音中带着哭腔似的,“何弃会离不开您的,我也......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不,这没什么,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愿意的,接下来的事主人不便出面,就交给卑职吧,卑职......” “嘘!” 霍青霖心跳都停了。 “贵客造访,何不坦诚相见?” 依着霍青霖的脾气,这要是放在从前,他必定会出面与他坦诚相见,可是现在不行,阿枝还在那边。他咬咬牙,悄无声息地退入暗道中。 吱大仙醒过来,浑身都散了架似的疼。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还在文庙,霍青霖却不知所踪,看看身上的衣裳,是霍青霖的皮大衣,那她的衣裳呢?忽然看到旁边的碎布块,吱大仙默默地陷入了沉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头便看到霍青霖从地底下爬出来,吓了一跳,叫道:“你干什么去了!” 霍青霖也不跟她解释,拉着她的手就走,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得霍府的大门了,吱大仙上气不接下气,没好气地甩开霍青霖不忿道:“到了,到了,别跑了行不行!” 霍青霖这才肃穆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又说,“我这是怎么了?”又压低声音问,“我的衣服呢?” “你都忘了?” 吱大仙摇摇头,警惕地看着他:“你......” “想什么呢,回去说。” 朱老三刚好开门跟霍青霖撞个满怀,霍青霖满脸的火气:“怎么回事,闭着眼睛走路!” “哟,霍帅,您回来了,刚才我们还说呢,都出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正要去找您呢,您就回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239.有无相生(三) “什么曹操黄盖,”霍青霖不满地看他一眼,“准备点儿饭菜,端我屋里去。” “哎!好嘞!” 霍青霖带着阿枝回房,留下朱老三和旁边的燕子嘁嘁喳喳嚼舌根。 “霍帅又怎么了?” “去,准备晚饭去。”朱老三仗着自己年长冲燕子指手画脚,“有没有眼力见儿,没看出来霍帅今儿火大吗?小心伺候着,懂不懂?” 燕子翻他一对白眼球,懒得搭理他。 霍青霖打开台灯,黄晕的灯光让他紧张的心得以平复,他回头看到穿着自己黑色皮衣的阿枝,衣服原本就大,被她穿着有些空荡荡的,一路狂奔纵深的领口露出一块白嫩的肌肤,霍青霖不禁微微皱眉,帮她整理着领口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人看见了笑话。”冰凉的手不经意碰触到柔软的白皙,呼吸一滞。 吱大仙深觉不妙立刻自己拉住衣领,用力裹了裹,深色的皮衣紧紧裹在她玲珑的躯体上,领口只上是雪白的脖子,衣衫之下是若隐若现的双腿,霍青霖不觉默默吞咽,滚动的喉结将他的意图显露无疑。 “你不饿吗?”吱大仙机智地岔开话题。 “你饿吗?” “饿!特别饿!” “咚咚”两声,门口传来敲门声,“霍帅,饭。” “饭来了!饭来了好!”吱大仙刚想开门,被霍青霖没好气地扔在一边,并对她说:“屋里待着,不许出来。” 为什么不许出来?吱大仙心里委屈,直到看到实物才打消了对霍青霖的猜疑,原来并不是要背着自己偷吃。 吱大仙吃的眉飞色舞,等差不多吃饱了才发觉霍青霖几乎没有吃,顿时有些惭愧:“你不吃吗?” “我吃了,你多吃点儿。” “我也饱了……我饱了。”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你今天晚上,哪去了?” “嗯。”霍青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在文庙的时候,你哪去了,还有我的衣服怎么都碎了?” “你忘了?” “我……”吱大仙摇摇头,忽然小声地问他,“你该不会突然来了兴致就……哎呦!哎呦呦!”吱大仙捂住脸不忍深思似的,“你这个人也太不讲究了,在那种地方你……你你你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吗?哦!”她又倏忽恍然大悟起来,“我听说,你们有些人类就喜欢在那种蹊跷的地方……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看错你了!”说着又捂住脸不忍直视似的。 “你想什么呢?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唉,你怎么是这种人!” 霍青霖扯着她的手腕硬将她的手拉开质问道:“我是哪种人?” 吱大仙看他像是认了实要翻脸,慌忙放下手伪装成一派乖巧,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切换话题:“你看你,我就说你吃得太少,吃不饱脾气就坏,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吱大仙婆子似的絮絮叨叨并不住往霍青霖碗里加菜。 “我饿了。”霍青霖忽然说道。 吱大仙愣了愣,脸上绽放出一个虚假又夸张的笑容:“饿了,更要多吃!饿了好,饿了吃饭香!” 正夹着菜手就被霍青霖拎起来了,吱大仙吓了一跳,筷子直直地掉在地上。 “霍青霖!你干嘛,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没什么可说的,”霍青霖有些粗暴地把她摔在床上。 吱大仙大怒:“你发什么神经!”然而气势撑不过三秒,就又怂了,却又不肯认输,皱着眉头握着手腕子威胁道,“你再这样,我要翻脸了!” 霍青霖看着她那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翻脸,怎么翻?再变成老鼠头的怪物撕了我?”吱大仙脑子有点懵,什么老鼠头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腰间一紧,黑色的皮腰带被干净利落地拽了出来,并发出一声脆响,没有了腰带的束缚,那黑色的皮风衣便顷刻散开了,吱大仙惊叫一声慌手慌脚地去扯衣领,只可惜慢了一步,衣服终于落在霍青霖手里,一瞬间白皙如玉的躯体横陈在他面前,竟让他有些眩晕的错觉。 不由分说便将她扑在身下只露出两根藕白的胳膊。 “今天不是很厉害吗?掐着我的脖子想吃了我?”霍青霖咬着她的耳朵威胁道。 吱大仙仓促地抓着毯子说道:“吃,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来不吃人的,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吓人吗,哪有吱大仙吓人?” “你别,你别……你硌着我了。”吱大仙竭尽全力翻了个身,只抓住一个毯子角搭在身上,一抬头竟然发现霍青霖赤着上身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你……你手脚挺麻利的嘛,哈,哈哈……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别……别饿着……”吱大仙揪着毯子往床角缩了缩。 “唔,饿了。”霍青霖忽然直起身站在床边,神色有些淡淡的,昏黄的黄晕映得他的愈发健硕迷人,吱大仙莫乱里便看得失了深,偷偷吞个口水,怔怔地看着。 不过是这晃神的功夫,霍青霖纤长的手指抚上腰带扣,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嘴里慢悠悠吐出七个字:“不想吃饭想吃你。” “吃……吃……唔!”吱大仙惨叫一声再一次羊入虎口……不,鼠入猫口。 吱大仙觉得霍青霖怕是饿疯了,扯着她的耳朵偏要吃饺子皮,吃了饺子皮又吃小笼包,吃了小笼包又吃什么卤水豆腐,好一番折腾,又帮助吱大仙开拓了许多羞于启齿的眼界,增加了许多没羞没臊的见闻。 直闹到半夜,吱大仙骨头都要散了,瘫在霍青霖的胸口,一动也不想动,竟然还惦记着文庙里的事:“霍青霖……”她梦呓似的咕哝着,“你今天下午到底去哪了?我……醒来找不到你,好担心啊……” 霍青霖满足地叹息一声,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小心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并塞进棉被里面才说道:“我找到苗文月了。” “什么?”阿枝一个激灵坐起来,雪白的肌肤又晃得他一阵眩晕,更何况那肌肤上还残留着属于自己的痕迹和气息。 240.有无相生(四) 他不禁微微闭上眼睛,稳定心神,又将她按回到自己胸口,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并威胁道:“你别惹我上火,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可别哭。” 吱大仙便老老实实俯着身子不敢动了,问道:“他在哪?”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别动,蹭着我了。” 吱大仙暗暗翻个白眼,心说这怎么可能蹭不到,莫名其妙:“你不知道他在哪,怎么找到他的呢?” “文庙里有个密道,我穿过去发现另一边通着一个房间,但是那房间具体在地上哪个方位我不太确定。” “竟然有密道?你怎么不带着我?” “你人事不省,我怎么带着你,万一里面有危险怎么办?” “啊,说起来我怎么会人事不省呢?你这个家伙,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坏蛋,坏蛋,呜呜呜呜!”吱大仙拍着他的胸口装模作样的哭泣。 “我能对你做什么?”霍青霖在被子里抬了抬腰个种意味不言自明,“该说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吧?” “我?”吱大仙眨眨眼,不会吧,稍稍思索了一下,“难不成我饭后失德?不应该啊。” “吱大仙今时不同往日,脑袋瓜子里已然没有别的事了。”霍青霖言语中暗藏嘲讽。 “说什么呢,这不都是你教的吗?” “是,对。吾心甚慰。” “所以说,我到底对你做什么了?”吱大仙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变成了一只大老鼠。” “我会变身了?”吱大仙激动起来,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不行啊?” “那我就不知道,反正你变成了老鼠,但不是以前那种大老鼠,是老鼠怪。” “什么意思?” “头那么大一个,比锅还大,”霍青霖边说边比划,“又大又丑,还特别凶,六亲不认,抓住我就打,还差点儿掐死我,你都没印象了吗?” “我差点......差点掐死你?” “嗯。”霍青霖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衣服怎么碎了呢?” “你变成那么大一个,那衣服就那么大点儿,让你撑碎了吧。” “哦......”吱大仙又挠挠耳朵,“你怎么不拦着我?” “我怎么拦着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忽然之间变成那副鬼样子,当时我正研究暗道的石门,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就看到一只怪物,根本就没认出你。” “那你怎么又认出来了?” “不知道,就忽然觉得有点儿像,可能是眼底藏着的那股傻气有点眼熟吧。” “霍小猫!你说谁傻!” “乖,别动,别动,容易擦枪走火。”霍青霖吓唬她说道,这话果然有用,不过吱大仙考虑了一下,决定换一个安全一点儿的姿势,可刚想翻身,霍青霖又按着她的背说道:“别动,让你别动。” 吱大仙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像一只蛤蟆,很不美观。 “说起来,你怎么忽然就变成那副德行,幸好你夫君智计过人、文武双全,要不然你可就逃不掉这谋杀亲夫的罪名了。” “我......”吱大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 “你是乱摸什么东西了,还是乱吃什么东西了?你是不是吃香灰了?” “我又不傻,香灰能吃吗?再说了,香灰里面有洋金花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干什么了?总不会无缘无故变成那副模样。” “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会不会认错了,我怎么可能变那么丑,我自成精一来就从来没有那样过。” “这怎么可能记错呢?”霍青霖沉思片刻说道,“以你的脾性一定是吃什么了,你想想在我研究石门的时候你都吃过什么?” “你这么说......我好像还真的是吃了点什么,你说的石门是在地上吗?” “对,我发现地板有一块是空的,就一直在研究怎么打开它,然后你就突然变成怪物,向我扑过来,我勉强躲开,你就一掌拍到那石门上,硬生生把那石门砸开了。” “这么说,那密道还是我发现的?”吱大仙竟有些得意起来。 “是,但是你吃什么了?” “我吃的......对了!我在那等的实在无聊,就摸起香案上的贡果吃,当时好像有橘子、还有苹果,我嫌橘子还要扒皮,就擦了擦苹果吃了,对!我吃的苹果!” 霍青霖不禁皱着眉头教训道:“那种地方的东西你也敢乱吃?” “我无聊嘛!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不吃东西还能干什么!”吱大仙气鼓鼓地说道。 “原因找到了,原来是吃坏了肚子。”霍青霖枕着手臂无奈道,“别人吃坏了肚子只是跑厕所,你可好,吃坏了肚子便要拿我开刀,我可真是命苦,娶了个如此唬人的老婆。” 吱大仙缩缩脖子有点心虚:“有没有这么玄?我没觉得自己吃坏了肚子呀。” “哼。”霍青霖闭上眼睛不说话。 “哎哟,别这样嘛。” 霍青霖不说话。 吱大仙努努力挤出两个酒窝,“你看我多可爱,哪里唬人了?”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已经是尸体了。”霍青霖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没话了。 真的生气了?想来自己大约真的是险些害了他的性命,真的是有些过分了,也难怪他不高兴。 吱大仙眨眨眼,默默地钻到被窝里。 “嘶!”霍青霖倒吸一口冷气,他最受不得阿枝的逗弄,原本就强忍着心火,此番她竟不知死活这样戏弄他,霍青霖不是傻瓜,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干什么,柔软的触感舔弄着他的小腹,还在不断地向下游走,一双手不轻不重地戏弄自己,他哑着嗓子警告道,“你别闹,在闹真的对你不客气。” 这时,阿枝才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微微泛红地脸,轻轻蹭着他的胸口娇笑:“这回不觉得我唬人了?”又抛个眼波撒娇,“求夫君不要客气,夫君大人饿不饿,还要不要吃小笼包?” 霍青霖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笑了,掐着她道纤腰一拽一托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调笑道:“为夫不曾教你这些,哪里学的?” “自学成才。”阿枝咬着嘴唇,吃吃发笑,轻轻一动便引得他不禁发出一阵快意的叹息。 霍青霖唬着脸说道,“妖孽,想让为夫原谅你就要多些诚意。” “怎么多些诚意?”霍青霖按着她的腰窝,下身又不偏不倚顶着她,令她颇有些意乱情迷,不自觉地款摆着小腰哼哼起来,模样益发惹火。 霍青霖不觉红了眼,一个挺身说道:“就这样,不让你停,不许停。” 241.有无相生(五) 霍青霖原本的打算是将那阿二随便关两天,便拉出来审一审,但是考虑到之前在文庙发现的线索,不能排除这阿二是个可疑的人物,那么原来的计划也不得不变一变。 在霍青霖的授意之下,宋现如非常给面子的把阿二关进了大牢,在这七天里只给他白水黑馍,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不管是狱卒还是犯人,果不其然,到第七天的时候阿二终于挺不住了,一个劲的鬼哭狼嚎:“来人啊!有人没人啊?来个人跟我说说话呀,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来啊!来啊!我告诉你们!快来人啊!” 阿二生生嚎到下午,终于“吱嘎”一声,牢门开了,来的是宋现如、霍青霖以及阿枝。 “你们可来了!你们终于来了!不是说好了听我说故事的吗,怎么才来啊?” 霍青霖笑了笑说道:“你上回说你是爬到房梁上才躲过一劫,逃了一命,是不是?” “啊,是啊。”阿二点点头。 “你要不要再回忆回忆,会不会记错了?” “不可能!我要不是躲在房梁上怎么可能活下来呢?肯定不会记错的。” “哦,那你能不能再想一想,你是躲在哪边的房梁上,是东边还是西边?” “是......是东边吧,不,不是,是西边。” “一派胡言!”霍青霖勃然大怒,“我已经查过了,你说你是趴在房梁上,你告诉我是趴在西边的房梁,那为什么西边的房梁上全是灰尘,完全没有一丁点有人在那里躲过的模样?” 阿二眼睛转了转,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拍脑门说道:“哦哦!我想起来,我记错了,应该是东边,是东边!” “这回记对了?”霍青霖低着头问。 “对,这回对了。” 霍青霖冷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觉得我会查看西边的房梁便不会查东边的房梁了吗?还是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的信口开河!满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不敢不敢!小的错了,小的知道错了!”阿二见霍青霖真的发了火,不住地磕头求饶。 “知错了?你这张嘴已然毫无诚信可言,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错了?”吱大仙火上浇油地回头对宋现如说道,“宋县长,我看这小子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他就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才不敢说实话。” “嗯,我觉得阿枝猜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霍青霖想了想又说道,“我觉得么,这事儿原本就不好办,上头也好,百姓也好,就只是要个说头。索性,我们便给他们的说头。” “唉,宋某如何不想能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可问题就是没法交代啊!” “怎么会呢?”霍青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事起初的确没法交代,可是眼下不是有交代了吗?” 宋现如看着霍青霖那神色,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却装愣做傻道:“哦?哪里有交代?”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哦!你是说他!” 阿二支着耳朵听着,越听越觉得心寒,知道宋现如说出这句话,终于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二位爷......二位爷......”他想说点儿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哆哆嗦嗦地祈求。 “唔,也是个主意。”宋现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先随便找个人定案,将来查清楚了再翻案也不要紧,反正他本来就身份可疑,况且又是个贼,便是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追究。” 霍青霖笑了笑:“宋县长果然英明,一点即通。” “哎,还是霍帅英明,多谢霍帅提点呐!” “这没什么,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多客套,主要是这人也着实没有什么用,死了就死了。” “二位爷!二位爷!行行好啊!小的除了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手之外,可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们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让小的去替别人顶罪啊!小的冤枉!冤枉啊!”他抓住霍青霖的裤子,抱着他的腿又哭又喊。 “你不要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看开点儿。”霍青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我们也着实想要给你一条活路,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我们给了你活路,上头的人就会断了我们的活路,这么大的案子,我们总要给个说法,你要谅解。” “我谅解,我谅解......”阿二啜泣着,“可是,那也不一定非要我顶罪啊!” “当然是非你不可,这种事,是能够胡来的吗?”霍青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扯,“你看你,原本并不是流民却混入流民的队伍进城,是不是可疑?” “可疑啊,可疑。”宋现如配合地说道。 阿枝接着说道:“事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你还活着,可疑不可疑?” “嗯,十分可疑。”宋现如继续说道。 “诚然,你说你在房梁上躲过一劫,可是事实证明你这话根本就是撒谎,如果你不是心虚,为什么要撒谎呢?” “可疑!非常可疑!此事必定与他有关!”宋现如义正言辞。 阿二张张嘴,流下两行清泪:“啊......啊啊啊!”他放声大哭起来,“阿二嘴贱,满嘴喷粪,自己掌嘴,我自己掌嘴!我让你嘴贱!我让你逞能!我让你抖机灵!”每说一句便有一个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下手毫不含糊,“我让你......我让你管不住你这张狗嘴啊!你管不住这张狗嘴!哇哇哇哇哇!” “住手吧!”霍青霖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二,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厌恶,“现在么,如果你实在想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什么办法?”阿二抬起哭肿的眼皮看着霍青霖,见他不说话又反应过来,连连道谢不止,“阿二求爷指条明路,多谢军爷大恩大德,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磕头就不必了。”霍青霖托住他即将碰到地板的头,蹲下来冷冷地盯着他,“至于多谢,你打算怎么谢?” 242.有无相生(六) “怎......怎么谢?您,您说,怎么谢?”阿二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回算是栽在个狠角色手里了。 “我要的很简单,一句话,配合。” “配合,肯定配合!” “你这话能信吗?” “能信,绝对能信!” 霍青霖摆摆手:“其实不能信也没关系,毕竟我也不是很在乎。” 阿二愣愣的看着他,好像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懂?” 阿二摇摇头。 “知道为什么要拿你顶罪吗?” “因为我可疑?” “对,可疑,而且没用。” 阿二立刻恍然大悟:“懂,我懂,我有用,我真的有用!二位爷这回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有用,我知道一个大秘密!之前说谎,主要是因为怕……怕麻烦,这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保证,这次我说的话一定有用!” 霍青霖眯眯眼,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就要听听看了。” 阿二吞了口唾沫,说道:“那我可说了。” “说。” “我……我怕我说了,你们更不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信不信。” “我……其实我那天,不是躲在房梁上,是……是我自己家。” “什么?”吱大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家在哪?” “在南岭。” “胡扯!” “姑奶奶饶命,饶命!我就说,我要是说出来你们更加不信,所以我才编了那么一套话,您说,你们抓住我偷东西,又说我不配合就抓我,我要是这么说,你们怎么可能相信,肯定觉得我是胡扯,我就编了一套可信一点儿的话,哪知道你们还是不信啊?您说这事儿,别说您几位不相信,就算是我自己也不相信,可是这都是真的呀!” “那你怎么回到你南岭老家的?你仔仔细细说清楚,可别说就是做了个梦!我们是不会相信的!” 阿二痛苦地捂住脸哀嚎一声:“小的我真的是……真的是说不清楚了!” “有什么说不清楚,照实说!”吱大仙眼睛瞪的圆圆的。 阿二面如死灰叹口气道:“小的我真的…就是做了个梦啊!” “你!我打死你!” “等等。”霍青霖拉着阿枝说道,“我相信你的话。” “什么?”阿二惊讶地看着霍青霖。 “我说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但是你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清楚每一个细节。” “好,好!我知道的,我全都说。”阿二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渐渐点头,平静下来心情才徐徐道来。 “这事儿吧,确实是古怪。”阿二说道,“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跟做梦似的,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是老天爷垂怜我,赏了我一条命呢。” 阿二微微歪着头,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从街上溜达回来,想着过年就买了两个糖人玩儿,其实我也不玩儿,就是觉得过年了总该有点儿不一样的,我又没什么钱,就算平时偷了也不敢一直攒着,想来想去,就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娘就给我买两个糖人儿,一个女的一个娃娃,她说一个是她一个是我,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可能就是想起这个事儿来了,我就买了俩,权当是个念想。 刚进门儿就碰见老疤瘌家的小疤瘌孙子,那小子一看我拿着糖人儿就过来抢,那小孙子也是个小王八蛋,我不给他,他就满地上打滚哭,他爷爷老疤瘌就过来,说我跟娃娃抢东西,你说我就那么个念想,又是我自己买的,凭什么因为他小我就非得让着他,我就也没给那老疤瘌好脸,那老家伙就就揍我,反正打了一架他也没占着便宜,我那糖人儿碎了一地,都踩化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觉得难受,心里苦。 我蹲在那扣糖人儿,忽然就听见轰隆一声,我一看地上怎么多了个洞,我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个地道! 本想着下去看看,又一想这个时候人多,我就没去,想等半夜再去探探路,我想说不定那密道连着个宝库,我不就发了吗?趁着没人看见,我赶紧又把它盖上。 霍青霖忍不住插话:“那密道你怎么打开的?” “昂?我起初也没弄明白,我当时就是在砖缝里头扣,扣着扣着就开了。” “那么这个时候是下午,晚上你又打开一次,是怎么开的?” “对!”阿二说道,“我就要说这个,我怕有人发现这里,整个下午我都没挪窝,那地方在香案底下也隐蔽,平时没人去,我睡了一觉天都黑了,刚想着吃点儿东西就听见外头有动静,那个时候就出事儿了,我一看,跑也没处跑了,有想起来,我跑什么,去密道里不就完了吗!可是我又没明白下午这密道是怎么开的,要不然说我机灵呢?我一想,下午我能瞎猫碰见死耗子把它打开,那现在肯定也能打开!” 阿枝对于他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比喻有些不满,但是考虑到会影响他的思路,忍了忍没说话,只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阿二瞧见,以为她不相信慌忙解释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我还能胡说吗?回头你们可以去文庙的香案底下看一看,那里真的有一个暗门。” “我们会去的。”霍青霖说着看了阿枝一眼,意思是不要打断他,也不要暴露我们已经知道有密道的事。 阿枝心领神会说道:“好吧暂且相信你,你继续说吧。” 阿二被打断了思路,又重新想了想这才继续说下去:“我想我能打开第一次,就能打开第二次。我就回忆了一下当时那糖人掉下去的位置,又学着下午的样子扣了扣,那密道果然就开了!我一看,赶紧躲进去,从里面把那洞封死,我心想,随他们闹吧,爷爷要挖宝去了,就摸着黑往里走,不管他们了。” 听到这,阿枝想起来霍青霖也说过密道,可见他并不是完全胡说,迫不及待地问:“那密道通到哪里?” 说到这,阿二缩了缩脖子。 “说啊!”阿枝催促道。 “这事儿怪就怪在这儿,那密道底下并不是什么宝库,什么都不是……那密道……通着,通着……” 说到紧要处,阿枝和霍青霖,以及毫不知情的宋现如,三双眼睛全都盯着他。 阿二咬咬牙,下定决心似的说道:“那密道通着我的老家。” 243.有无相生(七)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这的确是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阿二说道,“可是我也不可能认错我的老家啊!” “你老家在南岭?” “对啊!” “你会不会次错了?” “你说我记错什么?是我老家在南岭还是我老家的样子?” “嗯......”吱大仙哑然,很显然不论是那一条他都不应该记错。 “总之呢,我一看那的的确确就是我的老家,绝对不会错。正对着门口是一张老八仙桌,桌子后头是个条几,条几上摆着针线筐子墙上贴着年画,右边儿门口是个小土灶上头烧着水,再右边一个小门,里头的耳房就是我住的,左边儿耳房是我爹娘的屋子,不管是家具铺盖什物全都是我们家的,绝对不可能错,对了,柜子顶上还有一只小木马,我爹以前是做木匠的,那是他给我打的,后来他死了,我娘想起来伤心,索性把他的所有东西都烧了,就留下这么个小木马,世上没有第二个,绝对错不了。”这本是很温馨的场面,阿二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正从那里闷,忽然我听见有人敲门,我问‘谁啊’,那人就进来了,我一看竟然是我娘,手里头还拿着糖人,我还挺高兴的。” “你娘也在?”阿枝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我娘也在,还跟我说话了,可是我又觉得不大对劲,我都那么大岁数了,我娘早就没了。我就这么一想,我汗就出来了,我想自己肯定是做梦,使劲抽自己嘴巴子,可是就是醒不了。我越想越害怕,我娘就端着饭碗走过来了,我就拼命地跑,我拼命的跑,可是我就是找不着门儿!” “你自己家的门也找不到?” “是啊,就是找不到啊!” “然后呢,然后我娘就抓住我,跟我说‘让你跑,我让你跑,一吃饭那就跑,就把糊糊给我灌进去了’我不喝,我哭,她非要给我喝!”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醒了。”阿二说道。 “那你是睡了做梦还是醒着呢?” 阿二挠挠头有些为难似的:“就是说这个事儿它怪啊。你说我醒着吧,可是我睁开眼觉得是场梦,你说我睡着吧,我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是你说我娘早就没了,我家又在岭南,那肯定是做梦吧,可是我又的的确确觉得我是回了家了,我就把门那么一推,我就回家了。”阿二等着那双微微突出的圆眼睛,场面无比诡异。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宋现如不解,“难不成泰安城里真的闹鬼?” “你说你推开过一道门?”霍青霖问。 “对啊。” “哪里的门?” “就是那密道另一头通着的门。” “你是说,你走到了密道尽头,有一道门,你把门推开那是你家?” 阿二点点头。 霍青霖叹口气:“那在这之前呢,你在密道里遇到过什么,有没有闻到过什么气味,或者听过什么声音?” “你怀疑有人做了手脚?”阿枝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然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阿二有挠挠头:“没有啊。” “那密道里会不会有什么花纹,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花纹?”阿枝问。 “不可能。”霍青霖说道,“里面很暗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原来你已经进去过了!”阿二恍然大悟,“你们早就知道,那你们还问!” 宋现如也看着他。 霍青霖叹口气说道:“我虽然进去了,但是并没有到达你的老家。” “那你去了哪?” 霍青霖没说话。 宋现如也问道:“霍老弟,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霍青霖说道,“我只到了门口,就回来了,因为当时阿枝在上面,我怕她有危险,不敢久留。” 阿二看看他们,他们也看着阿二,长久的沉默。 从大牢里出了,宋现如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 “不然呢?”阿枝反问。 “他这话也有些太不着边际了。” “是,太匪夷所思了。”霍青霖说道。 “这么说你们都不相信?”阿枝看看他们。 霍青霖却摇摇头,说道:“如果这个阿二不是疯了或者傻了,就不会编一个这样匪夷所思的谎话,说谎的人都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如果他势必要说谎,应该像之前那样,编造一个更加能使人相信的谎话,而不是这种任何人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谎话。” “嗯......如果他只是觉得这样我们无法跟他对质呢?毕竟我们说他要是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就要拿他顶罪,他会不会其实原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这才编造了这样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对质的弥天大谎?”阿枝说完有点小骄傲,觉得自己的这个思路既新颖又合理。 “但密道是确实存在的。如今看来,他从密道里躲过了一劫也说得过去。” “那会不会是这样,他待在密道里,然后密道里面太黑,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那么按你这样说,他又怎么会知道密道尽头有一扇门呢?还有,人究竟有没有睡着,自己会不知道吗?即便是在梦里没有察觉,那么醒了也应该明确的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才对,怎么可能像他这样,连自己是梦还是醒都分不清楚?” “那你的意思是......” “从他的表述看来,我更愿意相信他一直都是醒着的。”霍青霖说道。 “但是如果他是醒着的,怎么会这么多地方都模模糊糊说不清楚,你是说他还是在撒谎吗?” “我觉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不会再说谎了。”宋现如道。 霍青霖又摇摇头:“我只是说他是醒着的,但是并不是说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虽然醒着,但是意识却是模糊的。” “会吗?”宋现如觉得难以置信。 “不会吗?”霍青霖反问着却看向阿枝。 阿枝突然略有所悟,慢慢地点点头:“也有可能吧。” 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霍青霖说道:“我想要再去一次文庙,你们要不要去?” “去!”阿枝立刻说道。 宋现如犹豫了一下,但是见阿枝都如此踊跃,自己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说不敢去,只好也说道:“那就一起去吧,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也好,有备无患。”霍青霖说道。 244.有无相生(八) 正说着宋现如的书启师爷来报,说是前几日派人寻的天师有消息了,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宋现如原本就不想跟他们去文庙,借着这件事正好推了,忙说道:“让天师稍坐片刻,我这就去。” 吱大仙大惊:“你真的找了道士?” “不是寻常道士,是天师。我专门找人打听的,非常灵验,道行不一般。”宋现如说道。 “什么一般二般的,天师道士有什么不同,索性赶紧打发了,省得让他白坑你银钱。” “话不是这么说,宋某原不是信这个的,不过眼下这个形式,百姓们也都传着闹鬼,请个天师来,哪怕只是为了暂时稳定民心也是好的,况且这位天师似乎真的不同,万一真的有用岂不是更好。” “有用,有用,能有什么用。”吱大仙没好气地说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人是我请来的,总不能晾着,您二位是跟我一同去看看,还是先行一步去文庙?”宋现如问。 “去看看。” “去文庙。” 阿枝气鼓鼓地瞪霍青霖一眼:“一个破老道有什么好看!” 霍青霖把阿枝拉到一边说了两句话,阿枝便调转了口风说道:“那就看看吧,一起看看去。” 宋现如原本想着他们不屑于这些会愿意先去文庙,这样一来他们去了自己便不用去了,不料竟然突然要留下来一起见见那天师,迟疑道:“那文庙那边怎么办?” “不要紧,反正那密道也跑不了,改天再去吧。”阿枝说道。 对于阿枝这突如其来的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宋现如倍感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说道:“那就一起去吧。” 其实,霍青霖就对阿枝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宋现如这厮自从有了我们愈发怠惰,这本该是他的事,凭什么我们出生入死? 第二句,那天师灵不灵他哪里知道,你去看看,倘若不灵索性提早打发了他。 吱大仙心里觉得宛如无忧子那样的道士不会太多,什么天师,八成都是骗子,拆台什么的,她最喜欢了,于是果断地改了主意。 阿枝和霍青霖跟着宋现如一同到了客厅,只见厅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一身灰蓝色土布道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但是却平整干净,须发花白,慈眉善目,仔细瞧瞧还是个挺耐看的老头,不像无忧子那般歪鼻子斜眼的招人嫌,手边放着一杆雪白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话虽如此,但这天师的气质莫名其妙地让吱大仙联想到土地那老头儿,顿时好感尽失,怎么来都觉得他只是空有一副道貌岸然的假面孔,并不是一尊真神仙,“切”一声,“你就是那老道么?” 老道打量了阿枝一眼,负阴抱阳道一声“慈悲”这才说道,“正是,贫道三清子。” 阿枝便愣了愣。 那三清子又对宋现如和霍青霖道一声“无量观”又说道,“见过宋县长,见过霍少帅。” 宋现如立刻说道:“天师果然道法无边,不用介绍就认出我们?” 老道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此非道法,乃寻常识人之术罢了。方听门外人报大人霍帅来,而非霍帅大人来,在看这衙中布置,想来大人应该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故而猜测您是县长大人,而这位年少有成,龙骧虎步,一看便是军中之人,故而猜测是霍少帅。” “原来如此。”宋现如笑道,“是宋某愚钝,天师睿智不凡。” “哎,县长谦虚了,县长不是愚钝是故作愚钝试探贫道罢了。”三清子捻着胡须笑道,“县长是猜测,若贫道浪得虚名,为了彰显自己道法精通必定会有意显摆好令人信服,如此一来反而说明贫道心虚,要么是道行平平,要么就干脆是骗子,以假乱真。” 宋现如被戳破心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雕虫小技,令高人见笑了,万望莫怪。” “无妨,无妨,道法玄妙,凡人难辨真假,有怀疑也是应该的,若大人实在不放心,或可考教贫道一二也无妨。” “不敢当,不敢当。”宋现如脸皮薄,被这三清子三言两语挤兑的直冒汗,哪里还敢冒昧考教。 “有什么不敢当,我来考教一番吧。”阿枝忽然说道。 “这……”宋现如不觉看向霍青霖,可霍青霖却像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 三清子眯着眼睛笑了笑:“慈悲,如何指教?” 阿枝又愣了愣,还未开口三清子便说道:“贫道觉得,若是执意要指教,不如等恢复恢复也不迟,不急于一时的。” 阿枝侧目看了他一眼,内心稍稍有些动摇:“我前些日子的确有些风寒,但是早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劳烦道长操心。” “贫道说的可不是风寒。” “那你说的什么?” “当真要我说出来?”三清子目光如炬。 “说。” “真的要说?” “说。” 三清子捻着胡子笑了笑,说道:“贫道还是写下来吧。” “好。”吱大仙伸出手,手心递给老道,“就写这里,写吧。” 三清子抿抿嘴,果然在阿枝手里写了一个字,阿枝神色一凛,转而笑了笑对霍青霖和宋现如说道:“道长果然有些本事,我信他了。” 霍青霖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麻烦道长跟我们一同走一趟吧。” “现在?”宋现如警惕地看了霍青霖一眼,“这......太仓促了吧,至少也要休息一下嘛,休息一下。” “我看道长精神矍铄,道长需要休息吗?” “贫道悉听尊便,全凭二位做主。” “这天都快要黑了,咱们干嘛偏要大半夜的行动呢,白天时间那么长,咱们白天去不行么?说起来,霍老弟还没有尝过我家厨子的手艺呢,既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择日不如撞日,吃过了再走吧。” “吃过啊,年三十的饭不就是你们家厨子的手艺吗?”阿枝说道。 “那不一样,那时候还请了外头的人,又忙里忙荒的,那回可不算。” 霍青霖跟阿枝相视一笑,说道:“既然宋县长这么热情,那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阿枝却翻个白眼说道:“吃什么吃,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吃饭?” 宋现如尴尬地笑笑:“你们是胆子大,宋某一介书生,实在是.......咱们明天一早去,怎么样?” 阿枝丝毫不给宋现如留面子问道:“那你确定不会再找借口落跑?”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阿枝歪歪头看看霍青霖,说道:“那就给他的面子,吃他一顿吧。” 245.有无相生(九) 次日清晨,霍青霖、阿枝,连同宋现如和那老道三清子一同再一次到了文庙。 霍青霖将那密道口指给他们看,那密道口果然就藏在香案底下,要不是因为被阿枝砸了个口子,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其实即便是开了这么个大口子,因为在角落里,也不太容易被发觉。 “这是……”宋现如看看霍青霖,“你怎么把他打开的?硬砸开的?” 霍青霖愣了愣,抿着嘴“嗯”了一声,他总不能说是阿枝徒手砸开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说是自己砸开的更加可信一些。 然而宋现如还是忍不住惊叹:“霍帅,神力啊!” 三清子目光深沉突然看了阿枝一眼,让她一阵心惊,这老道,不会那么神吧,就这么个破石头板,也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吗?吱大仙转转眼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厉害的道士,想来他若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早就该飞升了,怎么可能还是个老道。抬起头,无畏无惧的回瞪过去。 老道捻着须微微一笑,转过身向庙外走去。 宋现如忙喊道:“道长去哪?” “看一看,看一看。”老道挥着拂尘一步三摇地说道,只见他挥着拂尘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而后停在院中,面北而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现如跟着出来,问:“道长是发现什么了?” 老道往北面一指,宋现如沿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了半晌问道:“有什么?” “有什么,你问我?” “什么也没有啊。” 阿枝闻声也走出来,看过去,忽然惊叫一声:“屋顶上怎么少了一个嘲风?” “少了什么?”霍青霖问道。 “嘲风。”阿枝解释道,“屋顶的嘲风应该有两只,你看西边有,东边没有。嘲风可以辟邪,两只少了一只,说明有邪祟入侵,上次来我怎么没发现?” 老道说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凡尘里呆的久了眼睛就不亮了。” 阿枝原本并不待见他,总觉得他是个老骗子,即便真的有几分本领,也应该是土地那样的恶趣味老骗子,仗着自己有几把刷子便爱戏弄凡人的那种老骗子,再加上他这话着实戳心,吱大仙便更加不高兴了,哼一声躲到霍青霖身后去,生怕自己忍不住打死他。 老道看在眼里,又说道:“亮有亮的好处,不亮又不亮的好处,难得糊涂见真章。” 吱大仙默默伸出头瞅他一眼,乱花渐欲迷人眼,难得糊涂见真章,这老道是在指点自己不成?愈发来气,什么老东西,若他知道自己是五百年道行的鼠妖看不下破他的胆子,还敢在吱大仙面前指手画脚!只可惜吱大仙身体尚未痊愈,不便作法罢了,算他好运,且放他一马。 三清子道:“嘲风少了一个,东边的邪气压不住,邪祟就会自然而然往东边去。” “东边,不就正好是我的府衙吗?怪不得那些怪物全都不约而同往我的府衙走!”宋现如恍然大悟。 “从前的县衙衙门口都有镇压邪祟的狴犴,狴犴好公义,也有镇压邪祟之用。” “是啊,而且那天是年三十,又是红幡又是鞭炮,怎么还会往我们那里去呢?”宋现如费解。 “我们什么时候放鞭炮了,明明是出去看烟花的。”阿枝说道,她忽然恍然大悟起来,“是了,烟花!” 宋现如说道:“原是想放的,后来苗先生说有大礼相送,请大家一起去观看,便拖了拖,想看完了再放。” “什么大礼,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说什么送我们礼物,偏偏选在那个时候,全都是他计划好的,周围的老百姓全都在放鞭炮,只有我们没有,那些物,自然往我们这边来,他是真有本事,什么也不用做,就只管着看好戏,我当时还想呢,怎么满城都是人,他们哪里都不去,偏偏就围着咱们不肯放,狡猾,实在狡猾!” “好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白惹一肚子气,反而气坏了身子。”霍青霖安慰道。 “能不生气吗?这家伙,现在想起来根本全都是他计划好的,还专门跑到咱们家里去,眼巴巴地问我们会不会去,是多巴望着在咱们面前显摆显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吱大仙跳着脚骂了半天,突然发现大家都在怔怔地看着他,连霍青霖也不例外,宋现如还小心翼翼地问道:“霍夫人这样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吱大仙起初都不气了,提起胎气又来了火:“什么胎气!哪有什么胎气!!一直都是只有气,没有什么胎气!啊啊啊啊!霍青霖,我要咬死你!!!” 忽然额头一凉,不知那老道自哪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了阿枝脑门上,阿枝眼睛一瞪就昏过去了。 霍青霖大惊失色忙接住她质问三清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别慌,别慌,只是一张镇邪符纸。尊夫人体内藏着一丝妖邪之气……” 霍青霖听他这么说立刻紧张起来:“她怎么会有妖邪之气?” 三清子说道:“女子体虚阴气胜于男子,更容易被邪祟侵体,况且此地本来就邪佞聚集,方才她暴怒异常,正是因为受了妖邪之气的影响,贴上镇邪符纸,便可确保无虞。”有拿出两张同样的符纸递给霍青霖和宋现如,“二位也拿着,以防万一。” 宋现如赶忙把符纸贴身收起来。 吱大仙恍恍惚惚醒过来问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道长说你邪祟侵体,给你贴了一道镇邪符。” 吱大仙吹吹还贴在脸上的符纸,没好气地撕下来,刚想扔,便听三清子说道:“夫人还是贴身收着吧,您身体特殊,方才霍少帅说要下密道,贫道方才看了一眼,密道附近妖气更胜,夫人若被妖气所伤,只怕会害人害己。”他这话听着寻常,可是却特地把“害人”二字说的极重,似乎话里有话。 阿枝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符纸收起来了,区区一张符纸,他又说的周全,若自己执意推脱反而容易被怀疑,想必就算这老道真的居心叵测,仅凭这么个破玩意儿也伤不到自己。 246.有无相生(十) 霍青霖和阿枝等人回到正厅之内。 阿枝对着香案出神,她上次跟霍青霖来的时候并未察觉,如今经过老道提点,才发觉香案前的这一块地方的确是很不一般,这种不一般的感觉对普通人来说是无从察觉的,但她不一样,她本来是妖,对于妖气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且一到这里便觉得通身的畅快,这种感觉在别处是不常有的。看看香案后的孔子塑像,不禁有些纳闷说道:“这庙里头供奉的是孔夫子,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有妖气的,可是这一块地方怎么这么不一样?” 三清子说道:“孔丘是圣贤,圣贤不是神明也不是仙人,圣贤身上的是浩然正气,按说也可以镇压邪祟,但贫道听闻这文庙已经很久没有学子了,所以这正气自然也就淡了许多,再加上屋顶嘲风缺了一只,自然正不压邪。” 吱大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先别管这些,时间不早了,趁着天亮咱们快点儿去探探究竟,再晚了,县长大人又要公务缠身了。”霍青霖微微笑道。 “啊呀,兄弟一场何必总是这样开我玩笑,宋某虽然只是区区一名书生,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嘛,之前只是觉得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而已,况且方才道长才说过,读书人有一身正气,我怕什么!” “是,这里既没有鸿毛也没有泰山,既然宋县长有一身正气,就身先士卒给我们避避邪吧。” 宋现如一听忙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身先士卒的事还是霍帅有经验,您先请。” 霍青霖抿着嘴,默然,去就去吧,谁让自己最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真相呢,二话不说翻身跳了下去,阿枝刚想要跟着,宋现如却拉着她说:“这种时候,女人就不要去掺和了,留在上面安全。” “我不!我又不像你,怕什么,不由分说也跳了下去。” 宋现如无奈,只好咬咬牙,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三清子,说道:“你怎么不下去?” “贫道压阵。” “你这么高的道行怎么能压阵呢?你应该第一个才对,快,下去!我压阵。” 三清子无语,只好跟着阿枝下去,宋现如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去了。 这次霍青霖有经验多了,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提醒阿枝他们主意脚下,霍青霖隐隐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密道并不是太长,自己很快就走到尽头了,可是这次却不同,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刻钟了还没有走到上次自己一脚踏进水中的地方,不禁说道:“不太对。” “怎么了?”阿枝问。 正疑惑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踏进一个水洼,他顿时放下心来,提醒阿枝道,“主意脚下有水坑。”正说着忽然身后传来“啊哟”一声,是宋现如的声音,霍青霖问道:“怎么了?” “没事,被鞋带绊了一跤。”宋现如说道。 可惜说晚了,“扑通”一声阿枝也踩进水里,跺跺脚出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不太对?” “没什么,我记得上次走了不久便有个水坑,这次却走了很久。” “你们说什么呢?”后边宋现如问道。 “没事,你没事吧?”阿枝问。 “我也没事,只是不小心猜到了......”宋现如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了?” “我怎么穿了这双鞋?” 吱大仙觉得莫名其妙,举着火镰低头看他的鞋子却看到了自己的:“我的鞋子是干的......”话音未落,脚下便渗出水来,阿枝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霍青霖也走过来。 三清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忽然说道:“幻觉。” “幻觉?” “众生各有所长,神仙善于清明,鬼怪善掌人心,而妖孽则善于变化,其实所谓变化都是幻象,万物本无形,无形既是有形。”三清子说着将拂尘一挥。 阿枝又看看自己的鞋子皱皱眉头:“还是湿的。” “本来就是湿的。”三清子说道,“密道是真的,积水是真的,你的鞋子湿了,你希望它是干的,你的鞋子便干了,但是县长大人一句鞋子不对,你便已然发觉是幻觉所致,故而你早就已经走出了幻觉。” 宋现如看看自己的鞋子,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但是还是一头雾水,问道,“那我那鞋带是怎么出来的?” “或许是你方才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想到过鞋带。” 他这才恍然大悟道:“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是想过这么黑的密道,要是鞋带散了肯定得摔一跤......所以我就被鞋带绊倒了?” 三清子道:“就是这个道理。” “不对啊。”宋现如忽然指着霍青霖问,“我们都被这个幻觉影响,他怎么没事?” 霍青霖也有点纳闷:“或许我也受了影响,所以觉得走了很久,但是我因为来过一次,很快就发觉不对劲,可能刚才就从幻觉里出来了吧。” “这么说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幻觉?这怎么能确定呢?那万一要是你上次来的时候就全都是幻觉,这整个密道都是你的幻觉,那怎么办?” 不得不说,宋现如的质疑虽然听上去有些无稽但还是有他的道理的,霍青霖一时之间也有点恍惚,他的确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产生过幻觉。 这时,三清子说道:“密道是真的,贫道也没有幻觉,诸位就放心吧。” 三清子的话令宋现如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纠缠着问道:“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 霍青霖私心里想着,自己与宋现如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自己只能勉强算得上半个人,但阿枝也是如此,如果说阿枝和宋现如都受到影响,唯独自己没事,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是没有魂魄的,但他只能这样想想却不能说出来,只好说道:“幻觉这种东西,只有意志不坚定的人才会被影响吧。”然后颇为自负地轻笑了一声。 纵然宋现如跟在后面也听的清清楚楚,不禁说道:“我说小霍先生,宋某可是容忍你多时了,你年纪轻轻如此狂妄自大,前途堪忧啊。” “我这不是自大,我这叫恃才傲物。” “嘶,你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你现在越来越不尊敬我了。” “太尊敬了,显得多生分。”霍青霖打趣道,这次果然对了,又走了没有多久便隐隐看到有一扇门,那便是密道的尽头。 247.有无相生(十一) 霍青霖刚想开门,便听三清子说道:“留神,留神。”挤到前面去,挥了三下拂尘又低声念了些什么,才说道,“让一让,贫道先探探路。” 阿枝斜眼看着他,偷偷跟霍青霖说道:“这老道士还挺敬业的,真的不怕死。” 霍青霖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不过这地方就只有那么大,相距又不是太远,三清子年纪虽大却耳不聋眼不花,顿时面色未变,说道:“贫道一直都这么兢兢业业!”竟然生气了。 吱大仙也不在意“切”一声,又说道:“敢不敢和能不能还是有区别的呢。” 三清子深吸一口气,这才不至于失了道家颜面,说道:“听到贫道的声音再进来。”轻轻按住门上的机关,“轰”一声,门开了,侧身进入屋内。 霍青霖等人守在门外,良久没听见什么动静,阿枝扯扯他的袖子问道:“那老道不会出事了吧?” “他既然敢说下那话,不该这么没用,再等等吧。” 阿枝对于霍青霖的说法表示不赞同:“万一他自己错估了自己的本事呢?万一他只是觉得,如果他应付不了,我们也一定应付不了呢?” “术业有专攻,如果他都应付不了,那我们肯定是应付不了的嘛!”宋现如说道。 突然门内传来一声轻呼,阿枝说道:“有动静了!”二话不说便推门闯了进去,霍青霖也紧随其后。 “哎!这怎么能算呢!”宋现如虽然这么说,但想了想,只有自己就在外面更吓人,索性也跟了进去。 “老道士!你在哪呢?”阿枝喊道。 没想到门后竟然是这样的天地,阿枝有些惊讶,看着一派的金碧辉煌不禁赞叹:“这家的主人一定很有钱!” 忽然隐隐闻到很香的烧鸡味儿,阿枝不禁食指大动,顺着香味儿追了出去。 只见屋子里摆着一张长桌,桌子上摆的满满的美食,烧鸡、烤鹅、羊排、蹄膀,全都冒着轻袅的白烟,散发着诱人的油光,果盘里有放着瓜果葡萄,那葡萄一颗颗个顶个的圆润饱满,珍珠似的发着光,吱大仙忍不住揪下一颗塞进嘴里,酸甜可口,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葡萄! 她吃了几颗忽然惊叫一声:“啊呀!不能吃那么多,吃饱了怎么办?”赶紧丢下葡萄扑向满桌的鸡鸭鱼肉! 烤的焦黄的鸡皮上挂着金灿灿的油,筷子挑开鸡皮,里面是嫩白的鸡肉,也是水嫩嫩油汪汪的,撕一块塞进嘴里,鲜美的肉味里混合着淡淡的蘑菇香气,吱大仙几乎要流下泪来! “好吃!好吃!”吱大仙啧啧称赞,吃的正开心,忽然一个妖艳妩媚的女子进来,向她深鞠一躬道:“主人,王妃又发脾气,砸东西呢!” 吱大仙细细打量,见那女子的模样竟有些眼熟,有点儿想何小玲那狐狸精,顿时不高兴起来,问道:“你是谁?” “奴婢是大王的奴仆,任大王使唤。” “大王?”吱大仙嘟囔两声,心想莫不是她说的大王是自己不成,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大王了?又想了想管他的,大王就大王,哪怕是做个梦过过瘾也是好的,遂咳嗽两声说道,“大胆!敢敷衍本大王,本大王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慌忙跪倒在地,很害怕似的瑟缩着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本是无稽山的狐妖,刚化作人形,不曾有名字。” 吱大仙托着下巴打量她两眼:“你怕我?” “奴婢……”她像是有些犹豫,“奴婢……奴婢不怕,大王救了奴婢,是奴婢的恩人,奴婢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 吱大仙看着她的模样,不觉勾勾嘴角,露出一个邪邪的坏笑,“错,你只是个小狐狸崽子,你么,生是本大王的小狐狸崽子,死是本大王的死狐狸崽子。” “是,奴婢只是个狐狸崽子。” 看样子她真的很怕自己这个大王,吱大仙心里竟生出一丝快意,笑了笑说道:“你起来吧。” “奴婢不敢。” “叫你起来就起来。”吱大仙有些不耐烦,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子火气。 那小狐狸偷眼瞧瞧她,脸都白了,忙站起来,还晃了晃,看那模样像是腿都软了。 吱大仙不禁心头升起一阵厌恶,冷哼一声:“你这张脸着实看得我心烦,没人说过你长得很不顺眼吗?” “奴婢……不知。” 阿枝托着下巴眨眨眼:“那你现在知道了?” “是。” “怎么办呢?” 小狐狸猛然扑向桌上的刀子,恨恨地划向自己的脸,鲜红的血顺着她雪白的腮留下来,落在地上,吱大仙先是一惊,转而竟自心底生出些快意,笑了笑说道:“本大王送你个名字吧,就叫小玲吧。” 小狐狸手一松,刀子落在地上,连连叩头:“谢大王,谢大王!” 吱大仙看着她不禁发笑,问道:“你刚才说,本大王的爱妃发脾气了?” “是。” “在哪呢,带本大王去瞧瞧。”吱大仙忽然发现,她很喜欢“本大王”这个称呼,说出来感觉爽爽的,且一点也不觉得拗口,好像她本来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小玲在前面带路,她紧随其后,心想,也不知道大王的爱妃是个什么人物?心里竟有些雀跃。 转过回廊,穿过花园,步入一座小花厅,只见花厅外站着一派小厮,均是低着头谨小慎微的模样,看见吱大仙纷纷跪下叩头:“拜见大王!” 吱大仙瞥他们一眼,径直步入屋内,一个挺拔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吱大仙想也没想立刻扑上去:“霍青霖!霍青霖!原来你在这,我找你找到好辛苦呢!” 不料他竟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根本就是懒得看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硬生生掰开她抱紧他的双手,冷漠地说道:“大王这般虚情假意就不必了吧。” 他嘴上叫她大王,眼睛里却全是嘲讽,吱大仙忽然觉得很难受,心里针扎着似的疼。她想,他们一定是吵架了,有什么误会,说道:“你怎么这样对我。” 霍青霖没跟她废话,闭起眼睛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吱大仙顿时就来了火气,冲过去揪着他的领子将她拎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248.有无相生(十二) 说是拎起来,其实不过是霍青霖站起来跟她说话罢了,他看着她眼神淡淡的,就像看一个物件,不,就像看一堆垃圾,他明明只是一个可怜的奴隶,却用这样居高临下地态度俯视她,冷笑着吐出一句话:“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东西?”那么轻蔑,那么冷漠。 她像什么东西?她不好吗?她是大王,是世间的霸主,他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心头仿佛有一团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把他撕得粉碎,“霍青霖!你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你恨我,讨厌我,觉得我恶心,那又怎么样!你也只不过是我的奴隶!我想要你怎样,你就要怎样!” “那当然,你这样的魔头,这世上谁不怕你,我又算什么有几个胆子敢跟你过不去?”他还是这样的刻薄,比从前任何时候更加刻薄,“所有人都怕你、恨你、恶心你,你很骄傲吧?” 她恨他这幅刻薄的嘴脸,为什么这样对她!人人都可以讨厌她,只有他不能!吱大仙揪着他,粗鲁地把他扔在榻上,他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冷漠地看着她,这让她愈发暴怒,她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觉得我恶心,我就偏要让你尝尝恶心是什么滋味!” 霍青霖看着她,神色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忽然白色的光一晃而过,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阿枝低下头便看到一支牙白的匕首正嵌在自己胸口,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妖王的獠牙,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一把推开霍青霖,自己则狼狈地倒在身后的几案上,她背着手撑着几案努力的想要站起来,但是没有用,胸口的血迹不断扩大,燃起蓝色的妖火,为什么她还是会死在这可怕的妖王獠牙之下,她才是大王,没什么还是会死在这妖王的獠牙之下! “为什么这样对我!”她用尽气力,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背叛我!人人都可以,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霍青霖终于笑了,他起身,说道:“不是你求我的吗?” “我……求你?” 她大张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的血就快要流尽了,可是眼前的这个霍青霖是那么的陌生与可怕,她要离开……她要离开…… 她捂着伤口,蹒跚地转过身,逃出门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碧辉煌化作颓垣断壁,门外伺候的小厮们也都不见了,连同那个刚被她赐名的婢女,她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更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自己是个可怜虫,狼狈、仓皇。 忘恩负义的杂碎,她想着,她从不肯轻信于人,唯独错信了他,狡猾的畜生! 这是什么地方? 她奔跑着,胸口的匕首让她觉得碍手碍脚,“呵”冷笑,她迟早要报仇,杀了那般小畜生,抽了他们的筋,剥了他们的皮!所有背叛他的杂碎,都该死!那只可恶的猫!他那双青金的眼睛,他永远都会记得,深深地记在自己的骨头里! 他踉跄着走到水边,幽蓝的火烧的他难以忍受,他迫不及待地跳进水里,一瞬间一个陌生的影子映入眼帘…… 他是谁? 不! 她是谁?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的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空中划过一道银白的霹雳,照亮她惨白的脸,也照亮了她的心,她在哪? 她看着脚下澄澈的水,水里没有影子,原来根本就没有水,只是她的幻觉。那么她先前受的伤呢?她的胸口干净,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血迹,更没有什么獠牙,全部都是幻觉。 所有的幻境都碎成齑粉,宛若星辰。 面前是霍青霖惊讶的面孔:“你醒了吗?” 吱大仙二话没说便飞起一脚,直踢向霍青霖的脸,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握住,质问道:“你干什么?” 阿枝抽抽脚,没抽动,挥着拳头往霍青霖身上招呼又够不着,只好扯着嗓子大喊着解气:“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臭不要脸!丧尽天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打死你!!” 霍青霖一边控制着阿枝一边问身边的三清子:“她是不是还没好,你还有什么符没有,给她贴一张。” “好好。”三清子忙从自己的褡裢里翻符纸。 “我没中邪!”吱大仙终于收住手,霍青霖这才把她的脚也放开。 吱大仙重获自由,又跳到霍青霖背上一通连撕带咬:“打死你!打死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不要脸!” 吱大仙发泄够了才撒手,霍青霖那叫一个委屈,揉着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睛问:“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 “你打我干什么?” 吱大仙撇撇嘴,流下两行清泪:“你这个人太丧心病狂了……” “我……”霍青霖语塞,“我丧心病狂,你才丧心病狂吧?” 三清子捻着胡须说道:“或许是她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 “对!” 霍青霖一脸懵:“你遇到什么了?” “你……不理我,骂我,还向我心口捅刀子!太没有人性了!” 霍青霖异常无语。 “嗯……我们是不是先把宋大人叫醒?”三清子问道。 这时他们才想起来,还有个宋现如在旁边,只见他正双手握着衣服架子,笑的无比灿烂,边笑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似乎是“感谢”“承让”“过奖”之类的寒暄客套话,又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一看就是在做美梦。 “他这个就只是睡着了吧?”吱大仙说道,又问霍青霖,“我方才也像他这么傻吗?” 霍青霖摇摇头,吱大仙放心许多,却听他说道:“你可比他厉害多了,你先是抱着我的手啃来啃去,啃了我一手口水,又对着我冷笑,不阴不阳地说了许多胡话,而后又掐着我的脖子大哭,宛如一个疯妇……”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吱大仙慌忙打断他。 “不,我还没说完,我就是让你咬醒的。” “别说了!” “好吧……” 只见三清子围着宋现如转了两圈,为难地摇摇头。 “不好办吗?”阿枝问。 “那倒不是。”三清子说道,“他这个情况其实很好解决。” “那你快点儿啊。” “确定要快点儿吗?” 249.有无相生(十三) “当然了,我们还有事要做呢,而且这到底是哪里,万一回头有人闯进来,我们怎么解释?” “好,那就快点儿吧!”只见三清子抡起袖子,果断地抽了宋现如一嘴巴,宋现如一个激灵就跳起来,“谁!竟然殴打本官!” 一瞬间,场面有些尴尬。 吱大仙眨眨眼看看霍青霖,又不禁揉揉脸:“你们也是这样叫醒我的吗?” “不是,这怎么可能。”霍青霖说道。 “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既然都醒了,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霍青霖生硬地扯开话题。 原来门的背后是个石室,虽然是石室但并不简陋,桌椅板凳都有,还有衣架脸盆架等,看上去有人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 霍青霖微微皱起眉头,阿枝便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地方与我上次来时的所见并不相同。” “那不是很正常,你上次来肯定也着了幻觉的道。” “嗯,有可能。”霍青霖说道,“那么,如果我上次来所见的是幻觉,那么听到的呢?苗文月是不是真的在?” 吱大仙眨眨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或许也是假的吧,上次只有你一个人,又没有人能叫醒你。” “也许吧。” “那里还有一扇门!”宋现如喊道。 “真的,刚才怎么没看到?”阿枝说道。 正纳闷宋现如已经推门而入,立刻发出一声惊呼:“有人!” 霍青霖忙冲进去,只见屋内只有一座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人,霍青霖走上前,叹口气:“是苗文月。” “什么?”阿枝冲上去,“怎么会是他!” 只见他面色白里泛着青,胸口一柄小刀,血流的满地,神情却很宁静,但的确是苗文月没有错。 “是啊,怎么会是他。” “难道是他良心发现,畏罪自杀?” “他会吗?” “这事儿的确是……怎么想都觉得怪啊!”宋现如叹息一声。 阿枝看看霍青霖,只见他正眉头紧蹙,死死盯着苗文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他的确已经死了,再怎么瞪他,他也不可能活过来。” 霍青霖没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这里面有许多事都存在矛盾,许多事都讲不通。”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又太过顺利了吗?” “不可思议?你是指哪方面?”阿枝挠挠耳朵。 “所有。” “所有?” “对,比如我来的时候没有被影响,回去找你的时候也没有被影响,难道就偏偏在这里被影响吗?还有,如果苗文月精通于幻术,他能让我们陷入幻觉不自知,那么他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逃脱,为什么要畏罪自杀,更何况,我们现在根本就还没有抓住他任何证据,他有什么理由畏罪自杀?” “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幻境之中的?如果我们一直都在幻境之中从来没有出来过呢?”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说……”吱大仙指着三清子说道,“他不是说我们已经出来了吗?” “是啊,三清子道长已经说过了,我们已经醒过来了。”宋现如也说道。 “可是他到底是谁?”霍青霖说道,“他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这……”三清子捋着胡子,“这贫道要如何解释呢?”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你是个道士,随便你怎么解释。” “哈哈哈哈!”三清子捋着胡子大笑起来。 “霍老弟啊,你会不会也太多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清子笑着笑着,竟然化成了一团银白的繁星。 “这……”宋现如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目瞪口呆。 霍青霖冷笑:“果然是有无相生,不如再试一试,我猜苗文月也是假的。” 霍青霖话音刚落,眼前的苗文月也化作一团繁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宋现如惊讶地瞪大双眼,“霍青霖是假的!阿枝,你是假的!” 霍青霖和阿枝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只见宋现如叹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你们是真的,那我呢?宋现如是假的!” 霍青霖不禁叹息一声:“我真的差一点就要怀疑你了,你以前真的没有那么……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宋现如擦着额角的汗说道,“我以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啊。”他抬头看看屋顶,深吸一口气,“不会这个屋子也是假的吧……” 可怕的事情出现了,不过是一瞬间,屋子化成璀璨的群星,消失了……不仅如此,密道也消失了,他们三个,正站在空荡荡的文庙院子里,风格外凉,透心凉。 霍青霖冲进屋里,跳到香案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密道的洞口,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他又失心疯似的一路狂奔出去,阿枝和宋现如见他突然发疯似的狂奔,也追出去。 “霍青霖!你去哪,霍青霖!” “假的,都是假的……”霍青霖在空荡的大街上不断游走,“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阿二呢,他也是假的吗?”他猛地转头抓住宋现如,“快,去大牢,去找阿二!” “好,好。”宋现如也反应过来。 一行三人回到大牢,宋现如一声令下:“开门!” 阿二诧异地看着他们:“又怎么了?” 霍青霖一把拎起他:“你到底是谁?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什么真的假的……”阿二惊恐地看着他。 “你!” “我……我当然是真的啊,人还能是假的吗?” “你再说一遍密道的经历!” 阿二磕磕巴巴,把密道的经历又说了一遍,虽然他因为紧张变得有些结巴,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却是没有问题的。 霍青霖叹口气放了他。 宋现如说道:“或许他是真的,只不过也分不清幻觉和真实,仅此而已。” “什么幻觉?什么真的假的?”阿二看着他们,一脸迷惘。 250.有无相生(十四) 霍青霖陷入沉思:“如果说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幻境之中……”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手帕里包着一小撮香灰。 “你什么时候拿的?” “刚才。” “你拿这个干什么?”阿枝问道。 “不知道,大概是当时觉得或许用得上吧。”霍青霖已经跑出了大牢,又直愣愣往大街上跑去。 “你去哪?”阿枝拉住他问道。 “找周守德。” “我也去。” “走。” 到了仁德堂,周守德正在柜里唉声叹气收拾东西,看到霍青霖来顿时脸色不太好,大约是因为这两天每次看到他就没好事,问道:“霍帅怎么又来了?” “周神医,我这里有把香灰你帮我瞧瞧。” “又瞧什么?” “这香灰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香灰能有什么东西……”周守德嗫嚅着修了修脸色微变,又问了一次,“这是哪里的香灰?”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我家里的。” “您家里头的?不要用了,千万不要用了!” “怎么了?” “您还记得文庙的香灰吗,这个,和那里的一样,都有金洋花的味道!” “您不会弄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有错呢!”周守德不禁瞪起眼睛。 “我不是质疑您的医术,我是说这会不会是另一种毒药的味道,比如鹤顶红之类的。”霍青霖想,倘若这东西也是假的,那么在周守德想到鹤顶红的瞬间便会出现鹤顶红的幻象,那么他必然会得出一个自己也无法相信的结论,那就是这里面的确有鹤顶红,之前他判断出了错。 周守德闻了闻又反复查验,说道:“没有啊,的确只是有金洋花呀。” “好吧,我知道了。”霍青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他喃喃着走出了仁德堂。 阿枝跟着他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霍青霖说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进入幻境了。” “什么时候?” “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年三十那天晚上,从那天,烟火过后,我们听到的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受到了影响,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吃人怪,没有血流成河,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假的。” 随着霍青霖话音落下,整个城市像一口沸腾的大锅,氤氲起腾腾的烟雾,有的腾起闪亮的碎屑,飘荡升腾,有的则始终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原本留在地上的血迹,坍塌的颓墙、房屋,全都仿佛融化了一般,转瞬之间焕然一新,仿佛城市之下还有一个城市,这才是原本该有的真实。 街市还是街市,只是除了霍青霖一个人,所有人都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她们睁着眼睛,但是跟睡着没有区别。 不久阿枝也醒过来了,看着身边静止的人群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原来所有人都是在梦里!还好我机灵,一看所有东西都散了立刻就明白了,我还在幻境里呢,要不然我肯定也是这幅傻模样。”她看看周守德挠挠耳朵,“咦?他不是看到了吗?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路口传来一个熟悉又令人胆寒的声音:“你们终于醒了。”苗文月穿过林立的人群蹒跚着向他们走来,“他可能还在纳闷你们怎么突然消失了?然后在那个幻想的世界里东奔西走地传递这一出奇闻呢,咳咳,咳咳咳,想一想就有趣极了,愚蠢的人类啊,就是这样的无可救药,他们从来就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不是吗?咳咳,太可笑,太可笑了。” “难怪,烟花一响你就消失了。”霍青霖说道。 苗文月又低低地掩口一笑说道:“你还是挺聪明的,就是反应慢了点儿,你们再不醒过来,我可就要走了。” “走了?你想去哪?”吱大仙问道。 苗文月耸耸肩膀没有回答,却说道:“你们确定,现在的一切就是真的吗?” 吱大仙神色一凛:“你这变态!不会这又是假的吧?” “哈哈哈!你,哈哈哈,你真的很好骗,咳咳,一只鼠妖,比人类还要蠢,难怪你总不能飞升,哈哈哈哈!”苗文月笑的弯了腰。 吱大仙气鼓鼓地暗骂:“笑吧,笑死你!”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哈哈哈,我,我还没活够呢,唉!”苗文月长舒一口气,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没有外人打扰,我们来聊聊吧。” 吱大仙白他一眼,什么没有外人,好一个自然熟,不要脸。 苗文月却像看不见似的:“怎么样,喜欢我的礼物吗,是不是很精彩?” 霍青霖冷笑一声:“好可以吧,勉强算得上不错。” 苗文月不觉拉长了脸,有些不满:“勉强?哼,什么地方勉强?” “我只是说勉强,不是说你做的不好,”霍青霖说道,“你不必这么介意,看得出来你已经尽力了。” “好大的口气,我的幻境做的那么勉强,你还不是被困在里面那么久?” “是,我么,只是个愚蠢的人类,你犯不着跟着一般见识。”霍青霖说道,“不过,即便我这么愚蠢,还是看得出你的幻境漏洞百出。” “哪里?”苗文月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霍青霖摇摇头说道:“太多了,我可能需要想一想。对了,一开始,你消失地太突兀,太扎眼。” “当时的情况已经很混乱了,除了你根本没有人发觉我消失的突然。” “是,但是你也知道,我发现了。” “但是你起初没有往那方面想,你只是以为我做贼心虚罢了。” “你不就是做贼心虚吗?”霍青霖笑了笑,“这一点你不承认就算了,我再说第二点。” “说。” “阿二。” “他有什么问题?” “他的问题就是他太没有问题。”霍青霖说道,“那样一个一无所长的人,平庸到不能更平庸,却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你当然知道我会怀疑,故意利用他爱撒谎的特性引着我们一步一步查下去,我一直以为他的背后会藏着什么秘密,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灾难的制造者之一,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有秘密却很无辜,他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钥匙,不经意间帮我解决所有的谜团,但是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直到后来我换了一个思路,才想明白他存在的意义,他的存在很简单,我姑且把这个幻境当做是你谋划的一出大戏,而他所扮演的,并不是灾难的幸存者,也不是事件的制造者,他只为了让我相信那个密道是真实的,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仅此而已。” 251.有无相生(十五) 苗文月努努嘴:“好吧,我承认这个角色有点多余。” “不,他不是唯一多余的人,真正多余的是宋现如。” “哦?怎么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加入是一个偶然,是因为他不小心打开了你原本应该交给我的信,我猜的对吗?” “切。”苗文月面带不悦没说什么。 “你的烟花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也是制造幻境的关键,我猜的对吗?” “当然,不然我何必专程邀请你们出席呢?” “我懂了!”阿枝忽然说道。 她突然发声,霍青霖和苗文月全都看着她,她抬抬下巴,微微一笑很是得意:“我懂了,刚才你为什么要拿着香灰去找周守德,还故意骗他说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因为这样说他就不会把金洋花这个词事先存在脑海中,如果从香灰开始就是幻觉,那么周守德就不可能再一次说出金洋花。 当然也有可能在之前金洋花的影响下使他下意识想到这三个字,于是你又故意提到鹤顶红,如果香灰是幻象那么在你提到鹤顶红的瞬间,周守德就应该检查出鹤顶红,但是依然没有,这说明香灰是真实的,香灰里的金洋花也是真实的。” “是。”霍青霖点头。 “香灰里有金洋花,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想金洋花究竟是什么用,还有,适量金洋花可以助眠,而过量金洋花则会让人死亡,这是冲突的,但前在那样一个四通八达的环境下,想要过量,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所谓过量的考虑根本就是多余的,金洋花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助眠。让他们深深地陷入睡梦中,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心魔里,让他们深深地相信自己是嗜血的恶魔,以鲜血为生。” “有点意思。”苗文月笑了笑,“小耗子原来也不是太蠢。” 阿枝忽然笑了,目光如炬:“原来真的有心魔,难怪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妖族的确善于制作幻境,但幻境就是幻境,绝不可能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如果说有这样的状况那说明不止有幻境,还有别的,比如鬼族的魔心术,又或者狐族的媚术也与鬼族的魔心之术有相通之处。” “一点儿也不错,幻境终究是假的,假的就会被拆穿,这世上最难被识破的谎言从来都是真假参半,不对吗?再辅之以魔心之术,简直完美,说真的,你们能识破这一切真的非常让我震惊,更让我惊喜!” “你让人放烟花,烟花里有幻心粉,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放烟花的时候,我似乎问道一股甜香的气味,那就是幻心粉。你给我们的信,信封里装的也是幻心粉,其实刚才他说的不对,”阿枝指着霍青霖说道,“宋现如没有加入不加入只说,他现在也还在幻境里没出来,你的幻心粉就是给我们的。”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放到给你们的信里。”苗文月似笑非笑。 “目的的什么?” “你问我?”苗文月冷笑。 “是啊,不问你难道要我猜吗?这么莫名其妙的行为。” 苗文月头顶的青筋跳了跳,抿抿嘴说道:“我是不会说的,有本事你就自己猜吧。” “你很任性啊。” “哼。”苗文月冷笑,“如果不是我把幻心粉放在信封里,你们能发觉幻心粉吗?” “嗯……不一定吧。” “哼,所以说么,就是考虑到你们的愚蠢,我才不得不这么做,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阿枝和霍青霖对视一眼,这种矫情又自负的感觉,怎么如此的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记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霍青霖叹口气:“说这些也没意义,既然你布下这个局一定有你的目的,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庸俗。”苗文月嗤笑一声,“难道我就必须要有目的吗?” 霍青霖无语,吱大仙翻个白眼问道:“那你图什么?” “图开心啊!”苗文月面带微笑,“你们要知道,我的日子没有多久了,能开心一天就是一天,当然要好好把握,你们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做什么都要目的明确吗?你们这样时时谋划步步算计的生活,不觉得很乏味吗?” 不可思议,他竟然会这样说别人!阿枝又默默地看了霍青霖一眼,用口型说道:“神经病!” 霍青霖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现在开心够了吗?”霍青霖问,“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对不起,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让我放了他们吗?”苗文月指着宛如雕塑般的百姓们,“你真有趣,我既没有绑着他们又没有拴着他们,为什么你要让我放了他们?束缚着他们的一直都只有他们自己而已啊!” “是你让他们陷入幻境,不让你放了他们还能让谁放了他们!” “啧啧啧。”吱大仙摇摇头,“不不不,你要知道,幻境始终只是个幻境,并不是真实,就像你们说的,假的就是假的,一定会有破绽,你们找到了其中的破绽,所以能够从幻境之中走出来,他们的幻境中就没有破绽吗?” “你是什么意思?”吱大仙挠挠耳朵。 “你们自以为是的赋予自己正义之名,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感谢你们吗?假的就是假的,就像那个周守德,你们在他面前消失,他也还是没有醒过来,为什么?你们没有想过吗?”苗文月说着将手一挥,一面镜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画面正锁定在周守德身上,似乎是周守德幻境中的自己,他忙忙碌碌,因为整个城市受到怪物的攻击,不断有人前来问诊,受伤的人排着长长的队,病人们不断的向他提问,然后向他表示感谢,握着他的手感激涕零,有的甚至泪如雨下,人们发自肺腑的赞美他感激他,叫他“周神医”,对他说:“幸好咱们这里还有您啊!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没有您咱们可要怎么办啊!” “是啊,从前都说那些洋大夫好,瞧瞧那些洋大夫,把那些流民都给治成什么样了?那可真是人不人,鬼不鬼啊!” 周守德一边说着:“过奖过奖。”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252.有无相生(十六) “你们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他即便是目睹了你们消失,也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属的世界是假的。”苗文月微笑着说道。 “因为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岂止是不错。”苗文月说道,“这位德高望重的周守德周神医,看上去与世无争,潜心于医术,然而每次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病人纷纷跑到西医馆看病,却也还是内心苦涩难当吧。就算是在次的事件里,他虽然竭尽力气地为流民们看病,又看出来了什么呢?没有任何用处。 甚至当他最后确定流民只是陷入昏睡,需要人参吊命,他的方法也还是没有被人们采纳,原因很简单,人参续命这个方法的代价太高,可是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 他一定以为除此之外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有办法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西医竟然有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在没有人参的情况下,以这种廉价的方式,也足以维持人的性命。人们再一次怀疑他,甚至开始怀疑他钻研了一生的医术,这的确是太残忍了。 所以你看,现在,在那个世界,西医变得声名狼藉,人们纷纷说着,还是老祖宗的方法好,靠得住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无比愉悦,他仿佛找回了几十年前自己刚刚步入这个行业的热情,一种久违了的热情和成就感。” 苗文月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觉得有点疲劳,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所以说,他凭什么要醒过来呢?” 周守德的神情的确很轻松,很愉悦,即便是在这宛如废墟中的城市,他却仿佛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他就像一夜之间年轻了二十年,充满了精神与力气。 苗文月又将手一挥,镜中显示出另外一幅画面,是一个憔悴瘦弱的女人,抱着她幼小的儿子在路边捡拾着垃圾,但细细看去,她并不是在捡拾垃圾,而是在垃圾堆里挑选出能吃的东西,边走边捡边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将咀嚼过的食物吐给自己的儿子。 “啧啧,你看她,多可怜。”苗文月说道,“以前她还有个小偷丈夫,虽然酗酒,却也总能给她们弄来些吃的,现在她那小偷丈夫被怪物咬掉了脑袋,她就只好一个人拉扯孩子了,可怜可怜。” “还不是你做的孽!”吱大仙恨恨地说道。 “我做的孽?是啊,可是你们也知道,这都是假的,只要她肯醒过来,她的丈夫依然会回到她的身边,她为什么不肯醒过来?难道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吗?” 女人漠然地捡起半块黑面馍馍,刚要塞进嘴里,苗文月轻轻一弹手指,那块黑面馍馍就变成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她的眼睛顷刻之间绽放出美丽的神采,毫不犹豫地将热包子塞进嘴里,又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肉馅吹凉了,喂给自己的孩子。 苗文月轻蔑地微笑:“你看,她还是不肯醒过来。” “你这样做她惊喜还来不及当然不会轻易醒过来。”阿枝说道。 “有道理。”苗文月想了想又一弹指,热腾腾的肉包子变成一个泥土块。女人愣了愣,脸上的神采消失了,往地上吐了两口,把土块扔到一边,漠然地走了。 苗文月笑得更开心了:“你看,有什么分别?不管是肉包子还是泥土块,她都宁可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为什么会这样?”阿枝不解。 “因为她的男人是个酒鬼,他虽然会给她和孩子带来食物,但带回食物的同时通常也伴随着一顿毒打,你看她的脸和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许多陈年老伤,她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答案显而易见。”霍青霖说道,“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己出来拾荒。” 苗文月摊摊手,什么也没说。 “你真的有够无聊。”霍青霖看着苗文月忽然说道,“你给我寄信就跟赠与那女人包子是一个心思,你故意将幻境做得不够完美,故意给我们留下破绽,甚至你很害怕我们无法认出这是幻境。其实你只是想要看一看,有多少人能心甘情愿地从幻境之中走出来。” “他为什么那么做?”阿枝问道。 “因为他难受。”霍青霖笑道,“一个天生羸弱的可怜虫,从小就在病痛折磨中成长起来,这也就算了,他还每日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他嘴上说着凡人愚不可及,好像只有他自己清醒睿智,他当然清醒,他甚至清醒地知道自己会在多大岁数离开这个世界。那些庸俗的凡人,也许到死前的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将要死去,而他呢,没过一天就距离死亡更进一步,这种清醒与睿智很痛苦吧?” 苗文月的脸色变得惨白,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甚至微微透出些青色。 “你不用说话,我们也猜得到你有多可怜,你也知道我一只看你及不顺眼,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却还愿意跟你来往吗?” “为什么?”苗文月面无表情地问道。 霍青霖笑了笑,搂住阿枝的肩膀说道:“因为我们家阿枝说了,她说你活不久很可怜,我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忍着恶心跟你来往,算是日行一善。” 苗文月冷笑:“那可真是有劳你了。” “应该的。”霍青霖挥挥手,“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我这么好心好意的帮助你,关怀你,也还是没有温暖了你那颗孤独、寂寞、可怜、绝望的心。” “我不可怜,可怜的是你们。”苗文月冷笑,“明明身处于这样一个令自己无比厌恶的世界也还是不得解脱,可怜。” 霍青霖冲阿枝挑挑眉毛一笑,宛如一个没羞没臊的臭流氓:“你看,这就是他这么做的真实原因,他希望能够像自己证明,别人都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个人都巴不得早一点像他一眼解脱超生,但是却又做不到。想一想,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早日解脱,这会是什么样的荣幸。” “哦哦!”阿枝拍着手说道,“我明白了,就是你经常说的,他这叫心理不平衡!不对,是心理变态!” 253.有无相生(十七) “对,就是心理变态,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 吱大仙皱皱眉头,指着苗文月义正言辞地数落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有病就去治病嘛,干嘛拖着别人下水,这是造孽你懂不懂,会遭报应的。” 苗文月大怒:“你说谁是变态?你凭什么这样骂我?我是造孽?可笑,我是在拯救他们!你们才是在造孽!”他瞪着灰暗地大眼睛,“你看不到吗?他们活的有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只有我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让他们活在自己希望存活的世界里!” “你少胡说八道了,如果你是在拯救苍生,那我们呢?我们不是苍生?我们怎么就那么不喜欢你的那个世界?”吱大仙叉着腰,自以为宛如一员大将,“这么说吧,本大仙与你相识一场,对你也算不错,那些跟你不相关的人你都给了他们一个他们想要生活的世界,怎么本大仙就没有?你这叫做公平待人吗?” “你......咳咳咳,咳咳咳咳!你这个人,你简直不讲道理,我给你们的世界不好吗?你们当了英雄,还称心如意的圆了房,我对你们不好吗?谁让你们自己非要跳出来,我逼你们了?你简直是咳咳咳咳!”苗文月气得脸通红。 “你不要脸!你怎么......你怎么偷看人家做那种事!”吱大仙藏到霍青霖身后嘤嘤地哭起来,“他不要脸,他不要脸!我没脸活啦!” “谁看了?咳咳咳咳!我......咳咳咳咳咳......我干什么偷看你们!”苗文月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谁看你们!咳咳咳,咳咳咳咳!,我......咳咳咳咳咳......我,我偷看你们干什么!”苗文月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吱大仙偷瞄他一眼:“谁知道你呢,毕竟你是个心理变态。” “我不是!无知、无知!愚蠢!”苗文月怒火中烧,不断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吱大仙扯扯霍青霖的袖子,悄悄说道:“你看他,像不像一只被人夺走小鱼干的蠢猫?” “嘘,你别说了。”霍青霖让她小声一点,说道,“他已经精神很不正常了,你不要再激怒他,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撕了你们!”苗文月话音未落便飞身冲向霍青霖和阿枝,吱大仙自知打架方面自己很没有天赋,吱一声躲到街边的胡同里,还不忘叮嘱霍青霖,“你可千万别打死他!” 苗文月邪佞地一笑,竟然猛然发力,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姿势闪到霍青霖背后,霍青霖大惊,忙转身格挡。按说转身的速度应该远远地快过绕行,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他转身的瞬间,苗文月竟然再一次闪回到原来的位置,依然是霍青霖背对着他的攻势。 避无可避,霍青霖的背后多了一道深深的爪痕,伤口极深,鲜血淋漓。这着实大大出乎霍青霖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苗文月这样一个病秧子会有这样的身手,而且,他怎么也想不通,人类的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杀伤力。 苗文月一招得意的看着霍青霖,微微高昂着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微微举起右手,此刻,霍青霖才发现,原来他的右手竟然没有一丝血肉,那分明是一只枯骨。 “你的手?” “怎么样,还不错吧?”苗文月微笑着,“这就是乌月大神的力量。” “乌月大神?就是你们那个何弃会尊崇的偶像?” “不错么,可见你还是认真的阅读了我给你的信。”苗文月欣慰地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乌月大神的力量了吧?苗文月,一个命悬一线的病秧子,竟然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很不可思议吧?” “你做了什么?” 苗文月面带失望的摇摇头:“瞧你这副模样,一副救世主一般的面孔。恕我直言,霍青霖,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错了,这世上只有一个救世主,那就是乌月大神,他是这世界上唯一拥有强大灵魂之力的最伟大的神,他救死扶伤、拯救苍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敬的神。” 霍青霖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把这样一段矫情又恶心的词说的如此自然且饱含深情,这只能说明,他是真的信奉着那位乌月大神。 “这世上从来不会有免费的午餐。”霍青霖说道。 “当然,这就是乌月大神与其他神明最大的区别,他从不虚伪。”苗文月说道,“人生本该如此,有舍就有得,然而,我抛弃我的羸弱与无能,换得一个强大的自我,永远无法被战胜的肉体,永远无法被超越的灵魂,这是多么划算。” “你的羸弱与无能?” “是的,我的羸弱与无能。”苗文月轻蔑地说道,“所以,你就会知道,刚才你那样恶意的揣测我,是有多么愚蠢!现在的我拥有无穷的力量,拥有永远不灭的灵魂,我为什么要嫉妒那些愚蠢的凡人?” “哦?那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苗文月微微一笑:“这是秘密。不过幸运的是,你们,”他指着墙角的阿枝和霍青霖,“获得了一个伟大的,足以改写你们命运的机会,我发自内心的恭喜你们,并且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厉,不要令我失望。” 阿枝狐疑地看着他,从墙角里走出来:“你的意思是,还有下一步?” “当然。”苗文月耸耸肩,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这算什么?科举吗?”吱大仙挠挠耳朵。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苗文月说道,“当然,按照我的本意是非常希望你们......失败。不过么,乌月大神执意要给你们一个机会,我么,当然不能违背他的神旨。但是,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哟,我可是很严格的。” “呵呵。”吱大仙翻个白眼,拉起霍青霖的手说道,“不好意思,不考。”说着就要走。 “站住!” 吱大仙头也不回,走的很执着。 “你们给我站住!”苗文月冲到他面前,寒气森森地盯着他们,“再要走,我可要不客气了。” 吱大仙叉起腰挡在霍青霖面前十分英勇:“来啊,有本事杀了我呀!看你怎么向你那乌月大神交代!瞪什么瞪,有胆子你就动手啊!” 254.有无相生(十八) “你可不要逼我!” “我已经逼你了,又怎么样?” 苗文月叹口气说道:“霍夫人,虽然你是一只鼠妖,但是既然做人就要讲道理。” “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好讲?” “眼下全城的人都深陷幻境,只有你们在这边的世界,不觉得寂寞吗?” 吱大仙眨眨眼,问霍青霖:“你离开胡燕归和朱老三他们,你会觉得寂寞吗?” “嗯,相处了那么久,肯定会有不舍,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有你就够了。” 阿枝看着他笑了:“我也是。” “这样也好,你一直担心将来我们的孩子跟被人不一样,但是在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们。” “嗯。” “住嘴!”苗文月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忍无可忍似的,“我提的条件,你们一定很愿意接受。” “什么条件?” “通过我的考验,我就放了那些愚蠢的人类,怎么样?” 吱大仙挠挠耳朵:“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是他们自己困住自己吗?” “到底答应不答应!” “你吼什么?你这人本来就不正常,我们怎么知道你说话算数不算数?万一你说话根本不算数呢,我们凭什么被你当猴耍?” “这幻境就是我布的,我当然能破解掉。” “你能吗?”吱大仙有些怀疑,“你刚才就把乌月大神挂在嘴边,万一这其实是乌月大神布下的结界呢?万一你根本就是狐假虎威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而且你这个人毫无诚信可言,我们凭什么能相信你?” “那你说,怎么样才能相信?” 吱大仙跟霍青霖交换个眼色:“你先把周守德放了吧。” “笑话!我把他放了,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不可以吗?”吱大仙眨眨眼说道,“我就知道不可以。”又对霍青霖说道,“他根本就不行,只会用蛮力,蒙我们的。” “你站住,你别是个傻子吧?”苗文月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只是说不能放了周守德,我就是只会用蛮力吗?你这个人,你说话做事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 “哈哈!可笑,你一个神经病,说我乱七八糟,那你倒是说,怎么向我们证明?你就没有任何诚信!” “我不是神经病!” “好,你不是,你告诉我,你怎么证明,你能放了谁?” 苗文月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放了宋现如。” “宋现如?”阿枝看看霍青霖,只见霍青霖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她才说道,“那行吧,放给我看看。” 苗文月将手一挥,宋现如宛如从天而降,坐在地上,一脸蒙圈:“这是怎么了?这是哪?” “醒醒了!”吱大仙拍拍他的肩膀。 宋现如转头看到霍青霖和阿枝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也在,这是在哪?”又看到苗文月更是吓了一跳,指着苗文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 “好了,我已经证实了我自己,接下来就看你们了。”苗文月将手一挥,眼前的景象宛如流水般飘荡,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再一次回到了幻境之中。紧接着,一张微微发黄的符纸从半空中飘落,霍青霖伸手抓住,只见上面依次写着五个名字:周守德、阿二、莲嫂、小香、栓柱。 “这是什么意思?”阿枝问道。 霍青霖看了看说道:“也许是要我们把他们唤醒。” “把他们唤醒?让他们相信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猜应该是这个意思。” 宋现如看着他们,满脸上就写着两个字“茫然”:“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什么真的假的?苗文月呢?我刚才是眼花了吗?” “你没眼花,刚才是他不错。”阿枝说道。 “那他现在人呢?” 吱大仙很无奈,霍青霖叹口气,从头到尾给他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宋现如的脸上由迷茫变成怀疑,又从怀疑变成震惊,而后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我们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 “没有睡着,没有任何人睡着!”吱大仙跳脚。 “我懂我懂,这只是个比方。”宋现如说道,“虽然不是睡着,那跟睡着有什么分别,不就是在梦里吗?” “嗯……也可以这样想吧。” “所以说啊,那我们是醒着还是睡着?” 吱大仙挠挠耳朵想了想,用宋现如的思维方式向他解释道:“应该是醒着,但是我们在别人的梦里。” “那如果我们不能把他们唤醒,我们还能醒过来吗?” 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复杂且无解的问题,吱大仙挠挠耳朵真诚的说道:“应该可以吧……” 宋现如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一定。”阿枝本着说话负责的态度补充道。 霍青霖眼看宋现如就要吓昏过去了,忙又说道:“其实,如果我们不能唤醒大家,只有我们三个能醒过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阿枝也点点头说道,“我们两个就算了,反正怎么样都会在一起不寂寞,你说你,你老婆还在梦里呢,你醒过来跟我们在一起多余不多余?” 宋现如倒吸一口气:“我说霍夫人,恕我直言,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没朋友的!” “为什么,我说的有道理啊?” “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要让苗文月把我放出来?你们现在让我知道了真相,却又无计可施,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不仅如此,你们明明知道,我的夫人还没有醒过来,却偏偏让我醒过来,这叫什么?咫尺天涯啊!你们倒是成双成对,我算什么,我夫人还大着肚子呢!” 吱大仙瞠目结舌,从未见过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蠢货!顿时火冒三丈:“哎!你这人真的很奇怪,醒过来不好吗?我们让你醒过来反倒是我们错了?你也不用这么狼心狗肺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本来就没有想要放你出来,我们想的是让周守德出来,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个大夫还懂得医术药理,你有什么用?说白了,要不是因为你没用,人家苗文月能那么大方放了你吗?你就是个赠品!赠品!” “我……宋某是县长!泰安城的父母官,你竟然说我没有用?” “你是父母官,现在你的孩子们还都在梦里呢,你在干嘛,你就只惦记着你自己的亲老婆和她肚子里的你的亲儿子!” “好了!吵够了没有!” 255.有无相生(十九) 霍青霖吼了一声,阿枝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吵有什么用?眼下有两个选择,第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这糊涂日子,过到哪天算哪天,不过假的就是假的,最后这假日子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霍青霖看向宋现如,“第二,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了真相,又没有别的办法解决,那么就索性按苗文月说的办法试一试,总归是一个机会。” “就是,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阿枝嘟囔道,“反正我们是无所谓的,怎么样都行,就看你了。你是县长,你说了算,是救还是不救?” 宋现如叹息一声:“救还是要救的嘛,我也就只是抱怨两句,没别的意思。”他脸色讪讪的,“再者说,这样一个幻觉生成的世界,你想什么就有什么,听上去是不错,想有金子就能有金子,想有佳肴就能有佳肴,可是万一不小心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东西,那也很麻烦嘛。”宋现如说着忽然“咦”一声,“怎么我说金子和佳肴,并没有出现金子和佳肴呢?” “你是不是想的太好了?”吱大仙嫌弃地看他一眼,“你以为说什么就有什么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幻觉要是这么好操纵,那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成为幻术大师?这是需要非常强烈的意念,要非常强烈或者非常专注,看着,要这样才行。”吱大仙闭上眼睛,“鸡腿,鸡腿,鸡腿,鸡腿......” 然后轻轻地把眼睛睁开。 “在哪呢?”只有宋现如和霍青霖诧异的脸。 吱大仙挠挠耳朵一脸尴尬:“不,不应该啊,我再试试,可能是因为我现在还不饿,意念不够坚定强烈。”她转转眼珠,又开始念叨起来,“坚果、坚果、坚果、坚果、花生米、小核桃、杏仁......” “别念了。”霍青霖不留情面地揭穿,“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不,我不服!” “也许是因为醒了的人就无法再回到幻觉中了,毕竟,自欺欺人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呃......也对吧。”阿枝有些失望。 “这样也好,起码我们不用担心被我们唤醒的人还会再一次陷入同一个幻境。” “嗯。”阿枝点点头,“也不用担心苗文月那个神经病出尔反尔。”想了想又说,“也不用担心宋大县长临阵脱逃。” “笑话,宋某堂堂一个县长,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呢?” “你看,”阿枝说道,“宋县长知道出了幻境就再也回不去之后,立场果然坚定了许多。” 宋现如脸上有点挂不住,挥挥手说道:“什么都别说了,办正事,抓紧办正事,本县长要亲历亲为,救黎民于水火!”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他们的第一站仁德堂。 只见仁德堂里门外排着常常的等待看诊的病人们,弯弯延延一直排到长街尽头。 宋现如不禁惊叹:“这仁德堂怎么排了这么长的队,从前像是未曾如此热闹过。” 霍青霖和阿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幻象。” “什么幻象?” “他自己幻想出来的。”霍青霖说道。 “这周神医也太敬业了,竟然幻想出这么一帮子的病人?” 霍青霖深深地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嗯,怎么样才能让他认清现实呢?”阿枝抱着手臂想不出办法。 “,我去!”宋现如走上前去。 “宋县长,您怎么来了?”周守德慌忙起身相迎,“唉!我这里实在简陋,见谅,见谅了!” 宋现如摆摆手:“不用麻烦,我说两句话就走。” “哦?”周守德微微蹙眉,“宋县长有何指点?” “周神医啊,您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无妨,无妨!”周守德说道,“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我们周家的传统。” “是,不过......不过......您这些病人......” “什么?” “您这些病人,只怕不真啊。”宋现如含蓄地说道。 “不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不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县长,您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宋现如捋着胡子回屋里去了。 “哎,周神医,周神医啊!”宋现如仿佛听到萧萧的风声。 霍青霖拍拍宋现如的肩膀:“老哥哥啊,别介意。” 阿枝也拍拍他的肩膀:“县长大人啊,要坚强。” “咳咳,简直......太过分了,简直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嘛,不像话。” 阿枝拍拍胸脯:“看我的。” 吱大仙大摇大摆走进去:“周神医!周神医啊!” “霍夫人?您......您不是......” “我怎么了?” “您刚才不是,走了吗?” “我是走了吗?” “不是吗?”周守德倒吸一口冷气,“我明明看着你和霍帅,您二位走了呀。” “错错错。”吱大仙摇摇头,“不是走了,是消失了。” “对对对。那您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我怎么消失了,又回来了呢?您说这事儿,怪不怪,稀奇不稀奇?” “啊,我一定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周守德拍着脑门喃喃地说道。 “等等!你站住!”阿枝忽然大喊一声,一把拉住周守德,“周守德,你还我命来!我明明没有病,你却偏说我有病!我吃了你的药,却病的越来越重了!咳咳!咳咳咳咳!”阿枝狠狠心,咬破自己的嘴唇,吐出一口鲜血,“我好命苦啊!我就是来找你索命的!” 阿枝这一声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引得仁德堂的人全都出来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家看看我!看看我啊!我原本活的好好的,就是这个庸医,可算是害苦了我了呀!他这是谋财害命啊!” “姑娘,你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阿枝说道,“你看看,看看我啊!我本来好好的,他偏说我病了,给我开药,自从我吃了他的药,便日日咯血不止,头晕眼花,浑身乏力,只怕是......只怕是活不长了!嘤嘤嘤!”阿枝起初只是低声抽噎着,而后越哭越动情,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命好苦啊!我还没活够啊!咳咳咳咳咳!”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啊呀!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吱大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吱大仙暗暗发笑,吱哈哈哈哈,本大仙坏了你的名声,我看你还怎么做神医! 256.有无相生(二十) “周神医,她像是昏过去了!”有人说道。 “昏过去了?我来看看,我看看。”周守德从人群中走出来。 人们愈发议论起来:“看样子这姑娘真的病的很严重啊!” “是吧,我也觉得,听说本来没有病,吃了药才变成这样的。” “那还了得?这药不治病反而害人,那咱们还是别在这里看了,万一咱们也越看越严重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可能越看越严重呢?” “哎呦,你不晓得,我听说是药三分毒,这些个大夫,倘若良心坏掉了,给你开的那些药非但不治病还会毒死人呢,你看这个,我看她就是中了毒的!” “走吧走吧,还是不要看了。” 周守德摇摇头,颇有些无奈,说道:“看样子这夫人的确是病的很严重啊!” 还有好事的人问:“周神医,您到底给她诊出了什么病?” “我这一针下去,不用我说你也就知道她是什么病了。” 吱大仙听说要扎针,不禁有点紧张,不过她还是死撑着没有动。 她闭着眼睛,心想,不就是扎根针吗?只要自己能熬过去,任务就能成功了,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才能胜利!想到这,吱大仙把心一横,无比决绝。 “哇!周神医,这么大的一根针,这会出人命吧!” 吱大仙不禁心跳加速。 “不会,不会的。” 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喊:“疼!疼!” 吱大仙紧张地直吞口水,并暗暗祈祷没有被人发现。 “乖,不哭不哭,”似乎是方才那大哭的孩子的母亲在安抚那孩子,“不哭不哭,不是给宝宝扎针,宝宝不疼。” 孩子还是大哭,边哭边喊:“疼疼!疼疼!” “好了,好了,我们不看了,我们走了。”妇人说道,听声音像是真的走远了,孩子的声音没有了,她却更加紧张了。 只听周神医说道:“好了,我要开始扎针了!” 吱大仙吓得一阵心惊,隐隐觉得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人中穴,吱大仙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大叫一声:“啊呀!”醒了过来,只见周守德左手按着自己的人中,右手的针还没落下,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霍青霖和宋现如藏在一边看着,霍青霖甚至羞愧地捂住了脸。宋现如不禁挑起大拇指对霍青霖说道:“霍帅,贤妻啊。”霍青霖当然听得出宋现如言语中的嘲讽,虽然心有不甘却无言以对,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尴尬的神色。 看样子,自己是过分紧张了,吱大仙转转眼珠,事到如今,就算是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也要坚持着演下去,但是……她看看人们怀疑的眼神,灵机一动,又生一计! 装疯! 吱大仙暗自发笑,吱哈哈哈,吱大仙简直太机智了。 转眼之间,吱大仙抱住自己的脑袋一脸迷茫:“啊,我刚才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夫人,您昏倒了。”周守德说道。 “什么?你是谁?怎么对我如此无礼!”吱大仙异常愤然道,转而又恍然大悟起来,一拍脑门道,“呀!周神医!周神医,你的医术太好了!”吱大仙握着周守德的手,异常兴奋,脸上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神采,说道,“上次你说我病了我还不相信,幸好你给我开了药,我这病啊全好了!” “咦?你方才不还说周神医给你治坏了吗?” “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怎么可能,我来就是感谢神医的!”阿枝兴高采烈,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哇”一声痛哭起来,“庸医!你可算把我害苦了!从前我相公并不知道我又姊妹两个,而今知道了,便嫌弃我,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人,你可是害苦了我啦!”阿枝哭了半晌,泪痕还没干又笑起来,“从前啊,我总是跟我妹妹吵架,但是不论我怎样骂她,她都不还口,她越不还口我越生气,自从吃了药,我们就好多了!虽然有时还是吵架,但是她也肯跟我聊聊天,聊多了我也就懂她了,哈哈哈。” “谁要跟你聊天!有病!” “妹妹,你怎么这样,这么多人呢,多不懂礼貌!” “你才不懂礼貌,我跟这庸医算账,你出来做什么?” “什么庸医,是神医,要不是周神医,我这辈子都不见天日,一辈子都要活在你的影子里,现在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当然要感谢他!” “呸,我打死你,让你勾引我的男人!” “还要我勾引,你这样跋扈不讲理,霍青霖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你。”吱大仙掩着嘴低眉侧目笑得温婉多情。 “呸!我呸!臭不要脸,我要打死你!”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连霍青霖和宋现如也不例外,直到看到阿枝掐着自己的脖子摔在地上,边滚边骂:“我掐死你,掐死你!”“你敢,你掐死我,霍青霖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霍帅,霍帅。”宋现如捅捅霍青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废话,当然是假的!”霍青霖这下才回过神来,生怕阿枝演的太投入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给掐死,“阿枝!够了!”他冲进人群。 吱大仙果然立刻就撒开手,扑到他身上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向他眨眼睛使眼色。 霍青霖皱皱眉头,咬咬牙,厉色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说过不让你出来!” “嘤嘤嘤,才不是人家要出来,是妹妹不听话,偏要跑出来的。”说着吱大仙又换了个语气,说道,“霍青霖,你可千万别听她胡说,是她要出来的!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了,哇哇哇!”阿枝边捶打他的胸口边放声痛哭,霍青霖用眼角四下望去,见周围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不觉内心也升起一阵凄凉。 他一边拍着阿枝的背,一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能不能不这么折腾?” 阿枝边哭边低声咬着牙哼唧:“不行啊,已经这样了,回不了头了。” 霍青霖心底悲叹一声,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做戏做全套了! 257.有无相生(二十一) 霍青霖安抚着阿枝,忽然横眉怒对周守德,质问道:“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周守德,我到要好好问问你,前日我夫人不思饮食,我请你去看病,你也说不要紧,怎么吃了你的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周守德大惊失色:“霍帅,冤枉啊,霍帅何曾找老夫为夫人看过病,更别说开药了,您若不是记错了,那就是故意陷害老夫啊!” “陷害,我陷害你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老夫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啊!”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霍青霖又说道,“若不是你有意的,就是你无意中开错了方子,总归与你脱不了干系。” “开错方子就更不可能了,老夫行医四十余年,从未开错过方子啊!” “好,既然你这样有把握,我倒要问问你,浑身乏力、不思饮食要开什么方子?” “这......这浑身乏力,不思饮食有许多种原因,方子也有许多种开法。” “最寻常的呢?”霍青霖问。 “最寻常的那就是......” “你不必告诉我,你开的什么方子你自己有数,我看你桌上有个处方簿子,想来你开过的方子都是有记录的,你好好想一想,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夫人不思饮食,你究竟给她开了什么药?” “腊月二十八......腊月二十八......”周守德陷入了回忆之中。 阿枝伏在霍青霖肩头,心如擂鼓,甚至比她刚才做戏的时候还要紧张。她当然知道霍青霖的用意,他故意说腊月二十八,又故意引得周守德思考治疗乏力的方子,其实是在赌。赌他能通过暗示的方法,引导周守德通过幻想给自己补上一张从未出现过的方子,只要有那么一张方子,不论他开的药对还是不对,都不要紧,因为霍青霖要的只是一个他曾给阿枝看过病的证据,而这个证据显然是不应该存在的。 倘若周守德通过幻想凭空造出这样一个方子,他必然不肯相信,那么他便会转而想到这方子是假的,只要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个眼前的世界,他们就有机会让他从这个幻想的世界中走出来。 但是,万一,万一周守德压根打心里就不相信有这样一张方子存在呢? 周守德哗啦啦地翻着他的处方簿子,阿枝不觉紧紧攥住霍青霖的衣襟,她微微抬起头悄悄说:“他要是发现了,我们立刻就跑。” 霍青霖抿着嘴唇,眉眼深邃,竟像是志在必得,阿枝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忽然,周守德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霍青霖看着他。 他把处方簿子举到与视线平齐,透过光线仔细地辨认,的确是自己的字迹,腊月二十八,乏力困倦,不思饮食…… “周神医,这下相信我的话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会不会是周神医年纪大了,记不清楚自己开了什么药,您这个样子,难怪把我夫人治成这样。” “啊呀,看来是真的啊!”,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 “这还了得,要是有我也因为他开错了药,变成了疯子,这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太危险了!这药我不买了,你们给我退了!” “不看了,我们不看了,看成癔症可就坏了!” 周守德大张着眼睛,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不!这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老乡们,你们听我解释啊!” “有什么好解释的,处方是你开的,人就在这里,现在变成这幅模样,我们都瞧见了,你说跟你没关系,谁能信?你自己信不信?” “就是啊,就是!” 百姓们纷纷声讨着周守德的罪行,渐渐散去了,门庭若市的仁德堂转眼间只剩下寂寂的过堂风。 “不,我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就算是……就算是我诊的病,这方子是对的呀,是对的呀!”他仿佛弹指间便苍老了许多,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吱大仙忽然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但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落得这般下场,怎么还没有醒过来?难不成,这个刺激还不够? 正想着,周守德喃喃地说道:“假的,这张处方一定是假的。” 转瞬之间,处方消失了,周守德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但很快,惊喜变成了惊恐,整个处方簿子变成了一团繁星。 周守德惊恐的脸孔渐渐镇定,混沌的双眼也透出一丝清明,他的身体好像透出一束光,渐渐的,他的形体越来越淡,终于只剩下一个透明的轮廓消失了。 阿枝揉揉眼睛:“他这是醒过来了?”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仁德堂店里的伙计们也纷纷淡出了,又过了一会儿,整个仁德堂也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透明的轮廓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吧。”霍青霖说道。 “那他们确定是醒过来了吗?” “应该是吧。”霍青霖说道。 “但愿是吧。”阿枝也应和道。 这时,宋现如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慨叹道:“您二位可真是豁得出去啊!” “这算什么,”吱大仙不屑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敢想敢做才能成功!” “是,宋某受教了,可是等回去之后,您二位打算怎么向周守德解释您这不治而愈呢,又打算怎么向大家伙澄清,霍帅的夫人并没有疯呢?” “这……”吱大仙挠挠耳朵,“这个……”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霍青霖说道。 “对!”吱大仙高兴地点点头。 “不过,以后还是跟着商量一下再行动比较保险。” “知道,我知道。”吱大仙不耐烦地挥挥手,分明没把霍青霖的话听进耳朵里,“说起来,你刚才也很冒险,搞不好会连累我挨顿揍呢。” “谁敢?” 吱大仙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但是还是很冒险。” “既然已经打算放手一搏就索性搏到底,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就成功了。” 258.有无相生(二十二) “那我们真的运气不错,没想到他真的会从自己的处方簿子上幻想出来一张处方,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生怕他意念不够强烈,幻想不出来。” “不可能。”霍青霖果断地说。 “为什么?” “意念不够强烈能幻想出那么多病人吗?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我说让他拿桌上的处方簿子看一看,其实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处方簿子,直到他转头的瞬间,那簿子才出现。” “你让他自己幻想出一个处方簿子?” “嗯。” “因为是他幻想出的簿子,上面一定有他所有诊治过的病人的信息。” “我明白了!”阿枝拍手说道,“簿子是他幻想出来的假簿子,诊训也都是假诊训,当他发觉我们那张方子有假的时候,就是簿子烟消云散的时候,随着簿子烟消云散,他会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处方簿子,也没有那么多的病人,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他就醒过来了!” 霍青霖点点头。 “你是早就想到的,还是临时起意想到的?”阿枝问道。 “我从一开始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让他自己认清现实。” “那就是早就想到咯?” 霍青霖“嗯”一声。 吱大仙瞪起眼睛,一脸不悦:“那你不拦着我,看我装疯卖傻很过瘾吗?” “我想过,但是你动作太快了……而且,的确很过瘾……噗!”霍青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你是怎么想的,这种蠢办法,亏你想的出来,还多有把握似的。” “你……”吱大仙气的跳脚,“不管有没有把握,总归要试一试嘛!” “对。”霍青霖赶忙说道,“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件事,幸好夫人身先士卒。” 宋现如看他们一眼:“我说您二位就消停些吧。”宋现如打街上溜达着,顺手拿起一面镜子,忽然大叫一声。 “你一惊一乍做什么?”阿枝问。 “这镜子上好像有字。” 卖镜子的说道:“您开什么玩笑,我这镜子脸儿光滑铮亮怎么可能有字呢?” 宋现如细看,那镜子里的确是只有自己的影子。 阿枝和霍青霖也伸头去看,正纳闷镜子光一闪,果然又透出字来。 “你看,你看。”宋现如说道,那卖镜子的闻声也伸头看,刚要浮出来的文字便又消失了,但是这次阿枝和霍青霖也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字迹,宋现如说道,“这镜子怎么卖?” 卖镜子随手那么一比划又不屑道:“你要买就说要买,别给我找茬啊,这是最低价,爱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宋现如也不与他解释,扔下钱拿着镜子就走了,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才有把镜子拿出来,这次那镜子上终于又浮出字来,只见上面写着:阿二、莲嫂、小香、栓柱。 “这是什么意思?” 阿枝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少了周守德,还剩下四个,因为周守德已经被唤醒了吧。” “嗯。”霍青霖点点头,“接下来就剩下阿二、莲嫂、小香还有拴柱。” “阿二,应该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阿二吧。”宋现如说道,“但是莲嫂、小香、栓柱又是谁?” 阿枝摇摇头,霍青霖也摇摇头。 “那我们去哪里找他们,而且这些名字那么普通,如果找错了人要怎么办?” “是啊。”阿枝挠挠耳朵也有些为难,“这跟大海里捞针有什么分别?” “先别想这些。”霍青霖说道,“既然后面三个我们不认识,就先从认识的人里面找,至于其他那些,只凭我们三个当然是大海捞针,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有城防团,宋兄,你还有衙门宪兵警察署,想找那么几个人应该也不是难事。” “对啊!”宋现如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虽然我现在醒过来跟他们不一样了,但是照样可以动用从前的资源嘛。既然这样,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府,我先去县衙,我们立刻下令让人把这三个人找出来。” 吱大仙点点头说道:“嗯,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去唤醒阿二。” “阿二这个家伙,恐怕不像周守德那么好应付。” “为什么?”阿枝说道,“我倒觉得他比周守德容易一些,你忘了,之前在文庙的时候,他陷入了一个小幻境,就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我看他虽然人品不太可靠,脑袋瓜子却还算机灵,说不定还容易一些。” “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霍青霖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回去一趟,宋兄说得对,我们也已经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燕子和老朱他们该担心了。” “好吧。”阿枝叹口气,“有什么担心不担心的,反正都是在梦里。” “走了,走了。”霍青霖拎着阿枝走了。 “你拎我干什么?”吱大仙不满地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能不能好好走路。” “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走,天一黑不知道会出来什么东西。” “嗯?”吱大仙惊讶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怕鬼了?” “我不是怕鬼,我是怕麻烦。”霍青霖说道,“从前我不知道这是幻境,现在知道了,不得不考虑,你说泰安城里这么多人,得有多少小孩子,你没听见刚才那个女人哄小孩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阿枝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女人拉着小孩子往家里走,边走边说,“走了,咱们回家,再不回家猫猴子来抓你了。” “呃......你是担心半夜会有猫猴子出来?” “谁知道呢,我自从知道咱们在幻境里,甚至觉得前夜里的那些吃人怪也都是我们的幻觉,会不会那根本就是普通的流民,只不过是我们太小心,这才把他们看成了怪物?” “不会吧......” “不会吗?” 吱大仙被他问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有点郁郁的,忽然闻到淡淡的晚饭香气,“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在梦里也得该吃吃,该喝喝,再不回去要错过饭点儿了。” 259.有无相生(二十三) 霍青霖和阿枝回到霍府,胡燕归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并不知道他们今天都遇到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沉浸在幻境之中。 “你别说,他们这样还挺幸福的,什么都不知道,饭照吃,觉照睡,日子照样过。”阿枝慨叹道。 霍青霖道:“你不也是一样?” 阿枝眨眨眼,无话可说,一夜好眠,次日一早两人结伴到老县衙与宋现如碰面,而后一同到狱中见阿二。 “幸好当初把这个阿二抓起来,不然还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阿枝嘟囔着。 “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他个警告吓唬他一下。”霍青霖又问,“他怎么样?” “怎么样?”宋现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着呢!这家伙就是个混不吝,刚抓他那会儿,他总想着跑,现在大牢里蹲的长了习惯了,活的比谁都舒坦。” “听你这意思,他在大牢里还挺享受?” “那可不,你见了就知道了。” 聊着聊着便到了关押阿二的牢房,他就是个寻常的小偷,也没做过什么大案,故而不久便被宋现如从重刑大牢换到了寻常牢房里。 寻常牢房不比重刑牢房那样严密,单人单间,四周都是铁门铁窗,昼夜都分不清楚。寻常牢房是十几个人一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人聚在一起就总要社交,哪怕是在牢房里也不例外,即便是犯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故而每个牢房里总有一个大哥,跟大哥好的地位便高一些,跟大哥不好的就常常要挨打。 这是牢房里的潜规则,或者说也是一种习俗。 阿二刚来的时候因为受了“格外”的照顾被直接带进了重刑牢房里,而后才到了寻常牢房,同为作奸犯科的犯人,对于重刑犯总是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情感,每当看到有人路过寻常牢房走向深处的重刑牢房时,寻常牢房里的犯人们便会忍不住慨叹:“啧,重刑犯。”重刑犯这三个字里,有惋惜,有同情,有庆幸,还有那么一点钦佩,毕竟能成为重刑犯的必定是官方认定的大奸大恶,也算是犯人里头拔尖的了,虽然这种拔尖常常以生命为代价。 阿二走进来的时候也带着这种“重刑犯”的光环,虽然这光环是假的,但是其他的犯人却并不知晓,他套着头套有过牢房走廊,接受着普通犯人们的同情与敬仰,直到有一天,宋现如一声令下:“那个阿二,没什么用处了,别让他占着重刑牢房了,调到普通牢房关两天就放了吧。” 于是,狱卒又押着阿二有过长长的牢房走道,这一次他没有带头套,因为很显然,偷两根麻花是没有带头套的资格的,但是普通牢房的犯人们却并不知晓。 他们只是看到有一个人,没戴头套从重刑牢房里走出来,且不是被送进刑场,而是进去了普通大牢,犯人们看着他,鸦雀无声,宛如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落入凡间。 阿二被关的普通牢房是七号,七号牢房里的老大叫鲁大头。鲁大头是个乡痞,个头大、脾气大、胆子大,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刘老七那样江湖闻名的悍匪,多年来一直为了这个梦想奋斗不息,横行乡里、耍横斗狠,他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自己肯努力,总有一天他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直到有一天,他不慎打死了人,不得不说这个人命案来的太早,因为他尚未做到江湖闻名。鲁大头功败垂成,被关进了普通的七号大牢,带着不甘与悔恨,将同号的犯人们全部打了一顿,竟阴差阳错成了老大,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至少在这七号牢房里,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直到阿二出现了。 阿二的出现,毫无疑问对鲁大头而言是个打击,不论是他的外形,又瘦又小干瘦而孱弱,还是他的身手,鲁大头抱着对于重刑犯的敬仰,在狱卒关上牢门的瞬间便向着阿二的鼻子献上一老拳。 其实,在鲁大头出拳的瞬间,他的内心也非常忐忑,他深深的认为,一个能步入重刑牢房的人,即便是外形多么不体面,也绝不可能不堪一击,他不知道自己这冒昧的一拳之后,换来的是一顿暴打还是更严重的身首异处,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阿二“哎呦”一声捂住鼻子,直直地倒下了。 鲁大头怔怔地看着他,自己先愣了。 过了一会儿,阿二哼哼着艰难地爬起来,但是他仅仅只是尝试了一下,发现根本起不来之后便索性放弃了,闷闷地低着头,擦着鼻孔里不断流出的鲜血,过了一会儿,他脑子清楚些了,看到眼前一个很大的圆脑袋,探究地打量着自己,那大脑袋当然就是鲁大头。 阿二看了他一眼:“你打俺干啥?” 鲁大头瞪着大眼珠子威胁道:“打你咋啦?” “不咋……不咋……” 鲁大头“嘶”一声:“废物啊!你这样的,凭啥能进重刑牢房呢?”摇摇他的大脑袋走了。 下午狱卒例行巡检,竟然在鲁大头的鞋垫底下发现了大牢门口的钥匙,鲁大头一脸懵,怎么解释也没用,被拖到走廊上一顿暴打,鼻青脸肿,悻悻地回来,小的们都翘着大拇指说:“大哥,有本事,您这是打算越狱啊?” “越什么狱,老子就他妈没拿!” 正说着,阿二忽然拍着手笑了。 “你他娘笑啥?” “哈哈哈哈!你小子,这回知道老子厉害了吧?哈哈哈哈!”阿二站起来,气冲霄汉,“告诉你,老子揍不过你,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你敢匡老子!”鲁大头抡起拳头又要打。 阿二忙说道:“打啊,你打死我立马就得死!且不说你打死我自己也跑不了,我告诉你,你只要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管保你明儿还要挨顿打!左右你打我一顿,我再借他们的手打你一顿!你们不敢打死我,牢房里有规矩,我若无故死了,你们都得连坐!”阿二说这话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牢房里的确有这个规矩,但这规矩其实就是一纸空文,只有新来的不懂事的才当真,这若放在平时,他必定躲不过一顿打,可是这回,鲁大头却不敢了。 260.有无相生(二十四) 他想这个阿二且不说他进得了重刑牢房,还有本事从那里头出来,鲁大头从未听过有人能活着进了重刑牢房,又从重刑牢房转到普通牢房的,若不是他自己有本事,那就是他背后有靠山。或者说,他凭自己的本事进了重刑牢房,又靠着背后的靠山从重刑牢房出来......鲁大头鲁莽却不傻,他不想冒这个险,就这样相安无事吧。 相安无事。 当这四个字从鲁大头的大脑袋瓜子里出现的时候,已经说明他的立场已经动摇了,这是他的退让。犯人们对这些是很敏感的,他们对阿二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而阿二,不聋不瞎,脑袋还有几分机灵,当然也有所察觉。但是他察觉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嚣张起来,而是也自觉的退了一步。他选择退一步并不是因为胸怀宽广,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操心,他喜欢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于是他很快就跟鲁大头成为了兄弟,俨然成为了七号牢房里的二号人物。 二号人物,阿二,这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很适合他。 霍青霖他们来的时候,阿二正躺在床上睡懒觉,狱卒喊道:“阿二,出来!” 阿二浑浑噩噩的哼了一声,爬起来:“什么事?”他揉揉眼睛,看到霍青霖,脸上露出一丝谨慎又谄媚的笑容,“哟,霍帅来了,您几位又有什么事?” “阿二,听说你在这里过的不错。” “!就还成吧,承蒙兄弟们照顾。” “还谦虚起来了?”霍青霖言语中透着些嘲讽。 “嘿,嘿嘿。”阿二挠着后脑勺有点手足无措。 “愣着干什么,出来!”狱卒吼道。 霍青霖语气冷清地说道:“带到审讯室。” “是。” 不久,阿二被带到审讯室,讪讪地笑笑:“您几位,是还有什么事问我?” “听说你在这儿过的不错。” “还行,还行。” “放你出去怎么样?” “什么?”阿二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您还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别绕我了。” “没事,就是想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阿二狐疑的看着他,“那敢情好啊,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不过......我在这儿待着也挺不错的。” 霍青霖看着他没说话。 “哎呀,你说我在这儿,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弟兄们也挺给面儿,也不用起早贪黑,也不用走街串巷冒着挨揍的危险偷偷摸摸,说起来这里头是真的挺不错的呀。” “你就只想着偷东西不务正业,就没想过做点儿别的正经生意?”宋现如问道。 “正经生意?什么是正经生意?”阿二摇摇头,“你们说的那些正经生意我反正是做不来,我也不想赚多少钱,活着就行了,这里待着挺不错的。我说您几位来这儿不是就为了跟我扯淡吧,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就不能聊聊?”宋现如说着跟霍青霖交换一个眼色,“其实是这样,我们觉得么,你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左不过就是小偷小摸,现在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嗨!”阿二一拍大腿松口气,“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招,什么机会,又要让我做什么?” “不是要你做什么,就是刚才的事情。”宋现如说道,“你要是打算改过自新,比如做点儿小生意什么的,我们可以帮你,只要别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 “小生意……”阿二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做生意也麻烦。说实话,谁不想赚钱发大财,以前的时候么,我也想过,也不是没试过做点小买卖,但是嘛,都不好。” “都不好的意思是没做成?” “唉!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吧。”阿二说道。 “没有一口气吃个胖子的,多试一试嘛。” “就是试过才知道。”阿二说道,“我啊,不能做生意,运气不好。” “你还运气不好?”宋现如说道,“今次遇到这么大的事你都能死里逃生,这还叫运气不好吗?” “就是因为这个事。”他说道,“我最近一直琢磨,觉得我这辈子的运气都攒在这个上头了,这才躲过一劫,所以说嘛,就更不能冒险了。” 阿枝看着他的模样好奇道:“你从前到底有多倒霉?” “嗨,那就一言难尽了。”阿二说道,“我原来嘛,曾经想过开个酒楼,也不是我想开,是我一哥们儿想开,那时候我刚从看家里出来,做梦都想发大财,这就碰见我一个朋友,他跟我说,他要开个酒楼,门头也看了,厨子也有人选了,就是没钱。那时候我刚离开家手里头还有两个钱,一听他说的那么好,我也有点动心,就狠狠心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投了,满心里想着等他的酒楼一开张,我的事钱就能回来了……” 霍青霖听他说着,甚至不用听就已经猜到了结局,果然,他说道:“我那头做着发财梦呢,没成想他转眼就把我花钱盘下来的那酒楼给卖了,自己却卷铺盖跑了。”阿二捶着胸口说道,“我那叫一个恨,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人去楼空,我也没钱了,总不能饿死,回想起来我第一次下手偷的东西是个包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那你真是够倒霉的。”阿枝听完不仅叹道,“不过你也不至于一次被人骗就心灰意冷嘛。” “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所以我还是想办法振作起来了,我找了个锁匠师傅,跟他学活,他管我吃住,教我修锁打锁。” “这也是个正经差事。” “是啊,可是谁成想造化弄人啊。” “怎么说?” 阿二叹口气,回忆起来:“有一回一家人把钥匙忘在家里头,找我们开锁,我那时已经出徒了,说起来我要不然后来做这个行当,也是因为我那时才突然发现,我这个人跟锁有缘,别人一年学会的我不出半年就会,那是我出徒之后单独接的头一个活,就是帮那家人开锁。” “然后呢,开锁你也开不好?” “这怎么可能?”阿二仿佛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羞辱,“那锁就是个寻常的锁,我三两下就给他打开了。” “那不是很好吗?” 261.有无相生(二十五) “是啊,当时那家人还夸我干活麻利呢。”阿二一拍大腿,“可是没成想啊,那家人当天夜里就丢了银子,非说是我偷的,我这人虽然现在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那会儿我真没偷,我师傅嫌我给他丢人,怪我砸了他招牌,就把我撵走了,我就又没活干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阿枝默默地点点头。 “所以说啊,我就不适合做正经生意,后来我一想,干脆也不难为自己,得过且过吧。” 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宋现如就让他回去了,也没管阿二的神情究竟有多惊讶。阿二走了之后,只剩下霍青霖、宋现如和阿枝三个人在。 宋现如最先叹口气说道:“这个阿二,不好办啊!很显然他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就跟周守德一样,他们年纪不同、职业不同、经历不同,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觉得现在要比以前好得多,我分析这就是他们沉迷于幻境的原因。” “但是周守德的幻境里是真的过的不错,而他的幻境里……”霍青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只能说是他自己觉得不错。” 阿枝点点头说道:“只能说这个阿二以前真的很倒霉,所以他拿现在跟以前比就已经很满足了。” “倒霉吗,就还好吧。”霍青霖说道,“我当兵之前是孤儿,我跟你说过的,一个拾荒老头收留我,后来他死了,我就跟先前看到的那女人一样捡垃圾堆里别人扔掉的东西吃,再后来长大一点儿跟大孩子学打架,跟人讨债。” “讨债?”宋现如问道,“高利贷的打手,你还干过这个?” 霍青霖笑了笑,自己也觉得很有趣似的:“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高利贷,带我的大孩子就说有个赚钱的活计,帮人要钱的,我哪知道,我就知道欠债还钱。” “愚昧无知啊。”宋现如直言道。 “愚昧无知还不算,我那是无知者无畏,我头一次上门讨债就出师不利,就跟阿二一样,甚至比他还惨,我碰到一个拳师,二话不说把我一顿胖揍。” “那你也真挺倒霉的,至少人家阿二没挨揍呢。”阿枝说道。 宋现如则说:“你真的是挺无知者无畏的。” “没办法,年纪小嘛,不过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我因为没要到钱,空着手回去又挨了我们老大一顿揍,群殴,一帮人拳打脚踢,把我打得鼻青脸肿,跟我说,要是拿不回钱就打死我,所以第二天我还是得去。” “然后呢?”阿枝问。 “当然还是一顿揍。”霍青霖的语气很平淡。 “那你又回去了吗?” “回去了。” “挨揍了吗?” “当然。” “那你怎么不知道跑,偏要钻死牛角尖?” “是,我后来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这么说,你两天就被人揍了四顿?”宋现如伸着四根手指头惊讶地问道。 “嗯。”霍青霖点点头,“我那时候一天也就吃一顿饭,没想到挨的揍比吃的饭还多。”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后来我就想啊,反正都是挨揍,不如我再去找那个拳师吧,要不然他把钱给我,要不然他一拳打死我,不也利索吗?” “你去了?他把钱给你了?” “我去了,但是他还是没给我钱。” “他又打了你一顿?” 霍青霖点点头。 吱大仙气的拍桌子:“这人怎么那么坏!仗势欺人!” 宋现如也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嘛,放高利贷的哪有好人,别人打他是正常的嘛。” 霍青霖也说道:“对,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借钱是因为他女儿病了,走投无路才借了高利贷,结果女儿的病没好,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呢,根本就不知道高利贷是什么东西,还大摇大摆冲人家喊欠债还钱,也不怪别人揍我,不过这都是后话,我当时就梗着脖子跟他说,要么你还钱,要么你打死我!”他笑了笑说道,“他大约也没见过我这么不怕死的。” “后来呢?”阿枝急迫地问。 “后来他觉得我这种不怕死的人不好找,又很抗揍,就收了我当徒弟。” “收……收你当徒弟?” “不可思议是吧,他说,你这么抗揍是个练拳的苗子,你跟我学拳吧。” “你就答应了?” “我答应。” “钱呢?” “其实他早就筹好了钱,只不过不愿意给,后来他亲自带着我带着钱去找我那位老大,起初他们不肯放我,他就又跟他们打了一架,最后把他们全都放倒,我那个时候才算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后来想想,为什么他们那么急着要那笔钱却只让我一个新人去,应该是因为他们之前也去过,但也都是徒劳无功,就我傻,一次一次的挨揍,一次一次地找揍。” “你可真可怜……” “是挺可怜的,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师父才会给我赎身吧。” 阿枝挠挠耳朵:“嗯……那这么想想你也不算太倒霉。” 霍青霖点点头:“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倒霉,相反我还觉得自己挺走运的,比如我虽然是孤儿,但是在我没有自理能力的时候却遇到一个拾荒老头,再比如我虽然挨了很多揍,但是最后我捡了个师父,试想当初要不是挨了那么多揍,第一次就成功要到钱,我到现在应该还是个打手。” “嗯……也是……”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属于比较走运的,但是刚才那个阿二一说,我又觉得,如果我在挨完第四顿揍就放弃了,就像你说的,我不去找拳师,也不回去而是自己逃走了呢?当时我一堆烂肉似的在大街上晃悠,却没想过逃跑,大约是我那时脑子不够灵光,但是现在想来,若那时便这般灵光,只怕今天我应该比阿二还要倒霉。” 阿枝挠挠耳朵,觉得他好像在影射自己,顿时有些不高兴问道:“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我是这些的意思是,阿二并不是真的在幻境里过的很好,他的满足感只是他性格使然。他生性懦弱,不思进取,凡事只想投机取巧,像他这种人很容易满足也容易抱怨,但他即便对现实再不满意,最多也只是抱怨,而绝对不会想去改变现状。” 262.有无相生(二十六) 宋现如认可地说道:“所以我才说,他的问题很不好办,周守德至少还有追求,对自己有要求,说到底之前你们就是利用了他无法容忍自己治坏了人这一点才让他醒过来,但是阿二呢?你也看到了,我们给他希望他都不要,典型的好逸恶劳。” 阿枝突然心虚地嗫嚅道:“怎么听上去……跟我有点像……我也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没有追求的……”吱大仙说着默默地低下了头,有些难堪,有些悲凉…… 霍青霖看了她一眼,阿枝说道:“没关系,不用安慰我。” “不是。”霍青霖中肯地说道:“我是想说,是有点像,那就像你这样,什么情况会让你觉得这一切一定都是假的。” “假的......” “就是怀疑你的人生,怀疑整个世界。”宋现如补充道。 吱大仙眨眨眼,摇摇头。 “没有过吗?” “你有过吗?”阿枝反问。 “我......没有。” “你都没有过,我凭什么会有。” “嗯......”宋现如陷入了沉思,“那岂不是,毫无头绪。” “怎么会是毫无头绪呢,不是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吗?”阿枝说道。 “什么方法?” “就是那个密道啊,你们都忘了吗,最先发现密道的人应该是他吧,但是现在密道都已经消失了,这还不足矣说明问题吗?” “对啊!”宋现如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霍青霖若有所思:“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阿二刚回到牢房里,就又听到狱卒喊自己。 “又什么事?”阿二问道。 “问得着吗你,快点,跟我们走一趟!” 阿二被押上囚车,一瞬间整个人都蔫了,不断地问:“狱卒大哥,咱们这是去哪?大哥,您倒是给我一句痛快话,咱们到底去哪啊?”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哪就去哪,再废话砍了你!” 这么一说阿二更害怕了,难不成真的是要去砍头吗?阿二的腿立刻软了,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但是他还没有彻底昏过去,他还是认识路的,他认出这并不是去法场的路,心情稍稍平静一些,腿也渐渐恢复了一点知觉。 心情刚刚平复了一些,又忽然发现囚车依旧往法场的方向去了,他恍然大悟,这莫不是要带着自己游街吧?游街完了便要被拉去法场“咔嚓”了,不禁“哼”了一声又险些瘫下去,法场越来越近了,阿二的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全都黑了,一瞬间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失去知觉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渐渐的缓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法场,这条路竟像是通往文庙的路,虽然他也并不太想去文庙,但是只要不是去法场他就放心多了。 果然,囚车停在了文庙门前,囚车打开,阿二从囚车上下来,茫然地看着狱卒:“两位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那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阿二问道。 两个狱卒摇摇头,其中一个说道:“有人跟我们说,让我们把你放在这儿。” “放在这儿?”阿二看着他们,仿佛无法相信,“那我还用回去吗?” “我们可不知道。” “那我要做什么呢?” “我们可不知道。” “那......那两位大哥接下来去哪呢?” “当然是回去了。”狱卒抛给他一对白眼球,拉着囚车走了。 阿二愣愣地看着他们,仿佛不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难不成有人暗中帮自己?贵人相助?如果不是自己理解的有问题,自己应该是被放了吧......阿二内心一阵窃喜,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自己倒霉了半辈子,总算是转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二放肆地大笑一阵,忽然捂住嘴,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虽然被放了,但是却并没有见到宋现如,也没有见到释放文书,他有点拿不准,自己被放了这件事,县长知道吗?如果说县长不知道,那自己岂不是还是会被抓回去?自己要是再被抓进去,那还能再被放出来吗?想到这阿二赶紧躲进文庙,关上大门。 天色渐渐暗了,他左思右想,也不敢出门,躲在文庙里甚至一动也不敢动。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隐隐听到院外有动静,是很整齐的脚步声,阿二蓦然心中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透过门缝向门外望去,门口是霍青霖和宋现如以及整整齐齐的城防团和宪兵,荷枪实弹、面色肃然。霍青霖把手一挥,士兵们便将整个文庙团团围住。 “阿二,出来吧,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大胆阿二,竟然胆敢收买狱卒,私自越狱!” 阿二心里头咯噔一声,脸色顷刻变得煞白,大喊道:“没有,我没有!”话音未落便捂住嘴,后悔自己不该傻愣愣地发出声响。 宋现如冷笑:“果然在里面,来人,把门给我撞开!” “别!大人!大人你听我解释!小人可不敢越狱啊,不敢啊!是他们带我出来的!” “别跟他废话,把门撞开。”霍青霖说道,“有什么也好,见面再说。” 阿二躲在门内,听到宋现如说道:“霍帅,你别吓着他,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跑?”霍青霖勾勾嘴角冷笑,“那就以拘捕之名当场击毙,反正越狱也是死,没区别。” 阿二的心立马凉了,宛如一个冰坨子。 他忽然明白了,这是诡计,一定是诡计,有人想害他。可是为什么?他想不通,他只是个可怜的小偷,不管为什么,毫无疑问他是掉入了一个圈套里,有人想害他,故意找人把他接出来,让他以为自己被放了,其实是要陷害自己越狱,让自己死! 不,他不能就这样死,他好日子才刚来,他不舍得就这样死!他忽然灵光一闪向文庙大厅奔去。 “哐”地一声巨响,文庙破旧不堪的门被撞打开了,与此同时,阿二一路狂奔扑向供桌。 263.有无相生(二十七) 霍青霖和宋现如大步流星地走进大门,毫不意外地在供桌之后发现了阿二,只见他目光呆滞,颓然地瘫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里明明是有密道的,明明是有的!我不信,我不信!”他看见霍青霖的瞬间立刻缩成一团,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眉心,阿二瑟瑟发抖。 霍青霖似笑非笑:“越狱、拘捕,贼小胆大,死吧。”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阿二蹬了蹬腿,眼睛的神采消失了,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叹息,阿二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消失了。 “人呢?” “我是不是眼花了?” 转眼之间,宪兵队也少了好几个人。 阿枝挠挠耳朵:“这些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就这样就怀疑人生怀疑世界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吧。”阿枝挥挥手。 “没想到还挺顺利的。”宋现如说着拿出之前买的镜子,果然又少了一个名字,只剩下莲嫂、小香还有栓柱。 “嘻嘻!”阿枝笑道,“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再救三个人!” “不过莲嫂是谁我们还不知道。”霍青霖说道。 “燕子那里没收到什么消息吗?” 霍青霖想了想喊了一声:“燕子!” “是!” 胡燕归也沉浸在方才“大变活人”的惊厄里,“霍帅,那个阿二是跑了还是死了?我们……我们还追吗?” “别管他。” “别管他?”胡燕归更惊讶了,“那……” 霍青霖问道:“之前让你查莲嫂,查到没有。” “哦,查到了!” “查到了,在哪?”阿枝问道。 “这……不好说。”胡燕归说道。 “不好说?有什么不好说,直说就是了。”阿枝皱着眉头瞪着他,“你该不会什么消息都没查到,糊弄我们吧?” “怎么可能,我哪敢?”胡燕归说道,“我不禁查到了消息,还查到了很多很多消息。” “那你说啊。” “但是就是因为消息太多,还需要甄别一下。” “什么意思?” 胡燕归为难道:“霍帅只说找一个叫莲嫂的女人,什么模样,什么年纪,什么特点,一概没有,泰安城少说也有千百口人,光莲嫂就有十七个,这十七个莲嫂遍布全城,所以说,您现在问我莲嫂在哪,我只能说满城都是莲嫂,就是不知道您找哪一个。” “十七个莲嫂!怎么那么多!” “这有什么奇怪的。”胡燕归说道,“您就听这个名字,莲嫂,这根本就不是个名字,充其量是个称呼,我只能猜,这个女人名字里带着一个’莲’字,所以我就查了全城名字里头带’莲’字的女人,这一找就找了二十七个,其中有两个已经八十多岁了,牙齿都掉光了,还有八个是小娃娃,我猜这些人肯定不能是莲嫂,现在正在筛选其中已婚的女子,这不还没出来结果,就赶过来抓阿二吗。” 霍青霖叹口气说道:“这个莲嫂的称呼的确是太宽泛了一些,这样,你回去先把已婚的女子筛选出来,然后再调查一下,这一部分女子里面,有没有生活状况发生很大变化的。” “发生很大变化?”胡燕归不解地看着霍青霖。 “就是说比如以前过得很不错,最近忽然变得很不如意的,或者以前过得很不好,最近忽然过得很好的。”阿枝解释道。 霍青霖又皱着眉头想了想:“主要还是以前过得不太好最近过得好的,看看是不是可以再缩小一下范围。” “好。”胡燕归点点头。 “去吧,快点。” “是!” “对了,朱老三呢?”霍青霖问。 “朱老三?朱老三呢!”胡燕归问。 “报告!”一个声音说道,“朱老三不......不见了。” “不见了?”胡燕归瞪着眼睛,“什么叫不见了,刚才不还在吗?” 那兵娃子说道:“就是刚才不见了。”声音里透着惊讶和恐惧。 “不......不见了,消失了?” “就刚才那个阿二可能把朱老三抓走了。”兵娃子心虚地说道。 敢情他以为阿二是个妖怪,把朱老三他们给抓走了。 霍青霖叹口气,颇为无奈,肃然道:“什么抓走了,别大惊小怪的,以后这种事多了,少一惊一乍的,听见没有!” 兵娃子见霍青霖这样严肃,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却也不敢违背,只好扯着嗓子答一声:“是!” 霍青霖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听令!即日起任何人不许提及有人突然消失的事,哪怕事情就发生在你的眼前!你是瞎子!你是聋子!你是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兵!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使命必达!听到没有!” “听到!” “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听到!” 霍青霖等人从文庙里走出来,夜已经深了,宋现如若有所思,霍青霖看了他一眼说道:“都这么熟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不是,我就是在想,刚才那样的情况发生,会不会动摇军心?” “,宋县长连动摇军心也知道了?”霍青霖打趣道。 “唉,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霍青霖说道,“这都是难免的。” “其实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实情告诉他们。”宋现如说道。 “告诉他们,怎么说?告诉他们,将士们,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身边消失的人只是回到现实中去了,这样说吗?” “不能说吗?”宋现如说道,“你这么说,起码他们知道事情的始末,好过现在一无所知妄加揣测。” 霍青霖却笑了笑说:“我不怕他们妄加揣测,只要不影响我们完成任务。” “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的兵我心里有数,就算我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绝不会问为什么,所以如果我对他们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都必须相信我,只要我这么说,他们立刻就会回到现实中去。”霍青霖说道,“但是,如果他们都回去了,我们怎么办。” 宋现如怀疑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有把握?” “没有十成把握,七八成是有的。”霍青霖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惊讶不奇怪,但这就是兵,兵就是这样,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他接到命令就要不遗余力的去完成,我们当兵的,终其一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使命必达。” 264.有无相生(二十八) 胡燕归最大特点就是使命必达,这也是霍青霖最为欣赏他的地方,所以他把寻找莲嫂的事交托给胡燕归,自然是一百个放心,而胡燕归也理所当然,绝不会有辱使命,一大早就带着大海小海挨家挨户的找莲嫂。 诚然,在文庙所见的那一幕让他稍稍有些动摇,还有朱老三的凭空消失,更是让他无法释怀,如果没有霍青霖的话,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查个清楚,但他对霍青霖是绝对信任的,对他的话也是绝对服从的,所以不论再好奇,他还是选择先去完成霍青霖布置给他的任务,那就是寻找莲嫂。 他这样想,可是别人却未必这样想,尤其是张小海这个新兵蛋子,胡燕归原本对他并没有什么偏见,即便是有,也只是一个老兵对于新兵的严格要求,不属于偏见的范畴,但是今天,张小海的所作所为,所言所想,皆令他非常不满,因为他竟然胆敢质疑霍帅的命令。 此时,张小海就在嘟囔着:“霍帅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好像有事瞒着咱们。” “少在这胡说八道!”胡燕归喝道,“霍帅有什么瞒着咱们,即便是有,那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有你什么事儿?轮得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咋胡说八道了,我就说霍帅有什么瞒着咱们,又没说别的。”张小海又看向张大海说,“哥,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张大海“嘿嘿”一笑说:“没有啊,霍帅是长官,长官有长官的打算,还能什么事儿都告诉咱们吗?” “哥,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小海皱着眉头一脸委屈。 “咋说,我咋说!你再从这里胡说八道,老子揍你!”大海恐吓道。 胡燕归立刻气不打一出来,瞪着眼睛说道:“好啊,你们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私下里议论长官?我看你们俩是又想吃军法了!” “不敢不敢,我们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觉得好奇!”大海说着碰碰小海的手,冲他是个眼色。 小海也慌忙改口:“对对,就是好奇,不是议论长官。” “好奇什么!”胡燕归厉色道,“哪来那么多好奇!咱们打过多少仗,每一场你们都知道为什么吗?长官让你打哪个山头你就得打哪个山头,什么时候跟你解释过我们为什么打那个山头,那个时候你怎么没好奇,你怎么没问过?霍帅也只说,兄弟们半天把那个山头拿下,你就提着脑袋去打,也没问过为什么要半天拿下,是不是有事瞒着大伙,怎么现在就想起来问为什么,想起来说霍帅瞒着你们了?我看不是霍帅变了,是你们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个兵了!” 大海小海站的笔直,一言不发。 忽然一个戏谑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这一番肃穆的寂静。 “嗬!我当是什么人在我们家门口吆三喝四的,原来是小胡长官。” 胡燕归一转头就看到那个说话的人,一身鹅黄的衣裳,扎两个麻花辫俏生生站在那,只是那神色颇为不屑,与她这甜美的外形非常不配。胡燕归打量她两眼,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皱皱眉头,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谁啊?” “哟,小胡长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姑娘二话不说突然揪住胡燕归的耳朵,“这样记得了吗?记得了吗!” 胡燕归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劫,扣着她的手喊道:“你放手,放开!你这泼妇,别动手动脚的!”他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女子是卢黄莲,只是他明明记得卢黄莲是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来着,怎么几天不见麻子都没了?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只顾得上自己的疼得火辣辣得耳朵,大喊着:“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卢黄莲!放开,你把我放开!” 卢黄莲这才撒开手冷笑一声:“贱骨头,非得这样才能想起来?” 胡燕归气得那叫一个火,从没见过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人,明明是她先动手反而说自己贱骨头,胡燕归咬牙切齿,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卢黄莲,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卢黄莲冷笑,“好啊!吓唬我!唉,本来听说你要找莲嫂,我好心好意来帮你,没想到啊,狗咬吕洞宾,那就算了吧。” “切。”胡燕归冷笑,“我是找莲嫂,不是找你卢黄莲!” “那你来我们家门口干什么?” 胡燕归哑然,质问大海:“你带的路!” 大海翻翻手里的名单簿子说道:“仁德路十七号就是这里啊。” 卢黄莲笑着指着自己家门口的门牌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原来大海手里拿的是那十七个人的名单,他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筛选出其中的已婚女子,而卢黄莲显然不在其列。 胡燕归恼火道:“仁德路十七号,卢家药房!你不知道他家闺女的谁?就这种女的,这种女的!”胡燕归指着卢黄莲的鼻子说道,“她能嫁出吗?昂!嫁给你,你敢要吗!” “不敢不敢。”大海闷闷地摇头。 “你说什么!”卢黄莲瞪起眼睛撸起袖子。 大海又梗梗脖子,昏头昏脑地说:“敢,敢。” “没出息!”胡燕归指着卢黄莲说道,“反正小爷不是来找你的,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也别费尽心思让你老爹替你去霍帅那里说媒,一句话,你少打我主意,我胡燕归就是一辈子讨不到老婆都不会娶你这种母老虎当老婆!” 卢黄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再怎么泼辣,终究是个姑娘,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当街指着鼻子这样羞辱,眼里立刻浮上一层水雾,但她很快平复了心情,把眼泪憋了回去,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嗤笑道:“想多了吧?就算我是母老虎,也得嫁个公老虎才行,你这种兔爷儿,也不在我母老虎的考虑范畴啊?” “你!”胡燕归气得满脸通红。 小海扯着他的袖子说道,“燕子哥,走吧走吧,好男不跟女斗,惹不起咱们躲得起啊。” “跑吧,跑吧,我看小兔子能跑多快。”卢黄莲翻着眼睛抿嘴笑,“跑远了就别回来,名单上少的那个人,你也永远都别想知道了!” 265.有无相生(二十九) 听到最后一句,胡燕归停下了脚步,强忍着怒气问道:“什么少个人?” “你不是要找莲嫂吗,你名单上少个人。”卢黄莲看着他,笑容里藏不住的得意。 “你怎么知道?”胡燕归不情愿得走回去。 卢黄莲看着他那不情不愿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不信可以走啊。” 胡燕归考虑再三问道:“她在哪?” “你说什么?” “我说她在哪?”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胡燕归深吸一口气:“请问,那位莲嫂,她人在哪里?” 卢黄莲抿嘴一笑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胡燕归又不禁打量她一眼,说实话,没有了麻子的卢黄莲的确是很可爱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他说夸赞她的话,怎么想怎么憋屈,胡燕归又深吸一口气,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点点头说:“好看。” 卢黄莲很满意,尽管她看得出他的称赞并不真诚,却还是说:“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但是为什么上一次你要说我丑八怪呢?”她保持着善意的微笑,但眼睛里毫无善意可言。 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质问,至少在胡燕归看来这是无理取闹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卢黄莲也不难为他,直接地说道:“因为你瞎。” 胡燕归忍不住想发火,忽然听到她以微不可察地声音说了两个字,胡燕归便老实了。 “说一遍,因为你瞎!”卢黄莲趾高气昂。 “因为我瞎,满意了吗?” “还行吧。”卢黄莲笑了笑,决定见好就收,“走吧。” “去哪?” “找莲嫂啊。” 卢黄莲一马当先带着胡燕归他们穿街过巷七拐八拐越走越僻静。 大海向小海使个眼色,小海翻着眼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咳咳!”大海很不满意小海的态度再一次冲他挑挑眼皮,小海只好戳戳胡燕归低声问道:“燕子哥,这是要带咱们去哪?” 卢黄莲听到他们说话,忍不住笑了:“怎么,你们还怕我不成,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怕我把你们脱光了扔大街上不成?”一瞬间,胡燕归头发都竖起来了,卢黄莲却只是笑了笑,那模样宛如一只女黄鼠狼。 小海沉默片刻,又低声问胡燕归:“燕子哥,你到底怎么惹着她了?这女的,怪吓人的。”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问动东西的。” “好奇嘛,这可不是任务,问一问不违反纪律吧?” “哎呀,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说也罢。”胡燕归又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小海看看大海,不说话了。 卢黄莲走在前面,抿着嘴偷偷发笑,小兔崽子,还知道丢人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得罪谁不好,得罪你黄莲姑奶奶。 所谓得罪她这件事,着实是卢黄莲的一面之词,事实的情况其实更加不堪,至少在胡燕归看来,是非常不堪的回忆。 话说,想当初,胡燕归跟着霍青霖刚来泰安不久,因为刚落脚,后头军备的药品还没到,胡燕归有些上火,长了满嘴火泡,忍无可忍只好先去药房拿点儿药,人生地不熟,之好去距离霍府最近的卢家药房,偏偏那些日子药房的卢掌柜去外地进货了,只留下女儿卢黄莲留在家里看店,于是这日小胡长官肿着腮帮子到了药房,扔下几个铜板:“黄连。” “啊?”柜台底下钻出来一个麻子脸女人,胡燕归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麻子脸,一时间竟有些出神,麻子脸女人不悦地问,“看什么看?” 胡燕归发觉自己的目光不太礼貌,心虚地遮掩道:“哟,女掌柜。” “女掌柜怎么了,你是谁啊?”卢黄莲诧异地看着他。 胡燕归愣了愣,觉得这掌柜说话有点冲,顿时自己的态度也不大好,反问道:“我......我拿药还要自报家门?” “不是啊。”卢黄莲不满地倒吸一口气,“你这人什么态度?怎么,你的名字见不得人,我不能问?” “谁见不得人,你一个麻子脸还说别人见不得人?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来拿药的不是看你脸色的!”胡燕归一拍桌子,“黄连!” 卢黄莲一听他说自己麻子脸还这么大脾气也不肯认输,拍桌子喊回去:“姑奶奶就是黄莲!” 胡燕归只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嘟囔道:“有病吧,丑八怪,就你们家有药啊,我去别家买。”又指着卢黄莲赌咒道,“就你这样,不出两天你们家就得关门歇业。” “哈!我们家遇到的病人都像你这样那肯定得歇业,因为你这种病根本就没药医!” “有病,有病。”胡燕归咒骂着离开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自从胡燕归甩下这句话之后,卢家药店就隔三岔五有穿着制服的人来搅和捣乱,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足够让人心烦,虽然卢掌柜不在,但好在卢黄莲智勇双全,总算是都对付过去了,机智的卢黄莲忍不住反思起来,自己近日里得罪的也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小丘八,再加上来闹事的也都是丘八,莫不是他找人来对付自己?她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当日的冒失,怎么能就猪肉蒙了心,去惹一个当兵的,卢黄莲叹口气有点难过,自己这回算是捅娄子了,要让她爹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卢黄莲正为这件事苦恼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这在卢黄莲看来是个极好的翻身机会,因为她抓住了胡燕归的把柄。话说这日,卢黄莲在药房里看店,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刚伸头看就看到街上一个人凶神恶煞,正是前几日来店里闹的小丘八,旁边哭得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友钱如意。 “如意!怎么啦!”她刚要冲出去,钱如意听到她的声音便哭着跑过来了,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是受了那小丘八的欺负,卢黄莲本想着替她好好教训那家伙,可是那家伙已经跑了,眼看钱如意哭得这样伤心,只好先扶她进来坐下。 一问,果然如此,钱如意正打算给她父亲送饭,路上遇到几个丘八缠着她不走,吓得她饭盒也打了。 卢黄莲一拍桌子:“这帮丘八,自从他们来了,咱们这里便不得安生,看我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266.有无相生(三十) 卢黄莲,号称仁德路扛把子,竟然被人这样拿捏?绝对不行! 且说这日,胡燕归正往城门去巡查,回来的路上路过茶棚便向老板买碗水喝。 茶棚老板正倒水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原来是驿站的小焦送信来了,老板道了谢便把茶端给胡燕归。 胡燕归一仰脖喝尽又要了一碗,这才继续往回走。忽然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便觉得痛的厉害,想来想去必定是方才的茶水里不干净,小摊子上的东西都是难免的,他也不在意,慌忙找个没人处解手。 刚打算从胡同里出来忽然听到背后悉悉索索,胡燕归好歹跟着霍青霖那么久,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猛回头见身后一个大个子举着木棒,正是方才茶棚坐在茶水炉边的大个头,胡燕归微微一笑刚要出手,突然一声闷响,他便眼冒金星倒下去了。 随着他倒下去,身后又露出一个人,却是方才给老板送信的驿站小焦。 这时房顶上伸出一个麻子脸的脑袋,不是卢黄莲又是哪个?她冲小焦和大个子打个手势,两人便扛起胡燕归往胡同深处去了。 等胡燕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条长板凳上。四周破破烂烂,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 忽然头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哟,这就醒了?” 胡燕归翻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那说话的人的长相,但自己面朝下脸紧贴着板凳实在是看不清楚,只是依稀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像是听到过,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卢黄莲蹲下来,用马鞭子挑着他的下巴说道,“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卖药的女疯子!” “呸!”卢黄莲一鞭子抽在胡燕归身上,一点儿没含糊,胡燕归被她打得火辣辣的疼,暗骂这女子心狠手辣。 小焦从一边窗台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说道:“小丘八,看清楚了,这是仁德路的黄连老大,卢黄莲!” “黄连?你叫卢黄莲?” “废话!”卢黄莲又“啪”一敲鞭子,“你装什么糊涂!” 卢黄莲想,前些日子那些个小丘八个个都是点名道姓来找算卢黄莲,这会儿他又装无辜,实在狡猾,难不成他以为装成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自己便不知道那些人是他找来的吗?卢黄莲气不打一处来,问道:“小丘八,你且说,有没有欺负过我的好朋友!” “你朋友是谁?” “钱如意!” “钱如意是谁?”胡燕归一头雾水。 “让你不承认!”卢黄莲不由分说就将他一通打,打得胡燕归嗷嗷叫。 “你承认吗?”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打死我也不承认!” “好,你不承认,那我问你,找你们一起的小丘八们来我们家闹事,这事儿你不能再说不知道吧?” “不知道。” “不知道!我让你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又七八鞭子抽到胡燕归屁股上,“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上我的?” 胡燕归疼得直哆嗦却不肯低头,咬牙说道:“你这般刁钻,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竟全怪到我头上来?” “我刁钻!”卢黄莲大怒,“我让你嘴硬,看你招不招!” “来啊!打死我啊!我看你到底敢不敢!我告诉你,老子是霍少帅的副官,倘若被他知道我冤死在这里有你好果子吃!” 小焦平日里待在驿站,见过不少走南闯北的大人物,霍青霖这三个字他是听过的,顿时心下不安起来,拦住卢黄莲劝道:“他说是霍青霖的副官,这可得罪不起。” 卢黄莲满肚子火气哪里听的进去这些话只说道:“管他是谁,姑奶奶扭下他狗头!” “你敢!”胡燕归喝道。 “黄莲,黄莲,你听我说。”小焦说道,“你方才这样打他,他都不承认,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个屁!”卢黄莲说道,“姑奶奶亲眼瞧见他欺负如意,且那些丘八又点名道姓来找我,我想来想去近日里也就只惹了一个他,只因他死鸭子嘴硬,这便是误会了?” “不是,但是他不承认,咱们若将他打死,也是咱们理亏不是?” 卢黄莲稍稍冷静下来,思虑片刻:“你说的对,打死他的确会很麻烦。” “你这丑八怪,还算有点脑子,我劝你赶紧放了我,我权当没见过你。”胡燕归说。 “放了你,那可不行。”阴笑着走到胡燕归面前。 胡燕归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忽然蹲下来,伸手抓住他的腰带扣,胡燕归吓得大叫:“女流氓!你要干什么!女流氓!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可叫人了!” 卢黄莲根本不为之所动,微笑着说道:“你说对了,我可是坊间闻名的女流氓,”她用另一只手摸摸胡燕归的脸轻薄地说道,“小丘八,皮肤挺有弹性呢,手感不错啊。” “你,你,你有话,有话好说,别这样,别这样……” “这样是那样啊?”卢黄莲笑得更开心了,“小丘八,我瞧你人模狗样的恐怕平时也是个体面人,要是被我们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你觉得怎么样啊?” “你敢!” 卢黄莲忽然抓着他腰带扣的手一用力,狠狠地说道:“你看我敢不敢!” “别!别!我相信你敢!”胡燕归无比狼狈,“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要多少钱才肯放了我?” “要钱?姑奶奶稀罕你的臭钱!”卢黄莲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那你要怎么样!” “简单。”卢黄莲手一挥,一声令下,小焦和大块头便走到胡燕归面前,“把他给我脱了。” 不多时,胡燕归光溜溜趴在板凳上,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道:“哎!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不是说不脱吗?”那模样宛如被夺去清白的小媳妇。 “笑话,姑奶奶只答应不把你脱光了丢在大街上,可没答应不脱光你。”卢黄莲又踢踢他屁股,光溜溜不着寸缕,很有弹性,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丢人了?你们当街调戏姑娘的时候只顾自己高兴,可也想过被你们戏弄的姑娘是什么心情!今天就是让你体会一下!再要做这样的事就想想今天!” 267.有无相生(三十一) 胡燕归把脸埋在板凳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何时调戏过良家女子,委屈地想哭,却又不想在卢黄莲面前示弱。 只听她又吆喝一声:“小焦,上家伙!” 胡燕归大惊失色,不知道她又要鼓捣什么幺蛾子,不过很快他的疑问就解开了,这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相机,这可彻底把胡燕归吓坏了:“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卢黄莲也不理他,举起相机就是“咔嚓”“咔嚓”一阵乱拍,又说道:“这样我才能放心。” “什么放心?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你把胶卷给我毁了!” “做梦!”卢黄莲说道,“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以为我傻?我知道你们这些丘八个顶个的厉害,有权有势,只手遮天,我一个弱女子可惹不起你们。”卢黄莲抠出胶卷在他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胡燕归心想,她这样的行径,竟也自称弱女子,真是巨大的讽刺。 “可是我惹不起也惹了,既然惹了就只好惹到底。你也不用怕,我既然答应了不把你扔在大街上我也就不会把这照片到处传,今日收拾你一顿权当是给如意报仇,这照片只在我一个人手里,我绝对不会让它们流出去,当然,前提是你不再找人来我店里捣乱。换句话说,要是再有人来我家捣乱,我保证你的光屁股照片遍布整条仁德路!” 胡燕归终于忍不住了,抱头痛哭:“我真是冤枉啊!我冤枉啊!钱如意到底是谁,砸店的又是谁啊!”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黄莲!黄莲!” “如意!你怎么找来的!” 如意?胡燕归抬头望去,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如意,一瞬间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流了出来,他太委屈了! 钱如意看着光溜溜的胡燕归,惊叫一声:“黄莲!你干什么呢!”然后害羞地捂上眼睛。 “如意,你是个姑娘家,见不得这些场面,你放心好了,这小子敢欺负你,我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什么呀!”钱如意一听也顾不得这些,“他没欺负我,他是帮我的人!你,你快把人家放了吧!”说完又捂着脸背过身去了。 卢黄莲张着嘴有些尴尬:“这……不是啊,我那天明明看到他欺负你啊……” “你看错了,你快放了人家,他是好人!” 小焦和大个头对视一眼,又看看卢黄莲:“这怎么办?” 卢黄莲挥挥手:“放了。” 胡燕归这才从板凳上挣脱开,急吼吼穿上衣服,一把揪住卢黄莲:“丑八怪!把照片交出来!” 不料卢黄莲二话不说把胶卷塞进小衣里:“就不!有本事来啊!你来拿!” “你!” “黄莲!你别闹了!”钱如意气鼓鼓地说道,“这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快还给人家!” “我怎么不对,我帮你报仇还帮错了?” “你帮我报仇是好心,可是的确是错了呀!” 卢黄莲哑然。 “黄莲,你真的搞错了,那天是另外一群人欺负我,是这位先生出手帮我把那些人赶走的。” “可是……你不是说欺负你的是一群穿制服的丘八吗?” “那不一样嘛,那些人穿的是黑色的制服,而且他那天也没穿制服嘛!” “对啊!你凭什么就说是我?”胡燕归脸憋的通红,“你问清楚了吗,查明白了吗?就因为别人说欺负她的人穿制服,就是我吗?兵荒马乱的,满大街穿制服的人多了,警察署有警察署的制服,宪兵队有宪兵队的制服,我们城防团有城防团的制服,你分的清楚吗,凭什么一口咬定就是我!” “瞧你叭叭的!我绑了你那么久,你早怎么不解释?” “你给我机会解释吗?我解释你听了吗?丑八怪,泼妇!你就只知道钻牛角尖!” “你骂谁丑八怪!” “你!丑八怪!麻子脸!” 卢黄莲抬手就被胡燕归挡住,喝道:“我不打女人,你别逼我!”那模样甚是吓人,卢黄莲想了想终于认怂,放下手,却说道:“好吧,就算欺负你的不是他,那砸我家店的,一定是他。我近日未曾得罪别人,只有一个他,近日三天两头的有丘八来我这里闹,这回你总不能不认吧!” “不认!”胡燕归说道,“你张口闭口的丘八,分明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就你这种人,我根本不屑于跟你一般见识,找人收拾你,我都不稀罕花这些心思!” “好,这可是你说的,别让我发现这事儿跟你有关!” “有一丁点关系,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 卢黄莲横横地离开了,小焦和大个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走了,只剩下钱如意和胡燕归大眼瞪小眼,胡燕归忽然一拍脑门:“不对啊,我照片还在她手里呢,泼妇,泼妇!” 自从这件事之后,卢黄莲才发现,原来丘八与丘八也是不尽相同的,那叫胡燕归的小丘八自称是城防团的,城防团的衣裳似乎的确与那些来闹事的衣裳不同,看来自己真的是搞错了。 但是这些人是自己怎么得罪的呢?卢黄莲不得而知,好在他们也不是非常有耐心,闹了几次无果也就懒得继续来了,日子总算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平静是平静了,但卢黄莲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想承认,按理说她应该去跟胡燕归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之前把事做的那么绝,现在再去说对不起,恐怕人家也是不会接受的了,想来想去,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见面,索性就把这件事忘了吧,大不了以后他们城防团有人来,多给他们添几两药罢了。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听说城防团要找名字里带“莲”的女子,卢黄莲也在范围之内,忍不住就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他们要找的是一个叫“莲嫂”的女人。 “你们城防团找莲嫂做什么,一个女人也能做什么坏事吗?”卢黄莲问。 “这可不一定吧。” “你们若能找到那个莲嫂会有什么好处吗?” “那当然。” “哦……”卢黄莲想,倘若自己能帮胡燕归找到莲嫂,也算跟他两清了。 268.有无相生(三十二) 卢黄莲停在一所破落的庭园之前。 “到了。” “人呢?”胡燕归问道。 卢黄莲指指院子:“就在里面。” 大海伸头看看说道:“这院子破成这样,能有人住吗?” “人不住,鬼住呗。”卢黄莲翻个白眼,推门进去,“莲嫂,我来啦!” 胡燕归不满地瞪了大海一眼,嫌他胆小怕事给自己丢脸。 胡燕归等人冲进院子里才发现,这外表破败的庭园内里竟然出奇的宽阔,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卢黄莲就不见了。 “卢黄莲?你在哪呢?” “这儿!”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胡燕归心里咯噔一下,只听身后“吱嘎”一声,门自己关住了。 “燕子哥,这是怎么回事?”小海脸上面露惊惧之色。 大海冲到门口想把门打开,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门锁了!” “什么!谁锁的?”胡燕归也推推门,果然打不开,他立刻想到这一定又是卢黄莲的诡计,愤怒地喊道,“卢黄莲,你搞什么鬼!把门打开!” 虽然看不到她的人却听到了她的声音,只听到她说道:“真奇怪,人去哪了?” “卢黄莲!你给我出来!” 胡燕归依旧看不到她在哪,只听到她的声音:“胆小鬼,肯定是逃走了,莲嫂!莲嫂……”她的声音自然而平静,似乎只是找不到胡燕归他们而已,可胡燕归明明跟着她进了院子,却又看不到她的身影,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燕子哥,咱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什么鬼打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打墙?”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金属碰触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胡燕归他们忍不住捂住耳朵,再抬起头,只见卢黄莲就在面前,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胡燕归倒退着惊呼一声:“女流氓!你干什么!” 卢黄莲摸摸鼻子,也颇为不忿问道:“你们刚才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你搞什么鬼?明明是你藏起来装神弄鬼,还说我们走了?” “我怎么装神弄鬼,我先进来的你们又不是没看见!我以为你们跟着我进来的,谁知道一回头根本没人!” “你说的好听,莲嫂呢?” 卢黄莲愣了愣:“莲嫂……没在……可能是出去了吧。” “没在?我看根本就是没有!你这女人,简直无聊透顶!该说的我也说了,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你隔三差五的戏弄我有意思吗?”胡燕归气的涨红了脸,“亏我还真的信了你,我早就该想到,你能认识什么莲嫂,根本就是故意耍我罢了!” “我耍你,我犯得着吗?” “我们就是跟着你进来的,谁知道你前脚进了门,后脚就不见了,门也锁了,不是你搞鬼还能是谁?你说你这女人,再恨嫁也要有底线好吗?你以为这样缠着我,我就会喜欢你吗,不会!” 卢黄莲掐着腰一脸不悦:“你说你,别是有病吧?你有什么呀,我喜欢你?你有钱吗?有权吗?有长相吗?有本事吗?你要啥没啥我图你啥呀?” “你……” 正说着门“哐”一声开了,进来一黑一白无常似的两个人,胡燕归的脸刷就白了,“妈呀!真的有鬼啊!” 胡燕归一叫,也吓了门口两个人一跳,穿黑色长衫的人不经意将短刀拔出来,“铛”一声,整耳欲聋,正是方才的铛鸣之声。 胡燕归愣了愣:“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 胡燕归挺挺胸脯,壮着胆子走到那两人面前:“我是泰安城的城防团警卫长胡燕归,你们两个生面孔是怎么混进来的?” “城防团?”白衣服男人一身合体的洋装,俯在黑色长衫的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黑长衫的男人便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你们当着我的面嘀咕什么悄悄话?” 黑色长衫的男人打量胡燕归两眼,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一副老年人的做派,他伸出右手,指甲修剪整齐,拇指上还带着一枚碧绿的玉扳指,要不是方才他露出短刀,胡燕归只当他是个作风寻常的生意人。 那黑色长衫的男子一抱拳对胡燕归说道:“在下谭剑秋,特来拜访霍青霖霍少帅。” “谭剑秋?”胡燕归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你找霍青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卢黄莲问道。 “哦,在下略通阴阳之术,发现此处很不寻常,就拐了个弯,恰巧罢了。” “阴阳之术……是说这里有鬼?”卢黄莲挠挠后脑勺,“不可能啊,我常来,从来没见过鬼。” “不一定是有鬼,也可能是有人搞鬼。” 大海一惊:“果然是鬼打墙。” “什么?你们遇到鬼打墙了?”卢黄莲也满脸惊讶。 胡燕归一听说鬼字,不禁后脊梁发凉,又看这两个人一黑一白阴阳怪气的,颇有些忧虑:“你们找霍帅要干嘛?” “不干什么,我与霍帅曾是老友,特来拜访。” “老友?我跟他那么久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你?” “霍青霖的每件事你都知道吗?” “那也不是,但是十有八九我是知道的。” “那或许我是那十之一二也未可知。”谭剑秋笑了笑,“总之你带我去见他,他是不会怪你的。” “你让我带你去就带你去?谁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们要是有恶意根本就不会救你们。”白色洋装的男人推推他的金丝眼镜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凉薄的凛冽和不加掩饰的倨傲。 卢黄莲左瞧瞧右看看,对胡燕归他们说道:“既然莲嫂不在,那你们就忙你们的去吧,等她回来我再叫你们。” “你还在这里装蒜?想跑是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大海小海,把这女的给我带走!” “凭啥!你凭啥抓我?” 胡燕归瞪着眼睛说道:“凭啥?就凭你扰乱公务!” “哎!我说你这人再不讲道理也要动动脑子好不好,我吃饱了撑的扰乱你们干什么?就为了给你添堵?好吧,就算我想给你添堵,我也没本事让你们三个都鬼打墙吧!” “不许说鬼打墙!”胡燕归喝道。 “为什么不许说?你该不会怕鬼吧?你真怕鬼啊?鬼打墙,鬼打墙……鬼打墙……” 269.有无相生(三十三) 左右莲嫂的消息还没着落,霍青霖因公事去了县衙去找宋现如,阿枝则犯懒留在家里,不多时,便听到有人回来,本以为是霍青霖,没想到却是胡燕归,还带回来一女二男三个生面孔。 那女的不晓得犯了什么事,被大海小海押着回来,张牙舞爪吆喝了大半天,还是被胡燕归关进城防团地牢里。 “那是谁啊?”阿枝问道。 “一个女疯子。” “哦。”阿枝点点头没在意,又问,“那两个呢?” 胡燕归摇摇头:“不认识,说是霍帅的老友。” “老友……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不认识吗?” 胡燕归耸耸肩膀说道:“不认识。” 阿枝歪歪头,挠挠耳朵:“我去瞧瞧。” 阿枝偷偷潜到大厅门前,扒着门框往里看,只见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身穿黑色长衫,戴礼帽,他坐下把礼帽扣在桌上,端起茶盏,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碰到茶盅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阿枝觉得他的打扮很斯文,但眼睛里却好像藏着一团幽暗的火,动物的本能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但是又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他虽然不好惹但还是安全的。 而另一个穿白色洋装的男人,看年纪似乎略微年轻一些,金丝眼镜宽边礼帽,一副略有些油滑的模样,但他的颧骨很高,嘴唇很薄,显得他冷傲又刻薄,不知道为什么,阿枝脑海里浮出一个奇异的想法:这样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为他人所用吗?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并不认得他们,凭什么就会生出这种念头呢?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像只小耗子。” 阿枝缩缩脖子,猛然想起来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怕他做什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说什么呢,我是这里的主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谭剑秋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主人,我还以为是一只小耗子。” “老板真会开玩笑,这里怎么会有耗子。”白色洋装的男人嘴上说着好笑,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吱大仙眨眨眼歪着头打量他们半晌问道:“你们是霍青霖的朋友?” “是,姑娘是?” “我……我是这家的女主人!” “哦,霍夫人,霍青霖什么时候成亲的我们竟然不知道。” “嗯,这你不用管。”吱大仙挥挥手,指着那白衣服的问,“你叫什么?” “庞铭。” 吱大仙摇摇头说道:“没听说过,你呢?” “谭剑秋。” “也没听过。”吱大仙说道,“不过么……” “不过什么?” “你……你长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霍青霖前脚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只见吱大仙正把脸贴在谭剑秋面前,左瞧右看,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个洞似的,他一把拎住阿枝的后领子把她提起来:“成何体统?”他嘴上说阿枝成何体统,眼睛却似有若无地飘向谭剑秋,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无妨。”谭剑秋倒是很坦然,笑着说道,“虽然我们没见过,但是或许命里有缘也不一定。” “有缘也不见得都是好事。”霍青霖说道,“没听过有缘无分吗?” “霍帅真幽默。”谭剑秋笑道。 “是吗,夫人却常说我无趣,因为我的确很少开玩笑的。”霍青霖这才一抱拳说道,“不知谭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又转头对庞铭一抱拳,“庞坐堂,好久不见。”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不高兴了,说道:“你们真的认识,我怎么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吗?”谭剑秋笑道。 霍青霖却阴沉着脸说道:“女人家,男人的事你乱掺合什么?后头去。” 吱大仙不屑:“我掺合的还少吗,以前你也没说过。”说罢大摇大摆地在一边坐下,也不管霍青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知谭老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谭剑秋笑了笑只说了两个字:“看看。”这两个字虽然简短,却如同利刃般挑动霍青霖的神经。 洪门的第一把交椅,不远千里从香港跑到泰安这么个小地方,却只说是来看看,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又在这么个时候,说实话,霍青霖甚至怀疑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 “看看?看什么?”霍青霖问道。 “看一看传说中的霍少帅。” “好看吗?” “还可以。” 霍青霖斜着眼睛打量谭剑秋,忽然听谭剑秋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谭剑秋又笑了笑:“霍帅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人中龙凤。” “什么意思?” “就是人尖儿。” “我是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谭剑秋又笑了,霍青霖发现他很喜欢笑,笑得很灿烂,很危险,他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就是人中龙凤,这世上别人办得到的我也办得到,别人办不到的我还是办得到,江湖险恶,我要没有三两把刷子怎么立足。” 霍青霖沉默片刻说道:“你来做什么?” “帮你。” “帮我?”霍青霖也忍不住笑了,“我似乎从来没想过要你们来帮我。” “你不用担心,我是如假包换的谭剑秋,并不是谁的幻觉。”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霍青霖皱起眉头,“但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霍帅,我是个生意人,我既然要帮你,必然有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 “何弃会。” “你怎么知道何弃会的?”阿枝问道。 “我想知道什么,并不太难。”谭剑秋说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既然目标一样那就是朋友,至少可以合作。” “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我需要的时候也帮助我。” “这个要求听起来不算过分,但是如果你势必要过分,我也不能答应。” “由不得你不答应。”谭剑秋似笑非笑。 “什么意思?”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霍老弟!霍老弟!”竟然是宋现如。 “你又怎么了?” “镜子!镜子!”宋现如举着镜子一路狂奔。 270.有无相生(三十四) “镜子?” 宋现如看到屋里的谭剑秋和庞铭愣了愣,深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这是……” 霍青霖不答反问道:“镜子怎么了?” “镜子里面少了两个人!” “少了两个人?” “对,你们记得吗,这里本来是周守德、阿二、莲嫂、小香、栓柱五个人,后来我们解救了周守德和阿二,应该还有三个人,但是现在只剩下莲嫂一个人了。” 霍青霖猛回头看向谭剑秋:“是你们?” “是我们。” “所以你说由不得我是这个意思。” 谭剑秋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你帮我们的?”阿枝问道。 “不然呢?苗文月大发慈悲帮你们解决掉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苗文月?” “我能知道何弃会,当然知道苗文月。” 阿枝狐疑地看着他们。 霍青霖深吸一口气:“苗文月绝不可能大发慈悲临时改变主意帮我们减少两个人,我也相信你不是谁的幻觉,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所以我相信你。而且你们主动要求参与这件事,我当然无话可说。” “爽快。”谭剑秋终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庞铭坐在一旁终于也微微舒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那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坦诚。”说着看向谭剑秋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思。 谭剑秋微微点头,他才又说道:“是这样,我们的确帮助你们解决了两个人,但是在解决的同时我们发现事情似乎跟我们想象的有一点不同。” “什么地方不同?” 庞铭轻轻咳了两声:“在我说明这一切之前首先要强调一下,我们帮助你们的确是出于好心,即便是有一点私心也是为了彻底铲除何弃会。” “你这么拐弯抹角的,感觉好像没做好事。”阿枝嘟囔道。 “不,误会。”庞铭又干咳了两声,他越是这样阿枝越觉得他心里有鬼,警觉地盯着他,庞铭便愈发不自在,“其实是这样,这事说起来有的麻烦……我们本打算前来登门拜访,不料城里被人布下了幻境,但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我们也已经闯进来了,当然我本身是不支持闯进来的,但是谭老板很坚持。”说着他颇有幽怨地看了谭剑秋一眼。 “然后呢?” “然后英明神武的老板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于是见义勇为地救了两个被困在幻境之中的人。” “那两个人是……” “不太确定,但是当时的情况是龙吟刚一出鞘,那两个人就消失了,但我们却发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出现了。” “什么意思?”阿枝挠挠耳朵。 “意思是,也许我们救的那两个人恰好处于幻境的阵眼上,因为我们的突然加入,使阵眼发生了变化。” “就是说你们其实是出于偶然才救了那两个人?” “嗯……原本的确没有这个计划,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确帮你们解决了两个人。” “发生了变化就是原本是五个阵眼现在变成了一个?” “是。” “那是好事啊,你支支吾吾做什么?” “等一下。”霍青霖说道,“假定这是苗文月专门为我们设定的游戏,你们却忽然假如且代替我们解决了两个阵眼,而苗文月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不会发现你们吗?” 庞铭推推眼镜腼腆地笑了笑:“应该是会发现的。” “那么如果我是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们我就不会任凭你们去破坏而无动于衷。” 庞铭又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果然也不出我们所料,似乎是三个阵眼的力量合在了一起,全部叠加在了最后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说这样解释不够清晰的话,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游戏困难程度提高了。” 霍青霖的脸色难看起来了:“所以说,二位大驾光临说到底是因为给我捅了篓子。” “霍帅这样说话未免也太不把我们谭老板放在眼里了!”庞铭厉色道,“这件事虽然是谭老板做的,但是他也是出于好心,只不过是因为对手太过于狡猾,何况我们也没想到,苗文月恰好就在这里,如果我们知道他在,还会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吗?” “哦!我明白了。”吱大仙翻个白眼,“你们扯来扯去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事,你俩因为什么事追查何弃会查到我们这里,一不小心闯进这个幻境,又一不小心触发了两个阵眼,让两个阵眼和第三个阵眼合并变得更加复杂了,是不是这样?” “对对对,霍夫人好机智。” “哈哈哈呸!你们真好意思,明明就是你们给我们捅了篓子却偏要说成是帮我们,你们的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霍夫人这么说未免也太过分了!”沉默良久的谭剑秋忽然开口,他原本就长得严肃,一板起脸来更加威严令阿枝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躲在霍青霖背后,他说道,“我们虽然莽撞了一些,但也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我们都知道在幻境里陷得越久越难以脱身,五个阵眼散布在千万人中,你们要一个个找出来好比大海捞针,现在么,虽然三合一听上去更加困难,但是却省去了挨家挨户搜索的时间,也不算太坏吧?” 霍青霖淡淡地打量他一眼:“谭老板不愧是人中龙凤,巧言善变令霍某佩服。” “咳咳。”谭剑秋摆摆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已经在尽力协助你们解决这件事了,我们还帮你们找到了最后一个阵眼的位置。” “好吧。”吱大仙皱起眉头,“算你们有良心。” “什么最后一个阵眼?你们在说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闯进来,紧接着是胡燕归的声音:“卢黄莲!谁让你出来的!” “我又不是犯人,你凭什么关着我?” 阿枝和霍青霖都怔怔地看着他们,卢黄莲这个名字…… 阿枝挠挠耳朵:“你是卢黄莲,不是说是个麻子吗?” “呸!姑奶奶才不是麻子,姑奶奶只是前些日子被马蜂蛰了脸!”卢黄莲横了胡燕归一眼,“你们说什么阵眼?是说莲嫂吗?你们要干什么!” 271.有无相生(三十五) “你也认识莲嫂?” 胡燕归拉着她就跑:“你知道什么,捣什么乱,走走走!” “我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卢黄莲一把甩开胡燕归,“亏我还想帮你们,我是猪油蒙了心才告诉你们莲嫂的住处,我这就去告诉她,让她快点走!” “抓住她!” “别!”胡燕归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一愣神的功夫,卢黄莲已经跑走了。 “你愣着干什么?”霍青霖质问道。 “霍帅,她不是坏人。” “我没说她是坏人,但是她现在跑了!我让你抓住她,你却放她逃跑!” “我……”胡燕归愧疚地低下头,他懊悔万分,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事不宜迟,咱们要赶在那女子之前赶到才行。”谭剑秋说道。 胡燕归看看他们:“你们说什么呢,你们真的是要找那个莲嫂吗?可是那里根本就没人啊。” 霍青霖一行人已经走了,胡燕归愣愣地,被抛弃了一般,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霍青霖好像不经意似的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见过。”谭剑秋笑了笑,“就在莲嫂的家里,我们循着线索发现有一处幻境似乎有些不同,刚到那里就看到你的那位部下和刚才的姑娘,还有两个人,全都被困在里面。” “那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谭剑秋得意的一笑:“我的龙吟有振聋发聩使人心思澄明之效,龙吟一出,所有杂念都会被祛除。” “龙吟是……”霍青霖看着他手中的短刀。 “就是它。”谭剑秋“铛”地拔刀出鞘,霍青霖等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也太吵了。”阿枝说道。 话音刚落,周围往来的人便瞬间消失了许多,谭剑秋大笑:“看,他们都从幻境中消失了,也就是回到现实中去了。” 霍青霖不禁眉头紧蹙:“你这刀这么厉害?” “当然。” “触发那两个阵眼也是用它?” “嗯?”谭剑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它那么有效,你又在莲嫂家当着燕子他们的面用过,为什么他们还是留在这里没有离开呢?” 听到这里谭剑秋也不禁蹙眉。 “也许是因为不止有一重幻境。”阿枝说道,“既然是三个阵眼合为一体,会不会其实是有三重幻境呢?也许已经祛除了一重,还剩两重吧?” “祛除?”霍青霖摇摇头,“在阵眼中他的龙吟真的有用吗?” “那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行人站在低矮的木门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贸然去把门打开。 霍青霖想了想对谭剑秋说道,“你的那把刀没事儿别拔出来。” 谭剑秋颇为无语:“我尽量。” “尽量?万一你忍不住又拔出来给我们全搞乱了怎么办?”阿枝看着他,“你把你的刀放下,别一着急忘了。” “放下?”谭剑秋冷笑,“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你这人,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拧,你就这么怕死吗?” “我这怎么是怕死呢?我……” “怕死有错吗?”庞铭凛然道,“老板说了刀在人在,休要再提。” “切。”阿枝转转眼珠突然从傍边的柴火上扯下一节麻绳,“既然不能放下那就换个方法吧。” 不一会儿吱大仙将谭剑秋的刀五花大绑起来,开心的拍拍手:“就这样吧,挺好的。” 谭剑秋看着自己的龙吟,怎么看怎么忧伤。 霍青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开门了。” 一行人屏息凝神,“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股甜腻又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幻心粉!” 话音未落众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重魔心:牡丹花底写相思…… 他们的相遇没有太多浪漫,相反是一种最廉价的世俗。 碧海情天是全天底下最世俗的所在,有着灿如云霞的女子和白月光似的银子,这里的女子都知道,自己的美丽如云似霞却比云霞更加短暂,她们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有一种切肤的体验,而唯一能够拯救她们的就是那永远璀璨的白月光似的银子。 青莲是诸多灿如云霞的女子中的一个,她也喜欢那白月光似的银子,可是她不贪心,因为她自已清楚,她没有贪心的资格。 她既不是最出众,也不是最差的,着实是最不受瞩目的存在,碧海情天的服务是最周到的,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鸨母妈妈就会命姑娘们绕着四通八达的轩窗站成一个圈叫站圈,客人们进门便从左手边开始转,绕大厅一周选出自己喜欢的姑娘,携手到楼上去,那些品貌出众的女子刚上灯就被人领走了,先去厅里说说话,而后就去了楼上,有的则直接跟老板出去,稍微差一些自然要晚一些才有下了活的伙计来挑选,通常是直接带到二楼的,再有一些就会被冷落一整夜的,干巴巴站着像一颗一颗林立的大白菜。 青莲是很喜欢这个规矩的,不是因为她出众,相反是因为她心甘情愿的做这剩下的大白菜。她也不是刻意要做这大白菜,只因为在这样一个绝世尤物和天香国色的女子们云集的地方,她的那点容貌确实显得微不足道。除却容貌再说才华,她也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琴棋书画样样都懂一些,但皆不精通。你要说,有些姑娘或许相貌平平,或许才华一般,但也还是有能够跟大老板出去的,她们都或多或少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或者有着诸如千杯不醉的一技之长,而她也是没有的。 若是别人如同她这边的境遇,大约早就受不住了,好在她原本就是一个既没有野心,也没有追求的人,在别人为了有钱的老板们挣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总是冷冷的瞧着热闹,别人为了花魁之名挣得横眉竖眼的时候,她更是作壁上观,这并不是因为她超凡脱俗,而是因为她真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故而她明智的给自己总结出两条优点:有自知之明,脾气好。 272.有无相生(三十六) 作为一个碧海情天的女子有这样的觉悟,不可谓不悲凉,然而她却为此沾沾自喜,她想,总要有人站圈的,她不站自然有别人站,虽然银子少一些,却也够用,又不用担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只是每天在这里发发呆就有银子拿,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像这样的地方了。 四月廿一,河神娶妻,要选出最美丽的姑娘给河神献舞。这个原本神圣而庄严且独具特色的设定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成了碧海情天的看家节目,选花魁。 于是这一天,青莲一如往日满怀期待地赶到了花船上,如我们早已经了解到的,像她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不可能冲着花魁来的,她所期待的其实是绝尘公子,每年四月廿一,那位冠有世间第一风流公子的绝尘公子都会来这里为河神抚琴,世间第一风流公子,哪个姑娘不想一睹他的绝世风采,青莲也不例外。 她自知,这辈子也没有可能成为花魁,自然不指望能与绝尘公子同台,她只是想远远地看看,看一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然而她刚到花船就听说原本要参加花魁大选的红娘子把舞衣落在碧海情天了,鸨母妈妈急的滴溜溜转忽然看到青莲:“你!” “我?” “马上去碧海情天跑一趟,把红娘子的舞衣拿过来。” “可是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宴会就要开始了呀。”青莲想,宴会的第一个节目就是绝尘公子抚琴,一年就见这么一回怎么能错过呢。 “没关系来得及,红娘子的节目在后头,快去快去!” 不由分说,青莲便被撵下了船,她瘪瘪嘴,满腹委屈,可是谁让她脾气好,拎起裙子便往碧海情天飞奔而去。好在红娘子的舞裙就搁在桌子上,也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青莲看看时辰,心想自己若跑的够快兴许还能看到一个绝尘公子抚琴的结尾,想到这她便又有了力气,一路狂奔。 忽然路口冲出来一匹五花马,她脚下一滑,便脸朝下跌了下去。 “吁吁” 青莲抬起头,只见一个头戴赤金束发的锦衣少年,坐在马上惊厄地看着自己:“你怎么横冲直撞的,不长眼啊?” 青莲摔的膝盖生疼,又赶紧看看手里的衣裳,幸好没坏,拍拍衣服上的灰瘪瘪嘴,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便要走。 “你站住,什么态度啊?” 青莲原本就觉得够委屈了,如今又摔了一跤,更加委屈,她一看那人的打扮便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惹不起她也不好惹,只当是自己认栽,可他又这样纠缠,青莲一回头,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下来。 学士府的文三爷文成风,纨绔里的翘楚,斗鸡走马的英雄,一不留神便在美人的泪眼里跌了跤,原本聚在头顶的怒气全教那一滴清泪给冲散了。 “你……你哭什么,你惊了我的马险些让我摔了,我没怪你,你却哭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只是险些摔了,我却是扎扎实实摔了一跤,如何就哭不得?” “那……你,你说要怎样吧?” 青莲本就是个温吞性子哪里会跟人讨价还价,只说道:“我能怎样,只求你放了我吧,我还有急事呢。”说着不经意往花船处望了一眼。 “你要去花船?” 青莲点点头道:“我还赶着送衣裳。” 文成风抿抿嘴,伸出一只手:“来吧,我捎你一程,权当是为我害你摔了一跤道歉了。” 青莲微微蹙着眉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不相信似的。 “来啊。” 左右是他要送自己的,去就去吧,青莲伸出手。 马自然比人快许多,可是还是没赶上,她赶到的时候,绝尘公子已经走了。 她看着舞台上一片莺歌燕舞,满脸失望。 “来也来了,又没耽误什么,怎么还哭丧着脸?”说话的是文成风,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青莲叹口气:“本来也不是很着急,就是想看看绝尘公子,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哦!搞了半天你是赶这个时间。”文成风不经意间面露一丝不屑。 青莲看看他,有点不高兴,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对绝尘公子这四个字露出的一脸不屑:“绝尘公子超凡绝尘,就是尘世中的神仙,这样的人物一年也就见到一次,我想见他一面有何不妥?” “不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即便你见到他,他又不认识你,见他作甚?” “我也没打算让他认识我,我又不是傻瓜,自然晓得这满场的女子哪个不想见他一面,岂能让他都认得?” “原来你知道。” “哼。”青莲想,自己原本无需与他说那么多,而今说了说去给自己添堵,实属自找,索性避开他到别处去清静。 “你别走啊,你怎么看见我就跑,莫不是本公子帅气逼人,你看了脸红?” 青莲虽身处欢场之中也见惯了这些男男女女的轻薄调笑,自己却遇到的不多,登时又羞又恼:“谁跑了,我又不怕你,跑什么?” “哈哈,你脸红什么,我就开个玩笑,你竟真的害羞起来了,有趣,有趣!你这般矫情,做什么花娘?哈哈,哈哈哈!”文成风笑的开心,一不留神便失了分寸,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她本就是花娘,也没什么不妥。 只见她没言语,反倒闷着头走了,还不如骂他一路让他好受。 “哎,你怎么又走了?” 青莲闷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别走啊!……你站住!” 青莲愣了愣,唯唯诺诺地停下了脚。 文成风看看她,又说道:“你可真是个没嘴儿的葫芦,你这样的也能做花娘么?” 青莲皱着眉头,一时搞不懂他这话到底该怎么听,是夸她呢,还是骂她呢? “罢了,既然你好运遇上我,我又知道了你想见绝尘,我便带你去见他一面如何?” “你?” “怎么,你不信?” 青莲摇摇头说道:“绝尘公子神仙似的人物,你这样的俗人,他会见吗?” “我是俗人不假,但倘若他见了又如何?是说明他是跟我一样的俗人还是说明我是同他一样的神仙?” 青莲歪着头想了想:“那你要先带我见了再说。” “这么说你是信了?” 青莲大惊:“我又信错了?” “没有,信对了,这就走吧。” “现在就去?” “你没空?” “有空,有空!” 273.有无相生(三十七) 青莲跟着文成风走了一阵,忽然问道:“这是去哪?” “去我家啊。” “去你家?”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文府门前,“你是文家的人?” “你才知道,你竟不认得我?” 青莲眨眨眼,恍然大悟,怪不得打一开始就觉得他眼熟,原来是文家三爷文成风,青莲暗想,就看他这不着调的样子,果然是世间第一纨绔,说道:“我认得,你是文成风,我见过你。” “这还差不多。” “那……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你不是要见绝尘吗,他就在这儿。” “他在这里?在文府?” “是啊,不是神仙洞府,是我文成风的家,还跟我这个大俗人在一个院子里,是不是很失望?” 青莲想说有点,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当然知道,绝尘公子并不是真正的神仙,他肯定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只不过他会住在文成风的院子里,岂不是说明,他们是好朋友?这才是让她失望的地方。 青莲走到门口的时候定住了。 “走啊,怎么不走了?” 青莲忽然有点紧张,得知绝尘公子和文成风是朋友这件事已经很让她失望了,如果她一进门,发现超凡脱俗的绝尘公子正坐在炕头上嗑着瓜子,又或者在搂着姑娘的肩膀胡闹,那她该怎样面对…… “我还是不去了吧。” “怎么了,怕我骗你不成?” “不是。” “都到门口了,去见一面呗。” “不,还是不去了。” 文成风竟一把拉住她:“来都来了,你现在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不去了,我就是不去了。” 正挣扎着门口忽然出来一个人,白纱遮面,却遮不住那超凡脱俗的风姿。 “绝尘!” 青莲就这么痴痴地愣住了。 “成风?” “你看,我说我没骗你吧。”文成风得意地对青莲说道。 青莲却傻了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位是?”绝尘的眼睛中掠过一丝疑惑。 “你的痴迷者,因被我的马吓着了跌了一跤,又听说你在我这里,非让我带她来见见你。” 绝尘眼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冷冷地说道:“见也见了,请回吧。”说完便要走。 “你去哪?” “离家出走。”绝尘头也不回地说道。 青莲期待了整整一年的邂逅,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不知道为什么,事后回忆起来竟然也不怎么激动,反而有些寡淡似的,也许有些人就是这样,只可远观吧。 这件事之后,青莲对绝尘公子的仰慕之心淡了许多,脑海里却常常浮现出另一个影子,文成风。她不知道这影子从何而来,是从他骑在马上的一皱眉而来,还是从他居高临下的那句“来吧”而来,又或者是别的地方,她不知道,可是她也不傻,她晓得这就是日日夜夜曲子里唱的相思。 花船相遇之后,她足有一个多月没有再见过文成风,碧海情天的人有时会不经意提起来,说这个世间第一纨绔好像忽然人间消失了似的,每当此时青莲便会想,他没有消失,他一直在的。想到这儿,她便禁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哭,她想,这相思之苦原来这样磨人,他怕是该把自己忘了吧。 六月初九,消失了足足一个月的文成风出现了。 “哎呦,文三爷!”有人抚掌大笑,“有日子不见了,到哪里发财去了?” “去去去,哪里来的财,小爷儿被那老头子关了两个月的禁闭,幸好生了一场大病,险些病死这才把我放出来。” 青莲靠着窗远远看着,脸上不知不觉便挂上一丝微笑,果然纨绔,病刚好便又来鬼混了。 绣珠堆着笑迎上去:“文三爷有日子不见了。” 青莲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她晓得绣珠是文成风的人,不禁她晓得,整个碧海情天都晓得,绣珠的红是全靠文成风捧着的,只要文成风来,绣珠是必须作陪的,从前她也晓得,未曾如今日这般捻酸,捻酸?她转念一想,自己是不配的。 不知怎么,想到这一点,她反倒释然了。 仿佛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瞧见文成风远远地向自己望了一眼,一定是错觉吧,他该是早就把自己忘了吧,可是她又有些激动,好像蓦然从心底生出些不该有的奢望。 只听文成风对绣珠笑着说道:“你可别来找我,真当我不知道呢,你如今捡了高枝早把我忘了。” “哪里话呢?”绣珠掩口笑道。 “哪里话?张少爷眼珠子都快掉了,真当我瞎不成,你还是快陪他去吧。”文成风这话似是玩笑又藏着锋芒,把绣珠掖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倒是张文杰笑着拉住绣珠的手说道:“既然文三爷都允了,咱们还矫情什么,你放心,跟了我也不会亏待你,从前文三爷如何待你我亦如何待你,必不令你委屈。”绣珠抿嘴一笑,任凭张文杰拉着去了,心里却明镜似的,张文杰再财大气粗终究只是个布商,若说身份哪里比得上文大学士的三公子,自己这回算是马失前蹄,但事到如今再伤了张文杰的面子,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张文杰捡了便宜笑道:“文三爷喜欢哪个,今儿吃的玩的都算在我身上。”又吆喝着,“妈妈,快叫姑娘们来!”而今得闲的姑娘们都在楼里站着,碧海情天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张文杰这么吆喝自然是因为得了便宜故意卖乖。 文成风挥挥手道:“不必了,反正我也腻味了,我自己再挑个新的。”说着竟抄着手溜溜达达往青莲这边走来。 她一眼都没离开过他,哪里能看不见,顿时便慌了神,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就她吧。”文成风随便一指,便落在青莲身上。 青莲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咧嘴一笑说道:“愣着干嘛,还要爷伺候你不成?” “哦。” 青莲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挽着文成风的手,跟他上了楼。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甜,又好像有点涩,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紧张的发抖。 “嗤。”文成风笑着说道,“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认得我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又蓄满了泪,原来他记得她。 274.有无相生(三十八) “你真的把我忘了?”他像是有些失落。 “我记得,一直记得。”她脱口而出,便又低下了头。 “记得就好,我想你也不该这么健忘,好歹我算是你的恩人吧。” 恩人?青莲想,自己其实真的没把他看作是恩人过,不过他非要这样说,自己也不能说别的。 “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青莲愣了愣,他便埋怨道,“你这般模样,亏你还是个花娘。” “嗯?”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说以身相许么?” 青莲便又局促起来。 “你是怎么回事?”文成风不禁拉长了脸,“你一个花娘这般矫情做什么?” 他说的对,她一个花娘的确是过于局促了。 “你若不高兴就走吧,小爷不爱搞逼良为娼这一套。” 逼良为娼,他刻意把这四个字说的很重,青莲的眼圈又红了,她越是如此文成风便越窝火,跺着脚喊道:“走!走吧!给爷儿滚远一些!” 青莲不知所措。 “走啊!” “不是……” “什么不是,管你是不是……”文成风赌着气嘟囔着。 “我愿意的。” “你!”文成风一转头便愣住了。 他想她新生的婴孩般赤条条闯入他的世界,那时他便为她的至纯所震撼,她宛如泥潭里的莲藕,被烂泥糟蹋的不成样子,可他知道,她的内里是洁白纯粹的,他被那一抹白晃了眼,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一晌贪欢。 这是青莲对他们关系最初的定义。 她晓得,碧海情天里从来没有她向往的爱情,再如胶似漆,转眼之间终究是一晌贪欢。 她窝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还是刚才的炙热与癫狂,可是她的心却被这挥之不去的四个字压的难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不起来的鸟,文成风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天,远远看着她是在蓝天的臂弯里,可是天在哪,她永远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她转念一想,一晌贪欢好过一无所有。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来。 “你为什么哭?”文成风的声音里透出一些紧张与不安。 “我高兴。” 他方才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嫌弃我。” “当然不会。” 文成风说道:“青莲,以后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凡事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了,以后从前绣珠有的你也会有,会比她更风光。” “我做什么要跟她比?” 文成风愣了愣:“你不喜欢吗?胭脂首饰吃的玩的什么都有,你不喜欢吗?” “喜欢。”青莲说道,“可是也就那样。”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只要不是星星月亮,你要什么都好,只要我给的起。” “嗤。”青莲笑了笑又忧愁起来,“我要的怕是你一辈子也给不起。” “你说来听听。” “不说了。” “说说。”文成风说道,“我这个人是很仗义的,只要你不给我没脸,我就管保你风光。” “你说的给你没脸是说绣珠吗?” “别再提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青莲便笑了:“她怎么叫吃里扒外,她的里在碧海情天呢,你们都是外。” 文成风愣了愣,似乎有些哑然,而后说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样。” “我才不会像她那样。”青莲说道。 “那你说,你要什么?我就想知道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 “就是那曲子里唱的,意绵绵一世相守到白头。”她说着自己先笑了。 她笑了,文成风却笑不出来。 她看看他玩笑道:“你不必这样紧张,我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且把你的真金白银准备着吧,我不要你的一世到白头。” 文成风便不说话了。 人人都道是文三爷转了性,尽日里沉迷于一个那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说的便是青莲了,她虽然无端变成了众人口中“那样的女人”却也不太十分介意,如文成风所说,真金白银他从来没有怜惜过,她也渐渐从一个无人知晓的人变得风光起来,从前无人问津,而今也常常有人肯下重金就为见她一面。 青莲知道,见一面只是第一步,人家花了那么多钱绝不只是见一面罢了,故而全都谢绝了,她想,自己也不是为了要为谁守身如玉,她原本也算不上一个玉,只是她没办法分心在别的人身上。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文成风那里,当然,欢场上的事,原本也藏不住。 这日,文成风揽着她忽然说起来:“我听说前些日子张文杰找过你。” “找过。” “杜文路也找过你?” “嗯。” “赚了不少吧?” 青莲觑了他一眼说:“我没理他们。” 文成风抚掌:“不愧是我的人。” 青莲笑了笑,没言语。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我晓得你们的规矩,我说不许你不给我脸,不是不许你接别的客人,我没那么霸道,其实绣珠与那张文杰我也早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我体谅的。” 青莲只说道:“你体谅你的,关我什么事。”她想了想又说,“我不是为你守身如玉,即便是你也不用偿还我什么,我也晓得你们的不容易,我也体谅。” 文成风便拉长了脸:“你这样说就没趣了。” “我是认真的。” 文成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青莲见他当真不高兴了,又解释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我晓得我是什么身份。”她说到这里心头便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悲凉,她本不想如此,可是不知觉便红了眼眶,“我晓得我的身份,我早就说那是我随口说说的,你也晓得,我就是个花娘,难不成我随口一句话你都要放在心上?莫说我从来也没想过为你守身如玉,况且我也不是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便是真的说了,你又何必当真呢?”她说着说着又笑了。 “那当然,”文成风没心肝似的笑道,“满城里想为我守身如玉的大家闺秀多了。”可是他偏偏沉迷在一个花娘这里,文成风想,自己一向是没有心肝的,可是今回他却总觉得与往常不同,青莲有一句话说的对,他明知道她只是个花娘,都道是“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他不知怎么,她的每句话他都当了真。 275.有无相生(三十九) 他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穿戴便往外跑。 “你跑什么!鞋还没穿呢!”青莲喊道。 “我忽然想起来,今日我爹要考我!”说罢他便狼狈地逃走了。 接下来足足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他的影子,青莲也起初也有些担心,但又转念一想,他说他爹要考教他学问,那么过于,他又被关了禁闭吧。 今日大暑,青莲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里依旧不见文成风的影子,天上没有一颗星子,胸口闷的难受,怕是要下雨吧。 而今她也不必总是靠窗站着,心烦意乱,便要回房去了,刚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喊道:“文三爷,有日子不见,又被关禁闭了?” “去你的。” 来的果然是文成风,模样竟像是消瘦了许多,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文成风拉着她的手说道:“走,我有话跟你说。” 后头你人便起哄:“文三爷憋的厉害了!” 他也懒得与他们废话,拖着青莲上了楼,青莲也笑道:“怎么这幅模样?” 他把门一关,拉着她靠床边坐下,一派庄严。 “你到底怎么了?” 他抿抿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青莲见他这样便更着急:“出了什么事了?”她忽然想起之前听说朝里弹劾了几个大官,又见他这般模样,“家里的事?” 她匆忙起身翻箱倒柜地找起来,把所有妆奁首饰都饬出来:“我帮不上忙,你看看用得着什么?” 文成风看着满床的金银珠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给我的,我用不着都攒起来了。” 文成风微微皱起眉头,像吞了苦药似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收起来吧,家里没事,便是有也用不着这些。” 青莲看着他,半晌说道:“那你要说什么?” “你……我……” “你要走了?是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青莲,我想许你一世白头,你愿意吗?”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许你一世白头,我爱你。” 青莲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那你家里能同意吗?” “不同意,但是我们可以走。青莲,你不知道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跟谁也没脸说,我爹不是我的亲爹,我娘给我爹戴了绿帽子,我娘死了,我爹要打死我,我已经不是文家的孩子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文成风说着痛哭起来,“青莲,青莲,我该怎么办,我只有你了。” 青莲抱着他安慰道:“怕什么,你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以走啊。”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什么都没了。” “我不要荣华富贵,我说过了,我只要一世白头,现在正好,你不是文家的孩子了,我们在用你之前给我的这些钱赎身,我们就自由了,这不是更好吗?” 文成风写满惊恐与绝望的脸上焕发出一丝光芒:“对,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走,趁我家里的人还没追来,趁我的身份还没暴露!” 忽然“砰”一声,门开了。 门口涌进来好多人,为首的一个须发花白,打扮体面的老人,青莲猜测他就是文成风的爹,因为他进门就骂了一声:“孽障!”立刻便有三四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按在地上。 文成风大喊着:“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放开我!” 青莲想去拉他,但是被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了一耳光,立刻眼前就黑了,等她缓过来的时候,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几日又不见文成风的影子,她想文成风之前说他爹要打死他,如今这样被带走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一想到这她就发愁,人们看着她这幅模样只当她是因失去靠山而忧心。 鸨母见她如此便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好歹已经有起色了,趁着热乎劲还没退,抓紧再物色个新靠山才是真的,我看你很不待见张文杰,我也看不上他,他性子变得太快,不适合你。倒是杜文路真的不错,我看他是真对你有意思,不如试一试。” “杜文路……”她忽然想起来,杜文路也是官宦子弟,过于能知道文成风的消息,“他什么时候来?” 鸨母只当她开了窍笑道:“今儿晚上就来。” “那劳烦妈妈帮我引荐。” “不劳烦,他早就想见你。” 夜里,杜文路果然来了,听说青莲有空,自然没有不答应,本以为是美人当前,花前月下,不料这美人开口闭口问的全是文成风的事,自然是败兴而归。 杜文路刚走,鸨母边来问如何,青莲无心多言只是点点头,鸨母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青莲叹口气,她这才知道,原来文家怕坏了名声,文成风不是文大学士亲生儿子的事并没有传出去,不然这么大的事杜文路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想,这样也好,说不定文老爷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将这事情遮掩过去了,那么文成风还是他的文三爷,只是他们的相守白头也再也没有可能了。 果然,又过了半个月,文成风又来了。 这次他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但精神还不错,态度从容也不再是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 转眼已经入秋了,院子里的合欢花吧嗒吧嗒往下掉,打着纱帘,鼓起风。 青莲看着他问:“好了?” 文成风缓步进来说道:“好了。” “好了就好。”青莲跟着他走进屋里,斟一杯茶递给他。 他双手抱着茶盏,眉目里露出一丝凄凉:“好了,但是,什么都没了。” 青莲不禁握住他的手:“活着就好。” “你说什么?”他忽然厉色看着她,转而又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见过别人吗?” 青莲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如实说道:“只见过杜文路。” “杜文路……好,很好,果然好。”猛地将茶杯一磕便要走。 “你去哪?” “去哪里何用你操劳!”文成风眼里含满了泪,“我只当,我便是一无所有了,也还有个你,你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爹不是我爹,我娘也死了,全家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我被我爹关在那个冰窖似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多想死!可是我想,我不能,我想,外头还有个你!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276.有无相生(四十) 青莲被他吓得不知所措,良久才反应过来,慢慢地走过去:“你说什么呢,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他……” 文成风微微抬起头。 “我只是跟他打听你的事罢了。” “真的吗?” “我要是有一个字不实,就让我不得好死!” 文成风含泪看着她:“青莲,你爱我吗?” 青莲微微低下头,没说话,文成风脸又憋得通红:“你不爱我。” “我以为你我之间已经不必说这些了的。”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文成风看着她,眼睛里有惶惑也有期待。 “我以为我对你的情意已经不必多说了,如果你这样还是不信我,那我算是白活了。”青莲的眼睛里也含了一汪泪水,“我晓得,于你们而已,我们这种人是不配有什么爱不爱的,你现在问我这些,我要怎么说?” “这么说,你是爱我的?” 青莲拂袖面带不悦:“权当我这些日子都是白费心思,自己家里出了事,我便每日每夜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敢说我早就把你的事看作是我的事,我知道我不配这么说。我做不了什么,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四处里打听,可是我又能找谁?整个碧海情天里我能找谁?左右就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罢了,我找他们你又多心!他日我死了,你便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便知道我对你的情意真不真!” “青莲!青莲!”文成风拉着她的手祈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青莲,你别怪我。”他又握着青莲的手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那么可怜。 青莲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你的事终究是过去了,何必再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终究你还是你们文家的少爷,再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青莲!你听我说,我是真的爱你,我也只在乎你是不是爱我。其实我今天来就只是想跟你说这一件事,可是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变了样,我是想告诉你,而今经过这些事,我算是彻底想开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万全的事,从来就没有。你看我以前,家庭幸福,父母视我如掌上珍宝,可是我呢?我多熊啊!我不是个东西啊!现在呢,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家也不是家了,就算我还是文家三少爷,又有什么意义,青莲。”文成风握着她的手,“我是真的只剩下你了,我是真的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 “你可真傻。”青莲见他这样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误会了他的心意,又内疚又同情,“我当然是爱你的,我以前从来不说,也不敢说,因为我知道我不配,可是我是爱你的。” “青莲,青莲!”文成风情不自禁地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她,“青莲,我们走吧!” “什么?” “我们走吧。”文成风目光坚定地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你没了娘,你也还是文家的儿子啊,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过不去的,永远都过不去的。”文成风摇摇头。 “那你可想好了吗?你若跟我走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想好了,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他握着青莲的手,“跟我走,我们一起走,远走高飞,你愿意吗?” 青莲看着文成风,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也紧紧握着文成风的手:“我愿意。”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这是这个女人的幻境。” 阿枝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沉浸在幻境之中,这种投入与之前的沉溺于幻境稍有些不同,之前她总是以自己的身份参与其中,而这次她只是一个简单的旁观者,就像在看一场戏,看得入了迷。 阿枝看看身边的谭剑秋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我们一起来的,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 “我是说他们呢?” 谭剑秋轻轻摇摇头。 阿枝刚要再问些什么,谭剑秋说到:“看,场景又换了。” 阿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场景也换过许多次,她仿佛是在谁的回忆里,场景不停地变换,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乌压压的天,漆黑的夜,漫天的大雪。阿枝并没有觉得冷,因为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意味着她只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却绝不可能令这些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茫茫大雪里远远地走来一个小黑影,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就像一个耄耋老人,走近一些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且就是青莲。 她遵从与文成风的约定要在今天深夜开始他们的私奔,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天真冷,风真大,可是青莲的心里是暖的,她的脸微微泛红,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的小包袱里藏着她存了很久的私房钱,她想,有了这些,他们怎么都能熬过这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她走到驿站前,因为风大雪大,驿站的柴门早早的就关了,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出远门,就算有,车夫也不肯出车,没有人有这个胆魄,出了刘把式。但刘把式纵然再有胆魄也是不愿意在这风暴里出车的,除非有足够丰厚的钱,比如一根纯金的簪子再加上一大块银锭子。 “哟,这么有钱呐?”车夫是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瞧着青莲模样周正,眼睛从上到下不住地打量,“大半夜的风雪交加,你一个姑娘家的要去哪?” 青莲很熟悉那种眼神,她淡淡地翻个白眼。 车夫自讨没趣,切一声:“要不是看着银子的面子,这种天你换成谁也不会答应送你的。” “废话,十里八乡那么多车夫我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青莲在碧海情天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有她与人打交道的手段,“就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天气只有刘把式能走,除了你别人也走不了。” “你这小娘们倒是有几分见识。” “见识谈不上,就是听街坊们闲扯罢了。” “街坊们都晓得?” 青莲很晓得吹捧人的分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雪小了一些,风却越来越大,刘把式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你那相好的还没来呢?” 青莲心头一惊。 277.有无相生(四十一) 刘把式笑了笑:“瞧你这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不成我猜错了,你不是私奔的?” “你!” “嘿嘿,你放心,刘把式嘴严着呢!” “哼,我怕什么反正此番一走,就再也不见了。” “切,别嫌我说话不中听啊,私奔这事儿,刘把式见得多了,没几对成功的,您多保重吧。” 不多时远远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来了来了!”青莲的眼睛亮了,夜色里她看不太真切,只看到一匹雪白的马出现在山谷的另一边,她记得第一次见文成风的时候,他也是骑了那样一匹白马,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必定是他无疑,“哎,刘把式!你去哪?” “去哪?回家!”刘把式二话不说就把门锁了。 青莲气得脸涨的通红,拼命拍门:“你开门啊!你要不肯走把钱还给我!” 刘把式隔着门说:“还,看你有没有命来拿吧!” 转眼之间,青莲便被十几个人围住了,当中骑白马的并不是文成风而是上次闯到她屋里抓文成风回去的人,是文家的老爷,青莲的腿顷刻就软了。她忽然想起之前文成风说过的话,他说他爹要打死他,难不成他要与自己私奔又惹怒了他的父亲,那他还能活着吗?她想到这就愈发害怕起来。 她强撑着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文成风:“成风呢?你们把他藏到哪去了?” 文老爷高高在上根本不回答她,只是冷漠地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人把她拿住,一派庄严:“你叫什么?” “你把成风藏到哪里去了?” “大胆!见到文老爷不知见礼么?”旁边一个黑衣裳的男人喝道。 青莲深吸一口气:“小女子青莲,见过文老爷,敢问文老爷,你将文成风藏到哪里去了?” 文老爷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有藏他,是他让我来告诉你,他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 “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配不配的上成风,你自己不清楚吗?成风小小年纪胡闹惯了,但是胡闹归胡闹,不能失了体统,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我希望你也能够清楚,纵然你这种女人,大约是平生也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叫做体统。” 身份、体统,文老爷的每句话都扎在青莲的心上,不得不说这正是她一直担心的,但是她一直都这样担心着,如果文成风真的因为这些要背叛她,又何必要拉着她私奔呢?青莲渐渐地冷静下来。 “体统?”青莲仿佛低眉顺眼却言语犀利,“我这种人的确从来没有学过文老爷家的那种体统。”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莲是什么意思,文老爷心里不清楚吗?您说成风不会来了,是他自己说地不来了,还是您不许他来了?文风的为人做事我还不晓得吗?他要是自己改了主意便算是彻底没了情谊,既然没了情谊又怎么会劳烦文老爷您不远万里跑过来告诉我这些呢?” “是不是他自己地主意有什么分别,总之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当然有分别,要是他自己改了主意我算瞎了眼看错了人,要是您逼着他不许他来,那我青莲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到底是谁更没脸。” “你敢威胁我!” “不敢。” 文老爷大怒:“成风是我的儿子,他将来要娶什么样的女人,自然我说了算!” “哼。”青莲淡定地微笑,“你儿子是你儿子,我问的是我相公,你把我相公藏到哪里去了。” “不知羞耻!”文老爷用马鞭指着青莲的鼻子质问,“你们既没有媒妁之言又没有父母之命,更没有拜堂成亲,何来的夫妻之说!” “我们有天地日月为媒,至于父母之命,我无父无母,他么......”青莲似笑非笑看了文老爷一眼,“何况文老爷口口声声说的这些体统有几样是真的,文老爷自己不清楚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譬如那夫妻,拜了堂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来人,给我掌嘴!” 青莲立刻吃了两个大嘴巴,头都懵了,却嗤嗤地笑起来:“打吧,文老爷家大业大势力大,青莲可是惹不起。回头便是将我打死了又能怎么样,打死我,京兆尹大人还要谢谢您呢,谢谢您自掘坟墓!”青莲之所以提到京兆尹,只是因为她先前打听文家地事听说京兆尹与文大学士多有不和,急中生智,险中求胜罢了,不料想真的有用。 “好,很好,我儿子能找到你这么个厉害女人,是她的福气,可是没有用。”文老爷冷笑,“我既不打你也不杀你,我也不怕你地威胁。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成风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青莲姑娘若不嫌弃,咱们谈谈吧。” “怎么谈,我相公还在你手上呢。” “那是我儿子!” “是不是您儿子,您自己不知道吗?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为了保住自己那点面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相公现在落在你的手里,我能放心吗?我可是听说,夫人已经驾鹤西去了。” “是他们背叛我!我才是受害者!” “是她!不是他们,关成风什么事!就算他母亲做了什么,他是你从小到大宠起来的!他再混蛋再不懂事,每年您的生辰都用尽心思讨您高兴,我亲眼瞧见从前他提起文老爷的时候有多骄傲,他从前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凄凉,你只想着自己是受害者,又关他什么事?退一万步,您便是养着一条狗,养了二十年,就舍得宰了它吗!” “我何时说过要杀了他!这个道理你懂,我就不懂吗?我要是舍得,他根本活不到现在!我许他活着,是我念着多年的亲情,可是现在,他娘已经做了那种事,他又要跟一个青楼女子私奔!”文老爷瞪着眼睛,眼里全是血丝。 呼啸的风雪,他像一个疯子,像一个怪兽,又可怕,又可怜。 青莲叹口气,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她突然惶惑了,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他们头脑一热就要私奔,就要离家出走,这对文成风而言真的好吗?她心里渴望着跟他远走高飞,可是文成风呢?将来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会不会埋怨自己,她应该怎么办? 278.有无相生(四十二) “我话就说到这里了,就像你说的,成风若是自己改了主意变不会让我来告诉你。可是,我不许他来找你,也不用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做?你只因为成风的话便不把我当成好人,甚至不把我当成一个人,可是我终究还不肯如你们的愿,不肯像你们想的那么歹毒。成风终究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即便不是亲生也是儿子,他做错了事,便该有个交代,哪怕那个该交代的对象是个青楼女子,成风是不可能跟你走的,你也不要再缠着他了,至于你威胁我的那些话,我承认你成功的威胁到了我,但是那些话对于成风就有好处吗?” 青莲终究还是屈服了,她觉得找不到任何不去屈服的理由。 “啊,好可怜啊。”阿枝叹息一声。 “有什么可怜的。” “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难道不可怜吗?”吱大仙想了想又说,“那个文老爷好坏。” “有情人?”谭剑秋轻嗤一声,“也不过如此。” 阿枝看了谭剑秋一眼。 “看什么?” “看看不行吗?”吱大仙翻个白眼。 “不行。” “切。”吱大仙轻嗤一声说道,“我一直想问,你跟霍青霖是什么关系?” “嗯?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可是觉得你们有点像,难不成......你们是兄弟吗?” 谭剑秋忽然拉长了脸:“霍夫人,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吱大仙莫名其妙:“干嘛翻脸啊。”又嘟囔道,“我们家霍青霖还没翻脸呢。” 说话的功夫,眼前的情景又变了,又回到青莲的花楼里。 门“吱嘎”一声,青莲听到动静站起身来,看见进来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出尘公子?”眼前的人白衣胜雪,不是出尘又是谁?这要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可是现在,她竟然很平静,只是又一些迷茫,“您怎么来了?您是来找我的?不,您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呢?” 出尘说:“我是来找你。” “找我?”青莲更加惊讶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里面请吧。” 青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能跟出尘公子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说话,微微笑了笑,那笑里不经意便流露出一丝苦涩。 “姑娘笑什么?”出尘问。 “我笑造化弄人。” “怎么说?” “出尘公子为什么来的?” “姑娘猜不到吗?” “为了文成风?” 出尘微微点头。 “原来你们真的要好,那天文成风带我拜见公子,还以为他说你们熟稔是唬我的,而今看来,出尘公子肯为了他来找我,可见是真的熟稔了。” “的确谈不上熟稔,出尘与谁都极少来往,唯有成风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对他来说这交情大约算不上什么,对我来说却十分难得。” “竟然是这样的?”青莲又笑了,“真是造化弄人。” 出尘这次却点点头。 “公子来找我是要说什么?也是为了让我离他远一些?那是不必说了,我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该说的文老爷也都说过了。”青莲便有些冷漠。 “我不是要劝你离他远一点。”出尘说道。 “那你是要干什么?“ “我是要劝你走。” 青莲笑了:“公子真会说笑,劝我走和劝我离他远一些,有什么分别?” “有。”出尘说道,“其实不是我要劝你走,说白了就像你说的,我与成风并不是十分熟稔,这次来也是实在推托不过。” “推托不过什么?出尘公子这样脱俗的人也会受人所迫吗?” “通常不会,但这次不同,是成风专门找到我,让我来见姑娘。” “是他专门让你来劝我离他远一点?”青莲笑了,笑得酸楚又凄凉。 “是他让我劝你赶紧跑。”出尘正色道,“他被他爹关了禁足出不来,但是他听说他爹要杀你,家里没有一个人敢帮他,所以只好让我来,劝你赶紧逃。” “他们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青莲惊讶得看着出尘。 出尘叹息一声:“说实话,我与成风来往不多,也知道他是个尽日里胡作非为惯了的花花公子,与你们而言这是个天生的浪荡子公子哥儿,与我而言他却是名副其实的第一逍遥洒脱人,我生平最羡慕这样的人,所以我愿意与他来往,但是却没想到,就算是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困。” 青莲笑了笑:“这么说还是我的荣耀。” “话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造化弄人。” “我听说你们想远走高飞。” 青莲苦笑道:“没走成。走成了就不在这里了。” “遗憾。”出尘说道,“文老爷是太严格了,成风平生最怕的就是他爹。” “我晓得。” “他爹要打死他,他哪里还敢跑,只能辜负你了。” 青莲愣了愣:“他爹要打死他?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刚好在,要不是我在,恐怕就真的要打死他了。” 青莲突然笑了,眼角又落下一滴泪来:“怎么会呢,文老爷还是疼他的。”她这才知道文成风是因为什么没来,想她一介女流,大风雪夜里依然想着他是被他爹困住了,实在身不由己这才没有来,没想到他只是因为怕挨打。在她看来,他既然说了那些话,便是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也不该弃她于不顾,更何况她是真的拼着千夫所指,拼着要被他爹打死也要同他远走高飞的,而今想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出尘点点头:“文老爷的确很疼爱成风,所以他决定杀了你保护成风的名声,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文家的名声,实在是遗憾。”出尘叹息。 “也不算吧。”青莲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她忽然觉得好像轻松了。 出尘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还要说点什么,却不料青莲忽然站起身说道:“公子请回吧,恕不远送。”转身便回屋里去了。 出尘站在院中,似乎有些尴尬,摇摇头离开了。 “这个什么出尘公子可真是个性情中人。”阿枝说道,“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他竟也来掺和,只可惜人家正好心情不好,难怪人家青莲不待见他。” 279.有无相生(四十三) “这人看似是好心,但究竟从这里头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好说。”谭剑秋说道。 “你这人怎么总是要同我唱反调?说两句好听的就累着你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吱大仙翻个白眼觉得很不痛快,又想着自己既不是病人也不是明君,难怪不爱听他这些话。 转眼之间场景有变了,只是这变化十分细微,依旧是在这院子里,只是方才树杈上的叶子还是发黄,而今却已经全部都脱落了,光秃秃地桀骜地指着天,很是倔强且愈发显得凄凉。 阿枝隐隐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听声音似乎是青莲和另一个人,隔着窗子瞧进去,里头的人一身白衣竟然又是出尘,吱大仙不禁说道:“这人天天来,别是瞧上人家姑娘了要横刀夺爱吧?” 正说着便听青莲说道:“公子三天两天到我这里来,也不怕人误会吗?” 出尘忽然看到桌上的青瓷酒壶:“一个人喝酒?青莲姑娘倒是好兴致。” “你别动!” 她的举动令出尘怀疑起来,一把夺过酒壶,端起来轻轻嗅了嗅:“鹤顶红,你要死?” 青莲反倒释然了:“被你发现了。”又笑了笑说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三天两头来我这里,究竟是想看看我逃了没有,还是想看看我死了没有。”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成风常常问,我又不便直接催促你,我想该说的我都说了,走不走是你的事。” “果然是出尘公子,其实你也觉得我死比较好吧。” 出尘沉思片刻说道:“见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见到你之后......”他点点头,“我的确这么觉得。” 青莲笑了笑。 “因为见到你之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见了你就知道,你就算是逃走了也不可能忘了他重头来过,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洒脱。” “出尘公子果然不俗。”青莲笑道,“要是寻常人一定会劝我好好活着,也就只有你会劝人死吧。” “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若觉得刺耳当我没有说过。” “我如今落得这般地步,早就想开了,有什么刺耳不刺耳的。”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死,为了文成风?” “你要说是,也算是吧,也不全是。”青莲叹口气,“也为了我自己。” 出尘点点头:“其实我这次来,文成风不知道,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文老爷的意思。” 青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让你下手?”忽然又反应过来,“其实你第一次来也不是为了文成风吧?” 出尘突然笑了:“嗯。” “原来是真的,我早就该想文成风怎么可能跟你要好,只是我没有想到,难道文老爷就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文成风只是个纨绔公子,你我都是红尘中人,谁能真的超凡脱俗?” 青莲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是了,是了,是我蠢,是我蠢,哈哈哈!”她拍着手笑道,“你我都是红尘中人,我竟然相信你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可笑,真是可笑。” 出尘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却不太介意,说道:“不过我上一次来也不是为了文老爷。” “那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他们迟早要杀你,文老爷专程叫我回来到底是什么用意,不用想我也猜得到,但是杀人的事,我终究不爱做,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逃走。” “所以说,想让我逃走的也不是文成风,是你。” “他......他被禁足了,自顾不暇,还能知道什么。” “是,他那样的性子,即便是知道他爹要杀我,也只会想到他爹会不会要连同他一同杀死,根本没有时间顾及我。” “你真是......” “我真是挺聪明的对不对?” 出尘点点头。 “可是有句话叫难得糊涂,过于聪明可真苦。”青莲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要私奔,跑不成就是一个死,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又或者两个一起死,迟早是分开,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面子比里子要紧,他爹算不错了,还没把他一起解决了。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动手,还不如我亲自动手吧。” “你能这样想也很好。” 青莲看看外头的太阳,端起酒杯,出尘看见了却没有阻拦。 她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可怜,认识他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可怜,而今我与他算是彻底完了。其实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我根本受不了,我一想到他将来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一想到从此要和他形同陌路,我就受不了,他已经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现在却要让我从此忘了他,我受不了。我宁可去死,宁可是他以后一辈子不得解脱,我是不是挺聪明的?”她微笑着看向出尘,皱起眉头,一饮而尽,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眼倾城倾国。 忽然一个巨大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寂静与祥和。 “出尘!你给我出来!青莲!青莲你在哪!” 门外闯进来一个人,是文成风,她顷刻便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文成风二话不说先扑向出尘,粗手粗脚从他袖子里搜出一个药包,狠狠扔在地上,这才对青莲说道:“我听到有人说我爹想要你的命,我怎么能让他们要你的命,我从天窗爬出来的,我得救你!”他一瘸一拐得走上前抱住她宛若抱着珍宝,“青莲,你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 她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毒药,毒药没有那么快,她给自己留下了准备的时间。 文成风说道:“那天我要走,可是不知怎么竟然被我爹知道了,他派人将我抓起来,给我灌了迷药,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几天几夜什么也不让我知道,等我醒过来就听到门外有人说要杀你,还好我身手敏捷。”他激动的脸都红了,“还好我赶上了,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280.有无相生(四十四) “你说得是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文成风说道。 她当然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过她,可是她却总是不相信,她怔怔的望向出尘:“那你呢?” 出尘什么都没说,一低头躲到一边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青莲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可只是看到他,便不觉红了眼眶,可是却没有流出泪来,她想,自己的眼泪或许是已经流干了,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爹不让你来,你又来,怕是不想活了。”青莲转身变向屋子里头走去。 “青莲,”文成风住她的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凄凉的不忍看,青莲不禁转头看向窗外,又看到湛蓝的天,蓝的刺眼。 “我知道你也想我。” “算了吧。”青莲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 “青莲,你相信我好不好,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我不是故意要背叛你,我是真的要跟你走的,你不知道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的时候,自己有多么后悔,多么难过!” 青莲看看他动动嘴唇,仿佛有千言万语但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吧。” “青莲,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不顾死活跑出来就为了求我原谅你?” 文成风点点头:“我怕你怪我,怕你恨我,我想带你走。”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你回去吧......算了吧。” “为什么要我走,我们一起走不好吗,我们现在走!” “算了吧,算了吧......”她的头已经有些眩晕了。 “为什么要说算了吧......青莲,你看看我,为什么要说算了吧。”文成风忽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变了心,你是不是?” “我变了?”青莲忽然激动起来,“对,我变了!我现在才知道我到底有多傻,我大好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变了!这段时间都是出尘照顾我,他已经说了,要继续捧我,我不需要你了。”她忽然扑向出尘,灼灼地瞪着他,“对吧,出尘公子?”出尘看得出她眼睛里的恨,可是文成风不知道,“出尘公子!说谎话,可是要遭报应的。”她快要站不住了,眼睛也开始模糊了,可是她死死抓着出尘的手,几乎要把指甲抠进他的肉里去。 “是。”出尘终于还是说出这个字。 青莲笑了:“你走吧。” “青莲......” “以后也不用来了。” 文成风悻悻地,慢慢向门口走去。 “文成风,”出尘忽然开口,“不能好聚,也要好散,”他忽然走向桌前斟一杯酒,递给文成风,“既然打定主意再也不见,就再喝一杯吧,喝了这杯酒就当你们从没见过彼此,一切重头来过。” 文成风木然地结果酒杯。 青莲怔怔地看着青瓷酒杯,忽然冲上去,用尽力气把酒打翻在地,说道:“喝什么酒,有多远,滚多远吧!” 文成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羞恼万分地离开了。 青莲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虚弱地倒在地上。 “女疯子。”出尘说罢便要走,不料脚腕却被抓住。 只见青莲厉鬼般匍匐着,眼耳口鼻全流出血来,却死死抓着出尘的脚腕不撒手,喃喃地说道:“说谎话,遭报应,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这一幕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被吓疯了,可是出尘却无比镇定。他蹲下身,抓住青莲的手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折断,“你坏了我好事,还敢咒我?”青莲剧烈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毒药还是因为断指之痛,不过很快她就安静下来了,一切都归为沉寂。 出尘拍拍身上的灰尘,便要离去。 谭剑秋忽然看到身边一个影子晃过,原来是阿枝气势汹汹冲了出去,飞起一脚就向出尘的脸踢去,可是她的脚穿过了出尘的头,她因为力气太大没有收住,脚底一滑摔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幻境中,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论多么愤怒,也不能改变什么。 “无耻!臭虫!不要脸!”吱大仙破口大骂。 “你骂他也没用,他听不到。” “我知道,可是我会好受一点。” 话音未落场景又一次换了,只见碧海情天的大厅里,刚才死去的青莲正倚在窗口灯火阑珊里看着锦衣玉带的文家三公子被莺莺燕燕们众星捧月地环绕着,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就像看到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一样,只是这个人似乎长得格外合她心意罢了。 吱大仙“咦,”一声,“这是从头开始了?” “应该是的。”谭剑秋说道。 .“没劲......看够了。”吱大仙转了一圈问,“我们是不是出不去?” “不可能出不去,只是还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吱大仙翻个白眼,很是无语:“那这么说有什么区别,那我们就出不去咯,这可怎么办,难不成一遍一遍在这里看她寻死觅活吗?” “我有龙吟刀。”谭剑秋默默地说。 “不......不用了,我都忘了,我进来是为了干什么的,我进来就是为了解开幻境嘛!”吱大仙又振作起来,而后陷入了沉思,“霍青霖......霍青霖去哪了?我们不能先找到他吗?” “恐怕不行。”谭剑秋说道,“如果他跟我们在同一个幻境应该早就遇到了,既然没有遇到,那么很有可能他身处别的空间。” “别的空间?” “我从刚开始就发现这里隐藏着许多层幻境,也许我们被遗落在了不同的空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解开这个幻境,这样我们才能从这里走出去,才有可能跟大家汇合。” “解开幻境......说得容易,这幻境根本就不许我们进去,这怎么才能解开幻境。”吱大仙挠挠耳朵,“而且你看他们穿的衣服,这是什么年代的衣服,还有那发饰。” “应该是明朝的吧。” “明朝?那这些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不一定!” “总会有人活着的。”谭剑秋说道,“或者说,灵魂不灭,总有人的灵魂还留在这里,不然这幻境从何而来。” “嗯......莲嫂。” 281.有无相生(四十五) “什么?” 吱大仙坚定地说:“莲嫂。这是莲嫂的屋子,里面那个死去的女人叫青莲,他们一定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她死得太冤,怨念太重,所以灵魂永远无法得到解脱,也永远没有办法去投胎,就留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谭剑秋微笑着点点头:“很有道理。” “嘿嘿,我还是很聪明的。” “问题还是怎么样才能解开幻境,怎么才让青莲的灵魂得到解脱。” “让青莲的灵魂得到解脱,还是要先想办法进入到青莲的世界里才行,如果我们一直在外面,那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干预到她,悲剧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进去呢?” “我看这不只是幻境,我们之所以能始终身处于事件之外一定是因为身处不同的空间,归根结底还是结界,外围是结界,内里是意念,必须要先突破结界才能进入幻境之中。” “结界!”吱大仙忽然眼前一亮,“大嘴巴,出来!” “不,我不。”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大嘴巴烟雾又是谁。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没有,我完全没有看出来这是一个扭转了的时空结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叫扭转了时空的结界?时空也能扭转吗?” “不可以。”大嘴巴说道,“但是这是在幻境中,在幻境中一切都可以发生。” “所以是......”吱大仙翻着眼睛想了好久,似乎有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又抓不住头尾。 “幻境有许多形式。”谭剑秋说道,“我们之前所处的泰安城是一个因意而生的幻境,因意而生之境最好建立也最好破坏;而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扭转时空的幻境,这种幻境的形式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这种幻境建立一定需要一些外界的道具,比如镜子;在这之内的,也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应该是一个回忆幻境,说是幻境其实是依靠执念建立起来的,如果之前我们没有猜错,里面的回忆幻境就是依赖青莲的执念建立的。” “你说得这些好复杂。”吱大仙挠挠耳朵,“不过我大概还是听明白了,意思就是现在我们想进去就要先找到那个扭转时空的道具,比如镜子。” “是这样。” “那我们看到了好多镜子,那些姑娘个个都有镜子,哪一个才是扭转时空的道具?难不成一个一个地试?” 烟雾深沉地说道:“是个不错的主意。” “什么不错的主意!猴年马月才能试出来啊!”话是这么说,吱大仙还是积极地投入到了试镜子的工作中,好在他们的动作并不会被幻境中的人看到,虽然奔波又辛苦却也不算丢脸。 但是......在吱大仙试完第九十九个镜子的时候,内心变得无比绝望:“我觉得我们这个方法有问题。” “嗯。”谭剑秋的神色也有些消沉。 “别这么容易就放弃嘛!振作点,还有许多隐藏的镜子都没有找到呢!”烟雾兴高采烈地说。 “你当然无所谓,你又不用动!”吱大仙没好气地说道。 “好吧,我反正无所谓,我也不是特别想出去,在哪里都一样,谁在乎谁干活。” 吱大仙非常不满,但是不得不说,他说得很有道理,谁在乎谁干活,她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寻找更多的镜子。 明媚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镜湖之上,吱大仙忽然愣了愣。 “你们说......镜湖是什么湖?” 谭剑秋也有些迟疑。 “这么大一个湖,这么亮,可真是刺眼啊......要是有什么东西能遮住它就好了。”吱大仙叹息,忽然想起来烟雾,“大嘴巴,你不是可以变成一大坨吗,你去挡住它。” “什么一大坨!人家只是一小团好不好,怎么可能挡住这么一大片湖水呢!” “我有办法。”谭剑秋忽然说道,只见一团浓黑的烟雾从他身后喷薄而出宛如一条乌黑的巨龙沉入湖水之中,转眼只见,如镜子般清澈的湖水便成了一滩黑水。 “哇!好大一坨!”烟雾不禁惊叹,“你看,他才是一大坨!” “果然呢。”吱大仙惊讶地看着谭剑秋,眼睛里透出一丝怀疑,“你又懂阴阳,又懂幻境,还混黑道......难不成......” 谭剑秋不觉紧张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 阿枝看到他的神情更加有把握了:“你果然也不是人类吧。”谭剑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是妖怪?” “算是。” “果然,是墨鱼精吗?” 谭剑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说道:“镜湖被挡住了,你们还不快去想办法突破结界。” 阿枝看出他的不悦,顿时也有些扫兴,嘟囔道:“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算了算了,大嘴巴,我们走吧。”又对谭剑秋说,“你不去吗?” 谭剑秋向着镜湖的方向抬抬下巴:“我去了,镜湖怎么办。” 阿枝看看他又看看镜湖:“如果你不是墨鱼精,那里面是你的尾巴吗?” “你快走吧!”谭剑秋没好气地说道。 吱大仙努努嘴有点委屈,抱怨道:“神神秘秘的,都是妖怪,藏着掖着干什么?就算你是墨鱼精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快别说了,你看他都快急哭了。”大嘴巴说道,“他肯定是墨鱼精。我听说墨鱼都很害羞,你识破他的身份他肯定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墨鱼嘛。” “也对,要是我是墨鱼,我也会觉得很害臊,我一直觉得他们水里的,没有毛滑溜溜的很奇怪,他们没有毛泡在水里不冷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妖怪。” “那我有时间问问他,说起来,我变成人形的时候皮毛就自动变成了衣裳,那他们又没有皮毛,变成人的时候有衣裳吗?是光着吗?还是鳞片会变成衣裳呢?” 不得不说,阿枝说话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也可能是谭剑秋的耳朵太灵,直到阿枝走远了,他才彻底获得安宁,愤愤不平地说道,“本座这般威严,究竟哪里像墨鱼,简直岂有此理。” 282.有无相生(四十六) 不多久,大嘴巴烟雾就突破了结界,吱大仙终于顺利的进入了青莲的幻境。落脚处就在镜湖花船,花船上热闹非凡,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船下走上来,如果没看错正是文成风和青莲。 忽然一个小厮抱着一大堆杂物大喊着冲过来:“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吱大仙忽然有一个想法,她想试一试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成为幻境之中的人了,于是她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听到一声巨响,“哎哟!”吱大仙被一股巨大地力量撞地飞了出去,小厮骂骂咧咧道,“不长眼啊!”吱大仙控制不住身子便向后方倒去,不觉中似乎撞到什么,有听周围传来的喧哗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好了,快来人啊!有人掉下去了!” 吱大仙晕晕乎乎站起来见众人全都拥挤在船舷边,凑上去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话的功夫已经看到一个人漂在船舷下的水面上,看那衣裳不是文成风又是谁? “他......他死了吗?” “谁知道呢。” 船上的小厮把文成风拖上来,只见他头上还留着丝丝鲜血,似乎是摔下去的时候头撞到了船舷,大夫探探她的鼻息说道:“没办法,已经没气了。” “没气了?”吱大仙下巴都掉了,这可怎么办,吱大仙心虚起来,这下可好了,既然文成风死了,那青莲总不会死了吧,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嘛。正想着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在推动着她扑向死去的文成风,下一刻真正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吱大仙睁开眼睛觉得头有点晕,只见青莲正看着她问:“文三爷,您不要紧吧?”眼睛里满是关怀,可是......吱大仙想,自己并不是文成风啊。吱大仙恍恍惚惚坐起来,只见眼前趴着一个人,再仔细看看,那人有些眼熟,那才是自己啊! “怎么会这样!”成为文成风的吱大仙大惊失色,不断地晃着自己本来的身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我是不是死了,我......我怎么才能回去啊!” 忽然,自己的身体也睁开了眼睛,说道:“不用怕,有我呢。” 吱大仙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还好她的身体里还寄存着一个大嘴巴烟雾,要不然回头自己就要亲手把自己埋了。 吱大仙拍拍自己的肩膀:“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没事,我可走了。”说话的是青莲,吱大仙看她一样,当然是用文成风的身体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就把吱大仙吓了一跳,青莲这小眼神,分明就是含情脉脉又幽怨,这是吃醋吧?原来青莲这个时候就已经看上文成风了吗?吱大仙转转眼珠,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棘手。譬如,假设青莲是因为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那么唤醒她的办法就是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可是自己又不是文成风,更何况,自己也是女的,怎么能在这里帮她实现这种梦想呢?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青莲已经转身走了,吱大仙慌忙追上去,先不管别的,自己要想说动青莲,起码要先跟她混熟才行嘛。 “青莲,青莲!你别走啊!” “文三爷已经将我送来了,咱们之间已经两清了,你又跟来做什么。”青莲怏怏不乐道。 “话不是这么说呀,相逢即是缘嘛。” “相逢即是缘?这年头还有人用这种招数?”青莲嗤笑一声,眼神更加轻蔑了。 吱大仙有些尴尬,自己有这么讨人嫌吗?再怎么说也比文成风本人好太多了吧!好你个小妖精,看本大仙怎么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等你爱上本大仙,本大仙再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女的!我看你怎么办,救你,去你的吧!吱大仙愤愤地想,燃起熊熊斗志。 她不是傻瓜,一眼看出青莲对自己的鄙夷,颇有不忿,却重振旗鼓,回忆起之前的所见所闻,想来在之前青莲之所以会爱上文成风无外乎以下两个原因:第一,文成风么,长得还是不错的;二,青莲的偶像绝尘公子,为人实在有些过于冷漠了,无法激起她的少女心。这双层因素的影响下,青莲才目光从绝尘公子身上转移到了文成风身上。 吱大仙对自己的推断十分满意,点点头,信心满满地凑到青莲身后戳戳她的脊梁骨:“喂,你不是已经按时把衣服送回过来了吗,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不高兴?” 吱大仙心想,自己已然说出这句话,那么按照之前的故事,青莲应该幽幽地叹口气说道:“本来也不是很着急,就是像看看绝尘公子,没想到还说晚了一步。”这样自己就可以英雄救美般地对她说:“没有关系,小爷和绝尘公子熟得很,小爷带你去见他。”然后青莲就会见到毫无趣味的绝尘公子,从此彻底死了心,转而看上自己,然后故事回到该有的规定上,自己再见机行事先勾引她再抛弃她,让她彻底死心,吱哈哈哈哈! 吱大仙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果然青莲幽幽地叹口气说出了吱大仙期待已久的一句话:“本来也不是很着急,就是像看看绝尘公子,没想到还说晚了一步。” 吱大仙慌忙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 青莲立刻面露不悦:“什么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绝尘公子超凡绝尘,人中龙凤,意念也就见一次的。” 吱大仙见她翻了脸,慌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要是想见绝尘公子,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嘛。” “你?”青莲不觉再一次面露鄙夷,转身走了。 吱大仙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是哪里呢?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不过她记得,似乎当时他们两人的对话并不是像现在再这样夹枪带棍、针锋相对,而是对抗中带着缠绵的感觉,可是为什么跟想象中不一样呢?吱大仙挠挠耳朵,翻着眼睛想了很久,没有参悟出个中缘由,只好摇摇头作罢。 一抬眼,青莲已经走远了,大惊失色,慌忙又追上去:“青莲,青莲,你别走啊!” 青莲猛地回过头,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吱大仙顿时哑然,她为什么知道,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是这个时候的文成风还不应该知道,她转转眼珠说道,“这个......这个嘛,其实,其实本公子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当然知道你的名字。” 283.有无相生(四十七) “文公子说笑了。” “没有说笑,我都是说的真的。”吱大仙的脑袋瓜子飞速地转着,“你叫青莲,每天都在靠着门第三个窗子的地方站着,对不对?” 青莲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相信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 “我就说我早就关注你很久了嘛。” 青莲目光一荡,若有所思道:“你......你怎么会关注我?我以为你看得到绣珠的。” 吱大仙眼尖,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吱大仙现在是个头脑清醒的旁观者,立刻看出青莲的态度发生了些可喜的转变,抓住时机说道:“绣珠嘛,人如其名就像珠圆玉润就像锦绣的宝珠,人人都可看得出她的好,固然是好的。” 青莲笑了笑不说话。 “不过青莲你也人如其名。” “怎么说?”青莲不经意似的打量着他问道。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青莲嗤笑一声:“过奖了,不敢当。”转身又要走。 “你等等,你肯定觉得我故意讨好你,所以不相信我对不对?” 青莲看看他说道:“既然文公子说得这么直接,那青莲也直话直说,是这样的。您文三爷的风流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爱着您的姑娘满碧海情天里多了去了,您找谁不好,何苦找到我的头上来?” “这就是你与旁人不同地地方了。”吱大仙说道,“碧海情天里这么多女子都巴着我去捧,那我便都要去捧吗?” “那您要怎么样?” “我偏要去捧一个不想我捧的姑娘。” “文三爷说笑。” “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我每回去碧海情天都看到你在窗户根里站着,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就那么站在,你自己都不晓得,你站在那里的模样有多好看,影影绰绰地像个仙子。” 青莲烟波微动说道:“三爷过奖。” “你别......” 吱大仙叹口气,这回青莲是彻底走了,她挠挠耳朵,很是不忿,难不成自己方才说得话太过火了?吱大仙回忆了一下,不禁打个哆嗦,不得不说,的确是有些恶心了,但是她还能怎么办呢,吱大仙叹口气,泡个姑娘怎么那么难啊!明明是一样脸,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份,怎么文成风来做就那么简单,吱大仙来做就那么难!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吱大仙立刻怒火中烧:“谁在笑?” “我。”说话的人一袭白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个寻常人物,细长的眼角眉梢上挑,眉眼里透出一丝狡诈。 “你是......”吱大仙绞尽脑汁,不记得上一个故事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心里有些不安。 毕竟在上一次的故事里,她所见的都是与青莲相关的人,而她现在却在文成风的身体里,万一这个人是文成风认识的,却是青莲不认识的,那该怎么办?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吱大仙瞥他一眼,“没有恶意的人会说自己没有恶意吗?” 吱大仙翻个白眼,刚要走就看到前面青莲在和一个玄色衣裳的人在那里说话,嗅觉灵敏的吱大仙立刻看出其中的不妥,悄无声息地凑上前去。 只听得那玄色衣裳的人说道:“不要紧,姑娘不必挂怀。” “这怎么好,公子这么好的衣裳。”原来是青莲不慎将葡萄酒泼在了那人身上。 吱大仙不禁咋舌,真是一个庸俗的故事,二话不说冲上去说道:“不要紧不要紧,不就是一点葡萄酒吗,我看公子气度不凡,不至于连这么件破衣裳也视若珍宝吧,这种衣裳,小爷我多得是,公子要是实在心疼,我文成风赔你一件?” 那玄衣公子抬眼瞧瞧他,吱大仙本以为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便是稍稍有点脸面的人也不会继续纠缠了,不料他却说:“好啊,那就有劳公子了。” “啊?”吱大仙眨眨眼:“你说什么?” “公子不是说要赔吗?”那人说道,“我起初也不太介意,反正是玄色衣裳,沾上点子酒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我看公子气度不凡,既然说了要赔我一件我再婉拒,反而瞧不起公子,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吱大仙眨眨眼:“你你.....你这个人,你要不要脸?” “不要,一张足矣。” 吱大仙皱皱鼻子,暗暗告诫自己,阿枝,注意修养,注意气质......忽然有听到一声熟悉又可恶的轻笑:“文政兄,罢了,罢了。”果然又是刚才那个“没有恶意”的白衣男子,那人叫这玄衣男子“文政兄”想来二人相熟,吱大仙打量一眼,一黑一白,这颜色搭配颇有些眼熟,仿佛黑白无常,晦气晦气。 那位文政兄说道:“我原本也没打算纠缠,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鲁莽英雄。” 吱大仙撇撇嘴,听出他这是在拐着弯骂自己,说道:“那叫草莽英雄,我说这位文政兄,你要是不识字就别那么多话。” 青莲左瞧瞧右看看,慌忙打圆场道:“罢了,罢了,此事原本是因青莲而起,是青莲的不是,几位若不嫌弃,不如青莲请几位去舱里喝酒。” 吱大仙一听,喜出望外,慌忙说道:“不嫌弃!” 却不料那位“没有恶意”也说道:“不嫌弃。”还扯了扯“文政兄”的袖子。 吱大仙看他们一眼说道:“我说这位文政兄,心眼小不是大毛病,别又小心眼又虚伪,不想去就别去了,反正小爷也不太欢迎你。” 青莲也看出玄衣男子的不悦,不觉脸上飞起红晕。 玄衣男子道:“嫌弃是有的,但是青莲姑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青莲愣了愣道:“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玄衣男子也愣了愣,与“没有恶意”公子对视一眼,面露尴尬,咳嗽两下说道:“呃......我......本公子,其实,其实关注你很久了......” 青莲的脸上更加迷茫了:“公子也关注我很久了?” “嗯,对。” 吱大仙看看青莲,又看看那玄衣男子,眨眨眼睛,挠挠耳朵,嗅出一丝蹊跷。 包间里,四个人面对面围桌而坐,空气里凝聚着挥之不散的尴尬气氛,原来那玄衣男子叫朱文政,白衣男子叫明龙,当然,即便是再一次客套而生硬地相互介绍了身份也不能缓解尴尬,这是楼下的莺歌燕舞都无法挽救的尴尬。 284.有无相生(四十八) 青莲左瞧瞧,右看看,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硬着头皮挑起一个话题:“月儿的歌舞愈发好了。” 朱文政:“唔。” 明龙:“嗯。” 文成风:“哼。” 青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又说道:“月儿虽然长进不少,但是歌舞最好的还是红娘子惊鸿,也不晓得她跳过了没有。” “唔。” “嗯。” “哦。” 青莲皱皱眉头:“几位听过惊鸿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青莲惊讶地看着他们。 朱文政最先反应过来说:“就那样也好意思叫惊鸿吗。” 吱大仙看到明龙偷偷对朱文政竖起一个大拇指,心想,这两个人果然可疑。 青莲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道:“不过惊鸿的舞已经是碧海情天的一绝了,难不成还有谁比惊鸿更好吗?” 朱文政侃侃而谈:“碧海情天一绝而非天下独绝。” “那天下独绝的是什么?” 朱文政皱皱眉头,仿佛在沉思,但不知为什么吱大仙就从这貌似正直的神色里看出一丝扒瞎话的嫌疑,只听朱文政说道:“绝尘公子,算得上一个。” “那当然!”青莲立刻兴奋起来,“不过绝尘公子已经走了,他弹琴的时候公子可在吗?” “不在。”朱文政说道。 青莲不禁叹口气:“真可惜,青莲当时也不在。”说着又幽怨地看了文成风也就是吱大仙一眼,“原本应该在的,只是被人拖累了,便没看见,只看到他一个背影。”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我送你来,你连背影也看不成。”吱大仙不忿。 “是。”青莲嘀咕道,“谁成想你又跌进水里去了呢。” “我也不想啊。” 青莲努努嘴,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任性了些。 “其实,姑娘若想见绝尘并不难。”明龙突然说道,“我们文政兄与绝尘相熟的很,让他替姑娘引荐就是了,就是不晓得文政兄肯不肯了?” 吱大仙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鬼,这应该是她的台词她的剧本啊! “等一等,那个那个......”吱大仙支支吾吾,无奈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果真吗?”青莲眼睛亮了。 吱大仙不忿,拍桌道:“什么意思,我也说认识绝尘你怎么不信?为什么他们说你就信?” 青莲看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见朱文政若有所思,仿佛有些为难。 吱大仙忙说:“他胡说,你看,他根本不敢答应!” 朱文政还没说话,明龙便抢着替他是道:“的确不敢,绝尘公子性格古怪,文政兄也只是略能同他说两句话,对不对?” 朱文政皱着眉头似乎不情愿似的点点头。 “引荐不敢当,见一面或许还是可以的嘛,是不是文政兄?” 朱文政依旧皱着眉头。 青莲却说:“见一面足矣!” “我也可以啊!”吱大仙不满地说道,“而且他现在就住在我家嘛。” “哦?”朱文政不禁勾起嘴角一笑,那模样令阿枝一怔,“文公子说的是昨天吧?” “什么意思?” 明龙笑着替朱文政解释道:“绝尘之前的确在你们文府,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鄙人亲自派人去接的他。” 吱大仙眨眨眼,依稀记得在青莲的记忆里,青莲与绝尘相见是在文府门口,当时绝尘刚要出门,难不成那之后......吱大仙看看朱文政:“你说真的?” “怎么,绝尘要走没有跟文公子告别吗?” 吱大仙张张嘴,说:“告别了,告别了。他当然会告诉我,我们那么熟,他怎么会不告而别呢?”说着翻个白眼。 不经意看向青莲,不知怎么,青莲对自己对态度似乎更加不屑了,吱大仙愈发忧愁起来。 青莲微微倾着身子向朱文政询问道:“公子什么时候能让青莲见绝尘公子一面?”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吱大仙隐隐觉得这位朱文政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 明龙又说道:“随时都可以,姑娘若有时间现在就可以。” “有时间!当然有时间!”青莲激动的脸都红了。 “好。”说着几个人起身便要走。 “等等!”吱大仙拍案而起,“你们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明龙看看他,好像听不懂他的话:“文公子也要去?” 吱大仙眨眨眼,去?不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说道:“去!” 朱文政没说话,明龙却笑道:“这似乎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吱大仙心想,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更何况自己现在也不是顶着自己的脸,是文成风的脸,要不要有什么关系,“没什么不合适的,反正我与绝尘也相熟,你们与绝尘也相熟,大家聚一聚更开心嘛。” 明龙还想说点什么,朱文政却说:“那就去吧。” 朱文政话一出口,明龙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吱大仙看着他们,挠挠耳朵,觉得这两个人实在奇怪。 马车只有一座,四个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比之前围桌而坐更加尴尬不堪,吱大仙翻着眼眼看着车顶,朱文政一脸面如死灰,青莲左右为难,只有明龙兴高采烈,显得十分突兀。好在路途并不算十分漫长,不久便到了,下车的时候吱大仙借机悄悄地嘀咕道:“有阴谋啊,有阴谋。”她这话说的自然是朱文政和明龙,她之所以这么说,其一是因为她的确觉得这两个人心里有鬼;其二是因为她也觉得自己贸然加入其中有些突兀,需要给自己一个硬要加入的借口;其三就是要故意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阿枝想,她之前只见过青莲记忆中的文成风,对于文成风的事知之不多,而今自己成了文成风,但毕竟是假的,这两个人鬼鬼祟祟,自己不得不多加小心。 朱文政和明龙也听到了她的话,却仿佛混不在意,明龙只是微微一笑,而朱文政则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吱大仙撇撇嘴有些扫兴,比他更扫兴的却是朱文政。 明龙偷偷捅朱文政的胳膊肘对他说:“去扶扶人家。”他说的这个人家当然是青莲。 朱文政皱着眉头不情愿似的走到马车跟前抬起手,青莲看看他,扶着他的手走下马车。 285.有无相生(四十九) 吱大仙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他们奇怪了。这两个人明明是差不多大年纪的两个人,可是那个明龙却像是个急着抱孙子的老妈子似的催着自己的“儿子”朱文政快点给自己找个儿媳妇,而那个他心里的儿媳妇就是青莲,但是很显然他的“儿子”朱文政并不是很赞成明妈妈的观点。 吱大仙也就是文成风抬头看看院子,门口挂着牌匾,提着三个字“且留居”,不禁摇摇头咋舌道:“且留这两个字听上去就不太长久。” “原本就是个暂住的地方,当然不会长久。”朱文政说道。 “暂住?” “当然是暂住,”朱文政见他一脸诧异,不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这是别院,专供绝尘落脚的地方。” 文成风恍然大悟,又不想显得自己无知便说道:“我晓得,我当然晓得,这当然是个别院,谁会把家安在这里呢?” 朱文政对他们说道:“几位客厅里稍后。” 一个小厮上前,明龙道:“不必,我带他们去。”便熟门熟路引着文成风他们往客厅里去了。 文成风翘着二郎腿喝茶,等了一会儿见朱文政还不出来便说道:“他去了这么久不来,别是那绝尘公子又走了,他去撵人去了吧?” 话音刚落朱文政便穿过屏风进来对青莲道:“姑娘跟我来吧。” “站住,”文成风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自然是去见绝尘。” “怎么就你俩?我们也去。” 明龙抬头道:“我们就不必了吧?” “怎么不必,几日不见我可是有些想他,我也去。”文成风说道。 “几日不见?”明龙不禁嗤笑一声,“文三爷也太会说笑了,绝尘公子才到这里落脚,便叫几日不见,您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什么如隔三秋。”吱大仙心想,这朱文政摆明了心怀不轨,又生的好一幅油头粉面,若是青莲一个不留神爱上他,那自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岂不是徒劳,走到他们两个中间,刚好与朱文政鼻尖对着鼻尖,不客气地戳戳他的胸口,没想到这朱文政看上去文质彬彬竟然还挺结实,说道,“你小子,别动什么鬼心思。谁晓得绝尘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你偷偷摸摸哄人家大姑娘跟你到背静处去,成什么体统?” “你胡说八道什么。”朱文政不悦。 “你别乱说,朱公子才不是那种人。”青莲也说道,又一把推开文成风说,“朱公子快带我去吧。” 吱大仙见阻拦不成,索性也不废话,只是默默跟着他们,穿花度柳,直到房门口。 朱文政敲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请进。” 朱文政方回头对青莲说道:“姑娘请进吧。” “就我自己?” 朱文政点点头。 “不行!” 朱文政和青莲诧异地看着文成风异口同声道:“为什么不行?”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吱大仙心想,这绝尘公子白长得一副人样其实根本不做人事,之前若不是他从中作梗,青莲也不至于枉死,更加不会至今怨恨不已。 诚然,他害死青莲是文老爹的主意,但终究他才是那个痛下杀手的人。 朱文政淡淡地看他一眼,眼光里似乎有些怀疑,青莲则笑道:“竟不知文三爷是这样一个方正的君子。” 文成风显然不是什么方正君子,吱大仙也听出来青莲口气里的讥讽,不过她并不在意,她想,反正自己也不是文成风,青莲笑话文成风,与她并无关系,所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反正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我虽然不做但是我懂道理,你懂不懂我是不晓得,但万一你不懂呢。” “你!”青莲不禁拉长了脸。 “姑娘,绝尘公子还在等你。”朱文政面不改色地说道。 青莲这才努努嘴,推门进去了。按说她好不容易能见到绝尘公子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因为之前文成风的那些话让她扫兴到极点。 门外只剩下朱文政和文成风,文成风翻了朱文政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朱公子真是心胸宽广。” 朱文政回望他一眼仿佛有些不知所云:“什么意思?” “不是吗?朱公子这么上赶着讨好青莲,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 朱文政听后只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她也不算什么淑女,你也不是什么君子。” “那正好。” “什么正好?算了,我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兜着圈子说话,摊开说吧,青莲是小爷我的女人,你趁早打消念想。” “你的女人?”朱文政似笑非笑,“我怎么没看出来。” “现在还不是,迟早是!” “那等是了再说吧。” “你……你不要,不要给脸不要脸!小爷可不是好惹的!”吱大仙原想着说几句威胁的话,想来想去没有想出来,最后只撂下一句,“我爹可是文大学士!” 朱文政忍不住,彻底笑了:“是,我知道。” 吱大仙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有点熟悉的感觉,大怒道:“不许这么笑!” “怎么笑?” “就这么笑!不许!”吱大仙指着他叫道。 “好,那你猜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朱文政笑了笑,索性也不理他,径直走到紫藤花架底下乘凉去了。 吱大仙颇为愤懑,忽然想起来,路上仿佛听人说万历年什么的,又看看朱文政,顿时内心颇有些汗颜……难不成……皇子皇孙可以这么无所事事吗?吱大仙又看看那朱文政,恰好见朱文政也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你看什么看?” “怎么,你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不让看?” “咳咳。”文成风背着手转了两圈,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姓朱?” “你不是知道吗。” “我仿佛记得,这时候的皇帝也是这个姓,我没有记错吧?” “应该是没有错。” “那你也姓朱,他也姓朱……不会是巧合吧?” 朱文政笑了笑,仿佛在认真思考,片刻后说道:“应该的确是巧合吧。” 文成风松口气:“那就好,我就说嘛,哪里会这么倒霉,出门就碰到皇子皇孙,这也就罢了,还要跟皇子皇孙抢女人,我这命是有多背!哈哈,哈哈哈!” “的确是巧合,我母亲入宫选秀恰巧被先帝瞧上封了淑妃,而当今圣上恰巧是我的三哥。” 文成风笑着笑着停住了,半晌道:“那真的有点巧。” “是。” “会不会太巧了?” 朱文政笑了笑:“无巧不成书么。” 286.有无相生(五十) 吱大仙心里叹口气,悻悻地躲在一边怨天尤人。 文成风啊文成风,难怪你那么倒霉,你怎么敢跟皇子皇孙抢女人?这么说来,难不成文老头对文成风和青莲的事百般阻挠,这里头也有这朱文政的关系? 如果说朱文政的身份真的如他所说,那少说也是个王爷,一个堂堂的王爷沉迷女色醉心花柳,实在不成体统,当然此时他成不成体统都与吱大仙无关,但是倘若他果真十分沉迷于青莲呢?前世青莲的死会不会是因为文成风和朱文政抢女人,文老头不想因为自己的假儿子得罪朱文政,却又管不了文成风,所以干脆让绝尘解决了青莲,彻底打消朱文政和文成风的念头。 似乎很合理啊……吱大仙捏着下巴想。 可是……似乎也不太对,她看看朱文政,如果是这样,那朱文政的态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呀,他这幅模样根本不是沉迷其中嘛。 文成风正对着朱文政出神,便听他问:“你看我做什么?” “笑话,你怎么看我呢?”文成风思考片刻,问道,“你就这么喜欢青莲?” “跟你有关系吗?” “有啊!” “你也喜欢?” “我……”文成风点点头,“算喜欢吧。” “我劝你不要喜欢。” “凭什么?” “会倒霉的。” 吱大仙愣住了,会倒霉?他怎么知道? 文成风不觉抱着手踱来踱去,他愈发觉得这个朱文政有问题,他有点怀疑,这朱文政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她转了转眼珠试探着喊了一声:“霍青霖?” 朱文政诧异地看看他没有说话。 文成风有点尴尬,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朱文政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多时青莲从房里出来,果不其然有些悻悻的,看样子这位绝尘公子的确很不讨姑娘欢心。吱大仙忽然有点好奇,这绝尘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虽说她已经见了绝尘公子很多次,却没有一次看清他的脸,这令吱大仙颇为介怀。 吱大仙灵机一动,问青莲:“你怎么不高兴?” “没事。”青莲仿佛有些魂不守舍。 “他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文成风说着便往里闯。 “别!” 话音刚落,文成风一头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被弹回来,捂着头看着忽然闪到自己面前的朱文政大骂:“你有毛病吧!” 朱文政不慌不忙道:“绝尘公子不喜外人打扰。” “你……”文成风哑然,转念又一想说道,“我能是外人吗?我们可是很熟的!” “那也不许进。” “我偏要进!” “别闹。” 吱大仙怔了一下,放弃了。 “谁在外面。”屋里传来绝尘的声音。 朱文政看看文成风,有些犹豫似的说道:“文家三爷。” “原来是文三爷,请进吧。” 朱文政微微皱起眉头,点点头说:“好。” 文成风看着朱文政,忽然觉得有点不应该,好像心虚似的,又说了一遍:“那我进去了。” “嗯。” 文成风推门进去,正对着门是一间小厅,小厅的左右两边各一个耳室,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卧室,而绝尘公子并不在客厅,而是端坐在卧室的小塌上。 “你这是刚起床?” “不是。我的腿上有伤,你忘了。” “哦,哦。”吱大仙有些尴尬,有伤吗,她没有印象。 “绝尘不告而别,望三爷勿怪。” “不怪……不怪。”文成风摆着手说道,“不过你干嘛突然要走呢?”她一边说着眼睛瞟向绝尘,这个人在屋子里也裹得严严实实,脸也用白纱遮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我为什么走?”绝尘嗤笑一声,“你该知道的。” “我?哦……对,我知道。”吱大仙只是那么一说,其实他哪里知道,又问道,“你走的时候我爹可知道吗?” “令尊公务繁忙,不便打扰。”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只瞒着我,原来我爹也不晓得。” “成风尚且不知,何况令尊。”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跟我爹更聊得来一些。” “你爹?”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绝尘因有白纱遮着脸,也看不出什么神情,说道,“你是愈发会取笑了,你明知道我与令尊的关系,说到底不过是猎人与鹰犬罢了,我空负绝尘之名,却深陷于这尘世中最肮脏的泥土里,着实可笑,可笑至极。”他伸出一双干净修长的双手,语气里却全是厌恶,“成风,我真羡慕你,逍遥洒脱,无忧无虑。” “我算什么逍遥洒脱,你才是,四海飘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羡慕你才对。” “我?呵。”绝尘不屑似的说道,“我的确是……四海飘摇,心如死灰……而你,虽然身处樊笼,却心逞四野,真好,真好。” 他嘴上说着真好,可声音里全是悲切,令人同情,可转念想起他对青莲做的事,顿时又觉得他假惺惺的,令人生厌,说道:“你若不喜欢现在这样,就不要这样便是,难不成还有人强迫你不成?” 绝尘沉默。 “罢了,我走了。” “这就走,才刚来。” 文成风愣了愣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是古怪:“你这是留我?” “不然呢。” “你既然从我家不告而别,为何又留我?”吱大仙只是觉得这绝尘行事有些自相矛盾,故而多问一句,只是这话说出口便有些像是埋怨。 绝尘道:“我以为你该懂我,原来是我自以为是,你且走吧,以后也不必相见。” 吱大仙愈发觉得他说话古怪,什么不必相见?她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这绝尘公子怕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吱大仙甩甩脑袋,不会吧? 吱大仙想了想,决定冒险一试,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握住绝尘的手,他心里有点忐忑,据说这位绝尘公子十分清冷,自己贸然这么做会不会挨揍,不过……大不了就是挨顿揍吧。 文成风咬咬牙,握住绝尘的手说道:“你要是这么说,便是连多年的情谊都不顾了。” “你……”虽然文成风看不到绝尘的脸,却也感觉到他紧张的一哆嗦,吱大仙顿时深感不妙:完了,试错了,人家肯定误会了。吱大仙急中生智,慌忙收起手又说,“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做好兄弟的。” 果然,绝尘仿佛松了一口气,说道:“兄弟就是不必了,绝尘独来独往的习惯了。” “我,我就那么一说,你别见怪。” 287.阴差阳错(一) “明天还来吗?” “啊?”文成风愣了愣。 “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 “我……巧了,嘿嘿,嘿嘿。”文成风尴尬地笑笑。 “巧了……原来如此,本该如此。” “那我走了,不打扰,不打扰。” “不打扰。”绝尘说道,“我还要在这里停留几日,这是瑞王的别院。” “瑞王?” “就是朱文政,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怎……怎么会,国姓嘛,皇子皇孙嘛。”吱大仙心想,知道他是皇子皇孙,却不知道他果然是个正经王爷,瑞王,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与他不甚相熟,最多算是略说得上几句话,我说想找个地方暂住,他刚好有这么个地方平时又少有人来,便借我暂时住着。” “哦,是这样。”吱大仙想,她也并不打算知道这些。 “今日是例外,你们都来了,人多一些,往日大约是没有什么人的。” “那多闷。”文成风说道,又说,“不对,你这种人应该是不会觉得闷,巴不得清静才对。” “我是哪种人?”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只不过我也是寻常人,只是不爱与话不投机的人热闹,投机的还是欢迎的。” “那我算是投机的还是不投机的?” “算是投机吧。” “那就好,嘿嘿。不过我还是先走了,改日再来。” “好。” 吱大仙从屋里出来挠挠耳朵,觉得这绝尘也古怪,欲拒还迎似的。欲拒还迎,她不觉愣了一下,这样用词仿佛不妥,不过又好像很恰当。 “说什么了?”朱文政还在门外,文成风看到他有些惊讶问,“你怎么还在这?” “这里是我的地方。” “哦。” “说什么了?” 文成风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朱文政便没再说话。 临近傍晚,文成风晃晃悠悠回到文府,没有人发现他的变化,唯独他娘看着他走路忽然问道:“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啊?没有。娘,我有点累了。” “我让厨房里做了乳鸽,给你送到房里去。” “好,谢谢娘。” “谢谢?” 吱大仙心里咯噔一下,想来文成风这小王八蛋从来没这样乖巧过,立刻抱住他娘亲说道:“那个,娘啊,我又没钱花了。” “我说呢,臭小子,嘴这么甜,原来是要钱!”她嘴上说着臭小子,眼睛里却全是宠溺,吱大仙忽然有些动容,想来文成风这小王八蛋的娘亲竟然这么好,他娘死的时候,他肯定很难过吧。 她不知自己怎么会忽然生出这种想法,按说她虽然暂时待在文成风的身子里,但是她是她,文成风是文成风,自己也无需为了他的事难过。 这天一大早,吱大仙又占着文成风的身子晃晃悠悠出门溜达。刚走到大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立刻大吼一声:“大嘴巴!” 那身影闻风便逃。 阿枝如今用着文成风的身子,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去,一把抓住大嘴巴,问道:“你跑什么?” 见他用自己的身子做出一副心虚地模样,说道:“我哪里跑了,我就是活动一下。” “你活动什么?我告诉你,而今你霸着我的身子,要对自己好一点,别让我磕着碰着。” “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还用你说吗?我就是因为对你好,所以才每天搜索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生怕亏待了你。” “嗯,这还差不多。”吱大仙抱着胳膊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盯着大嘴巴的衣服问道,“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 “我……我,你之前的衣裳脏了,我就换了一身。” “脏了?怎么脏了?” 大嘴巴翻翻眼皮说道:“就是那天落水的时候弄脏了。” “可是你这身衣裳又是哪里来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眼熟?不会吧?” 吱大仙围着大嘴巴转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你这是且留居里丫鬟的衣裳吧?” “什么且留居,没听说过,我这是瑞王府的衣裳。” “瑞王府!”吱大仙眨眨眼,“我呸!那不是一样的吗?” 正说着,隔壁酒楼里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这边招手:“小仙,过来。” “小仙?”吱大仙眼见得自己屁颠屁颠跑到朱文政面前,那模样宛如一只没有尊严的小巴狗,一把揪住他问,“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家公子叫我呢。” “你家公子?”吱大仙大惊失色,“怎么就变成你家公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正拉扯着,只见朱文政已经走过来了,眸子里闪着冷冰冰的光,硬生生插在他和大嘴巴中间,鼻孔几乎要翻到天上去,高傲地说道:“这么巧,文三爷也在?” 吱大仙眼睛盯着大嘴巴,口里敷衍道:“唔,在。” 朱文政见他如此,仿佛很是不满,说道:“文三爷的眼睛怎么总往小王的婢女身上瞟,难不成小王尚不如一个婢女?” “唔……”吱大仙敷衍着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不是。” 朱文政愈发面露不悦,责问大嘴巴道:“小仙,你们认识?” 吱大仙听罢,慌忙向大嘴巴使眼色,大嘴巴便心领神会地说道:“不认识,初次相见。” “原来只是初次相见。”朱文政便对文成风说道,“文三爷似乎太热情了吧?” 吱大仙眨眨眼,觉得这其中仿佛有些误会,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到这位小仙姑娘穿着跟且留居一样的衣裳,想向她打听一下,瑞王殿下有没有在且留居。”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在么,绝尘喜欢清静,去的人多了他嫌烦,那我就不去了。不在么,我便去同他喝两杯。” “哼,原来如此。”朱文政道,“文三爷放心去吧,小王今日约了青莲姑娘游湖,绝尘那里就不去了。” “什么?你约了青莲游湖?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小王约青莲姑娘还要你答应不成?”朱文政说罢似笑非笑地走了。 288.阴差阳错(二) “什么东西。”吱大仙愤愤不平,趁大嘴巴落在后面偷偷扯住她说道,“你可别乐不思蜀,这家伙对青莲没安好心,你既然跟着他可千万别浪费了机会。” “知道,我知道。”大嘴巴不耐烦地摆摆手,也跟着朱文政走了。 吱大仙原本就没打算去见绝尘,现在听说朱文政约了青莲游湖,哪里还能坐的住,刚想往湖边去,转念一想,那么大个湖,自己未必能遇到他们,这也就罢了。自己早些时候不去,现在又去,回头遇到朱文政还不让他笑话死? 沉思片刻,吱大仙决定换个方案,径直向碧海情天走去。 文成风是碧海情天的常客,鸨母一看到他便立刻迎上来:“哎呦呦,三爷这么早就来了?” “怎么,我看你们这里还得看时辰?” “哪里话,三爷能来不分早晚。”鸨母满脸堆着笑道,“我去找绣珠,三爷稍后。” “去吧。” 不多时绣珠袅袅娜娜从绣楼下来,丹唇未启,态生两靥:“三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哎,怎的你也同妈妈一样说话?我时时想见你,还要看时辰不成?” 绣珠闻言便像树藤似的缠在文成风身上,娇滴滴地喊:“三爷。” 恰巧,青莲从屋子里出来,见文成风和绣珠在大厅里拉扯,斜着眼睛觑了一眼,眼神里尽是嘲讽,走到门口又转头说道:“三爷在呢?” “在。”文成风不紧不慢地说道,“青莲姑娘出去游湖?” “你怎么知道?” 鸨母不禁戳戳青莲:“怎么跟三爷说话?” 青莲便不言语。 文成风道:“路上遇到朱文政,他专门告诉我的。” “专门告诉你,为什么专门告诉你?” “这谁知道,反正他说了我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 鸨母什么没见过,左右瞧瞧,忽然对绣珠说道:“绣珠啊,你过来。” “过去作甚?” 鸨母也不多说,便拉着绣珠走了。 文成风见她们走了,又说:“我劝你也别去。” “我为什么不去?” 文成风站起来,转了两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非要去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何必再送上门去?” “什么意思?” “我爹只是学士,他爹是谁,你和他好,能有好果子吃吗?说到底,你跟我一起,保不齐我还能给你个名分,他呢?皇子皇孙听着招摇,他敢娶你吗?” 青莲神色变了变:“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想的是什么,让他捧你?” “我就没想过要红。” “你不是没想过,你是不敢想。” 青莲便不说话了。 “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和好日子过不去,你没有想过红,也没想过赎身吗?就想着一辈子待在这里接你们妈妈的班?” “那依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想红,尽可以去跟他游湖,我看你也不算傻,应该看得出来,他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为什么会瞧上你,为什么会邀你游湖,必定有他的原因。而我,我不会捧红你,不是我没有那个本事,而是我没有那份心。” “那我图什么?” “我会给你赎身,我可以娶你。” 青莲噗嗤笑了:“你?文三爷比起那个人,也不见得多一些真心。” “人心隔肚皮,你又看不见,起码我是真心对你好的。” “可青莲就是想不通,三爷为什么对我好,正如三爷说的,瑞王为何垂青与我,青莲猜不透,可是青莲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三爷为何垂青与我,青莲真的半点形迹也摸不着。”青莲微微俯身,“三爷,从前青莲总觉得你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所知,而今看来是错看了,不瞒你说,青莲的确想要赎身,可是青莲更愿意自己攒钱赎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吱大仙郁郁寡欢,她不明白,自己说的这么清楚,怎么青莲就是不相信她?她就这么不可靠吗? 绣珠忽然冲出来,拉住文成风说道:“三爷,绣珠也想去游湖!” “你游什么湖。”话一出口吱大仙方反应过来,绣珠也想游湖这不是正好,“好,去吧。” 到了镜湖,吱大仙才知道绣珠为什么突然说要游湖,原来她们说的游湖不只是在走一走或者划划船,而是游湖会。 这游湖会是城中一大雅事,满城的文人墨客们多齐聚于此,游湖赏花,吟诗作赋。 这游湖会,湖是尽人可游的,花也是尽人可赏的,唯独湖心的文心岛,非得有身份有地位或者才华格外出众的,方能上岛。绣珠三样都不占,从来也没有去过湖心岛,好不容易攀上了文成风,可以仗着他文大学士三公子的身份上岛。 这种雅事,想来文三爷本人也没少去,但是吱大仙却没去过,故而一到了文心岛,别说有多新奇。 绣珠看看他说道:“怎么文三爷像是没太来过?” “嗯?”吱大仙心里一惊,“来过,来过。不过每次都不太一样嘛。” “哦。”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说道:“这么巧,文三爷又在?” 文成风一抬眼就看到朱文政,说道:“当然,游湖会而已,我又不是不能来。” 朱文政只是笑了笑。 他身后跟着青莲和大嘴巴,擦身而过的时候文成风趁机向大嘴巴使个眼色,大嘴巴眨眨眼。 绣珠抿着嘴道:“三爷真是人品风流。” “什么?”文成风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绣珠笑了笑没再说话。 绣珠眼巴巴地想混进文心岛自然不是只为了瞧个新鲜。 她很知道文成风的品性,这人的心从来就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停留超过半年,她也不会例外。更何况,他的眼睛已经落在别人身上了,虽然这一切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感到不公,而她所能做的报复,就只有这一个,就是以他为跳板,寻找下一个猎物。 当然,这一切文成风都不得而知,他也不太在乎,或者说是吱大仙不太在乎。 289.阴差阳错(三) 只见朱文政正与青莲在水边相谈甚欢,至少在他看来,他们是相谈甚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吱大仙悄悄靠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刚凑过去,忽然眼前一花,就被人狠狠摔进水里,宛如一只落汤鸡,吱大仙忍不住破口大骂:“朱文政!你干嘛!” 不料朱文政摆出一副惊讶的神色:“文三爷,怎么是你?” “什么怎么是我!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呢?”朱文政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身后有人鬼鬼祟祟以为是歹人,这才出手。” “歹人!这个岛是谁都能混进来的吗,哪里来那么多歹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信不信小爷勾勾手指就打死你!”吱大仙大放厥词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妥,说完才发觉自己的确是过于大放厥词了,虽然她现在是文成风,充其量也就是个学士家的纨绔子弟,跟朱文政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果然,朱文政脸色微变,只是淡淡地“哦?”一声,眼睛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杀气。 吱大仙不禁吞了吞口水,缩缩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去了。 “咳咳。” 吱大仙吓了一跳:“谁啊。”一看竟然是大嘴巴,“原来是你。” “哎!你是不是傻?” “谁傻?” “你。” “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你也太怂了嘛!” “他……他瞪我。” “他瞪你,你就更要揍他嘛。” “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是?敢情不是你挨揍。”吱大仙嘟囔道。 “话不是这么说,关键是你话都自己说出去了,到最后又怂了,这可比刚开始就怂还要难看啊!”大嘴巴叹口气,“就你这样,还让我帮你,自己不成器,我帮你也没有用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刚才也在,知道我那样难看,怎么不早拦住我?” “我拦住你,你怎么揍他,你不揍他,怎么能彰显你的男子气概,你不彰显男子气概,哪有姑娘喜欢你,我看你没戏,趁早拉倒吧,那朱文政就是个柔弱书生,这样你都怕,没戏,没戏。” “他只是个柔弱书生?” “你以为呢?我早就打听过,他身体不大好,很好欺负的。” 吱大仙眨眨眼,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对,我去揍他。” “等等,你现在又去,用什么借口?” “打架还需要借口吗?”吱大仙说罢,二话不说又向朱文政走去。 朱文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一个拳头向自己的鼻子袭来,危急中一侧身灵巧地避开了,吱大仙微微一怔,埋怨地看向大嘴巴,比着口型道:“不是柔弱书生吗?” 大嘴巴默默地看向天边。 这场架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吱大仙本身的身手不错,但是文成风那羸弱的身子摆在这里,跳也跳不远,踢也踢不高,唯一的优势就是腿长,可是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反倒比朱文政那个柔弱书生更加柔弱。 吱大仙青着眼圈质问大嘴巴:“不是说好了是柔弱书生吗?” “这……”大嘴巴也有些汗颜,“大约是柔弱的品阶也有不同,你比他更加柔弱吧……” “不对,你有阴谋,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撺掇我揍他?” 大嘴巴瘪瘪嘴,脸上竟挂上一丝娇羞:“他,他不要脸。” “他……他对你不要脸了?”不禁手搭在大嘴巴的肩膀上,紧张地问,“他做什么了?亲我没有,不是亲你没有,抱你没有,占你便宜没有?” “没有,你别动手动脚的。” 吱大仙这才放下心来问:“那他怎么不要脸了?” “就是不要脸,他……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大嘴巴正说着,便听到有人叫她,当然是朱文政,吱大仙也循声望过去,一个极不友好的眼神阴森森盯着自己,吱大仙暗想,看样子他与朱文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哼,要不是我打不过他,肯定揍死他!”吱大仙也报以咬牙切齿地回望。 其实对于朱文政而言,他更在乎的是青莲,只是经过这些事,青莲对他的态度也愈发冷漠了,吱大仙叹口气,深深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她有点想霍青霖,自己的处境这样艰难,那个家伙我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想起来,自己这幅模样,还是算了,即便是见到他也不敢认自己。吱大仙叹口气,说好了要娶她,如今却被活活耽搁在这里,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从这幻境之中走出去,倘若不能岂不是要生生世世被困死在这里,她忽然心头一惊,或许这才是苗文月本来的目的。 不能让他得逞! 吱大仙顷刻燃起了斗志,虽然她不知道霍青霖在哪里,但她相信他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她看着湛蓝的湖水,怔怔地发呆。 一个黑影笼罩在他头上,吱大仙抬起头又来了火气:“你又要做什么!” 是朱文政。 朱文政挑挑眉毛,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看你生气,我很高兴。” 吱大仙看着他那副欠扁的模样,忽然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竟让她心头一滞,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枝呀阿枝,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就算是霍青霖不在,你饥渴难耐,那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啊?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朱文政坐下来,就在他身边。吱大仙不禁挪了挪身子,想离他远一点。 朱文政看出他的敌意,却混不在乎,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她?” “谁?”吱大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青莲,便说道,“我就是喜欢她,我们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我从看见她第一眼就知道,不行吗?”吱大仙想,自己这话诚然说的有些肉麻,但是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这样那文成风怎么就和青莲结下这么一段孽缘呢。当然,她说这些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理由。 朱文政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她可是我的人。” 吱大仙呼啦站起来:“你这样说就有些不要脸了吧。” “怎么,还想打?”朱文政冷笑,“不瞒你说,小王打架还从没输过,很愿意再跟文三爷较量一二。” 吱大仙又莫名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还是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走着瞧。” 朱文政笑了笑,不禁抬手握住他的手指:“我很期待。” 忽然听到一声惊叹,只见青莲捂着嘴看着他们,眨眨眼,捂着脸逃跑了。 290.阴差阳错(四) “青莲姑娘!青莲姑娘!”吱大仙大喊,又看看朱文政,“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 吱大仙哼一声,抽出自己的手指道:“小爷不好男色。”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朱文政一头雾水。 黄昏时,吱大仙郁郁寡欢地回到家里,见小厮们都忙忙碌碌,问道:“谁来了?” 小厮道:“瑞王。” “瑞王?朱文政?他来干什么?”吱大仙想,这家伙也太不识相,怎么还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吆喝着闯进屋子里去,“朱文政,你给我出来!” 只见厅中除了朱文政还坐着文老爹,文成风向来是很怕他爹的,可是吱大仙不怕,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口说一句:“爹,你也在呢。”转眼就扑向朱文政,“你又来干什么?” “臭小子!没大没小!”文老爹大怒,“怎么跟瑞王说话?” “爹,他打我。”吱大仙心想,自己如今尚且还是文老爹的亲儿子,这世上的爹妈断断没有见自己子女被人欺负却不做声的,固然十分气势。 不料文老爹却一拍桌子道:“那是你该打!来人,把三少爷带下去。” 便出来两个小厮挡在他面前说道:“三爷,走吧。” “不!我不走!爹,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 文老爹也不搭理他,只是抱拳向朱文政道歉:“老夫教子无方,令瑞王见笑,万望莫怪。” “无妨,这也怪我,小王近日同令郎有些小误会。” “误会,那一定是犬子之过。”文老爹说道。 “不尽然。”朱文政道。 吱大仙一听顿时又有了底气说道:“你看啊爹,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讲理,不是我的错。” 朱文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文老爹看看朱文政问:“敢问是因何而起?” “小事。”朱文政敷衍。 “什么小事!”吱大仙大怒,“于你而言或许是小事,与我而言却是大事,既然你不把她当回事,何苦缠着人家?” 朱文政淡淡地看他一眼道:“那是小王的事。” 文老爹听出蹊跷,想来都是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因为女人,立刻怒喝一声:“文成风!你太不像话!快,把他给我带下去!” 这下那两个小厮也不再客气,架起文成风就走,七拐八拐将他架到屋子里,只见门口文管家已经等着了,说道:“老爷有令,要将三少爷关起来,禁足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 不由分说,已经被人扔进屋子里落了锁,吱大仙使劲拍着门大喊:“开门!凭什么关我,放我出去!” 门外文管家安慰道:“三爷,别喊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半年禁足都受了,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说着便没有声音了,想来是走了。 吱大仙还不死心,大喊:“可是我还没吃饭,你们要饿死我不成?” 旁边的小窗“咔哒”一声来了,递进来一个黑漆盘,上头摆着饭菜米饭,闻着倒是很有食欲,吱大仙皱皱眉头,只好先吃了。 吱大仙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思考人生,顺便咒骂朱文政,忽然听到有人敲窗子,一个激灵坐起来:“谁?” 窗外人问:“你是谁?” “你……什么意思?” “我不管你是谁,不要惦记青莲,也不用惦记小仙,这世上女人多得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吱大仙想了想说:“这是两棵树。”又说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有家吗?非得赖在我们家不成,朱文政。” 窗外朱文政愣了愣,叹口气说道:“你爹太热情。”又说道,“我跟你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你这个人会不会太不要脸,青莲,小仙,这是两个人,你不能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这么霸道。你要非得如此那我也说,这两个人我劝你也不要痴心妄想,青莲迟早是我的人,至于小仙,她也绝对不会喜欢你的,她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有别人了?” “对。” “你怎么知道,她说过?” “对!” “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说不定就是我。” “才不是,反正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对她动手动脚,要不然小爷撕了你!” 朱文政听罢若有所思:“这可是奇了,既然你知道她喜欢别人,而那个别人不是我,显然也不是你,凭什么你要管我怎么对她,我就是要动手动脚你又能怎样,她是我的丫头,只要我愿意,明天就让她变成通房,你又有什么资格管?” “通房?你你你,你敢!你不要脸!你不许这么对她!” 朱文政沉默良久,好像在沉思,片刻后说道:“文三爷,你到底喜欢的是谁?既然你我是两个人,青莲和小仙也是两个人,不如我们商量一下。” “怎么商量?” “各取其一,各有所得。” 吱大仙抱着胳膊转了两圈,似乎也是个办法,想来大嘴巴那家伙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范,吱大仙说道:“那青莲给我,小仙给你。” “可以。” “可以?这么说那你根本就不喜欢青莲,那你之前干嘛跟我抢?” “我要说是为了你好只怕你不信,不过你既然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浪费这个心思,不过话虽然说到这里,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青莲不是你的良配,你们在一起对她对你都是孽缘。”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吱大仙陷入了沉思,她想能果断地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多,她决定再一次放胆一试,大不了就是被人当成疯子傻子:“朱文政,你是不是根本不是朱文政?” “嗯?” “是还是不是?我猜的对不对?” “我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否则会前功尽弃。” “你果然是自己人!”吱大仙激动起来,“那你是谁?对,你不能说……可是我没有看到任何提醒,是不是我可以说?我是阿枝,我是阿枝啊!” 话音刚落,吱大仙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291.阴差阳错(五) 再次睁开眼睛,是在陌生的房间里,她隐隐记得之前自己在跟朱文政说话,朱文政人呢?她爬起来,忽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现在她知道什么叫前功尽弃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说话的当然是大嘴巴。 “我这是在哪?” “瑞王府。” 吱大仙二话不说,拔腿向文府跑去,她不太确定,会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所有人的身份都变了,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不,或许根本不是重头开始,根本就是乱做了一团。她有一个预感,朱文政就是霍青霖,至少之前是,现在呢?她不禁落下泪来,她很想他,之前因为不知道他在哪里尚且没有那么深刻的思念,而今明知他近在咫尺却不知道他是谁,这让她愈发焦虑难安。 为什么这个幻境的规则是不能相互道明身份呢?为什么她就不知道呢?或许是她太马虎,错过了这条重要的规则。 她的心里很烦,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虚无缥缈的幻境里走出去,忽然前方出现一个雪白的身影,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阿枝知道,他就是绝尘。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 “我有一个问题。”阿枝问道,“为什么,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脸,你到底是谁?” “你又要出错了。”绝尘的声音虚虚实实,阿枝却忽然醒悟了。 她虽然醒悟了,却依然说道:“我总是出错。” 绝尘仿佛看了她一会儿,向她走来,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掌心很温暖:“我一直想告诉你,再一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再一次?对,是再一次,我们见过的。” “你想出去吗?”他的声音里充满魅惑。 “想,我想。” “我可以帮你。”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他从袖中掏出一柄小刀,交到阿枝手中,锋利的刀刃正对着自己的胸口,“杀了我。” 阿枝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杀了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要你相信我。” 她真的很想出去,她想要出去,可是她不想杀人,她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想出去吗?被困在幻境里,永远无法与心爱的人相见,明明在眼前,却咫尺天涯,这种折磨,应该比死还要痛苦吧?杀了我,对我,对你,都是解脱,我不会恨你,只会感激你,杀了我。” “既然这样……”阿枝的眼里含了泪,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 刀刃那么尖,她只是稍稍用力,就没入了他的心脏。 “住手!” 不知谁喊了一声,但是一切都晚了。 幻境已经开始崩塌,渐渐地像她的心,一点一点化成稀碎的粉尘,有什么东西灌进她沉睡的记忆里,她睡着又像是醒着,一切都如此飘渺,又很熟悉,那是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过往。 他是这世间醉洒脱不羁的男子,他叫文成风,却无端爱上一个最平庸的女人,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觉得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他以为他们会长相厮守,但天公不作美,他们始终要分离。他亲眼看着她死去了,送她走的是他的挚友绝尘,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青莲死后,他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绝尘说道:“是你父亲的意思,这个女人,瑞王也喜欢,你父亲在朝中已然岌岌可危,瑞王已经是他最后的靠山,他不希望因为你,葬送了全家的荣耀。”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反正我又不是他的亲儿子!” 绝尘只是笑了笑:“你?你真的敢吗?说真的,我真不敢相信,如今的你这样懦弱,你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斗志都不要,没有斗志,没有尊严,变成这幅老鼠般懦弱肮脏的德行!”他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眼神里有恨又有遗憾,“你以为你爹不想杀你?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下来?” “为什么?” “是我!是我告诉他,你娘的事已经无法挽回,如果你死了,这事便彻底藏不住了,文家主母和三少爷相继死去,人们迟早会知道,文大学士让人戴了绿帽子,留着你,只说你母亲因病而亡,反而不会被人怀疑,你爹好面子,这才把你留下。” “你何必如此,倒不如让我去死。” “你以为我不想,看你变成这幅模样,我巴不得送你上路。”绝尘说道,“我真想不通,那女人已经平庸成这幅模样,为何你还是痴痴地恋着她?她究竟又什么好,让你一次又一次为她着迷?这么多次,你还要在她身上吃多少次亏才知道悔改?” “我爱她,你不懂。” 阿枝睁开眼睛,方醒悟过来,那不是她的回忆,但为何会寄存在她的记忆深处,她不得而知。 苗文月就在眼前,只是此刻的他穿着绝尘的衣服,她这才知道,原来绝尘就是苗文月,难怪他一直不肯露出自己的脸,身边是昏过去的霍青霖、谭剑秋还有龙铭。 “感谢,在你的帮助下,我终于痊愈了。” “什么?你说什么?”阿枝还有些头晕。 “我就是绝尘,你也看到了。青莲那个女人,临死前诅咒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只有打破她诅咒我才能活下去,可是我自己不能杀掉自己,只有靠你了。” “所以你都那么大圈子就为了让我崩溃,让我杀了你?” “不,为了让你们在混乱中帮我解开诅咒。” “你简直……莫名其妙。”吱大仙咕哝着,“你就是个祸害,自找的。要不是你不做好事,人家哪里会诅咒你?” “我自找?是,在你看来我的确是自找麻烦,可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 “他?他是谁?难不成你是为了文成风?” 苗文月冷笑:“文成风是个什么东西,我为的是妖王玄虚。” “妖王?他不是被关在天界吗?” “他的确是被关在天界,却又不尽然。”苗文月不禁叹口气,“当年若不是他自甘堕落,谁又能抓住他,终究是命,不,终究是怪那个女人,红颜祸水!” 292.阴差阳错(六) 阿枝挠挠耳朵:“你说的那个女人是青莲吗?” “是。” “那文成风就是妖王咯?” “不尽然。他算个什么妖王,连斗志和尊严都没有了,他算什么妖王。” 吱大仙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他也还是妖王。我从前做小妖的时候就听说过妖王的事,据说妖王玄虚法力无边,有黑龙乌月两大护法,手持妖刀,所向披靡,真没想到,妖王变成凡人竟然是那副模样。” “我说了,他不是妖王!”苗文月大怒。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都已经到这份上,何必呢?”吱大仙摆摆手,“话说,你其实就是乌月吧?我从前见过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是贝勒府的一只小猫,我就是那只耗子精。” “当然记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这样嘛,凶巴巴地做什么,我那时不学无术,只是觉得乌月的名字耳熟,打伤你之后好多年我才机缘巧合翻到上古疑典,那时我才反应过来你是谁,再说,谁能想到传说中的妖王护法如此不堪。” “什么不堪,我根本不是被你打伤的,你哪里来得得意,我是被妖刀所伤!” “好好,你被妖刀所伤,同样都是跟着妖王混,你一个护法尚且不如一把刀,难怪妖王会被抓走。”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苗文月大怒,“妖刀是妖王用自己的精魄所注当然不同,我那时也身受重伤一直没有恢复,而今我恢复了元神,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不对,我何必要与他争个高下,我现在就废了他!”说着面向霍青霖念动咒语,紫色的符咒遮天蔽日向霍青霖等人扑去,忽然一道浓墨般的黑色火焰冲出符咒,吱大仙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火焰而是一条黑龙。 再看看,觉得那碧绿的眼睛有些熟悉,惊呼一声:“黑龙!是你吧!你是黑龙潭的那条龙!不,你,你是谭剑秋!” 黑龙看看她,颇有些不屑的神色:“小耗子,你这才看出来,实在够蠢。” “怎么是你?”苗文月微微有些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被困在黑龙潭底不成?”黑龙鼻子里喷出一阵青烟,“你这叛徒,口口声声说为了尊主,当年若不是你背叛,他怎么会在去见妖后的路上被人埋伏?” “那女人只是个凡人,也配做妖后?况且,玄虚自从有了她,早就把征服三界之事抛诸脑后,那女人就是个祸水,我早就说过。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个寻常的凡间女人,想来也是,一个平庸之辈如何能使玄虚动心,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直到她临死给我种下不解毒咒我才知道,她的真身是天池雪莲,一株朽木罢了,却成就了天界的圈套,消磨玄虚的意志,这都是天界那群无耻之辈的圈套。” “但最终背叛了尊主的终究是你不是她!而今,尊主被困天界,你却在下界暗自扩张,目的是什么,你当我不知?乌月,你的野心,尊主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不屑于道破罢了。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尊主,为了妖界,我看,不过是你自己想要取尊主而代之,成为妖界之王罢了。” “是又如何?有何不可?堂堂一届妖王被困天界几百年,这几百年来妖界成了什么模样?”乌月忽然指着阿枝暴怒道,“个个都离经叛道,修仙的修仙,成魔的成魔,再这样下去,妖界就要彻底灭亡了!亏他当初还要称霸三界,他做不到的事,我帮他做,有何不可!” “口出狂言!妖界只有一个王,便是今日妖王也轮不到你一只小猫来做!”黑龙嘶吼一声扑向苗文月。 顷刻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阿枝趁他们不备,偷偷溜到霍青霖身边想拖着他逃走。却听到一个声音说道:“龙争虎斗,你能逃到哪里去?” 阿枝吓了一跳,说话的竟然是龙铭:“你早就醒了,那你……” “嘘。”龙铭说罢又闭上眼睛。 装死?吱大仙挠挠耳朵。 不料龙铭又睁开眼睛,说道:“往东南方去,逆风而行,必得出路。”他的眼睛明亮又冷漠,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威严与孤傲。 阿枝不禁问道:“你是谁?”她想,这里苗文月不是苗文月,谭剑秋不是谭剑秋,那么他又是谁? 可是龙铭并没有回答,又闭上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顾不得那么多,奋力扛起霍青霖,向东南方逃去。 越走雾气越大,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龙铭会说,向东南方逆风而行,因为雾太大,她根本分不清方向,但是却有风,她就扛着霍青霖,一直顶着风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快到了,就快到了…… 她自我安慰着。 忽然,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是幻境坍塌的声音……这个世界就要毁了,或许是因为龙虎相争的缘故,那龙铭呢?他会怎么样?阿枝有点担心,但又一想,他既然能为自己指明方向,想来也不会有事。 眼下最要紧的事快点走出去,不然幻境一毁,他们也要完了。 忽然脚下一空,她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一个月后。 泰安城一派喜庆,都道是霍府少帅终于要娶妻了。 “妻是谁?” “你。”霍青霖忍不住掐着她的腮帮子笑了笑,转瞬那笑容又散了,说道,“大喜的日子,不管是什么事,都放在今天过后,好不好?” 阿枝点点头。 霍青霖不知道那天的事,他只知道自己醒来便已经是在府中了,阿枝就在身边,仿佛一切如旧,但是他又隐隐觉得小丫头似乎有些不同。按说他们终于从幻境之中走出来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可是不论他怎么问,都求之无果,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阿枝自己知道,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293.返璞归真(一) 那天,她在幻境里想,在这里苗文月不是苗文月,谭剑秋不是谭剑秋,后来他们走出幻境,遇到了下凡的老君,老君听说了他们的事,不禁悲叹一声:“龙铭……他大概也凶多吉少。”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路啊。” “这世上有许多人,知其不可而为之,他就是这种人。” “他是谁?” “仗剑成仙,亦仙亦侠,整个天界只此一人。” “他是太白金星!”阿枝不禁后怕,“我……我竟然跟他在一起这么久?我,我还活着吗?” “他一生都在做着斩妖除魔的事,可他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一气杀之,他杀的不是妖也不是魔,是天地间的邪佞之气,你虽然是妖,却不行不义之事,他怎么会杀你?” “这么说他是个好神仙。”吱大仙想了想又说,“那你为什么说他凶多吉少?” “老夫观星象知此处有凶相盘踞,乃龙虎相争之相,便知是妖王的两大护法乌月黑龙,你既然说他也在里面,必定是打算将这两个人全部除去,他虽然武艺高强,乌月黑龙又岂是池中之物,十有八九是同归于尽吧,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吱大仙不觉有些悲痛:“他为什么那么做,其实黑龙并不是太坏。” “不是太坏,却对妖王忠心耿耿,说到底,乌月无义终是小祸,黑龙可是一直想着救出妖王,到那时才是大难。” “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到底我是妖,妖王才是我的本家大王,你却偏说他出来便会大祸临头,即便玄虚想一统三界,怎么就知道他一统三界便是大难临头呢?” 话音未落便天降霹雳,顷刻间又是一番地动山摇。老君大惊失色:“不妙,玄虚!” “玄虚怎么了?” “他逃了!快!藏起来!”老君念动法咒,将阿枝与霍青霖藏在法咒之下。 一时间风云变色,玄虚正高居云端,睥睨天下:“天地万众,我玄虚终于出来了!” “玄虚!你是怎么出来的?”老君问道,他一边同玄虚交谈拖延时间一边用传声入密之法向阿枝说道:“玄虚已出,为时已晚。玄虚不可为王,不因他为妖孽,而因他生性残忍,杀孽太重。当日老夫迫不得已将你驱赶下界只因当你你释放玄虚使得他留下一缕元神在你身上,只有把你赶到下界,我才能勉强困住他。你与霍青霖,一个是他的元神,一个是他的利器,他必杀你二人,我现以毕生之力将你二人的气息隐藏,但终究抵挡不了几日,天地存亡皆在你手,万莫辜负。” “那还要感谢您的高徒,当年我被你们围困于蒿里,不得已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分为三,一魂一魄封印于黑龙双目,一魂一魄封印于乌月九尾,若不是他出手杀了乌月黑龙,我封印在他们身上的魂魄如何能够逃脱,而今我三魂七魄之中三魂六魄已备,何愁冲不出你的法阵!老头儿,我玄虚等这一日很久了,今日我重获自由,必定要报仇雪恨,让你们血流成河!” 门外响起唢呐声,她没有家,或许说,霍府就是她的家,所以所谓出嫁,不过是从西厢嫁到东厢罢了,可是嫁与不嫁终究是不同吧。 她忽然伸手抓住霍青霖的袖子:“霍青霖,我有话跟你说。” “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晚上再说。” “不行,现在就要说。” 霍青霖不禁变了脸色,皱起眉头:“好,你说。” “我……你,你会不会后悔?” 霍青霖笑了:“就是这个?不会。”他果断地说道。 “你别急着回答。”她说道,“你知道的,我与你,我们跟别人不同,你是妖刀,而我是……”唢呐越开越响,把她的声音都盖住了,更何况还有噼噼啪啪的鞭炮。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霍青霖说着便将她扛到肩膀上,大步流星走出房门。 城防团的一帮兄弟全都在可着劲的起哄,拼了命的热闹,热闹就热闹吧,阿枝想,管他将来要怎么样,先热闹了这一回再说。 入夜,早已不是第一次温存,可是霍青霖还是格外地起劲,似乎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急切,他不断地说:“我终于娶到你,终于娶到你……”抵死的欢爱,让她颇有些吃不消,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次日醒来依然觉得小腹有些涨涨的,这才发现他在自己身子里埋了一夜,偷偷挪动身子,不禁又红了脸。 忽然,大手一捞将她困在怀里,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威胁道:“不许动,再动吃了你。” 吱大仙缩缩脖子,耳朵眼痒痒蹭蹭耳朵道:“痒。” 她声音糯糯的,让他意乱情迷,说道:“我也痒,心痒。”又说道,“你别闹我,新婚之夜便让为夫如此殚精竭虑,成何体统。” 吱大仙翻个白眼,心想,他自己没出息,却要怪别人闹他,实在不讲理,又怕一句话惹得他再折腾起来,只好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昏昏沉沉又睡了醒,醒了睡,直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 霍青霖简单洗了两把脸说道:“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 “走?去哪里走?”阿枝惊讶地问。 “不知道,但是逃命嘛,当然要逃才行,哪有原地不动的道理。” “逃命?” 霍青霖回头看着她问道:“你昨天想说的不就是这个吗?不然被玄虚找到怎么办?” “你知道?” “唔。” “你听见了?” “唔。” “你,你醒了还让我把你扛下山!” “我脑子很清楚,但是身子不能动,不知道是为什么。” 吱大仙有点怀疑却又不得不信,只好说道:“那就算跑也要有个目标吧?” “无稽山。” “无……为什么?你还惦记那狐狸精不成?” “我惦记什么狐狸精,只不过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无稽山,好像在那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什么要紧的东西?” 霍青霖摇摇头。 “你既然不知道,万一那是对玄虚而言要紧的东西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吗?” 294.返璞归真(二) 吱大仙挠挠耳朵:“好像的确是这样。” “我这预感是从幻境里出来才有,想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我的前世今生不过是一把刀,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跟玄虚有关了。” 吱大仙点点头:“那就去吧。不过,怎么跟燕子他们说?” “回家养老,归隐山林。” “好!我没什么可收拾的,走吧!” 霍青霖愣了愣。 “怎么了?” “会不会太快了?” “不是你说要走吗?” 霍青霖不禁发笑,想来他这个媳妇与别人家的不同,别家的媳妇说要走怎么也要收拾个十天半个月,可他这个媳妇是抬脚就能走的,只好说道:“再等两天,我既然要还乡,至少要给上头打个报告。” “这么麻烦?那要多久?” “七八天吧。” “反正要走,不打又能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不过路上过关卡的时候说不清楚,搞不好被当成逃兵还要被围剿,那就麻烦了。” 吱大仙皱着眉头道:“那你写吧,快一点。”又嘟囔道,“没见过这种人,逃命还要打报告。” 正说着,胡燕归敲了敲门走进来。 “什么事?”霍青霖问道。 “霍帅,门外有个叫花子,说什么也不走,还说要见你。” “叫花子?”霍青霖皱着眉头,“什么叫花子?” 霍青霖走到门外,只见门口果然倒着个叫花子,满身伤痕,满脸污垢,问胡燕归:“就是他?” “就是他,刚才还醒着,这会儿可能是死了。” 吱大仙看了一会儿说道:“这……这不是江月亭吗?怎么几日不见变成这幅模样?” 霍青霖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果然是江月亭,忙说道:“快,抬他进屋去。” 霍青霖刚想让胡燕归去请大夫,江月亭又转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扯着霍青霖的袖子说道:“不必,帮我找药房卢掌柜,开几服药便可。” “卢掌柜只卖药,哪里会瞧病呢?”阿枝说道。 “听我的。”江月亭却十分执拗。 霍青霖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好。”又对胡燕归说道,“燕子,请卢掌柜来。” 不多时卢掌柜来了,同来的还有卢黄莲,卢掌柜独自进屋去。胡燕归径直拉着卢黄莲去一边说话,霍青霖和阿枝也在门外等着。 “我们别走了吧。”阿枝忽然说道。 “为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她不禁回头看了一下江月亭的屋子,“有时候,巧合就是命数。” “唔。”霍青霖微微点头,“不走也罢了,但是命数不只是天定的,还在人为。”霍青霖靠着连廊坐下,“我想了想,你身上只有他的一缕元神,即便与他相见,他也只会把自己的元神取走,不至于伤及性命。”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要杀了我才能取回元神。” “我知道,你忘了我是谁,我与你不同,我的魂魄是他用自己的心血精魄锻铸的,所以我就是他的一部分,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大约性情也有些相似之处。” “这么说他的想法,你能猜得到?” “不至于都知道,但应该有些相似。我也是最近才想到这一点,所以你说我们不要走了,也有道理,因为我平生从未有过贪生怕死想要出逃的时候,唯独此番有,且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引着我去无稽山,或许这根本不是我的意志,是他的意志,倘若我们真的去了,反而会与他狭路相逢。” “这么说,那你怎么能分辨哪些是你的意念,哪些是他的意念呢?” 霍青霖摇摇头,陷入了沉默。 “算了,别想了。”阿枝说道,“左右现在江月亭受了重伤,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讨厌,但这种时候,我们怎么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不多时,卢掌柜从屋子里出来,阿枝忙问道:“怎么样?” “无妨,小伤而已。” “小伤,可他看上去好像很严重。” “伤不算重,至少没有伤及要害,但是大约是日夜奔波过于劳累,这才昏死过去,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那就好。” 那卢掌柜说的果然不错,阿枝他们推门进去,见他已经醒了,只是面色还很难看,人也没什么精神,笑了笑说:“幸好我机灵,要不然可真要死在街头了。” “你是怎么搞的,响当当一个角,怎么落得这般地步?”阿枝问道。 江月亭吃力的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霍青霖却说:“被人追杀?” “什么被人追杀,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你的身上有两处刀伤,四处枪伤,不是追杀是什么?” “可以是被人打劫嘛。”江月亭笑了笑。 “那又何必刻意化妆成叫花子,难道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嘿嘿。”江月亭笑了笑没再说话。 “你这苦肉计,未免用得太卖力,为了陷害我连命的不要了吗?”霍青霖忽然凛然道。 “陷害?”阿枝愣了一下,又觉得霍青霖不是会无凭无据就胡说八道的人,不禁又看向江月亭。 “你别这样看着我。”江月亭有些赧然,“真的什么都瞒不住你。” “哼。”霍青霖冷哼一声,对阿枝说,“你出去,我跟他有话说。” “为什么要我出去,我不。” “听话,该让你知道的自然让你知道。” 吱大仙心里不痛快,但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她心想着,出去就出去,吱大仙耳朵尖,真以为我出去了便听不见吗?笑话。 阿枝出去了,江月亭又笑了笑说道:“我怕是错过了你们的喜酒?” “唔。” “遗憾啊。” “哪方面?” “你说呢?” “如果是遗憾没喝到喜酒大可不必,回头补给你。如果是遗憾别的也大可不必,原本也没你的份。” 江月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霍青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第一次见面,火车上的时候。” “那么早?那你可错了。” “我没有,那个时候你还不是。” 江月亭愣了愣,叹口气:“对,我不是,但是那次以后我就正式加入了地下党。” “投名状没拿到也可以加入?” “你这是什么话,我态度诚恳,武艺高强啊!” “态度诚恳说得过去,武艺高强也就那样吧。” 295.返璞归真(三) 江月亭翻个白眼,道:“既然已经说开了,一句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你可真客气。”霍青霖说道,“你被人追杀,身上四处枪伤我认得出来是我们的家伙造成的,可是你不往城外跑却化妆成叫花子躲到我这里,目的不就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吗?” “梁山有什么不好?何况我也不算是逼你,你心里清楚,我这么做最多是拿自己的命赌一把,我赌你霍青霖是个讲义气的人。”江月亭得意地笑了,“你也说了,我身受重伤倒在你家门口,你大可以不管我,也可以把我交出去,可是你偏要把我留下来,这是你自己选的,怎么能说我逼你呢?怎么样,跟我走吧?” “你说的不错,我有很多选择,但是我还是救了你。只不过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要跟你走,而是单纯的不想见死不救,至于跟你走,我也不会走,你养好了伤,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霍青霖,你不是傻了吧?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不怕告诉你,抓我的就是程鹏飞,他警察署的眼线遍地都是,我是你救下来的,他会不知道吗?你信不信不出三天他就会找过来。” “我信,所以三天之内,我送你走,至于他,我从来也不在乎。” “你……好,算我白费口舌。” 两天后,江月亭的身子稍稍好转,霍青霖带着阿枝出城了,后面还藏着江月亭,刚到关卡就看到重兵防守,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打听了今天不会有事吗?” “世事无常。”霍青霖对胡燕归说道,“问问怎么回事?” 胡燕归把车停到路边走上前去,不久便折回来满脸愁容:“霍帅,说是前面的村子爆发了瘟疫,所以往北的路全都封死了。” “瘟疫?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瘟疫?” 江月亭长叹一口气:“这是天要亡我啊。” 霍青霖也不禁蹙眉,说道:“回去吧,再想办法。” 几个人都有些郁郁的,天边黑压压的,似乎是要下雨。 胡燕归不觉嘟囔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瘟疫呢?也不晓得是什么瘟疫,严重不严重,该不会流到城里来吧?” 车开着开着快到城门的时候又停了。 “怎么回事?”霍青霖问道。 “霍帅,前面的路也封住了。” “封住了?” 霍青霖亲自下车问关卡的官兵:“怎么回事?” 官兵认得霍青霖却不敢放行,说道:“报告霍帅!是县长的意思,因为万德发了瘟疫,任何人都不许再进城。” “我也不许?” “霍帅,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咱们了。”官兵说道,“那边儿的驿站兴许还有空房,难为霍帅将就几日,或许明天就能走了。” 霍青霖向胡燕归他们摆摆手,不得已,只得留宿这荒郊野外的小驿站中。地方虽然简陋,好在因处于荒野也没什么人会来追拿江月亭,更何况现在城里城外都被瘟疫搅得七上八下,哪里有那闲情管别的。他们在驿站住了几日依旧没有要放行的迹象,瘟疫的事却越传越凶,弄得人们愈发人心惶惶。 驿站附近原本就热闹些,而今因为五湖四海来往的人都无法通行聚集在此处就愈发热闹起来,有从北往南卖皮子的,也有从南往北贩卖丝绸的,还有卖蔬菜水果粮食盐巴的,因为无法通行全都聚集在这里,有些东西放的久了就会坏,商人们从不肯做亏本买卖,索性直接就地摆开摊位开张,日日都如赶集一般,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 霍青霖他们每日里只好揣着手晒太阳,悠闲里透着一丝紧迫和不安。 其他的人则每日凑在一起东拉西扯,渐渐的也生出些患难与共的友谊。有时候有从北边过来的人,人们便围着问东问西,打听疫情相关的事。 “怎么样了?听说是鼠疫?” “听说是。” “这个季节怎么就害鼠疫了?” “天灾人祸,谁知道呢。我刚在哨卡上往北看,黑糊糊的烟往天上冒,八成是烧耗子。” “那得是多少死耗子?” “谁知道,怎么也得万把条吧。” “我听说没有那么多,也就百十多条,这才刚开春,哪来的那么多耗子。” 霍青霖看向阿枝,见她揣着手望着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头,她便对霍青霖说道:“它们是病了。你们有病有大夫看,它们有病没人瞧。” “唔。” 她叹口气:“我告诉你这些,也没什么用。”又说道,“我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管别人。”说完低下头,有些郁郁的。 “不是说了吗,该来的总会来,如果咱们这辈子最后的时间就在这里,难不成你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吱大仙眨眨眼,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从前的她是决计不会如此的,生与死于她而言从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不如一根鸡腿来的重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这样庸俗,只因为自己要死了就这么郁郁寡欢。 “对,有道理,”她点点头,努力地振作起来。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这是一场酝酿了多日的雨。庄稼人都知道春雨贵如油,尤其是在北方大地上,春天不下雨,庄稼就长不好,按说这应该是一场知时节的好雨,可是偏偏,人们望着漫天细细密密的雨丝,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神色里还多了些担忧似的。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是啊,往年春天盼着下雨总是不肯下,现在好了,越盼着不下,越是下个没完没了,再这样下去,泮河就要淌水咯。” “你能不能别说话,叨叨叨惹人烦。” 人们看着漫天的雨,又陷入了沉默。 上游鼠疫,人们都晓得,这疫病这么久没传过来跟这迟迟未下的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雨一下来,保不齐这病也就该来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些小小的骚动,哨卡的官兵先一步跑过来:“霍帅!霍帅!县长来了!” “宋现如?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江月亭立刻紧张起来,还能来得及走宋现如已经到了,径直向霍青霖走过来:“霍老弟,我找的你好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嘛!” 296.返璞归真(四) “你还说我?是谁下令不许进城?” “哦,我。”宋现如有些讪讪的,“误会,而且这也是没有办法啊,霍老弟,借一步说话。”宋现如将霍青霖拉到一边,周围一圈儿的人全都伸着耳朵听着。 “去我房里说吧。”霍青霖道。 如此一来,其他人都被挡在门外,阿枝却依旧可以大摇大摆地跟进去。 宋现如看了她一眼,她便说道:“怎么了,这也是我的房间啊。” “是。”宋现如推推眼镜,“我也没说什么。”这才正色道,“你看这疫病,情况是越来越严重,根本遏制不住,而今这雨要是还不停,赶明儿河里头发了水,上游的水流到下游。”宋现如摇摇头。 “那你连夜来找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让老天爷不下雨。” “我知道,哪个能让老天爷不下雨,我又不是傻瓜。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记得你从前是不是调查过一个什么病毒?” “鼠疫病毒?”霍青霖忽然一个激灵,千头万绪汇在一起,“对,怪不得我总觉得这次的疫病来得莫名其妙,按说鼠疫爆发通常是在仲夏。” “不仅如此,我派人去万德打听,本以为是那里闹了鼠灾,其实根本没有,刚开春,老鼠还没开始活动,挖地三尺地找就抓了百多只,这样会闹鼠疫,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以你怀疑是病毒?” “不是我怀疑,我有可靠的消息,八成就是。” “什么样的消息?” “德国来的消息。”宋现如说道,“你那位老相识,马科斯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次确实是他本人来的,不是别人?”阿枝忍不住打岔。 “的确是他。”宋现如说道,“明天就到。” “明天?”霍青霖皱起眉头,“你打算怎么把我运回去?” 宋现如叹口气:“所以就说嘛,你好端端的出来干什么?” 霍青霖沉默着没说话。 “现在这个形式,我只当你一个人进城,那肯定不行。现在留在外头的不只有你,还有那么多人,你要进城了大家都要攀着,人人都要进城,且不说不安全,就算不是闹疫病的时候,城里也塞不下这么多的人。” “那你计划怎么办?” “偷偷走。” “偷偷走?”霍青霖摇摇头,“你大张旗鼓地来了,人人都知道你来找我,还能指望着能偷偷摸摸回去?” 宋现如揉揉太阳穴:“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说,索性也别回城了,按说你已经出来了,照着你的人规矩你也就不能回去了,为了百姓安全嘛,让人把办公室搬过来吧,明天马科斯也让他到这里来。” “这怎么能行?我在这荒郊野外的也就算了,人家怎么能也在这种地方待着呢?”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管他是谁,该受罪的时候就得受罪。” “就是,再说了,这疫病原本因他而起,受这点罪还不是应该的吗?”吱大仙翻翻眼睛,跟不以为然。她起初不知道这病缘何而起,只当是自己的鼠家子弟时乖命蹇,而今得知这病全是人祸,自然对马科斯诸多埋怨。 宋现如哪里知道她的想法,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毕竟是来帮咱们的嘛。” 次日中午,马科斯抵达了泰安,又辗转来到驿站,宋现如满脸堆笑口中不断说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马科斯却说道:“这话应该是我说,如果不是我大意,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吱大仙见他态度还算诚恳,这才算从心里头原谅了他。 待宋现如寒暄过后,霍青霖才问道:“马科斯先生,之前不是说过病毒全部都销毁了吗?”霍青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马科斯不禁有些赧然:“的确是销毁了,全部都销毁了,只是我想这毕竟是我的成果,就留下了一瓶,只有一瓶。”马科斯非常懊恼,“我想既然我已经研制出这种病毒,那么应该能够研制出相应的疫苗……” “那么疫苗呢?” “还……还差一点。他们太狡猾了,只差一丁点我就要成功了,可是他们就把病毒盗走了!我很后悔,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我不知道他们会用我的病毒做什么,我最担心的事,他们会在我研制的病毒基础上进行升级,如果是他,他一定会这么做!” “他是……山本十四?” 马科斯点点头,说道:“我得到消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闭门研究,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那么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是有什么打算?” “其一,这件事因我而起,我要对这一切负责。其二,我想请你帮我找到山本十四,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 霍青霖转了两圈,说道:“你之前丢失的那一支病毒一直在我这里,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的疫苗不是就快研制出来了吗,病毒还给你,希望能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太好了,这太好了!” “至于你说的找到山本十四,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现在应该不在日本,否则你也不需要来找到我。” “是的,我们的人之前就想过去跟他进行沟通,然而并没有成功。” “恕我直言,你们的人还可靠吗?” 马科斯叹息一声:“你说的对,其实我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非常不好,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每个人都满身戾气……算了,不说了……我通过我高层的朋友打听到,山本十四似乎已经离开了日本,而后就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疫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很可能就在中国,甚至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我明白,现在我在城外,可是我的人马都在城内,调动起来的确有些难度。”霍青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尽快跟城内进行联络,只要他在我的地盘上,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既然我们确定要在这里办公,我尽快让人在驿站扯根电话线,这样联络起来也方便一些。” “那就更好了。” 297.返璞归真(五)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不出所料,阴雨带来了疫病,好在有马科斯主持救援,事态还不至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同时,燕子从城内传来消息,西山有一处十分可疑,似乎可以锁定,山本十四就隐藏在那里,钻研着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霍青霖收拾着行囊,阿枝看着他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没有逃掉。” 正说着江月亭从门外经过问道:“我刚才听见什么?似乎听见有人想临阵脱逃。” “你听见什么?” 他原本以为宋现如到了自己一定是要倒霉的,好在他的易容化妆技术高超,再加上宋现如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他便又逍遥起来,说道:“我听见有人说想逃跑。” “哼,你说对了,”吱大仙嘀咕道,“我们就是要逃跑,不管你了。”气话归气话,吱大仙心里也的确这样想着,她想,倘若当时不是看到江月亭倒在门前他们也许早就走了。 可这件事江月亭是不知情的,他大摇大摆走进屋,见桌上摊着一张地形图,图上标画着完整的作战计划,不觉惊叹一声:“我说,你这是打算只身打虎?” 霍青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见识见识?” “啧啧,只身打虎,胆识过人啊。”江月亭说道,“带上我呗。” “带上你干什么?”吱大仙翻个白眼,“不够添乱的呢。” “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我这伸手,怎么也还不至于到给你们添乱的地步吧?”江月亭大喇喇往桌边一坐,说道,“况且,我这个人一贯如此,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更何况,我不跟你们去,留在这里跟那个宋现如大眼瞪小眼更难受,还不如跟你们一起。” “这可是你说的。”霍青霖说着像阿枝使个眼色。 “我怎么……忽然问道阴谋的味道,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来。”江月亭掉头就走。 吱大仙接到霍青霖的眼风,在他身后把门一关,“想跑,哼哼,来不及了。” 江月亭不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你们想怎样?” 吱大仙把他按在桌前,面对西山的地形图。 霍青霖说道:“这就是今天一早燕子给我送来的西山地形图。” 江月亭看了半天说道:“嗯,我看出来了,可是那个山本十四在哪呢?” “没有。” “没有?没有那找个屁啊?” “就是没有才要找嘛!”吱大仙不满。 “现在是这样,山本十四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呆在那里,他一定有自己的研究团队,而且他的研究是受到军队支持的,不可能没有任何守卫,但是燕子他们在山上探查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形迹。” “嗯,有道理。”江月亭又喃喃地说道,“可是,为什么说西山呢,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山头,相比附近的几座山,它并不是非常有优势,除非……”江月亭的眼睛亮了一下。 “矿洞。”霍青霖说道。 “你早就想到了?” 霍青霖笑而不语。 江月亭点点头:“矿洞,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隐蔽之处,你有什么计划?” “他们藏得再深也绝不可能不露一点痕迹。他们终究是人,是人就不能不吃不喝,西山是一个荒山,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把研究所藏在那里,因为如果附近有村民,他们就一定会被附近的村民察觉。” “可是泰安城附近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在矿洞,吃穿用度又都必须要出来买,既然出来买,又怎么可能不露行踪呢。” “说明他们还有其他的掩饰手段。” 吱大仙看看霍青霖又看看江月亭:“比如呢?” 霍青霖看向江月亭问道:“比如呢,如果是你们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既能够把大量的粮食蔬菜运送进去,却又不露痕迹,不让外面的人有所察觉?” “这我可不能说。”江月亭说道。 霍青霖挑挑眉毛:“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或许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一二。” “找一个酒店或者粮仓,总之是一些会经常大批量运送粮食蔬菜又不会被人怀疑的地方作为掩饰,又或许是商队。” “嗯,但是如果是商队的话,无缘无故这西山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停下休整也会引人怀疑,毕竟那个地方既没有村庄又没有驿站。” “所以你更倾向于前一种猜想。” 江月亭点点头,算是吧。 “但是你刚说了,那个地方既没有村庄又没有驿站更不会有酒店的。”阿枝说道。 “不是还有个矿洞吗?”江月亭说道。 “可是燕子他们去打听过,那是个废矿,不会有人这那里开矿。” “不会有人开矿,却可以在那里打出一条暗道。” 霍青霖若有所思:“还有这种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嘛。”江月亭说道,“山不过来我过去。” “我倒是真的没有想到。” “所以说,你们这些高材生,正规军,看着厉害,其实脑子都锈住了。”江月亭想了想说,“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些,将来你不会用同意的办法来对付我吧?” “你不是刚说了吗,办法是人想的,将来的事谁能说的准。”霍青霖说道。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来不及,与其如此不如你送佛送到西,帮我想一想,如果他们真的如你们所说,通过这种办法跟山下取得联系,那么他们获取供给的地点会在哪里?” “都已经后悔了,知道也不说。” “我这个人也之恩必报,你若诚信帮我,或许我将来能放你一马,你若是这样就不管了,” 江月亭笑了笑说道:“不会太远,太远的话太浪费时间,肯定就在距离西山最近的村子里。” “如果是这么说,距离西山最近的就是万德的牛角村,那里有个不小的酿酒坊,因为那里的水土种高粱最好,所以城里的醉里红的酿酒作坊就设在了那里,每个月打一次来回,把城里的粮食蔬菜送过去,再把酒运过来。” “那就是了,非它莫属。” 298.返璞归真(六) “他们现在还运粮吗?” “肯定是运的,不然他们吃什么?”江月亭说道,“不过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城门封锁,他们似乎也被困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如果是这样,那得帮帮他们啊。” “你打算怎么帮?” 霍青霖说道:“我得想一想。” 次日,胡燕归带着人马来与霍青霖汇合。 “霍帅!霍帅!”大老远就听见胡燕归的声音。 “咋呼什么!” 胡燕归翻身下马,飞一样扑到霍青霖身上:“霍帅!想死你啦!” 吱大仙默默地瞟他们一眼:“至于吗?” 宋现如笑着走过来:“怎么样,霍老弟,我给你的这礼物不错吧。” “还行。”霍青霖说道。 “可不是白给的。” “我知道。”霍青霖说道,“不就是想让我带着人马去干活吗?既然你人都给我调过来了,县长手令呢?” “给。”宋现如从怀里把手令递给他。 刚要走,跑过来一个人:“等一等,等一等。”那人一副红脸膛,瘦高个子。 宋现如和霍青霖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的城中醉里红的伙计。” “醉里红的?你来干什么?” “大人,是这么回事。”那人说道,“我们醉里红的作坊在牛角村外的向阳坡,那地方您也知道,荒啊,在那里干活的兄弟们全靠着我们每个月去运粮过活,这眼瞅着一个月都过了七天了,再不去,作坊的弟兄们可真要断粮了。” “你是想出去?”宋现如说道。 “是,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 “那怎么行,万德那里正闹灾,牛角村虽然偏远也不能幸免于难,你们现在去,那是很危险的。” “那我们也不能放着兄弟们不管啊!” “我们要抓紧时间出发了。”霍青霖说道。 “县长大人,您要一视同仁啊,他们能出去,我们怎么不能出去呢?”那人说道。 “这怎么能一样呢。”宋现如说道,“霍帅他们是为了大家嘛。” “那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啊。” “罢了。”霍青霖说道,“他们不怕死,放他们走就是了。” “这太危险了嘛。” “我们又不怕危险,就算出了事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你不怕死,旁人也不怕死吗?”宋现如问道。 “不怕!”那人回头问道,“醉里红的兄弟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我们要去救我们的兄弟。” “大人,您看,我们都不怕!您就大发慈悲,让我们出去吧!” 霍青霖不耐烦道:“我急着赶路,别耽误了,胖他们去吧。” 宋现如不禁蹙眉:“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也好吧。” 宋现如一声令下,哨卡终于放行了。 霍青霖不经意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只见方才醉里红的那个人也正往霍青霖望过来,不经意的目光相接。 傍晚时分,霍青霖等人到达牛角村,在向阳坡下安营扎寨。 “霍帅,外面有个人要见你。” “让他进来。”霍青霖说道。 不出所料,来的正是今天早上跟宋现如谈条件的醉里红伙计,那伙计进门来,脸上露出一丝跟早上完全不同的狡黠的笑容:“怎么样,我的易容还不错吧?” 这红脸堂的伙计正是江月亭,这也是霍青霖的计划之一,趁人不备偷偷抓了醉里红的一名伙计,由江月亭易容代替他。趁着霍青霖出行的时机,向宋现如提出要求带押粮队伍出城,霍青霖则在一边旁敲侧击帮他们说服宋现如。 如此一来,醉里红的运粮队可以顺利到达向阳坡作坊,同时,他也可以偷偷的在粮队里安插下一枚钉子。 “还不错吧。”霍青霖说道,“你那边怎么样,到底是不是他们?” 江月亭笑了笑说道:“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今天下午刚到向阳坡,队长就急吼吼的让大家伙把粮食蔬菜全部放进仓库里去。我长了个心眼,问他大家伙饿了这么多天,不先留一些出来吗?他就说留下五石粮,别的都放进仓库里。我就又问他,五石粮,不用留蔬菜?他却说不用。” “这么说他肯定是知情的,至少他知道,这粮食不全都是给作坊里的伙计吃的。” 江月亭又说道:“我看还不止,我留了个心眼儿,这家伙在大家伙都歇着的时候,说要去仓库里头再检查一遍,一堆萝卜白菜有什么可检查的?再说,这是醉里红送到自家作坊,给自家伙计的粮食,东家给伙计的,用得着这么费心清点吗?他倒好,清点也就罢了,在仓库里头待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你说他得清点多少遍?” 阿枝听罢说道:“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清点,那仓库里头肯定有问题,会不会那实验所就藏在仓库下头?” “那倒不至于,那么大点地方,绝不可能藏下一个实验所,但是照着我们之前的推断,很有可能那仓库里就有通往实验所的通道。” 霍青霖点点头问:“你们要在这里停几天?” 江月亭说道:“我听几个伙计说,至少还得待个三四天。” “三四天,那时间足够了。”霍青霖说道,“你回去在打探一下,如果那里的确就是通往实验所的通道,那么也肯定不会毫无防备,说不定里面机关重重也未可知,所以你也不要太冒险进去。” “我知道,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回头我打听清楚了,咱们再去端了他的老窝。” “还有,既然你已经知道押粮队长有问题,难保队伍里还有他的同谋,搞不好整个粮队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你还要多加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这还用你说,也太看不起我了。” 吱大仙翻个白眼:“谁晓得你到底靠谱不靠谱。你出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吧?” “开玩笑,我这身手,倘若这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那我也太没面子了。”江月亭有些不满,“那我回去了。” 霍青霖想了想说道:“下次不用专程跑过来,如果打探清楚确定要动手,就把一根红绳系在井边的树杈上,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联络。” 江月亭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 299.完结篇(一) 三月廿一,霍青霖终于在井边的树杈上发现了标记。 山本十四看着桌上进行过半的实验叹息一声,他已经嗅到危险的气味,不过他并不十分在乎,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他犯不着在这里拼死一搏,但是他不介意让别人去拼死一搏,因为他知道,环境越危险,他便越有价值。 更何况,负责他安全的石谷一直对他的研究心怀蔑视和不满 “石谷君。”他的脸上露出悲切,“我的实验刚刚进行过半,就此放弃有负天皇的信任,我是个医生同时也是一个军人,眼下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深知石谷君对我的事业一直心存疑虑,我亦不愿拖累您,所以……” “山本君,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您走吧,这里只留我一人足矣,在敌军到来之前我将竭尽所能完成研究,研究成果我将藏在试验台下的暗格之中……” “山本君!您是在羞辱鄙人吗!”石谷的脸烧的通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石谷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微笑:“胸无城府,有勇无谋,多谢了。” 石谷虽然顽强,但终究无法抵挡霍青霖的进攻,节节败退,不出半日,便攻进实验所,江月亭已经在了,他是通过暗道进来的。 “人呢?” “跑了。” “跑了?”霍青霖不禁皱眉,“什么都没留下,这么干净?” “是啊,真是意外。” 阿枝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忽然指着试验台说道:“这里!这里有东西!” “小心。”霍青霖将她拉到一边,自己扑下身子去检查,结果,一无所获。 “怎么什么都没有?”阿枝忽然嗅到一股强烈的杀气,“小心!” 话音未落,自己倒被拎着碰到一边,她“哎呦”一声打个滚,脑袋不小心撞到地上,好疼,而后失去了知觉,冥冥之中有一个奇异的力量闯入她的身体,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 当年,她懵懂贪吃,不小心吃了七彩灯油,妖王破灯而出,他的出逃只为了看一眼那个他始终眷恋的女子,他爱着也恨着的女人,他想要问问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然而他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一无所获,那时的他才知道,青莲已经被乌月囚禁在幻境之中了。 乌月,狼子野心。 遍寻无果,无功而返,他身负重伤,自知无法逃过天界追捕,被逼无奈之下,他忍痛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分为三,其一置于乌月体内,其一置于黑龙体内,他相信以黑龙对他的忠诚,一定不会放过乌月,而他二人实力相当,一旦动手必定两败俱伤,只要两人一死,他的法力便可恢复。 但是,如果他二人谁也杀不死对方又该如何,他忽然看到南天门跪着的小耗子。 小耗子,你既然放我一回,我便将我元神分于你一缕,全做报答,他日我自会去寻你。 妖王再被囚于七彩油灯之中,天帝命人除却他的武器妖刀。 “我的妖刀追随我多年,让我再跟他说两句话。”他说道。 天帝见他已经落魄至此并未阻拦。 “妖刀,我的心与神全系在她的身上,只可惜我身处牢笼,你追随我多年,今日一别,便由你替我照料她吧。” 天帝不禁失笑,万不料,一代枭雄落魄至此仍然惦记着那个女人,自己竟下了这样一步好棋,也不知那朵青莲如何妖娆,令妖王念念不忘。 妖王看到天帝的笑容却并不以为然,只有他知道,他口中对妖刀百般叮嘱的那个她并不是青莲,而是另一个人。 他是妖王,虽则深情却最恨背叛,他的确对青莲念念不忘,但他要的是当面质问她。 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取回妖刀之魂,杀回天界! “阿枝!你怎么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有些面熟,又记不清楚,随他去吧,将手一挥,扇苍蝇似的把江月亭丢到墙上,登时他便失去了知觉。 阿枝微微一笑:“如此弱小,不堪一击。” 霍青霖看着她,眼睛里十分澄明。 “你是谁?” “你说呢?” 霍青霖不禁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她笑了笑:“你猜。” “阿枝呢?” 她又笑了:“那只小耗子,她只是我看重的一个容器,我来了,还留着她干什么?” 霍青霖的脑子轰一声,几乎失去知觉,但是他还是镇定下来。 “看样子,你已经准备好了。” “算不上,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霸占了我的妻子,着实让我不能接受。” “霸占你的妻子,哈哈哈哈哈哈!”她笑起来,“妖刀,你这样说话实在好笑,早知道你这样有趣,我早该将你封在人类的躯壳里,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有趣归有趣,我却并不喜欢。”她笑着笑着,目光冷却下来,“你做人做得未免太过投入了。” “的确不错,我很感激你,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她冷冰冰地说道,“不过玩够了,也该回来了。”说着,她身影一晃向霍青霖扑去。 霍青霖面对阿枝,虽然知道此时的她是妖王却终究不肯下狠手,生怕伤及她的肉身。 “怎么了?”妖王挑挑眉毛看着他,“我尚且未用过二成功力,你变这般不济,该不会是怕伤到我吧?” 霍青霖说道:“我不怕伤了你,我怕伤了她。” 她冷嗤一声:“我可不怕,不过你执意不肯动手,我也不会逼你动手,当然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的速度极快,霍青霖根本避之不及,脸上留下条深深的血痕。 “既然你不舍得动手,那就让我亲手把你的肉身撕成碎片吧,妖刀,你的确养尊处优太久了!不过不要紧,疼痛总会令你清醒过来的!”阿枝疯了一般扑上去,每一次攻击都只是不深不浅又不足以致命,她的确只是想让他疼痛。 霍青霖浑身是血瘫在地上,可怜的令她愤怒。 “无趣之至,”她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从你身上浪费这么多功夫。”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永远不会伤她。” 300.完结篇(二) “可是,她已经死了。你也不想一想,我会愿意跟她共享一个躯壳吗?罢了,罢了,既然你连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那就去死吧。” 霍青霖不想反抗,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痛。 她死了,也好。 好过他先一步死去,留下她一个人。 不求生同时,但求死同穴。 “她不想你死。”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闯进来,“霍青霖,救救我!她说,霍青霖,救救我!” “什么东西?”妖王一惊。 是大嘴巴,他的灵魂与阿枝相连,霍青霖一个激灵躲开妖王的致命一击。 “你骗我?”他目光凛冽地看着她。 “她还没死透,但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她说道。 他猛地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你……咳咳……你!你会杀了……她……” 霍青霖不觉手一松,她便飞起一脚正中霍青霖胸口。 “杀了她!阿枝说杀了她!” “什么东西!”妖王大怒,“哪里来的破东西!”他很快发现了大嘴巴,冷笑一声,只是五指一扣,大嘴巴便没了声息。 霍青霖看着她,说道:“你我之间,根本分不出高下。”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当年你收服我不过是因为我沉寂太久,我想出去,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是合作罢了。” “你记得?” “我一直记得。”霍青霖说道,“既然如此,我再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不过是想报仇,我跟你走,你放了阿枝。” “你跟我走?重整旗鼓,杀回天界?” “对。” “不行!不要跟他去!”话音刚落,妖王愣住了,这不是他想说的话。 “阿枝!” “你这小妖,竟能从我的魂魄中找到一线生机,不愧是肮脏苟活的小耗子,命硬的很嘛。”她忽然又说道,“霍青霖,不能跟他走!你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小耗子,看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着,她的身体被幽蓝的火焰包围了。 阿枝发出一声惨叫:“霍青霖,杀了我!她就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上……!” “霍青霖,杀了我,她在我心下三分!” 同一个身体里,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是在心上还是在心下。 “快!我要被烧死了!” “霍青霖!” 一道白光闪过,锋利的刀刃稳稳扎在阿枝的心房之上。 “为什么……你……”她眼中的光华终于渐渐散去。 阿枝终究还是醒过来了,只是打那之后身体始终不好,药比饭吃得还要密。 “我总想不通,当时你是怎么分辨出来哪个是我哪个是妖王的?” “你吃了药,我就告诉你。” 她皱着眉头,把苦药吞下去,又说:“苦尽甘来。” 霍青霖便将一颗梅子塞进她嘴里。 “我喝了,你快说。” “你这般糊涂性子,能分出心上心下已经不错了,心下三分这样精确的话,就算是平时你也说不出来,何况那个境况下。”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阿枝忿忿不平了半晌又觉得累,靠着霍青霖的肩膀撒娇。 霍青霖看着她说道:“当日明明已经给你机会飞升,你偏不去,如今落得这般,又撒娇装可怜。” “怎么是装可怜,是真的可怜。” “是真的可怜。”他摸摸她的头说道,“早知你要如此遭罪,倒不如当初就放你走了。” “不想去。” “怎么又不想去了?” “明知故问。”她想了想说道,“霍青霖,要不然你放我走吧?” 他愣了愣,知道她此时说的放她走不是飞升的意思,不禁便红了眼眶,却点点头说道:“你若实在想去,就去吧。” “待下一回,你我都做个凡人,平平淡淡的,好不好?” “好。” “可是,倘若你把我忘了或是不认得我了,又该怎么办?” “我总会认出你的,放心吧。” “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一定。” ………………………… 公元二零三七年。 凌小枝,时代天成的一名小职员,入职不足半个月,业余漫画家,当然这只是她的爱好兼负责,不足为外人道的,尤其是不足为公司的人知道,在这里她只是宣传部的一名小小小小小职员。 时代天成,国内知名传媒公司,几乎占据了国内传媒产业的半壁江山,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巨大的传媒产业的总裁只是一个年近而立的年轻人,霍念。 人比人气死人啊!凌小枝看着手里霍念的资料,感慨万千。 “发什么呆呢?”说话的是覃冰,宣传部的部门经理,美貌与才华并存的美女经理,就是人如其名,或许高冷了一些。 凌小枝不禁一哆嗦,缩缩脖子:“没……没什么。” 覃冰冷哼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霍念这个人么,长得是不错,只不过奉劝你们一句,别打歪主意,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就踩着高跟鞋走了。 凌小枝这才从电脑后面露出头,深深的松口气,都说霍念可怕,到底有多可怕她是没有见识,但是仅仅是覃冰就足以让她胆战心惊了。 旁边一个细小的声音:“哎,你也喜欢霍总?” 凌小枝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敢不敢。”然后看看眼前的陌生面孔,有点懵。 “不认识我吧?我是行政部的小苗。”小苗脆生生的自我介绍,而后压低声音说道,“也是我司霍总后援会的扛把子,怎么样要不要假如组织?” 凌小枝眨眨眼,觉得她这模样很像搞传销的,摇摇头说道:“不,不要了。” “哎!别那么把覃冰的话放在心上,她那都是唬人的,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什么……是真是假?” “就是那个嘛!”小苗说道。 “那个是……哪个?” “霍总和大花旦不得不说二三事啊!你还不知道呢吗?” 凌小枝又摇摇头。 “哇塞,不是吧,这么劲爆的八卦你都不知道,你该不会从来不看娱乐新闻吧?” 凌小枝一个激灵,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身为一个宣传部的职员却从来不看娱乐新闻,那也太露怯了,慌忙说道:“怎么可能呢,我当然看了,只不过那些事捕风捉影的分不清真假嘛。” 301.完结篇(三) “哎,不用那么谨慎。”小苗狡黠地挥挥手,“老大这种存在就是给咱们小的们仰慕和八卦的嘛!否则还能用什么方法表达我们对领导的爱戴!” 凌小枝看着她,仿佛刷新了世界观。 “所以说,大胆八卦,不要害怕,再说了,霍总那么个财色兼备的优质单身汉,如果连点绯闻八卦都没有,是不是也太掉价了?” “嗯……大概,也有点道理吧。” “现在明白了?” 凌小枝点点头:“明白了。” “好,接下来我来给你普及一下霍总与大花旦不得不说二三事,有兴趣知道吗?” 凌小枝点点头:“有。” “这才乖嘛。事情是这样,话说在一个夜黑风高夜晚,那个时候的大花旦还是一朵小花花,小花花独自一人夜会霍总,两人共度一晚,直到凌晨四点,小花花才从霍总的家里出来,从那之后,小花花就一路平步青云了。” 凌小枝倒吸一口气:“包……包养?” “嘘!” 凌小枝赶紧捂住嘴:“是真的吗?” “这谁知道,就八一下嘛。不过嘛,打那之后,所有接近或试图接近霍总的少女都未得善果。” “未得善果?什么意思?” “三年前,财政部有个非常喜欢霍总的少女,苦恋霍总许久,有一天,忽然从楼梯口摔下去,骨折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凌小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两年前,就是你们宣传部,又一名非常爱慕霍总的少女,在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上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差点被董事长开除。” “这么厉害?” “还有,一年前,又一名非常美丽的少女,这次这名少女是一朵小小花,非常美丽,非常优秀,也非常爱慕霍总,可惜这多小小花还没有来得及走红,就被封杀了,从此再无希望翻身。” “这都是骗人的吧?” “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小苗深沉地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加入组织?” 凌小枝想了想,摇摇头:“你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那我干嘛还要加入,不加入,不加入了。” 小苗愣了愣:“不是啊,加入组织才好有个照应嘛。” “我不喜欢他不就完了吗,再说我本来也不喜欢他啊。” “你不喜欢他?”小苗诧异地看了她一会儿,“霍总那么优秀,你怎么能不喜欢他呢?”说罢摇着头,好像很想不通似的,郁闷地走了。 凌小枝叹口气,刚想开始工作,小苗又急匆匆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了一件事,我是来下通知的。” “什么通知?” “周末,公司内部联谊,联谊卡填一下。” “联谊这种活动……” “哎,就当是相互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反正你刚来,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大家熟悉一下,再说,卡片上用的都是假名字,不喜欢可以不见面。” 凌小枝点点头:“那就填吧。” 昵称:心下三分 性别:女 年龄:24 宣言: “宣言?”凌小枝愣了愣,脑子里莫名其妙略过一行字,就它了:建国后不能成精! “有性格!”凌小枝非常满意。 总裁办门口,周和敲了敲门,心里有点忐忑。 “进。” 周和轻轻推门进去:“霍总,开发部送来的策划。” “你觉得怎么样?” “民国妖精题材,倒是还可以,不过漫画改编剧本,特效很难把握,一不小心会拍的有点low。” “民国妖精……”霍念显得有些不耐烦,“开发部的人搞什么鬼。”随手拿起来翻阅,忽然目光被一行字吸引:“心下三分。” “什么?”周和愣了愣。 “这是个什么名字?” “哦,这是漫画家的笔名。” “我知道。”他知道,可是无端便觉得心里一阵悸动。 “呃……霍总要是不满意,我去让开发部重做。” “先放着吧。” “好。” 霍念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呃……下个月的联谊会,您去不去?”周和紧张地问。 “怎么又联谊会,上个月不是才办过,最近公司很闲都不用做事吗?” 周和的脸抽了抽,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是董事长的意思,因为上个月您没去。” 霍念顿时脸色铁青:“不去,没空。” “董事长说,如果您这个月没空,她可以亲自替您出席。” 霍念周身仿佛被低气压笼罩了:“这老太太是怎么回事,你问问她,是不是更年期了?” 周和沉默片刻,默默地说:“董事长说,如果您问她是不是更年期,就让我转告给您,她就是更年期了,只有儿媳妇买的太太口服液能治,让您看着办吧。” 霍念深深地叹口气,无比头疼。 “霍总?” “去!” “好!”周和如蒙大赦,愉快地离开了。 周末转瞬即至,时代天成的联谊会如期举行。 对于这种活动,员工们总是比老板更有热情,不管怎么说,交际总是要比工作愉悦很多。 五颜六色的联谊卡就挂在门口的墙壁上,没有人真的寄希望于在这样的活动中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但是大家还是很乐意看一看,从中获得一些谈资和乐趣。 不多久,霍念也阴沉着脸来了,他对这种活动毫无兴趣,这种反感的根源来自于他与他的母亲管理观念的不同,在他看来跟员工们打成一片的理念纯属扯淡,除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徒增困扰一无是处。 他路过门口的联谊卡,看着五颜六色的心形卡片只觉得无趣和徒劳,忽然,他的目光被一行熟悉的文字抓住了,“心下三分”,他愣了愣。 “这是怎么回事?” 周和听到声音看了看他手中的卡片不禁笑道:“建国后不能成精,这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霍总,挺适合你的。” “适合个屁,我是说心下三分。” “嗯?这不是……也不一定是那个作者,或许只是那个漫画家的粉丝也不一定,毕竟公司不允许兼职,应该不会有人这么不分轻重。” “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是。” 不多时,主席台上传来一个声音:“心下三分,您的真命天子向您发出邀请,请到后台领取您的约会卡片。” 凌小枝愣了愣,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向主席台,并未发觉在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灼灼地观察着她。